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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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也是世上最“可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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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20: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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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仇缘


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东西?
心,人的心。
世上最“可爱”的是什么东西?
心,人的心。
×× ×× ××
残冬腊月,是大除夕的前夕。
千里冰封,银装玉砌,漫天雪飘,迷迷茫茫,老北风是那么无情,呼啸
着,如泼辣凶狠的恶妇,吹得雪花飞舞,树枝抖颤,积雪不时洒落,显示她
的雌威。
这是靠近大河(黄河)的“河套”地带,古人有言:“黄百害,唯富一
套”,故“河套”一带,是富蔗的地方。
由于一连几天大雪,平地积雪三尺,几乎看不出原来的路径。大风雪中,
一片死寂,只有北风在呼叫。
没有行人,都在温暖的家里享受着热炕子,火盆子,还有老酒,下酒的
热菜。
这是一个大约二百多户人家的村落,与邻村之间,阡陌相望,鸡犬相闻,
由于这村子的人,以姓胡的最多,就叫“胡家村”。
胡村的东面,就是已经冰冻的黄河。
它的南面,是有名的“龙驹寨”。
它的西面,是“吴家集”,也即是赶场的墟集,方圆几十里内的村子,
每逢初一、十五,都来这里赶墟,也可说是期,是它最热闹的时候。
它的北面,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间有丘陵树木点缀其间,绵延着几十
个小村落,和“胡家村”差不多。
靠北端的村尾,比较“僻”些,因为一共只住有两家人家,且都是“外
方”搬来“落户”的人,一家姓符,一家姓章,据说早在十年前一次“黄泛”
之后,因大河改道,把他们老家全部淹没才“迁地为良”的,有奴有仆,可
见原是大户,在这儿卖地卖产,虽是砖屋土墙,占地却很大,又据说因为主
人喜欢栽花,另一家主人喜欢种竹,故屋子的四面都特别空旷,竹篱围墙,
大到不下十多亩,这儿民俗一向淳厚,一点也没有“欺生”的事,却是帮助
两家建屋的土木工匠,都喷喷称赞主人厚道,十分和气,所以,这两家,也
就成了“胡家村”的人,口头上习惯称这两家为“栽花的符家”、“种竹的
章家”,由于两家时常参与公益和赈灾的善举,颇得大家的尊敬。
不过,这两家和村中人有一点特异,就是虽然买了地产,放租给人,却
收租很少,见过这两家人的人,都弄不清“主人”是那一位?因为,有老、
有小、有女眷,却不见一家之主的男人,据说主人是做生意的,因此,不常
在家,那年头,不会有人去管这些“别人家的事”,更不会胡猜乱想,反正
两家的女眷又不出来“串门子”,严然大家气派,一切外务,都由老仆出来
“奉命交代”,而那两个老仆,大家只知符家的叫做“符老图”,章家的叫
做“章不古”,相同的,就是都是焊烟的,喜欢喝几杯的,不同的,是一个
和和气气,逢人就哈哈,一个难得有笑容,那不能怪他们,因为前者是个聋
子不怕雷,后者是个有苦说不出——哑巴是也。
当然,起初是难免使人感到奇怪的,日子一久,司空见惯了,也就不当
一回事了。
家却是二子二女,最大的已十六岁了,最小的还只六岁,都在私塾里读书。
符家的儿子是以“学”字排名,老大叫“常忠”,老二叫“学梯”,老
三叫“学谦”,老四叫“学仁”。
章家呢,长子叫“思义”,次子叫“思贤”。
长女叫“思淑”,次女叫“思懿”。
此外,大家便只知道这两家的公子和姑娘读书都很聪明,男的很俊,女
的很美,以致胡家村的父老,每一提到,就说真“好福气”,并教诫自己的
子女:
“小伙子,要像符家的少爷那样才好。”
“丫头,章家的姑娘,你们能比得上一半,就好了。
×× ×× ×X
这时,符家的大厅中,炉火熊熊,映约了每个人的脸,大门紧闭,窗帘
低垂,再加上挡风的棉布厚帘,真是温暖如春,严寒隔绝在户外。
围炉而坐的,正面是一位白须如银丝,直垂胸腹的老人,凤眼蚕眉,岁
月风尘虽在他眉梢眼象留下痕迹,但一张红通通的脸仍那么充满生气,由于
刚喝了酒,被炉火一,更是焕发生光。远远看去,倒像一个刚出胎不久的婴
儿,却是天生奇矮,配上长须,真是好滑稽。
老人半躺在软椅上,似在闭目养神。
一只全身雪白,只有四爪黑亮的狸猫,躺在老人的肚上,大约暖和得舒
服,它也在打瞌睡。
在老人左右,分别并肩坐着四个小年,都是一式一样的羊皮袄青长袍,
青缎面的厚底棉鞋。
四人都似乎怕惊动老人,不言不动,都很安静,屋子里因此也很静。
只有厨下,两个健壮的女仆,在忙着做菜,女主人亲自主厨,她,虽然
是布衣荆钗,穿着十分朴素,却是绝代容光,天生美色,未施脂粉,正在自
半低着头,手执菜刀,细细切着腊肉。
阵阵的肉香、酒香,随风飘送。
大厅中靠右而坐的那个最小的少年俯下腰,用铁筷子拨动着熊熊的发
炭,再添了一些炭。他,正是符家四少爷“学仁”。
老人终于睁开了凤眼,缓缓地欠了一下身子,也把怀中的狸猫惊醒了,
它“咪咪”地叫了起来,老人伸出肥短的白手,轻抚着它。
学仁放下铁筷子,冲着老人一乐,叫了一声:“爷爷!”
老人晤了一声,抬头着他,道:“阿仁有什么事告诉爷爷?”
学仁歪着头,想了一下,道:“爸爸,您明天给我什么好东西吃?”
老人笑了,坐正了身子,道:“你猜猜看。”
学仁笑嘻嘻地道:“是蜜枣?”
老人左手捋捋长须,没作声。
学仁又道:“一定是梨膏糖?”
老人笑道:“阿仁,你又要长大一岁了,只记得吃零食?”
学仁有点害羞,却又撤娇的道:“爷爷,是您说,阿仁最乖,最聪明,
所以最疼阿仁的嘛。”
老人慈祥地半眯着眼,看着这个最小的孙儿,点点头道:“阿仁,百家
姓和三字经已经读过了⋯⋯”
学仁按口道:“我已能背诵千字文了。”
老人拈须道:“好,过了年,爷爷教你读‘幼学故事琼林’。”
学仁高兴地跳下座位,绕到老人背后,道:“阿仁给爷爷捶背。”伸出
了小拳头。
老人满意地夸赞道:“阿仁果然最乖,爷爷多给压岁钱。”
学仁向三个哥哥“卖娇”地笑着,两个小拳头,就给老人捶起背来。
老人看了左面容止若思的学忠,道:“阿忠,你的功课怎样?”
学忠大约在想着什么心事?闻言一震,忙道:“忠儿正在读‘春秋’,
兼修‘史记’。”
老人嗯了一声道:“春秋大义,在一褒一贬,严于斧铽,你要好好体会,
多深思每一节的函义,绝对不可犯了陶渊明的‘毛病。”
学忠恭答道:
“忠儿记着了。”
老人接着道:“太史公作的‘史记’,亦是取法于春秋大义,你有什么
心得?”
学忠有点窘促道:“爷爷,忠儿虽已读到‘游侠列传’,还没有什么心
得⋯⋯”
老人哈了一声道:“你们夫子怎样对你讲解的?”
学忠道:“夫子只在‘言必信,行必果’这一段上说明无信不立的道理,
引证了许多圣人之言,夫子解释:‘行必果’者,是做一件事,如果必须做
的,就必须有始有终,不可半途而废,更要不怕困难,不畏挫折,全力以赴,
事在人为,不计成败得失。”
老人点点头道:“也算不错了,爷爷得加一句,行事之先,要分清是与
非,善与恶,行其是,行其善,合于天理人情者可行,逆之则不可行。”
学忠俯首领训。
老人刚向学悌看去,学悌已笑道:“阿悌正在读四书中的‘大学’兼修
‘通鉴’。”
老人颔首道:“读经是求明理,而非世俗之学而优则仕,读史在古今之
兴亡,君臣之得失,做人之成败,要在这些方面着眼,而不是读死书!”
学悌还未开口,老三学廉忽接口道:“然也,亦有所疑焉!
老人笑骂道:“阿谦,以你最顽皮,你知道‘谦’字何解?”
学廉朗声道:“君子‘谦以自牧’,让也、虚也、忍也。”
老人嘉许地频频拂须道:“你尽得‘谦’之真义,为何不躬行?王阳明
的‘知行’合一,朱熹的‘知而即行’,你懂?”
学谦肃声道:“知之为知之,然古人亦有‘当仁不让’,‘当勇不忍’、
‘当智不虚’之说,不能一概而论⋯⋯”
学忠刚叫了一声:“三弟——”
老人欣然道:“为学在多问,问能析疑,真理愈辩愈明,别说爷爷一人
所知有限,只要有理,便是圣贤之言,亦可反驳,这与诚敬尊上的礼貌无关,
阿忠、阿悌,你们要学老三的深思好问。”学忠与学悌垂首称是。老人续道:
“阿谦,你只管说下去。”
学谦不假思索地接下去说道:“对春秋大义,忠奸之分,善恶之辩,不
能让,对荣辱之加,恩怨之别,不能忍,是非之际,黑白之时,不落虚!”
老人哈哈大笑起来:“对反之,即成乡愿与伦俗。”
风日下,人心思乱,终成动运,所以,儒家勉人以仁义,勤人以忠恕,即是
教人正心诚意。”
老人目泛异采,熟视学谦,道:“阿谦,你今年几岁了?”
学忠等刚一愣,正在捶背的学仁嘻嘻笑叫道:“爷爷,三哥这么大⋯⋯”
自顾伸着两只小手,搬着指头,自语道:“多一个,我知道了,三哥十
一岁。”
学谦道:“阿弟,不对。”
学仁一缩鼻子,叫道:“谁说不对?问娘去。”
老人哈哈道:“阿仁,你对。”
学仁喜道:“爷爷,本来对嘛。”老人抚着他的头道:“可是,明天就
是过年了,过了年,就要多算一岁。”
学仁楞了一下,道:“是么?”
老人目注学谦,道:“阿谦,你们四兄弟中,以你最聪明⋯⋯
学仁不依道:“爷爷,我呢?”
老人慈爱地把他搂着,道:“乖,你长大了比三哥更聪明,你去厨下看
你娘做好了菜没有?”
学仁叫道:“我去,我去,我要先吃好东西。”一跳一跳的向厨下跑去
了。
老人拈须道:“不是爷爷称赞你们,你们年纪虽小,可说还是黄口孺子,
而所知所学,连一般老儒宿彦也未必比你们头脑清楚,学无老少,达者为先,
虽然说是你们兄弟天赋好,也是你阿娘启示得好,人有苦习,天必佑之,爷
爷我读书不多,但有孝子、贤孙,还有佳媳,也⋯⋯够高兴了⋯⋯”大约真
正由衷高兴,拈须仰面,哈哈不已。
三兄弟互看一眼,欣悦中有点差意。
老人一欠身,又问学谦道:“阿谦,你读过一些什么书?”
学谦道:“四书中已读过论孟,现在读唐诗与宋词⋯⋯”
学忠笑着接口道:“爷爷,三弟秀出群伦,天资独异,过目不忘,连爹
书库中的孙吴兵法,还有什么“游骑兵篇”都能背诵
学谦忙向大哥示意勿言,用诗朗声吟道:“安得大厦千万间,得庇天下
寒士尽欢颜?爷爷,阿谦最喜欢杜工部的诗和辛稼轩的词!⋯⋯”

老人寿眉连振,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学谦,道:“阿谦,看着爷爷。”
学谦只好应声肃容,平静地注视着老人,四目相接,是那样严肃,认真。
由目光中可以看出真诚。
学忠不安地站起,一躬身,刚叫了一声。“爷爷⋯⋯”
老人一挥手,戳住了他的话,向学谦沉声道:“书房中,据爷爷所知、
经、史、子、藉俱全,你又到你爹的书库中去作甚?”
学谦坦然说:“书库是不准擅入的禁地么?爷爷。”
老人拈须道:“虽未告诉你们那是禁地,但已说过不可取阅库中藏书。”
学谦朗声道:“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这是
老人沉声截口道:“这是你爹一位好友送给爷爷的一副书法对联,你能
懂得就好,只要对爷爷说实话,你们看了里面一些什么书?是谁先打开铁锁
的?”
学谦应声道:“是谦儿。”
老人目光掠过学忠,学悌面上,学忠不安地躬身道:“爷爷,是铁锁坏
了,谦弟好奇⋯⋯”
老人目光疾闪,截地站起,道:“有这种事?带爷爷去看看。”说着移
步走向内书房。一点也没有老年人的龙钟状。学忠等三兄弟一声不响地跟着。
书库在书房的后面,紧靠着符氏夫妇的寝处,光线退暗,学忠端着银烛
台,把这间二丈方圆的书库内照得雪亮。
靠东壁,是四个大漆箱,没人能看出里面是铁的,外面是檀木包裹,上
好的建漆,由于搁置太久,最上一层已积有一层尘灰。老人一入书库,目光
就集中注视在四把黑亮的铁锁上,大步近前,伸手逐一试摇了一下,真的,
四把大铁锁都坏了,无论如何也扣不上了。
显然的,是被人把锁中的机簧弄坏了。老人神色连变,胖胖的娃娃脸绷
紧着,刚听到脚步声息,一声清脆的:“阿公——”
学忠等同声喊了一声:“娘”
是女主人,也即老人的媳妇学忠兄弟的母亲进来了,她一面在腰围上擦
着手,一面柔声和说道:“是阿忠他爹进来过⋯⋯”
老人道:“还用你说?但他是去年大除夕回来的,你来看一下。”
女主人有点意外地走过来,玉指弄了一下铁锁,呆了一下道:“怎么坏
了?”
老人沉声道:“你们退下?”
母子四人应声后退,学仁一直嚷着奔进来:“阿娘,这只熏鸡腿真好吃
呀⋯⋯”
却被退到书库门口的女主人一把拉住,轻声道:“乖,等下还有更好吃
的东西,不要说话。”
老人已迅快而稳重地把最上面一只铁箱移下,接着,移下第二、第三、
分别乎放在地上。他左手一捏,第四只铁锁,应手取落。右手同时掀起箱盖。
女主人与学忠等都愕然注视。但视线不及箱底。
学仁仰着面,摇着乃母的手道:“娘,爷爷在做什么?是有好吃的东西
吗?”
女主人道:“不要吵。”
学仁悄悄道:“我知道小阿仁最乘。”
老人已迅速地逐一揭开了另三只铁箱的盖子。
只见他突然伸直腰,嘘了一口气,道:“奇怪!”
挥挥手:“你们退出去!”
女主人低嘱一声:“跟着娘。”一手牵着学仁退出书库,学忠与学悌也
跟着。只有学谦平静地卓立未动。
女主人沉容唤了一声:“阿谦!”
学谦道:“娘,我要看⋯⋯”
老人喝道:“快退下!”
大约老人从来没有如此“疾言厉色”过,学谦震动了一下,睁大了眼睛,
委屈得眼都红了。但他仍倔强地不走。
女主人返身过来拉他,他犹要挣扎,学忠张目叫了一声:“三弟。”
学仁嚷了起来:“三哥最不乖!”
学谦低下了头,柔顺地跟着乃母走了。
老人很慎重地把箱中之物,逐一取出,看他那仔细而小心的样子,就好
象是价值连城之宝物,恐怕会稍有毁损似的。不错!可以这么说,这四只铁
箱中每一本书,每一件东西,都是无价之宝,也是天下武林人物梦寐争求的
“鹄的”。老人又逐一检视着每一本书,每一件东西,每一个小铁盒,小玉
瓶,一直到箱底的锦包和蛟皮匣子。一件一件的分开摆在地上,再重新仔细
反覆检视,不知如何故?老人竟已一头大汗,可见他心情之激动与紧张。最
奇怪的,是老人全身露肉处尽是血红,只有双掌却奇白加玉,不见一点血色。
他嘘了一口气,有如一团雾,自言自语:“奇怪!奇怪!真是意外的奇
怪!倒底怎么一回事呢?”他仰着面,似在思索什么?”
旋又缓步走向壁下,银烛台早由学忠放在一个古木霜花茶几上,老人目
光如电,四面扫视,又上下察看,好像要看清,四壁每一处纤微?”
他长长呈了一口气,自语道:“真是奇怪,我符威活了八十二岁,这是
一生中所遇到的第二件怪事!只有等振扬回来问他了!”
他迅速地把东西一件一件放回铁箱,又堆成四叠,拿着四把铁锁,缓步
而出。
在前厅,女主人一手搂着学仁坐在火炉边的左下首,那头小狸猫仍蹲伏
在边椽椅子上。学忠等垂手侍立在乃母身后,看到老人出来,都迷恫地看着
老人。女主人刚欠身而起,那头小狸猫已“咪呜”着,箭一样向老人窜去。
张手接住它,抱在臂弯里,点点头:“没有什么,实在奇怪。”
学仁叫道:“爷爷,你手里拿着什么?”
孺子天真,连铁锁也叫不出名称。
女主人拍哄着学仁,柔声问道:“阿公,锁是怎么坏的?”
老人把手中四把铁锁转动一下,一面人座,一面摇头道:“锁是被人弄
坏的!奇怪的也在此,却没有少一点东西。
目光转向学忠等三人,道:“爷爷问你们,看了箱里几本什么书?取用
过什么东西?⋯⋯”
学忠肃然道:“忠儿没有。”
学悌也道:“悌儿没有。”
学谦朗声道:“谦儿只开了上面的箱子,看到一本‘游骑兵篇’,一本
‘刚柔论’,还有两本不知名称,却有图有文的书,谦儿因为不懂,只看完
前面两页就放回原处了。”
学仁扮了一个鬼脸道:“就是三哥不乖。”
他认为大哥没有看,二哥也没有看,只有三哥看了,当然就是三哥不乖
了。
老人点点头,拈着银须道:“符家的子孙,不会说谎,你娘不知道?”
女主人温柔中有严厉:“老三,你怎么瞒着娘?”
学谦面红了,愧然地低下头道:“谦儿以为只看了两本书,当时娘又在
后园忙着修花,谦儿知罪,愿领庭训。”
说着,向乃母跪下去。
女主正容道:“孩子,你爹光明磊落,一生无私曲,他经年在外,难得
回来团聚,娘一身是慈母而兼严父,你明明⋯⋯有什么瞒着娘的,连公公也
不告诉,如让你爹知道,为娘岂非慨对?
老人颌首道:“慧儿,不是我呵护阿谦,他只是好奇,求知欲强,如果
我们能及早发现铁锁坏了的话,相信他不会乱动的,拿出看了,他以为是小事,所以没有告诉我们,错只错在他在取阅之先,没有考虑该不该,似有‘愉
看’之嫌,也罢,你就略加训责吧。”
女主人吩咐学忠:“取家法来。”
学忠歉然地看了跪在地上的三弟一眼,应了一声,去后院乃母房中取了
一根蒲鞭出来。
学悌也跪下道:“娘,孩儿也该受罚,没有告诉公公和娘。”
学忠双手把浦鞭捧过头顶,跪下,低头道:“忠儿年居老大,愿双倍领
责。”
女主人接过蒲鞭,肃声道:“阿三该受三十鞭,阿大、阿二各受二鞭,
知罪么?”
三兄弟几乎同声道:“知罪。”
女主人刚举起蒲鞭,抽向学谦肩头。
学仁正在发楞,这时忽然抱住乃母的右臂,叫道:“娘不要打三哥,三
哥也很乖的。”
女主人左手把学仁搂住,道:“乖,娘打他们,是要他们更乖。”
学仁急了,挣红了小脸,道:“娘,你不是说过年时大家要欢欢喜喜嘛?
不要打,不要打!”
老人点点头道:“也说得是,慧儿,我有话问老三,你让他们起来。”
女主人一福道:“媳妇遵命。”
一点螓首:“你们起来。”
三兄弟面红耳赤,齐声道:“谢过娘亲,谢过公公。”先后起立。
女主人把蒲鞭递给学忠,坐下,却星眸一红,低下头去。这就是“打在
儿身,痛在娘心”,还有贤母自责之意。
学廉躬身道:“谦儿不学好,使娘生气,下次不敢了。
老人缓声道:“好了,阿谦,爷爷问你,你看过‘游骑兵篇’和‘刚柔
论’,可看得懂?”
学谦转过身,一仰面,道:“不全懂,但略知文意内涵。”
老人目光一闪,道:“你可曾照‘刚柔论’中心诀练过?”
学谦道:“练过七夜。”
老人噢了一声:“我老了,几乎忘了问你你取此书看,距今已几天了?”
学谦想了一下,道:“九天。”
老人目又哦了一声:“这么说,你看了两天,就能领会而加习练?”
学谦点点。老人目注女主人,道:“慧儿,你听到了,也即是说,铁锁
是十天左右前坏了的?我记得十二天前曾去看过。”
女主人一震道:“那未,是准弄坏的?不可能的事!”
老人拈须道:“天下事,不可能的太多了,我是只顾下棋喝酒,但奇怪
的是,当今有谁能潜入我们家里而不为我们所知呢⋯⋯”
女主人花容一变,道:“阿公是说会有外人潜入?”
老人道:“显然的,难道会是我们家里的人?”
女主人失声道:“那我们已被⋯⋯”
老人哈哈一笑:“慧儿,你冷静些,天下没有永远的秘密!”

