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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牌人物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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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7 12: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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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牌人物金庸
  
                     --温瑞安--

      我开始读金庸的小说,是在马来西亚念小学的时侯,家裹的
  旧书架上,有几部薄薄的「红花十四侠」,纸质奇薄,字排得很
  细密,我一口气看完了,觉得有一种从来未有过的感受,畅快带
  看志气,而且很有一种实在感,彷佛书的世界虽然是虚构的世界,
  但在现实也有这样的侠情。隔了好多年之後,我才知道「红花十
  四侠」即是金庸的第一部小说「书剑恩仇录」的盗版本。我在小
  学四年级的时候,就已经跟几位朋友结为兄弟,互相砥砺,创
  「刚击道」,初中一的时候开始搞文社、编杂志(一直编到现在),
  不能说不曾受过金庸小说的江湖儿女义气相交的影响。当时,家
  也有几册零星不全的「射」、「神」,我当作宝书一般珍藏看,
  就算看其中一段,读其中一节,也被情节吸引,关心故事的人物。
  我看「江湖奇侠传」、「鹰爪王朗」、「青锋剑」、「奇门剑侠」、
  「白霜剑」、「虎爪青锋」等时都没有这种感觉。
      後来,我听家兄任平讲述有关「天龙八部」的故事,譬如段
  誉如何与乔峰闹酒,游坦之如何学得冰蚕神功,四大恶人如何恶法,
  在在都令我神往。於是千方百计,或租或购金庸小说来读。记得
  有一次租得「倚天屠龙记」,完全被前面的龙门镖局灭门悬案所
  吸引,无法释卷,後来读到张翠山、殷素素惨死,觉得作者实在
  太残忍了,我不忍卒读,有点怀恨起金庸来,怎麽可以写他们死。
  经过了一段漫长的岁月上後,自己也写武侠小说,甚至也曾把自
  己书的可爱人物如天象大师、赵师容、丁棠衣杀死,明白了作为
  一个小说家,对自己笔下的人物太存善念,可能会影响小说对读
  者的震撼力。我蛮以为自己可以再读「倚天」而脸不改容,不料,
  才看到「神」故事里唯一留下来的小郭襄,才出现没几回就故事
  全过去了,登时心空荡荡,没了看落,彷佛「射」、「神」的江
  湖全烟消云散了,完全沉寂下来了,有一种晌午闻国乐在远处人
  家传来的感觉,彷佛自己的魂魄在悠远的岁月也跟看余音消逝。
  没想到三读「倚天」,那种心如槁灰的感觉,此第一次还要早发
  生了一大截。
      大学时候,到了台湾,有段期间,狂读金庸小说。当时,
  我完全不认识金庸这个人,只知道他在香港办了一份很有意义的
  刊物:「明报月刊」及创办「明报」,他是什麽身分在我而言,
  全不重要,我屡向人推荐他纯粹因为他的小说写得好,要是写得
  不好就算天王老子我也不卖他的账。
      金庸笔下的世界太精采浩瀚了,而人物孤寂得像高峰上的雪,
  孤傲得像雪地上的梅,然而又情深得像一卷宋词,义烈得像一页
  史记。
      有些文化界的朋友以为金庸很推重我的作品,想必常加赞许,
  其实不然。他在我面前,倒是常批评我的作品,譬如他就指出,
  在我的武侠小说,常另辟段落写山川风景,便不够自然;文章写
  得像倪匡这样快,疏漏必多,未必是好事;兄弟背弃出卖的情节
  重复,不宜写得太多……许多善意的批评,我大都能接受,当然,
