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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忽然传来嘈杂的哭喊声,黄保仪的心似被掏空了一般.她强忍着盈眶的泪,将那些珍贵的卷轴抱到了庭院中.
血色的火舌时吞时吐,黄保仪狠下心来,将那些卷轴投入火中.钟王的墨迹,价值连城的名画,立时便倾圮在这跃动的血色中.
净德尼院的尼姑们不禁失声痛哭.昭仪庄严地理了理衣褂:"吾国已灭,岂敢独生?!"说完纵身跃入烈火中.群尼们流着泪,也一个个跃入火中,没有一个中途逃脱.净德尼院前火光熊熊.
柔仪殿前的干柴寂寞地燃烧着,它们没有等来身赴国难的李后主,而是映红了他投降的白衫纱帽.
乙亥岁冬十一月乙未日夜半,健康陷落.
李煜就这样举着白旗,带着小周后立于城头,在寒风中将风雨飘摇了四十年的南唐半壁江山交到了宋太祖手上.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沉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离别歌。垂泪对宫娥。
自南唐而来的车辙,载着四十五人,离开了歌舞升平的建康,李煜落魄的脚步从此踏上了不归之路.
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明德门城楼内,头戴通天冠、身服绛纱袍的宋太祖正坐在精雕细琢的龙椅上,文武百官一齐三跪九叩、山呼万岁.
这便是献俘仪式呀!李煜的心抽搐着.
宣读圣旨的太监双唇机械地摩擦着:"……可光禄大夫、检校太傅、右千牛卫上将军仍封违命候."
官职是虚、羞辱是实呀.
什么是违命候?李煜来不及细想,他麻木地屈膝俯首:"谢主龙恩!"
一株株寂寞的梧桐静立在这仿唐宅院内,锈迹斑斑的铁门框和蛛丝密布的班驳墙角,零落躁动不安的尘屑,也零落着李煜破碎的心.
风流一世也糊涂一世的李煜直到此时才明白,建康旖旎的风韵,是多么销金铄骨.终日在脂粉堆里沉迷的他,怎担得起一国之任?
他带着小周后,带着仲寓,带着黄保仪,带着宜爱意可秋水庆奴及十几名宫女,也带着他满腹的抑郁,住进了这所深宅.
小周后时常可以看到李煜伏案痛哭、涕泪满裳,而后奋笔急书,似要倾倒出肚中所有的苦水一般.她想这也许能减轻李煜心中些须的哀伤.小周后拾起一篇飘落在地小词,瞬时泪流满面: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多少泪,断脸复横颐。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吹;肠断更无疑!
字字血泪呀!
七夕之夜,小周后默默来到李煜身旁,轻声问要不要唱首曲子贺寿.这是李煜四十二岁的生日呀.
仍处于极度悲苦中的李煜叹了口气,随手递上了他的新作——《虞美人》.
小周后颇为踌躇,祝寿之曲,怎可如此凄凉?怕有什么不好的征兆呀.可是李煜执意如此.
夜凉如水,仿唐的院落里传来悲苦哀转的歌声:"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凉夜伴孤吟,清歌莫断肠!
在场所有的南唐旧人,无不涕泪横流.李煜却默然地坐在那里,他的泪,早已经流干了.
候府的一切,早已被赵光义的耳目听了去,那守院的"聋哑"老人飞快地记下歌词,呈给了宋太宗.太宗大怒,对李煜起了杀机.
踏踏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门口传来太监的声音:
"陇西郡公李煜接旨!"
李煜携小周后及众人跪下接旨.
"圣上口谕:朕贺陇西郡公生辰,特赐玉如意一柄,银酒器五件,御酒一瓶,着中使陪宴.钦此!"
李煜赶忙叩谢圣恩.
太监斟了两杯酒,自己先饮一杯:"恭贺陇西郡公生辰,老奴先干为敬!"李煜见太监先饮,便不在起疑,喝干了自己的那杯.
夜已深了,所有人都沉沉睡去.忽然李煜肚中一阵绞痛,他试着用手去够脚背,以减轻痛楚,可是无用,疼痛愈来愈重.一旁的小周后吓坏了,她隐隐意识到,那呈御酒的酒杯上,涂了巨毒牵机草.
小周后一下子坐了起来,急忙呼喊他人.大家疯了一般四处找解药,可这牵机草乃是剧毒,毒借酒劲,已无药可解.
大家哭喊着,想留住这位最亲的人,可除了看到李煜不断地俯身够脚背,什么都做不到了.
李煜渐渐进入了幻觉,他看到爷爷愤怒的眼神、父亲恨铁不成钢的叹息、大周后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仪容、爱子仲宣的惨死、小周后"划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的俏皮可爱……
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8年)李煜故,时年四十二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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