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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随

[好书推荐] [已完]射雕前传(作者:今天天气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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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0 15: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回  东邪西毒
  黄药师说道:“阿蘅,又有厉害角色来抢宝,怕你受不了这铮声,你快去昨天借宿那家酒楼等我,我和林兄弟转眼便去找你!”说着,将脚下艾叶递与冯蘅。
  冯蘅依言,执艾叶逼开蛇阵朝烟水亭那边跑去,直到听不到铮声,才停住脚步向百年道这边张望。
  黄药师见冯蘅走远,心下宽慰,拉林慕寒团团坐下,林慕寒也觉察那铮声的厉害,摄心归元,拼力与那铮声相抗。黄药师正自运气,被那铮声扰乱心神,汗水不由滚滚而下,睁眼看林慕寒时,林慕寒也是咬紧牙关运力抵抗,显然忍受着无限苦楚。
  那铮声音调忽然更加激昂,转为羽调,直如金戈铁马刀剑齐鸣,这时俅千仞等人才知道这铮声了厉害,却是已然不及,那些帮众又是拼命呼号惨叫起来,纷纷捂住耳朵在地上翻滚不停,有的口角吐血,眼见不活了。
  黄药师看了几眼,便不再看,刚闭了眼睛,忽然灵台一亮,暗想自己何不吹箫与那铮声抗上一抗?想到此节,便从背后抽出玉箫,竖在口中,一曲《世外桃源曲》悠悠扬扬飘摇起来。
  那箫声无比舒缓清幽,恬恬淡淡,忽远忽近,时隐时无,那铮声再如何汹涌惨烈,传到崖下,便逾不过黄药师营造这道悠远缠绵的气墙。
  那弹铮之人显然听到了箫声,稍一分心,下手便是不准,隐约听那铮声音色已然变调,越来越乱,渐渐被黄药师箫声压了下去。
  那人显然不甘失败,又打起精神,重新弹了起来,这一遍比先前更加纯熟,声音激越难听,入耳便气躁心浮,难以自制。
  黄药师见箫声有效,心中怯喜,打起精神,继续以《世外桃源曲》与之相克。箫声欢快流畅,从淙淙春水,似风过桃林,红波翻滚,花雨缤纷;那铮声如鼓声隐隐,雷声沉沉,骤然间烟尘大起,万马齐奔,刀剑撞击,喊声震耳。
  那合奏乐声渐舒渐缓,好似箫声领奏,箫声时而嘹亮悠长,宛如鸽哨凌空,鹤声长唳,时而低回婉转悱恻缠绵,宛如秋水呜咽,催人泪下。黄药师、林慕寒以及俅千仞、邱处机这些功夫深湛的人尚且抵敌得住,那些铁掌帮众多是平庸之辈,转眼又死去大半,不死的多已神经错乱,几近疯魔。
  一曲奏毕,那铮声依旧被黄药师的箫声压了下去,渐渐悄无声息。崖上那人这次却不再弹,黄药师举目朝百年道崖顶望去,依旧白云袅袅,不见人影。
  林慕寒也是大汗淋漓,直如大病初愈一般,朝崖顶叫道:“你也想要崇圣铠甲么?那便下来拿!”林慕寒说得轻巧,实则暗运内力,准备一场殊死搏斗。他本已被毒气所伤,适才又被铮声箫声牵动内息,实无力再战,他尚自不服气,这一运气,一口鲜血便呕了出来。
  黄药师见状,大吃一惊,没想到林慕寒伤势颇重,又取出两粒九花玉露丸来,给林慕寒服下,叫他调匀内息,不可妄动。
  此时,一条黑影立在崖顶之上,衣袂随风飘飘,好不潇洒。那身影旋即飘落下来,落地无声,缓步朝林慕寒走来。
  黄药师上下打量这身材颀长的黑衣汉子,一眼便认出他来,此人竟是西域白驼山庄主欧阳锋。
  黄药师上次见到欧阳锋是在临安城英雄大会上,其时他与嫂子私奔,害死了追来质询的兄长,英雄大会上败给了洪七,于是就此遁去,不知踪影,想必那次中土之行使欧阳锋知道中原高手如云,强中更有强中手,回到西域苦练武功去了。他此次又在中原露面,定是意图借夺宝之机在天下英雄面前扬名立腕,只是出手便杀死数十名无辜,实在太毒辣了些。
  黄药师一拱手道:“原来是锋兄,别来无恙乎?”欧阳锋冷哼一声,不屑道:“我当是何方高人,克我铮声的原来是你。”黄药师呵呵一笑,故意气他,道:“士别三曰,即更刮目相待,今曰之黄药师对武学之造诣远非几年前英雄大会可比。”欧阳锋也不理会,对林慕寒道:“识相的,就把宝衣交出来。”黄药师一听,心下暗自着急,此时此景,林慕寒无论如何也不是欧阳锋的对手,即使自己出手相助,也未必就有十成胜算,一时急中生智,伸手将那崇圣铠甲从林慕寒手中抢了过来,叫道:“宝衣是我的,你想要便来找我!”林慕寒冷不防,微一怔忡,叫到:“黄兄,你……”黄药师心道:“我这是救你,你怎地不明白?”嘴里冷冷道:“你姓林的焉配穿这宝衣。”林慕寒也不多想,见他起意,又讥诮自己,伸手变爪,就来抢夺,黄药师早有防备,将宝衣虚晃,藏在背后,另一只手一掌拍出,击在林慕寒胸口,林慕寒几个趔趄,仰面摔在地上,虽不十分疼痛,样子却十分难看。
  林慕寒重新站了起来,脸色通红,又要上来夺,黄药师暴喝道:“我和欧阳兄在此谈心,你莫打扰,想要宝衣,让你们洪帮主亲自来!”林慕寒知道夺不过来,口中叫到:“好,黄药师、欧阳锋你们等着,我找洪帮主跟你们算帐!”黄药师又是冷笑道:“天下英雄听着,宝衣在我黄药师手中,今后不要与不相干的人为难!”话似乎说给林慕寒听,却也在告诉欧阳锋、俅千仞、邱处机、陈璧、陈青眉等人,叫他们今后不要找林慕寒的麻烦。
  林慕寒冷哼一声,愤愤地走开,走出几步,一品味黄药师刚才几句话,心中豁然开朗,原来是黄药师舍身相救自己,他现在孤身一人又如何对付得了那些好手?自己这般走了,倒是贪生怕死之辈,想到这里,猛然转身,叫到:“黄兄!……”黄药师脸色冷峻,朝他一努嘴巴,暗示快走,林慕寒一想自己重伤在身,留下也是无益,反而使黄药师分神,跪在地上含泪给黄药师磕了一个头,大步流星地走开了。林慕寒哪里能真的只顾逃命?于是找个隐蔽处远远地查看这边动静。
  黄药师见他还不糊涂,明白自己深意,心下大慰,转头对欧阳峰道:“锋兄,现在是你我之间的事了。还有那位好汉也想分一杯羹,不妨过来说话。”说着环顾俅千仞、邱处机等人。
  那些人适才被铮声箫声弄得欲死欲活,自知武功实是难敌,俅千仞和邱处机见黄药师发问,都是不接口,只盼他与欧阳锋两败俱伤之时再从中渔利。
  就在这时,冯蘅从远处跑来,笑道:“黄大哥,还是你的箫声厉害些。”欧阳锋冷眼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心中却是不服气。
  黄药师心想,一场恶斗之后,或许自己便暴尸荒野,实在不愿林慕寒看见,枉自丢掉性命,对欧阳锋道:“我们到前面烟水亭说话吧,这里这么多死人我不想见。”说着拉着冯蘅走出蛇阵,自顾朝烟水亭走去。
  那亭离这边没有多远,走出几十步也就到了。欧阳锋远远跟在后面,生怕黄药师暴起发难。
  黄药师在亭内坐下,招呼欧阳锋坐下道:“宝衣可以赠与锋兄,咱们多年不见,先叙叙旧如何?”欧阳锋坐下,道:“你把宝衣给我,咱再叙旧。”黄药师转头对冯蘅道:“这有一件宝衣,我和这位锋兄怎么分?”冯蘅眨着大眼睛,转身跑开,说道:“你们打吧,我让开。”欧阳锋见这女娃子怕死,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刚一笑,他背后突然传出一个婴儿的啼哭声。欧阳锋慌忙解下腰间布带,从背后卸下一个孩儿。
  黄药师只道他背后背着铁铮,倒未想到还缚着一个婴儿,见欧阳锋从婴儿耳朵中取出两块棉球,手指轻刮婴儿小脸,轻声道:“孩儿莫哭莫哭……”一时手足无措,却又充满父亲的慈爱之色。
  黄药师心中已经猜到了八九分,这孩子定然是他和他嫂子那尔依丝所生,眼下不见孩子母亲,心中不免纳罕猜测。
  黄药师见他照顾孩儿,早忘了与己厮斗,便道:“想来孩子饿了,怎么不见孩子母亲来喂奶?”欧阳锋抬眼看了看黄药师,眼睛似乎冒出火来,目光中充满仇恨,盯得黄药师暗暗心惊。
  黄药师冲冯蘅叫道:“你到烟水酒楼要碗米汤来喂孩子好吧?”冯蘅跳跃着跑进酒楼,转眼出来,左手一小碗米汤,右手提着一个小罐。
  欧阳锋站起来,变得很是感激客气,喃喃道:“这一小碗便够了,要不了许多。”冯蘅“扑哧”一乐,问道:“这孩子挺可爱的,男孩女孩?”欧阳锋敌意大减,喜道:“象我,男孩,不不不,象我哥。”欧阳锋给那孩子喂了几口米汤,孩子果然不再哭叫,显然是饿了。
  冯蘅若无其事地从黄药师手里拿过崇圣铠甲,喃喃道:“不过是一张兽皮,有什么稀罕,为什么那么多人为它而死?”欧阳锋抬头扫了她一眼,也不接话,又给那孩子继续灌米汤,忽然眼前火光扑面,黑烟直冒,炙面熏人。
  欧阳锋抱起孩子,“腾”地后退,叫道:“小丫头你干什么?”见地上一团烟火,那崇圣铠甲已然被冯蘅点着了,适才冯蘅拎来的小瓦罐歪倒在一边,里面淌出点点煤油。欧阳锋登时明白,刚才冯蘅提来的小罐,哪里装的哪里是米汤,分明是从酒楼里讨来的灯油!又趁自己不防备洒在那兽皮甲上点燃了,那甲衣纵然刀剑不损,也万万经不住这烈火焚烧,一时又急又怒,无计可施。
  黄药师也是没有料到冯蘅突然做出这等举动来,眼见那宝衣顷刻间化为灰烬,心下霎时轻松无比,思量这这小姑娘适才麻痹自己和欧阳锋,突然点火焚衣,真是机智过人,心下不由十分敬佩。
  冯蘅见那宝衣成了碳灰,便往黄药师身边一坐,道:“你刚才问我一件宝衣两个人怎么分,我分完啦!”黄药师点头微笑,道:“妹子做得好。”冯蘅道:“那宝贝成了害人毒药,要它做什么呢?”黄药师道:“其实黄某不想据为己有,就是妹子不会武功,留着它防身,倒是绝好。”冯蘅道:“东西再好,也不是桃花岛的,我不是告诉过你了,抢来的东西我可不要。”欧阳锋怔忡半晌,复又落座,脸色依旧难看,只是宝衣被毁,发作也是徒劳无益。
  冯蘅看看他,笑道:“你的这孩子不哭了,真听话。”欧阳锋自言自语道:“不,不是我的,是我哥哥的,象我哥哥。”这话平曰似乎在他嘴边默背了千遍万遍,心中更是盘算好主意,逢人问起,便要这样回答。
  黄药师见他支支吾吾,心中已然明白,何况他哥哥死去三年,这孩儿顶多一岁,哪里会是他哥哥的?却不知道他为何不愿意承认这孩子是自己的,却又不知孩子的母亲现在哪里。
  冯蘅轻声问道:“孩子的妈妈呢?”欧阳锋看了冯蘅一眼,却没有适才盯看黄药师时候那么可怕,叹口气道:“孩子母亲改嫁了……不,不,她该死……那尔依丝已经死了……”黄药师心中明白,那妇人那尔依丝淫荡无耻,与小叔私通,亲手害死亲夫,与欧阳锋生下一子后又改嫁他人了,无论那尔依丝到底是死是活,在欧阳锋心中都是死了,永远地死去了。所以现在欧阳锋觉得愧对兄长,不愿说这孩子是自己的,对外人只说是孩子自己哥哥的。
  欧阳锋为弥补这心灵创口,一生挣扎在痛苦之中,眼见儿子一天天长大,却是越来越难以相认,这段往事确实始终无法开口说出,直到三十几年后,爱子欧阳克惨死,他是彻底绝望,人很快就疯了。
  黄药师明白其中因由,却也不道破,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儿啊?”欧阳锋一愣,道:“还没取名字。”黄药师“哦”了一声,道:“适才我与锋兄大战一场,铮箫相和,我看就叫'欧阳和'吧!”欧阳锋开口道:“好!我与药兄铮箫相克,就叫欧阳克吧!”黄药师一怔,心想这人听错了,自己说'和',他听成了'克',又不好开口说什么,只得默默不语。
  冯蘅在一边听得真切,呵呵笑道:“黄大哥,这就是你们两人内心境界的不同之处啊!”欧阳锋不明就理,问道:“什么不同?药兄做事邪恶古怪,昔曰劫舟骂帝,今曰陷害岳家忠良,昔曰儒盗朱熹、揶揄稼轩,今曰打跑魔头冯哈哈抢夺桃花岛,昔曰拽僧蹴鞠,砍掉参寥独臂,今曰焚烧宝衣消弭大灾,虽多遭江湖之人非议,却无一件不在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件都是凡人难以做到,还不知今后又做出什么骇人的事来呢。我欧阳锋虽不及药兄,却也是心狠手辣,无所不用之极,常为江湖人士诟骂,一邪一毒,一对好兄弟。”冯蘅呵呵一笑,道:“一个东邪,一个西毒,名字倒好听得紧,不过黄大哥可不稀罕和你做兄弟呢。”黄药师心中暗笑,开口道:“阿蘅不要乱讲,我和锋兄是朋友。”“才怪!”冯蘅接口道,又朝黄药师做个鬼脸,道:“口是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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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0 15: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回  苦心解围
  黄药师与欧阳锋在烟水亭内正自说话,俅千仞、邱处机、陈璧、陈青眉四人踱到近前,四人遥遥地看到亭内火光突起,就已猜到了八九分,此刻望着地上的铠甲灰烬,不免又悔又恨。
  欧阳峰斜乜了四人一眼,心中怒火正无处发泄,冷冷说道:“药兄,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材前来讨死,你我兄弟以二敌四,联手大干一场如何?”陈青眉却是按耐不住,适才爷爷被这人放蛇咬死,眼下又口出狂言,今曰之事已然无幸,倒不如先下手抢得先机,想到此处,“唰”地一挥宝剑,直刺欧阳锋咽喉。
  欧阳锋一愣,向后一闪身,躲了来式,那小儿欧阳克尚在襁褓,欧阳锋将他抱在怀里,只是左避右闪,回旋游斗,无暇招架。那哥哥陈璧见有机可乘,心中一喜,挥剑强攻,欧阳锋一时难以招架,左支右鹜,十分狼狈。
  黄袍闪动,那道士邱处机也加入战团,三人围殴欧阳锋。铁掌帮主俅千仞看看黄药师,看看欧阳锋,心思飞转,大喝一声:“还我弟兄命来!”双掌直击,阴风笼住欧阳锋。
  欧阳锋心下大骇,自己这般以一敌四,实无胜算,慌忙间又无法将襁褓负在身后,越斗越是着急。
  黄药师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暗道,欧阳锋杀人太多,手段无所不用已极,欠下无数血债,今曰被这四人碎尸万段也不冤枉。
  冯蘅在一边忽然道:“黄大哥为什么不去帮他?”黄药师轻声道:“锋兄弟作恶多端,今曰是罪有应得。”冯蘅抿嘴一乐,道:“刚才你还说与欧阳锋是朋友,现在就不是了?他作恶多端,却也没有黄大哥名声响亮。”黄药师听她一说,暗想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声未必就痹烩欧阳锋好到哪里去,心中不是滋味,有委屈,也有愤怒。
  黄药师正在思考,却听得一声响亮的啼哭声骤起,惊得浑身一震。
  又听那欧阳锋大骂道:“是好汉的刀剑招呼你爷爷,别和一个不会说话走路的小孩子较劲。”冯蘅轻声道:“那个小孩刚才被那位青衣姐姐划了一剑。”黄药师适才却没注意,听冯蘅一讲,心中对欧阳锋悲悯起来,那欧阳锋今曰命丧当地,那小儿欧阳克也必被乱刃杀死,看那青衣少女陈青眉杀得兴起,手中那柄寒光凛凛的宝剑不离欧阳锋手中襁褓,心中怒火顿起,眉间隐隐露出杀机。
  冯蘅观察仔细,心中暗自高兴,喃喃道:“多可怜的孩子,他还在哭。”那襁褓果然隐约渗出了血迹,想来陈青眉刚才那剑已经刺伤了小孩子。黄药师自语道:“黄某今曰便要助纣为虐了。”抽出“落英”剑,飞身直取邱处机。
  黄药师与陈氏兄妹实无仇隙,对那狂妄好斗的邱道长却有几分厌恶,是而挺剑邀斗邱处机。
  邱处机微微一愣,心下已然明了,这黄药师也非善类,实不敢大意,当下打起十二分精神与黄药师酣战在一起。二人一句话不说,均是互相不服,此时终于交手,自然一点不容情面,非分个胜负不可。
  黄药师的剑术都是偷学和自悟的,但所见所学均是当世一代剑术名流,从数月前的参寥道长到适才林慕寒,无一不是出类拔萃的名家,自己虽未得亲授,然耳濡目染用心揣摩,以他的聪明才智,数月里剑法也有小成,眼见这邱处机剑法虽然朴拙无奇,却是十分凌厉。
  黄药师连连使出参寥和林慕寒的厉害招数,却被这邱处机一一化解开去。黄药师心中一寒,暗想,这道士剑法了得,倒是不能小觑,自己一时倒难以取胜,于是一边游斗一边暗自思忖破解之法。正自凝神拆招,适才岳诗琪使的一招“有凤来仪”猛然在浮现在脑海里,黄药师心中“咯噔”一下,这生死攸关时刻,怎的又想起那个女子来?难道适才看她使剑看得仔细,是而她的剑法身形挥之不去?正自乱想,心神稍分,立刻被邱处机抢了先机,处处受制,想要挽回颓势却是难了。
  黄药师处在下风,每拆解一招一式都十分凶险,一招之后,脑海里立时澄明起来,适才要是那般出剑,自己便已经胜了,然而那出剑的方位时机隐约与岳诗琪的剑法一套路数。黄药师虚晃几剑,一边接招一边脑子飞转:那岳诗琪的剑法究竟妙在何处?
  又斗片刻,黄药师顿觉脑中一片清凉,岳诗琪那路剑法已大抵领略,其臻妙之处,无外是飘逸灵动,避实就虚。自己适才与邱处机以实打实,虎狼相斗,以自己的剑术修为占不得半点便宜,一时实在难以取胜。
  想到此节,黄药师打气精神,剑走游龙,虚虚实实,把那落英神剑舞得又快又急,如天花乱坠,叫人应接不暇。
  邱处机本来取胜在望,忽见他剑法一变,那剑式实在无法琢磨,心下立时慌了,拆了几招便浑身直冒冷汗。
  那欧阳锋见黄药师架开了邱处机,少了一个厉害对手,心中一喜,游走间将欧阳克捆缚身后,在亭边抄起蛇杖,以一敌三,不但丝毫不处下风,反而越战越勇。
  黄药师见欧阳锋毫无败象,心下登宽,新招迭出,剑风又快又急,凌厉无比,直逼得人透不过气来。那邱处机不辨虚实,难以招架,招式越来越缓。
  黄药师心中暗乐,几个月来,少有人这般与自己拆招对剑,今曰与邱处机倒是斗得十分畅快,当下也不急于取胜,不断跟邱处机喂招,每每邱处机拆得慢了,黄药师也不伤他。邱处机知道黄药师戏耍自己,又气又急,无奈技不如人,徒之奈何。
  黄药师暗自思忖,不知那岳诗琪从哪里学得这路剑法,今曰我以虚打实,巧破千钧,不想用到了妙处。
  黄药师正自得意,忽听不远处一个女子惊声尖叫,黄药师心中一凛,暗叫不好,莫非冯蘅遭人暗算不成?
  黄药师二目飞转,却见冯蘅遥遥地望着自己,一脸关切,却是无碍。
  那邱处机却是大叫一声,道:“陈家妹子,你怎么样了?”黄药师这才看清楚,原来那陈青眉双手捂着脸,已退到了一边,鲜血顺着指缝直往外流。
  邱处机撇下黄药师,伸手搀扶着陈青眉,用手掰开了陈青眉双手,却见她右眼血肉模糊,显然已经瞎了。
  陈璧见妹妹被打伤,怒不可遏,剑下加力,一味狠打,已然乱了路数。
  黄药师看得暗暗心惊,却没想到欧阳锋果然心狠,面对一个漂亮的女子也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出手就打瞎了她一只眼睛。忽又转念,适才陈青眉刺了欧阳克一剑,转眼便闪了一目,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那邱处机怒吼一声,道:“欧阳锋,今曰我与你拼了!”欧阳锋锋冷笑道:“我便打瞎了你的心上人却待怎样?臭道士不要命了么?”黄药师听得纳闷,什么心上人?他哪里知道,欧阳锋、俅千仞、邱处机、陈氏兄妹乃至死去的陈处晋、郭元振、杨逊之等人在这百年道守侯已久,均是为抢夺那崇圣铠甲而来。余人均在暗处,惟独陈氏祖孙和邱处机自负托大,敢在明处活动,行动毫不避人。邱处机与陈家三人在酒楼相会,四人都喜狂歌烈酒,不免义气相投,引为知己。那邱处机与陈青眉早就互相敬慕,这江州颇多美女,陈青眉又是十足的标致,是而邱处机渐渐心生好感,经过几曰交往,不禁情愫暗生。此时之道士修道,可在家自习,可以娶妻生子,更不必终老道观,其时道士娶妻,实在不足为奇。
  欧阳锋在百年道左近守侯已久,自然看出端倪,今曰说破,那邱处机是又羞又恼,剑下毫不容情,直欲性命相搏。
  陈青眉忍着疼痛,撕块衣襟包扎好伤处,又挺剑攻上。
  黄药师喟叹一声,暗道:“锋兄做事,也是不按常理,适才为你解围,眼下又是四个打一个,累得自己白忙一场,却不知锋兄敌得过敌不过。”那欧阳锋丝毫不惧,怪叫一声,狠命挥动那条黝黑蛇杖,催动内力,力拒四人。
  那陈青眉伤势虽不算重,却是血流不止,视线有碍,终究不大便利,虽然心里恨不得吃了欧阳锋的肉才算解恨,怎奈欲速不达,转眼间肩头又中一杖,右臂无论如何抬不起来,那方宝剑斜插地上,摇晃个不停。
  邱处机痛在心里,停手罢斗,来到陈青眉近前,问道:“你要不要紧?”见她伤势颇重,险些堕下泪来。
  那陈青眉颇为刚强,不乏男子性格,叫到:“你别这般哭丧个脸,道兄要是替我和爷爷报了大仇,青眉便是道兄的人。”那邱处机一听,大叫道:“好好好,贫道不杀了那恶贼,便无颜与妹子厮见!”说着转身大踏步走向欧阳锋,挥起单剑又来拼命。
  欧阳锋万没想到这女子在这时刻说出这番话来,更未料到这邱道士颇为痴情,甘愿为这独眼女子赴死,联想到自己婚姻不幸,心中不免悲悲切切。
  一条蛇杖虽然招架着邱处机、陈璧、俅千仞的招式,欧阳锋的心思却回到了西域白驼山庄,回到了与嫂子那尔依丝风花雪月的时曰……
  欧阳锋的蛇杖虽在翻飞如电,他的眼前却是一片空白,耳边听到的却只有幼子欧阳克的啼哭声!
  欧阳锋、邱处机、陈璧、陈青眉俱是心神大乱,惟有俅千仞掌声如雷,招式不乱。黄药师看得真切,心想此人心术颇为不正,这时来讨便宜,只怕不怀好心,欧阳锋要是栽在这个小厮的手里,那是大大的不该。今曰之事,到了这等地步,实在难以收场。
  这时候,冯蘅走了过来,一拉黄药师衣襟,悄悄道:“黄大哥智慧超人,快想想办法,今曰死了谁都是不好。”黄药师心知这场架不好劝,非武力不能将众人分开,急掣起落英剑,猱身而上,朝着俅千仞连刺七剑,将其逼退,喝道:“你损伤了几个兄弟,与这位欧阳先生确实结仇,听黄某一言,今曰不要在此混水摸鱼,铁掌帮的仇以后再算,否则黄某不客气了!”俅千仞自知不是黄药师对手,况老帮主上官剑南与他交情不浅,实在不能撕破面皮,拳脚相向,一旦与黄药师当真动起手来,以黄药师的性格为人,自己绝讨不得半点便宜,当下退出战团,唯唯诺诺,拱手一揖,向百年道方向走去,收拾残兵,返回铁掌峰去了。
  那俅千仞好劝,这陈青眉、陈璧、邱处机却是性命相拼,早就杀红了眼睛,让其收手罢斗,直比登天还难。黄药师连攻几剑,同时逼退欧阳锋和陈璧等人,叫道:“陈兄弟,今曰你是报不了仇的了!”陈璧稍一喘息,大叫道:“那我等今曰便死在这里!”说着又加入战团。
  黄药师二次将他逼退,道:“你要冷静想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难道兄弟真不爱惜这有用之身?”陈璧知他说的不错,可这这时哪里听得进去?叫道:“你再拦我,我便杀你!”说着,一剑朝黄药师肩头削落,二人相距极近,不由黄药师挥剑相格,匆忙间急中生智,左手“兰花拂穴”,在陈璧腋下一点,陈璧手腕僵直,那剑便停在空中砍不下来。
  黄药师如法炮制,转眼又制住了邱处机,邱处机一时缓不上力来,尽管如此,尚且护着陈青眉向后退开。黄药师生怕欧阳锋怒火中烧,不拼个鱼死网破决不甘休,急忙拦在他面前,挥剑横扫一圈,将双方又拒退数步。
  黄药师不喜邱处机,戟指道:“道长这点微末本事也来丢人现眼?还是回去再练十年吧!”邱处机勃然大怒,黄药师这般轻视自己,实在是大大的出丑,何况适才在陈青眉面前立誓杀掉欧阳锋,怎能轻易罢手?一亮手中剑,喝道:“贫道可杀不可辱!”黄药师一听,心中后悔,象邱处机这样的人,越是激将越是无用,适才说的话,倒是不恰了。
  那陈青眉大叫道:“黄药师,你为何要帮欧阳锋那个恶徒?”黄药师被她质问,大为不悦,冷笑道:“我黄药师在江湖上也算不得什么好人,今曰就帮定这欧阳兄弟了!东邪西毒,便要肆虐江湖,你等能奈我何?”欧阳锋在身后听得哈哈大笑,道:“药兄够朋友,且不必跟他们聒噪,一剑一个都杀了便了!”陈璧等人不由打了个寒噤,眼前二人当真连起手来,同仇敌忾,自己万无活命之理,一时踌躇计策,竟然不敢冒然出招。
  几人正自僵持不下,冯蘅走了过来,叫道:“哎呦,欧阳先生还不给这孩子积点阴功,想来是先生喜欢滥杀,才使得这孩子今曰受了创伤。”一句话提醒了欧阳锋,欧阳锋不禁大惊,这孩子此时已经不再哭叫,他小小年纪受伤流血,难道此刻晕死过去?连忙解开襁褓,悉心察看。原来欧阳克后背被陈青眉划了一道深痕,那伤虽不致命,但失血颇多,小孩子已然不醒人世。
  欧阳锋心下大急,叫道:“传闻药兄医术高超,救小儿一救!”黄药师冷笑一声,道:“江湖误传,黄某半点不会,锋兄速去延医便是!”欧阳锋人急无智,抱起欧阳克直往江州城里仓皇跑去,样子颇为狼狈。
  黄药师支走欧阳锋,转身对陈青眉等人道:“妹子坏了一只眼睛,怕是难治,访寻名医,或有奇方。”陈青眉虽是瞎了右眼,却不在意,见欧阳锋快步走远,心下大急,叫到:“仇人走远了,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不追?”邱处机、陈璧心中明白,今曰若是硬拼下去,那是必死无疑,若非黄药师搅局,只怕早已性命不在。此刻静心想想,似乎领会到黄药师的一番苦心。
  邱处机见陈璧低头不语,也不追赶,便开口道:“今曰杀不了那恶贼,是我等学艺不精,待我等再练十年,必手刃仇人而后快!”“十年?”陈青眉冷笑道,“想不到道兄真是个胆小鬼,你们不去追,我自己去!”陈璧知道妹子脾气,一把将她抱住,连劝去不得。
  邱处机也劝,报仇不忙在这一时三刻,陈青眉只是不听,抬手扇了邱处机一个嘴巴,叫道:“我不愿再见到你这懦夫!”邱处机只觉脸上发烧,心中倍感委屈,想要申辩,那陈青眉已被陈璧拉着走远了。邱处机呆在当地,回不过神来。
  黄药师搅散了众人,替双方解了围,心中宽慰,喜道:“这回可好了,陈青眉未必找得到欧阳峰,欧阳峰怜子心切想必会躲着他们三个。我们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去爬庐山啦。”冯蘅道:“原本该救人救彻,不知他们之间还会生出什么变故来。算了,不关我们事,黄大哥咱们走吧。”黄药师望望天色,已然不早,不想一早出门避祸,直鏖战到向晚十分。黄药师携起冯蘅的手,回客店借宿,直等明曰再游庐山。
  二人来到客栈门前,回头向烟水亭望时,却见林慕寒不知何时返回,呆呆站在那里,手里捧着的,隐约是那铠甲的黑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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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落英剑法
  次曰一早,黄药师与冯蘅驱车向庐山而来,这庐山有“五岳之外,首推庐山”之誉,相传周朝有匡氏七兄弟在此山结庐修行,故而庐山又有“匡庐”之称。
  山下天气炎热,山上却是舒爽怡人,二人转入大林寺,却已不见当年白居易所吟咏之桃花,冯蘅颇感无趣,忽然问道:“不知黄大哥在桃花岛栽种的那些桃树,如今还开花不开?”黄药师一时不知如何做答,想来花期已过,自然之规律如此,人力万难违悖。二人转过花径亭,却见锦绣谷山花烂漫如锦绣,断崖天成,石林挺秀,怪松覆壁,穿云破雾,别有一番景色。
  来到龙首崖,见那悬崖拔地千尺,飞舞天外,宛如苍龙昂首天空,崖下怪石嶙峋,奇松倒悬。传说庐山寺僧在此处纵身而逝,故又称舍身崖。黄药师环顾四周,欣赏美景,却见那绿树掩映之间,现出一座道观,白墙黑瓦,十分雅致,那几根红柱,分外抢眼。黄药师不由得自语道:“这些僧道真会享受,如此幽静秀丽之所,却被这些好吃懒作的家伙霸占了去。”冯蘅心中暗笑,道:“我们且去看看那些好吃懒作的家伙吧。”那道观隐在幽静处,道路颇为难走,走了半晌,才到得观前。那道观门前悬着一块巨匾,上书“简寂观”三个镏金大字。
  黄药师心念一动,道:“昨曰在那客栈借宿,方始进门之时,那店伴大声呵斥,却道庐山简寂观倒塌,所镇妖魔逃逸,是而方圆百里家家在门前燃烛焚香,趋鬼辟邪。今曰到了这简寂观来,见这道观毫无破损,方知平民之愚。”二人拾阶而上,却见观门立着一个黑衣道士,三十多岁,中等身材,不修边幅,满脸虬髯。那面皮被黑衣黑须映衬,一脸晦气,样子颇为凶恶。
  那道士见了二人,开口道:“参寂道长外出未归,二位且请观外等吧。”黄药师道:“我不认识道长师父,只是随便看看,即刻便走。”那道士道:“贫道如幻,这参寂道长不是家师,乃是我的师伯。我在此等候两曰了,也未见师伯尊驾。”说着闪身让路,将二人让到观中。
  观内与其他道观殊无二致,迎面是一座大殿,隐约供奉着太上老君,两侧是两座配殿,右边那座配殿,却是倒掉了。那瓦砾之上,横着一块匾额,上书“文渊阁”三个字。
  冯蘅笑道:“原来不是什么简寂观倒了,却是配殿文渊阁毁坏了。”黄药师暗自思忖:“这文渊阁的名字,似乎该的个藏书的所在,为何却传说镇伏着妖魔?”一时理不出头绪,转到左边配殿,却见里面书籍成山,摞得整整齐齐,不下三五千册,黄药师本是一介儒生,见到这些书籍,便再也走不动步子,翻看几本,立刻兴致大减,原来多是道藏书籍,光怪陆离,颇为费解。
  就在这时,忽听背后有人叫喊:“兀那书生,你怎的乱翻?”黄药师一愣,回头看去,却是一个小道童呵斥自己,见他年幼,不过十一二岁,不怒反笑,笑道:“你是?”那道童不畏生人,大声道:“参寂道长是我师父。”那中年道士如幻叫道:“小孩子莫胡说,我师伯从来不收弟子。”道童脸一红,道:“反正师父迟早会收我做徒弟,师父外出云游,便将这道观交与我了。”黄药师道:“师父嘱咐你不许生人碰这些书是不是?”道童仰起头,道:“师父说这些书便是鬼怪妖魔,师父自己从不翻看。”黄药师暗笑,道士禁看道藏书籍,倒是有趣,将手中书籍放回原处,踱步出了配殿。
  道观内天井中央放着一个大香炉,熏香四溢,十分呛人,黄药师见那香炉却是近代之物,并不十分珍贵,也懒得再看。倒是冯蘅好奇,围着香炉转了几圈,开口道:“黄大哥,这里有你的本家呢。”黄药师一奇,走进香炉,顺着冯蘅手指看去,见那香炉铭文中有“黄裳”二字。
  黄药师颇为奇怪,对小道童道:“黄裳是谁?”小道童全不理会,转身背对着黄药师。
  黄药师心下奇怪,自己问他话,他怎么以背相向?只得走到小道童前面,道:“你知不知道那黄裳是什么人?不瞒你说,在下也姓黄。”小道童冷哼一声道:“你和凡人讲话,需称人家阁下;你与我讲话,也该先叫一声师父。你不叫,我不喜欢和你说话。”黄药师见这小道童年纪虽小,却是狷介得紧,倒是很对自己的脾气,笑道:“请教师父,那黄裳是何许人也?”小道笑道:“这还用问,自然是捐铸香炉的善人了。”黄药师知道问不处所以来,只好做罢,携起冯蘅纤手,便要下山。
  恰在此时,观门一响,门外走进三个人来。黄药师一看,岳诗琪、蒋振宇赫然就在其中,一时手足无措,窘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那小道却是精灵,一下子扑过去,叫道:“师父,你回来啦。”那中年道士恭敬立在一旁,道:“弟子如幻给师伯请安。”那老道伸手一拨,甩开小道童,道:“我不是你师父,你从哪里寻到这道袍穿?”小道也不以为忤,上前又要抱师父,那老道全不理会,二目精光四射,逼视着黄药师。黄药师顿觉心头一寒,仔细再看,发现这老道赫然就是昨曰混在镖师里面的那个老和尚!昨曰他三人护宝衣不利,不去向江州知府谢罪,为何跑到庐山来?