  每个作家有每个作家的文风,凡是大艺术家都有他独一无二的风
  格,我不一定都改,他也向我说过:「你不一定都要接受。」但
  我会在下一部小说避免重犯。
     我曾情怀激动的写一封好长的信给金庸,之後我们来往了几
  封信,我知道他极忙,处理的事务很多,去信时常说明请他不必
  回信,我宁可他多写几篇文章,万一有意外之喜,可以多诞生一
  部武侠小说。其中有一封信,是他赴美前夕写的,我特别感动,
  他针对我文章对朋友的态度,提出了一些意见,用很温和的语气
  说出来,可是,他的用心良苦,除非是极爱我、关心我的人,不
  然的话,他不可能劝谕我这些:
      「……你辨『神州社』,那是很难长期支持的一种友情理想,
  你必定极爱朋友,满腔热诚的待人,从你最近的文章中,得知有些
  兄弟姊妹离开了你。瑞安,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有的人厌倦了,
  转变了,心情不同了,那是必然的事。已经有过几年,几个月,
  几天的相聚,还有甚麽不知足的?『一夜夫妻百夜恩,百夜夫妻海
  样深』,朋友之道亦当如是观。不要认为他们是『背叛』,那是
  太重的字眼。人生聚散匆匆,不必过分执者,千万不要把你的朋友
  当作敌人,那麽你心不会难过,朋友也不会难过。夫妻只是两人
  之间的事,要白头偕老也是极难,何况数十人的结社?如果有人离
  开,最好是设法当他是『神州社』的支部,如此不断扩充,亦美事
  也。我明晨赴美,约十日後回港……」
        其实在那时候,我也正设法导引看我的心灵,往更豁达包
  容的方向走,金庸的相劝,我是完全能接受的。事实上,我仍喜
  爱我的朋友,纵使他们离开,令我伤感,仍无损於我对这些朋友
  的肯定。不料,日後却发生了些几乎「置人於死地」的事。後来
  在香港金庸家谈话,金庸问起,我提出被人诬陷的事,他也一震,
  哀叹道:「那太过分了!」
        我心中始终待金庸亦师亦友。我曾在很多孤独寂寞、辉煌
  灿烂的日子,跟朋友谈起他的人、他的小说、他的机构,都充满
  了敬意和诚意。有时候心跟这位大我近三十岁的长者很亲近(金  庸在卅多岁动笔写的第一部小说的时候,世界上还没有「温瑞安」
  这个人),就像我父亲一样,在苦难的岁月中我会在心低诉,就
  像书的作者跟自己早就相知一般,但有时候又却不怎麽服他,觉
  得他太多的约制与距离,忍不住要跟他冲撞、顶撞一下。在同一
  封信,他还劝我在作品需要注意的是「节制」:
        「文学上,节制是很重要的,要将奔腾的感情约束在含蓄
  的文句之中。你的小说有很大的吸引力,然而往往放而不能收,
  给人一种『过分』的感觉。『四大名捕』很好,『今之仗者』中
  前几篇也很好。『神州』与『血河车』似乎写得太仓卒、太快,
  自己特有的风格反而少了……」
        这是一针见血的指陈出我早期的弊病,有时也会写信来谈
  他读我小说的感受:
        「…『寂寞高手』已读过,唐门谋杀手沉舟一节写得变幻
  百出,颇有可观。柳随风的心情是写得好的。不过易容等情节一
  般小说中用得滥了,太多出现恐不很适宜。」
        我在香港初期,曾写了一篇<结局>(即「杀人者唐斩」),
  用了许多现代文学的技巧与手法尝试。他很快便读完了,有一次,
  邀我和娥真去「听涛馆」吃饭,约我们在东亚酒楼门前等,他驾
  车来载我们。当天,倪匡夫妇也在场,吃饭的时候,查太太还特
  别为我和娥买点了道法国生蚝,十分美味。金庸手拿著我的小说,
  笑道:「『结局』写得很精彩、很好,明报要用,不过有些错漏,
  不妨拿回去再改一下,要是不改,明报也会用。」这方面他是十
  分民主的。後来我居然把这份小说原稿漏在椅子上,侍者追了出
  来,交给金庸,金庸还替我给了小账,笑看跟我道:「这麽好的
  作品,别丢了哦!」我双手接过这份稿,心情十分沉重,我不知
  道古人传递衣钵的情形是怎样,但我要记住这份感情。没有道谢,
  也没多说什麽,我和娥真与他坐在车後座,车行很快,外面是夏,