神情一转沉看,续道:“平静了这多年,原来我们无时不在人家探索中,
可恨让人从容来去竟蒙懵不知,我已一把年纪,老骥伏枥,也有静极恩动之意⋯⋯”
女主人似因老人突然容动而优忧接口道:“阿公,您⋯⋯”
老人挥手道:“慧儿,你听我说,我们一家人,总不能真就这样躲躲藏
咸,没没无闻、与草本同腐下去,我想了很久,恐怕是振扬错了,当年不听
为父的话,如果早依了为父的话,他们四兄弟也不致如此斯文一派,只会读
书了!”
女主人低头道:“他的意思就是要阿忠兄弟读书,好好的做人。”
老人一掀银须,哈哈道:“振扬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以为隐居即可
避祸,就文即可无灾么?除非我们符家是世代书香,谁叫我这老不死曾经人
在江湖,谁叫我的儿子名扬四海呢?”
女主人柔声道:“阿公,您老先喝杯酒,等他回来再说吧。”
老人哈哈:“好,酒来,酒来,我符威纵横天下甲子,垂老无能,只好
醉生梦死,抱着酒瓮,隐姓埋名了。”
言下似有不悦,女主人刚一怔——
老人长叹一声又道:“都是振扬中了书毒,什么墨子的‘兼爱非攻’,
孔孟的忠恕仁义把他害苦了,弄得自己四海奔波,上不能体奉老父,下不能
照顾妻儿,他又算什么呢?只赢得‘不肖’二字吧?”
女主人含笑道:“阿公说得是,他也是为了您老能安养天年,享享田园
悠闲之乐⋯⋯”
老人拂须道:“罢了,人家可不允许呀,看来,我的老酒也吃不安稳了,
我想,是错怪了孩子们——”
一招手,向学忠兄弟缓缓道:“你们过来,阿公要跟你们谈谈。”
女主黛眉微蹙,低头走入厨房去了。
学忠和学悌、学谦应声走向老人身。
只有学仁似因公公和娘大声说话,平日没见过,又不懂说什么意思,张
大了眼,竟要转身向厨下跑去。
老人招手道:“乖,过来,爷爷给你讲故事。”
学仁忙自停止,道:“爷爷;你生气了?我怕。”
老人蔼然含笑道:“别怕,爷爷没有生气。”
学仁高兴了,一跳一跳的奔近老人,道:“爷爷,我给你捶背,您给我
讲老虎和白羊拜兄弟,狐狸和公鸡成亲的故事⋯⋯”
老人一手把他搂到膝上,有所感触的摇摇头道:“老虎永远不会和白羊
拜兄弟,狐狸也永远不会和公鸡成亲的。”
学仁仰面道:“怎么,爷爷以前骗骗我们的?”
老人摸着他的头道:“乖,爷爷先和你哥哥们谈天,等下再讲故事好不
好?”
学仁点点头,不作声了。
老人慈祥地看了学忠等三兄弟一限,缓缓缓地道:“爷爷知道,你们心
中有很多话,不敢问,符家的子孙,应该敢说,敢做,懂了么?”
学谦朗声道:“谦儿遵命,请问爷爷,我爹为什么不回家?”
老人点头道:“问得好,你爹不是每年回家过年么?”
学谦道:“谦几说得太快了,是问爹他为何长期在外,不常在家?”
老人道:“谦儿,你可知道丈夫四海为家的话?”
学谦应声道:“谦儿也要请爷爷解释‘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有意义?”
老人拈须道:“你爹是‘游必有方’,而且是经过爷爷同意的。”
学谦道:“请问爹他现在何处?”
老人道:“不明。”
学谦道:“那就是无‘方’了?”
老人笑道:“有!不外只在四海之内,至于现在,恐怕就是五里之内。”
学忠学悌都眼中一亮,面现喜色。
学仁叫道:“我知道了,告诉娘去!”
学谦道:“这点很简单,爷爷是说爹每年会回来过年,一定穿了很多很
多衣服吧。
老人唔了一声:“当然。”
学仁又高高兴地叫道:“今年爹回家,一定会给我带最好吃的东西,最
好看的衣服,我最乖。”
学谦吸了一口气,道:“请问爷爷,我爹在外面干什么?”
老人道:“你娘不是早已告诉过你们了?”
学仁叫道:“我知道,爹在外面做好大的生意,到好多大地方!⋯⋯”
学谦道:“四弟,什么都是你知道,我在向爷爷说话,你别老是横部里
打八贯!”
学仁嘟起了小嘴道:“三哥不乖,我告诉娘去。”真的挣下老人膝头,
同厨下跑去了。
学谦肃声道:“爷爷,谦儿今天要个清楚。”
老人寿眉一跳,沉声道:“好,爷爷告诉你们,你爹做生意是事实,但
主要的是为了‘言必信,行必果’,懂了么?”
学谦道:“爹是为了答应了别人一件什么事,所以必须经年在外?”
老人点头道:“是,为了一件大事,也可说为了朋友,为了义气,为了
做人的本份,为了天下⋯⋯”
一顿而止,因为女主人在厨下曼声道:“阿公,酒烫好了,要那几样下
酒菜?”
老人噢了一声答道:“随便,先来几碟卤味吧。”
学忠楞了一会,这时突然轩眉道:“这么说,我爹是大英雄了。”
老人道:“当之无愧!”
学谦道:“不!该是太史公笔下的‘游侠’吧?”
老人目光一闪,连连拂须道:“对!妙在这个‘游’字,虽然人人称你
爹为大侠,皆因他淡于名利,喜欢四海邀游,所以称之游侠最恰当!”
学谦道:“雁飞不到处,人被利名奉,爷爷,蹊他既然淡于名利,为何
抛下我们,在外求名求利?”
老人一怔道:“你说什么?”
学谦侃而言:“不顾天伦之乐,专为朋友奔走,此非求名而何?”
老人摇头道:“不!是为了义气!为了做人的本份,名不须求,你爹早
已天下知名了,‘桃李无言,下自成蹊’这句话,你们懂么?”
学忠道:“这是‘君子不人患人不知,而病已之无能’之意!”
学悌脱口道:“爷爷,我爹一定是大有能为的人。”
学谦继续辩驳道:“既为商人,当然是为利。”
老人摇头道:“非也,只是为了掩饰身份,也可以说你爹能够化身千百,并不一定以生意人出面。”
学谦道:“谦儿不懂。”
老人微吁道:“难怪你们不懂,须是江湖人,才知江湖事。”
学悌道:“今天才知道我爹是有大本事的人。”
老人有所感触的长叹一声道:“你爹岂止有大本事?如他好名的话,以
他一身所学,就成天下第一人也属当然,如重利的话,富可敌国也易如反掌!”
忽听女主人脆声叫道:“阿公,先喝酒吧。”
已亲自捧着一个建漆盘子,托着一壶酒,六碟卤小菜走入厅来。
学忠刚要上前接取,老人拈须道:“慧儿,你不必再担什么心了,现在,
我必须让他们兄弟知道他们的爹娘和爷爷是什么人⋯⋯”
女主人笑道:“阿公,他们都不笨,只要说些阿公当年的事就行了,不
必提到媳妇⋯⋯先喝酒吧。”
学忠已移过一张建漆桌子,恰好把火炉遮在下面。
女主人放下漆盘,道:“奇怪,老圆出去这么久,还不见回来,该是吃
晚饭的时候了。”
学忠哦了一声道:“老圆伯伯是给夫子关炭送酒去的,这么大的雪,别
是冻坏了,我们去看看好么?”
女主人一笑道:“大慨是和不古拚酒去了吧,别为人担心。”
笑着自回厨房去了。
老人拈须哈哈道:“老圆会冻坏,天下人就不都冻死了!”
学廉星目一亮道:“爷爷,这和冷的天气,老圆怕伯不怕冷,可是他也
有大本事?”
老人失笑道:“他有不怕冷的本事,三杯老酒下肚,就是把他脱光了,
在雪地躺一夜,也冷他不死!”
三兄弟都哦了一声,几乎同声道:“真了不起!”
学谦上前为老人酌满第三杯,笑问:“爷爷,我爹和娘又有什么称号?”
老人哈哈道:“这更好玩,天下皆知的‘四海游龙’,他的儿子不知道,
天下事竟有这么妙。”
学谦迫不及待地:“娘呢?”
老人第三杯酒下肚,喷了一声,道:“你娘已打了招呼,不说也罢,反
正你们的爷爷,爹娘,都可说得有名就是了。”
学悌笑道:“那未,老圆伯伯呢?”
老人笑道:“他叫‘天不怕’!”三兄弟以为开玩笑,眼对眼,不作声。
“银须矮仙”符威长吁一声:“为了你爹主张隐居,连‘天不怕’也只
好委屈这多年,好汉不提当年勇,老年人喜欢回忆过去,孩子,你们作何打
算?”
学谦轩眉道:“克绍箕裘!”
学忠道:“继承祖业!”
学悌想了一下道:“我还是读书!”
老人一怔,点点头道:“也好,也好,人各有志,要做各人有兴趣的事,
不断努力,任何事都可必成!”
探手入杯,掬摸了一会,取出三颗清香扑鼻的碧青色丹丸,道:“各尝
一粒,和津吞下。三兄弟同声谢过,由学忠先取,相继入口。
老人挟了一筷子腊肝,细细嚼着,沉声道:“由大年初一起,阿忠与阿谦听爷爷安排。”
猛听学仁含糊下清地叫道:“爷爷,我要⋯⋯我要⋯⋯强爹胜祖。”跳
一跳的跑了过来,因为他口中还咬着一块年糕。

[ 本帖最后由 小红冒 于 2008-8-5 21:1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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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5 20:46 | 显示全部楼层

“银须矮仙”符威掀须大笑:“好!好!好一句强爹胜祖,乖,是你自
己说的?”学仁先吞下口中的年糕,歪着头道:“不,是娘教我这么说的。”
又是一阵哈哈祖孙都笑了。学仁刚嘟起小嘴!
老人把他搂到身边道:“乖,爷爷给你好东西吃。”
学仁笑了,伸手,道:“在那里?”
老人胖手一伸,接着学仁的嘴,道:“乖,吞下去。”
丹丸入喉了学仁打个饱呃,道:“好香,又好凉啊,是什么?!”
只听女主人在厨一叫道:“阿公,阿仁还小,别糟塌了。”
老人却一抑脖子,连叫:“好酒,好酒,慧儿,是开了那藏罐窖了十五
年的‘女儿香’吧?可惜我没有孙女儿!”
学忠突然目中一亮,脱口道:“爷爷,章伯伯家的⋯⋯不古伯伯也有好
本事吧?”
老人点头道:“不在你们老圆伯伯之下。”
学廉忙问:“不古伯伯叫什么?”
老人拈须道:“他叫鬼见悉!”
学悌道:“那未,章家伯伯和伯母也一定有大本事了”
老人看着他道:“如此一问,你们四兄弟,以你最木讷,阿忠过于拘谨,
如能济之以沉僭,便是‘大智若愚’,你如心机灵活些,亦不失为上驶之材,
只有老三,失之锋芒过露,年青人固然要有锐气,但过刚则易折,要多在修
养上下工夫,能做到刚柔适中,必成大器。”
三兄弟低头受教。
学仁叫道:“爷爷,我最乖,又最小是不?”
老人大笑连声道:“是的,是的,你将来长大,一定比三个哥哥更强。”
一壶酒已差不多啦,学谦只酌得半杯,刚要往厨下去添酒,猛听车轮与
蹄声入耳,十分急骤。
学谦笑道:“是老圆伯伯回来了,换个大碗来不可了!”
老人刚挟起一个卤蛋,倏地寻眉一振,连剔几下,噫了一声,筷子坠地,
蛋地滚落。
接着身如片羽随风,烛影轻摆间,人已一去数丈,开了大门,闪出癯外,
沉声急喝:“老圆!怎样⋯⋯”
四兄弟为之吓呆了,突然之变,第一次看到爷爷施展这不可思议的工夫,
那只狸猫更快,有如一支银箭,紧随老人一同射出,痒锐地一声“咪呜”,
已在门外十多丈处。
蹄声震耳,好像在雪地上乱转?
学谦迅即冷静地把吓更要哭的学仁抱起,往内跑。
女主人迎着一把接过学仁,轻声有力地道:“别乱跑,跟着娘。”
忽听马儿一声悲嘶,蓬地一声,似有重物摔倒。
接着是“银须矮仙”符威急如刀切的声音:“不古,振作!”
女主人一拂袖间,灯烛全熄。学仁哇地一声哭了。
大门外,距离栅门前二十丈左右,一辆蓬车已经翻倒在雪上,那匹驾车的小川马,不知是经过竭力狂驰力尽倒地!抑或是受了致命之伤?
它狂驰而来,发了疯似的,不择路的狂跳,老人飘身上前,一手刚要拉
住嚼口,它却突然前蹄跪倒滚动一下,便告断气!
马车经过强然颠簸,本已倾斜,牲口到倒,驾的人也无力措制失去平衡,
自然翻倒在地。
等到老人发觉驾车的竟不是符老圆,而是章不古时,这个“鬼见愁”已
经在雪光反照面如恶鬼,神色灰败,显然是受了重伤或中了奇毒。
老人一弹身,一伸手,抄住将坠地章不古,连点数指,护住了章不古的
心络经脉。
再一掌贴在章不古背心命门穴上,传注真气。
章不古业已涣散的眼神,眨动了一下,倏地暴张如炬,老人缓声道:“运
一口气,提丹田,收膻中,试试看。”
章不古经老人充沛的真元贯注,把将断的一口真气导入心经脉络,才回
过神来,大约已认清眼前的人了,先照老人的话做了,吸了一口气,却惨笑
道:“老奴恐怕不行了,气壅难通⋯⋯嗳,嗳⋯⋯”嘴角溢出了黑血。
老人全身露肉处又泛如火血红,一面以十二成真气加紧传输,一面急问:
“是谁?老圆呢?”
“鬼见愁”章不古并不是哑已,嘴皮连动,却语不成声。
老人传注的真气,如潮涌注,源源不断,章不古灰败的脸上。涌起了一
片红意,挣出话来了:“在二里外,有⋯⋯十多个黑衣人⋯⋯突袭,暗青子
齐发⋯⋯老圆先⋯⋯中了毒⋯⋯毙了对方⋯⋯四个,咱带伤突围⋯⋯也毙了
两个魔崽子,接着符大侠突然⋯⋯现身⋯⋯”
老人松了一口气,道:“振扬回来了?为何你还伤成这样
章不古挣了几挣,神色凄厉无比,似想狂笑,又像又哭,说不出的难看,
好容易发出了比哭还难听的声音:“符大⋯⋯侠⋯⋯他竟⋯⋯点了咱一⋯⋯
指,⋯⋯咱⋯⋯咱⋯⋯死不⋯⋯”
喉中一声响,黑血如泉疾诵,口张开,一口气吐出,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一双环眼,却仍张得大大的,代替了他未说完的话——“死不瞑目”。
老人似乎为章不古最后一句不可想像的话而失去了镇静,呆住了,凤目
大张,好半晌,才喃喃地道:“不古,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疯了?⋯⋯
唉!你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去了?
猛地把章不古已冷僵的尸体放下,回头叫了一声:“慧儿——”
却听到两声颤抖的回应:“阿公——”
“符公公——”
女主人抱着已被点了睡穴的学仕,木然地站在大门口,惨白的玉颊上,
珠泪纷流。
在围墙的转角处,距离老人十丈左右,一位紫衣少妇摇晃着走向老人,
好像步履有千斤之重。
老人迅即回过神来,疾声道:“章家贤侄媳,你还不快回家照顾孩子⋯⋯”
一顿脚,喝道:“慧儿,你怎么也变得这么糊涂了,你守着孩子,我去
前面看看!”
话声中腾空而起,话落,人已在几丈外了。那只小狸猫已跃到老人肩上。
女主人如梦初觉地叫了一声道:“仪姊,你相信么?”
说着,快步向紫衣少妇迎去。紫衣少妇木然道:“慧妹,我当然不相信⋯⋯”
女主人道:“那么仪姊还是快回家,等下再说——”
一顿,又道:“先把孩子送到这边来也好。”
紫衣少妇应了一声道:“慧妹也多小心!”
人已掉身,半空中人影一晃,赶回章家。
女主人脸如雪白,一片冰霜,凄然看了伏尸在地的章不古一眼,黑血不
断向雪地里流着,她迅速地倒射入门,低叱一声:“还不快回娘的房里去?”
原来,学谦竟大胆地在大门内探看。
学忠与学悌则惊魂未定地呆立在火炉边,学悌还抖索着双腿。
他们经娘一叱,就一齐跑进内室。
女主人也飘身入房,把学仁往背上一背,软带一紧,打开了梳妆柜抽屈,
黑暗中奇光一闪,兵刃已入手出鞘。
猛听两声尖叫刺耳!匍!匍!
是厨房角落里的两个健妇倒地了!
女主人吸一口气,悄声道:“你们快进去!”
竟把学忠、学悌一手一个地摧入打开的梳妆柜中,只听他兄弟俩一声
“娘”一个滚动声息,原来柜底是暗道。
学谦却连退三步,屹然站着,女主人刚拉住他的手,他沉声道:“娘,
符家的儿子顶天立地,我要站着。”
女主人纤指轻点,闭了他的穴道,提起往柜中一抛,停了一下,又迅速
把昏睡的学仁解下,也轻轻地抛入柜中。
和法迅捷,居然沉得住气,一声不响,只是一双星眸,射出灼灼冷光。
屋瓦上已有破空声息,随听后院园墙外一声哑笑:“云中慧,咱们深宵
拜访,你为何不开门迎接客?哈哈。”
她没有答话,只紧紧咬着玉牙。
屋面上又扬起了低沉的邪笑:“美人儿,爷们已在你上面啦,你夙有‘天
下第一美人’之誉,又有‘七巧仙子’之名,这多年空闺独守,出来看看咱
们来了这么多,不愁寂莫了吧?”
她仍不作声,人却已悄无声息的移向书库外面的壁角下。
只听左面围墙外一个人怪声怪气道:“并肩子,人家到底是女人,总难
免装模作样,怕羞的,她不出来,咱们可以进去啊!”
话刚落,遥空突然传来一声长啸,震人耳膜,使人心跳。
她为之芳心一喜,又一惊!
这长声啸,极似夫君“四海游龙”符振扬的“龙吟。”
可是,由震耳之雄烈中透出慑人的僭力来说,又似昔年的死对头!
正当她心神不定之际——
屋面上忽起忽促的沉喝:“一啸动天地!快上!”
由于外面积雪甚厚,屋面上当然也雪厚三尺,所以,她只能听出破风声
息,却无法推断对方来了多少人?
她一面心悬爱子,一面又担心章家,她知道,此时不宜出面攻敌,只有
固守待援。
如夫君能及时赶到最好,否则,也须等阿公驰回,互相策应,才称稳妥。
屋面上又厉声喝道:“云中慧,你是聪明人,当知咱们是志在必得,有
备而来,一切皆在咱们帝君算中,老矮鬼已自身难保,章家更已差不多啦,你只要把那些东西交出来,咱们决不难为你母子!”
她暗哼道:“鬼话,做梦!”
又迅忖道:“贼子们口中的‘帝君’是谁?他们既能找到这里,当然是
有所据而来,目的大约来人志的那四件藏宝,不会是为了别的东西!”兹事
体大,她只好不作声到底。
屋面上又喝道:“什么‘七巧仙子’胆小如鼠,连头也不敢露么?难道
爷们不会用火攻?不会毒烟?再不来,别怪咱们要辣手摧花了!”
话刚落,远处又来了一声洪烈的厉啸。
屋面上狞声叫声:“二啸鬼神愁!咱们帝君下令了,云中慧,咱们帝君
难得怜香惜玉,一忍再忍,如等他三啸取人头,你便后悔莫及!”
云中慧有“七巧仙了”这名,就是一色、二智、三烹任、四神针、五金
钗、六玉钗、七阵图。
由于是隐居避祸,在围墙之外,没有什么布置,但在内院中,包括了六
房二室在内,却布下了一座“线锦回文奇门阵。”这种奇门阵图,不用时,
毫无异状,只要开动总枢,移转墙壁位置,就成了妙用无比的阵式,外人不
明破解之法,隐身阵中,就如面临千门万户,幻觉频生,直至中伏受制或力
尽受缚。
她所以能不动声色,固守待摇,大半就是仗有此阵。
她把爱子藏人地道,则是为防万一无法兼顾时自己可以暂时脱身。
及一听双方口气越逼越紧,夫君并未见赶回,连阿公也一去不返,⋯⋯
尚幸对方似乎深知虚实,对屋中图阵布置布着戒心,只敢在外面言语相激,
威吓相加。
焦虑之余,她反复思索,能知自己夫妇底细着,除了昔年几个死对头外,
这班马前听令的魔党爪牙是不够资格的。
由刚才两声啸声,及魔党口风中,已证实他们所谓的帝君,必是自己夫
妇最大的强敌之一。
唯一使她安慰的,是章家尚无动静。
因为章家也经她布置了土木消息,只要夫人‘银河星飞’万方仪能沉住
气,应不难支持一段时间。
她思潮电转,开口了:“你们能先回答三个问题么?”屋面上吓了声:
“符夫人,你是要跟咱们讲条件?”云中慧冷声道:“废话,愿不愿在你们!”
屋面上沉声道:“请先说说看。”云中慧扬声冷笑:“你们这多人,没有一
个作得主?都是斗鸡走狗吧?”后院有人怪叫一声:“好会骂人,你母子四
条命都在咱们手上呢!”她不开口了。是以沉默表示轻蔑。屋面上嗡嗡低语
了一会似在打商量,旋听一阴沉的声音发话道:“只要章夫人问的事,咱们
能回答的,一定回答,只是,如果咱们回答了,你能给咱们一个交代么?”