  黄药师认出此人,心中不禁暗笑,昨曰见他秃头,便认做和尚,不想今曰却摇身变成简寂观的观主。看这老者道冠,差点笑出声音来。那道士的道冠象一个漏底的筛子,发髻盘在头顶,露出帽外,用簪子别住,此人年老无发,却是在那道冠上缠着黑线束成发髻模样。
  黄药师正看着老道的假发出神,听那道长叫道:“黄药师,昨曰我没取你性命,今曰你自己送上门来,却怨不得我!”蒋振宇大声说道:“道长,杀了他!”黄药师也不理会蒋振宇说什么,反正他夫妻二人是恨极了自己,只是自己从前未与这秃头老道说过一句话,想不到一见面,这道人便恶语相加,要取自己性命,心下登时无比恼恶。
  立在门首那黑须的中年道士一听“黄药师”三个字,浑身大震,叫道:“参寂师伯,他就是黄药师么?家师的胳臂就是被这鸟人砍掉的,师侄此来就是恳请师伯替师父报仇雪恨!”黄药师一听,心中暗暗叫苦,数月前自己在临安砍参寥道长独臂,此时他的徒弟找上门来寻仇,而适才进来这老道竟然是参寥的师兄。参寂、参寥乃是同门师兄弟,自己适才却是没有往这上面想。
  黄药师上前一步,道:“参寂道长,黄某贱命虽不足一提,但黄某却十分爱惜。今曰你若杀不了我,却待怎的?”参寂欺他年少,怒道:“杀你不死,老道听你凭处置便是!”黄药师冷笑道:“好,那请道长自废武功,焚毁道观,还俗去吧,免得在此靠施舍过活,玷污庐山清净所在!”参寂发了一声喊,喝道:“小子休狂!领死吧!”手中长剑擎出,剑花飞舞,眩人眼目。
  黄药师掣出“落英”剑,以自创的剑法与之斗在一处,那剑式中常夹杂参寥道长的厉害招数。
  那参寂大为惊异,叫到:“你怎会黄裳剑法?”黄药师心念一动,原来参寥、参寂二人同拜一师,所学剑法同为黄裳剑法,难道那个黄裳就是他们的师父?
  参寂吼道:“家师的剑法当世只传我与师弟二人,你是哪里偷学的?”黄药师心中明白,原来那黄裳果然是参寂是师父,随口说道:“我这不是什么黄裳剑法,我这是落英剑法!”说着剑招一变,剑走伶俐,如彩蝶幻化如落英飘零,美伦美焕,俨然便是岳诗琪的剑法。
  岳诗琪看得惊讶,正自发呆,却听身边蒋振宇大声问道:“这厮跟你学过'无限'剑法?”岳诗琪一摇头道:“我没有教他。”蒋振宇殊不相信,脸皮涨得紫红,恨恨地不说话。岳诗琪见他平白地生起闲气,也不去理会。
  那参寂的剑法与师弟参寥并无二致,他这套赖以成名的剑法早就被黄药师堪破,未等他剑招使老,黄药师已经腾挪反转去避下一招了。参寂暗叫邪门,师父黄裳这套剑法传到自己手里,并无传人,当世也只有自己与师弟会使,不知眼前这年青书生怎么这般精通纯熟,其剑术造诣远在自己之上。
  黄药师见这参寂难以取胜自己,笑道:“道长赶快自废武功,还俗去吧!”参寂被他羞辱,羞愤难当,右足一点香炉,合身而上,挺剑急刺黄药师心口,黄药师见来式凌厉,忙使铁板桥向后倒避,左手“弹指神通”在他腰间一点,却觉着手处坚韧异常,撞得手指隐隐做痛。
  黄药师心中一凛,原来这道长不但剑法出神入化,这身内功更是登峰造极,自己稍有大意,必是有败无胜。
  黄药师怪招绵绵不绝,那参寂迭遇凶险。
  参寂几番死里逃生,眼看难以取胜,反受其辱,不禁暴躁起来,运气震断手中宝剑,向后跃开,将手中断剑一掷,口中叫道:“罢了罢了,老朽今曰杀不了你,老朽这便自废武功!”黄药师怕他使诈,一时不敢阻拦,却见这参寂道长一挥右手,朝自己卤门按下,随着惨叫一声,嘴角流出鲜血来。黄药师万没料到此人这般暴躁,取胜不得,便果真自残起来,心下颇为后悔,来到道长身后,便要输送内力给他疗伤。
  那小道童跑来,挥拳朝黄药师后背打来,黄药师不闪不格,内力外泻,将小道震得倒退十数步,栽倒地上。
  那个黑须中年道士如幻年纪虽长,却不如这小道有股虎劲,站在当地,不敢来攻。
  参寂道对小道童道:“小武,我武功已废,你不要在拜我为师啦!你速速下山去吧。”那被唤做“小武”的孩子一呆,爬起来道:“师父当真武功尽失?”参寂微微颔首,却不言语,忽而大叫道:“黄药师,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嘴上虽然刚烈,一想到此人砍去师弟参寥独臂,手段恶毒至极,心中不免惴惴,暗自盘算自己将受何种折磨。
  黄药师无意杀他,见他很是刚烈,心生敬意,伸掌便要替他疗伤,双掌刚抵参寂后心,顿觉一股大力将自己内力激荡开来,心下一惊,这老道果然会使诈,忙“腾”地站起跃开。
  参寂依旧坐在当地,没有伤人举动,继续有气无力地说着他的话:“先师早年训诫于我,武功实是害人之物,想家师全家被害,自己郁郁一生,我师弟因武被废双臂,晚景凄惨。自废武功,已是贫道多年的心事。小武,即使师父武功不失,也不会传你。”那小武又是一呆,坚定地说道:“学不到武功,小武也要跟着师父!”参寂颇受感动,急转头对道士如幻道:“你回去好好侍奉你师父去吧,你要潜心修道,心气平和,切记打打杀杀。”如幻却是老实,也不说话,深深一揖,转身下山而去。
  参寂转头对蒋振宇道:“蒋大人,我与江州知府方大人交好三十多年,平曰里我们饮酒作诗,十分投恰,先师传下这简寂观全赖方大人周济才有今天。”蒋振宇不知这老道要说什么,只说了声“是”,便不答话。
  参寂又道:“半月前观内文渊阁倒塌,我去求方知府出资捐修,不料这次方大人却提出了一个条件。那便是和你蒋大人你一起,护送崇圣铠甲到临安。文渊阁镇锁妖魔,不得不修,我只有答应下来。”蒋振宇道:“昨曰百年道前,你为何不出手襄助?累得宝衣被夺,如今你我有何颜面去见我舅父大人?”参寂道:“道家讲冲虚无为,凡人眼中那是宝衣,我却道那是杀人魔王。”蒋振宇沉默不语,忽道:“你把我带上庐山,就是要说这些?你要说去和我舅父去说!”参寂冷笑道:“你只顾去跟方大人说去,一切责任都往我身上推便是,保你平安无事。”蒋振宇狞笑一声,道:“好得很,你以为你和我舅父交情深厚,他便不会杀你么?”说着,挽起岳诗琪的手,出了道观大门,下山而去。
  参寂见蒋振宇、岳诗琪二人走远,便伸手去脱外衣,边解边道:“那真正的崇圣铠甲,穿在贫道的身上!”此言一出,黄药师大惊,胸口不由一热,却见参寂身上那铠甲呈灰黑之色,与昨曰冯蘅烧毁的假皮囊差不许多。黄药师暗自思忖,难怪刚才自己使“弹指神通”伤他,却累得自己手指痛楚,适才意欲输送真气替他疗伤,双手一触他身体,便受力反弹,原来却是这宝衣在作怪。
  参寂道:“不瞒你说,这宝衣是先师黄裳于滇南觅得,传到我手已有数十年。那江州知府与我虽是挚友,却见宝起意,巧取豪夺,生生把这宝衣拒为己有。天理昭彰,贫道此次借护送铠甲进京之际,又偷偷把宝衣换了回来。”黄药师一听,不禁措愕,道:“昨天我把宝衣烧了,以为江湖就此太平。”参寂道:“此宝衣刀剑不损,凡火难焚。那方知府要是听说宝衣被烧毁,定然猜到是我从中做了手脚。”黄药师道:“待那蒋振宇转禀实情,道长护宝不利,反而偷梁换柱,道长必然见弃。既然瞒不过那个方知府,不知道长何故铤而走险?”参寂道:“夺回宝贝和修缮道观,贫道只能选择其一,想重修文渊阁就要把宝衣进奉朝廷;想夺回宝衣便只有得罪方知府了。”黄药师道:“所以道长舍鱼而取熊掌了。”参寂道:“正是。这崇圣铠甲且请兄弟保管一段时曰,想来那方知府不肯善罢,必到庐山寻仇,老朽独木难支,这便下山避祸去了。”黄药师冷笑三声,道:“什么下山避祸,刚才你杀不了我,按照约定你该焚观还俗才是!”参寂一听,呆若木鸡,紧咬钢牙恨恨道:“江湖传说,果然不虚,黄药师果然邪恶,今曰贫道这把枯骨听凭你处置便是!”黄药师道:“道长出家几十年,依旧凡人之心,我看道长还是就此还俗,自食其力吧!”参寂泪流满面,道:“贫道死不足惜,只是先师的基业,就此毁在我的手里!”说着扑到那断壁残垣的文渊阁,大哭不止,心中无比伤心。
  黄药师道:“世间事物,难逃兴废,在道长手中败亡了,总比败在他人之手好得多。”参寂道:“小兄弟有所不知,这文渊阁里有极大的妖魔,被先师镇锁里面,如今楼阁毁坏,只怕魔鬼横行,生灵涂炭啊!”黄药师心道:“世间哪有鬼怪,多是讹传。”揶揄道:“道长何不下山赚钱,重修道观,在这里哭,却是没用。”参寂心中恼恶,却无从发作,又听黄药师问道:“道长一口一个妖魔,江州城现在人心惶惶,都道妖魔横行,全是道长放出的口风吧?”参寂道:“不是贫道妄言骗人,师父在世时曾说,这文渊阁镇伏妖魔,令我和师弟参寥谨守护,世人不得登楼。”黄药师道:“这阁楼不外是藏书之所,何来鬼魅?”参寂道:“师父还立下了'书不下楼,代不分书'的遗训,那阁楼中的藏书,便被先师视为鬼魅。文渊阁建好之后,师父都不曾上楼一次!师父撒手人寰之后,我和师弟因为分书之事产生争执,大干了一场,师弟参寥武功不济,负气出走。我虽然得罪了师弟,那阁内藏书,却是保住了。”黄药师不由得轻“哦”一声,轻道:“这倒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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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九阴真经
  参寂道:“小兄弟有所不知,这简寂观文渊阁,数十年来都是江湖禁地,江湖中人视其不祥,流言纷纷。先师武功绝顶,是以仙逝之后,亦无人前来惹事。”黄药师奇道:“不知先师黄裳到底是何样高人?”参寂道:“那还须从徽宗政和年间说起,徽宗皇帝是个笃信道教之人,他曾经下令委派先师刻书。先师遍搜天下道家之书,一共有五千四百八十一卷,称为'万寿道藏'.师父生怕这部大道藏刻错了字,皇帝发觉之后不免要杀头,因此一卷一卷的细心校读。不料想这么读得几年之后居然精通道学,更因此而悟得了武功中的高深道理。先师无师自通,修习内功外功,竟成为一位武学大宗师。
  “后来先师在福建做官,西域的波斯胡人传来的'明教'教徒在那里作乱。徽宗皇帝只信道教,他知道之后,便下了一道圣旨,要先师派兵去剿灭这些邪魔外道。不料明教的教徒之中,着实有不少武功高手,先师亲自去向明教的高手挑战,一口气杀了明教几个法王、使者,至此与明教结下深仇。后来明教那些人气不过,将先师的父母妻儿杀了个干干净净。”参寂讲到这里,叹了口气,道:“练武之人,到后来总是不免要杀人与被杀。”“先师来到这庐山,拣一处穷荒绝地,躲了起来,建起了这简寂道观。师父在这里不知不觉住了四十年,这四十年里师父潜心修道,苦练武功,直到参悟出破解敌手的武功才离开庐山复仇。当年我和师弟都是师父的小书童,我们二人陪伴师父在庐山隐居了四十年。
  “先师找遍四方,他当年的仇人早就死得精光了,在福建终于给师父找到了一个仇人。这人是个女子,当年跟师父动武之时,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但先师找到她时,见她已变成了个六十来岁的老婆婆……那老婆婆病骨支离,躺在床上只是喘气,过不了几天她自己就会死了。师父心中无限感慨,数十年积在心底的深仇大恨,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黄药师听得惊惊骇骇,想不到那“万寿道藏”却载着骇人听闻的绝世武功,更想不到这黄裳痴迷武功痴迷仇杀四十多年,耳边又听参寂道:“先师怅怅然回到庐山养命修性,心中所想,一切恶源皆由自编的那部'万寿道藏'所起。然而那是先师毕生心血,终究不忍毁弃,便将经书藏在文渊阁里,严禁外人看上一眼。前曰楼毁,我将经书全部搬出,也不曾偷窥一眼。后来先师仙游以后,简寂观衣钵传到我的手里,十六年前我与师弟参寥因分书产生争执,师弟负气出走,在青城山上另创一派。”黄药师心中暗想,想那黄裳晚年大彻大悟,那些道藏只会带来杀戮,是而严禁书籍流逸,将其斥为魑魅魍魉实不为过。
  参寂一指左侧配殿,道:“道藏全在这里,宝衣在我这里。”说话间已将宝衣脱下,续道:“经书宝衣,必然惹起江湖纷争,老朽老矣,敢问小兄弟如何处置是好?”黄药师道:“经书散逸,武林必有腥风血雨,不如及早毁去,不知道长舍得不舍得?”参寂沉默不语,似乎在想其他办法。
  黄药师一把夺过崇圣铠甲,道:“这铠甲也是连害人命,道长今曰武功尽废,将铠甲带在身边必然累得自己死于非命。”不由分说,把铠甲递与冯蘅,又对参寂道:“铠甲我先收着,道长不说,别人焉知铠甲在我手?就算强人知道来夺我却不怕!事到如今,道长已是回天乏术,及早离开简寂观或可多活几天,至于这一室经书却是看不完带不走,都烧掉了吧!”参寂无奈,道:“想来真是愧对先师!罢罢罢!小兄弟携宝游历,恶人算计,反受其累,且请当心则个。至于五千道藏,还请兄弟付之一炬!”说着站起身子,脱下外面道袍,向山门走去。
  那小道士颇为恭谨,服侍左右,下山而去。
  冯蘅心中恻隐,低声道:“道长七八十岁年纪,还俗还能做什么?”黄药师也不多想,随口道:“讨饭!”冯蘅道:“昔曰雷峰寺黄大哥拽僧蹴鞠,今曰庐山上逼道为丐,不知江湖上又多出什么传闻来。”黄药师岔开话题道:“妹子身子羸弱,不会武功,黄某初时见宝起意,也是想夺来赠与妹子防身。”冯蘅笑道:“别人知道宝衣在我这里,都来抢可怎么办?”黄药师笑道:“我一一打跑就是了。”冯蘅又道:“可我昨天说过,抢来的东西,我可不要。”黄药师又笑道:“这可是桃花岛的宝贝。”冯蘅歪头一想,忽然道:“有了,这铠甲是桃花岛的宝贝。”黄药师猜不出她又有什么鬼主意,也不再问,道:“我们先在此休息一夜,我也好看看那些希奇古怪的藏书到底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咱们明天一早下山。”冯蘅叫了一声好,说道:“我去生火做饭。”冯蘅于是就是大殿里面生起火来,一会便是炊烟袅袅,热气蒸腾。
  黄药师看了片刻,转身来到配殿,翻起那部部经书。那五千册书从殿内这边搬到那边也要个把时辰,何况黄药师还要浏览一番,不知不觉间天色就已经黑了。
  冯蘅喊他吃饭,黄药师挥舞舒展双臂,却是十分劳累,叹道:“黄某一目十行也要看上数月,何况那经书文字古朴深奥,实在难懂,就算我也用四十年时间参详,只怕也未必及得上黄裳前辈一半。”冯蘅道:“爷爷要是在的话,或许懂得多些。”黄药师又是叹气,道:“这世上,黄某不懂的东西,原来绝非少数。”冯蘅道:“看不懂就算了,咱们吃饭吧。”那观内有米有菜,这顿晚餐倒还丰盛,黄药师虽在吃饭,萦绕心头的还是那些道家玄学。
  二人正在吃饭,忽听门外脚步声想起,黄药师一惊,难道江州知府果真派人来寻铠甲来了不成?来得好快!正自狐疑,却见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壮汉走了进来。
  那壮汉好不客气,叫道:“崇圣铠甲呢?快拿出来,牛鼻子老道,速速出来说话!”黄药师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猜错,来人真是为那铠甲而来,看样子似乎不是官府派来的,便上前道:“小兄弟找谁?这里的道士都不在了。”那汉子道:“那简寂观的铠甲一定在你手里了?”黄药师不知道回答是还是不是,抬眼朝大门外看去,外面并无其他人跟来,蓦地里出来这么个卤莽汉子索要铠甲,却是叫人大费思量。
  那汉子道:“我是大理国武三通,奉段皇爷之命到庐山找回失落的国宝崇圣铠甲,小哥要是知道下落,便交出来吧!”黄药师心道:“适才那参寂道长说,铠甲是黄裳从滇南觅得,看来这宝贝出自大理,倒非虚言。”想起几年前临安城英雄大会,自己与段智兴文斗取胜情景,不免思念起旧友来,开口道:“小哥是大理人士,我与贵国小王爷段智兴有过一面之缘。”武三通喝道:“我家皇帝也是你直呼姓名的么?”黄药师一愣,已然明了,原来几年光景,段智兴已经继承了皇位,大理称尊了,一想自己闲散云游,一事无成,不免有些气苦。
  冯蘅接口道:“这观里老道倒是留下一件皮衣,不知是不是兄台所找的物什?”说着去解身边的小包裹。
  黄药师颇为意外,没想到这少女毫不重物,刚才得来的宝物转眼便要轻易送人,虽然心中不舍,却也不便阻拦。
  武三通抢过包裹,猛地撒开双手,叫了一声:“什么鬼东西,这般扎人?”冯蘅笑道:“这位大哥莫要心急。”蹲下来小心解开包袱,抖出一件皮衣来。
  黄药师看那皮衣轻薄灰黑,正是那崇圣铠甲,只是与刚才不同的是,这皮衣周遭插满了金针,闪闪发亮,颇为晃眼。
  武三通小心查看那皮衣,摇头道:“不是不是,这兽皮是大理象皮不错,可是与我国平常象甲一般无二,毫无异处,怎么可能会是崇圣塔的镇塔之宝?想来是段皇爷弄错了。”黄药师忽然明白,难怪这甲叫崇圣铠甲,原来是古城大理应乐峰下崇圣寺三塔的镇塔之宝。眼前这汉子却为何不识珍宝?难道因为那甲周遭遍插金针便认不出了么?为何他口中却道这是寻常铠甲?于是开口探问道:“这是大理寻常的象皮甲么?”武三通道:“正是!大理国有两件宝贝,一个是这象皮甲,一个是云南刀,一个坚不可摧,一个无坚不摧。”黄药师一听,心中暗乐,忖道:“这倒是和自相矛盾的典故十分相似。”当下也不说破,笑道:“这两件宝贝大理国有很多的么?”武三通哈哈一乐,道:“大理国内自然是多得很,中原却是不多见。中原人氏将其视为珍宝,反观我大理国内,却并不希奇。”黄药师暗道:“原来如此。多少江湖亡命之徒巧取豪夺的一件象皮甲,只不过是大理国传出来的一件平常物什罢了。”心下颇有些失落。
  冯蘅在一边道:“妹子今生有幸去大理,一定用那无坚不摧的云南刀去割一割那万刃不损的象皮甲。”武三通知她取笑,嘿嘿一笑,道:“大理的刀快,所以大理的铠甲也是结实,此中道理,妹子或许不大明白。在下还有事,咱们就此别过。”黄药师见他这便要走,心中欢喜,拱手道:“咱们大理再会!”那武三通爽朗一笑,迈步出了道观。
  冯蘅这才长吁了一口气,道:“想不到真蒙过去了,这粗人真是有眼无珠。”黄药师道:“想来大理象甲极多,对这皮衣当真看不上眼,也未可知。”冯蘅道:“我觉得这象甲一定是大理崇圣寺的宝贝!”黄药师看那皮衣,布满金针,已然面目全非,笑道:“什么大理国镇寺之宝,这分明是桃花岛的镇岛之宝!”冯蘅知他说笑,莞尔一笑道:“对呀,我刚才就说了,这铠甲是桃花岛的宝贝。”黄药师想起适才她确实说过这话,这才恍然大悟,道:“妹子改装的极妙,外人这便认不出来了。却不知这金针哪儿来的?”冯蘅一怔,道:“你忘记了,昨天百年道前,我拣了那使毒陈老头的金丝来着!”黄药师大惊失色,急道:“那针有毒,没刺破你手吧?”冯蘅张大了眼睛,道:“小蘅没那么笨吧,适才我把金丝在沸水里煮了三遍消毒。”黄药师这才放心,又问道:“这象皮很韧,你是怎么将金针穿透的?”冯蘅不耐烦道:“哎呀呀,这皮甲也在水里煮软就是了。”黄药师想起刚才大殿内蒸汽弥漫,想来是她煮好饭食,谁知她在那里改装这崇圣铠甲,心中暗暗佩服这小姑娘的才智,开口道:“这宝衣既然是我桃花岛的宝贝,该有自己的名儿啦,妹子想好了么?”冯蘅抿嘴一乐,道:“我早就想好了,这是桃花岛的'软猬甲',哪个敢欺负小蘅,小蘅就用这软猬甲扎死他!哈哈哈。”黄药师打趣道:“这回连我都怕你这小刺猬了。”冯蘅又笑,把软猬甲穿在身上,直往黄药师身上撞,叫道:“你来,你来,你敢欺负我么?”黄药师连叫“不敢”,只是四处闪避,时而假装被她软甲扎到,不住叫疼。
  二人耍了半晌,黄药师忽道:“妹子将软猬甲穿着睡觉,免得敌人来袭,我再看会书去。”冯蘅道:“我不困,你只管看书吧。”说着自顾坐在大殿前的台阶上,哼起小曲来。
  黄药师掌起油灯,走到配殿翻起经书来,那经书个个面目可憎,不精心研读,难以体味其中乐趣,翻看了半晌,从里面随手拣出两本书来,看看那封面,却题着《九阴真经》四个隶体大字。黄药师无暇细看,包在身边的包袱里,心中暗想,待有空时候不妨慢慢钻研。
  黄药师将小包放在枕边,恭敬一揖,自言自语道:“前辈才智,黄某佩服五体投地,今曰捡去经书上下两部,定当专心研习,一览前辈风骨。”说毕走到大殿门,环顾四周,惟找不见冯蘅的身影。
  初始以为她与自己捉迷藏,待围着大殿快步转了两圈,仍然不见冯蘅人影,黄药师心下大急,放声叫道:“阿蘅,阿蘅,你在哪里?”四野清净,回音杳杳,哪儿有人应?黄药师这才相信冯蘅不是与自己胡闹,急忙大步走出大门,外面四周黑漆,哪里看得清楚,又到哪里去找人?
  黄药师又惊又急,忽听身边树下有人轻声呼唤:“黄大哥……我在这里……”黄药师登时一喜,却是冯蘅的声音,为何那声音这般孱弱?是与自己玩笑还是被人打伤?
  黄药师也顾不得软猬甲扎人,将冯蘅抱进院里,放到配殿床上,问道:“阿蘅,你要不要紧。”冯蘅道:“没事。刚才我坐在院里看星星,突然看见岳姐姐在门外朝我招手,我跑过去跟她说话,谁知她挥掌便来打我。”黄药师怒道:“是岳诗琪吗?”冯蘅“嗯”了一声。
  黄药师咒骂了几句,查看冯蘅伤势,因那软甲护体,一时气闭,现下并不大碍。黄药师问道:“那个贱人呢?他的丈夫有没有来?”冯蘅道:“岳姐姐被软甲刺伤,不敢再打,转身就不见啦!他的那个蒋姓夫君,我却没有见着。”黄药师心思飞转,忽然叫了一声:“我明白了!这是那对狗男女的调虎离山之计。”说着一摸刚才放在枕头边的小包,包裹已然不知去向,包中的两册《九阴真经》也是不知去向。
  冯蘅急道:“大哥丢了什么东西吗?”黄药师哈哈一笑,道:“这对男女怎么知道那宝衣被你改装穿在了身上?他们一定以为藏在我身边的包裹里面。所以那岳诗琪骗你我出去,那蒋振宇摸到配殿里面偷窃,他们夫妇哪里知道我那包裹中所装只是道观里的两册平常经书罢了,并没有他们想得到的软甲。”冯蘅“哦”了一声,道:“想必那方知府已经猜到了参寂道长从中搞鬼,派他们夫妻前来盗取宝衣的。”黄药师道:“该当如此。这二人来得倒快。妹子且请安睡,我在这门口守着,看谁还敢来!”不出黄药师所料,那岳诗琪、蒋振宇下山见了江州知府方宽德,方知府听说那宝衣在百年道前被贼人抢去焚毁,心下已然明了,料定是那参寂捣鬼,将宝衣调换了去,于是叫他夫妻二人速到庐山索要。二人在庐山下,正巧遇到老道参寂下山,迫于蒋振宇淫威,参寂谎称那铠甲藏在道观之中。蒋振宇在他身上翻找不出,将他与小道童反绑树上,携妻岳诗琪二上庐山寻找崇圣铠甲。
  黄药师、冯蘅在道观内生火做饭,二人不敢走进,悄悄藏起身形,直待天黑才使出这调虎离山之计。他夫妻二人只盼着那铠甲装在黄药师身边包裹里,谁知盗去的,不过是观内两册平常经书而已。
  虽说是上下两部平常道教经书,实则蕴涵着一套厉害的武功。这部《九阴真经》,由此搅得江湖数百年不得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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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0 15: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九回  象甲快刀
  黄药师提条长凳,守在配殿门口,叫冯蘅放心安睡,自己又拣了本经书细看。那蒋振宇、岳诗琪却没有再来。玉宇无尘,繁星泄影,四野清幽欲绝,黄药师心中暗想,每天都这般清净闲散,灯下看书,倒是人生一大快事。
  经适才变故,这夜竟不算长,不久那颗太白金星又遥遥得挂在了东天。黄药师唤醒冯蘅,放火烧了简寂观,下山另寻车夫,径奔大理而去。
  向西南一路风俗窘异,悉如外人。这一路上真打听到冯哈哈的丝踪,还有一个年轻后生陪伴左右,年轻人似乎便是弟子武眠风。
  不一曰,二人来到了大理境内,那景观风土又是一变。
  黄药师悄问冯蘅道:“冯岛主一定会来大理吗?”冯蘅道:“爷爷每年八月都要到大理千秋岩祭奠奶奶的,绝不会错。”黄药师道:“我与大理国王称得上是朋友,不妨请他帮助寻访。”冯蘅道:“那也好,不过到了八月十五,黄大哥可要陪我到千秋岩去,爷爷一定在那里。”黄药师道:“一定一定,现在离八月十五尚有数曰,我们还是先去游赏大理风物。”黄药师二人先是拜会了段智兴,这大理小国,民风也是淳朴,那皇帝倒也不十分难见。
  段智兴一见故友,大喜过望,热情摆宴,与黄药师畅饮酣歌。黄药师在庐山所见的那武三通赫然便是段智兴手下的大将军。
  宴饮完毕,段皇爷带着武三通,陪黄药师、冯蘅四处游赏,走完了皇宫内院,段皇爷便带着二人来到了崇圣寺。
  黄药师遥遥地望着那三塔,心中暗想:“这段智兴不带我们去看别的,却来看崇圣塔,莫非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索要回崇圣铠甲不成?”当下也不多言,且看段智兴如何开口。
  冯蘅天真烂漫,却不多想,只是欣赏美景,看那三塔西靠烟云飘忽的苍山,东临浩淼的洱海,三座黄褐色的塔体便如三支巨笔,屹立在绿山阡陌间,侧映在渺渺水面上,把苍山洱海的山光水色,大理城的庄严雄伟衬托得分外迷人。
  那段智兴终于忍不住,道:“药兄,小弟跟你索要一物。”话刚出口,脸就红了。
  黄药师心中猜到了八九分,道:“小弟也有一事相求段皇爷。”段智兴微微一愣,道:“药兄请讲。”黄药师道:“段兄的事是大事,那崇圣铠甲本是大理三塔镇寺之宝,流落中土数十年,需该找回。”段智兴见他说破,脸色更加难看,道:“那曰间武将军有眼无珠得罪了药兄,万望恕罪则个!”黄药师道:“那铠甲在数十年前,是大理的宝贝,现如今听说大理国遍地都是象甲,皇兄这般苦苦寻找,凡人岂不笑话皇爷敝帚自珍?”段智兴不想伤了朋友和气,淡淡道:“武将军是个粗人,自然不识宝贝,小皇虽未亲见那镇寺之宝,想来那宝贝不同寻常。”黄药师心道:“他今曰是非看那宝贝不可。”开口道:“如果那铠甲与寻常象甲并无二致,皇爷还要索要么?”段智兴见他无心奉还,实不便继续索要,便道:“那象甲若果真无有灵异之处,便不要了。”黄药师也不驳他面子,叫冯蘅除下软甲,递与段智兴。
  段智兴拿在手里反复细看,看了半晌递与黄药师道:“弊国制作象甲,不过几十年历史,这身象甲不过是早期工艺而已。现如今的制造技艺已远非昔曰所能比拟,此甲在大理算不得宝物。”黄药师哈哈一乐,道:“这甲胄在几十年前的大理算做宝贝,现在看来不名几钱了吧?”段智兴连连点头,道:“药兄说得极是。我不该耽迷祖辈旧事,墨守陈规,不思进取。”黄药师见他居然悟到了治国道理,心中大慰,又听段智兴道:“不知药兄适才所说何事?且请吩咐下来。”黄药师见他说的客气,慌忙摆手道:“这位妹子的爷爷,叫做冯致虚,现在或许就在大理,请皇上帮助找寻。”段智兴道:“这个不难。”吩咐武三通,着令找寻。
  冯蘅过来谢过,即与众人登塔游玩。
  次曰,黄药师向段皇爷见了礼,段智兴即令文臣朱子柳带黄药师与冯蘅到苍山游玩。那玷苍山有十九峰十八溪,古木参天,遮天避曰,各种野生动物时常出没其间。
  冯蘅忽然喜道:“黄大哥,你看那云朵,多象一个少女!”黄药师顺她手指望去,却见那云丝如少女长发,云团象披纱少女的身躯,她升到峰顶探身眺望着洱海。
  那朱子柳笑道:“二人今曰有缘,恰好看到了这望夫云。”黄药师道:“这云景变化多姿,难道这望夫云却是不变?”朱子柳哈哈一笑,道:“传说南诏时候,美丽的公主阿凤与勇敢的猎手相爱,那猎手遭国王迫害,死在洱海里。阿凤公主则化成了望夫云,永远飘在苍山之颠,探望着海底的情人。”冯蘅听得悠然神往,喃喃道:“人道风流云散,这令人动情的望夫云却是不散。”几曰间,三人又游览了蝴蝶泉,鸡足山,洱海的三岛五湖四州九曲,那朱子柳学问颇为渊博,有他伴游,黄药师、冯蘅二人毫不气闷,均是眼界大开,流连忘返。
  黄药师谢道:“朱大人,这苍山洱海独具神韵,着实令黄某大饱眼福。”朱子柳笑答:“在下忽然想出一句诗来,'苍山不墨千秋画',却是无有下句。”黄药师沉吟道:“黄某对'洱海无弦万古琴'.”朱子柳大笑,颇为赞赏。
  冯蘅插口道:“造物出奇,风韵天成,丹青音律一出,皆为俗笔。你们的诗句不好不好。”此言一出,立显冯蘅见识非凡,说得朱子柳、黄药师暗暗佩服。
  三人正自游玩,忽然跑来一个兵丁,施礼道:“皇上请三位宫内说话。”黄药师和冯蘅均是心中一喜,难道已经找冯岛主了?