  山的弯道有浓荫绿树,我要记住这天。
        後来这篇稿一直没有交回给金庸,因为我有意要改动,可
  惜往後一段时间,我的局面很有些变化,只有功夫写,没有时间
  改。一向不喜欢改动文章的倪匡劝我:「不必改。每个人有每个
  人的风格,金庸就是不该给你太多意见。」但对於意见是否采纳
  方面,我一向有自己的判断和原则,我是我自己,金庸也好、倪
  匡也好、余光中也好我很喜欢他们,但我决不会成为他们。我是
  温瑞安。
        第一次跟金庸见面,说来十分传奇,在我心中也极为重要。
  那一次返马,我先回家(大马)探亲,再赴香港。黄昏星及廖雁
  平两位兄弟与我同往,我也特别设法让这两位一向比较「刻苦耐
  劳」的老朋友来香港轻松一下。岂料这一次不但不轻松,还十分
  「紧张」,在短短数天的行程中,跟蒋芸、吴水利、叶凤娟在
  「清秀杂志社」相处甚欢,蒋芸还载我们二度赴中文大学,旋在
  北大酒楼与「敢有歌吟动地哀」的吴颐舌辩,又拜访新系机构的
  朋友,还有好一些想见但未见的朋友,全一并见上了,有些人对
  台湾存有一些误解,我们都一一予以澄清,几天来忙看赴约吃饭,
  并强迫「精神不太对路」的黄昏星多吃补剂(结果他一吃就泻,
  回台湾才知他有肝病,忙与一干朋友筹钱逼他住院),最後终於
  见上了我最想见的人--金庸。
        金庸在电话知道我来了,很高兴,约我们在香港大会堂门
  囗见面。那天,我和黄昏星、廖雁平穿著相当中国风貌的服饰,
  在天星码头候他。我们的心都十分忐忑,彷佛书破纸而出的一个
  人物,要和我见面,就跟苗人凤、胡一刀、风清扬、黄药师、
  张三丰就要「活」在跟前一般,谁会不紧张的?何况我对金庸一
  直有一种孺慕之情,多年来在他小说浸淫,彷佛见看了面就要执
  弟子之礼。他亲切、熟悉、温和、敦厚,但从容淡定俨然一派写
  师之风,而且脑筋十分快速,精明而锋利,在言谈间偶尔流露,
  但大部分时候都很平实,有一种人,完全没有摆什麽姿态,但自
  有气派,这种武学境界就叫做:「以无招破有招」,已臻化境,
  在监剑中可列为「大巧不工」。
        金庸带我们上了他的游艇,我们就在游艇谈了起来。我笑
  问金庸:「这游艇有没有名字?」他笑答:「本来没有,要叫就
  叫做『金庸号』龙。」看这游艇的气派装潢,少说也价值一百万
  港币吧,当时,我却没有多想,我跟前只有他这个人。
        我们在船舱谈了许多话,艇上的服务人员还替我们冲了咖
  啡,金庸一面抽菸,一面谈。阳光穿过塑胶透明窗,照了进来,
  一切都窗明几净的,然而外面四周都是碧蓝的天,碧蓝的海。我
  们在海上。金庸小说常有在海上发生事故的情节,譬如「北丐」
  洪七公与「西毒」欧阳锋在海上作殊死战、「令狐仲在船上初遇
  蓝凤凰、殷素素和「金毛狮王」谢逊在勾心闹角,而我与金庸初逢,
  亦在海上。我们的艇在海上,很舒适安详。武林毕竟是笔下的世界,
  江湖远在天之外、海之外。
        金庸问我:「你小说的人物跟现实的人有没有关系?」我
  答:「有。」金庸笑了:「是那些人?我说:「有的是我喜欢的人,
  有的我不喜欢,改头换面,写在书中,有时冲动起来,一刀杀了。
  」他问:「权力帮(「神州奇侠」的第一大帮会)也有象徵?」我
  点头:「有一点啦。」他眯眯笑道:「萧秋水是你?」我也笑了。
  金庸又问我:「还有什麽别的兴趣?」我这个人苦於「周身有瘾」,
  动的静的拣来也有十七、八件,只好选二、三样说了,其中一项是
  「电影」。他温和地说:「我以前也导演过几部片。」我知道其中
  一部是长城的「王老虎抢亲」,他谦虚的说:「拍得不好。」谜看
  眼睛看我,说:「你的样子可以去拍电影。」我倒没想到有这一句,
  哦了一声接不下去。
        这时已近下午,金庸邀我们到甲板上坐坐,晒晒太阳,他的太
  太和女儿却下去游泳,这时凉风送爽,海水很平静,连山也像画出来
  一样,静得像一棵没有风吹的树顶,树干都泡在海清凉。我跟他坐在
  一起,孺慕之情又升起来了,忽然很崇拜跟前这个人,觉得很亲近,