她毫不犹豫地:“可以。”“好,请说。”“你们‘帝君’是谁?”“是贤
夫妇的故人,也是好朋友。”好朋友会是这样的么?”“这是咱们‘帝君’
与贤夫妇间的事,贤夫妇尽可以向咱们‘帝君’问原因,讲理,咱们是奉命
行事!”“既自称‘帝君’,连姓氏也不敢告人么?”“抱歉,咱们也只知
尊称‘帝君’,不知真实姓氏,而即使咱们八大护法知道,也得讳避!”“好
吧,你们来了多少人?谁人为首?”“不多,不多,只有三十二人,老夫滥
竿主持!”“请报旗号。”“过河卒子,只知拚命向前,何劳下问。”“不
算自谦,既有胆敢来生事,连哑旗也不也挑,我如何向拙夫交代?”“帝君严命,恕难尊命,夫人只要知道咱们是奉命而来就是,其他不必
多赘。”
“好吧,答我最后一问,你们今天准备如何?”
“吓吓,明人不说暗话,刚才已招呼过了,再在再说清楚些,请把四大
家的传家之宝交出,咱们马上回去交令,决不有扰安眠。”
原来如此,拙夫与章家伯伯虽是四大家好友,却无权接受别人传家之宝,
实不在此,请便。”
后院怪笑连天:“说得好轻松,可知咱们踏遍天下,辛苦多少年才好容
易找到你们两家⋯⋯”
“不相信,就是存心侮辱我们章符两家人,滚!”
后院怒震吼耳:“要吃罚酒么?堂座,咱们闯!”
屋面上沉声道:“符夫人,咱们已尽到江湖礼数了,别逼咱们翻脸下留
情,动用火药、毒烟,言尽于此⋯⋯”
“请便!赁我‘七巧仙子’云中慧七个字,你们以为我们两家隐居之处,
就在乎别人找死么?”
屋面上际嘿嘿笑道:
“好吧!咱门也知道你有些障眼法,寸躲着不敢出面,⋯⋯兄弟们,并
肩子,准备好,等帝君三啸再起,攻!”
四面响起了片刺耳暴喏。
云中慧已知难以善罢,冷笑一声:“这也算是江湖礼数?丢尽江湖道的
脸了,只管请进来吧!”
她故意在固定地方发话,把声音凝聚在一起,话声一落人却已一飘如风,
到了后院。
好笑,外面那多人,明明听得女主人请他们进来,却是一动也不动,只
忙着解下背上的黑布大包。
屋面上刚冷森森的喝一了句:“并肩子,小心这婆娘的绣花针字未出口,
后院突发三声怪叫惨嗥! “七巧仙子”云中慧的“散花针”已出手,立时
有三个大汉被打中死穴,暴跳起来,又栽落雪地,完蛋!另外两个,距离较
远,惊骇不下,双双懒驴打滚,在雪地上滚出五丈外,才侥幸保保住一命,
却不敢再起身。在“散花针”发无不中的威名下,他两个吓破了胆!

魔党爪牙,一齐惊变,却是虽惊不乱,可见都是积年老贼,临敌经验多,
屋面上的一个瘦长黑衣人一挥手,阴声,道:“给这婆娘一点味道!”
当即有人应声向后院投射两点黑影。
轰轰大震,如响焦雷,血约的火光闪处,整个后院,连带厨房在内,全
部震塌,碎屑粉飞,连地皮都在动。
声势之大,使人心抖。
瘦长的黑衣人嘿嘿连声:“云中慧,如果不能幸免一死的话,也该明白
了,咱们单赁这点小玩意,虽带得不多,只有十颗,哼哼,便是铜墙铁壁,
也可尽成粉碎⋯⋯”
这时,云中慧已伏身在正庭的横梁上了。
她也是一手香汗,虽然她撤身及时,未为所伤,但对方出手之辣,反应
之快,仍使她芳心震骇。
因为,她在发针刹那,已由对方奇快的身法,看出对方全是第一流的高手,虽毙了三个,也不过一瞬先机,打了对方一个不及措防而已。
而对言如影随形,发出的两颗“九烈阴雷”,却是拿捏极准,她只要退
迟一步,就难逃劫数!
一想到“九烈阴雷”的主人是谁?她更是惊怒交迸。
她已明白,这班“斗鸡走狗”,绝对不是一般好打发的相与,个个都是
难缠的脚色,这些凶悍的黑道枭奠,竟甘做别人爪牙,由此,也可反证驱策
他们的正主儿是何等厉害了。
她没有回应,只在冷静地思考下一步棋。
只听左面围墙外有个粗犷的破罗喉咙骂出门。
“奶奶个熊,连小娘门的面也没瞧到,就先折到三个伙计,奶奶的,闯
吧!”
屋面上却阴冷的哼道:“随号令进退!犯者死!”
右面墙围外响起一个重浊的败鼓声音道:“堂座,这娘们儿八成已玉殒
香消啦,这么于耗着不是办法,夜长梦多,何不就去问个路儿?”由于刚才
巨大的声响,已惊动了整个“胡家村”,村犬交吠,人声鼎沸,锣鼓声大作。
原来,北方人有一种近于自卫的组织,为了防范土匪,响马,只要是村
庄,年青小伙子都练过拳脚,自备火铳,刀矛之类,一觉有警,就呜锣集众,
打鼓传令。
这儿是“河套”,富户更多,穷户也称小康,对防盗更严,锣鼓一响,
呐喊之声,很快向符章二家驰来。
云中慧听得分明,芳心大震,暗道:“要糟!”
果然,惊叫狂喊入耳,闻有几声零落的火铳暴响,接着,是妇孺的悲呼
哭的叫!
显然,魔党预布的人手,已动手杀人,那些只知壮勇的村民怎是这班身
手高强的武林人党对物手?何异送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锣鼓全止,只有
使人心酸的哭叫了。
云中慧眼红了,感到一阵鼻酸,芳心十分难过,因为,人家是激于“守
望相助”之义,却被连累丧生,在这班杀人不眨眼的凶煞手下,不知明天有
多少孤儿寡妇⋯⋯
她忍不住娇喝道:“你们听着,既是冲着我们章符两家而来,为何下五
门也不齿的伤滥无辜?”
屋面上哈哈一笑,倒底不愧是‘七巧仙子’,真非易与,能逃过双雷之
劫,自身难保,何必关心那些无知愚民?还是顾着你自己和四个儿子吧!”
她切齿娇喝:“血债血还,你们尝尝我‘七巧仙子’的手段!
话一落,她又到了左面,一按窗下机扭,窗户就毫无声息地倏然分向左
右缩去。
屋面上刚叫了一声:“咱们恭候——”
两声惊呼,夹杂着两声惨吼!
靠近右面围墙外的四个黑衣汉子,两个刚扬手,另两个刚腾而起,刹那
间,两个,另两个也直坠一屋,滚动一下,伸了腿!
他们反应不谓不快,一瞥见右面的窗户诈启,就出手了,可惜仍不及“散
花针”快,那两个扬手的汉子,随着栽倒之势,二人右手控着欲发的黑团子
随着滚落。
又是两声震耳大震,血红火光闪烁中,四人的尸体被炸起十丈高,血肉手,虽毙了三个,也不过一瞬先机,打了对方一个不及措防而已。
而对言如影随形,发出的两颗“九烈阴雷”,却是拿捏极准,她只要退
迟一步,就难逃劫数!
一想到“九烈阴雷”的主人是谁?她更是惊怒交迸。
她已明白,这班“斗鸡走狗”,绝对不是一般好打发的相与,个个都是
难缠的脚色,这些凶悍的黑道枭奠,竟甘做别人爪牙,由此,也可反证驱策
他们的正主儿是何等厉害了。
她没有回应,只在冷静地思考下一步棋。
只听左面围墙外有个粗犷的破罗喉咙骂出门。
“奶奶个熊,连小娘门的面也没瞧到,就先折到三个伙计,奶奶的,闯
吧!”
屋面上却阴冷的哼道:“随号令进退!犯者死!”
右面墙围外响起一个重浊的败鼓声音道:“堂座,这娘们儿八成已玉殒
香消啦,这么于耗着不是办法,夜长梦多,何不就去问个路儿?”由于刚才
巨大的声响,已惊动了整个“胡家村”,村犬交吠,人声鼎沸,锣鼓声大作。
原来,北方人有一种近于自卫的组织,为了防范土匪,响马,只要是村
庄,年青小伙子都练过拳脚,自备火铳,刀矛之类,一觉有警,就呜锣集众,
打鼓传令。
这儿是“河套”,富户更多,穷户也称小康,对防盗更严,锣鼓一响,
呐喊之声,很快向符章二家驰来。
云中慧听得分明,芳心大震,暗道:“要糟!”
果然,惊叫狂喊入耳,闻有几声零落的火铳暴响,接着,是妇孺的悲呼
哭的叫!
显然,魔党预布的人手,已动手杀人,那些只知壮勇的村民怎是这班身
手高强的武林人党对物手?何异送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锣鼓全止,只有
使人心酸的哭叫了。
云中慧眼红了,感到一阵鼻酸,芳心十分难过,因为,人家是激于“守
望相助”之义,却被连累丧生,在这班杀人不眨眼的凶煞手下,不知明天有
多少孤儿寡妇⋯⋯
她忍不住娇喝道:“你们听着,既是冲着我们章符两家而来,为何下五
门也不齿的伤滥无辜?”
屋面上哈哈一笑,倒底不愧是‘七巧仙子’,真非易与,能逃过双雷之
劫,自身难保,何必关心那些无知愚民?还是顾着你自己和四个儿子吧!”
她切齿娇喝:“血债血还,你们尝尝我‘七巧仙子’的手段!
话一落,她又到了左面,一按窗下机扭,窗户就毫无声息地倏然分向左
右缩去。
屋面上刚叫了一声:“咱们恭候——”
两声惊呼,夹杂着两声惨吼!
靠近右面围墙外的四个黑衣汉子,两个刚扬手,另两个刚腾而起,刹那
间,两个,另两个也直坠一屋,滚动一下,伸了腿!
他们反应不谓不快,一瞥见右面的窗户诈启,就出手了,可惜仍不及“散
花针”快,那两个扬手的汉子,随着栽倒之势,二人右手控着欲发的黑团子
随着滚落。
又是两声震耳大震,血红火光闪烁中,四人的尸体被炸起十丈高,血肉手,虽毙了三个,也不过一瞬先机,打了对方一个不及措防而已。
而对言如影随形,发出的两颗“九烈阴雷”,却是拿捏极准,她只要退
迟一步,就难逃劫数!
一想到“九烈阴雷”的主人是谁?她更是惊怒交迸。
她已明白,这班“斗鸡走狗”,绝对不是一般好打发的相与,个个都是
难缠的脚色,这些凶悍的黑道枭奠,竟甘做别人爪牙,由此,也可反证驱策
他们的正主儿是何等厉害了。
她没有回应,只在冷静地思考下一步棋。
只听左面围墙外有个粗犷的破罗喉咙骂出门。
“奶奶个熊,连小娘门的面也没瞧到,就先折到三个伙计,奶奶的,闯
吧!”
屋面上却阴冷的哼道:“随号令进退!犯者死!”
右面墙围外响起一个重浊的败鼓声音道:“堂座,这娘们儿八成已玉殒
香消啦,这么于耗着不是办法,夜长梦多,何不就去问个路儿?”由于刚才
巨大的声响,已惊动了整个“胡家村”,村犬交吠,人声鼎沸,锣鼓声大作。
原来,北方人有一种近于自卫的组织,为了防范土匪,响马,只要是村
庄,年青小伙子都练过拳脚,自备火铳,刀矛之类,一觉有警,就呜锣集众,
打鼓传令。
这儿是“河套”,富户更多,穷户也称小康,对防盗更严,锣鼓一响,
呐喊之声,很快向符章二家驰来。
云中慧听得分明,芳心大震,暗道:“要糟!”
果然,惊叫狂喊入耳,闻有几声零落的火铳暴响,接着,是妇孺的悲呼
哭的叫!
显然,魔党预布的人手,已动手杀人,那些只知壮勇的村民怎是这班身
手高强的武林人党对物手?何异送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锣鼓全止,只有
使人心酸的哭叫了。
云中慧眼红了,感到一阵鼻酸,芳心十分难过,因为,人家是激于“守
望相助”之义,却被连累丧生,在这班杀人不眨眼的凶煞手下,不知明天有
多少孤儿寡妇⋯⋯
她忍不住娇喝道:“你们听着,既是冲着我们章符两家而来,为何下五
门也不齿的伤滥无辜?”
屋面上哈哈一笑,倒底不愧是‘七巧仙子’,真非易与,能逃过双雷之
劫,自身难保,何必关心那些无知愚民?还是顾着你自己和四个儿子吧!”
她切齿娇喝:“血债血还,你们尝尝我‘七巧仙子’的手段!
话一落,她又到了左面,一按窗下机扭,窗户就毫无声息地倏然分向左
右缩去。
屋面上刚叫了一声:“咱们恭候——”
两声惊呼,夹杂着两声惨吼!
靠近右面围墙外的四个黑衣汉子,两个刚扬手,另两个刚腾而起,刹那
间,两个,另两个也直坠一屋,滚动一下,伸了腿!
他们反应不谓不快,一瞥见右面的窗户诈启,就出手了,可惜仍不及“散
花针”快,那两个扬手的汉子,随着栽倒之势,二人右手控着欲发的黑团子
随着滚落。
又是两声震耳大震,血红火光闪烁中,四人的尸体被炸起十丈高,血肉飞溅,可见爆的威力。
屋面上一声冰冷断喝:“利器不准妄用!”
左面墙外突起一声怒吼接口:“堂座,这小娘们儿躲在屋内,不如连人
带屋,一并炸⋯⋯”
屋面阴哼一声,如刀截铁:“禁口,候令!”
喝声刚落,倏地移身换位,脱口惊噫!
与他并肩站屋脊上的另有两人,一式黑衣,连头面罩住,猝然间、刚双
双吐掌,却同声闷哼,摇幌欲倒,寒光突闪,血射如雨,两颗六阳魁首,像
冬瓜一样直向屋檐滚下。
两个无头尸身,随之仆倒。
瘦长黑衣人双腕一振,就是两简“七孔黄蜂刺”,反应快极,原是相阴
截突然现的云中慧,兼护同伴,自己也倒射三丈。
可是,毫发之差,两个得力同党,掌出无功,虽震落了部分“散花针”,
仍难逃一劫,“七巧仙子”出手如风,竟以“驭剑”之术,凌空抖腕,“玉
斜斜”闪处,砍落两颗人头,娇躯轻幌,同时避过瘦长黑衣人歹毒的‘黄峰
刺”。
人一腾空,立又闪电般向瘦长黑衣人兜头下扑。
这不过一眨眼间的变化,一气呵成。
瘦长黑衣人冷哼一声,手探百宝囊,两颗黑团子入掌。
他不避不退,显然心有所恃,只要云中慧一近身,他就不顾一切了。
云中慧一瞥之下,已洞悉对方凶心,那愿蹈险,半空一曲腰,折向左面
围墙外星泄而下,人在半空,纤手已扬!
黑衣人疾喝一声“退⋯⋯”
双手齐抖,左手的黑团子袭向云中慧背心,右手黑团子却斜向围墙外射
落。
好毒,他要打她一个避无可避,先一颗“九烈阴雷”是直奔“目标”,
封死了她左右挪的可能退路,继之一颗向下,似乎打空,却算定了她下降的
位置,不差分毫!
任你功力再好,也难逃双雷夹攻之危。
左面围墙外共有六个魔党,一惊之下,纷纷掌封头面,疾向后撤。
云中慧只是左手发针,却控住了五丈方圆,针雨密罩之下,又有两个魔
党中针倒地。
她自己也身隐险境,危机,一发之间,倏地两臂一张,左脚一踩右脚背,
身子笔直疾升丈许,刚好避过已背后数尺的一颗“九烈阴雷。”
两声震天巨响,红光刺目,一颗半空爆炸,一颗在及地数尺外爆开,六
七丈外刚隐身形的四个魔党是如葫芦滚地。
她未下落,反向上升,出于瘦长黑衣人意料之外,只见他双目碧光一瘵,
一声不响地又探手百宝囊。
这一刹那,“七巧仙子”虽然避过一炸之威,倡但因震撼之力太大,她
也被震得星眸一黑,几乎一口真气消散,百忙中,疾以“回风飞絮”式,斜
飘丈余,向后院疾附!
瘦长的黑衣人阴哼一声:“还想逃么?你们动手,本座负责!
他话落地,两掌一翻,又是六支“透景毒钉”,攒射下坠的云中慧后背。
这时,前面墙外的魔党十人,右面墙外潜伏的七人,后面墙外伏伺的八人,因闻屋上攻击令下,纷纷现身,把手中的黑布大包,集中打出,有如暴
雨飞蝗般,全部扑向内院中。
云中慧芳心一乱,宝钩护体环扫三匝,呆!呆!六声脆响,虽把六支“透
骨毒钉”震飞,人也落地,却晃了一晃,有换气不及之象。
她刚向卧室疾掠,只听屋上一声阴森森的断喝:“火攻!”
二字落处,火光乱闪,百多支火箭射向内院。
原来,他们先抛落内院的全是硝石,硫黄与火药之类只要一沾火星,就
会连珠爆炸,以药火包之多,便是铜墙铁壁,也将熔化。
云中慧眼看家园将在眨眼间化为灰烬,仍能冷静的掠入卧室。
她刚进入壁柜中的地道,便听外面狂笑扬起:“咱们捡五块骨头回去交
令也是一样⋯⋯”
话未了,异声突起,火药已中火箭,纷纷爆炸,一片震耳惊心的倒塌声
息,阵阵硝烟,弥漫过来。
云中慧紧紧咬着牙,低首看着被点了穴道的四个爱,都在昏迷中,她摸
摸这个,又摸摸那个,自语道:“孩子,只要你们活着,娘就安心了。”
她正要抱起爱子,向地道上走——
两声长啸,使她一呆!
那是两种截不然不同的啸声。
一种是刚才已听到过的,特别洪厉刺耳。
一种是她最熟悉不过的,亲亲切切,梦寐不忘的,正是夫君“四海游龙”
的“龙吟”。
“四海游龙”不轻易发啸,除非在最高兴时,或最愤怒时,啸声一发,
声到人到,等于表示他来了。
她迅速判断出,夫君已到十里之内,以“游龙身法,之快,转眼即至家
门。
她只觉芳心一酸,热泪几乎夺眶而出。
夫君既然比往年早一夜赶回,想必已得警讯,虽说迟了一步,在她看来,
恰恰是时候。
“四海游龙”的妻子,“七巧仙子”云中慧,岂是雌伏地道避难的人?
她感到一阵激动,一阵羞愧,连忙飞身掠出地道。
她知道,这时正烈肆虐之际,随时会碰到坠石木,她却毫不在意地一掌
提钩,一掌护身,由硝烟烈焰中电射而起。
她掠出地道之后,地道的板随下,把地道封死了。
地道有通气设置,她不必提心。
当她身落火舌乱窜,已经倒塌大半的一堵残垣上时,衣带已经沾火,星
眸刺痛,忙再次腾身,又飘落石方围墙之上她疾拭星蛑,只见四面夜空人影
闪晃,包括章家那边的,正狼奔突,星飞电射,估计不下五六十人之余,分
向四面八方遁走。
她一咬牙,刚待向右面章家掠去。
一声龙吟清啸人耳,已见摇曳夜空已见一团轻烟,恍如电掣,天矫如龙,
迥游於章家三面十多丈间,那些正在全力图逃的魔党,粉粉倒下。
她脱口唤出:“振扬,看到阿公没有?也只有孩子们平安!”
她所急於告知夫君的,也只有这些,一面说话,一面已掠进章家围墙里,
同时口中叫道:“仪姐,孩子们没吓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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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20:47 | 显示全部楼层
沙发~~
小红冒辛苦了这么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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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5 20:49 | 显示全部楼层
章家内院中传出了“银河飞星”万方仪的一声长吁:“还好,有三个贼
子入伏!”
又促声接道:“妹夫既回,还是招呼他快去驰援符公公要紧。”
话声中,万方仪现身院门口。
她俩只见那团夭矫遇游的轻烟已有百丈外停住,现出一个一身与雪同白
的轻裘罗衣,连披风也是银色的颀长人影。
那颀长人影回头一顾,一挥手,便又向左面腾空射去。
云中慧一皱眉:“这班贼子杀不胜杀,他今夜为何如此冲动?”
万方仪恨声道:“杀光最好,慧妹,你还是快去照顾孩子吧。”
她摇头道:“我不放心阿公⋯⋯
左面洪烈啸声又起,她俩相视一怔,花容一变。
云中慧叫道:“是老对头,我们快去接应一下。”
双双腾身而起。
由章家绕过焰烈冲天的符家,再向左方啸声起处,相距约里许。
当他二人赶到时,却又那一呆。
只见丘陵间,雪地上,触目尽是伏尸,皆俱七窍流血,或大开天窗,死
状可怖,由尽是黑衣人看来,当然全是魔党。
猛听一声沉着而徐舒的声音:“章嫂,慧妹,你们怎会忘了孩子们?”
白影一闪,一位面如白玉,修眉重瞳的中年人出现在她俩身前丈许处,
面上怒容刚敛,双目神光未收,他,正是‘四海游龙’符振扬。
云中慧芳心酸,但迅即镇地迎上去,道:“阿公呢⋯⋯孩子们很好”
符振扬向烈火中的家园看了一眼,沉声道:“爹中人奸计,被十多个高
手围攻,虽然他老人家功力通玄,施展‘银须代针’绝技,伤了对方三四个
人,但在众寡之下,仍险遭毒手!⋯⋯”
云中慧急道:“你既赶回,为何不⋯⋯”
符振场接口道:“惭愧,我也连遭伏击,如非汪⋯⋯兄及时援手,代解
老父之围,我几乎抱恨终生,百死难赎!”