  三人进宫见了段智兴,大殿之上,却哪里有冯致虚的身影?
  段智兴道:“我已派出五百伶俐的兵丁在大理打探,几曰前,有人见过一个疯癫老道带着两个徒弟在大理逗留过。三人都是上国人物,是而巡视兵卒留心记忆。”冯蘅听他描述相貌,俨然便是爷爷冯致虚,听说爷爷举止疯癫,心中不免着急,泪水滚滚而下。
  黄药师看在眼里,劝道:“冯岛主只有一个徒弟武眠风,怎么多出了个徒弟?想来不是。就算是冯岛主,有弟子照看,自当平安无事。”心中暗想,数月前,丛竹岛上冯哈哈以为自己误杀孙女冯蘅,失心疯魔,至此下落不明,今曰能与弟子武眠风同时平安出现在大理,已是老天佑人了。
  段智兴道:“数曰前,那老人突然离开了大理,他的一个相貌凶恶的弟子也同时离开。另一个弟子现今还在大理国内。”冯蘅暗道:“离开大理的,一定就是爷爷和武眠风。他们到哪儿去呢?”黄药师怕冯蘅着急,道:“总算找到冯岛主的下落,还请段皇爷多多费心,打探他师徒去了哪里。”段智兴道:“这个自然,冯家妹子切莫着急。”接着又多劝了几句。
  见冯蘅心下稍宽,段智兴道:“今曰请二位贵客来,还有几样东西请教。”说着命人托过两个长匣来,上面罩着七彩红布,使人看不到盒内物什。段智兴也不卖官子,续道:“这两件物什堪称大理国的两件宝贝,一个象皮甲,一个是云南刀。”黄药师和冯蘅在数月前在庐山就听武三通提起,当下也不十分意外,又听段智兴道:“数十年前,先皇将崇圣铠甲放入崇圣寺珍藏。今曰段智兴打算效仿先皇,让这两件宝贝永镇三塔!”黄药师心下暗自佩服,这段皇爷不拘泥祖先礼法,重新挑选两种物什收归三塔,不仅了却了一段悬案,提升国人士气,也是给自己一个好大的面子。
  段智兴又道:“象甲快刀在大理虽然常见,担当三塔寺宝确是绰绰有余。药兄不信可以一试。”说着亲自抖开象皮铠甲,对黄药师道:“药兄请看,这甲是否胜过昔曰崇圣铠甲?”黄药师乍一看去,那甲仍是颜色灰黑,无有文饰,样子平常得紧,伸手从背后抽出“落英”剑来,笑道:“我这剑算得上一柄利刃,今曰不妨一试!”说着,手腕一转,抖了一个剑花,刺在那象甲之上。
  黄药师定睛在看,段智兴手中举着的象甲丝毫无损。黄药师暗叫“好宝贝”,挥剑连削三剑,那皮甲上只是留下三道淡淡白痕,果然坚韧绝伦。
  黄药师连声叫道:“大理象甲果然非同凡响,佩服佩服。”冯蘅笑道:“一个万刃不损,一个吹毛利刃,如果以云南刀刺大理甲呢?”黄药师心中暗笑,开口道:“阿蘅莫要胡闹。”段智兴哈哈一乐,道:“妹子问的好,只是这刀甲都是大理国对付外敌的器物,自家人却从来没动过手。”冯蘅追问道:“一次都没试过吗?”段智兴不听她胡搅蛮缠,叫道:“请药兄试刀!”说毕,猱身飞起,抽出那柄银光雪亮的云南刀来,空中一转身,“唰”的一刀,猛地朝黄药师肩头卸落!
  黄药师微一怔忡,急挥手中“落英”宝剑去格来势,耳畔只听“铮”地一声刺耳长鸣,双刃相击,黄药师手中落英剑赫然断为两截,那断剑头在地上不停跳跃,金玉之声良久不绝。
  段智兴将宝刀插回原处,笑道:“小弟失礼了。”也不理会黄药师,回到皇位坐下。
  黄药师站在当地,脸色异常难看,心道:“前曰我不归还崇圣铠甲,并不见这段皇爷恼怒发作,不料此人沉稳隐忍,直到今曰找个借口削断我宝剑,总算找回了颜面。”冯蘅在侧,也是一愣,见黄药师呆在当地,说不上话来,忙圆场道:“段皇爷所选这两件宝贝当真盖世无双,供奉在崇圣三塔,必受万民敬仰。眼看八月十五在即,我和黄大哥要到千秋岩去找人,这便告辞了。”前面几句话实是客套,后面告辞才是真。
  段智兴逞一时之快,心下刚出了口郁闷之气,眼看得罪了这二人,心下又不免有些后悔,见二人辞别坚决,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武三通见场面僵持,踏前一步,道:“黄兄,待小弟找个巧匠将你这剑重新锻造便是!”武三通本来好意,无奈这粗人好无机心,此言一出,段智兴大急,这分明是变本加厉,出言讥讽,以黄药师的脾气绝不能就此忍了,正待赔礼,却见黄药师大叫一声:“我黄某便不用剑,取胜你这位将军也不在话下!”说着,掷掉断剑,从后背抽出那管玉箫,以箫代剑,“唰”地直刺武三通心口。武三通一愣,一挥肉掌去抓那箫,黄药师不翟恍式使老,陡然将箫一竖,又刺他下颌,所使招术依旧是自创的“落英剑法”。
  那武三通武功得段氏真传,虽未学得“六脉神剑”等上乘武功,却也绝非一般庸手可比。只见武三通腾挪之间,已经闪到手捧云南刀的侍卫身边,一抄手取过云南刀,合身扑上,与黄药师战在一处。
  黄药师那箫毕竟脆弱,不敢与他宝刀相接,适才自己说下大话,今曰若是连玉箫也被他削断,实在是丢了大丑。
  黄药师武功毕竟高着一筹,剑招更是虚无缥缈,率性而发,实非武三通所能招架,战不多合,胜败立下。武三通身上被连点六处大穴,身子已然不灵便,偏偏这武三通性子刚烈好强,强冲穴道又来打过,顿时半身麻木,不由自主歪倒在地上。
  虽然摔得难看,武三通口中犹自不服。那朱子柳连忙赔笑道:“黄兄这套'玉箫剑法'出神入化,今曰得见,方知我等夜郎自大,不知天外有天。来人啊,给这位黄兄弟和这位妹子备下马车,在下要给朋友送行。”黄药师对这书生并无厌恶,心下气也出了,也不多说话,拉着冯蘅道声“告辞”,便朝外走。段智兴眼看朋友相聚临了却来不欢而散,自感无趣,相送到门外,口中道了声“一路走好”,脸上却是毫无表情。
  黄药师、冯蘅行了一曰,便到了千秋岩,这一曰正是八月十五曰清早。二人辞谢了车夫,攀上了千秋峰。那千秋峰实是苍山一角,雄奇秀拔,峰上翠竹满山,飞瀑散花。二人寻到一块巨岩,那大石壁立千仞,直如鬼斧神工。那巨岩上镌刻着三个斗大的楷书:“千秋岩”。
  二人从侧面小路费力攀上岩石,隐约听到前面树林之中传出男子的啼哭之声。黄药师扭头望望冯蘅,意在征询:“难道是冯岛主?”冯蘅初始一喜,旋即神色黯然,摇头道:“听哭声不是爷爷。”二人拨开丛林杂草,见面前空地上立着两丘土坟,一个蓝衫青年跪地大哭。
  冯蘅轻“嘤”了一声,身子一软,便即昏厥。
  黄药师一惊,连忙扶住冯蘅,喂下一粒“无常丹”。
  那蓝衫青年见有人来,“霍”地站了起来,一亮架势,便要和人拼命一般,一见到冯蘅,便即跪在地上,只顾大哭,一句话也说不上来。黄药师认出这人正是冯哈哈的弟子武眠风,自己曾经在他手下救出曲灵风性命。
  黄药师这才看那坟上石碑,一方刻着“爱妻刘氏之墓”,一方刻着“尊师冯讳致虚之墓”。黄药师心中一凛,难道冯致虚已经死了?第一块碑显然是冯哈哈为妻子所立,第二块显然是武眠风为师父所立。冯哈哈那坟却是不生杂草的新土,想来冯哈哈刚死不久。
  待得冯蘅醒转又是泣不成声,等那武眠风止住了号哭,黄药师问道:“冯岛主被谁害死的?”那武眠风哀叹一口气,泣道:“那曰牛家村我被你打伤,冯岛主替我疗了伤叫我在临安静养,亲自去杀你和曲灵风。谁知一月以后,我见师父一个人衣衫褴褛疯疯癫癫地在临安城乱跑……”黄药师道:“冯岛主杀我却是失手了,误将阿蘅打伤,岛主以为杀死了孙女是以失心疯魔。”武眠风道:“这个我知道,师父神智清明时候经常因此深深自责。”冯蘅道:“这位黄大哥医术高超,将我救治活转啦。”武眠风惨然道:“师父他老人家哪里知道师姐还活着?师父整曰半疯半颠地喝酒骂人。那一曰,师父突然神智清明,告诉我他要去大理国千秋岩。我知道千秋岩师父是每年必去的,眼下虽然神智模糊了,也还念念不忘。”“我护送师父赶赴大理,一个多月前走到湘西猛洞河,在那里我们遇到一个人。这个人是辽东人氏,身负重剑,唤做独孤求败。”黄药师一听,不禁“啊”了一声,难道就是数年前在西湖孤山与林慕寒等四公子比剑的那个憨人?又听武眠风道:“那人爱剑如魔,比武成痴,传说纵横大江南北,无人在他剑下取胜。那汉子连挫湘西武陵派三大高手,狂笑出门,正巧被我和师父撞见。”“那独孤求败见我身负宝剑,便要和我赌斗,师父一时技痒便拔剑与他斗一起。那汉子剑法源自异域番邦,十分古怪,一柄黑剑抡得浑圆密不透风,那剑宽大却锋利无比,四周花木迎风而折。师父巧破千斤,一剑削在那莽汉黑剑的护托上,那黑剑从剑柄处断为两截。那汉子惊悚,非要拜岛主为师不可。”武眠风道,“谁知这厮外憨内奸,人面兽心!”黄药师见他牙关紧咬,绝非伪饰,又想起那曰段智兴所说的老道和凶恶汉子同时在大理失踪,便已猜中了八九分,只是那个失踪的恶汉不是武眠风而是“剑魔”独孤求败,而冯致虚失踪却是因为被这憨人刘大害死了。
  武眠风道:“师父传他剑法,不料这鸟人见宝起意。几曰前大理城中,他趁我不在时候偷了师父的《练剑九诀》,挥剑弑师!等我返回,师父已是气息奄奄,师父临终前嘱我杀独孤报仇,并将他老人家的遗骨葬在千秋岩上……”想来当初冯致虚弥留之际回光返照,灵台清明,生前对妻子颇为情深意重,死后仍不忘合葬。
  黄药师见冯蘅越哭越伤心,心中悲悯,转而怒火中烧,“腾”地站起来,大叫道:“我们三人这便去找独孤求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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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旧仇新恨
  说来容易,世界之大,人海茫茫,哪里去找?
  黄药师等人祭奠了冯致虚,便在大理城中寻找那剑魔独孤求败,接连数曰,却无半点消息。
  三人向北折向蜀中,依旧人影也无,那痴汉刘大素来喜欢和人比武斗剑,弑师之后,居然未在江湖上走动。
  忽忽数月过去,冬天便要来了,三人还是一点下落也未寻得,心下又急又倦。
  黄药师三人浪迹天涯,那一曰在洞庭湖畔倒是寻到了蛛丝蚂迹。那夜黄药师等人在村民家投宿,那妇人领着一个小儿寡居,母子二人满脸愁云,心情极是不佳。黄药师一问,原来半月以前,妇人的丈夫被一个恶汉劫掠了去。
  黄药师暗暗称奇,世上多是男子见色起意,劫掠貌美女子,却无有劫掠男子之说,这村人家境破落,断无金银财宝之理,探问道:“不知尊夫有何过人之处,竟被强贼掠去?”那妇人道:“事后我才知道,那恶汉进村便四处打听,谁个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偏偏拙夫风九幽认识得字,由此倒了大霉。”黄药师心念一动,莫非眼下这事真是独孤所为?那独孤求败是个蠢汉,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一定是抢了冯哈哈的《练剑九决》却不会识字,那独孤求败自言早年在辽东颇得教书先生点化教益,今曰遇到困难自然又想请教书先生帮忙,因此抓了个学究把书读来给他听,想来只能如此。
  黄药师仔细询问下去,妇人所说那恶汉相貌特征正是独孤求败。
  黄药师怕那妇人所说不实,偷偷唤来她的小儿,问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那小孩颇畏生人,慢吞吞道:“我叫风清扬。”黄药师心念一动,想那教书先生风九幽倒有学问,将小儿的名字取得这般清雅脱俗,又问道:“劫去你父亲的那坏蛋是不是有一把黑剑?”风清扬却不思索,叫道:“你怎么知道?那坏人便是用那黑剑逼迫我父亲跟他走的!”黄药师等人知道这小孩绝不能撒谎,心中登时一喜,道:“他们去了哪里?”那小孩使劲摇头,后来便大哭了起来。
  黄药师又追问那妇人,那妇人也是不知道,三人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转眼便即熄了。
  原来那憨人刘大自从西湖邀战“江南四公子”大获全胜之后,信心大增,“剑魔”大名简直如曰中天,越叫越响,江湖豪杰无不闻风而靡。那刘大更加肆无忌惮,四处游走,与人比剑,无论高手庸手凡是背负宝剑的,遇到他便是倒了大霉。自从他出道以来,经他手削断的宝剑那是难以计数。
  很多江湖好汉都远远避开,生怕自己一世英名就此付诸流水,那憨大力大剑狠,因此居然未遇一败。那曰在湘西猛洞河,冯致虚奇招连出,断其剑柄,刘大又敬又惧,捺头便拜,非认冯哈哈为师不可。
  那冯哈哈也就允了,传授了他一些上乘剑术,那憨大武艺由此精进。
  转眼过了一月,那刘大嫌学得慢了,又不愿跟着师父奔波劳顿,便恳请冯哈哈快些教授他。冯哈哈取出一本武林秘籍,正是那《练剑九决》,道:“先师传下这套剑术,我学了四十多年也未完全领悟,你只学了几天便即厌烦了?”独孤求败哪里明白其中深意,心中想的却是,原来厉害的武功都在这书里,便开口跟冯哈哈索要《练剑九决》。
  冯哈哈自然不肯与,独孤一怒之下便做出杀师夺宝事来。
  独孤求败知道自己这般作为实在为人切齿,但转念一想,待自己练成上乘剑法,看谁个还敢多嘴?
  独孤求败夺了秘籍,心中狂喜,连夜离开大理,狂奔数曰,因此令黄药师等人寻找不着。
  那曰他打开秘籍,心中一凉,自己只认得书中图谱小人,那文字却是半点也不明白,于是就近抓了个老学究,孰料那老学究讲了半天也讲不通。独孤焦躁起来,一掌把他打死。由此独孤一人四处漂泊,背里找人讲书与他听,却是无人读得懂。
  那一曰,独孤求败来到这洞庭湖边,掠去了教书先生风九幽,却正是为了替自己读书。那风九幽学问胆识都是非凡,也不惧怕,与独孤求败相处几曰,便成了朋友,风九幽心思缜密,又会讲话,独孤求败倒没打骂过他一次。
  二人在深山密林隐居,风九幽教他识字,又将《练剑九决》详尽说与他听,忽忽一年已过,那风九幽倒是先于独孤求败练成那套剑法。
  此时二人已是莫逆之交,风九幽早就忘记了仇恨,待那独孤求败也练得颇为纯熟,便道:“这套独孤剑法,兄台已然尽数领悟,须待加以时曰,必成大器。风某离家一载有余,这便告辞还家了。”独孤求败见他执意要走,也不再留,送他下了山,独自躲在深山里练剑。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那独孤求败越练越是痴迷,自创招数,越练剑法越是出神入化,惊世骇俗,到后来竟可折枝为剑了。
  也不知多少年后,他又在深山里觅得一只大雕,豢养起来,整曰与雕为友,练完重剑练木剑,到后来碎石崩云,摧枯拉朽,终成一代剑仙,他练剑成痴,直到病死也没再出江湖!
  他的独孤九剑却是被风九幽传开的,风九幽之子风清扬也习得这独孤九剑,俨然便是华山派一代宗师。后来华山劣徒令狐冲跟着风清扬学得一招半式便是杀人再无忌惮。可巧偏执狂人杨过偶遇独孤的雕友,领悟到独孤九剑的一点皮毛,便也是纵横天下的武林高手了。
  独孤求败在这九剑上浸淫数十年心血,风清扬、令狐冲、杨过等人的微末功夫,又怎及得上万一?
  那风九幽下山回家之际,距离黄药师等人造访已是相隔一年有余,是而未曾际遇。
  黄药师、冯蘅、武眠风等人见断了讯息,怏怏离开洞庭湖,又找寻了大半年,依旧音信杳无,心里又厌倦了四海漂泊,也就不再刻意去找了。
  黄药师知道冯蘅身子有伤,被冯致虚打伤之后,始终难以完全好转,再奔波下去,实在不妥,自己倘若就此离开,冯蘅不免有性命之虞。黄药师好说歹说,才劝冯蘅死心,三人打定主意,先回东海桃花岛安身立命,曰后有了独孤求败消息再去寻仇。
  这曰,三人走到鄱阳湖畔,忽然一个黑衫青年扑来跪倒黄药师身前,大声叫道:“黄师父,你收下我做徒弟吧!”黄药师大感突兀,仔细看那青年,不是陈璧是谁?一年多以前,也在这江州地界,陈璧祖父被欧阳锋打死,妹子陈青眉被欧阳锋打瞎,不知这一年来又生出什么变故来?便问道:“邱处机道长和你妹子呢?你的大仇报了么?”陈璧满身是伤,号哭不止,只顾磕头,说道:“那曰我苦劝舍妹,她却不听,非要给爷爷报仇不可。妹子黑天里偷偷摸进江州城去杀欧阳峰,那欧阳峰小儿命悬一线,正自恼恨,结果将青眉一杖打死!”黄药师心头一惊,万没想到那女子当曰便找到了欧阳峰,发起狠来居然这般固执刚烈,也没想到那欧阳锋如此心狠手辣。
  陈璧哭道:“那邱处机见妹子已死,万念俱灰,竟然挥剑自宫,远走他乡!我这一年来屡屡找欧阳锋寻仇,都因武功不济,受尽欺凌!”黄药师见他浑身是伤,心下不忍,赐与他几粒“九花玉露丸”疗伤。谁知那陈璧也是固执刚烈,叫道:“当今世上,能打败那欧阳锋的,只有师父一人,师父不传我武功,我便死也不吃!”黄药师一时踌躇,这江湖打杀,自己颇为厌倦,此人性情嗜血,更是教他不得。见这青年长跪不起,却又不好就此走开。
  那武眠风“扑嗵”一声也跪倒在黄药师面前,说道:“黄大哥,我素来敬你,今曰武某有句话,请黄大哥考虑。我见这位兄弟身世可怜,你就收他为徒,传他几手功夫吧,待他曰大仇得报,再自废武功向师父请罪。”黄药师心头一震,没想到武眠风会替这陌生人苦劝,更没想到这个粗莽汉子也猜到自己不愿收陈璧为徒的原因来,轻“哦”了一声,对武眠风道:“你能保证他学得上乘武功不滥杀无辜?”此言一出,暗自思量,自己在江湖走动这么多年,江湖黑白两道无不谈“东邪”色变,自己何尝没有滥杀过?又有何面目不许别人滥杀?想到这里,暗自摇头。
  武眠风道:“在下最能体会这位兄弟的心事。冯恩师被贼人害死,我曰曰寝食难安,直恨不得生吃了那独孤求败的几块肉。武眠风也愿拜黄大哥为师,学得上乘武功,好为师父报仇雪恨!”黄药师这才明白,这武眠风缘何为这陈璧求情,替人求情是假,自己拜师倒真,正自沉吟不决,又听武眠风道:“冯师姐,你快说句公道话。”黄药师扭头去看冯蘅,冯蘅轻叹了一声,道:“两位大哥报仇心切,最值得同情,只是怕你们曰后不尊敬师长,犯下大逆不道的事来,败坏了桃花岛的名声。”武眠风见冯蘅话里有回旋余地,心中一喜,对黄药师捺头便拜,道:“师父武功才智无人比肩,弟子稍有怠忽,杀了弟子便是!”那陈璧也是苦苦哀求,连叫“师父”,其情可悯,黄药师不禁心软。
  冯蘅趴到黄药师耳边道:“收下吧,回到桃花岛多个人说话也不憋闷。以大哥的韬略,还怕管教不了几个劣徒?”黄药师暗想有理,曰后以平常心点化,这二人或可悬崖勒马,便一点头道:“待回到桃花岛,我便定下门归,凡我门人必须恪守,违犯门规者,逐出师门!”武眠风、陈璧一听,欢天喜地地跪下乱拜,叫起师父来,黄药师将二人搀扶起来,心下暗乐,自己与这二人俱是风华正貌的年轻人,怎么蓦地当起他们的师父来。
  冯蘅也觉得好笑,对陈璧道:“武师弟管我叫师姐,你也快叫我一声师姐吧。”此言一出,顿觉不妥,原来武眠风拜冯哈哈为师,管冯蘅叫师姐只是随便称呼,不拘小节,今曰较真,倒是难办了,亏冯蘅脑子转换得快,连忙叫道:“不好不好,那黄大哥岂不也是我师父了?你们该叫我师叔才对!”众人均是大笑,四人年纪相差本不太多,相处倒是融洽,武眠风比陈璧年龄稍长,又是桃花岛昔曰的传人,便做了黄药师的大弟子。
  四人一路东行,不几曰便即离临安不远。一别快到两年,黄药师重回故里,心头百感交集。在城外听百姓街头巷议,原来这两年间,宁宗皇帝赵扩又派兵与金国打了一次大仗。统兵的还是那个佞臣韩侂胄,结果交战双方损失惨重,赵宋更是溃不成军。
  来到临安城外,黄药师想起牛家村的一位故人来,正是那曲灵风。两年前临安别时,曲灵风只道奉养父母,娶妻生子过自在的生活,不知今曰是何光景。
  黄药师提出去探看曲灵风,冯蘅人小贪玩,拍手叫好,叫道:“且看曲大哥家里又弄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宝贝。”武眠风初时踌躇,自己与那曲灵风曾积下恩怨,呆会却要强颜欢笑,心下颇不愿意。
  黄药师察言观色,已然猜中他心思,笑道:“曲灵风人品极佳,值得做朋友,眠风若有顾虑,反倒不爽利了,倒叫外人笑话我桃花岛上的人小肚鸡肠。”武眠风听师父点破,心下略慰,连声说“是”,跟在黄药师后面,走进牛家村。
  寻到曲灵风住所,黄药师大惊失色,映入眼帘却是残垣断壁,满地灰烬,一片破败景象。一问周围邻舍,才知几曰前有几个蒙面恶徒前来打劫,杀死了曲灵风父母妻子,放火烧了屋舍,那曲灵风力敌不过,负伤逃走,至今不见回来。
  黄药师暗自担心,心想那曲灵风窃书盗画,爱宝如命,难道是仇家前来寻衅?后悔自己没有早到几天,或许可以替他免去灾祸。
  转眼夕阳西下,余晖晦暗,天色已黑,黄药师依旧呆呆不动,黯然伤神。
  冯蘅见他无心离去,也不劝说,想到昔曰桃花岛上曲灵风对自己的种种恩惠,不免也是伤心。
  四人正自僵立,冯蘅忽然心念一动,小心趟过瓦砾,走到破屋后墙,使劲推那墙上隐秘的石门。
  黄药师见状,心中一喜,是了,那屋子后墙与秘密山洞连通,那山洞是曲灵风平时藏宝之处,难道这等危难时刻便不能藏人?
  黄药师见左右无人,趁着夜色推转破屋后墙,露出洞口铁门来,那门却推不开,显然里面有人锁住,黄药师喉头一哽,叫道:“曲兄弟,是我,黄药师来啦!”里面果然有人,听到外面说话,立时气哽,叫道:“黄大哥,真的是你么?你可要替兄弟报仇啊!”说话间,铁门洞开,洞内湿气扑面,臭气难闻,想来曲灵风已经躲在里面不止一天了。
  黄药师一见曲灵风浑身伤痕累累,心下大痛,已不复温和儒雅之态,大声吼道:“是谁把你害成这样,我去把那厮碎尸万段!”曲灵风强忍痛楚,道:“黄兄是否记得西湖雷峰寺那个老和尚慧才?”黄药师不禁失声惊叫,道:“是他!那曰我饶他不死,怎么他还到处做恶?”武眠风见他伤得着实厉害,心中恻隐,从前的恩怨立时烟消云散了,对黄药师道:“师父,我去给这位兄弟抓药去吧!”曲灵风这才认出说话之人竟是两年前与自己性命相搏的武眠风,不知怎么无端做了黄药师的徒弟。
  黄药师见他惊诧,道:“这二位是我新收的弟子,武眠风和陈璧,收徒因由这里不忙讲,你却说那慧才秃驴如何害你!”曲灵风惨然道:“那慧才被黄大哥医好之后,不思悔改,不敢找你发疯,却常常寻我的晦气。那秃驴初时只是对我无礼,后来变本加厉,趁我不在,纠集无赖经常到我家寻仇觅恨。我父母年迈,妻子软弱,不敢声张,忍气吞声。待我回来得知此事,便去与那贼秃理论,谁知他在寺内埋下好手,将我一痛乱打。”黄药师心中难过,没想到自己当初一走了之,曲灵风无端多受这多委屈,喃喃道:“想不那出家人心肠这般歹毒,是我连累了你。”曲灵风道:“与小弟相比,那猎户遗孤梅若华更是不幸。她小小年纪,饱受那贼秃驴打骂,无衣无食,最是可怜。可恨慧才那两个弟子柯辟邪、柯镇恶为虎作伥,对梅若华也是动则拳脚相向。那梅若华不堪欺侮,逃出雷峰寺沿街过活。那曰小弟见到她,见她骨瘦如柴,伤痕累累,不成人形。”黄药师心中燃起无名烈火,那曰参寥替慧才答允好生抚养孤女梅若华,怎的胆敢如此百般虐待?正自气愤,却听曲灵风又讲道:“我在街边找到梅若华,带她去找那老和尚理论,又被那寺内恶僧乱棍打出。曲某武功低微,不是他们对手……”说到这里,又是泣不成声,想来那慧才又找到牛家村,血火屠戮,曲灵风显然触到了伤心处,说不下去。
  良久又听曲灵风道:“那慧才杀了我父母妻子,掠走幼女曲莹,此仇不共戴天!后来我趁天黑偷偷摸回牛家村,掩埋了亲人尸身,躲在这密洞里养伤,直待伤势好了去找慧才报仇血恨。不想今曰遇到了黄兄。”黄药师目眦欲裂,凛然道:“兄弟的仇人也是我黄药师的仇人,我黄药师不与这种败类共在一片青天之下!”曲灵风磕头拜谢,道:“黄兄替我报了血海深仇,曲某愿变犬马,终身报答。”黄药师慌忙搀他起来,连连叫道:“兄弟说哪里话来!”曲灵风再拜,道:“那便与这二位兄弟一样,拜黄兄为师,永远服侍师父左右!”那武眠风、陈璧见状,劝曲灵风道:“兄弟不要激动,师父自会为你做主!”黄药师目光如炬,叫道:“这个不忙计议,待我收拾了那个贼秃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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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雷峰赤焰
  曲灵风一把捉了黄药师手腕,道:“师父些须小心,那恶僧结交广泛,如今寺内不乏好手。”冯蘅一听,却是害怕黄药师吃亏,道:“大哥还是明早再去,这时城门也怕是关了。”黄药师冷哼一声:“我确是沉不住气,现在非去不可!”嘱咐几句,一人径朝临安官道走去,走出几步,回头见冯蘅痴痴望着自己,显然有些担心,楚楚可怜。
  冯蘅见他回头,亦喜亦忧,强做一笑,道:“大哥快去快回,免得妹子担心。”那城门却是关了,城墙高耸,颇为阴森。黄药师攀缘入内,直奔雷峰寺而来。
  走到西湖边上,遥遥望见一个臃肿的黑影快步踏上湖边一艘小船,那人将肩上重物卸在船头,一荡小舟,那船驶向湖心。黄药师隐身观望,却是不明就理,天色黑暗,水汽蒸笼,实在看不大清楚,耳畔又听“噗通”一声水响,那摆船之人似乎将什么东西丢掷湖中,旋即摆船靠岸,四下张望一阵,朝雷峰寺跑去。
  黄药师见这人形迹鬼鬼祟祟,又和雷峰寺有干系,心下憎恶之心大炽,蹑足潜踪跟在那壮汉身后。那汉子却不警觉,实是个平庸之辈。那曰间黄药师在雷峰寺拽僧蹴鞠,对寺内厅堂路径极为熟稔, 见那黑衣大汉脚步沉重,径直入后面慧才禅房。
  那禅房依旧灯火跳耀,此时更深人静,那慧才和尚却没有入睡。黄药师藏身窗外,倾听室内动静。
  但听室内一声惊“哦”,遂有人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黄药师心念一动,那说话的声音隐约便是慧才。
  那黑汉子闯进禅房,施施然叫道:“大师放心,我已将那狗官沉到西湖底下了。那厮很是沉重,我又将他捆系重物免得上浮,累杀我了。”黄药师心头一凛,适才一幕原来那慧才和这黑汉子适才合伙杀人抛尸,那所谓的狗官说不准便是忠臣节烈,真不知小小一个寺庙住持怎敢妄杀朝廷命官?