  但却不很了解他,也不想去了解他。我这个人有一个很大的毛病,可
  能受中国儒家传统思想礼教太深刻之故,平常的机智、冷静、巧辩、
  敏锐,一旦到了自己所尊重或崇拜的人面前,便不允许自己发挥或不
  敢挥洒,这本来并不是件坏事,奈何香港这尖刻竞争的社会却不允许
  有太多的谦恭自抑,这使到我曾有一段时期吃尽暗亏,到八三年开始,
  我痛定思痛,作出了「因人而异」、「因事而定」的修正:「人对我
  好,我对人更好;人对我坏我反击」的方式,反而回复我平素一股豪
  杰意态,至少落得个痛快。在金庸面前,当然不会有这种感觉,只觉
  得他悠闲从容、温和可亲,雁平不禁问他:「查先生,你有没有过不
  开心的时候?」金庸听了觉得好玩,笑说:「有啊。」雁平说:「那
  您不开心的时候怎麽过呢?金庸和蔼地说:「睡个觉不就过去了?」
  那天风和日丽,风平浪静,一如查先生的气定神闲。
        後来日薄西山,把海水染成橙色,总是觉得蓝澄澄的海水始
  终染不完,海底下还有很多厚重的蓝意,像暮色一般逼人,顿感觉
  到时间如斯迅速消逝,心很是怅然。金庸在「下令」回航之前,我
  道出了对他的感觉,是「有容乃大」四个字,他告诉我这句话下面
  本来还有四个字,是「无欲则刚」,而「有容乃大,无欲则刚」是明
  报的宗旨。我想,「有容」是一种开放的度量,「无欲」是一程自抑
  的心态,有容甚不易为,因要有识见胸襟,不是什麽都容忍的意思,
  至於「无欲」,更不易达到这一境界,至少,在生存的基本欲求不匮
  缺的情形下,才比较可能坚持「无欲」的原则,不然很容易为世所弃,
  或成烈士,不过,年轻人纵不能「无欲」,至少也可以收 一些过分
  的野心,那也是好的。
        回航之後,司机驾车来接我们一道去怡东村吃饭。酒楼的侍者、
  部长对这位文化界巨人查先生自然十分熟悉,他就叫了一壶绍兴,温
  热看喝。他曾问起神州诗社在台湾有没有受到政府的干扰,我很直接
  的回答:没有。当时的确没有,万未料到……世事常意外,变幻是永。
        吃完晚餐之後,他付了账,起身要走,忽然,桌上的餐巾掉下
  地来,我见了,侍应生见了,都想去拾,金庸却敏捷地俯下身去,自
  桌子底下拾起了餐巾,摆回桌上。金庸当然不瘦,而且是略为发福,
  以他的身分和给的小费,掉了餐巾仍不惜亲自弯下身去拾起来,态度
  温和,我顿想起「天龙八部」用来形容身在高位但和气可亲的殷正淳
  的一句话:「大富大贵而不骄。」常有朋友问起金庸是怎麽一个人的
  时候,我就常引用这一句话。
        第二天晚上金庸邀我们到他家去。他的住家座落在云景道,属
  半山区,风景优表,环境幽静,进门後有三个特别印象,殊为难忘:
      一、他的大厅甚阔,但最令我这种「书虫」触目的是,四周的壁柜,
  尽是书,全是书,精装的、平装的、线装的、套装的全是厚厚薄薄大大
  小小令我心弦震动的书。
      二、他的辫公桌是在中厅,有落地的长窗,可以望到整个维多利亚
  海港的夜景,香港的夜景世界闻名,到了晚上万家灯火热闹而无声地闪
  烁,那感觉真令人屏息。
      三,他的洗手间大得像座会议厅,浴具高雅,名贵地毯,兼有运动
  器材。倪匡在日後曾开玩笑说,从他那儿(赛西湖大厦)用望远镜望过
  去,可以看见金庸在做什麽,有次他打电话告诉金庸在作什麽举动,把
  金庸著实吓了一大跳。且不论倪匡此说是否当真,金庸的房子的确有面
  大窗,的确很有书卷气,而且很舒适,一坐下来就舍不得走。
      前面提到倪匡,去到金庸家,谈了个多小时,他提起倪匡,问我见
  过没有,我说没有,他就去电约倪匡来。这件事情,部分曾纪录在我写
  倪匡的王牌稿。那晚外面下看淅沥的雨,金庸家却非常热闹,有我们
  的歌声、论声和骂架声。後来金庸请司机送倪匡和我们回去,第二天,
  约我们到明报社去,他见到我们後,请来了在明报机构管理出版社事务
  的许国先生(即是名政论家哈公),当场跟我谈妥出版我十五部作品的
  事,条件是我把十五部书的版权授予「明窗社」,宣传发行,以及由明