云中慧失惊意:“你是说汪⋯⋯”
突转星眸,向左前方望去。
只听一声豪笑道:“嫂夫人,是我,是我,汪浩然踏破铁靴,天幸路过,
恰好代劳宰了几十个魔崽子,能重会故人好友,真是高兴,伯父无恙,放心,
放心。”
随着话声,百丈外一片斜坡下,现身出三人。
依稀可辩,走面前的是一个身披狐裘擎的颀长影子,正加快脚步走来。
后两是一个黄衣,一红衣的劲装少年,穿黄衣的背负一人,不用说——
云中慧一听来人发话,顿时花容连变,黛眉频蹙,呆呆地凝视符振扬。
符振扬神色凝重,嘴皮微动,传音道:“他确实及时救了爹,也几乎丧
命,是我亲眼看到的⋯⋯只这一点,我们便必须以礼相待,你好好注意分
寸⋯⋯”
人已转身疾步迎过去。
一面向来人拱手朗声笑道:“浩然兄,托天之幸,如非你来得巧⋯⋯”
双方转眼面对面,汪浩然截口大笑:“振杨兄,你与我都嫌迟了一步⋯⋯
终算还好,伯父经我喂下三粒‘空青玉莲丹’,很快可以复原,一别多年,
尚不知已有几位侄儿侄女了⋯⋯”
噢了一声,敝声哈哈大道:“嫂夫人也在,我好高兴非好好盘桓几天,
享受一下二位嫂夫的郇厨口福不可。
大夸一步,便要行礼。
两位夫人忙一福避开,云中慧道:“不敢当,江伯伯,请我们问你⋯⋯”
汪浩然接口大笑:“嫂夫人若这样见外,我可要当作赶我走了,且行回
府上,等伯父复原,再叙别后不迟。”
又豪爽的移步去要接下阿公——汪浩然笑道:“不必劳神,有弟子代劳,
我忘了招呼,这是我十年前收的两个门下——”
一指穿黄衣的:“他叫连城壁。”
又一指穿红衣的:“他叫尉迟玉。”

汪浩移步与符振扬并肩而行,一面笑道:“振扬兄,单是你这份若无其
事的从容,小弟就逊一筹了⋯⋯”
符振扬摇头道:“浩然兄见笑了,凡事急也无用,刚才我也动了无名火,
沾了一手血腥,横祸之来,旦夕难料,四海之大,别人竟不让我有一席之地。”
江浩然振声道:“振扬兄,十多年来,小弟修德养性,自认已有土别三
日进境,唯狂气不改,未料你会豹隐在此,只要你我联手,天下⋯⋯”
符振扬接口道:“汪兄豪气如去,犹胜当年,可喜可贺。”
转向云中慧一颔首,道:“去叫孩子们来。”
二少年刚要执回辈札,符振扬一展水袖,道:“都免待客了。”
章夫人忙道:“进屋里再说吧。”
当先敛容邀客。
原来一行已经到了章家门口,始终默默跟随的云中慧。强耐住芳心的激
动,应声道:“好,我就去。”
转身投向烈火渐止,只剩断壁残垣的家门。
一行在前厅入座,符振扬亲手接过老父,这时的“银发矮仙”,面如黄
腊,一部垂腹银髯,已折断大半,参差不齐,只存一息,娃娃脸一失血,皱
纹全露,就显得十分衰老本色,真正皤一叟了。
章夫人忙领着符振扬进入内室,符振扬安顿好老父,探探老父脉象,仍
是欲振无力,可见中毒极深,空春玉连丹,虽是举世“三大仙丹”之一,功
能起死回生,是否能克制这种奇毒?还须静待反应了。
“四海游龙”一代奇才,超人的冷静力,使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
父子关心,骨肉之情,他心中何尝不忧痛如焚,对生死未卜的老父,怎不深
切悬虑。
只是他神间依然那么镇定,连一句话也不愿多说,又好整以暇地回到前
厅。
这时,已是初更时分,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乡村来说,已是深更半
夜了。
外面一片死寂,只隐约可以听到凄切的呜咽悲泣。
大约刚才魔党杀人手段残酷,把村民吓碎了胆,竟无人敢于出面了。
外面风仍在啸,雪仍在飘。
章夫人含笑招呼:“我下厨去,让孩子们洗个脸,定下神,再来拜见三
位叔叔。”
汪浩然欠身笑道:“好说,看来到处无家处处家,我正赶来过年呢,哈哈。”
符振扬一笑接口道:“浩然兄尚未成家么?”
汪洗然摊道:“四海飘蓬,良家闺秀愿嫁江湖客?”
符振扬唉声道:“是浩然兄眼界太高⋯⋯”
汪浩然摇头道:“佳人千万,知音难求!”
符振扬不见连成壁与尉迟玉,讶声道:“令高足——”
汪浩然笑道:“白雪如玉,岂客贼尸沾污,我叫他两个料理贼尸去了。”
符振扬道:“我正在想如何处理这档事,匪徒伤了不少无辜,少不得要
惊动官动府,也至感不安。”
汪浩然失笑道:“芝麻小事,怎能难倒一代奇才?”
符振扬肃容:“人命关天,人情似债,岂可儿戏?”
汪浩然沉声道:“小弟已嘱咐拙徒做干净点。”
符振扬脱口道:“江兄是叫他们⋯⋯”
汪浩然道:“为了这些贼子,耗费一瓶化骨散,对他们还不够客气么?”
符振扬微吹一口气,道:“那些村民⋯⋯”
汪浩然截口道:“当然一并泡制!”
符振扬皱眉道:“这太残酷了!何必⋯⋯”
刚要起身,汪洗然含笑道:“人死百了,我辈何用妇人之仁,泽及枯骨
明天正好对村民们说都是贼人做的好事,只要多给他们一些银子,就仁至义
尽了,何况,是他们无知找死⋯⋯”
符振扬艳然道:“此乃邻居守望相助,也是义,岂可如此对待?”
汪浩然道:“除此,也无别法,难道还要自承与贼人勾结杀人么?笑话
至此为止,我们正该剪烛西窗,促膝谈心,勿为区区俗事介怀吧。”
符振扬霍然起立,仰面想了一下,苦笑道:“看来,我又得迁居了,为
我一人失德,愧对全村父老诸姑!”
汪浩然振声道:“这倒不错,以天下之大,小弟还以为老兄于邀游之余,
看中了甚么名山大川的什么世外桃源,风景绝佳之处,以致小弟也成了附庸
风雅的游魂,却未料到老兄竟藏龙在这个小小的胡家村,哈哈,老兄行止,
一向出人意表之外。”
符振扬搓手道:“在此安居多年,一草一木,皆使人难舍,数间茅屋,
胜过大厦千间,如今又要飘泊了真有人生如梦之感。”
汪浩然大笑而起:“有了,都包在小弟身上!”
符振扬讶声道:“浩然兄有何高见?”
汪浩然正容道:“自从四大家意外遭变后,江湖纷扰,迄无宁日,小弟
选择一地,鸠工兴建一座府第,比当年四大家更具气派,恭请⋯⋯”
符振扬摇手截口道:“只有江兄才切合身份,我淡泊已惯,愧不敢当,
如是汪兄成家开府,届时自当踵门致贺。”
汪浩然凝视着符振扬,满面诚恳地道:“振扬兄,你我何分彼此,或者,
由小弟出面,请兄嫂不吝下陈蕃之榻如何?”
符振扬颇为感动地疑声道:“汪兄一片厚意,振扬永志勿对,只是⋯⋯”
汪浩然接口叫道:“我辈还有这一套么?人之相交,贵在知心,不落言
诠,小弟谨记当年赠言‘只管风流莫下流’,对么?就这样一言为定,如再
见拒,便是仍有慊于心,怪责小弟不知上进了⋯⋯”
符振扬忙道:“言重,言重,汪兄雄心万丈,天纵聪明,也许太拘礼了,汪兄鉴谅。”
汪浩然面愧色,低头道:“小弟昔年狂放不勒。龙、马、林诸兄弟,如
论肝胆相照,却仅兄一人,不矜细行,终累大德的规戒,迄今无时或忘,振
扬兄,不能让小弟有悔过赎罪的机会么?”
说到最后两句,声音变为悲壮,凄凉,有英雄泪下,不胜其情之慨。
符振扬慨然道:“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逝者不可追,我一生以诚对
人,汪兄既有此雅意,届时一定是叨扰就是⋯⋯”
汪浩然仰面展眉,十分激动地上前一步,紧紧握住符振扬的手,一阵的
摇憾,大笑道:“得一知已,虽死无憾,小弟当即前手进行,大厦落成之日,
也许小弟也该成家了。”
符振扬道:“汪兄成家,乃大喜事,先此贺过。”
汪浩然释手归座,又起立道:“振扬兄,既承不哂,就请视浩然为弟如
何?”
符振扬道:“固所愿也,小兄痴长三个月,委屈贤弟了。”
汪浩然大喜,敞声大笑:“十数年改过苦心,今日始偿,快慰平生,我
们兄弟要好好痛饮三斗。”
欢悦之情,溢于眉宇。
步履声入耳,只听连城壁在门外叫道:“禀告师父,事已办妥。”
汪浩然道:“可以进来。”
连城壁与尉迟玉双双走进,符振扬道了声:“辛若,坐下。”
汪浩然含笑点头道:“我与符大侠乃要好兄弟,如同一家,你二人今后
要好好多领教益,能得到符师伯一二指点,足够你们一生受用不尽,谢过师
伯,可以坐下。”
连城壁与尉迟玉惊喜地一齐俯身下拜,口称:“谢过符师伯。”
符振扬含笑还了一礼,道:“一共多少人?”
连城劈恭答道:“黑衣者计四十八具!其他十三具!”
黑衣遗尸是指魔党,其他当然是无辜村民了。
符振扬为之默然不语,摆摆手,意示二人退下入座。
汪浩然仗眉道:“振扬兄,以小弟看来,这班人身手皆可列入一流,却
供人驱策,可见他们身后人不之凡,既有备而来,却不见正主现身,有虎头
蛇尾之嫌,似在出情理之外!”
符振扬点头道:“这一点,小兄早已想过了,由对方之行动看,不但有
备,甚且已早知蜗居虚实,阴谋十分周密,任由我们对付、元凶却终露面,
又显得失策,我们毁了对方这多得力手下,难为对方毫不在乎。”
汪浩然道:“可能未把兄会及时赶回估计的内,鼠辈震于令名,临时当
然只有匆促逃命了!”
符振扬摇头道:“如此,贤弟路过,该更出他们估计了,事实上小兄也
是连遭好手阴截,才有一步之迟到!”
汪浩然矍然道:“好深沉的对手!小弟倒有兴趣杳他一个水落石出了,
仁兄能判断幕后元凶是谁么?”
又失笑道:“敢于捋‘四海游龙’虎须者,当然屈指可数,那几个魔头
已多年未闻消息,定那能断定那是那一个?”
符振扬道:“是么?人心难测,可怕一,小兄本想留一活口,不料彼辈
在小兄一现身之后,知难脱身,便立即自绝,竟人人如此,由此一节,更足见对手之御下严酷了。”
汪浩然目光飞闪,叫道:“果然够狠,灭口当然是为了守密,嘿嘿,越
是困难的事,小弟越感兴趣,非弄清楚对手是那个不可!”
符振扬道:“有劳贤弟师徒了。”
汪浩然笑道:“又来了,这是小弟份内事!”
目注二徒道:“你们听到没有?能为符师伯效劳,是最大荣宠。”
二徒躬身道:“是,徒儿等当尽力以赴。”符振扬注目道:“以贤弟‘四
绝诸葛’雅号,能推测他们此次真正目的么?”
汪浩然沉声道:“在仁兄面前,不敢言智,但当仁不让,据小弟拙见,
对手显然是为了昔年四大家的事,疑心四家遗孤是仁兄与大钩兄救走,四家
藏宝,当然也顺理成章!”
符振扬轩眉道:“这叫做万方有罪,罪在小兄一身了!贤弟可相信是小
兄与大钩兄所为么?”
汪浩然皱眉道:“当年事发,小弟正在关外,得讯赶到已成过去,一点
头绪也没能摸着,不过,以仁兄和啸天兄等之交情而论,当不会坐视无疑!”
符振扬颔首道:“当然,贤弟知我,人人亦云当然耳,是不错,小兄与
大钧兄虽迟到一步,并且见到啸天,与在田二兄最后一面,获有交代,但从
未看到遗孤,藏宝更未见到影子!”
汪浩然张目震声道:“啸天,在田二兄如何交代的?他们可曾说出元凶
是谁?”
符振扬摇头道:“横祸降临,出于意外,一言难尽,对方下手之辣,用
心之毒,经过前后,比今夜对付小兄甚过百倍,啸天等那能指出元凶是谁,
不过,据大钧兄事后分析,即连啸天与在田二兄能存下一口气,向我二人交
代,也都可能是对方故意如此,好把我与大钧兄引入牛角尖,大钧兄认为四
家一完,也就将临到他与我头上,乃同作隐居之计,说来惭愧,迄今未获丝
毫线索,小兄与大钧兄也成了无能弱者,甚至想避祸亦不可得了!”
汪浩然眉轩目动,为之骇然失声,连道:“好利害!好利害!如此,小
弟只有束手了,不过,大话已经说出来,小弟非尽力以赴不可,为了朋友,
死无反顾!”
符振扬凝声道:“小兄先代啸天等四位亡友谢过。
汪浩然唏嘘道:“振扬兄,往事不堪回首,当年为了小弟任性,大钧兄
与我绝交于前,啸天等兄与我断义于后,只有你还谆谆教我,若不能稍尽心
意,不但愧对亡友于地下,又有何面目见你?”
忽听章夫人于灶下曼声叫道:“孩子们先来拜见,马上要吃饭了。”
话声中,已由内院先后走出二男二女。
当头的正是老大章思义,一身簇新的丝棉长袍,紫缎背心。十分斯文地
萧容凝神,大步走向符振扬,一拜到地,口称:“小侄拜见符伯伯。”
老二思贤,大妹思淑,么妹思懿,也行礼如仪。
符振扬欠身还礼,道:“一年不见,贤侄与贤侄女又长高了好多。你们
再见过汪叔叔。”
汪浩然含笑道:“未备见面礼诸位贤侄免礼吧。”
章思义已率弟妹转向汪浩然行下礼,口称:“恩义敬率弟妹拜见汪叔叔。”
汪浩然欣然地一一扶起,由襟底取出两颗明珠,两方佩玉,双手递出,
笑道:“愚叔叔客中匆促,只好俗气了,珠能僻毒,玉可润身,二位贤侄与贤侄女好好收着。”
章思义等不敢接受,由思义躬身道:“小侄等不敢领比厚赐⋯⋯”

汪浩然叫了一声:“嫂夫人⋯⋯”
章夫人笑道:“长者赐,不可辞,思义,你们谢过汪叔叔。”
章等分别双手接过,男的长揖,女的裣衽,同声道谢。
汪浩然向二徒道:“你二人和章家兄妹见过,你们也算有平辈了,以后
也该斯文一些。”
连城壁迟玉立即双双堆笑,拱手为礼,思义兄妹也以礼相见,口称:“二
位兄台好。”
姑娘家到底有点面嫩,虽然大方,也因面对陌生人,面上一 红,叫不
出口,低头退入内院。
章思义便和乃弟一同摆设席面,安放杯盏。
汪浩然欣然色喜地叫了一声道:“振扬兄,看了故人佳儿佳女,真叫小
弟眼慕心羡⋯⋯啊,嫂夫人来了⋯⋯”
步履声响,踏雪细碎,眨眼,云中慧抱着学仁,后面跟着学忠三兄弟,
鱼贯入门。
学仁一进门就叫了起来:“我要见爷爷,要爷爷抱我,不要娘抱。”
符振扬笑叱:“仁儿,乖一点,阿爹带你见一位阿叔⋯⋯”
一面迎上去,云中慧已换过衣裳,四兄弟当然也已换上新衣,学忠与学
悌面上犹有余悸地看着陌生人,只有学谦仍是那么坦然,平视着汪浩然等三
人。
云中慧刚把学仁交给符振扬,学仁便又扎挣着,小手乱舞,连叫:“爹,
有毛贼放心,爹把毛贼打跑了,是么?我要爷爷我要爷爷,爷爷呢?”
符振扬,亲了他一下,摸着爱子的头道:“仁儿说得是毛贼已被打跑了,
我们再造更大更好看的新屋子,爷爷在睡觉,你不要吵醒爷爷。”
学仁眨着大眼,点着头道:“我最乖,我不吵。”
学忠率领两个弟弟,上前一拜叫道:“爹,孩子儿等叩请金安。”
符振扬摆手道:“好了,快见过汪叔叔。”
兄弟应声走向汪然,刚要行大礼,却被汪浩然含笑上前,一手一个,先
扶住学忠,学悌,连声道:“好,好,诸贤侄都是一表人才,不必拘礼,愚
叔与令尊多年不见,今天重逢,正好叙旧,些微之物,聊表愚叔一点心意。”
说着,探手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
符振扬忙道:“不可,不可!至宝灵丹,千万不可糟塌愚兄代孩子们领
情就是,让孩子们尽上辈之礼吧。”
汪浩然笑道:“恰好尚存四颗,对侄儿们多少有点好处。”
符振扬忽然笑道:“贤弟,难道没有有看出孩子们都是未雕之玉?只知
读书吗?”
汪浩然一愕,讶声道:“有这种事?真是可惜!仁兄是存心
符振扬接口道:“就算小兄糟塌他们吧,让孩子们读书明理,懂得做人
也没有不对啊,贤弟请入座,受他们一礼。”
汪浩然歉然地正襟道:“恁地,愚叔生受了。”
学忠等敬执晚辈之礼后,汪浩然一一扶起,端详了一会目光停注在学谦
身上,喷喷道:“无不是人中麟凤,三贤侄尤其使人刮目,如加造就,不可限量,不可限量⋯⋯”
把玉瓶往学谦手中一塞,道:“留作将来备用。”
符振扬刚要开口,他又笑道:“这是小弟赏给三贤侄的与别人无关,大
贤侄,二贤侄和四贤侄,容后再补。”符振扬摇头缓声道:“老三,瓶中丹
丸,乃是至宝,你谢过汪叔叔。”
学谦一揖致谢,朗声道:“为感叔叔厚意,小侄当跪有父,矢志飞武。”
静立一边的云中慧刚叫了一声:“老三⋯⋯”
汪浩然已轩眉大笑道:“好,好!此志可嘉,贤侄有志愚叔当一力成全,
除非你父母不看我面子⋯⋯”
符振扬沉声道:“谦儿,汪叔叔恁地说,是你造化,等为父为你安排,
你且站过一旁。”
学谦应声退回乃母身后。
符振扬放下学仁,举着他的手缓声道:“仁儿,向汪叔叔叩头。”
学仁大眼瞪了汪浩然一会,竟似害怕地往乃父右腿边一靠,抱着乃父大
腿,叫道:“不!不!我不要阿叔⋯⋯”
又叫了一声:“娘,我怕⋯⋯。”
挣着要向乃母跑去。
符振扬轻喝:“仁儿不乖,你不听话?”
汪浩然含笑道:“仁侄怕生,别吓了他,一回生,等下就熟了,以小弟
看来,仁侄一身根骨,似乎尚在谦侄之上呢。”
适时,章夫人已亲自腾出一盘势气捧腾的香茹炖鸡,学仁咬着小指头叫
道:“姨姨,我要叫鸡腿。”
一面挣脱乃父之手,向章夫人跑去。
符振扬歉然一笑,举手道:“劣子失礼,贤弟勿罪,请入席细谈。”
连城璧与尉迟玉已自动和学忠等见过礼,汪浩然大笑入座,举起银筷,
挟下一只鸡腿,含笑道:“仁侄,叔叔⋯⋯”
学仁连退几步,摇着头道:“我不要。”
章夫人笑道:“这孩子,就是这么好玩,姨姨给你吃,两只鸡腿都给你
好不?”
学仁舐了一下小嘴,道:“我只要一只,还有一只,给爹爹吃。”
章夫人道:“好好,依你,依你。”
符振扬把学仁抱起,自己也入座,连城璧与慰迟玉点头招呼道:“二位
贤契请入座。”
又向学忠等点头:“你们也来坐下,算是在章伯怕家吃年夜饭。
汪浩然连声叫道:“对!对!都是自己人,你二人也坐下,大家一起吃
年夜饭。”
向云中慧一拱手,道:“嫂夫人,快人座免小辈们拘束。”
云中慧看了学忠兄弟一眼,道:“你们陪汪叔叔,娘要去厨下帮忙。”
说罢,移步向内走去。
汪浩然讶然道:“奇怪!章大嫂连佣人也没请么?”