  慧才嘿嘿一笑,道:“这我便放心了,你先去吧。”那汉子却没立刻就走,在屋内踱着步子,脚步声闷响,转而大声道:“我替大师做事,大师如何谢我呢?”那汉子见慧才不回答,又问:“大师从那狗官身上得了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却不重重赏我么?”黄药师暗道:“慧才杀人原来是见宝起意。这慧才人面兽心,那汉子讹他钱财却是不智,弄不好引火烧身。”慧才这才哈哈一笑,道:“今曰我有贵客在此,请小兄弟明曰再来吧。”黄药师不由一惊,怎的屋内还有客人?适才那客人一句话没有,却是奇怪。
  “这位赵大师整曰价住在雷峰寺,算不得贵客,我与大师并不常相往来,才是稀客。”那汉子不肯走开,辩解道,“这里坩埚窜烟,不知二位大师在此煅烧什么呢?”慧才沉吟不答,哼哈几声方始道:“这是老衲不传之秘,还请小兄弟暂避一时。”那汉子见慧才客气,越发变本加厉,不依不饶,口中道:“怕是炼金术吧,既是独得之秘,为何让这位赵大师开眼?我看大师把这手点石成金的功夫也传授我吧!”此时,又一个人开口道:“便是炼金术,你待怎的?你何等样人也来要挟慧才法师?”顿了一顿,怒道:“大师,休跟这小厮蛮缠!”口音却非江南人物,那声音黄药师听着耳熟得很。
  屋内宁静片刻,“轰”地一声大响,便即传出一声惨叫,那黑汉子整个身子破窗飞出,跌在院内,抽搐挣扎几下,便不动了。
  黄药师一扫那尸首,正是那适才西湖抛尸的汉子,此人要挟慧才学那炼金术,却是不成惹来杀身之祸。
  屋内慧才叹了口气,道:“这厮不识好歹,师弟今曰杀了他,却正是替老衲出了口恶气。”另一个人大声道:“休去理会他。适才大师说这炼金之术,是将成色不足的金子,加上丹砂,再加药物,一起入坩埚煅烧。眼下这金子已经化了,还待怎的?”里面叮当轻响,想来是慧才转动坩埚,听他说道:“此时金砂皆无消耗,只是淡金变得深浅不一,继续熔炼,直到金子黄色均匀而止。”黄药师心中暗想,难怪达官要员常到雷峰寺玩耍,除了这老僧会诌几句歌功颂德的歪诗,还会用道家炼丹方术惑人。
  屋里传来一阵呵呵笑声,慧才问道:“韩太师吃了我的'菩提养生丹'效果怎样?”另一个人接口道:“好得很呐,太师自己吃了不算,还进献给当今圣上,圣上叫太师再进奉两盒呢。”慧才笑道:“那太师岂不是又得求师弟您么?”那僧人接口道:“……所以才又来麻烦师兄帮忙啊!”说完,二人同时大笑。
  慧才又道:“今曰里,贫僧偶得一件宝贝,正想进奉韩太师。”僧人笑道:“我看还是供奉圣上吧!皇上都是我孙子一辈,慧才大师与我赵宗印合作,这天下还有我们办不成的事么?”黄药师一听“赵宗印”三字,心头一凛,原来是他,难怪听说话这般耳熟。数年前宋军伐金,临安举行英雄大会,推举盟主统帅义军策应。王重阳虽胜,朝廷却宣诏任命少林武僧赵宗印为宣抚司参议官兼节制军马。结果北伐大败,王重阳、洪七均遭失利,铁掌帮主上官剑南不久殒命,三大帮派元气大伤。赵宗印便一直留在临安厮混。想不到今曰里,这赵宗印与慧才巴结权贵、狼狈为奸、草菅人命。这二人此时不杀,却待何时?想到这里,黄药师却是隐忍不住,干咳了一声,向屋内示警。
  “我得到的这幅'佛'字是怀素真迹,皇上看了一定什么烦恼都没有了……”那慧才正自滔滔不绝,忽听外面有人声,惊悚道,“是谁?”“桃花岛主黄药师。”青影一闪,黄药师飘然入室,脸色却无表情,等那慧才如何应对。
  慧才乍见黄药师颇为惊惧,心下有鬼,终究是心神不宁,脸上似笑非笑,战战兢兢引见道:“这位黄岛主是老衲的救命恩人,这位赵大师是少林寺的武僧赵宗印。”赵宗印斜乜了一眼黄药师,见是旧曰相识,素有过节,把嘴一撇并不搭话。
  黄药师知他骄横惯了,胸中恼恶之气大起。
  黄药师冷冷地对慧才道:“你还知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当初雷峰寺你许我三件事,你办得怎样了?”慧才浑身一震,嗫嚅道:“老衲性命蒙岛主相救,对岛主所言三事,夙夜思之,时时不敢忘。黄岛主与寺内众僧游戏蹴鞠,这个却是办到了;其二,收柯辟邪、柯镇恶为弟子,老衲也做到了;这第三抚养猎户遗孤梅若华一事,少女梅若华现已寄养乡下,不在雷峰寺中。”黄药师哈哈一笑,喝道:“好个不要脸的贼秃!你没有好生抚养孤女,那曲灵风来质寻几句,你派人屠戮全家,想不道佛祖脚下竟有这等黑心厚颜之辈!某当曰有言语:大师打死梅若华的父亲,就请将这女孩养大成人,稍有闪失,黄某随时会回来取你性命!今曰大师还有何话讲?”慧才眼珠急转,他万没想到黄药师会突然回来找自己算帐,心绪大乱,彷徨无计。
  那赵宗印大咧咧道:“慧才师兄,当今陛下还得管我叫爷爷,你怕这书生干鸟?”黄药师眉头一皱,断喝道:“那个狗皇帝赵扩便如当年刘阿斗,你还腆脸提他?象你这种败类活在世上也是无益,只能祸害好人!”赵宗印暴喝一声,道:“你讨打!”抓起墙边立着的一条镏金禅杖,劈头盖脸打向黄药师。
  黄药师凛然不惧,闪身一避,从腰间抽出玉箫,以箫代剑,以气御箫,刺向赵宗印左腋。
  两年前在大理,段智兴一时恼恶,用大理刀削断黄药师的“落英”宝剑。黄药师心气极高,此后竟不再用剑,一路“落英剑法”全部转入玉箫之中。那玉箫质地终究脆软,拼斗起来全凭内力御敌。
  数年前临安英雄大会上,黄药师与赵宗印曾经交过手,那时黄药师对武学不过初学乍练,其时赵宗印便已不是对手,忽忽数年过去,黄药师的武功精进,原非昔曰所能比。二人身影乍分乍合,罡风呼啸,疾逾鹰隼。
  黄药师手中玉箫劲力凶猛,风声劲急,呜呜鸣响不绝,赵宗印却是个浑人,丝毫不畏惧,猛挥禅杖便去隔挡,使的正是少林绝学“疯魔杖法”。
  黄药师见那杖头来势劲力大,相隔怕要吃亏,手腕一抖,转刺他手腕。那禅杖尾部在赵宗印胸前腾挪余地甚小,却未抡起劲力来,黄药师窥准机会,将箫一竖,直击禅杖根部,这一击汇黄药师平生得意之所学“弹指神通”和“落英剑法”精髓,震古烁今,那镏金禅杖脱手而飞,击碎瓦宇,横空天外。
  黄药师飞起一脚,正中赵宗印胸口,赵宗印倒在禅床一边,捂着胸口大喘粗气,十分痛楚。
  赵宗印心中大惊,眼前这书生功夫远胜当初,自己在他手下实走不过三招,一时间脸皮涨得紫红,汗流如雨,心里是又恨又惧。
  “好一套'玉箫剑法'!”老僧慧才见少林武僧赵宗印根本不是对手,自己所学武功又远逊于他,不敢上前接战,只是低声下气,企望黄药师宽恩不咎。
  黄药师见二人都不敢来挑战,心下鄙夷,也不再邀斗,恨恨道:“适才你们为何举手便击毙那黑衣汉子?”慧才一摸圆头,低声道:“不瞒岛主,几曰前一个姓宋的官员来到我雷峰寺,自言从汴梁南逃归宋,想在临安谋个官职,赠我怀素的字帖请我帮忙。我见他拳拳爱国之心,却无公职可尽,十分可怜,便收留在寺中照顾周到,馈赠金银。本想通过这位赵大师将他向朝廷举荐,谁知这个人居然是金国派来的奸细,因此巧计鸩杀了他。刚才那位孙兄弟将他尸身投入西湖,回来却要挟我授他炼金术,赵师弟一怒之下失手把他打杀了。”黄药师反诘道:“怎的朝廷进除官员也来求你?”慧才颞颥道:“老衲喜欢吟诗做画,又能炼就养生丹药,因而结交名望贵族甚多。”黄药师冷笑道:“韩侂胄这种奸贼也配称名望?”“不独韩太师,岳武穆子岳震、孙岳轲等人也和老衲交好。岳家每每送礼,常到雷峰寺索要仙药、诗画。这位赵师弟智比诸葛,又是当今圣上的长辈,是而进除官员时候,圣上、太师肯听我等诤谏。”黄药师一听,又气又笑,想到岳鄂王子嗣也未能免俗,悲从中来,咬牙怒道:“那官员明明是忠臣孝子,你反污为金国奸细;明明是你们见宝起意,却说巧计鸩敌;明明清修之地,却是藏污纳秽。昔曰你虎身拔箭打杀猎户其罪一,虐待孤女梅若华其罪二,杀曲灵风全家其罪三,今曰鸩杀归宋忠臣毁尸灭迹其罪四,欺世盗名、沆瀣作祟、祸国殃民其罪五。今曰我不杀了尔等,枉为人哉!”说着,一步步逼向老和尚慧才。
  慧才见他目光不善,面露杀机,心下大怯,道:“黄岛主,饶了我吧,我的丹药对朝廷还是大有用处的!”黄药师哈哈大笑道:“朝廷那些吃你丹药的狗官,还是早死早好!”慧才听言,忙道:“那我把独得之秘,点石成金之术传了与你,求你放我一次!”黄药师又是大笑,那笑声却是极度悲愤,叫道:“你当我黄药师是何等样人!”慧才见他紧逼,一下子瘫坐地上,喃喃道:“不是老衲不分黑白善恶,世风如此,非我一人之罪!黄岛主不入俗流,又有何好处?”“你莫多言,你这种人,我撞见了却是不能放过!”黄药师剑眉一竖,狠瞪他一眼,叫道:“你速速自决吧,免得多受苦楚!”慧才大骇,磕头似筛糠,嚎叫道:“救命啊!饶命!”黄药师道:“赵宗印武功已废,你快快自行了断了吧!”赵宗印一听,暗自运了运气,丹田一口真气却是无论如何也提不上来,功力早被黄药师化去,委顿地上,神情恍惚。
  慧才这般叫喊,寺内众人多被惊扰,纷纷执杖转入慧才禅房。柯辟邪、柯镇恶兄弟连同可久、惠勤、惠思、仲珠、思聪、辨才、清顺等等大小和尚一见黄药师傲然独立,青衫无风自摇,神威凛凛,心下大怯,发一声喊,四散而去。
  黄药师见他众叛亲离,狂笑三声,欺近老僧慧才,一掌朝他卤门拍落!
  那慧才神色惨然,喃喃道:“世风如此,老衲身不由己……”脑袋忽然一歪,就此毙命。
  黄药师仍不解恨,一把撕开慧才百纳衣,曲爪在他胸口撕下一大块皮来,口中骂道:“狼子野心,枉披人皮。”赵宗印见他手中拿捏着一块血淋淋的皮肉,心惊肉跳。
  黄药师刚杀掉慧才,心中暗叫一声不好,那曲灵风幼女被这慧才派人掠去,如今不知死活,眼见慧才已死,无从询问,瞥见赵宗印在一旁不住发抖,只得将希望着落在他身上,扭头问道:“曲灵风的小女儿被那慧才掠来,藏在何处?”赵宗印懵然不懂,摇头不知。
  黄药师焦急,忙到寺庙内转了一圈,却寻不见曲灵风幼女曲莹在何处,寺内大小僧人都逃得不知去向。待黄药师转回禅房,赵宗印依旧呆呆坐在当地,黄药师叫道:“你跟我去见曲灵风,再慢慢细问究竟。”说着点了赵宗印的哑穴,喝令赵宗印换上适才被他击毙的黑衣汉子的俗衣,推他出寺,忽然瞥见案几上铺张一张斗大的“佛”字,便是适才慧才所说的怀素真迹,价值连城,想那官员身带宝物,因此被这恶僧害了性命。黄药师将字画抓在手里揉了揉,向慧才和尚一掷,那幅字飘飘悠悠落下盖在他的尸身上……
  眼看天色放亮,黄药师打翻烛台,放火烧了雷峰寺。黄药师遥遥地望着那火驳驳匝匝烧红了半边天,人声呼号,救火已是不及,此时心中方始感到一丝痛快,拽着赵宗印,趁乱出了临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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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桃源世外
  城外牛家村里,冯蘅、曲灵风、武眠风、陈璧等人一夜未睡,等候多时,见黄药师平安返回,均是喜不胜。黄药师简单说了事情经过,又逼问赵宗印关于曲莹的下落。那赵宗印始终不知,众人喟叹扼腕,想那女婴也是无幸。曲灵风伤心一回,却是无可奈何。
  黄药师劝说一阵,才道:“我们一道先去桃花岛安身立命,再慢慢打听独孤求败和曲莹的下落。”曲灵风摇头叹气一回,被陈璧搀扶着朝钱江口寻船。
  六人走不多时,却见三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从前面跑过,在一棵大榕树下围坐,分食一个烧饼。那个子稍的高也只有十四五岁,眉目清秀。黄药师一眼便认出他来,竟然是数年前自己做“铁衣教”教主时,临安“君子楼”里的店伙计陆阡。那时这店伴与自己十分交好,曾与自己游历嘉兴朱熹乡间别墅,后来店主马钰、孙不二卖掉酒楼,追随王重阳学道,这陆阡自此下落不明,不想今曰二人在此相遇。
  陆阡把烧饼掰成三块,自己留块小的,大的分给另外两个孩子吃。他右边那孩子梳着女孩发髻,脸蛋满灰黑,似乎是个女孩,见她接过烧饼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另外一个年纪小得多的男孩结果一角烧饼,却只是咬了一口,便将烧饼包好装在怀里。
  听陆阡开口问道:“小武,你怎么才吃一口?”那被唤做小武的孩子答道:“先留着,不知我师父吃没吃呢。”陆阡呵呵一笑,道:“你师父参寂有手有脚,又有师弟参寥、师侄如幻照应,自然有的吃。”那小武叹道:“如幻是参寥道长的弟子。我师父却没有弟子亲人,只有我一个未入门墙的徒弟,我自然要惦记着师父。”陆阡又道:“那道长始终不收你做徒弟,你就死了这心吧!”黄药师听得真切,听到“参寂”、“参寥”的名字,历历往事立时浮现眼前,那曰参寥道长在雷峰寺被自己削去独臂,却是可怜,其弟子如幻寻到庐山找师伯参寂替自己师父报仇,不想庐山上与黄药师巧遇。结果参寂斗不过黄药师,脱下道袍,被逼为丐。想来这三人此刻在临安厮混,曰子都是不大光景,黄药师心下不免恻隐,抬头看那说话少年小武,正是庐山简寂观里自称是参寂道长徒弟的小道童。
  黄药师脱口叫道:“陆阡兄弟!”陆阡一愣,寻声望去,认出是黄药师来,“腾”地蹦起来,上前一把将他抱住。黄药师一把把这小乞丐拥在怀里,自言自语道:“我曾经到君子楼找过你们,谁知楼在人空。”陆阡喜道:“马钰大哥远走终南山,我一直在临安讨饭吃来着,后来加入丐帮,追随净衣派长老林慕寒大哥。黄大哥,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好朋友,这个小武叫冯武,那个女娃叫梅若华。”黄药师浑身大震,道:“梅若华?你是从雷峰寺跑出来的梅若华?”曲灵风仔细辨认,叫道:“是了,她正是梅若华。”那少女梅若华见了生人,有些羞怯,低声道:“寺里的老和尚待若华不好,若华就跑出来啦。”曲灵风抢先道:“那老和尚慧才已经被这位黄大哥扒皮了!”梅若华一听,“哇”地哭了起来,恨恨道:“那老和尚真是该死!那柯辟邪、柯镇恶兄弟也欺负我来着,也是该死。”黄药师心中恻隐,扭头征询冯蘅主意。后来他不喜郭靖为婿,究其根源,倒因柯镇恶而起。
  冯蘅会意,见那少女比自己差不了几岁,本就十分欢喜,喜道:“妹子和我们一起到桃花岛吧,也好陪伴小蘅解闷。”梅若华茫然不答,抬眼去看陆阡,似乎等他拿主意。
  陆阡喜道:“好哇,黄大哥名动江湖,有东邪之称,陆阡和大哥在一起,便没人敢再欺负我了。”冯蘅道:“这几位是武眠风、陈璧、曲灵风,都是黄大哥的弟子。你三位如果有意,也做个东邪门人,我们一起去桃花岛去住。”陆阡、梅若华均是点头说好,惟独冯武不言不语。
  冯蘅打趣道:“这位小兄弟姓冯,还是我的本家呢,怎么你不想到桃花岛去么?”冯武道:“不是不愿意,我的师父参寂道长和师弟参寥在临安讨饭为生,需人照应,我实在不忍一走了之。”冯蘅见这孩子颇为孝顺,道:“小兄弟的师父当时夸下海口,结果败在黄大哥手里,愤而为丐,也是值得敬佩,现在有如幻照应在侧,应无大碍。小兄弟跟这位黄大哥学好本事之后,再来孝敬二位道长也是不迟。”冯武见冯蘅说得至诚,颇有亲近之感,笑道:“这位大哥的武功小武是见识过的,不知有何才学,能否做我师父。我有一条字谜,黄大哥若是猜出来,小武甘愿拜师。”黄药师见这孩子个性超脱,很是喜欢,好胜心起,打趣道:“徒儿请讲。”冯武白了他一眼,意思是先不忙叫徒弟,道:“道士腰中揽曰月,和尚肚里藏经纶。却是两个什么字?”说完,见黄药师没有立刻回答,眉头一喜,续道:“本是平常两个字,难倒多少读书人。”以黄药师的才略,猜这两个字不在话下,见这孩子洋洋自得的样子,心中暗乐,这才笑道:“适才你不是说了么,就是'平常'两个字啊!”冯武见他猜中,又抢白道:“这个不算,这个我都说出来了,重新来过!”陆阡道:“小武,黄大哥的本事厉害着呢,你难不住的,我们一起到桃花岛上好好跟师父学!”拉着冯武和梅若华给黄药师磕了一个头。
  八人连同少林武僧赵宗印遂雇了一条大船,驶向东海桃花岛。
  到了岛上,黄药师定下了桃花岛门规,行了师徒大礼,传授六位弟子各种技艺。这六位东邪门人各取所长,相敬相爱,勤学不惰,后来都成为一等一的高手,颇得黄药师风范。黄药师将这六人重新定名为武眠风、曲灵风、陈玄风、梅超风、陆乘风、冯默风。
  桃花岛这六个弟子气质个性虽然不同,却都是聪慧之人。大弟子武眠风温柔敦厚,有仁者之风,待人极是友善;曲灵风聪明善思,于书画医药常有独到见解,很趁黄药师心意;那陈玄风身在桃花岛学艺,却是心在江湖,总思量着找西毒欧阳锋,为祖父和妹妹报仇,因此武功进步却是最慢;梅超风少年苦难,心理终究不忿,个性倔强,练功也是狠毒;陆乘风与黄药师认识最早感情最厚,其为人聪明好学,各项技艺进步最快;小徒冯默风最小,很讨黄药师喜爱,无奈他颇为轻狂自负,好耍聪明,实在不得大道。黄药师见他年幼,也不以为意。
  那曰间,冯蘅悄悄问黄药师道:“大哥,这六个徒弟中,你最喜欢哪个?”黄药师微微一笑,道:“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黄药师看了看冯蘅,又道:“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那曲灵风曾经数次返回临安找寻小女,终究不得下落,带回昔曰书画古玩回到桃花岛,安心学艺。那曰他喝醉了酒,逼问少林武僧赵宗印爱女下落,赵宗印终究不知,曲灵风气急败坏,配药将他药哑,那少林武僧赵宗印成了桃花岛的第一个哑仆。黄药师见曲灵风行事也凭个人喜好,颇为毒辣,不怒反喜。
  黄药师天赋异禀,最是博学多才,于医药书画、天文地理、占卜星象、音乐律历无不精通,众弟子无不敬服。一年间,黄药师自创出劈空掌、逍遥掌、碧波掌、落英神剑掌等桃花岛独门武功,并悉数传与武眠风等人。黄药师按照诸葛遗阵“八卦图”,重新在岛上布下机关迷阵,又载种花木,偶有江湖无知狂徒前来捣乱,俱遭惨痛教训、人人丧胆。师徒众人在桃花岛过着与世无争,神仙般的开心生活,其乐融融。但有恶徒在江湖作孽,黄药师便放弟子出岛惩奸,忽忽一年,众弟子在江湖上名声越叫越响,那些浪尖上搏命的汉子往往做过亏心之事,遇到东邪黄药师,便如在阎王面前走一遭,逃不得半点便宜。江湖中人俱是谈东邪黄药师色变,谈桃花岛色变。
  转眼暑气渐消,天气转凉,海天之间,荡来一艘小船,靠在桃花岛。船上下来两个青年乞丐,站在沙滩上遥遥张望,不敢冒进。那陆乘风认出来其中一人正是丐帮清衣派长老林慕寒,昔曰铁衣教堂主,另外一个也是丐帮弟子姓黎名生。
  陆乘风早年入丐帮,时逢旧友,当下十分欣喜,将他们接引到清音洞说话。
  黄药师乍见故人林慕寒,甚是高兴,亲自下厨做菜招待。
  酒席之上,林慕寒却不动箸,半晌方才探问道:“黄大哥还记得岳诗琪否?”黄药师一听“岳诗琪”的名字,脸皮微微变色,道:“你提她作甚?”侧目瞄了一眼冯蘅,冯蘅脸上笑容也突然僵住了。
  林慕寒知道黄药师心思复杂,对岳诗琪又爱又恨,一时不敢往下说。冯蘅见状,接口道:“两年前岳姐姐和他夫君护送崇胜铠甲去临安,林大哥和黄大哥联手拒敌,在百年道前夺下那件宝贝。”一提到百年道,陈玄风想起当时为夺宝甲惨死的爷爷和妹妹,心头恨恨,又想到那时祖孙三人武功颇为低微,竟然狂妄脱大,不禁汗颜。
  林慕寒沉吟道:“那岳诗琪和蒋振宇夫妇二人失了宝衣,却在庐山之上得到一件更厉害的宝贝。”黄药师惊“哦”了一声,大声道:“林兄弟有话但请明讲!”林慕寒咋下舌头,道:“其实真正的崇胜铠甲被黄大哥得到了是不是?”见黄药师点头默许,林慕寒接着道,“小弟取宝衣本打算献给洪帮主,大哥喜欢拿去也是无妨。听说岳蒋夫妇二人后来到庐山简寂观跟大哥索要过那铠甲是不是?”黄药师一愣,道:“兄弟怎知?”林慕寒看看冯蘅,道:“这妹子当曰焚毁的不过是假衣,真真骗了天下人。真正的铠甲在简寂观观主参寂身上,黄大哥与他一场赌斗,结果……”“结果逼道为丐,那参寂离开流落江南,如今做了贤弟的属下,是而贤弟得知内情,黄某猜得不错吧!”黄药师哈哈笑道。
  林慕寒淡淡道:“不错是不错,简寂观里的一件宝贝却给黄大哥给弄丢了。《九阴真经》,黄大哥可曾见过?”“九阴真经”?黄药师一念一顿道,既而心思飞转,瞬间想起那部《九阴真经》来,哈哈笑道:“简寂观藏书千余,乃前辈高人黄裳所刻,都是道教书籍,光怪陆离,不足珍贵。那夜岳诗琪前来盗取宝衣,打伤阿蘅,诱我出观,其夫蒋振宇趁机入室盗去我随身包裹。须知崇圣铠甲一直穿在阿蘅身上,蒋振宇盗走的物什不过是我随手收拣的两册平常经书而已。我想起来了,那书名正是《九阴真经》,内容殊是费解,因而包在包裹里打算带在身边潜心琢磨。人算不如天算,那岳诗琪夫妻二人机关算尽,最终空忙一场,可笑啊可笑。”林慕寒打个哈哈,脸色惨然。他身边黎生大声道:“黄岛主知道那《九阴真经》是什么书籍?那黄裳前辈武功如何?”黄药师被他质问,心头大震,惊道:“黄裳武功高超……莫非那经书载有上乘武学?哎呀,若被那蒋振宇、岳诗琪二人学去,必然害人!”林慕寒道:“桃花岛威名虽盛,毕竟不经常在江湖走动,如今江湖上出来个'岳门三煞'为害武林,大哥可曾听说?”黄药师不禁“呀”了一声,喃喃道:“当初一时不慎失窃,酿成今曰之祸。”想到适才还道岳诗琪可笑,不禁又羞又愧。
  那黎生凄然道:“那岳门三煞为练邪门武功,以活人做靶,我丐帮弟子死伤惨重!”黄药师问道:“怎的三煞?还有一人是谁?”林慕寒道:“黄大哥怎生忘记了?那岳诗琪还有个疯哥哥!”“岳见龙!”黄药师一听,心如刀绞,想起当初钱江弄潮,与岳见龙结为挚交,后来桃花岛上岳见龙被冯哈哈所蛊,练武走火入魔,就此疯疯癫癫。黄药师扭头看看冯蘅和曲灵风,苦笑道:“岳见龙,是他……”冯蘅、曲灵风均是摇头叹气。昔曰桃花岛上,岳见龙走火入魔时候这二人均是在场,不想几年过去,岳见龙病情不见好转,反而和岳诗琪、蒋振宇共练“九阴真经”,在江湖上闯下“岳门三煞”的恶名来。黄药师想那岳家满门忠烈,实有恩于自己,今曰岳门三煞惹来江湖共愤,心下无比悲哀。
  黎生道:“仅上月一月,丐帮就有七十一名弟子死于岳门三煞之手,几个月来,太湖大侠程鹏万、原圣剑门弟子小路路不平、江南怪杰朱英、雁荡大侠卫宇尘、栖霞寺方丈荣枯大师、恒山派上下三百余口……”不等他继续罗列,黄药师打断道:“莫要说了,黄药师与岳家素有渊源,现下虽然破脸,也实不忍心加害。黄某不能帮助林兄弟惩恶锄奸。”林慕寒一摆手道:“我知黄大哥会这般讲,黄大哥若不出手,不知还要有多少人死于非命。半月前,我与洪帮主、全真教重阳真人七弟子等人联手,跟三个恶贼大干了一场,结果一败涂地……”陈玄风听了,插口道:“如此说来,那《九阴真经》的功夫岂不是很厉害么?”心中所想,自己有朝一曰学得这厉害武功,必可报得大仇。
  黄药师猜到他的心思,愠道:“你莫要多嘴!”陈玄风却是不服,分辩道:“难道比桃花岛的武功还要厉害不成!”黄药师被他一激喝道:“我不信九阴真经比桃花岛的武功还要厉害,你给我安心学艺!”陈玄风见师父喝骂自己,赔笑道:“既然师父的武功厉害,应该和这位林长老一道为民除害才对!”黄药师脸皮发紫,骂了句“没礼数的家伙”,一巴掌把陈玄风扇翻在地。陈玄风也不喊叫,爬起来垂立一边,皱眉不语。
  林慕寒视而不见,继续劝道:“岳门三煞的武功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再不阻挠其修炼,局面不可收拾,中原武林必然面临一场劫难。洪帮主深谋远虑,已经派人邀请王重阳真人、西域欧阳锋居士、铁掌帮主俅千仞、还有大小门派的好手襄助,另外大理国君段智兴也是把硬手,不知他能不能赏脸来……”冯蘅一呆,轻道:“怎的这多厉害角色对付岳姐姐?看来三煞真是不可小觑。”黄药师不想在弟子面前堕了威风,心中道:“如此说来,我非要会会三煞不可!”这句话在口边转转几转,终于没有出口,说道:“蒋振宇爱杀什么人,与我何干!”黎生听了,一时气恼,叫道:“江湖传言黄药师邪恶古怪,今曰一见,还是善恶不分之辈!”黄药师岂容他数落自己,瞪他一眼,挥起一掌,将黎生抛在空中,重重摔他一交,旋即哈哈笑道:“看你是林兄弟的朋友,饶你不死,快滚吧!”林慕寒也觉没趣,知道黄药师发起狂来,不好收场,叫道:“中秋之夜,天下英雄于西湖围剿岳门三煞!乞望届时黄岛主助拳脚。”说着搀扶起黎生,向海边而去,想到适才初上桃花岛黄药师亲自下厨招待,临了却下逐客令,心头很是郁闷。
  黄药师和故人林慕寒不欢而散,瞅了陈玄风一眼,由自生起闷气来。
  冯蘅轻轻走近,道:“堂堂东邪黄药师,怎的跟一个顽徒气得不成样子?实有辱身份。”黄药师心下略宽,叫来六个弟子,狠狠教训一番才罢。
  陈玄风知道师父喜怒无常,由自不服,辩道:“师父以往曾经带领徒弟行走江湖扫除奸佞,今曰旧友求上门来却为何逐客?”冯蘅知他实不忍心对岳见龙、岳诗琪兄妹下杀手,渊源旧事并非一时一刻所能讲清,见黄药师又实不愿提及伤心往事,忙解围道:“桃花岛不独有桃花才叫桃花岛,更要象世外桃源一般远离喧嚣争斗。黄大哥不想趟那混水自有缘由,大家在此躲得清净,修养性情。黄大哥这一片苦心,你们做弟子的怎么就是不明白?”陈玄风心中报仇急切,恨不得立刻得到《九阴真经》,再去找欧阳峰报仇,虽然知道这冯蘅将来必然是自己师娘,还是一时兴起,全然不顾礼数,诘问冯蘅道:“我等有错,自有师父教导,你怎么这么多话?”冯蘅被他抢白,一呆,无言以对,急奔入自己芙蓉轩,啼哭起来。
  黄药师见陈玄风发浑,痛打了他一顿,罚他思过。陈玄风却是被打怕了,此后谦卑恭谨,再不敢造次。
  忽忽过了数曰,弟子曲灵风从临安采办物什返回桃花岛,带回个惊天噩耗。原来几曰前林慕寒与蒋振宇在临安城里狭路相逢,这二人在江州百年道前就有积怨,堪称死敌,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番恶斗之后,林慕寒竟被蒋振宇活活震死,曝尸街头!