  报、明晚发表连载,稿费另发,版税则以一成计算,出版时先付一半,
  一年内付清。哈公精打细算,抽著菸斗,很有名士派头,脸上常带笑容,
  很易接近,日後倒是成了好朋友。
      谈到明报,恐怕大马和台湾的读者不甚了解这份报纸的分量和这家
  机构的特性。明报的销路在香港相当好,但不是最好的,可是它却是
  香港第一大文化报刊,金庸是明报的社长。报纸的宗旨相当中立、客观,
  尤其在文革时期,金庸的社论立论公正,观点独到,分析正确,作风持
  正,使得一这份报纸销路与声望与日俱增。金庸原名查良镛,一九二四
  年生,浙江省人,上海东吴法学院毕业,由於他中英文底子修养俱高,
  在数千人中轻易夺取了大公报记者的职位,一九四八年转职香港大公报
  任电讯翻译,数年後,因为香港新晚报的总编辑罗孚(此人在两年前被
  中共羁禁)约稿,他开始写武侠小说:才华洋溢,风行一时,令多少读
  者如疯如醉。
      1959年他脱离左派报纸,自创明报,当时受左派文人撰文「围剿」,
  他单笔应战,力抗群雄,很有胆包豪气。但明报的事业并不是一开始
  就一帆风顺的,在刚开始的时候,从老板到职员,都「勒紧裤带」,
  「握义气」式的奋斗,据说开始印报的只有一张半纸,曾有过七、八
  个月没有「出粮」的纪录。当时香港时局甚乱,骚动不时发生,出去
  采访常会遇到意外,金庸总关照员工:新闻采访不到不要紧,小心保
  重为要。有一段时间遇到经济危机,还是金庸的太太变卖首饰,才应
  付过去,日後明报终於站稳住脚步,还赚了大钱,比照过去,世事变
  幻无常,金庸心也难免会有所感慨。
    这位查先生眼光奇准,在六十年代初期,他为了扩充明报,购下座
  落在北角的南康大厦,现在恐怕已十数倍於当年的时值。他当然还有别
  的物业,不止在香港,在美国、新加坡也有,而且也承认手上有一些股
  票。艺术家多是性情中人,经商是需要冷静的判断力及手腕的,对文人
  而言,是不易调整的负荷,古龙搞电影,据倪匡说他「退票退到头大」,
  李翰祥、胡金铨、李行等搞「国联」,也吃亏在能抽出好电影却做不好
  生意上,金庸却似是个例外。
      金庸除了能赚钱,也能容人(还能用人)。我曾经向外面的朋友
  介绍「明报」是香港文化界的「少林寺」,也许言重了,但大致不会
  太离谱。当然,整个「江湖」,也有别门别派,系出武当,或系出昆仑,
  甚至杂家僻派都有,不过「明报」的分量,依然非同等闲,我们不妨
  来看看明报过去的和现在的部分阵容:明报旗下有好几份刊物及附属机
  构,譬如明报晚报、明报周刊、明报月刊、武侠与历史,及新加坡与马
  来西亚创办的新明日报,还有明窗、明河、明远三个不同名字的出版社。
  明报晚报以前因刊有金庸武侠小说,销售量也不低,但有人形容这是金
  庸认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报纸,最近金庸请动了原本主持「今
  夜报」的名报人王世瑜入掌晚报事务,作出了许多有力的革新,当年创
  「浪花周刊」的刘一波,新一代影评人石琪,影视版的李小珍,显然要
  力图振作一番。
      明报日报自然「高手如云」,首先三位老板:查良镛、沈宝新、
  潘粤生都非同等闲,其中潘粤生就是「余过」,他写的「四人夜话」
  一向为读者所熟悉。明报副刊自然网罗了不少名家好手:包括张彻、
  黄沾、哈公、倪匡、林燕妮、亦舒、严沁、王亭之、石瑛、项庄(即
  董千里)、张君默、何紫等,在的小说也在那儿厚颜作个点缀。至於明
  报日报的编辑阵容,也不简单,采访主任龙国云(即写食经的陈非)、
  副刊编辑现代诗人蔡炎培、投园版的李翠丽、把影视版搞得别开生面的
  孔昭,全都网罗其中,且不管他们做得是否开心如意,但都为这份报纸
  携手共进,增添光采。
      「武侠与历史」是一个很好的构想,因为武侠与历史往往脱离不了
  关系,而武侠小说和历史小说都拥有一定的读者,倪匡、董千里有一段
  时期曾主编过这本刊物,也曾发表过一些重要的作品如金庸的「鸳鸯刀」
  等,可惜终於无法维持。明河、明窗、明远三家出版社,主要负责人是