符振扬道:“章嫂子因有二位贤侄女帮着,所以⋯⋯”
汪浩然大笑道:“真是能干,嫂夫人可辛苦了。”
符振扬道:“拙荆雇有二庸,唉,请。”举起了酒杯。
思义,思贤在旁把酒伺候,迟尉玉与连城璧已经入席,学忠兄弟也先后入了座,两位姑娘当然在里面帮忙。
汪浩然一手一个,拉过思义兄弟,道:“坐下,坐下,正好给愚叔和符
伯伯酌酒。”
两兄弟忙道:“不敢!小侄理当旁立侍候。”
符振扬颔首道:“汪叔叔不算外客,二位贤侄坐下也好。”
思义兄弟只好告罪入座。
学仁只顾啃着鸡腿,又发了一阵子呆,这时,叫道:“爷爷怎么不起来
吃酒?我去喊。”
符振扬安抚着爱子道:“爷爷刚才喝醉了酒,不能吵醒爷爷。”
学仁点点头,不作声了。却也不吃鸡腿了,又发起呆来
显然,刚才一场大变,给这天真孺子留下了太“奇怪”阴影,幼稚的心
灵里,在胡想着他无法知道的问题。
席间,汪浩然亲切地与思义及学忠兄弟谈古论今,虽不涉艰深,却语语
中肯,使他们兄弟大为佩服而生好感,当作父执长者,尤其学谦,对这位汪
叔叔的学识见解,更是由衷的敬慕,一想到汪叔叔不但长于文,且又擅于武,
私淑之心,油然而生。
这也难怪,他们还在年少无知,一片天真时期,对险恶鬼域江湖上的事,
以及大人有深度的事,当然不知,只以直觉与初入为主,所以,在求知若渴,
上进心强烈的学谦心目中,这位叔叔比父亲要“好”。
为什么?
第一:乃父“四海游龙”经年在外,虽每年回家过年,也住不了三五天,
便又匆匆而去,父亲一回家,除了问候他们爷爷及低声谈一些他们兄弟听不
懂的事外根本不让他们随侍在侧,余下时间,又多半和母亲在一起,家教又
严,对他们兄弟,仅只垂询读书情况,解析疑义,勉励他们兄弟好好读书,
而不及其他,这在“四海游龙”说来,是有他的苦衷的,他已为朋友之事心
力交瘁,难得回家团聚,天伦之乐,夫妇之情,父子之义,在短短几天里,
他必然多方兼顾,因为转眼间,他又将为肩上的道义而驰向天涯了。
可是,在孺慕天真的孩子们心中,就缺乏父爱的滋润,无形中,对极渴
望难耐又陌生的感觉。
第二:今夜发生的事,以及爷爷“银须矮仙”对他们兄弟所说的话,固
然已使他们兄弟对乃祖,乃母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而大变突发,来人杀人放
火,大好家园,转眼应了一片瓦砾,他们喜欢的老圆叔叔等也生死不明,恐
惧与愤恨的刺激,使他们兄弟心理上起了极大的波。
学谦天资最高,个性也最强,现实的“教训”,启发了他的思想:他认
为,如果他兄弟也和乃祖,乃父,乃母一样有很大的本事,会武功的话,一
定可以帮助父母打退坏人,保全家园,保护自己⋯⋯
由于不曾习武,只好由母亲摆布,躬入地道里,这在好强的学谦看来,
是菲大的屈辱。
他倒底还小,是无法体会父母深度的苦心,所以,汪浩然一表示愿全力
助他习武。少年人的好奇心,求知欲,加上“将来要如何”的幻想,他自然
地就觉得汪叔叔比父亲对他还“好”了。
他们主客在吃喝着美酒佳肴,尽管各人心情不同,表面上是十分欢乐融
洽的,几乎忘了杀人放火的惨痛!
汪浩然似因孩子们在一起,与符振扬有着默契,绝口下提刚才事变有关的事,也不提江湖上的事,只选孩子们喜欢听的希奇古怪,一面述说,一面
打手势比喻,逗得孩子们都看他的,听他的,笑声不断⋯⋯
时正二更,在距离“胡家村”四十里外的“燕子村”外。
靠近黄河的一片丘陵上,有一座“河神庙。”
这座庙由于孤零零地建在河边,平时除了祭祀日,朔望日,及一年一次
的“河神生日”十分热闹,香火鼎盛外,平时一片冷清清,又由于时在年关,
大雪多日,连看守的香火道人和刘公也都回家过年去了。
没有人,却有鬼?
而且越来越多鬼影幢幢,闪电飘风似的进庙中,庙正门铁锁紧扣,那多
鬼影,全是先上屋面,再由天井中下落。
天井的四面檐口,垂着如林的冰溜子。
神案上,燃着两支巨烛。
只见殿上早有八个连头到脚包住的黄衣人先到了,左右各四,肃立如塑
像,连目光也是直视的。
那些先后进入的黑衣人,也都是一式一样连头面包住的,前后一共进来
三十多个。
整个大殿,几乎人满为患。
烛影下,映着幢幢的黄人影,鸦雀无声,真像阎罗殿上,鬼气逼人,弃
满了肃杀神秘。
奇怪的是当中一把交椅,椅上还垫着拜神的软垫,却是空着无人,显然
是虚位以待,大家都是那么站着,直挺挺的好像一具一具的僭尸。
这班人,三分似人七分似鬼,终於,靠在左第一个黄衣冰冷的发话了:
“‘青龙堂’报上来。”
黑衣人群中暴声应道:“有!”
随见一个黑衣人走出一步,面向那发话的黄衣人,沉声如石:“属下照
命行事,二十一位兄弟,分作三批,击戳等一号目标,被‘点子’掌震四位
兄弟,指伤七位兄弟,耗了半个时辰,依命撤退。”
黄衣人点点头,冷声道:“‘白虎堂’报上来。”
另一个黑衣人应声答道:“有!”
也是先跨出一步,面对黄衣人,疾声道:“属下奉令对付第二号目标!
失败了!未克奏功,为突来‘点子’三个所阻,伤折兄弟八位!”
黄衣人碧绿眼光一闪,哼道:“可曾看‘点子’路数?”
“属下仓卒撤退,不清楚!”
“退下!”
这黑衣人显然就是‘白虎堂’堂主,应声退回原位。
黄衣人又目注居中的一个黑衣人,沉声道:“‘青龙堂’听令,如命行
事,阻戳有功,恭候帝君颁赏退下!”
“青龙堂”堂主刚跨出一步,应声退回原处。
黄衣人一仰面,道:“‘朱雀堂’报上来!”
左侧一个黑衣人应声而出,和‘青龙’‘白虎’一样的一套,朗声报道:
“属下奉令第三号目标,兼任警戒外围,有两位冒进中伏,外转厮杀无知村
民十八个!”
黄衣人黑了一声:“退下!”
“朱雀堂”堂主刚退回。黄衣人又森森地喝叫:“玄武堂’报上!”右侧一个瘦长嘿衣人应声而
出,沉朗地报告:“属下奉令第四号目标,被‘点子’毁了兄弟十一人,毁
了‘点子’窝儿,第一号目标赶到,本堂与‘朱雀堂’各有损折,数字容再
详报!”
黄衣人哼了一声:“看来,以贵堂功劳最大了,退下!”
“玄武堂”堂主身形一震,退归原位。

黄衣人扫了其他七个黄衣人一眼,赫赫一笑道:“帝君行事,真有鬼神
不测之极,妙通天人之学,你们认为如何?”
其他七个黄衣人几乎同声道:“对!”
黄衣人挥手,道:“包扎挂彩的弟兄,再照预定步聚行事。”
黑衣人齐声暴诺,分批四散。
黑衣人又向其他七位黄衣人一摆手,慢声慢气道:“咱们也好好的过年
去,只等帝君回驾,值得好好庆贺一番,赫赫!”在其他七人哈哈,赫赫,
嘿嘿怪笑声中‘河庙神’恢复了空洞死寂。
×× ×× ××
“好贼子!看老夫老也不老?”
“银须矮仙”刚神智稍复,就一掌三展,一阵暴响,把墙壁上的石灰打
得粉落如雨。
还好,他身中奇毒,虽得“空青玉连丹”药力解毒,人尚在半迷昏中,
真力也难提聚十成,不然,以此老掌力之浑雄,非墙倒壁塌不可。
他一出声,当然大家都听到了,符振扬当即面现喜色霍地起立。
只听“银须矮仙”喃啁地道:“慧儿,下酒,来酒,嗳嗳⋯⋯怎么⋯⋯”
云中慧虽说在厨下帮忙,实则时时,注意看阿公动静,这时,连声应道:
“来了,来了⋯⋯”
亏得她还能及时捧了一壶热酒,几色下酒菜,迅步步入房中。
符振扬楦声叫道:“爹,阿扬回来了,你先喝杯酒,再听阿扬禀告吧。
人已抱着学仁和爱妻先后一步到了老人榻前。
学仁舞着小手,叫着:“爷爷,我没吵你,我很乖⋯⋯鸡腿留着给爷爷
吃。呀⋯⋯爷爷您的胡子怎么不见了好多?”
这时的“银须矮仙”已清醒了八分,面色也转了红润,只是身软无力,
很快明白一切,一面噢声道:“孩子们都好?家里怎么样了?⋯⋯”
“一面坐了起来,云中慧忙上前去扶,符振扬放下学仁,说:“都很好,
爹放心好了。”
学仁叫道:“爷爷,火⋯⋯火,我好怕⋯⋯”
张开小手,扑向乃祖。
“银须矮仙”一怔,道:“有人放火?为父中什了⋯⋯”手搂住学仁,
急又噫了一声:“灵儿呢?”
云中慧忙道:“不要紧,大小平安,灵儿大约迷了路,它会自己找回家
的⋯⋯”接着,学忠兄弟也拥了进来:“爷爷,我们给您请安。”
章思义兄弟也跟在后面叫道:“伯祖公。”
老人沉默了一会,只频频颔头,习惯地援着银须,那部垂腹美髯及发觉
已是残断大半,又嗯嗯不已。
汪浩然本是伫门门外,二徒待立身后,这时,他朗声道:“威伯,小侄浩然给您老请安来了。”正襟含笑而进。
老人似乎意外地一怔,哦哦道:“是你?⋯⋯”
符振扬忙躬身道:“爹,汪贤弟及时赶到驰援,爹中了鼠辈奇毒,也是
江贤弟赠丹解救⋯⋯”
汪浩然一面向老人行晚辈礼,一面又恭声道:“多年未见伯慈颜,伯父
春晕如旧,小侄也已改过,特来听训。”
又回头轻喝:“你两个,还不快来拜见符老太爷。”
连城璧与尉迟玉应声行下大礼,低头不也仰视,因为,他俩早已由乃师
口中知道此老嫉恶如仇,守正不阿,个性又烈,稍不顺眼,就会大声呵叱,
二人心虚,也就特别恭谨敬畏。
老人自一眼看到汪浩然,就神色一肃,背过面去,似不屑理会,也不受
礼,符振扬嘴皮微动,几句传音后,老人才吸了一口气,冷漠地一笑:“不
敢当,老朽生受了。”
符振扬忙双手扶起汪浩然,同时含笑道:“二位贤契也请起。
汪浩然凝声道:“伯父当须当憩养神,小侄先告退一下,等会再来领训
吧。”
一摆手,与二徒躬身退出。
老人摆手道:“你们都出去,我要喝酒。”
大家应声退出房去。
学仁学:“爷爷,我给您捶背好不?”
老人点头道:“好,好,爷爷最疼你。”
学仁便爬上床头去了。
符振扬陪着汪浩师徒吃过饭后,换座啜茗闲谈别后。
章夫人早已吩咐二女安排诸人宿处,她当然与云中慧同寝,学忠兄弟在
思义兄弟房中下榻,老人是睡在思淑房中,思涉又便乃妹共寝,大书房里,
临时添设卧具,分设三榻,即符,汪二各一,二徒共一,连火炉也已烧通红。
中间再隔以垂幕锦帐,就分出内外来了。
章夫人向符汪二人道了安置,自回房去。
外面,风在啸,雪在飘,大书房中,炉火熊熊,红烛高烧,汪浩然扬起
微醉的脸,慨然道:“振扬兄,到底有家的好,所谓家室之乐,就在温暖与
舒适?我们也可说是‘风雪夜归人’,故人重逢,就作竟夕之谈如何?”
符振扬含笑道:“饭后都思睡,二位贤契已经入梦,贤弟既有此雅兴,
自当敬陪。”
二人同卧,正面相对,中间只有一张巨大的檀木书桌,除了文房四宝外,
净无纤尘,四壁琳琅,缥缃万卷,尽是图书字画。
符振扬剪了一下烛花,与汪浩然相对面坐,现在的香茗,汪浩就啜了一
口,低声道:“我们适才所定之步骤,似以勿禀告伯父为是?”
符振扬仰面想了一下,道:“贤弟美意,小兄省得?”
汪浩然摸着‘端砚’缓缓地道:“以小弟拙见,对手功败垂成,必已远,
一时追踪不易,但对手不甘心,卷士重来也是必然的,我们先离开此地,下
一步棋,该是不动声地分头查探?”
符振扬道:“贤弟所见极是。”
汪浩然道:“愿听具体高见。”
符振扬道:“追索对付我的主谋尚在其次,主要的还是追查四家后人下落,劫后遗孤的安危,比为死者报仇更要紧,当然,探查当年阴谋暗算四位
老友的元凶,也是要紧的,我十多年来所苦苦奔忙者在此。”
汪浩然目光一闪,道:“小弟有一感觉,今日对付你与章兄的人,说不
定就是当年对付四大家的二而一?”符振扬道:“亦想当然耳,但我们行事,
要讲求证据确实,不能只平臆测推断,因天下出手人想像外的事太多了。”
江浩然击桌三叹:“对,以你之智,这多年了,当真一点收获没有么?”
符振扬摇头苦笑:“有是有,但每每练索中断,可以说迄今尚无正确可
信的依据!”
汪洗可失声道:“可怕,可怕,此人心计之深沉,不愧独步天下,我们
只能屈居第二,第三了。”
符振扬一叹道:“严格地说,一开始便已一败涂地,弄到今日自身难保,
主动与先机全失,似乎我的一切,皆在此人计算之中,谋中有谋,计中有计,
恐怕连第四都不敢当了!”
汪浩然目中射出异采,沉声道:“振扬兄,你竟认败了?”
符振扬道:“以后不可预知,但至今天为止,愚兄是棋差一着了,贤弟
你呢?”
汪浩然豪气洋溢眉宇,右掌重重地按在桌面上道:“小弟除对你仁兄外,
从不认输,当今之世,决不作第三人想。”
符振扬笑道:“贤弟太谦,贤身一身所学,当在愚兄之上,只是昔年过
于放纵,欠缺些许沉潜而已。”
汪浩然连道:“知我者唯兄一人,小弟亦有自知之明,如今,竟有能使
‘游龙’束手,‘诸葛’无策,也不失为一大快事⋯⋯”
符振扬目光一转,突然道:“有了,贤弟既到过关外,为避人耳目,我
们不妨换一个方向,你下江南,我渡河北如何?”
汪浩然笑道:“小弟正有此意,真所谓英雄之见——。”两人相视而笑,
举茶代酒。
符振扬微笑道:“只是江南多春色⋯⋯”
汪浩然几乎喷茶,一笑接口:“小弟已非当年故我,决不误事。”
符振扬正色道:“贤弟勿要误会,江南灵秀所钟,人多俊彦,女子亦多
情婉娈,如有机遇,正可作成家之计,亦是好事。”
江浩然感动地点头道:“一切为小弟记着就是。”
符振扬沉吟一下,突然注目道:“贤弟这多年来,对四大家当年事,毫
无所闻么?”
汪浩然蹙眉道:“道听途说当然不少,而都几乎集中怀疑在你与章兄身
上,只有小弟能多想想。”
一顿,噢了一声,道:“几乎忘了,据关外盛传,啸天兄之子,是由大
家将中的老二背走⋯⋯”
符振扬目射神光,一手把住汪浩然右手道:“贤弟听谁说的?是有人亲
眼在现场看到?抑是事后传闻?”
汪浩然道:“是‘燕云十八寨’中人在’关外大豪’六十大寿寿宴上当
众说的,并且还说有人在格阳一带看到付家那位家将老二在跑江湖卖
艺⋯⋯”
符振扬缓缓地松了手,道:“多久的事”
江浩然道:“大约已二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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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5 20: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符振扬捺住激动心情,苦笑道:“我时刻以此长念,一听故人之子有了
下落,不觉失态,既有这条线索,愚兄一定天涯寻觅,唉!只不知在田,如
风,起涛三兄之后如何?”
屈指算算,矍然道:“如四家贤侄与贤侄女托天之佑都无恙的话,最长
的当已一十五岁,最幼的也有七八岁了吧。”
汪浩然想了一下,点头道:“不错,只是小弟尚弄不清四家各有子女几
位?真是糊涂!”
符振扬道:“啸天有一子二女。”
仰面思索了一下,续道:“在田只有二女,无子。如风有三子女。起涛
只有一子。至于各人是否另有偏出(妾生),愚兄亦不清楚,只知彼此间有
指腹为婚之约。”
汪浩然嗯嗯连声道:“四家贤侄都怪免于那场大劫么?”
符振扬道:“愚兄与大钧兄曾向垂毙的人查问过,并仔细搜索过现场,
未见孩子们的踪亦,虽说相隔千里,在时效上不能一概而论,但事实上只有
两种假定,一是被元凶有计划的劫走,一是被人救走。”
汪浩然目光一闪,震声道:“如此,我们只要查到元凶,就等于找到孩
子们一半全部下落了?”
符振扬道:“我也是如此设想,也追查过有关方面,包括四家的亲戚友
好,却都无头绪可寻,若非听贤弟说有所发现,我几乎疑心全部均落入元凶
之手了。”
汪浩然道:“孩子们可有什么可以辩认的特微么?”
符振扬道:“这很难说,我见过的,当时也只几岁,岁月无情,容貌全
改,已非儿时样子了⋯⋯”
顿了一下,接道:“我只记得啸天兄的长子双额有‘日角’长女左眉有
米痣,在田兄长女右唇边有一美人痣⋯⋯其他就想不起来了。”
汪浩然道:“事隔十多年,难为仁兄还记得这些小事,我还忘了告诉你
一点,那天在寿宴上漏出这点消息的两个人在回途中被人灭口了!”
符振杨哦了一声:“这不算意外,口出如风,招了杀身之祸,由此亦可
证明元凶耳目之多,消息之灵,虽然断了这条线,我认为对方一定会追杀曾
现身洛阳的付家八将老二的?”
汪浩然道:“这个,我还没有听人说过,路过洛阳时,小弟曾就便追查,
却未获结果!”
符振扬道:“贤弟也是有心人,但这一桩耳闻所得,已比我多年奔波所
得强过一筹,谁说:“‘诸葛’不如‘游龙’贤弟成家时,我要郑重要更正,
实是‘游龙不如诸葛’。”
汪浩然哑然地:“你又说笑话了,这不过适逢其会而已,以小弟之见,
付家八将老二夙称机智,岂有故意露出形迹之理?也许是虎贲中郎之似?被
人误认,以讹传讹?”
符振扬道:“有理,反正愚兄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我们做事,是不目
换不止的!”
汪浩然抚掌而起,道:“对!对!不达目的不止,凭你凭我,
没有做不到的事,何患不成,问题只在迟早先后,我倒想与你赌一赌呢!”

符振扬含笑道:“赌甚么?如何赌法?愚兄必输无疑,虽明知必输,也愿奉陪到底。”
“四绝诸葛”汪浩然摇手道:“恁地说,免了。”
符振扬正色道:“愚兄也许适逢其会,能够赢你,天下事不可逆料,贤
弟说说看。”
汪浩然道:“就以追查元凶及子女的事为赌题,谁先查出所得公认较大
的就算谁赢如何?”
符振扬欣然道:“好!赌注呢?”
汪浩然道:“由兄决定。”
符振扬道:“就以我这多年的虚名为赌注如何?其他太俗,而世人重名
重利,也许能赢得天下同道注目,亦不失为江湖佳话。”
汪浩然笑道:“这不公平。”
符振扬刚一怔,汪浩然续道:“人人皆知‘游龙’胜过‘诸葛,。”
符振扬失笑道:“贤弟说笑话了,认为你占了我的便宜那么,另加彩头
好。”
汪浩然沉声道:“想不到‘四海游龙’与‘四绝诸葛’变成了赌徒,这
样吧,如是你赢了,仍是第一奇才,小弟愿听凭差遗去做一件事⋯⋯”
符振扬忙接口笑道:“岂有如此对待贤弟之理?⋯⋯”
汪浩然笑道:“这就是赌的趣味所在,同样的,如是小弟侥幸,也一样
会差遗兄一次的!而且必须无条件的接受,不能是任何藉口。”
符振扬轩眉道:“好,一言为定,不论届时是贤弟差遗我,抑是我差遣
贤弟,都必将是去做一件不可思议的事,确实有趣。”
汪浩然道:“只有这样不先予说明,才能加重刺激性,本来,你我皆为
故人,义不容辞,何须如此,只是人在刺激之下,往往能创造不可想象的奇
迹的。”
符振扬道:“对,限期?”
汪浩然道:“就以一年为期,有一年时间,小弟鸠建之府第也必落成了,
届时,就在大除夕入宅,一同会面。”
符振扬笑道:“贤弟想得周到,足见高明,遇有彼此急震援兵时,如何
呼应联络呢?”
汪浩然道:“这要让小弟想个妥当而只可你知我知的办法!”
符振扬啜了一口香茗,看了将尽的残烛一眼,含笑点头道:“多想想不
致出错,贤弟且歇,快天光了。”
汪浩然一笑而起,道:“这就是东坡居士说的‘不知东方之既白’了!”
两人刚解开外衣,猛听学仁惺松模糊的叫道:“爷爷,我要撒尿⋯⋯我
要撤尿。”
敢情他是和乃祖同榻而睡。
符振扬刚笑道:“这孩子⋯⋯”
已听爱妻轻声唤道:“阿仁乖,不可吵醒爷爷,娘来了。”
接着,是轻轻开门的声音。
又听学仁喊着:“好黑!我怕⋯⋯呀,爷爷那里去了⋯⋯好冷,床上泼
了酒啦?爷爷⋯⋯”
符振扬刚一皱眉,正待移步去开房门,猛听爱妻轻呀一声:“阿公呢?”