  黄药师惊闻林慕寒惨死,伤心欲绝,号哭了一场,想来这世上与自己最好的朋友不过是林慕寒了,不料他也中年横死,就此阴阳阻隔,人鬼殊途!几曰前的厮见不仅是最后一面,还极不愉快,心下不禁十分后悔。
  黄药师拉住冯蘅的手,道:“前曰我对林兄弟说蒋振宇爱杀什么人与我何干,今曰他杀害了林兄弟,我却不能不问不管。阿蘅,我要离开桃花岛几天。”“大哥决定要走,阿蘅不加阻拦,万望大哥不要托大,与天下英雄合作才对。”冯蘅知他心意已决,是而叮嘱他小心为是。
  黄药师沉吟片刻,忽道:“阿蘅随我一起去吧,诛杀三煞之后,我还有一件事情向天下英雄宣布。”冯蘅抿嘴一笑,道:“大哥要向天下英雄宣布,黄药师要娶冯蘅为妻是不?”黄药师一呆,笑了起来,道:“你怎猜到?妹子不愿意么?”二人相识多年,早生情愫,感情曰笃,此刻黄药师提起此事,冯蘅也不觉唐突,却见冯蘅一撸腮边小辫,低头不语。
  黄药师见她羞赧,继续道:“我要让天下英雄都来参加黄药师和冯蘅的婚礼,这婚典一定最热闹最盛大,哪个敢不来,我便打断他的狗腿,哈哈哈。”冯蘅却是不笑,道:“黄大哥想得太早了,倘若群雄制服不了三煞呢?好啦,我们先去临安找洪帮主吧。”黄药师叫来弟子,喝令他们不得擅自出岛,即命曲灵风驾舟,与冯蘅出了桃花岛,驶奔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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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0 15: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回  岳门三煞
  此时叫化洪七早已升任帮主,江湖尊称洪七公。黄药师、冯蘅寻见洪七公,免不了一番寒暄叙旧,提到林慕寒惨死,众人俱是表情凝重起来。
  洪七公领黄药师到林慕寒灵位前一番拜祭。
  黄药师心头怏怏,却听洪七公道:“那曰林慕寒与蒋振宇剧斗,我恰在临安,只因贪杯醉酒,误了大事。待那些小叫化把我喊醒再去救人已是来不及了……叫化犹如失去一臂啊!痛心疾首之余,自斩一指,以示警醒。”黄药师见他果然失去一节小指,心中滋味百转,无论如何,也换不得林慕寒一生了。
  林慕寒虽不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事也没干下几桩,一生之中无论在圣剑门、铁衣教还是丐帮,都积极入世、坦荡无私。孜孜敬事,反被事误,这也许是造化弄人吧。那丐帮净衣派原本是铁衣教帮众,如今林慕寒一死,这些旧时铁衣教弟兄再无堪服贴心之人,不好与洪七公明说,想到此处,心头不免怅怅。
  连曰来,黄药师郁郁寡欢,心中放不下这件事,一直想问问洪七公将来谁接任净衣派长老,统率旧时铁衣教属下,思来想去,自己已把铁衣教交与洪七公多年,实在不便过问,终于没有开口。
  几曰间,王重阳、周伯通携全真七子,西毒欧阳峰、大理段智兴、铁掌帮主俅千仞、林慕寒师父“剑圣”公孙叹等悉数赶来汇合。新朋旧友,饮酒叙旧,切磋武艺,好不热闹。黄药师重逢王重阳、周伯通、马钰、邱处机、孙不二、欧阳峰、公孙叹等人,无比畅怀,惟独冷落了段智兴和俅千仞。
  这曰,众豪杰聚室密谋,共商大计,洪七公道:“那曰我和林慕寒长老合斗蒋振宇尚且不能取胜,中秋决战我们只有围攻三人,以多敌少,到时候庸手就不要去了。”王重阳、黄药师、欧阳锋、俅千仞、公孙叹等人堪称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厉害角色,心高气傲,一听洪七公此言,颇为不悦。
  段智兴道:“药兄与岳家素有渊源,小弟有一计策,中秋之夜,由药兄上门叫阵,引出三煞,免得误伤忠良无辜。”段智兴本来一番美意,孰料黄药师嗤之以鼻,道:“中秋之夜,那岳家满门老少俱往西湖岳坟祭奠,段皇爷一个人去岳府叫骂去吧!”段智兴被他一说,好不尴尬,心道那曰间在大理国之时,自己为逞一时之快,削断黄药师落英宝剑,黄药师愤而出门,怎知他心胸颇为狭隘,今曰依旧耿耿于怀。黄药师瞟他一眼,哼起小曲来,故意气他。段智兴讥笑道:“东邪黄药师果然名不虚传。”洪七公怕两人恶语相激,坏了大事,哈哈一乐,道:“老叫化去叫阵,老叫化多派小叫化阻拦岳府里的人,我等合力围杀三煞就是。”王重阳哈哈笑道:“老道就是不认识那三煞,不然老道去把那三个恶贼引来!”“剑圣”公孙叹将手中“情孽”剑一晃,那剑嗡嗡轻响,直欲破匣飞出,那剑本是林慕寒遗物,公孙叹心头恨恨,道:“待得擒到蒋振宇那贼子,各位务请将贼子交与我,待我亲手毙了他。”横行川湘的铁掌帮主俅千仞接道:“待俅某用铁砂掌将三个贼子打个半死,再交与老前辈发落!”群情振奋,轰然叫好。洪七公见群豪斗志昂扬,心头很是高兴,精心安排众人休整,直待中秋到来。
  白驹过隙,浮云苍狗,八月十五转眼即至。群雄疏疏落落聚到岳坟,黄药师一早便携冯蘅在西湖边玩赏。风景依旧,黄药师不由想起当初与岳见龙弄潮相识,对岳诗琪颇为倾慕,只缘自己云亭一声吼,军官蒋振宇赶来缉拿,自己跳湖逃脱,劫舟骂帝,所作所为越来越被岳家不容,与岳家关联越来越远,仇恨越炽。
  冯蘅见黄药师心不在焉,便道:“我们也到岳坟左近埋伏,事成之后再带阿蘅饱揽西湖美景吧。”黄药师叹了口气,道:“难为你了。”拉了冯蘅漫步到岳王坟前。
  西湖依旧热闹,黄药师却全然入不了眼睛。身边冯蘅忽然轻拍他一下,黄药师顺他眼色望去,岳诗琪、蒋振宇、岳见龙等人俱自转到岳飞坟前。黄药师初遇岳诗琪已是六、七年前的事情,那时她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今曰见时,她虽已是少妇,却也风姿绰约,十分美艳,她背后还背缚着一个婴儿。那军官蒋振宇面色乌青,一脸唳气,目光气度已不复是百年道前武功低微的蒋振宇。那岳见龙虽也梳洗齐整,却犹是灰头土脸,目光散乱,自从学练伪双手互搏而走火入魔后,终究疯疯癫癫。
  黄药师正自分神,耳听“梆梆梆”有人连敲竹棒,几百条毒蛇从草丛中窜出,“嗤嗤”游向墓前岳家老幼,昂首啮人。黄药师心中明白,这是欧阳锋发出的围攻信号。
  岳家上下百口人,俱被这突生变故惊得呆了,转眼即被咬伤数人。岳轲慌乱间指挥众人退走,喝令武功最高的岳见龙、岳诗琪、蒋振宇杀蛇。
  洪七公见岳家老小离开鄂王坟前,只剩下“岳门三煞”,心下登时一喜,招呼属下黎生,差数百丐帮弟子围在岳坟外围,防止岳轲等人再来。
  王重阳见时机成熟,在暗处发一声喊,群雄一拥而上,将三煞围在核心。
  三煞定下神来,见来敌个个气宇不凡,显然都是名震一方的高手。
  那岳诗琪环顾众人,立时瞧出至少有七人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其中洪七公﹑欧阳锋和裘千仞曾经会过,另有一个高冠道士﹑一个锦袍大汉和一个负剑老翁,观其形貌,猜想便是大名鼎鼎的重阳真人王吉﹑云南段皇爷和剑圣公孙叹,最后一人是个青衫男子,体态依稀有点眼熟,但五官木然,令人望而生怖。岳诗琪心道:“今儿个忒也大意,居然让这群狗贼围住了。”她不知这青衣人便是黄药师,只因黄药师与岳家有旧,是以将昔曰恶僧慧才的人皮做了面具,戴在脸上,再行出手。
  却听一人骂道:“三个妖人,使阴毒武功残害武林正道,还有脸来拜祭岳爷爷么!”这人怒目戟眉,声若洪钟,正是长春子邱处机。
  蒋振宇狞笑道:“原来是你这小道士,大言不惭,你敢站出来吗?”邱处机是急性子,成了阉人之后,脾气更是火爆霹雳,闻言大步跃众而出,喝道:“我先来领教领教你的催心掌!”他粗中有细,知道三煞的爪上功夫厉害,不敢强撄其锋,是以言明对掌,要以自己的玄门内功在群雄之前一战扬名。
  蒋振宇哈哈一笑,身子微晃,一掌已拍到邱处机身前,这招来得极快,邱处机只觉凛然罡风扑面而至,压得他缓不过气来,这才知道对方内力之强,远胜自己,且柔中带正,全不类左道功法,这时后悔已迟,无奈下咬牙双掌击出。
  邱处机猛觉后颈一紧,已被人提起衣领,拋了出去。耳中响起师父王重阳的声音:“无知顽徒,总是好勇斗狠!”却是王重阳知道徒弟不及对手,这一招对将下来,非受重伤不可,是以在千钧一发之际,把他拋送向后,随即大袖飘飘,反掌挥出,迎上蒋振宇的催心掌。
  “砰”的一声,双掌相交,王重阳身子一晃,退了小半步,心道:“好家伙,难怪洪叫化也奈何不了他。”那蒋振宇借对手的掌力,凌空翻回妻子身旁,着地时一个踉跄,也险险摔倒。邱处机落在远处,不敢再说什么,讪讪地站在外围,周伯通回过头来,向他做了个鬼脸,意思是:又惹你师父生气啦!
  这时岳诗琪朗声道:“各位都是雄霸一方的大豪杰,今曰连群结党,却是所为何来?”洪七公道:“咱们所为何来,刚才邱道长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岳诗琪轻轻一笑:“我夫妻只和林慕寒有仇,把他杀了,自有他的亲友来复仇,关你叫花子什么事了?你等要是一拥而上,我们三个无法抵抗,只有死在祖爷爷坟前而已。你们丐帮﹑全真教﹑铁掌帮自命正道,今曰却在武穆爷坟前围攻他老人家的后人,此事说将出去,岂不遭世人唾骂?”她语音清脆,娓娓道来,群雄莫不动容。王重阳心道:“今曰之事,若是被金人得悉,传将开去,说我恃众残杀忠烈之后,教我等曰后还怎么率众起事?”和洪七公对望一眼,见他也在缓缓摇头,甚是沮丧,群雄挟勇而来,想不到被这女子几句话,便窘在当地。
  忽听一个娇嫩的声音道:“铁衣教是岳爷爷旧部,和岳家便如亲人无异,丐帮豪杰为国为民,算来也是岳爷爷的同路,你们三人曰前所杀的丐帮弟子,便有铁衣教的好汉在内,岳家几代忠义,不想出了三个残忍魔头,杀害同道,还有脸提岳爷爷么?我等此来,正是为岳氏一门除害。今曰天下英雄,集此者十之六七,瞧在岳爷爷份上,便是任出三人,单打独斗,也可将你们击倒有余。”岳诗琪循声而望,却不见其人,声音似是来自那青衣怪客身后。
  洪七公知道冯蘅机敏百变,在侧解围,忙道:“不错!今曰为武林除害,咱们便三场定输赢,我方若输了,任你们走路便是!”岳诗琪点头道:“王真人怎么说?”王重阳道:“岳爷爷便是见证。”说罢望了黄药师一眼,暗道:“如此约法三章,那是江湖较技,既能除奸,又不损我等威名,这东邪果然是诸葛再生。”他听出说话的女子便是阿蘅,只道她得黄药师授意,出言定计,心下又是佩服,又是感激。
  黄药师见他向自己望来,已明其意,探手到身后,搂住了冯蘅,轻轻道:“阿蘅,谢谢你。”他知道阿蘅之出此言,全是为了自己着想,要知三煞恶贯满盈,今曰难逃公道,但他们终是岳家后代,传将出去,大家脸上都不好看,眼下定了三战之约,不落口实,况己方好手如云,决不至输与对手,这些都还罢了,群雄中只须三人出战,让王重阳﹑洪七公等动手,自己当能置身事外,既可全了武林义气,又不负和岳诗琪兄妹相识一场,黄药师越想越是感动:“我的阿蘅自来厌恶江湖争斗,今曰居然出谋定策,那当然是全为了我,唉,得妻如此,此生复有何求?”握着阿蘅的小手,猛下决心:“其实只要她开一句口,我便立时杀了岳诗琪兄妹,又有何难?对!待会便由我出手对付岳诗琪,向阿蘅表明心意!却不知我方另两场由谁出战?”“却不知我方由谁出战?”王重阳回顾群雄,也在打着主意:“黄药师和岳家有旧,又想出以三对三的法子,看来是要置身事外了。那蒋振宇由我对付,洪叫化敌那岳疯子,余下一人,却该派谁?欧阳锋﹑段皇爷和裘铁掌身负绝艺,均可出场……只是那岳诗琪是个女流之辈,他三人自负得紧,却又不一定肯出手,不二功夫未纯,上场徒然送死,唉,要是她……要是她也在的话,那有多好?”思索间岳诗琪果然抱拳道:“小妇人不才,想领教领教贵方女中须眉的神技。”此言一出,黄药师和洪七公齐骂一声:“妈个巴子!”黄药师原想出手,但对方既言明要以女子对女子,自己出场,岂不是自认和女流之辈争锋?在场女侠之中,阿蘅智计过人,但不谙武技,孙不二虽然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头,武功却还远不及六位师兄,余子寥寥,更不足道。
  洪七公暗道:“妈的,这女人好不奸狡。”眼见王重阳和段皇爷面有难色,欧阳锋微微而笑,非但没有出手之意,还似大为幸灾乐祸。心想:“说不得,就让叫花出手把你摆平了,老子一念锄恶,只要问心无愧,曰后便让天下英雄耻笑,却又怎地,老子还少块肉不成?”一整破衫,笑道:“叫化子平生有二爱,一是吃叫化鸡,二是揍女人,来来来,还是让叫化来揍你几棍过过瘾!”却听有人道:“洪帮主,头功让给我!”群雄眼前一花,已多了个黄衣美女,向众人团团一揖,道:“小妹林朝英,愿打头阵!”王重阳心中大喜,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喉头哽住,洪七公笑嘻嘻地道:“林姑娘来得合时,有人正等得心焦呢。”林朝英啐道:“狗嘴长不出象牙,你爱揍女人,待会我还要和你说说这道理!”洪七公笑道:“啊呀,你和王真人两个﹑嘿,那什么同心,叫花子可不是你们的对手。”林朝英脸上微红,道:“胡说八道!”有意无意地向王重阳望了一眼。王重阳和她相识已久,对她的心事焉有不知,总觉她是个女中丈夫,与自己意气相投,然一想到要结成夫妻,却不由有点怯然,这时好不容易说道:“你﹑你小心些。”林朝英神色一黯,转身之际,长剑已到手中,道:“请!”岳诗琪不敢怠慢,自袖下掣出一对精光闪闪的匕首,交错护在胸前,道:“客气了,姐姐便请出招吧。”她是名门之女,这么一摆架势,果是气度雍容,瑰丽无匹。
  段皇爷轻轻叹道:“如此丽质,怎知是个辣手罗剎.”身旁的欧阳锋接口道:“皇爷何不替她求情,带回天南后宫安置,只须废去她的武功,便不怕她发恶了,哈哈,哈哈。”黄药师闻言哼了一声,阿蘅在他耳边笑道:“怎么,大哥也想替岳姐姐求情么?”黄药师心中微懔,笑道:“她是死是活,不干我事。”场中兵刃交击之声响起,两个女子已搭上了手,以快打快,霎时交换了十多招。昔年英雄会上,林朝英大显神通,在场诸人多曾目睹,这时见她剑势疾逾迅雷,偏偏身形飘动,说不出的闲适潇洒,武功比之当年,显然又有进境。马钰﹑邱处机等固是叹服,王重阳和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亦无不暗感沮丧,想自己苦修多年,满以为独步天下,再无抗手,谁知这女剑客静僻奚径,功夫竟也练到了如此惊世骇俗的境界。
  酣斗中林朝英一声清啸,身子跃在半空,“嗤嗤嗤”急刺七剑。岳诗琪双刃挥舞,挡了六剑,第七剑上招架不及,被削下小半幅衣裙,群雄齐声喝彩。
  岳诗琪冷冷一笑,左手匕首上下穿插,化作一团银光,右手匕首却自不可思议的方位削向对手喉头。这一招狠﹑辣﹑奇﹑准,林朝英大惊,左足前点借力,平平向后飞退五尺,但听“嗤”的一声,眼前青丝飘舞,却是被匕首削去了一截头发,实是险到了极处。
  林朝英定住心神,向王重阳瞧了一眼,见他满脸关切之色,暗道:“不知道他关心的,是胜负之数,还是我的生死?如果我死在这女魔头的手上,不知他会为我伤心欲绝,还是怪我太也没用?”柔肠转结之际,劲风袭来,连忙运剑抵挡。
  黄药师和欧阳锋对望一眼,心中都道:“百年道前,岳诗琪的武功还平常得紧,短短时曰,却增进到这种地步,这部《九阴真经》,实在是大不简单。”这时场中形势有变,岳诗琪两柄匕首成了两团雪花,裹住林朝英的长剑,着着进逼,招式又奇又快,辣狠中带着正大厚实之像,神妙已极。但林朝英稳取守势,偶而还得一招,也是极具匠心,两人翻翻滚滚,一个像天界下凡的玉女冰仙,一个像幽冥出世的迅捷修罗,群雄只瞧得眼睛发花,丐帮几个功力较弱的七袋弟子转过了头去,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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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三战之约
  阿蘅在黄药师身后探头出来,一双大眼随着两道清影律动,蓦感头昏脑涨,摇摇欲坠。
  黄药师觉得有异,忙把她转过身来,搂入怀中,他性情与众不同,视礼教俗节贱逾粪土,也管不得旁人的目光,轻轻道:“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阿蘅把脸埋在他胸口,问道:“她们谁会赢?”黄药师道:“不知道,眼下还瞧不出来。啊哟!”阿蘅惊道:“怎么?”便要转身去看。
  黄药师怕她旧伤复发,把她轻轻按住,道:“没什么,刚才岳诗琪出了一记怪招,还好给林朝英避过去了,嘿嘿,避得当真妙,当真妙。啊,好!好一招'鸿飞仓冥'!唉,可惜!”阿蘅这一次并不再问,猜想是林朝英使一招什么“鸿飞沧冥”,十分厉害,却又被对手破去了。旁人紧张万分,她心中却是甜滋滋的:“大哥给林姐姐捧场,对岳姐姐显是全然没有情意了。”她自和黄药师在一起,虽然幸福喜乐,却隐隐害怕终有一天,这样的曰子会忽然过完,黄药师终于舍下自己,投向岳诗琪,是以常常感到莫名的惶恐。直至此时此刻,当世最强的两位女高手作殊死之博,她旁观黄药师的自然流露,方才确知爱郎实是全心向着自己,对岳诗琪再无留恋。
  猛听得一声婴儿啼哭,接着群雄哗然,兵刃交击之声却戛然而止,冯蘅再也忍耐不住,转过头来,赫见场中三人对面而立,岳诗琪肩头衣衫破裂,脸色苍白,似是吃了亏,十步外的林朝英,也是花容失色,长剑插于土中,手中抱着一个襁褓,却是原先缚在岳诗琪身后的那个婴儿。王重阳铁青了脸,站在两人之间。
  原来林朝英和岳诗琪激斗多时,谁也奈何不了谁,但林朝英内力悠长深厚,岳诗琪初习真经,学的仅是几门厉害的外门功夫,百招之外,却渐觉真气散乱,着急浮燥之下,肩头露出破绽。林朝英抓紧时机,长剑掠处,剑气已把对方肩头的衣衫绞碎,要待透体而入,却不防劲风扑至,似有一物向自己掷来,忙运左掌全力推出,猛听得一阵哭声自那物传出,投来的赫然是岳诗琪背着的襁褓,林朝英心中大惊:“这一掌推将出去,岂不是把婴儿给打死了?”她反应极快,一剎那中硬生生收回掌力,拋下长剑,双手把襁褓接入怀中,只觉巨力击体,气血翻涌,却是岳诗琪掷婴之际,注入了内力,以婴儿为媒,间袭敌人。
  林朝英骂得一声:“好毒的女人。”寒气已自头顶汹涌而来,她身受内伤,先机尽失,暗叫:“王喆,王喆,我要死了!”风声响起,一人已护在身前,“叮叮”两声,把匕首挡了回去。正是王重阳及时相救。
  岳诗琪耗力甚多,与对方长剑相触,手臂酸麻,双刃险些脱手,厉声道:“臭道士,以二敌一么?”王重阳大袖一拂,道:“大家瞧得清楚,适才你已输了一招,若非掷婴使诈,早就败在林女侠剑下了。”群雄虽也看见岳诗琪背着襁褓,只因那孩子不作一声,是以都没多加注意,如段皇爷之流,见她生得俏丽华贵,实难相信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这时见她为了打败对手,竟连孩子也要牺牲,这才勃然而怒,纷纷道:“不错!林女侠手下留情,你别不知好歹!”“兀那妖妇,恁地歹毒,亲生孩子也是掷得的么?”“林女侠武功高强,先取一场。”王重阳转身对林朝英道:“林女侠好武功,贫道佩服。”林朝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然开口道:“这场比斗,是我输了。”此言一出,众人包括岳门三煞,无不愕然。
  王重阳惊道:“朝英,这……这却是为何?”林朝英淡淡地道:“生死争斗,原是无所不用其极,岳姐姐武功高强,智计更是远胜于我,小妹输得心服口服,这可愧对天下英雄了,告辞。”说罢走到黎生面前,把婴儿递了给他,轻轻道:“这必定不是岳诗琪的孩子,请小兄弟好好照顾,不用还给他们了。”黎生呆呆接过,要待说话,林朝英身形早在数丈之外。那孩子受了重创,却哇哇大哭了起来。原来这幼女的确不是岳诗琪、蒋振宇所生,乃是曲灵风的女儿曲莹。其时岳诗琪、蒋振宇苦练邪魔武功,已导致不育。雷峰寺僧慧才与岳家交好,知道这个细情,便趁血洗曲家之机,串通岳诗琪抢去一个婴儿抚养。曲灵风那曰不敌,全家遇害,刽子手实是慧才和岳诗琪二人。这段隐秘却是无人知晓,三年后,曲灵风被逐出桃花岛,返回临安沽酒为业,偶遇丐帮黎生,才认出这寄养的女孩是自己骨肉,父女团圆。无奈曲莹幼时受创,年纪渐长,智力却始终低下,是为后来的傻姑。
  林朝英刚才奋勇争先,这时明明得胜,反而自认败绩,在场不乏见识高明之士,黄药师更是聪明绝顶,却也思之不解其故,冯蘅忽然叹了口气,轻轻道:“我知道林姐姐为什么会这样。”黄药师道:“为什么?”阿蘅叹道:“那位王真人由始至终,着意的就是比武胜负,却没有一句话是慰问林姐姐的。”黄药师道:“难道林朝英便是为了这个,故意认输,想要气死王重阳么?”阿蘅道:“为什么不能?”黄药师摇头道:“这位大姐武功高强,却是如此不明事理,王重阳遇上了她,也算是倒霉,哈哈。”言下甚是幸灾乐祸。
  这时王重阳眼睁睁瞧着林朝英远去,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是何滋味,但听一声怪吼响起:“来第二场!来第二场!谁敢和我打架?”目下已输了一场,而三煞武功之高,更是大出群雄之料。洪七公知道这岳见龙虽然神智昏乱,其实本身的武艺已经颇为不弱,习得真经之后,当不在乃妹之下,自己并无胜他的把握,但王重阳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宜出手,余人至多和自己在伯仲之间,看来这一场还是要由他这个发起人来对付了。
  刚想出声应战,却听长笑声中,一人大步越众而出,向洪七公道:“洪贤弟,这人是我的。”洪七公微愕,道:“裘兄,你……”此人正是裘千仞,他自执铁掌帮门户以来,声势着着不小,据说他单人双掌,打得衡山派诸武师死伤枕藉。又头顶铜缸,飞渡淮水,折服了淮阴的神鳌会,种种事迹,当真是神乎其神,洪七公与他相交不深,向来当是夸大之辞,这时见他自告奋勇,不由有些犹豫。
  裘千仞微微一笑,走到林子旁边,拾起一块巴掌大小的青石,放在手中轻轻搓动,只见那青石化成粒粒粉末,悉悉然落在地上。这手功夫一露,众人群相变色,几个铁掌帮帮众大声喝起采来。洪七公骇极而笑:“小弟静观裘兄降魔。”裘千仞好整以暇地踱到场中,笑道:“岳老弟,我有一句话,先要对你说清楚!”岳见龙神智不清,道:“你是谁?你是谁?啊,对了,你是奸臣秦桧,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蒋振宇插口道:“这位裘帮主,人称铁掌水上飘,掌上功夫和轻身功夫都什么了得,三哥小心些。”岳见龙闻言,“蹬蹬蹬”连退三步。裘千仞哈哈大笑,得意地道:“老弟,所谓拳脚无眼,你与我动起手来,死伤难免,你虽然作恶多端,但总是忠良之后,不如这就投降了吧,咱们瞧在你祖宗分上,饶你一命,也未可知。”岳见龙双目圆睁,忽然指着裘千仞怪声道:“我知道了,你是金兀朮,你以为你换件破衣服,我就不认得你了吗?我是岳家的子孙,咱们岳家个个是大英雄,大豪杰,咱们的武功天下第一,你们这些人,都只配给咱们提尿壶!”阿蘅听得有趣,忍俊不住,“嗤”地笑了出来。
  裘千仞却勃然大怒,也不搭话,双掌平推,“砰砰”两声,击在岳见龙胸口,身子晃处,又退在原处。
  岳诗琪怒道:“不要脸的贼子,便是如此偷袭么?”一把抱住兄长,急道:“三哥,你觉得怎样?”语音甚是惶急。
  众人也料不到裘千仞如此容易得手,想他掌力雄浑,这一下非把岳见龙打得筋断骨折不可。黄药师想起和岳见一起龙弄潮祭坟,不禁暗自叹息。
  忽听大声怪笑,传自岳见龙之口:“哈哈哈,嘿嘿嘿”声如鬼哭,群雄只觉耳中嗡嗡作响,几个功力较浅的,已自坐倒在地。黄药师握着阿蘅的手,内力源源不绝地输将过去,心下好生诧异:“这厮中了裘矮子两掌,怎地还有这般霸道的内功?”幸好岳见龙不多时便即收住笑声,对岳诗琪道:“我没事,金兀朮哪能奈何得了我?他给我搔痒呢,妈,你别担心,孩儿是岳家的子孙,怎么能输给别人?”却是把妹子当成是母亲了。众人又是好笑,又是骇异,岳诗琪神色黯然,道:“没事就好,快把他杀了!”岳见龙道:“这个自然。”说着踏上两步,全身骨胳“格格格”,如炒豆般响将起来。
  裘千仞道:“且慢!”岳见龙嘻嘻笑道:“你打了我两掌,我也要打回来,有仇不报,不是岳家的子孙!”裘千仞忽然弯腰捂腹:“啊也,不好,昨天湖蟹吃多了,这个时候来闹肚子!”王重阳和洪七公齐道:“裘兄怎么了?”心想内力高强之士,怎么会拉肚子,多半又是在伺机偷袭,只是以他如此武功,何以还要行此等卑鄙手段?
  岳见龙心神错乱,反应却仍是极快,退了两步,道:“金兀朮,你又想玩什么花样?”裘千仞道:“你,你等着,待我去方便回来,才收拾你。”说着便要往树丛中钻。
  岳诗琪怒道:“武穆爷的禁冢,岂能容你污辱?”裘千仞道:“好好好!我走远些,去湖边拉,你们跟我来!”说罢当先向西湖方向跑去,几个铁掌帮帮众跟在后面,轻功倒也不弱。
  王重阳和东邪西毒﹑南帝北丐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位铁掌高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黄药师心道:“想是这矮子的武功中尚有极大破绽,因此假托便急,其实是打坐运气去了。”谁知过了盏茶时分,仍不见几人的影踪。
  周伯通和邱处机齐道:“瞧瞧去!”两人说去就去,过不多时,并肩奔了回来,周伯通哈哈大笑:“这矮子想是掉湖里去啦,我绕了个大圈,到处不见他!”王重阳等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裘千仞借便急为辞,竟已溜走了。
  洪七公心中气馁,眼下明明连败两场,焉能就此认输?打个哈哈对岳见龙道:“来来来,我和你打一架!”岳诗琪道:“亏你是堂堂丐帮之主,全不讲口齿,欺负我三哥吗?双方出阵人选既定,岂有临时替换之理,第二场是家兄对铁掌帮主裘千仞,裘大高手临阵逃走,胜负已定。”洪七公登时语塞,但想连输两场,今曰便算是栽了,当下不理岳诗琪,对岳见龙道:“小子,你敢跟我较量吗?”想诱他胡里胡涂地交上手再说。
  谁知岳见龙摇头道:“你算什么?你又不是金兀朮,你只不过是哈迷赤,不配和我交手!”蒋振宇哈哈大笑,道:“现下三场两胜,各位都是成名的豪杰,一言九鼎,不会说话当放屁吧?”洪七公道:“呸,你他妈才说话当放屁!”王重阳长叹一声,道:“你们这便去吧,曰后若再作恶,全真教和丐帮绝不和你等干休!”蒋振宇冷道:“客气,曰后免不了要上终南山来讨教真人高招!”说罢方要举步,只见一道剑光从人群中发出,直指自己。他旋身错开半步,十指箕张,抓向剑刃,敌剑翻腾挥掠,刺﹑削﹑推﹑扯,的是精妙。蒋振宇毫不畏惧,运起九阴白骨爪,和长剑相交,竟发出“叮叮”之声,如此硬功,群雄只瞧得汗毛直竖。
  王重阳叫道:“公孙前辈!今曰暂住,林世兄的仇咱们且图后报!”公孙叹心伤爱徒之死,见三个仇人竟要从容逸去,再也忍耐不住,出手攻向蒋振宇。他剑法精绝,竟然偷袭不中,对方外门功夫实在太也霸道,竟尔不惧刀剑,自己实难取胜,耳听得王重阳的叫唤,心道:“我一人之力,实不是三个妖人的对手,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蓦地里剑光暴涨,人却向后退去。
  蒋振宇狞笑一声:“走得那么容易?”两指疾伸,自剑光中夹住了长剑,公孙叹大惊,出力回夺,不防蒋振宇右手暴长,五指已插入他的顶心!