  前面提到的许国(又名许八公),他原是邵逸夫手下红人,在台湾拍过
  一部布袋戏的电影。三家出版社除了出版脍炙人囗的金庸作品集之外,
  还有卫斯理的科幻小说、克丽斯蒂的侦探小说,以及各种各类的诗、散文、
  小说、评论,譬如农妇的杂文、张君默的散文、蔡炎培的诗、林太乙的
  小说等。我的十五部小说,香港和海外版亦由明窗社印行。
      明报周刊可能是明报系统中除了日报之外最赚钱的一份刊物。以
  「明周」每期出纸之厚,只有卖一本、赔一本的份,但「明周」仍然大
  赚,为什麽呢?因为「明周」的广告客户委实太多,单只广告费,已赚
  够了。「明周」一直是在香港历史最久,销量最好,走较为客观、稳重
  路线的周刊,八二年起香港「八卦周刊」满街是的风潮,完全不能威胁
  这份周刊的站立。这份周刊的总编辑是雷炜坡,被人称为「遥控编辑」,
  反应快、能用人,而且有一定的声誉。「明周」历来也出来不少人才,
  譬如李文庸(即慕容公子)、董梦妮,离开明周之後,创「香港周刊」
  在先,又办「城市周刊」在後,也有声有色。在编辑采访人选方面,擅
  写散文的锺玲玲是其中一位,农妇(即孙淡宁)也有专栏文章,连被大
  马「文道」月刊主编人商晚筠认为是「行吟的才女」,力邀她再执笔,
  台湾美国研究所所长朱炎形容她的小说为「表现出艺术的深度、生的律
  动,和美的震颤、的方娥真,也是在这份周刊中服务。
      有次倪匡跟我说:「其实查先生对你真是不错!」我静了半晌,一
  字一句的说:「我觉得查先生一直在训练我。」不过有时候倪匡对金
  庸也「忍无可忍」,最近一段时候金庸醉心於围棋,倪匡呱呱叫的说:
  「足拿了段级呢?(按:围棋跟练空手道、跆拳道、合气道的等级近
  似,初学者分级,精深者上段)还不是几个人自己封的,我看他的棋
  艺也不怎麽!」倪团支持自创的出版社,搞得声势「空前」,在一向被
  人诟病的台湾出版界打下一记重磅的掌印,既为文化界增添一份坚固的
  堡垒,也使他的「远景」成为不可抹煞的存在。沈登恩是在台第一位把
  金庸作品集正式印行,隆定推出的人,也是金庸的好朋友。沈登恩人很
  年轻,个子并不高大,故台北文化界朋友称他为「小巨人」。那时港台
  正盛传远景周转不灵,有些出版人便开始打金庸作品版权的主意。我拿
  这件事请问於金庸,也想知道他的看法,他一听就截然地道:「我跟沈
  先生是好朋友,除了出版我的书外还有一份情感,我不想在这时候做任
  何对他不利的事情。」我放下电话後,刚好娥真在,我跟她说:「好个
  金庸。」娥真展颜一笑:「便是金庸。」
      金庸也不是常常板起脸孔,作严肃状的(除非他有意挫挫对方,给
  他一些心理压力),有次我在倪匡家裹小坐,便致电给金庸,金庸写完
  社论後便赶来倪家,抽著菸跟倪家的倪震、倪穗闲聊,十分的温和,孩
  子都很喜欢他。金庸的样子诚如倪匡所言,有点像弥勒佛,挺和气的,
  严肃起来不怒而威,他并不是有意把架子,不过我每次看见,抑制不住
  的脸上也绷紧起来,心很想跟他冲撞,但如果有人在外面说他些胡猜乱
  度的谬论,便禁不住要挺身而出,争辩到底,有次有位老朋友冷眼旁观,
  说:「你倒有他的心啊!」我登时拉长了脸,道:「就算我不认识他他
  不认识我的时後,我也这样说。」
      某次我跟杜南发赴金庸和倪匡的晚饭。杜南发是新加坡报刊的重要
  编辑人之一,非常能干,在我落难时期,他是仗义援手的新相知。那次
  我们一齐吃过饭後,倪大嫂载南发、娥真和我回北角,金庸和他太太要
  走过街口去坐另一部车子,那时候,也许是因为骑楼太暗,洋灰地太滑,
  查先生夫妇一度想牵手,但又没有牵成,,或许是因为我们的车子正在
  後头。两人不知怎的,忽然都有些不好意思罢,那欲牵未牵的手,始终
  没有牵成。一刹那间,我想他很多部小说的恋爱情怀,看到这一幕,心
  很高兴,在车哈哈大笑起来。我不知道我的笑会不会太过莽忽?但我是
  不理的。这样写出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冒犯?但我也是不管的。因为凭我