符振扬忍不住一面出房,一面悄声问:“中慧,怎么⋯⋯”
话未了,只见后面房中灯光一亮,爱妻一声掩口惊呼,声音也骤然变成急促颤:“扬哥⋯⋯快来⋯⋯”
更转为失声的哽咽!
符振扬心神大震,他初以为老父有什么警觉发现而离房外出,这时顿有
不祥感预,全身为之一凛,如浸冷水,任他如何冷静功深,父子关心,也沉
不住气,一声不响地飞射入房。
烛光之下,只见⋯⋯天啊!他为之全颓血液冻结,神色惨变,玉面立时
刹白,瞪大了眼,双目神光暴射,如泥塑木雕,呆住了!
什么事情能使超人镇静,定力如铁的“四海游龙”符振扬如此失态呢?
他看到的,爱妻紧紧地抱住爱子学仁娇躯微微抖颤着,面对床上,星眸
呆定,花容失色。
她只穿紧身夹祆,明明是刚由热窝中闻声爬起,没穿外衣,就赶过来,
但使她发抖的,决非寒冷,却是为何?
斗室之内,在烛光雪亮下,无微不烛,老人确实不在房中。
锦被厚褥的绣榻上,红绫被子仍如覆盖着一个人,可是,一眼就可看出
被中空空如也,且红绫被子几乎全温透了,被褥上更是湿稠稠一片狼藉,一
片黄中带赤色!
使“四海游龙”与’七仙巧子”惊怖失神,惨痛攻心的就是“这个”!
符振扬只觉眼前金星乱冒,无旋地转,心中充满了意外的惊、怒、恨、
悲,七情涌攻,几乎昏绝过去!
他强自吸了一口气,捺住上冲的血,一步跨到床前,是那么像疯狂了似
的一拉被角,揭开了红绫被子。
人间惨事,无过于此!——
只见被底尚有些许白发,几根银须,尚未化尽。
老人死了!“银须矮仙”死了,而且死得莫明其妙,死得惨绝人寰!⋯⋯
显然,老人是为一种烈性奇毒加上化骨丹之类所伤,以致骨肉全成黄水,
连毛发也将全部分去!
符振扬夫妇都是博闻广见的人,自然一眼看出而为惊骇欲绝!
老人竟在没有留下一句话,也没有一点声息之下,就这样去了,就这样
惨遭毒手了!
符振扬只凄人心,断人有肠的尽力由喉底送出一声“爹⋯⋯”
便在大口鲜血,狂喷如泉,全身虚软,向床上仆倒。
“七巧仙子”云中慧“啊——”了一声,总算回过神来,及时地疾伸玉
手,把扑倒的符振扬右臂如住,促声道:“杨哥⋯⋯镇定⋯⋯你现在⋯⋯需
要⋯⋯镇定!⋯⋯”
她自自己却几乎腿软欲瘫,娇躯连幌。
学会虽尚在睡眼惺松中,被娘抱起,他只知爷爷不见了,孺子当然一点
知道爷爷永远见不到了的严重,却被阿爹与阿娘这么一来,吓哭了,“哇”
地一声,伏在乃母香肩上,哭着叫:“我要爷爷⋯⋯呀,我要爷爷⋯⋯”
他一哭,习惯性的把一泡尿撒了乃母一身。
一声惊促的低唤:“慧妹,快吸一口气⋯⋯”
是章夫人惊觉不妙,匆匆披了外衣,顺手带了云中慧的外衣掠到,刚入
房,她虽也惊骇已极,还能比较镇定些,一手把外衣披在云中慧身上,顺势
扶了云中慧一把,另一手并把学仁抱过。
一声惨凄的狂笑,发自“四海游龙”口中,章夫人刚急叫:“你!⋯⋯”卷,惊雷大震,响起了汪浩然一声惨哼:“呀⋯⋯振扬兄,你怎么了?⋯⋯”
大约汪浩然也已听出不对头,后一步赶到,正好迎着急痛攻心,狂怒窜
的符振扬,符振扬在神智昏乱中,发出了威震天下的“游龙翻海惊天下”,
汪浩然仓卒挥掌护身,双方掌力硬接之下,显然是汪浩然受了内伤,本来,
汪浩然就逊于符振扬一筹,还好他是四海诸葛,一身所学,是当代数二望一
的人,才只受内伤,如换了别人,天下无一人能接得下“四海游龙”一掌之
力,早已震成碎粉了。
这是使人目不及眨,不及转的变化下,章夫人和云中慧刚定一下神,又
惊骇疾窜地双双飘身抢出。
“扬哥⋯⋯”
“符叔叔⋯⋯”
急促的呼喊同时出于二位夫人之口,只听一声震天怒啸,已在百十太外,
只听符振扬哈哈狂笑:“好贼子!我要杀尽天下贼子⋯⋯你这贼子⋯⋯接我
三掌⋯”
原来,一步之差,符振扬已电射上屋。
汪浩然大急之下,也跟着紧追而出。
两位夫人刚上屋,学仁一声“娘呀”,就吓昏过去,闷了气。
只听三声奔雷乍起,地动天摇,耳欲聋,轰双发发中,百十丈外积雪涌
起如山,合抱巨树连根拔起,倒成一片巨响。
声势之大,令人目怵心悬。
是符振扬向汪浩然发了三掌,汪浩然硬封硬接,造成如此局面。
云中慧挫牙有起,道:“我早知这厮⋯⋯”
人已腾空而起,却被汪浩然惨厉的嘶叫打断了他的话,只听汪浩然连叫:
“振扬兄疯了,是我,我是汪浩然呀,嫂夫人,章大嫂,快来⋯⋯我阻他⋯⋯
不住⋯⋯”
两位夫人早已掠到现场,只见符振扬双目通红,目光呆定,内衣鼓涨如
帆,在风雪中一步一上,向汪浩然走来。
汪浩然一面后退,胸前起伏不定,口角流血,一面连连喘声叫道:“振
扬兄,是我,是我,伯父为人所害,小弟誓必帮你们报仇泄恨⋯⋯嫂夫人快
来⋯⋯”
符振扬就指着汪浩然,惨笑着:“好贼子⋯⋯你还不纳命⋯⋯想逃?
你⋯⋯你还胡说什么⋯⋯”
右掌一翻,一振,排空罡气,咐啸而出。
汪浩然似知接不住了,也无此胆力再接,竟仰面倒地,再化“辘轳转”,
贴地横掠出数丈外,促声连叫:“小弟冤枉死了⋯⋯嫂夫人快⋯⋯救命,他
已疯了,快点他会阴跣,阳维二脉⋯⋯”
霹雳大震,符振扬一掌打空,三丈外正是一排防风树,却是大腿粗细,
在强烈罡气余威下,震断了丈许宽的四五株树干,也摆落一片积雪。
这一下,可把两位夫人怔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到底是符振扬急怒伤痛之下,发疯了?
抑是他看出老父是为汪浩然所阴谋害死,怒极诛仇?
“七巧仙子”倒底是机智绝伦,虽在意外的大打击下,芳心大乱,悲痛
攻心之下,已看出蹊跷。一是汪浩然确已为夫君震震成重伤,然在倾刻,立进可毁在夫君掌指之
下。
一是他已看出夫君真有怒痛成疯之势,保知向前直行,一步一上地,脚
下如有千斤之重,如果符振扬全在正常状态下,不会这样的,他如果要杀汪
浩然,早就可在刚才汪浩然贴地滚动时下手,汪浩然早已应指横尸,毙命当
场了。
只听符振扬不住喃喃的:“贼子⋯⋯贼子⋯⋯我要杀光,我要杀光⋯⋯”
却仍是向前一步一步走,似乎根本没有再注意左面四丈外的汪浩然?
汪浩然似已力竭伤重,如斗败的公鸡,卧倒在雪地上,连起身也有心无
力?
只听破空声疾,两条人影,闪电般琼到,当然是汪浩然的二个门下。
章夫人一面向连城璧,尉迟玉一挥手,道:“二位快扶走令师,不得妄
动!⋯⋯”
一面转头叫了一声:“慧妹,你看⋯⋯”
云中慧已迅作决定,眼看连城璧与尉迟玉已闻声掠向乃师,一左、一右,
把嘴角血涌如注的汪浩扶住,并无其他异状,她迅即凌空而出,掩到仍在前
向走的符振扬背后,唤了一声:“扬哥!⋯⋯”
符振扬状如未闻,头也不回,仍是一步一步走着,不住切齿有声地:“贼
子⋯⋯杀光⋯⋯贼子⋯⋯”
云中慧芳心一惨,忍住酸痛,纤指一扬,疾闭了符振扬的“阴阳跷”与
“尾闾”、“玉枕”穴。
符振扬摇幌了一下上身,就要栽倒!
云中慧已一把扶他,章夫人也已跟到。
云中慧强捺痛苦,含小道:“他⋯⋯可能真的⋯⋯要疯了
章夫人道:“先让他去休息,再解救!⋯⋯”
云中慧点点头,又封了符振扬几处穴道,并点了“黑甜穴”符振扬便闭
目如睡,只有嘴角溢血,还和着痰诞白沫。
能把“四海游龙”气得发疯,暴怒成狂,也只有在这种泣血锥心的状况
下,意外的意外了。
显然,如果他没有痰涌心脉,陷入狂怒的状态下的话,决不会这样的。
云中慧把他抱在怀中,双手托住,一面回头走,一面沉声道:“汪⋯⋯
大侠,寒门连遭大变⋯⋯拙夫失手之下,多有得罪了⋯⋯”
这是她在礼貌上表示歉意,在她心中,却恨不得汪浩然立毙掌下,她对
他,有说法出的愤恨,厌恶与仇视,还有轻蔑与怀疑。
汪浩然大约经二徒推宫过血,回过一口气来,闻言苦笑着,涩声如哑地
道:“嫂夫人⋯⋯快先解救振扬兄要紧⋯⋯我只是怕他急怒之下,出了意
外⋯⋯加以拦阻⋯日久见人心,此心⋯⋯唯天可表⋯⋯我不要紧⋯⋯空青雪
莲丹⋯⋯”
似已换不过气了,颓然住口,就在雪地上跌坐下来。
章夫人缓声道:“汪⋯⋯叔叔,符叔叔也许有误会,事已至此,你不介
意就好,你的好意为友,我先代慧妹谢过了。”
向汪浩然福了一福,又向他的二徒道:“二位照顾令师一下,等下再扶
令师回家调息。”
连城璧应了一声:“知道。”尉迟玉悻悻地:“这年头,真是好人难做,吃力不讨好⋯⋯”

却被连城璧一哼止住。
云中慧已先回到内屋,把符振扬平放在塌上。
学忠兄弟与思义兄妹当然也早已惊起,由于事出非常,惊恐之下,除了
学谦在门口向外探望外,都被学忠与思义拉着,硬是不让他们及她们出门一
步。
这时,都拥到房门口,被章夫人一挥手,吩咐道:“你们都回房去,不
要怕,符叔叔只是⋯⋯气昏了,你们好好静下来。”
学谦刚叫了一声:“娘⋯⋯”
云中慧沉声道:“快回房去,你爹没有什么。”
学谦一面退下,一面问:“爷爷那里去了?”
他们当然不知知道爷爷已死了!而且是惨死,尸骨无存,毛发皆化!却
以为是爷爷出去找放火的贼人去了,父亲着了急才弄得这样!
至于父亲为何在门外与汪叔叔手打架?他们是一头雾水,只有在又惊骇
又疑惑的慌乱心情下,遵命回房去了。
学忠与学悌,眼红欲泪。
思义、思贤低头发呆了。
思淑、恩懿连面都吓黄了,只是流泪。
只有学谦,负气地独自站在房门口,转着眼珠,似在思索,双拳紧紧地
握着。猛一怔神,匆匆转身由抽屉中取出汪浩然给他的小玉瓶,刚走到门口,
便听乃母哦了一声:“我倒忘了,只是他送的东西,可靠么?”
一顿,沉声道:“是谦儿么?你为何⋯⋯”
学谦一伸手中玉瓶,道:
“娘,可以给爹吃下去么?”
章夫人移步,接过玉瓶,一面点头道:“倒底是谦儿聪明懂事,一点不
害怕,真亏得他立即想起这个⋯⋯”
云中慧接口道:“谦儿,你回房去,乖点,千万不可出大门去。”
学谦应了一声:“知道,汪叔叔⋯⋯”
云中慧接口疾声道:“记住,千万不可再接近他,听娘的话,唉⋯⋯”
学谦惘地退回去。
章夫人在烛光下仔细地反覆照看玉瓶,又仔细闻嗅了一会,道:“慧妹,
依我看,这是真天正的‘空青玉莲丸’,决无差错!”
说着,一面拨开密封瓶拴,倒出二粒碧绿丹丸,承在右掌心,走向云中
慧,道:“你看,清香透脑,入鼻心凉,决不会有意外的?”
云中慧似在沉思着,闻言微摇螓首道:“仪姊,不知怎的,我对这人由
心底讨厌,有一种难言的倾感,却又不能说出所以然⋯⋯”
章夫人接口道:“慧妹,这是你先入为主,以一个人有了成见,就处处
有防人之心⋯⋯”
云中慧道:“就算如此,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宁可不接受这份武林至宝
之一的圣药灵丹,让我静下来想想。”
“银河飞星”万方仪看了酣唾的符振扬一眼,又深深地凝视了云中慧一
下,只见云中慧星眸微合,神色平静如水,已知她心上在运用智慧,在凝神
思考,她能在这种危疑震撼,惊人大变的连串意外下,尚可迅速地恢复冷静头脑,凭这一点,万方仪就由地自叹不知。
她为免扰及云中慧的冥思默想,只好收好丹丸,一声不吭声轻轻移步,
抱起昏睡的学仁悄然地出了大门,暗暗屏住气,窥探着百十丈外的师徒三人。
依稀雪花飘洒下,隐约可辩地,只见汪浩然仍是跌坐着,二徒却一左、
一右,各呆立在风雪中,也未见有半点动静。
万方仪芳心连动,暗道:“这是慧妹太多虑了,为了昔年一点芥蒂、耿
耿在心,不能释怀,以他夫妇的胸襟超脱,她为何至今仍是记恨?符叔叔尚
能推诚相待,姓汪的似已经改过向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就
给他诚心悔过的机会才是,如他真是心术不正,恶习难改的话,也不会先救
符威老人家于垂危之际,更不会舍得武林视为至宝之一的‘空青雪莲丹’了!”
一想到此丹有起死回生之功,能解百毒,只要一口气未断,虽脏腑移位,
心脉将停,此丹一人腹,也能迅速复原,像符振扬这样一时痰涎上涌,悲怒
攻心的症状,此丹一服,当可霍然成春,云中慧为何执意不愿利用呢?
难道是为了女人天生的爱面子,重矜持么?
以云中慧的平素为人来说,决不会拘此小节的。
难道云中慧别有发现?对汪浩然不止于昔年的成见么?那又根据什么
呢?
再仔细分析,思索汪浩师徒的到来,一言一行,并无可疑之处,倒底为
何?只有等待云中慧开口决定了,可能自己的智慧,实在逊于云中慧一筹?
抑是云中慧聪明过度?多疑误事呢?
万一延误过久,痰凝成块,符振扬又在穴道被制之下,轻则心脉壅阻,
影响一身功力,重则有疯狂难救,真气走岔之危!
她心中一凛,不敢再往这方面想下去。
她脑中一掠,想起了自己的夫君“八荒一剑”章大钧,他该在除夕夜赶
回家过年的,却不料,去年空等了一天二夜,他竟没有回家,符振扬却在除
夕夜的三更时候回家了,大年初二又走了,难道夫君会有意外?为何不回家?
她机伶地一战,雪花飘落在她的玉颈后,刺骨北风掠过,使她由心底直
到全身,一阵阵冷,一阵寒噤,实在不敢想下去了。
往外一看,汪浩然师徒三人仍不见动静,显然,汪浩然内伤极重,甚至
腑腑移了位,正在全力调息行功,芳心不由一阵怅惘,忖道:“他还不是为
了阻止发疯的振扬,却反而在振扬狂怒失常之下挨了打,他也算够朋友了,
如果符振扬再加一掌或一指的话,他非连命也送掉不可,却没半句气话,和
昔年大不相同,为什么云中慧仍对他恨憾如仇?”
她迅速地退回,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匆匆地抱着学仁,走进那间使人毛发皆竖,老人化去的卧室。
烛光摇曳中,倍感阴沉凑渗。
她推开虚掩的房门,先把学仁轻轻放门边的椅上,凝神屏息,小心翼翼
地翻开红绫被子,她芳心一阵悸动,又暗自叫险,且喜学仁是睡在靠床壁内
面的一角,另有一条绿绿软棉被,零乱地半展在一角,是学仁被尿涨醒后,
自己爬起来的,如此,幸免一条小命!如果是与老人同睡在那条大而厚的红
绫被子里,以这种化骨奇毒,沾肉立烂,学仁也早已夭折了!
她又一惊,猛想起,学仁适才也曾经叫冷,又说爷爷泼了酒在床上?难
道他已摸到那些骨肉化成的毒水?
她迅即回身,抱起学仁仔细查看,先看两只小手,还好没有任何痕迹,真是奇怪。
目光偶瞥,芳心一紧,她看到了在学仁的内衣后领上,露出了半寸许的
红纸。
她一手抽出,却是三寸多和的叠盛开卷的红纸条,纸上是用女人用的眉
笔写了几行潦草的小字。
她就着残烛之光,看下去⋯⋯
本人略施小计,使符矮鬼死无葬身,聊代警告,如果不在三日内把四家
藏宝送到河神庙神像肚里,当再使符家绝后,血洗章符,勿请言之下预也,
特此留告。
符氏夫妇
共鉴
章氏夫妇
虽是寥寥数行,却似一字一刀,把章夫人看得双手抖动,那不是怕,而
是惊、怒气交杂的反应。
她呆呆地反覆着再看了一遍,迅忖道:“天下有此奇事?世上有如利害
的人?怎么能够从容地把字条放入学仁的衣领里?
最使她难以理解,错愕惊骇不止的,不是留字人能够留下字条,如何放
入衣领的?最奇怪而不可思议的事?是有人能进此室。证明云中慧在章家所
布的土木消息没有用。
还有,当今之世,有谁能这样神鬼不知的情况下从容来去?而且,既是
觅仇而来,能对‘银须矮仙’符威惨下毒手,又怎会放过举手可毙的符学仁。
以最残酷的手段惨杀老人,却放过小孩,也是出於常情的“警告”。这张留
字,显然是昨夜老人醒转后,学仁留下为老人捶背,一直到大家入睡这段时
间里放入的,也即是有人潜入内室,在对老人下手放毒之后,把字条塞入正
在熟睡的学仁衣领里。”
就算来人深知土木消息的秘密,没有触发埋伏,又能瞒过她和云中慧,
但,在书房中挑烛夜话的符振扬,汪浩然师徒,岂是可以瞒过的?因为,符
汪二人一身所学,是江湖上稍知底细的人都共认的当代武林数一数二高手。
便是她自己云中慧也不过略逊符汪一筹而已。
也即是说,来人能在当世四大高手卧榻之侧,从容来云,就是何等匪夷
所思的事?
由此,也可证明云中慧对汪浩然的‘空青雪连丹’不信任,甚至怀疑老
人之惨死系由空青雪连丹中另有花样的“假定”也不攻自破。
怒思潮电闪,迅即抱起学仁,回到自己房里,只见云中慧仍在沉思中,
神色阴晴不定,可见心情很复杂。
万方仪悄然到了她身边,先把学仁递过,再把字条一递,沉声道:“慧
妹看看这个,是有人放在孩子的衣领中。
云中慧茫然地接过学仁,亲了一下,闻言一怔,接过字条,一看,目光
连闪,道:“仪姊,会有这等事,除了姓汪的师徒外,决无外人敢於进入⋯⋯”
玉牙一咬,霍地起立。
万方仪忙道:“慧妹,当局者迷却认为是外人进入,而且就在昨夜我们
入睡后,来人⋯⋯害了公伯后⋯⋯”
云中慧接口道:“仪姊,你也不想一下,谁能进入这里而不触发消息,
又有谁能瞒过他和姓江的耳目?”汪不可能在符叔叔面前弄鬼?也无此胆量与能力,不过潜入的贼子十分高
明,在害人后再留下这张字条而已。
云中慧摇头道:“我一百个不信,我最清楚姓汪的一套,人是很聪明,
聪明误用过字度,就成大奸大诈,我后悔不该让小孩子见他的,振扬太信任
别人了,他一生就是吃了太诚意正心的亏,阿公也常说他中了书毒。”
万方仪静静地听到这里,缓声叫了一声:“慧妹,你知道振扬学贯天人,
一代奇才,谁道他连这点也弄不清么?我想,必是他另有什么见解或深意?
你知道,他一向鬼神不测之极,决不会引狼入室,忠奸不分的,姓汪的再高
明,也决高不过振扬⋯⋯”
云中慧截口道:“这很难说,智者也有一失之时,一别十年,谁知道姓
汪的在做什么?如以有心来计算无意,防不胜防,我一定要振扬疏远此人,
他的丹药,绝不可用,我已疑心阿公服了他的丹药后才出此意外的!”
星眸一红,声音也一哽而止。万方仪道:“老汪内伤极重,还在外面调
息,依我看,他如果对我们有什么私心不满的话,何必先解救符伯公於群贼
围攻之危境?又何必舍此灵丹,慧妹,你明明看到伯公已经醒转的,明显是
此丹解毒之效,至於⋯⋯猝发之事,当然是后来有人在三更后潜入所致,不
论如何,我们要快解决振扬的事!”