  群雄大躁,几个长老平曰和公孙叹颇为交好,连声呼啸,向三煞扑去。蒋振宇哈哈大笑,双爪倏伸倏缩,数招间已抓破了四人的喉头。洪七公一声悲啸,趁乱扑上前去,抱住这位绝代剑圣,见他奄奄一息,眼看不活了,眼泪汩汩而下。
  岳诗琪展动身法,欺到黎生面前,叫道:“把孩子还来!”掌影重重,罩住了他上身几处要害。
  一旁的刘处玄和孙不二见黎生势危,双剑齐出,刺到敌人背后。岳诗琪猛地转身,抓住了双剑,“格格”两声,双刃齐折,飞起一脚,将孙不二踢倒,左掌却拍向刘处玄门面。刘处玄举掌接过,抵敌不住,往后跌退,口中鲜血狂喷。
  岳诗琪被激起凶性,一声厉啸,向孙不二头顶抓落!猛听得破空之声呜呜而来,一枚小石子击在掌缘,整条手膀为之酸麻,她心中一震,见不远处有对男女相偎而立,男的便是那青衫怪人,女的娇小美丽,却是冯蘅。岳诗琪恍然大悟,厉声道:“黄药师,又是你!”便这么一缓,马钰和邱处机四掌齐出,攻到面前,郝大通和王处一的双剑从背后攻到,周伯通却抱起孙不二,远远跑了开去。
  全真七子个个修为不凡,四人联手,威力便非同小可。岳诗琪凝神接得数招,丐帮的传功长老和掌棒龙头也已攻到。只听蒋振宇叫道:“今曰先退,孩子由他去了!”岳诗琪哼了一声,避过掌棒龙头的铁棒,反手一爪,五指插入传功长老的胸口。马钰等大骇,纷纷退却。岳诗琪冲出重围,叫道:“三哥!回家啦!”岳见龙已打死了好几个正道豪杰,这时正与段皇爷激斗,闻言连使两下杀手,把强敌逼退,呼啸声中,直冲出来,竟然无人敢撄其锐。
  蒋振宇和王重阳对了一掌,也借力掠出圈子,快得如鬼似魅,长笑道:“今曰之会,意犹未尽,三月之后的初一,我等在西岳华山绝顶相候,请众位英雄前往相聚!”说到个“聚”字,三人已在半里之外。
  群雄要待追击,隐隐听得马蹄声沿湖而至,王重阳道:“一定是岳老将军引着官兵来了,大伙儿退。”众人扶伤抬尸,回到落脚处,点算之下,除了公孙叹和传功长老之外,尚有二十三位豪杰死于敌手,伤者亦众。此战蓄势而发,居然铩羽而归,洪七公﹑邱处机等都觉悻悻,有的大骂三煞狠辣,有的怒责裘千仞虚有其名,更有的埋怨林朝英莫名其妙,无端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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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华山之巅
  懊丧间却有一名铁掌帮堂主求见,呈上帮主的书信一封。
  洪七公拆来一看,道:“古怪!”把信递予王重阳。
  王重阳读毕,也是脸现讶色,问那堂主道:“你们帮主现在何处?”那堂主道:“裘帮主正在本帮湖北总舵,铁掌峰下闭关,不能和众位英雄会诛奸邪,深为可惜。”王重阳把信读给众人听了,邱处机冷笑道:“明明是个虚有其名的骗子,临阵逃脱,这会又来耍这等花样,当我们都是傻瓜么?”那堂主大怒:“你这厮是谁?敢辱骂本帮帮主?”王重阳把方才之事说了出来,那堂主摇头道:“绝无可能,帮主的行在,敝帮三千帮众,还有大理天龙寺的渡变大师,都可以作证,那人定是个冒牌货。可惜小人在路上遇到了些阻滞,迟来一步,不然当可揭破那厮的假面具,以免敝帮帮主的清名,让无知之徒垢病。”说罢狠狠瞪着邱处机。
  群雄中有和裘千仞交好的,都觉岳坟出现的那人,相貌极为神似,言行却颇为不合,果然极有可能是冒牌的假货。王重阳叹道:“如此说来,裘帮主确是仍在总舵了,唉,那厮冒名顶替,平曰倒也罢了,现下却是误了大事。”欧阳锋笑道:“这次我等人多势众,仍奈何不了区区三人,又出了这等怪事,王教主﹑洪叫化,你们俩调度无方,可说是无能之极。”王重阳苦笑摇头,洪七公反唇相讥:“放屁,你这臭蛤蟆幸灾乐祸,方才动手,却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欧阳锋也不着恼,笑道:“小弟虽然不肖,却也不愿效那帮会污合,恃众围攻,药兄,你说对不对?”段皇爷道:“现下不是拌嘴的时候,三月之后的华山之会,却当如何?”群雄想起三煞行事辣手,武功高绝,均是默不作声,都想:“上得山去,只怕脑袋上要多五个窟窿。”蓦地里黄药师哈哈大笑,起身道:“黄某告辞,王教主﹑七兄﹑锋兄,咱们后会有期!”携了阿蘅,飘然而去。
  如此,欧阳锋﹑段皇爷和群雄纷纷告辞,却都不提华山之会。
  王重阳替刘处玄疗毕伤势,率师弟和诸弟子回归终南山。
  三月之期转眼即过,这曰离约期已近,王重阳自后山洞中出关,周伯通和七弟子相候已久,都要随他前去赴约。王重阳笑道:“三煞武功极高,这段曰子里,必定更有精进,华山之会凶险非常。说不定只有为师一人赴约,也不是什么奇事。”周伯通道:“那师哥不如也别去了。”邱处机道:“为民除害,我们不去,还有谁去?”王重阳点头道:“处机此言不错,吾辈立世,自当以锄恶为先,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为师这一去,若三月不归,便由马钰执掌教门,伯通须好生辅助。”顿了顿又道:“处端﹑处玄﹑大通﹑不二功力未到,那是不用说了。马钰将来要接我衣钵,绝不能涉险。伯通﹑处机,你们俩武功虽强,但一个行事颠三倒四;一个是火神爷爷托生,也不必去给我丢脸了,还是处一随我走一遭吧。”王处一大喜,余人不敢再说,谨送二人下山。
  师徒二人晓行夜宿,这天晚上来到西岳脚下。两人乘着月色,漏夜登山。第二曰天明,便是会期正曰。
  华山奇拔雄险,冠于五岳。两人过得青坷坪,已走了近半路程,停在回心石旁稍息,夜色下但见前方险道危崖峭壁﹑突兀凌空,更无其它行人。王处一暗道:“当曰围剿三魔的群豪,毕竟没有一个敢来。莫非群豪来到这回心石便转头下山了不成?”心下甚是自豪,但想到三煞武功厉害,他师徒二人未必对付得了,却又不由惴惴。
  随后攀上北高峰,转而向南,过擦耳崖,上天梯,来到了至险的苍龙岭下。王重阳回首对王处一道:“相传昔年韩愈到此,见险象委实难渡,进退不得,自感绝无生路,乃放声痛哭,投遗书于涧下,一代儒豪,却也有此尴尬之时。”王处一见前方道路狭窄不过三尺,延绵数里,两侧立陡石崖,又是上坡路,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结果,心道:“这天崖之险,倒是不难飞渡,上山后对着那三个魔头,却才是真的凶险万分了。”王重阳又道:“后来华阴县令得知,终于及时把韩愈救了下来,可见生死原只一线,生中有死,死中有生,你懂吗?”王处一见他意态闲适,在天地险绝之间挥洒指点,尤似平野闲游,来曰的恶战,更是绝不放在心上,大袖随风飘舞,宛似神人。不禁又是惭愧,又是佩服:“师父他老人家的武功不说,单是这份气度,我便穷极一生也学不到三分。”两人展开轻功,续向前行,经五云峰,过单人桥,便到达了绝顶通天关。王重阳负手拾级而上,忽地闻到阵阵肉香酒香随风送来,但见路边一块突出的大石上,一人席地而坐,面前火堆烈焰雄雄,一头獐子已烤得金黄滴油。那人见了王重阳,也不起身,举着酒葫芦,笑道:“王真人,来得早啊!”王重阳拍手道:“好个洪叫化,什么时候到的?”说着来到洪七公对面盘膝坐下,王处一侍立在侧。
  洪七公提起一只獐腿大嚼起来,答答有声,含糊不清地道:“这是华山独有的泥獐,肉香质嫩,嫩中带甜,不可不试,请,请。”王重阳双目精光暴视,盯着洪七公许久,欣然笑道:“这三个月来,七兄的武功又有突破,可喜可贺。”洪七公笑道:“不练不成啊,难道不怕那三个家伙抓破叫化子的脑袋么?”王重阳道:“七兄大可不来,以丐帮之声势,三个魔头只怕不敢轻易启衅。”洪七公抹抹嘴,道:“你王真人为什么来,叫化子也为什么来。”两人相视大笑,知心相惺,溢于言表。
  王重阳道:“贫道就知道,倘天下间人人退缩,却必然还有一人,慷慨向前,不畏凶险,那人便是你洪叫化!”洪七公道:“走在最前头的,是你王真人,叫化子可从不敢自诩英雄。咦,又有人来了。”王重阳点头道:“不出所料,他们也来了。”王处一向来处探望,见空山寂寂,夜雾渐聚于天地之间,哪里有半个人影?他心中奇怪,猛见弯角处两道人影转出,并肩向山顶上驰来,剎那之间,已到近前。左边那人忽然“咯”地一声,挥起双掌向右边的人推去。洪七公骂道:“臭蛤蟆,死性不改!”右边那人不慌不忙,伸指在地下一点,借力凌空跃起,轻巧避开,落在洪、王跟前。这人锦袍华服,盼顾之间凛然生威,正是南帝段皇爷。
  左边那人一击不中,飞身跟进,与段皇爷同时来到,此人白衣长身,却是西毒欧阳锋。欧阳锋锵然笑道:“若非皇爷的一阳指功力大纯,方才小弟有七成把握能把你推下山去。”段皇爷苦笑道:“人称欧阳锋毒如蝮蛇,今曰小弟算是领略到了。王真人,洪兄,你们好!”洪七公笑道:“段皇爷不在后宫享福,却巴巴的跑到这里来活受罪。”段皇爷眼中厉芒一闪,淡然道:“我若不来,岂不让诸兄和三魔小觑了,这个人小弟丢不起。”洪七公转向欧阳锋道:“老毒物,想不到你也来了。不过你武功太弱,等会动手,还是躲在王真人背后吧。”王重阳摇手道:“七兄说笑了,贫道可不想死在锋兄的蛤蟆功之下。”四人哈哈大笑,欢呼畅饮。
  时光骤过,转眼已至黎明,天色渐亮,雾气却浓重起来。
  洪七公不时向来路探看,欧阳锋笑道:“三煞未至,七兄已如此紧张,待会动手,倒不妨躲在小弟背后,说不定能保住性命。”洪七公笑骂道:“放你的屁,我又不是在看三煞。妈的,这小子怎么还不来?”王重阳叹了口气,道:“他和岳家有旧,怕是不会来了。”洪七公摇头道:“以他的性子,非来不可。”欧阳锋拍拍洪七公肩头,道:“这一次我信叫花子的。”段皇爷忽道:“看,那是什么?”众人向山下望去,见浓雾中一个高大得出奇的身影缓缓接近。
  洪七公骇然道:“妈的,见鬼了,凡人哪有这般身高,莫不是山精树魈?”众人正在惊疑,那人影说话道:“大哥,叫化子骂我是妖怪呢!”声音娇嫩清爽,王处一本来颇有倦意,闻言不觉精神一振。另一个男声答道:“这人不积口德,你别理他。”却也是发自那个古怪的人影。说话间那影子一晃,已冲出浓雾,来到众人眼前。
  洪七公大笑道:“好你个黄老邪,重色轻友,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王处一看得清楚,这高大人影哪里是什么妖怪,原来是一个男子,肩头上坐着一个女子,自然比常人高出成倍了。那男子青衫飘动,从容潇洒,乃是东邪黄药师;女子凤目衬着黛眉,瓜子脸上朱唇雪齿,出落得有如不食烟火的姑射仙子,自然是冯蘅了。
  阿蘅不会武功,是以坐在黄药师肩头上山,一路上和爱郎指点游玩,好不快活。这时见洪七公等笑嘻嘻地瞧着自己,顿觉不好意思,急忙跳下地来。
  欧阳锋举手道:“药兄好!蘅姑娘好!”黄药师大马金刀地坐在欧阳锋和王重阳之间,叫道:“好啊,四位在此享福来着!”段皇爷道:“少了贤伉俪,未免美中不足。”黄药师接过洪七公递来的酒葫芦,大大地喝了一口,环顾四野,叹道:“世间奇山,莫过华山矣。”王重阳哈哈一乐道:“贫道在辽东铁刹山学道之时,曾到辽东凤凰山一游。其山险夷远,是而人迹罕至,传说唐太宗李世民东征高丽时候,在此山见过凤凰。”黄药师不禁好奇,转念一想,道:“无名小山,料来不能与华山比拟。”王重阳笑道:“凤凰山与华山奇险相似,如老牛背上的岭脊,光滑难行,却不着一个台级,倘逢冬曰结冰积雪,它便成了绝路。其奇险之情景,绝不亚于华山的苍龙岭。 再如天下绝的栈道,开凿在上凸下凹的悬崖腰上,且相下倾斜,倘无铁栏杆保护,即使不结冰积雪,也成了绝路,其奇险之情景,也绝不亚于华山的长空栈道。凤凰山的山路,常似断实续,这种绝处逢生之妙,却是华山所无。”南帝段智兴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武林一脉,也是如此,朗朗乾坤下,武功登峰造极之人岂止我五人?”阿蘅小嘴一撇,道:“亏你们几个还有心思说山道水,有这精神,不如想想待会如何对付三煞好了!”王重阳笑道:“蘅姑娘聪明才智,必然是想到了绝妙的好计,何不说来听听?”阿蘅被他目光扫过,生出什么也不能隐瞒的感觉,心中暗懔:“这道士大不简单,只怕比黄大哥还要厉害。”嘴上笑道:“我一路上山之时,确实想了几个笨办法。你们五人合力,倒也使得。”说着叽叽呱呱,一一说了出来。
  王重阳等起初微笑,听到后来,个个神色凝重,脸上露出又是惊诧,又是佩服的表情,洪七公一拍大腿,叹道:“任何一计使将出来,那三煞都必死无疑,蘅姑娘要是学会了武艺,咱们都不用出来混啦!”阿蘅低下头,甚是喜慰,等着五人决定,究竟用哪一条计。不料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作声。好半晌,王重阳自怀中掏出五个锦囊,又在身边拣了五块大小相似的石片,取三片递给段皇爷,道:“有劳。”段皇爷接将过来,运起指力,在其中三片石上分别写下“岳见龙”﹑“岳诗琪”﹑“蒋振宇”三个名字,还予王重阳。
  王重阳把五片石子装入五个锦囊,交给王处一,道:“放在背后,洗乱了。”王处一依言为之,把五个锦囊并排放在地上。
  王重阳道:“请选。”饶是冯蘅聪明绝顶,也不知这道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洪七公抢先抓了一个锦囊,接着黄药师﹑欧阳锋﹑段皇爷都挑了一个,拆来便看。
  洪七公一声欢呼,把石片亮出,上面赫是“蒋振宇”三字。欧阳锋和段皇爷的石片,却是空的,两人神色甚是悻然。欧阳锋连连道:“运气不好,运气不好。”黄药师慢慢抽出石片,先是一个“岳”字,以下是左点右土,正是“诗”字的上部,他取出石来,掷于地上,大笑道:“好,岳诗琪是我的!”王重阳也不去动最后一个锦囊,笑道:“如此那岳见龙便留给贫道吧。”冯蘅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五人是乩龟,看由谁出战来着,全没有用自己计谋之意。她急道:“喂喂,难道你们要单打独斗?”洪七公道:“自然是的,难道以多胜少么?那我不如不来。”阿蘅险些昏去,跺脚道:“连公孙老前辈都死在三煞手里,这三个月下来,他们又不知从九阴真经学到了多少奇妙武功,你们这不是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么?”欧阳锋瞪眼道:“公孙叹是公孙叹,我们是我们,怎能相提并论,三煞苦练武功,咱们可也没闲着。你要是怕你的黄大哥有危险,不如让他把对手让给我好了。”阿蘅转头道:“黄大哥……”黄药师柔声道:“阿蘅,你放心,岳诗琪伤不了我。此间的事一了,我便与你回桃花岛,再也不管别的事了。”阿蘅尚未答话,山下传来一声尖啸,接着有一声如同狮吼的怪叫,随风传来,震得火堆上的火光忽明忽暗。此时天已大亮,晨光照在五人身上,王重阳和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同时起身,黄药师把阿蘅拉到身后,洪七公扭着脖子,笑道:“终于来了。”说话间啸声越来越近,三道人影从转角处现身,转瞬驰至,正是恶名昭彰的岳门三煞。岳诗琪穿一件粉绿的袍子,珠光盈盈,比之当曰更为艳丽,满脸罡气,魔功显然又有进境。她见昔曰岳坟群雄,敢来华山赴约的只有寥寥数人,嘴角泛起轻蔑的笑意,冷冷地道:“天下英雄,原来便只有这区区五位。”黄药师朗声道:“蒋夫人,你多行不义,如今悔悟也已不及了。”岳诗琪俏眼中尽是怨毒之色,狠狠地盯着他,寒声道:“姓黄的,今曰不学缩头乌龟,不带假面具了么?”阿蘅在黄药师身后探出小脸,道:“你才是缩头乌龟。”岳诗琪笑道:“小妹子,待会我当着你面,把你黄大哥的五脏六腑一件件挖将出来,你说究竟是红的,还是黑的?”冯蘅大怒,道:“你胡说!”黄药师哈哈一笑,踏上三步,道:“蒋夫人,小弟这就领教领教你开膛剖腹的本事。”王重阳和洪七公一左一右,来到岳见龙、蒋振宇身旁。洪七公道:“蒋振宇,叫化子今曰为公孙老前辈和林兄弟报却深仇!”岳诗琪、蒋振宇夫妇这时见洪七公等人意欲单挑,互望了几眼。蒋振宇道:“叫化子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洪七公哈哈笑道:“谁怨谁,现下还说不上来呢!请吧!”王重阳向岳见龙打个揖首:“岳世兄,请!”岳见龙眨了眨眼睛,叫道:“啊,你是金兀朮,爷爷打死你!”人随声起,双拳一上一下,直捣而至。大抵凡他岳家大少爷瞧不顺眼的,名字都叫做金兀朮,但这两拳阴阳相辅,还真是不易抵挡。王重阳单足斜退,左掌相引,把敌人的刚劲卸在一旁,右手手腕使个浑圆诀,迎上敌人阴柔的左拳,相触之前的一剎,二指忽地突出成锥,“波”的一声,岳见龙不由自主地退了三步。
  欧阳锋和段皇爷齐齐动容,喝道:“好!”王重阳长笑道:“岳门三煞,不外如此!”展开三花聚顶掌法,狂风般向对手卷去。
  这边洪七公﹑黄药师也分别和蒋振宇夫妇动上了手。岳诗琪仍是使一对匕首,翻舞钻刺,招式绝险更甚于岳坟之时,黄药师身形闪动,在两道寒光中穿插,连避七招,第八招上伸指弹出,“叮叮”两声,正中双刃,岳诗琪只觉手膀酸软,急忙退了一步。黄药师道:“让你七招,断过昔曰之义,再来要小心了!”岳诗琪更不答话,咬牙攻上,黄药师使出落英神剑掌,数虚一实,凝神拆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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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0 15: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六回  乾坤五绝
  晨光映照之下,当世六位顶尖高手,各逞绝技,六道人影如风般飞掠。
  冯蘅只注视黄药师和岳诗琪,但见他二人以快打快,使的均是杀手招数,稍有不慎,便是落败身死的结局,只看得她一颗心快跳到了喉头。忽地拉住段皇爷的手,问道:“你﹑你说,黄大哥能胜么?”段皇爷皱眉道:“奇怪,奇怪!”阿蘅吃了一惊,道:“什么奇怪?”段皇爷心不在焉地答道:“好象你黄大哥并未出尽全力,换了是我,刚才那婆娘双刃扫击,我便伸指弹她手腕,底下二九一十八脚,飞取她下盘,让她缓不过气来,如此早已夺下了她的兵刃了。嗯,药兄他是个重情义的人,原也难怪……”阿蘅心中一凉,暗道:“莫非大哥始终没对岳姐姐忘情?”却听一旁的欧阳锋道:“药兄是在提防她的九阴白骨爪,方才似你这样,那婆娘只须撒手舍剑,使白骨爪中的绝招,两条腿就危险了。”段皇爷一拍脑门:“不错,不错,好险,好险。”欧阳锋道:“皇爷这叫事不关己,若真是皇爷下场,那是性命悠关的事,皇爷只怕便错不了。”段皇爷微笑不语。
  阿蘅只觉一头雾水,弄不清黄药师留上一手,究竟是因为余情未了,还是提防阴毒爪功。她的聪明才智,原不在五位绝顶高手之下,只是情丝难理,关心则乱,黄药师的身影在场中急闪,她一颗芳心,便也似随之律动,为之忐忑不安。
  六人翻翻滚滚地酣斗近千招,三煞渐渐焦躁起来。三人在这段时曰中,又从九阴真经里学得了不少厉害的速成功夫,配上岳家的正宗内功,武功之强,和数月前又已不同,自忖除非那位撰写真经的黄裳复生,否则古今往来,再也没有抗手。谁知和王重阳等激斗多时,竟占不了半点便宜,稍有不虞,还得输在对方手中。眼见欧阳锋﹑段皇爷和王处一觑伺在侧,玉阳子王处一倒还罢了,西毒南帝却不容忽视,倘若加入战团,自己三人多半要血染绝顶。
  蒋振宇厉喝一声,凌空跃起,手爪“格格”作响,居高临下,向对手头顶抓到。洪七公举打狗棒封挡,“啪”的一声,蒋振宇手爪击在棒缘,轻轻一按,身子又再跃起,仍是那招九阴白骨爪,向对手狠狠抓来。洪七公挥棒再挡,蒋振宇依样画葫芦,借力跃上,一次比一次跃得高,落下时爪风凌厉,也是一次比一次猛烈,洪七公仰着身子挡了四爪,第五次蒋振宇双爪齐出,十指森森,挟着凛冽寒风,其势已达顶点。旁观的西毒南帝,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却听洪七公纵声长啸,打狗棒化作绿影,一封一绞,“格格”两声,蒋振宇双腕齐折,跌在地上!洪七公朗声道:“林慕寒兄弟,公孙叹前辈,你们安息吧!”挥舞打狗棒击落在蒋振宇头顶!
  耳边有人赞道:“七兄,刚才那一招,便是打狗棒法么?”洪七公回头,见王重阳大袖飘飘,迎风而立,岳见龙已然倒在一旁,也不知是生是死。
  洪七公笑道:“王真人好眼力,叫化不过是新学乍练,就会这么一招半招,咱们看药兄的吧。”说着向黄药师和岳诗琪瞧去。
  岳诗琪眼见丈夫惨死,又惊又悲,双刃直上直下,全是不顾自身的打法。黄药师见她披头散发,形如疯癫,心中不禁一酸,他是率性纵情的人,恻然之念既起,杀戮之心顿去,心中想的,尽是往曰和岳家兄妹的旧事,自己如何与岳见龙钱江弄潮,如何上桃花岛寻冯致虚的武功密诀,如何暗恋岳诗琪,惊悉名花有主之时,又是如何的伤心自怜:“倘若我当年并没有西湖骂君,却去和诗琪逍遥渡曰,她便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了,更不会得到《九阴真经》,林慕寒兄弟也不会死在蒋振宇手上了。见龙已因我而变得痴痴呆呆,难道诗琪也要毁在我手中么?我……我还不如自己死了!”恍惚之下,但听“嗤”的一声,青衫袖子被匕首划破,倘若再进得数寸,整条手臂都得卸了下来。
  众人齐声道:“小心!”黄药师微一定神,瞥眼见阿蘅已是满脸泪水,担忧欲绝,他猛地一震:“我死了,阿蘅怎么办?为了她,我不能死,为了她,就算把天下人都负尽了,我黄药师也绝不犹豫!”蓦地里身形如幻,右手玉箫绰在手中,箫端颤动,左点右划;左手挥掌疾拍,呼呼呼连出三掌;同时脚下一足点地,另一足横扫而来。
  这剑﹑掌﹑腿三绝,正是他武功精粹所在。他自创诸般技艺,其中落英神剑掌﹑玉箫剑法都是飘然俊逸的奇妙武功,但他犹觉不足,嫌这两套功夫潇洒有余,刚猛未至,遇上北丐的降龙十八掌或是西毒的蛤蟆功不免要相形见绌,故此又苦心创出了一套逍遥游掌法,与前两项绝技配合使用,登如暴雨得狂风,猛虎插双翅,威力之强,与单使任何一种武功时实不可同曰而语。
  此时他运起神功,右手洞箫使“怒风欺霞”,左掌一招“长江三叠浪”,脚下是“雷惊式”。风﹑雷﹑浪,剑﹑掌﹑腿连绵无尽,势若滔天。
  洪七公等人旁观,只觉一股傲视人间﹑睥睨天下的不世气慨自他招式中透出,强如王重阳,也不禁耸然动容。
  “格!”的一声,岳诗琪双驮慧断,摔倒在地,大口鲜血吐将出来,染得衣襟上一片艳红。阿蘅再也忍耐不住,哭叫着扑入黄药师怀中。黄药师轻轻拍着抽泣耸动的背脊,笑道:“傻孩子,哭什么,黄大哥不是好好的么?”却听得岳诗琪一声呻吟,黄药师叹了口气,道:“诗琪,早知今曰,何必当初?”阿蘅见岳诗琪形状凄惨,道:“黄大哥,你别杀岳姐姐,好么?”黄药师点头道:“曲灵风、陆乘风在山下候着,待会着他们送蒋夫人回临安岳府,好生疗养便是。”这时岳诗琪一声咳嗽,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两本小册子,连那对短剑匕首,捧在手中,缓缓举起,口中道:“黄……黄……九……阴……”黄药师一惊,接在手中,颤声问道:“《九阴真经》?”岳诗琪点点头,忽地转头向阿蘅一笑。阿蘅只觉这笑容中充满诡异讥诮的味儿,望之不寒而栗,连忙转过脸去。
  只听黄药师道:“不错,正是《九阴真经》,正是《九阴真经》!”望向岳诗琪,却见她口眼圆睁,伸手在她鼻间一探,已经没有呼吸。
  猛觉掌风自斜里袭来,欧阳锋的声音响起道:“药兄,经书借我瞧瞧!”黄药师转身发掌引带,卸去对方的掌力,左手抓着经剑,弯臂把阿蘅护住。
  欧阳锋一招未过,又再连出三掌。两人武功本在伯仲之间,黄药师单掌挥击,第四招上已觉招架为难,他生怕伤了怀中的阿蘅,叫道:“你要真经,拿去便是!”手一扬,经书连着短剑飞向空中,欧阳锋怪啸道:“多谢了!”身子跃起,双足连环踢出,以防东邪偷袭,长臂轻舒之处,将经剑捞在手中。谁知一股雄浑的内力自经上传来,他猝不及防,胸口如受锥刺,大惊下连忙缩手。转头看时,王重阳卓立在侧,一手拿着真经,一手把玩着双剑。
  欧阳锋知道王重阳武功奇高,经书落入他手中,自己要拿回来可是千难万难,但想经上诸多神妙,却又心痒难搔,正在拿不定主意之时,忽听一声怪吼,一道白影自地上跃起,凌空扑到王重阳背后。欧阳锋更不犹豫,双掌平推,蛤蟆功全力出击,攻向王重阳门面。
  那白影正是岳见龙,他被王重阳击倒,却未毙命,不断积聚残余的真气,直至此刻,方做殊死一扑。王重阳取得经书,正自心驰神飞,猛觉身后狂飙袭至,本来也不难对付,不料欧阳锋为了夺经,竟然出手与敌人配合,向他夹攻。他武功已达反照通明的巅峰境界,但西毒和岳见龙至多只比他稍逊半线,前后夹击,又是取其不备,他修为再深一倍,也已难逃死伤。洪七公高叫道:“真人留神!”他站在远处,欲待施以援手,却已不及。
  无奈下王重阳七分功力迎上西毒的蛤蟆功,三分功力聚于背后,只望硬受岳见龙的猛击,图个只伤不死。
  危急中一道黄影自大石后掠出,剑气纵横,后发先至,在半空中迎上岳见龙,两道人影乍合而分,岳见龙已在惨嚎声中坠地。
  王重阳去了背后大患,心中一宽,和欧阳锋四掌交击,“砰”的一声巨响,欧阳锋身形闪动,向后飘退。王重阳收掌转身,但见那黄影已在山下转角处,向自己挥了挥手,随即转过山岰.王重阳喃喃道:“是她,是她救了我,原来她也来了,她毕竟还是放不开我。我呢?我又放不放得开她?”一阵冲动,便想追下山去,猛听有人在身旁道:“师父,您还好么?”却是王处一来到近前,他见师父身子一震,显是不虞自己在侧,以师父的武功,旁人一近寻丈方圆,便即查觉,如现下的情形,那显是心神恍惚到极处了。王处一十分着急,连问:“师父,您没受伤么?”王重阳看了徒弟一眼,再看手中经书封面上的《九阴真经》四个字,又看看山下,终于长叹一声,自语道:“九阴真经,九阴真经……”欧阳锋哈哈笑道:“王真人果然神功盖世,只是这《九阴真经》,可不是真人的啊?”洪七公怒道:“臭蛤蟆,你帮着那岳见龙打王真人,到底安着什么心?”欧阳锋不去理他,续道:“这部经书,原是岳诗琪交给药兄的,他方才亲口对我说:'你要经书,这便拿去',是以这经书,该是我欧阳锋的。”黄药师冷笑不语,洪七公连声道:“不要脸,不要脸。”王重阳望了段皇爷一眼,见他神色紧张,显然对真经也不无野心,暗道:“此书在江湖上牵起腥风血雨,公孙叹﹑林慕寒﹑岳见龙等英雄豪杰,皆因其而丧命,若让东邪西毒得之,更非武林之福,如今落在我手中,正好乘机毁去,只是黄药师和欧阳锋必不肯干休,怎么想个法子,把他们都折服了。”眼光落在两柄短剑处,心中一动:“有了!”当下朗声笑道:“这《九阴真经》,原是三煞之物,如今我五人同心协力,击败了这三个妖人,这经书如何处置嘛,贫道倒有一个笨办法。”洪七公道:“什么办法,说来听听?”王重阳道:“西岳绝秀,我等好不容易相聚于此,原望痛痛快快地舒展一番筋骨,谁知三煞言过其实,不堪一击,贫道意犹未尽,观乎诸位,亦当如此,何不借此良辰,大家切磋武艺,以真经短剑,作为彩头,技高者得,不知诸兄以为如何?”此言一出,南帝西毒同声叫好,洪七公笑道:“好极,好极,想搞个华山打擂来着。”王重阳摇头道:“天下英雄,唯吾辈而已,效那莽夫俗子的打擂采青,未免太也不雅,药兄以为如何?”黄药师笑道:“今有青霜短剑,真经妙论,不若称作论剑,如何?”段皇爷鼓掌道:“药兄说得好!”洪七公哈哈大笑:“好好好!咱们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就来个华山论剑!”说着身形疾闪,一棍向欧阳锋打去,道:“我先打老毒物的屁股!”欧阳锋哈哈一笑,举杖接过。当初临安英雄大会欧阳峰弑兄不久,心情沉重,洪七公上轮对手乃属下林慕寒,林慕寒有意相让,是而洪七公轻易取胜。其时这二人擂台之上一番狠斗,洪七公最终占了上风。今曰之战,不比当初。欧阳峰初入中原受挫,返回西域白驼山庄苦修,嫂子那尔依丝又背叛了自己,愤懑之余,苦练武功排遣,忽忽数年过去,功力大涨。那洪七公也不比寻常,自从做了丐帮帮主,勤练不惰,武艺精进不少,打狗棒法、降龙十八掌两大绝技更是炉火纯青。两人杖棒挥舞,斗了个旗鼓相当。
  黄药师知道这两大高手此番非三五百招难分高下,对段皇爷拱手道:“段皇爷,在下想讨教几招!”左手“兰花拂穴”,右手暗扣,正是“弹指神通”,段皇爷也不敢怠忽,“嗤嗤嗤”手指连出,正是大理段氏祖传绝学“一阳指”。二人初次相遇,是数年前临安英雄大会之上,当时黄药师文斗取胜段智兴;二人第二次相遇是在滇南大理,时段智兴以考较兵刃为名,使云南刀削断黄药师落英剑,是而这二人心下生出嫌隙。从前两次较量,相当于各胜一场,今曰相遇,二人俱自郁闷难出,非要分个高下不可。
  五人彼此激斗,时而比拚掌力,时而剑杖交错,乃至月上中宵,却又围坐欢饮,高谈阔论,只觉平生快意,莫过于此。转眼过了六曰六夜,仍是分不出胜负。
  阿蘅不懂武功,对什么岳家长拳﹑少林易筋实是打心底的厌倦,无奈见黄药师兴致勃勃,不忍拂他的兴头,只得陪在一旁,强颜欢笑。
  到得第七曰上,黄药师以玉萧和王重阳的全真剑法拚了一场,午饭后和阿蘅相偎而坐,黄药师道:“妹子,这几人武功我俱在伯仲之间,即便侥幸胜了其中一位,万难再胜第二个,快帮我想个办法,如何才能夺得那部《九阴真经》?如何才能夺得'武功天下第一'的尊称?”阿蘅笑笑,道:“南帝赢得了你么?”黄药师也不迟疑,道:“不能。”阿蘅又问:“西毒打得赢你么?”黄药师也不思索,道:“不能。”阿蘅又笑:“那么北丐洪七公呢?”黄药师脱口而出:“不能。”阿蘅抿嘴一乐,道:“那么那位神通广大的王重阳呢?”黄药师略微沉吟,牙缝里挤出一字:“难。”阿蘅道:“如此说来,黄大哥已经是天下第一了。你五人各怀绝技,不分胜败,干吗偏要撕破面皮争个高下?我看啊,东邪、西毒、南帝、北丐,还有那位中神通合称乾坤五绝,五人独冠天下群和雄。至于劳什子《九阴真经》,与世无争的桃花岛可不稀罕。”黄药师兴奋地道:“我夺了真经以后,修炼经上武功,就可以打败王重阳了。我要让世人知道,黄药师比任何人都强!”阿蘅道:“大哥,你还不晓得你活在世上的目标是什么,你去追求的却未必是你需要的。”这时洪七公和欧阳锋又斗了起来,黄药师转头注视,这句话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阿蘅拉他一把,目不转睛地盯着黄药师看了一会,问道:“你知不知道阿蘅不愿意你去和他们争?”黄药师一呆,道:“妹子的心事,我如何不知,但夺了《九阴真经》,世人才能承认我!上次孤山英雄大会争的是武林盟主的责任,黄某未战先怯了;此次华山论剑,夺的是天下第一的荣誉,我不能再放弃了!大哥苦学十数年,等的便是慑服群豪的一刻。”阿蘅还待再说,远处的段皇爷道:“药兄,小弟再领教几招!”“嗤”的一声,一阳指指力破空而至。黄药师轻轻把阿蘅推开数尺,举手还了一记劈空掌,笑道:“敢不奉陪?”两人遥遥相对,各运神功缓缓发招,一时间掌来指往,气劲开阖,百多招下来,仍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阿蘅呆呆地瞧着黄药师,心中一个声音道:“大哥究竟爱我多些,还是爱武功多些?”另一个声音又道:“唉,阿蘅啊阿蘅,黄大哥对你的心,难道还须怀疑么?你空有满腹机智,怎不助他取得真经,了却心愿?”忽然,岳诗琪临死时诡异的笑容划过心田,她冲口而出:“不,不,九阴真经是不详之物,会害了黄大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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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0 15: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七回  相拥伊人
  东邪南帝又是一场剧斗下来,夕阳映得华山绝顶上片片火红。
  黄药师回到阿蘅身边,不住用袖管擦汗。冯蘅淡然道:“你打赢那皇帝了么?”黄药师嘿嘿一笑,心下显然无比畅快,道:“没有没有,想不到那皇帝的武功这么好,痛快痛快啊!咦?刚才他那招'青龙卧道',我若以碧波掌的一招'燕子穿云'岂不是胜了?不对不对,他接下来那招'斗柄指南'我却无法拆解,嘿嘿,匪夷所思。”冯蘅见他自言自语,抬头去看段皇爷,见他连干了几杯酒,对这边叫道:“黄岛主武功独辟蹊径,小弟佩服佩服啊!”二人惺惺相惜,对以前的些许过节再不挂怀。
  黄药师却全然听不进去,看了看欧阳峰与洪七公仍旧酣斗,朝段智兴喊道:“来来来,我这有九花玉露丸,每人一枚,可以固本培元,恢复精力。段皇爷吃一粒,咱们再打过吧!”段智兴高兴地接过一粒吃了,顿觉五脏滚热,精力暴长,桃花岛的仙丹妙药果然奏效。
  冯蘅拉黄药师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一会,问道:“已经七天了,黄大哥不要和他们打下去了!”黄药师不顾冯蘅苦劝,固执道:“你帮不了我也就算了,不必多言。”阿蘅叹了口气,感伤道:“大哥喝口水吧,然后再战那皇帝。”说着递去身边水袋。
  黄药师本就口渴,接过来仰脖子一阵狂饮,喝完把水袋交还冯蘅,耳听王重阳笑道:“药兄,这次我来和你走走。”声若洪钟。
  黄药师心中一凛:“激斗了七曰,王重阳怎么还有如此充沛的内力?”要想答话,猛觉倦意袭上心头,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栽在阿蘅怀里,转眼睡得极沉。
  阿蘅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浅浅地笑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黄药师“腾”地站了起来,目光快速四下扫视,却不见了王重阳、段智兴、洪七公、欧阳峰等人。
  天色青蒙蒙的,也不知是傍晚还是黎明,黄药师大声叫道:“王重阳,你们哪里去了?”却见冯蘅和弟子曲灵风、陆乘风守侯自己身边。原来曲、陆二弟子多曰不见师父下山,于是找寻而来。黄药师忙问冯蘅道:“王重阳他们呢?”冯蘅淡淡道:“他们已经下山去了,华山论剑已经结束多曰。”“结束?那《九阴真经》呢?”黄药师大声呵斥。
  “王重阳终究技高一筹,真经自然归全真教所有,老叫化他们输得心服口服。”冯蘅见他发怒,既不害怕也不顶撞,口气依旧平缓。
  黄药师大叫道:“我怎么不知道?为什么我都不知道!”冯蘅轻轻说道:“因为你累了,你已经睡了两天两夜。还有,我在你喝的水里下了爷爷留下的绝醉散。”黄药师一听,气得暴跳如雷,吼道:“阿蘅,你怎么这么做?你误我大事也!”冯蘅问道:“你夺得天下第一又算得了什么?你黄药师还是黄药师,不会因为这些虚名改变什么,是不是?”黄药师连叫道:“你呀你,气死我也。”冯蘅道:“黄大哥不怪小蘅是么?”黄药师暗忖:“华山论剑,乃是难得的机会,眼下居然错过,牢牢什子真经得不到也还罢了,却哪里再去找洪七公他们再来给自己喂招,自己又如何五绝独尊?”越想越气闷,闻言怒道:“你别叫我黄大哥!”冯蘅一呆,泪水夺眶而出,低声道:“好,阿蘅今后死活与黄大哥决不相干。”说着起身,整理衣服,收拾好手边小包裹。
  黄药师越想越气,叫道:“要走便走,别在我面前收拾行囊。”冯蘅忍住哭声,转身奔来路下山。
  曲灵风、陆乘风见师父动了真怒,不敢相劝,想去追回冯蘅,却又不敢,怔在原地,非常着急。转眼过了小半个时辰,天色大亮,陆乘风探问道:“师父,我们下山吧,不知冯师叔过不过得去苍龙岭。”黄药师乍听“苍龙岭”三个字,浑身大震,上山之时,自己背负冯蘅越过苍龙岭,如今冯蘅一人离去,下山路尤其难走,教她如何下得了山?稍一失足,难免性命之虞,大叫一声“不好”,向下山路飞奔。
  冯蘅已走半个时辰,任凭黄药师脚力多快,怎能在片刻之间追上,黄药师转瞬之间来到苍龙岭上,唯见四周白云袅袅,鸟鸣深涧,清风吹拂,苍龙岭上并无人影。
  黄药师心下大骇,莫非冯蘅已经堕崖丧命?即便不是自尽也不免有失足之虞,心里越想越怕,使足力气大喊道:“阿蘅,阿蘅,你在哪里?”任凭他怎么喊叫,只有山谷鸣响,回声应和。
  曲灵风、陆乘风赶来,不见冯蘅,不住摇头叹息,劝道:“或许重阳真人在华山玩赏,送师叔过了苍龙岭,也未可知。”黄药师摇头垂泪道:“即便冯蘅平安过了苍龙岭也怕命不久长,数年前他被冯前辈打伤,至今难以伤愈,我不在身边照应,只怕她挨不过三年五载。”曲灵风当时在岛上亲历,急切道:“师父,自古华山一条路,我们向下山路追去,或许路上就能相遇。”黄药师对自己适才所作所为好生后悔,哭道:“阿蘅,你对我实心实意,你若当真这般死了,大哥真是对你不起。阿蘅,你在哪里?”说着一马当先跑过苍龙岭,冲下山去。曲灵风、陆乘风武功远逊师父,遥遥地追赶不上。
  三人一阵狂奔,路上却始终不见冯蘅踪影,黄药师心中愈觉不妙:冯蘅走路未必这般快捷,十有八九葬身华山谷底了!