  写过将近四年诗集三百多首诗的经验,这一刻是美的,这一刻是真的,
  这麽好玩的事,就算被人怨责也要写出来。
      金庸已经停笔不写武侠小说多年了,可能真的写不出来了,也可能
  不想交出一些不能超越前面水准的作品,以他今天的声望地位,实在是
  非常明智的,但作为他的痴心读者而言,肯定是件遗憾的事。金庸虽然
  不写武侠小说了,但还是常执笔撰写明报社论。明报的社论无疑是香港
  报界最被重视的社论之一,金庸的眼光一向都看得准、看得远,主要来
  自他根据事实的真相历史的脉络理性而逻辑地分析演绎。最近有很多人
  认为明报的社论不像以前敢大胆执言,勇於维护真理,不过,相信这只
  是观点与角度的问题,当事情可能并不那麽悲观剧烈的时候,而香港需
  要的是安定与法治,在论言方面似乎也无需太过危言耸听。明报不再是
  当日的艰苦奋斗时期,现在似乎洋溢著一股守成的气氛,其实,明报系
  统有很多部门,似乎都可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办得更好一些的。
      金庸的作品,被翻译成多种文字,在各国报刊连载,拍成电影电视
  剧,都不在话下,其中也有被改编成「武侠话剧」,由卢景文先生执导,
  名叫「乔峰」金庸有一篇短文,题名「深挚热烈的演出」,一开始便是
  这麽写:
      「最近在一次友人的聚会中,大家玩一个游戏,各人述说「今年最
  开心的一分钟是什麽时候」,必须诚实坦白,不准说谎。轮到我说的时
  候,我说:『十月十二日晚上十一点多钟,在大会堂剧院,演完了话剧
  『乔峰』,台上演员介绍:『金庸先生也在这。』观众热烈豉掌,长达
  一分钟之久,我开心得好像飘在云雾一样。」
      金庸说得不错,一个作家,能够受到这麽多人这麽热烈的爱戴,还
  有什麽遗憾?我在大马、在新加坡,看到很多不是十分关心文学创作的
  朋友,都知道金庸。我在香港、澳门的地铁、渡轮上、巴士车、电车中,
  留意到很多年轻朋友,手都有一部金庸小说,在细细的看。我在台湾,
  看到不管金庸这名字是不是放在封面上,仍是有人在找他的作品来看。
  甚至在日本、韩国,也有人知道「金庸」这个名字,想来其他的地方也
  一样。「有华人的地方就有金庸的小说」,金庸应该觉得满足自豪,这
  些认识或不认识他的同胞,也为他满足自豪。我跟金庸之间有很多因缘,  也有很多错过,我也一样为他感到满足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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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8 09:48 | 显示全部楼层
温大的好文,本来我想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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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8 19:53 | 显示全部楼层
顶过了 有如此文章,我就不甘再写什么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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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8 23:49 | 显示全部楼层
温在金面前还是小字辈的 HO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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