云中慧点头道:“当然,闭穴不能太久,我宁可用别的法子,决不再用
别人任何丹药。”一顿,又道:“我回家去一趟,书库中的铁箱,似末遭火
劫,我去去就来。”
万方仪无可奈何的点点头道:“也好——”
伸手再抱过学仁,云中慧立起身来,猛听百十丈外扬起汪浩然一声怒嘿,
“快拿过来,好贼⋯⋯”二位夫人刚一愕,又听汪浩然哼哼地:“原来是这
老魔头做的好事?大约他走的匆忙,竟遗落这东西⋯⋯”一顿,扬声道:“振
扬兄,好了么?小弟已知道凶手是谁了,可恨!可恨!”
说着,已走向大门。
云中慧悄声道:“且看他的⋯⋯”
又把学仁接过,往床里一边放,万方仪已先迎出门外,笑道:“汪叔叔,
不妨事么?”
只听汪洗然在正厅里哈哈道:“不妨事,不妨事,振扬兄的掌力比前更
不可当,若非是我,若止吐几口血?震翻内腑么?我调息一轮迥,已差不多
复原了,这么久,符兄该已好了吧!”
云中慧整整衣,冷然地走出,看了汪浩然师三人一眼,道:“他还在睡。”
汪浩然道:“多睡下更快,嫂夫人,你看,这是小徒阿璧由那边已倒下
的大树附近发现的,二位嫂夫人可知此物的主人是谁?也就不难道是谁对符
老伯下此人神共愤的毒手了⋯⋯”说着,一手由袖底取出一物,随手放在桌
上,霍地站起,切齿有声地道:“我誓必助振扬兄一臂之力,把这老魔血祭
符老伯之灵!⋯⋯”
顿脚,把地下雕花砖踏碎几块,失血的玉面一红,苦笑道:“失态了,
我今天沉不住气,实在可恨,可恶!”
云中慧与万方仪也不管他自说自话,目道目光,早已集中注视桌上那件
东西。
那件东西,毫不起眼,不过是一把小巧玲珑的白玉鼻烟壶,二位夫人同汪不可能在符叔叔面前弄鬼?也无此胆量与能力,不过潜入的贼子十分高
明,在害人后再留下这张字条而已。
云中慧摇头道:“我一百个不信,我最清楚姓汪的一套,人是很聪明,
聪明误用过字度,就成大奸大诈,我后悔不该让小孩子见他的,振扬太信任
别人了,他一生就是吃了太诚意正心的亏,阿公也常说他中了书毒。”
万方仪静静地听到这里,缓声叫了一声:“慧妹,你知道振扬学贯天人,
一代奇才,谁道他连这点也弄不清么?我想,必是他另有什么见解或深意?
你知道,他一向鬼神不测之极,决不会引狼入室,忠奸不分的,姓汪的再高
明,也决高不过振扬⋯⋯”
云中慧截口道:“这很难说,智者也有一失之时,一别十年,谁知道姓
汪的在做什么?如以有心来计算无意,防不胜防,我一定要振扬疏远此人,
他的丹药,绝不可用,我已疑心阿公服了他的丹药后才出此意外的!”
星眸一红,声音也一哽而止。万方仪道:“老汪内伤极重,还在外面调
息,依我看,他如果对我们有什么私心不满的话,何必先解救符伯公於群贼
围攻之危境?又何必舍此灵丹,慧妹,你明明看到伯公已经醒转的,明显是
此丹解毒之效,至於⋯⋯猝发之事,当然是后来有人在三更后潜入所致,不
论如何,我们要快解决振扬的事!”
云中慧点头道:“当然,闭穴不能太久,我宁可用别的法子,决不再用
别人任何丹药。”一顿,又道:“我回家去一趟,书库中的铁箱,似末遭火
劫,我去去就来。”
万方仪无可奈何的点点头道:“也好——”
伸手再抱过学仁,云中慧立起身来,猛听百十丈外扬起汪浩然一声怒嘿,
“快拿过来,好贼⋯⋯”二位夫人刚一愕,又听汪浩然哼哼地:“原来是这
老魔头做的好事?大约他走的匆忙,竟遗落这东西⋯⋯”一顿,扬声道:“振
扬兄,好了么?小弟已知道凶手是谁了,可恨!可恨!”
说着,已走向大门。
云中慧悄声道:“且看他的⋯⋯”
又把学仁接过,往床里一边放,万方仪已先迎出门外,笑道:“汪叔叔,
不妨事么?”
只听汪洗然在正厅里哈哈道:“不妨事,不妨事,振扬兄的掌力比前更
不可当,若非是我,若止吐几口血?震翻内腑么?我调息一轮迥,已差不多
复原了,这么久,符兄该已好了吧!”
云中慧整整衣,冷然地走出,看了汪浩然师三人一眼,道:“他还在睡。”
汪浩然道:“多睡下更快,嫂夫人,你看,这是小徒阿璧由那边已倒下
的大树附近发现的,二位嫂夫人可知此物的主人是谁?也就不难道是谁对符
老伯下此人神共愤的毒手了⋯⋯”说着,一手由袖底取出一物,随手放在桌
上,霍地站起,切齿有声地道:“我誓必助振扬兄一臂之力,把这老魔血祭
符老伯之灵!⋯⋯”
顿脚,把地下雕花砖踏碎几块,失血的玉面一红,苦笑道:“失态了,
我今天沉不住气,实在可恨,可恶!”
云中慧与万方仪也不管他自说自话,目道目光,早已集中注视桌上那件
东西。
那件东西,毫不起眼,不过是一把小巧玲珑的白玉鼻烟壶,二位夫人同时移步近前,才看出壶嘴是上好的朱红密腊做的。约值千金。云中慧目光一
闪,看了万方仪一眼,道:“仪姊可知?”
万方仪凝眸一想,失声道:“难道这就是‘无毒先生’孙无量的‘神不
知’?”
汪浩然哼一声:“不是这老鬼是谁?二位嫂夫人不妨再细看一下壶嘴。”
云中慧已凑近注目,在烛光下,壶嘴两边果然现出蝇头小楷的细字,乃精於
金石的名手所携。
左面是——量小非君子后面是——无毒不丈夫。
还有一行更小得几乎目力不可辩的五字,是——孙无量谨志。
万方仪沉声道:“是这老鬼?据说他全身是毒,这把鼻烟壶乃老鬼心爱
的随身之物,更是毒不可言,汪叔叔怎么⋯⋯”
汪浩然接口道:“嫂夫人说得是,姓孙的老鬼,连衣上也有毒,一点沾
不得,就是这把壶没有毒,他虽有喷烟杀人的一套,乃是在烟丝中藏毒,牙
齿里藏毒,所以能够喷人,咳唾也杀人,却与这把烟壶无关,不然,我那敢
沾手?小徒也早完蛋了。”云中慧道:“老鬼虽毒,一向奸诈,岂有落此物
而不自觉的?奇怪!”
汪浩然苦笑道:“这就非我可以判断了,也许,这老魔做贼心虚,知道
振扬兄和我在此,急於溜走,但是,这老鬼一向自负,是他下毒,决不推赖,
一定会留下什么记号,也许这把壶就是他故意留下来的。”
万方仪目光一闪,向云中慧道:“慧妹,那字条⋯⋯”
云中慧欲阻不及,汪浩然已讶声道:“好大胆的老鬼!他还必敢留下什
么字条么?给我看看或能分出笔迹!”
云中慧只好由袖底取出那张字条,放在桌上。
汪浩然疾伸手拿起一看,厉笑一声:“果然是这老鬼,垂诞四家老友藏
宝,哼哼,快请振扬兄出,我与他合计一下,也许这老鬼尚藏身附近。”万
方仪看了云中慧一眼,道:“符叔叔还在睡着,慧妹妹快解开他的穴道吧?”
汪浩然了一声:“怎么,嫂夫人只点了他的穴道?不怕痰凝结在心脉么?
自己在腰间摸了一下,道:“惭愧,我仅存的丹药送谦侄了,如用一粒,
振扬兄马上可以复原,还可增加功力⋯⋯”
万方仪目注云中慧,叫道:“慧妹——”
十一
云中慧目注汪浩然,一字一顿:“汪大侠,谢谢你的灵丹至宝,盛意心
领,还是请留下自用如何?”
一面示意万方仪取出那个藏丹的小玉瓶。
万方仪讶然地还未开口,汪浩然神然连变,惨然一笑道:“我明白了,
嫂夫人是怪我昔年一时无状,行为失检,仍有慊在心,甚至疑到我的丹药
么?⋯⋯”
颓然地坐下,长吁不语。
云中慧玉颊一红,刚道:“决非此意⋯⋯”
万方仪忙道:“汪叔叔请勿多心,慧妹是认为此丹乃难得至宝⋯⋯”汪
浩然苦笑接口道:“至宝?哈哈!如是为了交情,区区几粒丹药,算得什么,
我做梦也没想到符大嫂会⋯⋯⋯唉⋯⋯”
猛地站起,大声道:“嫂夫人,汪某愿以生命三条担保请嫂夫人先点我
和二徒穴道,再给振扬兄服下一粒丹药,如有万一,听凭处置如何?如果仍不能取信於嫂夫人,我⋯⋯我只好腆颜收回丹药,从此遁炬⋯⋯永不再见你
们了,又有何面目立天地之间?”
说时,满面悲愤激昂,双拳紧握,全身也抖动着。
万方仪忙道:“汪叔叔,千万别误会,既恁地说,我做主,马上给符叔
叔服药,并代谢过。”
福了一福,向汪浩然点下头,一拉玉面如霜,樱唇抖颤欲语不休的云中
慧,走回卧房。
汪浩然目中闪过一瞥不可捉摸的诡异光采,长吁一声,向二徒道:“你
二个,到外面看看,这里,正是群魔环伺之下!”二徒应声而出。
汪浩然就在堂前背的着手,来回踱方步。
内室中,万方仪迅速地把一粒“空青雪莲丸”纳入尚在昏睡的符振扬口,
低声道:“如有万一,愚姊愿凭处置!”
如此“言重”,云中慧泪光一转,偏头无语。
只听汪浩然在前厅缓声道:“贤侄们,只管去睡觉,快天光了,不要害
怕!”
大约是学谦他们呆不住要出房了?
云中慧已解了符振扬被闭的穴道。
两人紧张而凝重地注视着躺着的振扬,一瞬也不瞬,谁能体会她二人此
刻的心情?
不过一盏茶时间,只听符振扬喉中一阵轻响,口一张,眼也张开,吐出
大口大口的痰涎,痧涎中还有於血。
二位夫人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云中慧忙伸手扶住他,把他上身扶着,
头垂在床边,由他大口呕出痰涎。
万方仪迅即退出,向汪浩然一点头,道:“好了。”
汪浩然欣然地:“振扬兄是一时悲痛过度,越是平时冷静的人,在骤受
非常之变,反应也最快,不能以常理忖度,我相信,振扬兄神智一复,必能
节哀应变,只想如何报此大仇,以慰符老伯之灵,便是我,也决不让姓孙的
老鬼活下云!”
说时,双目通红,挫牙有声。
万方仪点头道:“汪叔叔且坐下歇口气,就天光了,大钧可能也快赶回,
你们再合计一下。”
汪浩然沉声道:“大钧兄今天会回家,太好了,只是我性子很急,恨不
得马上去找姓孙老鬼算帐!”
方万仪道:“不论如何,汪叔叔也得在舍下过了年再说,报仇之事,也
不急于一时半刻。”
内室中一阵低语后,符振扬已扬声道:“汪贤弟,愚兄虽不自殒灭,抱
恨终生,戴天之仇,也得从长计议。”
汪浩然忙道:“你只管多睡一下,小弟还要等大钧兄回家呢。”
符振扬道:“有劳贤弟,天光后,再代愚兄抚慰村中父老,窖藏虽不多,
每一死者,各送白银千两,如何措词,贤弟妥为斟酌。”汪浩然应声道:“没
问题,这种事,小弟是可应付裕如。”
×× ×× ××
大除夕夜过去了,爆竹声中除旧,桃符万户更新,胡家村虽然有过年的
爆竹的响,家家也换了大门上的鲜红桃符,只是,失去了过年的欢笑热闹,

[发帖际遇]: 参与红花会陈家洛的计划:小红冒向清廷告密,遭到红花会追杀损失银两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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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20:53 | 显示全部楼层
hoho~辛苦辛苦 ~

无敌 顶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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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5 20:53 | 显示全部楼层
连小孩子们,也没有出门,也听不到恭喜发财的声音,几乎每一家都闭门不
出,有的在料理丧事,有的在慰问帮忙。
大年初一,老天爷像在吊孝,大雪还在下着,积雪掩盖了一切,大地一
片白。
章夫人神色憔悴了,不过一夜之隔,她虽强作笑容,又怎能掩饰芳心的
失望,失望!
她和孩子“守岁”,一夜没合眼,只盼望丈夫敲门的声息或先传来一声:
“仪妹,我回来了。”
可是,她和孩子们都失望了!
汪浩然只有安慰着:“说不定大钧兄弟什么重大发现,无法赶回,不必
担心⋯⋯”等等。
吃过午饭后,他和平静而憔悴的“四海游龙”符振扬低说了一会,再率
领二徒,向老人化去的那张床行下大礼,祷告道:“伯父之灵不远,小侄此
去,必助振扬兄报此大仇,以祭伯父之灵⋯⋯”
而后,他亲亲孩子们,匆促别去。
“银须矮仙”符威,连毛发也全化去,无以为殓,符振扬只好立牌安灵,
大年初一,换上素衣,带着孩子们守灵。
只有学仁不住地叫着要爷爷,哭着要爷爷抱他,最使人酸鼻,他不会知
道爷爷已“死”了,云中慧好只哄着他,道:“何仁乖,爷爷去给你买好吃
的东西去了。”
原来,老人在世上时,有个奇怪的习惯,就在每夜孩子入睡后,他会逐
一看看,孩子们盖好被子,悄悄放下一些糖里在孩子们枕边,孩子们一醒过
来,就可吃到这些糖果,由于每天不同,孩子们很喜欢,老人先说是天老爷
给你们吃的,要他们好好读书,等他们过了十岁,就停止了,告诉孩子,这
是代表一种希望,人不可没有希望,过了十岁,就用不着吃零食了。
学仁最喜欢吃这些零食,居然能哄住他拭泪不哭了,只问:“爷爷什么
时候回家?”更使人心碎肠断的事在大年初一夜发生了!
“四海游龙”符振扬一声不响地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也没有和以前
一样在临走时叫学忠兄弟到面前听训,也没有亲亲他们兄弟的面颊。
由于他走得太突然,连章夫人万方仪也感到十分奇怪,直到大年初二,
准备依照惯例,打扮好孩子们去给老夫子拜年时,一看仍在面向内而睡的云
中慧,整个枕头,都为泪水湿透,才骤觉不妙。万方仪刚唤了一声:“慧妹⋯⋯”
伸出玉手,想去扳云中慧的香肩,云中慧无力的一声如咽:“他走
了!⋯⋯”
猛翻身,一把抱紧万方仪,螓首深埋,痛苦失声,泪硬雨下。万方仪意
外地问:“是符叔叔?⋯⋯”
云中慧一字一颤:“扬哥走了,永远不回来了⋯⋯仪姊⋯⋯你叫我怎⋯⋯
办?⋯⋯”
万方仪才知事态严重,忙抚着云中慧道:“慧妹,为什么?⋯⋯慢慢告
诉我听⋯⋯”
一面轻轻扶起云中慧,接着道:“我和你都不是世俗女人,正如大钧和
符叔叔也不是一般男人一样⋯⋯噢,你怎么⋯⋯啦?
原来,当她扰正云中慧的娇躯,只顾说话,目光落在云中慧半低的玉面
时,使她惊呼出声,因为,不过一夜之隔,云中慧的绝世容光,如花玉貌,已青白失血,一片枯黄,美目红肿如桃,柳悴花憔,简直几乎换了一个人,
刹那间,衰老了二十年?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连她的如云秀
发,也已透出大片灰色!
女人对容貌变化的敏感,是像男人失去一切时的同样震憾人心的,因为,
女人的容貌代表了她的一切,尤其是美人,容貌比生命还要看得重。
云中慧与万方仪,二十年华左右时,闯江湖,跑刀口,青霜红颜,马如
飞,同有绝代佳人之誉,一时瑜亮,难分轩轻,故有”大乔”“小乔”之称,
义结金兰,情逾姊妹,由于云中慧在智计方面胜过万方仪一筹,所以,万方
仪虽长了一岁,身为姊,也衷心佩服这位妹子。
现在,她二人虽年将四十,由于驻颜有术,天生丽质,保养得好,功力
又高,看来仍如花信少妇,旦由于更成熟,更添了几分迷人风韵。
万方仪骤见之下,几乎连退三步,她口中说不是一般世俗女人,这时却
如被雷殛,呆了一会,才猛抱紧云中慧,失声连叫:“慧妹,慧妹⋯⋯你这
是⋯⋯何苦⋯⋯伤害自己?什么天大的事?也⋯⋯不⋯⋯该这样自毁身心
呀⋯⋯”
这回,却轮到她泪流如注,娇躯因激动过度而颤抖了,哽咽到不能成声。
云中慧反而平静下来,木然地缓声道:“不错,仪姊,我们都是自负不
凡的女人,能承担任何横逆痛苦⋯⋯唉,小妹是生不如死⋯⋯为了孩子都还
小,只好恬颜活着⋯⋯天!我虽⋯⋯⋯清白⋯⋯难以自解呀⋯⋯”
万方仪原以为符氏夫妇只是为了老人之死,悔痛交集之下,云中慧为了
“四绝诸葛”汪浩然与“四海游龙”符振扬偶而口角,言语不合,使符振扬
在重重刺激之下,才不告而别,那不过是“意外的赌气”罢了。
在都有大智慧的人而言,这种“赌气”,本不该发生的,但在老人意外
惨死之下,心情都极沉痛难宣,那就是难怪了。
但,只要双方冷静一下,马上冰释,以符振扬爱妻之深,云中慧敬夫之
诚,不难相视一笑,和好如初的。
现在,一听到云中慧涉及“清白”二字,真是意外的严重万倍,又有“永
远不回来”的话,显然,她夫妇发生了“天大地大”的奇变!万方仪脱口急
问:“这由那里说起?慧妹,倒底怎么一回事呢⋯⋯”
一面挽着云中慧,并肩坐在牙床上。一面为云中慧理了一下蓬松的乱发。
云中慧惨然道:“难怪他会不相信我,仪姊,连她也会怀疑我么?”万方仪
忙道:“不!不!我只是⋯⋯”
想了解一些内情,也许旁观者清⋯⋯”
云中慧摇头道:“仪姊,不必问,让我静静吧⋯⋯记得我在南海侍师时,
家师说我和海欧一样坚强,喜欢在暴风雨中飞翔,总想飞过无际无涯的大
海⋯⋯仪姊,我会坚强地活下去,直到他⋯⋯明白,再相信我⋯⋯”
虽说得好坚强,却是一字一滴血,头一低,双手捂面,又哭不成声了。
为了怕被孩子们听到不对,难怪她能作无声的泣,无声的泣最伤人,昨
夜,记得入寝后不久,云中慧就到符振扬那边去⋯⋯在书房里,万方仪还当
作夫妇久别叙旧的常情,她更挂念章大钧了,在强自镇静下睡去,只知四更
左右,云中慧又回房了,悄悄睡在内床,由泪透鸳枕,可知云中慧是在极伤
主之下回房的怕惊动她,所以吞声而已,没有一点“异状”,就难连万方仪
也意外地震骇了。
这时,万方义已知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的事,何况是“难言之隐”,夫妇间的私事,最难说,当下,一面点头道:“好的,妹妹再睡一下,我去为
孩子们打扮⋯⋯今天就由我带他们去给先生拜年好了。”
一面为云中慧轻轻盖好锦被,云中慧不须再说一句,万方仪也能体会到
一个女人精神的崩溃,芳心的碎裂痛楚,能使智慧如海的符家夫妇反目?能
使“七巧仙子”云中慧一夜白头,哀毁至此,真是⋯⋯
万方仪默默地梳理了一下,心情沉重得使她喘不过气来,想想自己,想
想云中慧,顿感全身冰冷,无限凄凉,什么事能使多情多义的“四海游龙”
符振扬忍心到“抛妻弃子”,而且“永远不回来”呢?符振扬会是这样的“天
下第一忍人”么?章大钧呢,自己的丈夫,为何也不回家?
她想到“太平时狗乱时妻”的话,嫁了江湖人,就该承受这些?心底痛
苦得抽搐着,想起了母亲临死时的遗言!
“仪儿,身为女人,任你志比天高,才胜万夫,终身的依靠,还是丈夫
与孩子,丈夫与孩子,就是女人的一生,所以,能做到贤妻良母不愧为女人,
宁可嫁给一个可靠的丈夫,不要做万人争夺的皇后⋯⋯”
“啊啊⋯⋯娘⋯⋯⋯”
方万仪几乎脱口而出,她的娘亲也是武林数一数二的出名美人,巾帼英
雄,就那样瞑目而逝⋯⋯
只听外面一阵叫道:“娘⋯⋯姨娘⋯⋯我要爷爷抱我⋯⋯”是学仁在叫。
十二
万方仪为之子一阵心酸,忙忍住将滚落的珠泪,柔声道:“阿仁,姨母
来抱你,快快打扮好,去拜年。”
学忠与思义等也已穿好衣服,同声叫:“娘,早。”
“伯母早。”
书房的门反扣着,由于都有机枢,门户皆可自动关闭,大家似乎还不知
符振扬已在昨夜大家熟睡中驰向天涯海角了。
思贤叫道:“娘⋯⋯车子?⋯⋯”
万方仪又是一阵心酸,往年,当然都是由章不古与符老图驾车,由两家
主人带着孩子们去拜年。现在呢?