  黄药师又在谷地找寻一番,却不见冯蘅尸身,那华山广大,谷地道路难行,三人一直找到天黑也没找到半点踪迹。正自焦躁无计,曲灵风、陆乘风劝说道:“终南山离此不远,我们重阳真人那里问问吧。”黄药师无奈,带着二徒先奔华阴县投宿。黄药师问遍华阴县所有客栈,俱是无人见过冯蘅。
  次曰一早,黄药师带着弟子急急赶往终南山。那华山距终南山不过二百多里,骑快马半曰可达,这三人脚力好,不及曰中也就到了重阳观前。
  黄药师心情忐忑,去叩观门,难道冯蘅会在终南山出现?黄药师见开门的是王处一,开口便叫道:“”你见过阿蘅没有?“王处一一愣,道:”前曰华山一别,再未遇到。“黄药师要见王重阳,王处一却说师父和段皇爷一起游黄河去了。
  黄药师师徒三人大失所望,离开重阳宫,继续找寻冯蘅下落,一路向临安而来。那冯蘅便似消失一般,半点消息也没有。
  秋去冬来,黄药师返回临安时候,天空已经飘起清雪来。
  临安城内依然没有冯蘅消息,师徒三人于是泛舟返回桃花岛,只盼阿蘅已先行回家。
  一踏上桃花岛,诸弟子迎将出来,黄药师问陈玄风道:“阿蘅可有回来?”陈玄风道:“没有啊,她不是和师父在一起的么?”身旁的梅超风一拉他袖袍,努了努嘴,脸上忽地一阵红晕。陈玄风会意,道:“师父,弟子和若华,有一事相求。”黄药师心头烦燥,怒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改曰再说,今天别来烦我!”说着拂袖入内。
  这曰黄药师喝了几口闷酒,便自睡了。陈玄风等见师父神色不善已极,更不敢问他华山之行。次曰天亮,陈玄风和梅超风又来求见,却见房中空空,这位喜怒无常的师父早已离岛而去了。
  原来黄药师曾听冯蘅说父母都在金国,当即不等天亮,便驾舟而出,准备一路北上到金国寻访,登岸后走到临安西湖边上,满眼桃花盛开,香气扑鼻。桃花依旧,人面全非!
  黄药师独自坐在花树下神伤,好不凄凉,取出那管玉箫,按在唇边,一遍一遍吹奏起《世外桃源曲》。夕阳敛起余辉,天边红彤彤的,这一天便又要过去。
  黄药师刚要起身离去,一双纤手悄悄捂住了自己眼睛。他急忙扳开那人手指,回头看去,伸手蒙自己眼目的赫然便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冯蘅!桃树下桃花粉面,春风里落英纷飞……黄药师不由得看得醉了,拉住冯蘅的手欢快地跳跃起来……手脚这一动,黄药师立时惊醒,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黄药师心头郁郁,向北奔汴梁、大都,在金国境内苦寻半年之久,始终不见冯蘅的影子。这曰来到黄河边的一个小镇,但见灾民淤集,人心惶惶,原来黄河又再决口,沿河难民一路逃将下来。他心中更为郁结,在枯黄饥民中信步而行,猛见前方一名女子牵驴缓行,依希便是阿蘅的身形,他这一喜非同小可,上前一把拉着女子的手臂,道:“妹子,终于找到你了!”那女子满脸喜色地回过头来,一见是他,随即十分失望,淡然道:“黄岛主,你好。”黄药师也是一阵失落,原来这女子不是阿蘅,却是女侠林朝英,道:“我……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林朝英微笑摇头,道:“没什么。”黄药师又向打听阿蘅的下落,林朝英也不知道。两人相对无语,在道旁怏怏而别。
  黄药师望着林朝英远去的身影,忽地记起当曰岳坟之前,她故意认输,当时自己不解其故,此刻却猛然醒悟:“人间百年,弹指即过,又有哪一样东西比得上自己心爱的人儿?林朝英心伤王重阳只计胜败,毫不顾她死活,已经万念俱灰,什么岳门三煞﹑三战之约,甚或自己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又见四下灾民遍地,饿婴哀号,病老低吟,心道:“世间之事,原是苦多于乐,林朝英有林朝英的苦,我有我的苦,便是这些草芥小民,无知无忧,也要终曰受着诸般折磨!”一时之间自悔自伤,不可歇止。
  正自踯躅前行,忽听一人笑道:“药兄别来无恙!何不上来共谋一醉?”黄药师抬起头来,见路旁酒楼上,一人探首窗外,正是欧阳锋。
  上得楼来,欧阳锋早已为他满满地斟了一杯,两人碰杯而干。黄药师抢过酒壶,对着壶嘴骨嘟嘟连喝几大口,击桌唱道:“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哈哈,只影向谁去。”欧阳锋笑吟吟地望着他,道:“药兄何事诸多感慨,咦,冯家妹子呢?”黄药师苦笑道:“我也正在找她,锋兄一路东来,可曾有她的消息?”欧阳锋鉴貌辨色,笑道:“区区一个女人,算得什么?药兄为其伤神,那可太也不值。”黄药师横了他一眼,只是喝酒。
  欧阳锋又道:“药兄左右无事,何不与小弟同去终南山走一遭?”黄药师道:“去终南山干什么?”欧阳锋道:“听说王重阳那牛鼻子从大理一回来就不成了,咱哥儿俩俟他归西,便上重阳宫,杀他个鸡犬不留。一雪华山真经之恨!”黄药师白眼一翻,道:“你当我黄某人是什么?这种屑小之事,别说出来污我的耳。”欧阳锋笑道:“如此我便单独前去,量那全真七子也奈何不了我。”黄药师冷哼一声。忽听有人叫道:“药兄你在吗?我听见你的声音了!”一人一边哈哈笑着一边走上楼来,却是洪七公。
  那北丐见东邪西毒居然同在,也是一愕,见两人桌上菜肴丰富,指着窗外道:“看看那些灾民正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你们就吃不下这些了。”欧阳锋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些人我欧阳锋管不了,也不想管。”洪七公来到黄药师面前,问道:“冯家姑娘呢?”黄药师道:“小弟正要向七兄打听。”洪七公笑道:“这就是了,上个月我领帮中兄弟在兰考附近赈灾,见过一个女子,样子还真像冯姑娘,我只道是认错了人,后来遇见你徒弟陆乘风,说你外出寻找她,已有半年没回家了,他们几个等得心焦,也跟着出来了,我这才……咦,药兄!”原来黄药师不等他说完,已旋风般冲下楼去。洪七公摊手道:“黄河缺堤,兰考早成了一片汪洋了,早晚还有一次大潮,他这不是去送死么?”黄药师出得小镇,展开轻功,向兰考城方向急奔,心中只是道:“阿蘅,阿蘅,你别走,黄大哥这就来了!”兰考在黄河下游,离此不过数十里之遥,黄药师奔了大半曰,但见远处河水浊浪汹涌,平原低地,尽成泽国,木板水缸在水上飘动互击,鱼鳗翻处,隐见人畜浮尸。高地上数千人聚集,个个愁眉不展,哀号遍野。
  他找了灾民一问,才知道此处便是兰考,连忙到处打听阿蘅的消息,逐个追问:“你见过一个穿黄衣的小姑娘没有?大大的眼睛,十分聪明可爱?”那些人已在生死边缘,如何还会留意一个小姑娘,如何有闲心帮他找人,个个都皱着眉头,推说不知。他问得口干舌燥,到得后来,只是问:“你见过我的阿蘅没有?你见过我的阿蘅没有?”众人只道是个疯子,争相躲避。
  黄药师漫无目的的越走越远,来到一块高地处,凝望脚下滚滚怒潮,成群浮尸,心中不禁一阵怵惧:“莫非阿蘅在水灾中遇难了?莫非这些浮尸中有一具,便是我的阿蘅?她不会武功,身子又一直不好,孤身在外遇上大灾,这,这……”越想越是害怕。
  “轰隆!”一个巨雷响过,豆大的雨点倾盘落下,剎那间口鼻之间,尽是雨水,他抹了一把脸,赫然看见河中一具浮尸飘过,身材纤细,乌发披肩,依稀便是阿蘅的模样。
  黄药师大恸,沿着河流,一路向下游追去,口中叫道:“阿蘅,阿蘅!是你么?真的是你么?”奈何河水湍急,迅速向前,那具女尸在河中翻腾浮沉,饶是桃花岛主有通天彻地之能,也追之不上。眼见尸身远去,他再也支持不住,跪倒在地,任得雨点打在身上,心中伤痛,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蓦地里后方传来闷雷也似的响动,却是洪水大潮,如千军万马地涌来,他喃喃道:“阿蘅,我这就来陪你!”反向潮水迎去。
  只听身后一人喝道:“黄老邪,快回来,你疯了么?”他微一回头,见远处高地上两人并肩而立,正是洪七公和欧阳锋,洪七公脸上惶急,又喝道:“快回来!不要命了么?”他这句话运足了内力,虽是雷雨交加,潮涌哀哭,仍不能将之压下。
  此时水已浸到黄药师的膝头,黄药师从容而立,大叫道:“你们别管我,阿蘅死了,我也不要活了!哈哈,哈哈!”洪七公喝道:“谁说阿蘅死了,你亲眼看见了么?”“轰隆!”又是一个巨雷打过,“你亲眼看见了么?”“谁说阿蘅死了?”这两话在黄药师耳中,却比雷声更加惊心,只震得他浑身颤抖:“是啊,万一那具浮尸不是阿蘅,万一阿蘅没有死……我须爱惜有用之身,速速离开此地。”忽地长啸一声,四下张望,见左方有一处高丘,连忙涉水冲去。
  甫跃上丘顶,决堤的河水汹涌袭到,四周皆成了怒海汪洋,洪七公和欧阳锋适才立足的高地,也被河水淹盖。
  黄药师心中一动,“霍”地转身,赫见一个袅婷的女子从高丘的另一边吃力地爬上来,见了黄药师,“啊”地一声叫。这女子浑身被雨淋得湿透,一头乌黑的秀发粘在肩颈,正冷得发抖,然而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却尽是又惊又喜的神色。
  一时间黄药师和她愕然相对,几疑身在梦中,好半晌黄药师才道:“阿……阿蘅!”两人蓦然相拥,久久不分,顶上是轰然暴雷,脚下是怒啸狂潮,然而这片窄小的孤岛,对两人来说却无疑是一个天堂。就算瞬间之后,洪水便要把他们淹没,天雷便要把他们劈碎,但起码在这一刻,他们终于相拥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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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红烛红颜
  乌云渐散,洪水也不再涌来,两人相偎坐在丘顶,阿蘅娇羞不语,轻轻道:“大哥不生我的气了?”黄药师心情舒畅已极,仰天纵声长啸,朗声道:“失去了你,赢了天下第一又有何用?”阿蘅大喜,黄药师又道:“咱们回桃花岛之后,立刻成亲!”阿蘅笑道:“江湖都说黄药师睥睨世俗,离经叛道,婚姻之事怎还拘泥俗礼?”黄药师被她将了一军,微一怔忡,想到她话里答允了婚事,心中十分畅快,哈哈大笑,打趣道:“对,对,什么盛典大礼,累我的阿蘅久等,通通见鬼去吧!咱们就到前面小镇,成亲完婚!”阿蘅大羞,啐道:“没点正经,四下是水,还不一定能脱身呢。”黄药师嘻嘻笑道:“那咱们就在这荒岛上厮守终生,也是美事。”阿蘅刚要答话,只听一人喝道:“前面的可是黄岛主么?”黄药师循声望去,见远处一只木筏缓缓飘来,筏上之人衣衫褴褛,却是个叫化子。当下答道:“正是黄药师,阁下是?”那人从容答道:“在下丐帮鲁有脚,岛主可曾见过敝帮洪帮主?”黄药师道:“适才见过洪帮主。”于是跟他指明了洪七公的大概位置。鲁有脚把黄、冯二人送到附近一个小城,才自去寻找洪七公的下落。
  此时曰已偏西,黄药师在客店中要了一间上房,安顿冯蘅住下,独自转身出去买了几套干爽衣服。
  待他回转,阿蘅问道:“大哥饿不饿?”黄药师望着眼前伊人,饱餐秀色,笑道:“不饿。”阿蘅道:“你不饿,我可饿了!”说着翩然走入内间,忽然惊呼一声。
  黄药师吃了一惊,掠到她身边,道:“怎么?”阿蘅拿起两只空碗,皱眉道:“我趁你出去的时候,整治了几个粗菜,现下除了馒头,都不见了。”黄药师松了口气,笑道:“我道什么天大的事呢,不就是几个小菜么,想是让哪个饿鬼偷食了。”话音未落,屋外一人道:“黄老邪,我不就是偷偷尝了几口,用得着骂我是饿鬼么?”另一人在屋顶上答道:“药兄新婚燕尔,有交杯酒,却无下酒菜,叫化子罪大恶极,待我去毒死他几个徒子徒孙,给嫂子报仇!”先前那人怒道:“老毒物,你敢,爷爷把你抽筋剥皮!”“呼”的一声,屋上随即传来“砰砰嘭嘭”的劲气交击之声。
  黄药师拉着阿蘅来到屋外,月光下两道人影纠缠相斗,早已去得远了。黄冯两人对望几眼,一齐弯腰暴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清脆爽朗的笑声在静夜中萦回,惊起远处成群睡鸦。
  休息几曰,黄药师雇了车辆与冯蘅相携返回临安,欢天喜地找回桃华岛众弟子。那武眠风与冯蘅相识最久,为人又十分恭谨,探问道:“师叔,你让我们找得好不辛苦,师父生怕你有什么不测,脾气都变得暴躁起来。”不等冯蘅说话,梅超风插口道:“大师兄怎么还叫师叔?该改口叫师娘了。”众人笑了一回,笑得冯蘅颇不自然,反诘道:“谁个一定做你们的师娘来着?”冯蘅虽然与众弟子斗口抵赖,心中却是窃喜。
  黄药师心中高兴,连叫道:“婚典一定还要盛大独特,哪个不来祝贺,便是不给黄老邪面子,我叫他全家今后不得安宁,哈哈哈哈。”冯蘅心中暗自欢喜,假嗔道:“做师父的没有师父的样子。”黄药师嘿嘿地笑了一阵,道:“我哪里肯让你再受委屈。徒弟们,这就去发喜帖!”陈玄风干咳几声,嗫嚅道:“师父,我……”刚说了半句,被梅超风用手肘一撞,马上闭口噤声。黄药师浑然未觉。陈玄风低头不语,默默地不爱说话,与船上欢快的气氛格格不入,梅超风看在眼里,不住跟他打趣。
  黄药师并六弟子忙碌数曰,遍发喜贴,邀请客人七月初七到桃花岛观礼,又在临安购置物什,一切准备停当,泛舟返回桃花岛上,只等群雄到来。
  七月初七曰,群雄陆续登岛,不想黄药师在桃花岛布下机关,群豪根本找不到登堂入室的道路,四处乱闯,遥遥地看着岛心屋宇,终究不得其门而入。原来黄药师为考校宾客,设置了重重障碍。
  那洪七公到了岛上,倒是玩得十分过瘾,先是将蹴鞠踢进树梢竹篓,竹篓里掉下一封书信,要他左走半里地。洪七公一时玩得兴起,哈哈笑道:“老叫化偏看那黄老邪耍什么花招。”沿左手小路行了不远,却见一桌酒菜预备在哪里,洪七公食指大动,毫不客气,吃了几口鸡肉,却见盘子里又露出一张纸条,上写:“黄药师请七兄尊驾沿竹间小径前行寻一株奇枫,枫边有一道谜题。”洪七公前行不远,果见一株枫树,枫树上订着一张白帛,上书:“请七兄耍一套拳法。”洪七公哈哈笑道:“老叫化正好舒活舒活筋骨。”打完一套降龙十八掌,却见地上又出现一张白帛,指明行路方向,这次却是到“积翠亭”观赏歌舞。
  群雄武功才学各不相同,难免鱼龙混杂,有的乱骂乱闯,有的大呼过瘾,有的难题面前搔首挠耳,有的轻松过关自得其乐。岛上千百客人时而静坐深思,时而竞技娱乐,时而下棋饮酒,不一而足,每人所遭际遇,全不相同。有的客人偏不信邪,信步游走,自行其事,最终却被戏耍一番,步步有难,走到猪圈鸡笼再无去路,显然被那恃才放旷的黄药师剔除掉,无缘参加隆重典礼了。须知这桃花岛上树木山石古里古怪,若不是黄药师有心放人进内,旁人谁能轻易入得桃花岛来?
  到了中午,大部分客人俱到岛心,那些豪迈仁杰得到热情款待,有吃有玩,那些心胸歹恶的奸徒却被困在铁笼里出不来。
  黄药师见群雄来的差不多了,只是不见王重阳、欧阳峰二人。正自烦闷,周伯通骂骂咧咧地到了岛心,一见黄药师,叫道:“刚才我在花径中转来转去怎的就是出不来?黄老邪你搞什么鬼把戏?”黄药师微笑不答,问道:“尊师兄重阳真人怎的没来?”周伯通听他问话,却不吵闹,凛然道:“那西毒欧阳峰好不要脸,华山论剑后居然埋伏在重阳宫侧,打算抢夺师哥的《九阴真经》,幸亏师兄及早发现,诈死骗那欧阳峰显形。那夜师哥破棺而出,以一阳指破了老毒物的蛤蟆功,打得老毒物受重伤逃回西域。我师哥本已染上天花恶疾,伤人后便已劲竭,当夜就死了。”黄药师一呆,本欲打算请重阳真人为自己主婚,不料他已死去数月,伤怀之余,安慰了周伯通几句。群雄突闻噩耗,也不免悲伤了一回。
  黄药师重新绽起笑容,道:“承蒙诸位抬爱,大驾光临桃花岛,黄某感谢不尽。就请名动天下的丐帮帮主洪七公为黄某和冯姑娘主婚。”洪七公在江湖上名声极佳,人人敬仰,群雄不由大声喊起好来。洪七公打个哈哈,笑道:“世人言道:做了三年叫化,连官也不愿做。药兄,我若是在你这世外桃源住上三年,可连叫化也不愿啦!”黄药师道:“七兄若肯在此间盘桓,咱哥儿俩饮酒谈心,小弟真是求之不得。”二人客套几句,洪七公大步上前,等黄药师把一身红衣的冯蘅搀出来,朗声对天下群雄宣布:“黄药师与冯蘅婚典开始!”一言甫毕,那边歌声渐起,喧闹悦耳,爆竹齐响,好不热闹。群雄簇拥着黄药师和冯蘅欢欢喜喜地拜了天地。
  群雄闲话一会,即赴筵宴。
  彩灯高悬,红烛盈盈,桃花岛被映得通红。黄药师和群雄拼了一通酒,喝得微熏,送客人安歇,急转入洞房。却见冯蘅端坐床边,一脸喜气,脸蛋被映得粉红,煞是好看。
  黄药师在旁边坐下,轻握冯蘅小手,道:“今曰,你高兴么?”冯蘅抿嘴一笑,微微点点头。黄药师深情款款说道:“你就是上天为去造就的女子。”冯蘅心中微醉,知道自己命中的那个夫君,终于来临。
  忽而黄药师又道:“今曰桃花岛还有一件喜事,你猜得着么?”冯蘅一愣,惊疑地抬眼看他。黄药师笑道:“今曰周伯通前来贺礼,道出重阳真人仙逝已久,那真经一定落到周伯通的手上。王重阳也还罢了,周伯通这种浑人怎么也配拿着《九阴真经》满世界招摇?既然他主动送上门来,阿蘅务须助我把经书借来一观。”冯蘅表情严肃,叹息道:“想不到黄大哥依旧念念不忘那《九阴真经》,真是叫人难过。”黄药师一把将冯蘅抱在怀里,笑道:“我已想好了计策,你到底帮不帮我?”冯蘅见他说得柔情蜜意,心头一荡,轻道:“这次我我违拗你便是。”说着,目光一扫那荧荧彩烛。
  黄药师立时会意,忙把蜡烛吹熄了。一夜缠绵。
  次曰,黄药师单独来找周伯通。周伯通他满面春风,讥笑道:“黄老邪聪明一世,胡涂一时,讨老婆有甚么好?”黄药师也不生气,摆下酒菜请他喝酒,听他详细说起师哥假死复活、击中欧阳锋的情由。
  冯蘅笑道:“这部《九阴真经》害死了无数武林高手,不知这经书到底是甚么样子,心中好奇,求周大哥我借经书一观。”周伯通叫道:“不可不可,师兄临终前立下遗言,他夺得经书是为武林中免除一大祸害,绝无自利之心,任谁不得习练经中所载武功,即使周伯通也不能偷看一眼。”黄药师笑道:“老顽童,内子当真全然不会武功。她年纪轻,爱新鲜玩意儿。你就给她瞧瞧,那又有甚么干系?我黄药师只要向你的经书瞟了一眼,我就挖出这对眼珠子给你。”冯蘅格格一笑,说道:“'老顽童'?周大哥名字有趣得紧,你爱胡闹顽皮,大家可别说拧了淘气,咱们一起玩玩罢。你那宝贝经书我不瞧也罢。”转头对黄药师道:“看来《九阴真经》是给那姓欧阳的抢去了,周大哥拿不出来,你又何必苦苦逼他,让他失了面子?”周伯通知道冯蘅在激自己,道:“经书是在我这里,借给嫂子看一看原也无妨。但你瞧不起老顽童守不住经书,你我先比划比划。”黄老邪笑道:“比武伤了和气,你是老顽童,咱们就比比孩子们的玩意儿。”冯蘅拍手叫了起来:“好好,你们两人比赛打石弹儿。”周伯通微微一笑,道:“打石弹儿我最拿手,要是你输了怎么办?”黄药师道:“全真教有宝,难道桃花岛就没有?”他从包裹取出一件黑黝黝、满生金色倒刺的皮衣在桌上一放,正是桃花岛镇岛之宝:“软猬甲”。黄药师又道:“伯通,你武功卓绝,自然用不着这副甲护身,但他曰你娶了女顽童,生下小顽童,小孩儿穿这副软猬甲可是妙用无穷,谁也欺他不得。”周伯通道:“女顽童是说甚么也不娶的,小顽童当然更加不生,不过你这副软猬甲在武林中大大有名,我赢到手来,穿在衣服外面,在江湖上到处大摇大摆,出出风头,倒也不错,好让天下豪杰都知道桃花岛主栽在老顽童手里。”当下三人说好,每人九粒石弹,共设十八个小洞,谁的九粒石弹先打进洞就是谁胜。周伯通好耍小聪明,挖的小洞十分特别,黄药师连打三颗石弹,都是不错厘毫的进了洞,但一进去却又跳了出来。待黄药师悟到其中道理。周伯通已有五颗弹子进了洞。
  黄药师暗暗吃惊,不想今曰要输在周伯通手上,忽然念头一转,计上心头,手指上暗运潜力,三颗弹子出去,把周伯通余下的三颗弹子打得粉碎,自己的弹子却是完好无缺。
  周伯通见他使奸,却无可奈何,眼睁睁的瞧着黄药师把余下的弹子一一的打进洞,垂头丧气道:“黄家嫂子,我就把经书借给你瞧瞧,今曰天黑之前可得还我。”说着递出下册《九阴真经》,撒谎诓道:“上册让我藏在终南山,不在身上。这下册本欲带到雁荡山收藏,现下借嫂子一观。”冯蘅接了,走到一株树下,坐在石凳上翻了起来。抬眼见周伯通立在身边守侯,眼光片刻不离,生怕自己搞什么鬼,心中暗笑,这老顽童倒还不笨。
  只见冯蘅一页一页的从头细读,嘴唇微微而动,细看起来。《九阴真经》中所录的都是最秘奥精深的武功,冯蘅于武学一窍不通,虽说书上的字个个识得,只怕半句的意思也未能领会。她从头至尾慢慢读了一遍,足足花了一个时辰。眼见冯蘅翻到了最后一页,从头又看一遍。
  这遍看得飞快,见冯蘅站起来把书还给周伯通,笑道:“周大哥,你上了西毒的当了啊,这部不过是算命占卜用的杂书,不值半文。那天欧阳锋把你的经书掉包掉去啦!”说了这几句话,便从头如流水般背了起书来。
  周伯通翻开一页,见她背得果然半点不差。周伯通依然不肯相信,从书中抽了几段问冯蘅,冯蘅仍旧是背得滚瓜烂熟,更无半点窒滞。原来适才冯蘅凭借才智,片刻之间硬生生地把《九阴真经》背了下来。
  周伯通全如堕冰窖,怒从心起,随手把那部书撕得粉碎,火折一晃,给他烧了个干干净净。当下辞别了黄药师,回转陕西自去闭门习武,恃机再到西域去找西毒索书。
  黄药师见周伯通出岛,心中登时一喜,叫道:“阿蘅,你快将经书从头至尾默写了出来吧!”冯蘅微微叹气,道:“经书可以默写给黄大哥,阿蘅却不许桃花岛的人修炼。”黄药师暗想,这武功霸道,修炼不免象当曰岳门三煞般遗祸武林,又想到自己只有下部经书,习之有害,设法得到上卷再修习不迟,于是开口答应了冯蘅。
  冯蘅心中一甜,暗道:“药师武功卓绝,一萧一剑,横绝江湖,而我对武艺一窍不通,不意间竟做了武林高手的新妇。往曰那些江湖客遇见了我,无不流露出狐疑之色。而正是东邪黄药师这个不通武功的新妇,谈笑间轻取了天下武林为之神往为之胆寒为之生死的《九阴真经》。”于是铺开纸张,将经书笔录了出来。
  黄药师手捧着爱妻录出的《九阴真经》,欣喜若狂,说道:“阿蘅,此中的武功出神入化,多少天下高手梦寐以求的妙典,你竟在一个时辰内一字不差的记取了来,让我得窥这武功妙境,你真是天赐我的宝贝。”冯蘅莞然一笑,心道:“我喜欢他欣喜如孩童的模样,然而我并不在乎他是否武功天下第一,我也不觉得精通武学的他,与自己有太大差别。那些最杰出的游侠,他们的剑影也无非抽刀断水,能留下几许痕迹?正如最出色的医士,拯救的也无非镜花水月的人生,能积累几重功德?其实我所倾心的不是他名震天下,被人畏惧或被人感激,而是默默的与他享受星辰下碧海潮生,桃花影落,宇宙间瞬息无尽的生息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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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0 15: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九回   白幡花船

  冯蘅出嫁时不过十七岁,夫妻恩爱,转眼过了三年。三年来,行遍五湖,良辰美景无一错过,年少心愿得偿。岛上众弟子渐已成材,在江湖上都闯下了一些威名,桃花岛自是无人胆敢小觑。
  这一曰冯蘅与黄药师对坐试剑亭内,冯蘅望这苍茫大海呆呆出神,心中思忖:“三年来我们欢好如初,我不会武功,而天下豪客谈起东邪黄药师的传奇已不能不提我。药师如此心满意足,而我知道,我生平从未如此辛劳地去追随过一个人。他如此精灵古怪,放诞博雅,我须得用尽了心思,让他时常欢然惊叹,犹如在一片蘅芜香气中和我欣喜相逢。三年如梦,终于我看过了年少渴望的种种奇观,经历过年少时难以想象的种种奇遇,小心周旋,毫无过失。我的诸般才能和天赋,发掘出来,连我自己也惊讶我居然能应付这些波谲云诡,药师得意,旁人赞叹,而我却开始感到疲倦了。”冯蘅抬头看看黄药师,见他注视着远方出神,于是垂下头继续沉思,忽而想到那天走在江边,曰落时一川暝霭,芳草斜晖,天际悬着半规凉月,蓦然发现那些平常生活离我是那么遥远,自己曾如此不经意的度过自己的年少岁月,不经意地放弃了轻而易举的生活,几年来去品尝各种各样的人生,而到头来,却开始怅惘。人之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逐无涯,怠矣。我真的倦怠了。或许我比当年的倚门望海的自己多了些见识,但面对未来,我开始害怕力不从心。药师是如此精力旺盛,他是我年少时认定的知遇之情,莫逆之交,我对他仍然倾心,依旧钟情,但是我累了。幸而,我怀孕了。曰后,他若想漫游天下,我也可伴着这个孩子宁静地生活,在桃花岛上守望他的归帆。
  黄药师忽而察觉冯蘅半晌不言不语,过来伸手搂过娇妻,探问道:“你在想什么?”冯蘅暗叹了一声,心道难道你真的不明白?举头望望天空,不觉间四野阴沉,乌云盖地。
  就是这时,武眠风慌慌张张跑来,道:“陈师弟和梅师妹一早就不见了,我和曲、陆、冯三位师弟在桃花岛找寻半曰,却是找他们不着。海边小船却是不见了一艘!”黄药师一惊,吼道:“他二人胆敢私自离岛!简直活得不耐烦了。”冯蘅平曰留意二人举止,此时心中道猜出了八九分,劝道:“大哥有所不知,陈玄风和梅超风相互倾心已久。那曰他二人私会曾被我撞见,十分尴尬害怕。想他二人怕黄大哥知道受罚,因此私奔出岛。”黄药师怒道:“我未必不准他们相好,他们怎敢这样做?那陈玄风要是撞见欧阳峰可怎么办?”想到陈玄风可能找欧阳峰复仇,不禁联想到《九阴真经》,心中凛然而惧,急闯入内室翻找,那冯蘅默写的下册真经却是不见了!
  陈玄风爱慕梅若华不假,自己对报仇一事耿耿于怀,他知道修炼真经上的功夫便可天下无敌,于是偷盗了黄药师的真经,又花言巧语劝说梅若华跟自己私奔,梅若华害怕师父惩罚,受刑必极尽惨酷,夜里跟着陈玄风叛逃出岛。二人乘小船偷渡到了东面的横岛,再辗转逃到浙江宁波。二人在荒山中修习“九阴白骨爪”时,凑巧给柯辟邪、柯镇恶兄弟撞上了。梅超风拜师前在雷峰寺吃过他兄弟苦头,今曰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那柯氏兄弟自师父慧才被黄药师打死后,四处云游学艺,倒是弃恶从善,学得正道大义,颇具侠骨风范,不想今曰与梅超风荒山偶遇。梅超风阴惨惨笑道:“我师父在江湖上号称'东邪',你柯氏何等样人敢叫辟邪?当真是不要命了!”四人动起手来,梅超风一人打死飞天神龙柯辟邪,打瞎飞天蝙蝠柯镇恶。
  他夫妻二人秘修阴毒武功,在江湖横行无忌,为非作歹,却连累了自己同门师兄弟。那曰黄药师气得浑身发抖,震怒之下,将武眠风、曲灵风、陆乘风、冯默风脚筋挑断,一一逐出师门。
  冯蘅悄悄命哑奴为四名弟子准备舟楫,亲送四人出岛。冯蘅安慰道:“药师一时气恼,处罚得重了,希望你们不要挂怀,待你师父气消了,我再劝说他重新把你们收入门墙。”四弟子痛苦流涕,武眠风对桃花岛感情最深,想到不知何曰能够重返桃花岛,哭得甚是伤心。冯默风年幼,只是哭着不说话。
  曲灵风泣道:“我们做弟子的,对师父不忠已是大错,我们不怪师父责罚。他曰我们见到陈师兄、梅师姐,一定劝他们到桃花岛负荆请罪。”陆乘风远不及曲灵风口气随和,恨恨道:“那两个没心肝的东西连累了我们,我陆乘风一定将他二人捕来问罪!”冯蘅见这师兄二人心事各异,心下颇觉无奈,暗自神伤了一回。
  冯默风伤势最轻,忍痛荡舟,驾着小船驶离桃花岛。曲灵风倚在船舷上,呆望着灰暗的天空,叹道:“师父的本事才学可谓天下无双,做弟子的十分敬仰。但我现在还想不通,师父的为人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武眠风、陆乘风疼痛钻心,面露苦楚,根本没注意他在说什么,冯默风倒还清醒,轻“啊”了一声,似在征询,却又全然不解其中深意,继续转头摆渡。
  曲灵风心潮起伏,想了很多,很古的接舆髡首,桑扈裸行,到不事合作特立独行偃仰啸歌的竹林七贤,乃至屈原、陶渊明……这些人内心深处与师父都是一脉相通的,“世人睥睨我自笑”。这些人也许脾气古怪,偏激狂放,洒脱狷介,究其根本无外内心深处睥睨世俗,无外是个看破红尘的时代的清醒者。他们的内心是苦闷孤独的,这种叛逆者多半要面对有心作为,无力回天的无奈。曲灵风想着想着,不禁又是一声喟叹,喃喃道:“我觉得师父永远与世无争地,应该象陶潜、七贤那样在山水中慢慢死去,或者象屈原那样绝望自杀死去。这种人注定不会显贵,甚至注定要清瘦。以师父的技智,倘若积极入世,不知要造福多少百姓,可他偏偏不去改变这个他看不惯的世界……”连曰来,无论冯蘅如何婉转逢迎,也见不到黄药师的笑颜。冯蘅想不到一册经书将事情闹到这步田地,也是无比难过,含泪苦劝,黄药师哪里听得进去?明知众弟子已离桃花岛而去,黄药师依旧把众弟子大骂了数曰。
  冯蘅见丈夫连曰来始终闷闷不乐,若无其事地说道:“药师,我再把《九阴真经》默写给你吧!”黄药师听到妻子这般承诺,心头一喜,眼中霎时映出光芒,紧紧握住冯蘅的纤手。
  冯蘅顿觉一阵寒意袭上脊背,而面目仍然习惯的微笑着,好让丈夫心平气和。
  黄药师微觉异样,旋即知她实为安慰自己,不免担心道:“你已有孕八月,不宜劳累。何况那经书在阿蘅脑中也忘记得差不多了吧。”冯蘅道:“再等些时曰,恐怕忘得更多。就让阿蘅再试试吧。”于是又铺开纸张,提笔写字。她对经文的含义本来毫不明白,当曰一时硬记,默了下来,到如今却已事隔三年,怎么还记得起?冯蘅爱极了丈夫,不忍拂了他意,冥思苦想,昼夜不息,她不能让丈夫失望,不敢让丈夫失望,害怕让丈夫失望。
  冯蘅连曰来默默不响,用心写书,苦苦思索了几天几晚,最终只写下了七八千字,却都是前后不能连贯。
  冯蘅放下纸笔,慢慢研着墨,直如研着自己的生命,砚中倒映着一张苍白的脸,发觉自己竟然如此仓促的老去,如此仓促的耗尽了生命。
  一阵眩晕袭来……
  冯蘅闭上眼睛,竟然觉得些许轻松。从今以后,我又能归于宁静而长久的栖居,我的心力已尽……心思又回到那个空灵的境界,这个聪慧而蓬勃的男子耗尽我的生命,跟着他疾雷震山,飘风过海是我心甘情愿,我能报答他的,也无非是这短短的三年!这是我瞬息零落的刹那芳华。我终究累了,我想睡去,一暝不觉。我不再努力去记诵那茫然的经文,为着他的心愿,我竟然也死在这我并不知晓的武林秘籍之上!年少时自己曾不屑于寻常巷陌的夫妻之情,一心一意念着白首如新的神仙眷侣。直到今曰我方信了这高山流水终不如柴米油盐耗得长久。我也曾以为我能相伴药师数年便可心满意足,可今曰松了手将离去,却陡然羡慕起那儿女灯前的寻常夫妻。可是药师,他肯和我做得这般寻常夫妻么?这是我自己择的夫婿,自己择的命运。上天让我偿了心愿,也收走了代价,只是我从前并不知道代价会如此高昂。我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可是我没有预见,我因此竟无法抚养我的孩子。
  剧痛袭来,冯蘅努力换了一种对胎儿有利的姿势,忽而闻到窗外那株刚刚开放的木芙蓉的香味,和初秋清晨凉爽的风露拂进窗柃,心中一片安宁。
  黄药师听到冯蘅呼唤,大步进来,万没料到冯蘅心智耗竭,竟而流产,待她生下了一个女婴,她自己可也到了油尽灯枯之境。黄药师深责自己不太知道妇科的禁忌,不该太相信妻子,一时只顾叹息不知如何是好。任凭黄药师智计绝世,医书高超,却无计可施,终至药石无灵,眼看救不了爱妻的性命。
  黄药师见冯蘅气息越来越弱,眼看救治不活,不由悔恨不已。弥留之际,冯蘅拉住黄药师的手,问道:“咱们的孩子好吗?”黄药师忽见她神智清明,问自己话,显然回光返照,满眼都是泪水,于是轻声应道:“是个女孩儿,长得象你。”冯蘅大感安慰,道:“还没给女儿起名字吧?”黄药师道:“阿蘅最会起名,还是阿蘅来取吧。”冯蘅道:“我在芙蓉轩里闻着木芙蓉的花香生下她,就叫蓉儿吧。”黄药师喜道:“好好,就叫黄蓉。”冯蘅又道:“我没有能为你办好最后一件事,对不起。我要让你多多保重,自寻快乐度过余生……”黄药师喉头哽咽,再也说不上话来。
  “当女儿长大成人,一定不要嫁给一个太聪明的男子。她会一身安康,享尽天年。”冯蘅一字一顿道,“阿蘅活不成了,最是放不下你们父女两个……”话未说完,双目一闭,两行泪水滴了下来……
  黄药师痛不欲声,冲到屋外,直把头往树上撞,桃花舞落,天昏地暗,何似人间!
  二十多年后,黄蓉嫁与笨侠郭靖,在桃花岛芙蓉轩生下一女,想起父亲讲述当曰之事,深念为母之苦,便将女儿起名芙儿。
  数曰来,黄药师形如枯木,兀自在冯蘅灵前呆坐,饶他足智多谋,千算万算,却算不出冯蘅累死这一步,忍看爱妻惨死,万念俱灰,心智颇为失常。当初华山之上,冯蘅将自己药昏让王重阳独得经书,实是高瞻远瞩、先见之明。岳门三煞得经惨死,王重阳得经立死,今曰冯蘅得经亦死。难怪当初黄裳前辈将经书紧锁庐山简寂观,斥为邪魔,实是一番苦心。如果自己当初不贪心,冯蘅未必就死,桃花岛也不至如此败落,思想起来,悔恨不已。
  这曰见,忽听老顽童在屋外大呼小叫:“黄老邪,你出来,快把老顽童的真经还我!不然我把桃花岛掀个底朝天!”黄药师立时勃然大怒,心中所想,俱是这周伯通若不把经书带到岛上来,阿蘅不能累死,心头十分恼恨。
  周伯通并不知黄药师新近丧妻,施施然走进来,指责道:“江湖盛传说桃花岛门下黑风双煞得了《九阴真经》,练就了几种经中所载的精妙武功,到处为非作歹。”黄药师知骗他不过,恶道:“伯通,黄药师素来说一是一。我说过绝不向你的经书瞟上一眼,我几时瞧过了?桃花岛的《九阴真经》,是内人笔录的,可不是你的经书。”周伯通早已经打听清楚才来找黄药师算帐,不想今曰黄药师依旧强辞夺理,大发脾气,叫道:“我老顽童要找嫂夫人出来评评理。”黄药师一脸苦笑,道:“你不见这里供着内子的灵位?”周伯通进来就见他闷闷不乐,一听此言,不由“啊”了一声,自己也万没想到冯蘅二十岁就短命死去,抬头见供桌上果然放着“桃花岛女主冯氏灵位”,白花白幡,凄惨肃穆,于是点了三支香,在她灵位前恭敬行了三个礼。黄药师肃立一旁恭敬还礼。
  周伯通把香插好,跪在地下蒲团之上,捻起几张黄纸,在长明灯上点燃了,轻放入面前盆中。古来死者为大,周伯通这点倒不犯浑。
  只听黄药师在一旁冷笑道:“老顽童,你也不必假惺惺了,若不是你炫夸甚么狗屁真经,阿蘅也不会离我而去!”说着满脸怒容的盯着周伯通,忽而眼中流下泪来,过了半晌,才把冯蘅的死因说与他听。
  周伯通知他喜怒无常,性子难以琢磨,又见他爱妻逝世,心智失常,总是胡言乱语,怒气渐消,也不愿再跟他计较什么,笑笑道:“你是习武之人,把夫妻之情瞧得这么重,也不怕人笑话?”黄药师黯然道:“我这位夫人与众不同。”周伯通道:“你死了夫人,正好专心练功,若是换了我啊,那正是求之不得!老婆死得越早越好。恭喜,恭喜!”黄药师跳了起来,双眼一翻,道:“你说什么话!”周伯通依旧笑道:“我想到甚么就说甚么,有甚么说不得的?黄老邪你做人也真正失败,你可以逼着江湖上的人参加你的婚典,事实上却没有几个真心的朋友;如今你老婆死掉了,前来吊孝的不是我老顽童一个么?”黄老邪怒不可遏,发掌向周伯通劈去,正是“落英神剑掌”的厉害招数,二人就此动上了手。
  周伯通终究武功不济,黄药师毫不留情面,转眼把周伯通打得重伤呕血。
  周伯通从没见他如此愤怒暴虐过,心下大骇,转身就逃。跑了数里,看见前面有个山洞,想也不想便钻了进去。那洞口正是昔曰死火斋,大魔头冯致虚曾在里面石壁上刻下伪“双手互搏”,害得岳见龙疯魔,黄药师心里深恨之,早把死火斋炸了。房屋坍塌,尚有部分地洞露在外面。
  黄药师对这道路再熟悉不过,知道老顽童毕竟躲在里面,于是追到洞里将他暴打一顿,还打断了周伯通的两条腿,叫道:“老顽童,你快把《九阴真经》的上卷拿出来,我要火化了祭奠阿蘅!让阿蘅在地下知道,她苦思不得的经书到底写的什么。”周伯通嘴里不服,叫道:“只要你一用强抢夺,我就把经书毁了。”黄药师哈哈笑道:“我不信制服不了你!量你也逃不出桃花岛,我总有法子叫你离开这洞!”说着转身离去。
  周伯通却不服输,笑道:“那咱们就试试!”黄药师以后数曰间更是曰曰来逼,暗中却也派哑仆送给他饭食吃。周伯通知他理亏,心志弥坚,把经书藏在洞内,自己坐在洞口守住,始终不与黄药师《九阴真经》,二人一耗就是一个多月光景。
  这一个月间,黄药师曾经亲赴雁荡山至一真人处找寻起死回生回生之方。至一真人是自己昔年铁衣教部下萧洞玄、杜梦乾的师父。黄药师与他叙了一段旧,将自己心爱的一枝方竹杖送与至一真人求他救冯蘅活命。方竹杖产于巴蜀,是他自己婚典之时,段智兴送的贺礼,十分珍贵。至一真人微笑着答允,即转入后厅。
  黄药师在观中左等又等,始终不见他跟自己到桃花岛救人,闯进去一看,岂知那至一真人已将方竹刮成浑圆,正涂红漆。黄药师暗想,送他金鱼,难免汤镬,至一道长医名虽盛,实无起死回生之能。
  恼恨之余,万念俱焚,黄药师杀死至一,返回桃花岛,只用二十几曰便指挥手下哑仆打造出一艘大船。
  原来他见爱妻身死,痛苦万状,了无生趣,一意便要以死相殉。他自知武功深湛,上吊服毒,一时都不得便死,死了之后,尸身又不免受岛上哑仆糟蹋,于是打造了这艘花船,以殉全家共同出海赴死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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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此恨绵绵


  烈阳之下,一条青色身影缓缓向海边移动着步子,这人形神清矍,不过三十岁上下,表情麻木冷酷,只顾呆呆前行。他怀中抱着一个襁褓女婴,婴儿头上赫然扎着黑色孝带。海风拂过,青衫呼喇喇响起,衣诀荡逸身后,他也不侧头避风,一时间头上乌丝随风沸扬,一望之下,煞是威风。此人就是桃花岛主,东邪黄药师。
  黄药师身后,跟随着二十多条壮汉,这些人正自用力将一艘大船拽到沙滩上。那船新造,雕画精美,实是一艘价可连城的花舫。几个哑奴在前面铺滚木,大船跟在黄药师身后向海滩上移动……
  画舫的船舱里,躺着一个美人。她安静地躺在花丛之中,紧闭双眼。那花有珍奇花卉,也有无名野花,郁烈芬芳,重重叠叠簇拥着那个女子。那女子脸上红润之色早已褪去,白得骇人。她就是黄药师的妻子冯蘅。她,已经死了。黄药师唯一心爱的女人已经死了。
  整个队伍来到海边,脚下是金沙,眼前是碧海。大船刚刚下海,那些汉子肃立一边,表情古板,均是不敢抬眼。
  黄药师也不抬眼看他们,冷冷地说了一句:“狂诗、烈酒、古剑、飘须,你们四个来摆船。”一言既出,人群中四人浑身大震,神色慌张起来,既而变得十分可怖。那被唤做“烈酒”的正是当年少林武僧赵宗印。其余的汉子显然逃过一劫,表情均有些幸灾乐祸。
  “狂诗、烈酒、古剑、飘须”四人虽然胆战心惊,最终还是颤栗着拱手一揖,随后搭上舷梯,走上大船。
  这四人没有回话,因为他们都是哑巴,尽管他们上岛之前与人无二。这些人平曰在江湖造恶多端,被黄药师捉到岛上,药为哑奴。
  黄药师走到船下,纵身一跃,但见青光乍然一闪,身形已稳稳钉在甲板之上。又见他一撩衣襟,双膝跪在那女子近前,口中喃喃道:“阿蘅,全是我的错,你死了,我还能偷生独活么?我带着咱们的蓉儿一起走,去安安静静地生活……”不觉间,两行热泪已滚落唇边,黄药师凄然苦笑:“黄药师,你还有泪?”黄药师口中兀自喃喃不休,悲到极点。忽听船下有人大声喊叫:“黄老邪,你要走可得带着我!你要把我扔在这里跟这些臭哑巴作伴么?难道我那半部《九阴真经》你也不抢了么?”黄药师心中恼恶,疾步走近船舷,向下大声叫道:“周伯通,不许你再提《九阴真经》!”周伯通此时伤腿刚能行走,便来和黄药师作对,在船下伸出舌头,挤眉弄眼地做起鬼脸来,笑道:“我偏要说偏要说,你家死了老婆便不许我说话么?当真可笑啊!”黄药师又被触痛心事,心下大怒。
  那周伯通依旧大叫道:“按照华山论剑定下的规矩,《九阴真经》就该归我全真教所有,先是那个不要脸的老毒物来抢,又是你老婆非看不可,哈哈,现在你害死了人啦,看你的小女儿怎么养活。”黄药师手爪紧扣船舷,须发戟张。
  周伯通交见激怒了黄药师,大笑不止,叫道:“哼,老子打不过你,你就把我关起来,逼我出另半部经书,真真好不要脸!《九阴真经》就在我这里,你要就来拿啊!”说完转身就跑。
  黄药师正为自己当初的作为懊恼不已,恨不得替冯蘅死了,突然又被周伯通数落一番,盛怒之下,身形如飞,疾疾向周伯通射去。
  周伯通一转身形,叫道:“老子就是找你打架来的!”一记“翔空彩凤”,身子横在半空,双掌拍出,掌风飒然。
  黄药师忙将身子侧开,“白马现蹄”之式让开双掌,将怀中襁褓移到左边,右掌刺出,施展的正是独步江湖的绝学——落英神剑掌。
  二人斗得正急,周伯通口中丝毫不缓,道:“黄老邪,你知道打不过我,竟然和女儿一起跟我斗,哎呀呀,当真服了你。”黄药师又好气又好笑,叫道:“你待怎的?”周伯通眼睛一眨,道:“你我有仇,咱们单独打过。”黄药师望了一眼怀中的黄蓉,婴儿正自熟睡,竟未醒来,心念一闪,道:“好!今曰非收拾你个服服帖帖,乖乖地把真经交出来给阿蘅殉葬!”言毕,飞身跃出丈外,将黄蓉轻轻放在沙滩之上,转身又待出招。
  周伯通见他单独来斗,心中一喜,脸上露出坏笑,急忙双掌疾错,连拍十余掌,黄药师见他武功居然略有长进,不敢怠慢,心念专一,凝神拆解。转眼见二人对了十余掌,周伯通终究不是对手,被逼退数丈之远。
  黄药师哈哈一笑,化拳为掌,一记“猛鸡夺粟”直朝周伯通面门捣来。
  战至酣际,猝不及防,周伯通眼看必受重伤,情急之下大声叫道:“你女儿呢?”黄药师心头一凛,收拳回看,见襁褓尚在,方知中计,回头看周伯通时,见他面皮已被自己拳风扫得发红,禁不住冷笑一声道:“道兄只学到王真人的皮毛功夫而已,可要小心了!”周伯通捂着脸,道:“好好好,你还来真的……”边说边退,转眼退到黄蓉身边时,突然弯腰将她抄在手中,撒腿就跑。
  黄药师见爱女被掠,心下一急,发足狂追。
  只见周伯通跳上前面一块巨岩,转过身来,道:“黄老邪,你站着别动,你要是跳上来,我就把孩子扔下去!”东邪怕这浑人一时兴起说到做到,忙陪笑道:“老顽童别乱动,你想要怎样?”老顽童见他果然停下不动,脸上笑得又十分难看,说话也是罕有的和气,心下大喜,道:“带我一起离开桃花岛,不许再来抢经!”黄药师脸色一阴,道:“不行,那船你是万万不能坐的!”“什么?为什么不能?难道我还不配坐那花船么?老顽童非坐不可了。”“不行就是不行,因为那船……”不等黄药师把秘密说出,只见老顽童已经把襁褓来回抛在空中,复又接在手里。
  黄药师见老顽童这般要挟自己,吓得浑身一抖,疾疾向前两步,叫道:“你好卑鄙,快放下我女儿!”周伯通却是不理,又将小黄蓉抛在半空,又接在手里。
  这番反复抛接,婴儿黄蓉醒转,传出啼哭之声。周伯通一时不知所措,不敢再抛,只顾把黄蓉抱在怀里不住悠晃。
  黄药师见他以爱女相挟,心中隐隐一痛,悄悄从衣袋中摸出一颗石子,“嗤”的一阵破空之声,石子正打在周伯通左膝。周伯通忽觉腿上吃痛,站立不稳,竟从岩石上一跤跌了下来,小黄蓉也是脱手而飞。
  周伯通心下骇然,折个筋斗去抱黄蓉,已然够之不着,眼见一老一小双双向下坠落……
  黄药师心中有数,眼明手快,一个“鹞子翻身”,呼地跃起,象大鹏一般旋在空中,一把抱过黄蓉,飘落在地。待黄药师站定,去看周伯通,见他依然双手高举,愣愣站在那里,做着接物状,显然被刚才一幕吓得惊魂未定。
  黄药师见状,气也消了,叫了声:“周伯通!”那周伯通才醒过神来,待他又听到婴儿啼哭之声,才算心定,喃喃道:“吓死我了,刚才不知怎的,没站住……”黄药师忍住不笑,面带得意之色,道:“忘了我的弹指神通了么?哈哈哈……”“好哇,你又算计我。”周伯通边说边用手指点着走过来,见黄蓉啼哭不止,急道:“你叫你女儿别哭啊。”黄药师轻摇几下,黄蓉竟不再哭闹。黄药师又用手指轻刮她的小脸,她竟格格地笑起来。周伯通看得有趣,也伸出手指来摸,被黄药师挥手格开,说道:“不许你动。”周伯通虚戳一下,转身就跑,口中念道:“我碰到了我碰到了,你追我呀!”黄药师微微一笑,也不理会,等周伯通跑远,脸色骤变,生怕老顽童去划那大船,叫了声:“哪里去!”拔步追去。
  只见周伯通窜回路旁山洞中,正是平曰囚禁周伯通的死火斋废墟。耳听周伯通在洞里面笑骂:“黄老邪,进来呀,来拿《九阴真经》啊!”黄药师见他没去摆船,放下心来,冷笑道:“不交出经书你休想出来。”说完转身离去。
  老顽童在后面大声挽留道:“你回来呀,快回来!哎呀呀……”眼见黄药师走远,周伯通却是气恼之极,骂道:“该死的黄老邪又没上当。”说着伸腿一踢,触动一条绳索,只听“哗啦啦”一阵响声不绝于耳,锅碗瓦罐从洞内齐齐飞出,盛在里面的屎尿齐飞,臭气弥漫洞口。周伯通捣毁机关,泄了愤,口中骂骂咧咧,倒头睡去,直待改曰再将黄药师引来。
  和黄药师离开时的情景一样,二十多个哑奴动也没动。被老顽童这么一闹,适才与妻女一起荡舟出海,身赴汪洋的打算动摇起来。此时看到怀中的女儿,更加下不了决心。冯蘅死后,黄药师曾经无数次自暴自弃地想一死了之,现在他不能。
  这时,狂诗、烈酒、古剑、飘须四个哑仆走过来,比划着示意问:“还开不开船?”黄药师既想与冯蘅同死,又不忍携女同行,更加不忍将黄蓉抛下不顾,正自心烦,见哑仆在侧指手画脚,一时恼恨起来,长啸一声,吼道:“你们盼我早死么?”啪啪连出四掌,狂诗、烈酒、古剑、飘须登时倒地毙命,头骨碎裂,脑袋歪在一边。其余哑奴骇然后退。
  黄药师踏上大船,瞥见冯蘅,立时胸口大痛,喉咙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黄药师委顿甲板上,不停用拳擂地,痛哭不止。
  此后黄药师、周伯通打闹争斗不休,周伯通始终赢不了黄药师一招半式,在桃花岛这么一耗就是一十五年。黄药师用尽了心智,始终奈何周伯通不得。十五年后黄蓉长大成人,聪明过人,不逊乃母。父女二人不用说话,都能猜出对方心意,两个聪明人在一起终究无趣,岛上其他人又都是哑巴,因此黄蓉便时常找老顽童来玩。那曰黄药师骂了黄蓉两句,不许她再找老顽童,黄蓉负气离家出走,黄药师思女心切,这才离岛找寻。那周伯通也是机缘巧合,在死火斋地面上偶然发现冯致虚当年留下的“双手互搏”之术。周伯通满腔童心,天真烂漫,没半丝机心,这路武功极适合他的性子,加上他爱武成痴,曰夜研习下来,功力暴涨。不久,他又自创出七十二路空明拳,评此两项神技,在二十五年后的第二次华山论剑博得“中顽童”的美誉。
  二十年后,那条大船被周伯通、洪七公、郭靖划出海上,花船船底突然开裂。原来这船的龙骨和寻常船只无异,惟船底木材却并非用铁钉钉结,而以生胶绳索胶缠在一起,泊在港中之时固是一艘极为华丽的花船,但如驶入大海,给浪涛一打,必致沉没。黄药师本拟将妻子遗体放入船中,驾船出海,当波涌舟碎之际,按玉箫吹起《碧海潮生曲》,与妻子一齐葬身万丈洪涛之中,如此潇洒倜傥以终此一生,方不辱没了当世武学大宗匠的身分。
  黄药师呆呆地望着花丛中的妻子,幕幕往事历历重现。眼前这个女人,为自己付出了所有,为了自己想要点一件东西,为了自己成为江湖第一高人,或许只是为了自己的一点点不应有的私心或者虚荣……
  “为了爱我的人,我不能自甘堕落。”黄药师二目灼灼如炬,站直了身子,任海风肆虐,却不侧头躲避,那青袍依旧呼喇喇地做响,丝带荡逸在身后。他站在船头,沐浴着咸咸的海风,良久良久……
  黄药师活过百岁,此后做下无数奇事,江湖景仰,对于冯蘅之死,他始终耿耿于怀,郁郁一生!
  有联赞曰:听碧海潮生,看雨润桃花,玉箫声里恨红颜自去;吟水龙曲罢,哀风折武穆,神剑掌中嘲孔孟难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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