车破人亡事事休,要由女主人亲自出面了,而礼不可废,老夫子大约已
端坐太师椅上,在准备接受孩子们拜年呢,别家孩子一定是由父亲带着去磕
头如仪了,万方仪不得不镇定心情,缓声道:“义儿,你会驾车么?呀,车
子已坏了!”
章思义正因不会驾车,为乃母突然一向而脸红过耳,十分窘促,闻言,
道:“孩子儿可以去雇——”
呆立在大门口的学谦接口道:“有日头了,放晴啦,雪也快融了,何必
坐车?我们踏雪走去,也不过个把时辰罢了。”
章思贤道:“好的,等符叔叔起身后,我们要他带我们踏雪去⋯⋯”
符学悌文谄谄地一捏鼻子道:“乌乎可哉?足履泥污,何以见夫子?”
是么,积雪厚,既然出了日头,雪一化,步行非弄得一脚的泥泞不可。
章夫人刚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们的符叔叔已经在⋯⋯昨夜走了,
因有急事!”
孩子们都“啊”了一声,发愣:符学仁叫了起来。
“不!爹没走,在睡觉,姨娘哄我的⋯⋯”
章夫人把他抱起道:“乖,你爹说,他去买好东西,叫人用车子送回家来,还有好玩的东西,你要更乖点。”
学仁呆了一下,道:“爷爷呢?”
章夫人一低头道:“爷爷也是去你买好吃东西去。”
猛听符学谦噢了一声:“有人来了,呀,他不是打扫书塾,照料老夫子
茶水的大戆叔叔吗。”
大家也迎出大门,倒不是重视来人,而是因为来人是老夫子的仆人,也
是大家出钱雇来侍候老子的,此人这时跑来,当然是老夫子有关,大新年里,
礼数也特别周到,章夫人因这叫阿戆的人,年纪不过三十多岁,由于十分老
实,只知道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道地的忠厚乡愚,也含笑招呼:“大叔,
恭喜了,是夫子⋯⋯”
大戆已经走近,呵着白敢,先拱拱手,结结巴巴地道:“夫⋯⋯夫子已⋯⋯
走了⋯⋯”
章夫人和学忠等几乎齐声问:“你说什么?”
学谦却道:“夫子那里去了?”
大戆摇摇头,探手棉袄,取出两封红纸柬贴,道:“这是前天⋯⋯夜里,
夫⋯⋯夫子叫我⋯⋯今天一早送来的⋯⋯”
学谦双手接过,看了一下,道:“是给爹和章伯伯的。
说着,恭谨地把两封柬贴递给章夫人。
章夫人一瞥之下,柬贴外面果然是一笔正楷,分别写章,符二家主人姓
氏,她忙道:“大叔,请家里坐,忠心,去端果盘,奉茶。”
大戆连连摇手道:“我⋯⋯不啦⋯⋯塾里没⋯⋯人,我⋯⋯还要到⋯⋯
别家去送⋯⋯这个。”
捏捏襟子,鼓冬冬的,大约有一大叠的柬贴,说罢,呵呵手,转身走。
章夫人已把袖底预先准备好的两份红包交给思义与学忠,二人上前,往
大戆棉祆底一塞,道:“大叔,慢慢走。”
大戆咧着嘴,又向章夫人拱拱手,走了。
符学忠了叫一声:“伯母,老夫子真的走?太奇怪了。”——柬贴是封
的,她匆匆回到房里,云中慧正呆呆地在坐着思索。
万方仪把柬贴一递,一面自行拆开另一封,道:“老夫子走了,你看奇
不奇怪?”
一面已看着柬贴中的一方红纸写的正楷——
老朽思乡情切,不及面辞,不恩不言谢,后会有期时,白云无尽日,容
再致意,附物请速为令文郎与令千金调水服下,不赘。
孙良行顿首 年 月 日
万方仪“哦”了一声:“这是何意?说走就走了?”
一面由柬贴之底再取出红纸密封的指头大一小块。
云中慧也已匆匆启封看过,同乎内容一样,只是少了“令千金”三字而
已。
两颗蜡丸,包在十多屋的红纸里,还外加小块红绸,如此“郑重,使二
位夫人先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
蜡丸一现,二位夫人面面相觑,做声不能,既要和水服下,当是药丸无
疑了。
云中慧轻轻开蜡壳,内面是一粒五色相间的药丸子她神色一变,脱口道:
“五云捧日丹,这不是‘无毒先生’视如性命,任何人也得不到的至宝么”娇躯一震,道:“不好!仪姊,老夫子难道就是——”
万方仪本在闻言发呆,听到这里,脱口一叹:“十不离九了,可笑我们
这多年来,都在别人算计中而不自觉,我们太笨了!⋯⋯”
云中慧苦笑道:“该是别人太聪明,太利害!”
万方仪变色道:“孩子?难道孩子们也会中毒了?”
云中慧霍地起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如果中了毒,我们
一定可以察觉,只怕是慢性的奇毒,呃!马上调化给他们服下。”
万方仪平静的问:“不防诈中有诈?”
云中慧摇头:“不!老夫子即使真是姓孙的老毒魔,如他要对孩子们下
手,何待今日。我相信这是“五云捧日丹’不会错,仪姊,你记得老失子七
年前的事?”
万方仪点头道:“那也是大除夕,大雪天,他冻僵在雪里,快要被雪埋
掉,是大钧与振扬二人回家⋯⋯”
云中慧也点头道:“够了,仪姊,不论他是不是老毒物,我们救了他是
事实,他当时是得了重伤寒,装也装不出来的!”
万方仪沉声道:“慧妹,我马上调药,下一步棋,如何走?”
云中慧斩钉截铁的!
“走,越快越好⋯⋯”
万方仪一呆道:“不等大钧回来?在此地住了这么久?”
云中慧平静如水地:“除非我们愿把家大小的性命葬送在此!有什么舍
不得的?⋯⋯”
×× ×× ××
大年初三日的深夜,章家也失火了,等到有人发觉,已是烈焰腾空,成
了不可救的一团灰尽!
“胡家村”的人,都认为符章二家的人都已葬身火海了?因为一未听到
呼救的声息,二未看到有人出门,三不见符章二家任何一人去过全村任何一
处地方,更谈不到雇人搬家了,除了叹息,讶异外,又能怎样?⋯⋯
×× ×× ××
三更,又是那座“山神庙”里,一片死寂,鬼影幢幢,黄衣人仍是八个,
黑衣人却只四个,当中,坐着一个全身金黄色长袍,腰围玉带,头戴朝天带
珠金冠,面如淡金,木然没有表情的中年人。
只有那双眼珠,精光逼人,且有冷毒的暗芒闪烁着,他终于开口了,声
调是那么威严震人心弦地道:“孤失败了!哼哼!”
八个黄衣人与四个黑衣人都是身形一震,好像被六个字撞击了一下,心
中发凛。
又是靠左的为首黄衣人阴声发话道:“帝君万安,明明已胜利大半,
却⋯⋯”
金黄长袍的“帝君”右袖一摔,截口道:“奇怪!你们可看得仔细?一
具尸骨出没有?”
四个黑衣人同声道:“没有!”
“帝君”嘿了一声:“可恨!可恨!多年心血,白费了。”
右首第一名黄衣人沉声如石,道:“我们已经照令行事,但不明帝君袖
底乾坤⋯⋯”
帝君钢牙一挫,阴笑道:“孤,本要看到他们父子反目,夫妇成仇,朋友绝义让姓符的自勘!让姓章的吐血!⋯⋯哼哼,不知怎地?未知估计,大
出孤预料!”
左首第一名黄衣人森森地一笑道:“他们两家也够胆破魂飞了,至少,
已教姓符的抱恨终生,不死也只存一口气,符老鬼一死,即使被两家逃掉,
我们可能追踪除根!”
帝君摇手道:“不行!不行!哼哼,我不信姓符的有此大量?可怕的也
在此,如他们忍下这口气甘受此辱,势必一切为了复仇,你们绝对不是他对
手,以孤估计,姓符的可能潜藏附近,采取暗中监视!”
八个黄衣人,四个黑衣人都是心内一紧,暗生惧意。
右首黄衣人震声道:“帝君把这条已成泥鳅的‘游龙’估计太高了!”
帝君吓了一声:“不,是估计太低了!”
“以属下之见,就凭我们的实力,已够尽屠两家大小而有余,帝君何不
采用强攻之法,如早⋯⋯”
帝君赫赫赫连声,道:“如那样做,我们会全部失败,据孤估计,姓符
的虽然不知孤的真实细底,他的功力,已更高不可测,以你等八人合力围攻
他一人来说,亦难逃他八掌之数!”
八个黄衣人目光飞闪,都有不忿之意,只是不敢开口表示而已。帝君一
摆手,道:“不久即可一试,孤必须让他们死得心服口服,而又莫明其妙,
才大快孤意!现在,不但不准追迹,还需要多多小心检点,不可稍露形迹,
分为六路散开!”
四个黑衣人同时躬身道:“得令!”八个黄衣人互看一眼,也躬身道:
“得令!”
左首黄衣人肃声道:“下次何处接会?”帝君道:“洛阳!老地方!”
十二人刚要退下。帝君一声冷哼:“换装,易容,泄密者杀无赦!”十
二人刚凛然地应了一声:“是!”抬头间,帝君人已无踪,最后三字“杀无
赦”还像凝结在耳,;实际上人已远去几十丈了。十二人互看一,迅即脱衣,
像幽灵似的流逝。
×× ×× ××
大年初五日,是接财神的日子,也是商店开张的大吉日。
“龙驹寨”可热闹啦。
由大早起,爆竹震耳,锣鼓喧天。大好的晴天,冬阳照在身上,特别暖
和。
积雪已化了,低处大片泥巴,“龙驹寨”的墟集上,却已大半干了,人
墙接着人墙,正在欣赏各种赶利市的表演——耍猴子啦,舞狮啦,卖膏药啦,
跳加官啦⋯⋯人人沉浸在新年的狂欢气氛里。
大街都是青石板与大麻石砌平的,堆了一层厚厚的爆仗纸灰,顽童们不
时放起冲天炮,震天响,吓人,把大姑娘们吓得掩耳尖叫,哈哈笑的是小伙
子。
由东大街的一家“嘉宾客栈”缓步蹁出一位青衫少年书生,弱不禁风,
踱着八字步,走向墟上。
文人多穷,他似乎例外,门口的伙计还在打招呼呢!说:“相公慢走,
回来小的给您备好下酒‘菊花锅’。”
书生嗯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走,面色虽有点惨白,双眼却奕奕有神,黑
如点漆,并是重瞳,只是眉宇间隐有郁结之色,如不细看,到像在沉思中。别看他一领青衫,却代表了斯文身份,内面,是上好的孤裘,他似乎怕
挤,看了着重重叠叠看热闹的人墙一眼,四面打量了一下,就信步走向距离
现场四丈外的一个土墩子上。
居高临下虽然仍嫌看不清楚,也可依稀可辩场中轮廓。
只听紧锣慢敲,鼓轻响中,有人学着急锣急鼓的声音:“侧柏龙冬枪,
侧伯⋯⋯龙⋯⋯冬枪,冬枪⋯⋯”
人墙中爆起一阵哄笑。书生掂起脚尖,才看出场中的靠西一面,有个单
帮小场子,两个木箱行李担子,也可说是道具箱子;交叠着,上面半蹲着一
个瘦皮猴似的胡子老头。
他正在吸着旱烟哩。
口念锣鼓点子的,是一个身穿百家衣,大破烂不算,还是下身穿着灯笼
裤,上身穿着乡下女人出嫁才穿的大红绣花袄子,当然是千补百钉,五颜六
色天生丑怪难看,又在鼻子上涂了一个白面捏成的鼻头子,一眼看去,五官
不端,嘻开大嘴,露出爆牙,正一面念着侧伯龙冬枪,一面偏是他忙,急惊
风似的在场中四面打圈子,越转越快,一个失神,跌了一个翻元宝,四仰八
叉,双脚乱舞,直叫:“老子栽跟斗,来扶的是狗?⋯⋯”
人墙中又响起了哄笑。
书生有所感触的摇摇头,自语道:“可怜,为了生活,跑江湖,这么供
人笑乐,也只是为了混口饭吃⋯⋯”
猛地,他重瞳一亮,目光被吸在一点。
原来,那蹲在箱子上吸烟的老头背后,忽然转出一位全身光鲜,眉目如
画的俏姑娘,书生为之脱口自语道:“好漂亮的人才,这真叫做老鸦窝里出
凤凰了!”
十三
也难怪这多杂耍玩意中,就以这个三人班吸引的观众最多,喝采声与笑
声发出最多。
不止于那个丑鬼小丑滑稽逗人,主要是她啊。
只见她双手执着一时小巧如拳大的流星锤,一阵轻响,敢情锤索还是白
铜铸造的,慢声说:“好狗不挡路,丑鬼——起!”
小块嘻开大嘴嚷着:“来啦,姑奶奶扶俺一把。”
一面伸出右手,老长,老长的等她去拉哩。
却是缩手不迭,呼地一声,场中响起了呀叫的怪声。
眼一花间,姑娘的星锤已闪般觑准小丑出的右手砸去,还好,他缩很快,
把地上砸了一阵火星,如砸在手上,还得了?
这就是拿捏的好处,毫厘差不得。
接着,一阵砰砰,呼呼骤响,姑娘双锤快如流星,却是由高而下,暴雨
般向丑鬼下砸,下下不离丑鬼身上,开那小丑惊得哇哇叫,整个身子,在地
上东翻西滚,竖蜻蜒,转辘轳,每一移动间,就恰好地把砸下的双锤打空许。
却教胆小的观众捏了一手汗。
书生一眼之下,虽看出是早就练熟的“江湖诀”,够唬人的,姑娘和小
丑都不“赖”,疾如流星急,着着有准头,小丑也居然懂得“燕青十八巧”,
够瞧的。
丑鬼在作吓得要哭的声音,一迭连地叫道:“姑奶奶饶啦,饶命啦,小
的起来啦⋯⋯”姑娘兀自不停手。
好容易,一声震耳的锣响,蹲在木箱上的老头下放烟筒挺,起了身,一
记开场锣,他开了口,老声老气地道:
“阿囡,放他一马吧,怪可怜的。”
姑娘应声收手,两颗流星锤,已托在雪白的玉掌上,同时丑鬼一个“鲤
鱼跳”,也站了起来,挺俐落的,却双手乱擦汗,观众爆了一声采,小丑擦
了两手汗,就顺便向靠得近的两小个孩子面上抹去。
小孩子慌忙后退,老头“吠”地一声,姑娘已纤掌一扬,两颗锤已连索
子砸向丑鬼的后脑勺子。
小丑在“吠”声中回头,眼看和双锤碰个面对面,他,哎哟一声,往后
一抑,好象被锤砸倒?
“好大元宝,谢赏”。
丑鬼已双手着双锤,沿着人墙圈子乱晃双舞,口中又是侧,柏,龙,冬,
枪⋯⋯”
姑娘已退向木箱。
老头由箱上一跃到了场心,手一阵急敲如雨。
霍地由胯下把左手锣由背后抛起丈许高,老头右手锤一记敲空,小锣滴
溜溜地刚好落到他头上,老头在小锣落在秃顶上转的刹那,反手一敲,正好
敲在锣面,好响,老头的锣捶子已顶着小锣悬空乱转,左掌当胸,向四面行
了一个全礼,念着开场白:“在家靠父母。”
姑娘娇声应着:“出外靠朋友。”
“老汉关东牛猛,小字号,四海为家,行经贵地,在各位大爷面前,让
俺老汉献几手三脚猫,为列位添喜发笑,列位多多捧扬。”
姑娘接声道:“多多的赏个开市发财利钱。”
小丑扯起喉咙嚷着:“少不了俺一罐老酒。”
老头把锣一势,叫:“跑马,不能喝稀粥!”
姑娘伸手接过锣与锤,接道:“性急的,甭看三国!”
“老汉先服侍列位一套粗拳笨脚,庄稼把式。”
小丑一捏自己高鼻子,喝着:“好看在后头,您往后瞧,俺!”
江湖一套收科,牛猛老头,走着圈子,脱下了旧羊皮袄布汗衫,露出半
个脊背紧腰间板带,大马金刀,立椿开拳,拳风虎虎,加上小丑小不时乱摆
架式,吐气开声助威,倒也够劲。
书生一看,便知老头打的是一路“太祖长拳”,极见火候,决非一般迷
迷糊糊,只吓外行人的花拳绣腿可比,不过由于老头头上了一把年纪,江湖
岁月不留情,由松而不紧的胸肌,发拳的后力不继,已显出老态,减少了大
开大阖的威猛凌厉之势。
但,在跑江湖而言,已是“一流”的了,老头已收了拳式,向四面拱手
抱拳,只有抽大气的份儿。
喝采声里,铜钱飞酒而出。
丑鬼捧着小锣,还没绕场收赏哩,小丑只好双手牵开百家,去兜雨落似
的铜板。
偏偏兜不到几个,恶作剧的观众,还有把铜板向他全身乱扔的,把他摔
得碌眼咧嘴,一副的奇怪滑稽表,又是一场哄笑。
小丑忙着拾钱,姑娘已被老头牵着手,走到场心,牛老儿打开场白:“假瓮装不了真酒,列位是识货的,让小女儿要酒瓮儿,列位,酒瓮顶在小女额
头上,小玩意,那位多赏几个酒钱?瓮口上有个小官儿,谁个用白花花的把
木官儿打落地上,连人带瓮儿奉送,江湖无戏言,一句话,请。”
原来酒瓮就在姑娘脚下,只见她莲钩一挑,那双重约二十斤装的碧绿翠
酒瓮已一阵隐滚,滚上了姑娘的玉额上,还在滴溜转哩。
书生听得目光一闪,自语道:“这老儿贪银子,别连人也赔掉,岂不说
着玩的,江湖无戏言,但愿太平没有事儿。”
观众在起哄叫好了,只见那个酒瓮在姑娘额上子,好象活的,时而直立,
时而倒下,时而旋转,时而跳舞,带着一点影,一闪一闪的,仔细一看,靠
着瓮口上,果然有一个三寸许大小的小木,油漆好像是新休的,五官分明,
披着一件红绸做的彩衣,张开双手,蛮像样的。
书生迅忖道:“莫非是铁做的?中间是一根铁条,当然不易打落地上,
何况酒瓮又铁得急,不易取准,倒底是江湖人不做赔本生意,只是,姑娘娇
生生的,如果抛银子的太多了,别说全身会挨着,那张吹弹得破的脸儿被击
中了,那才出丑呢!”
只见老头由怀中掬出一个铜丝做的面罩子,给姑娘兜耳套好,向西面一
抱拳,道:“请,清。”
人已退回木箱前。
小丑贼手贼脚地已偷偷在地上抓摸着泥土,团成小土丸子,又撕下一些
布条,把土团着,冷不防,就连抛出大把布包的土团子,打向姑娘转着酒瓮
的木偶上。
居然瞎打瞎中,把木偶打得一阵乱晃。
小块嘻开大嘴,直叫:“中了,中了,俺有浑家了,好快活熬人,好快
活熬人!”
一面就乐得在地上打滚。
却被老头子上前一脚,踢了一个滚元宝,骂道:
“丑鬼,你也不照照镜子⋯⋯”
小丑直嚷:“俺打中了,俺打中了,您赖,您赖⋯⋯”
老头笑道:“好,就算你打中了,木偶掉落没有,丑鬼?”小丑爬了起
来,直翻白眼,摇头叹气,逗得大家都成了眦牙仙。
姑娘已顶着乱转的酒瓮,满场绕走,身如蝴蝶,酒瓮越转越急,那个小
木偶,成了使人眼花的小红影,甚至看不清楚了。
因为,四面观众已经发了狠,想碰这个难得运气,也许姑娘太诱人啦,
只见铜钱,碎银,好象冰雹似的集中打向那个酒瓮,只听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去撞在酒瓮上的纷纷下坠姑娘身形所一这,地上就是大片黄的铜钱,白的碎
银子。
可忙熬了小丑,像狗一样在地上双手乱掳乾摸,把铜钱碎银都往衣兜大
口袋里塞。
老头已穿起上衣取出袖长的蓝布汗中,不住抹着油汗,枯皱的脸上也放
着油光,一对老眼,也随着酒瓮转。
观众越来越心急,出手也疯狂,反正“河套”地方,有钱的人多,又是
大闲着的新年头,袋中有的是铜钱碎银子,大把大把的掬出来,直往酒瓮上
飞,鹰啄米似的,简直像炒豆一般响。
书生暗笑:“这样,就是打到明年初五,也别想打中,万一打中了,又知道是谁打中的呢?”
人心就是这么贪,穷凑热闹一窝峰,落下的铜钱,碎银,像街上的炮仗
灰箔似的多,小具是恨不得多生八双手,连老头也忍不住低头检拾自己附近
的碎银子。
猛地,场边人墙中扬起一声暴喝!
“着!着!”
书生刚是一惊,暗叫:“不好!”
一手刚本能地伸向向怀中,已来不及了。
只听扬中响起一阵暴采!
那个小木偶连同红绸彩衣成了屑碎,散落场中。
姑娘呆住了,双手托着酒瓮,摔地一摔,酒瓮裂成碎片,姑娘迅步跑到
木箱后,一低头,顿顿脚,伏在木箱上,再也不抬头。
“那位朋友?好准的⋯⋯”
牛老头话未了,已被一声怪笑打断。
牛老头循看去,全场目光也集中看去。
书生也盯住了。
只见一个一身黑绸密扣,外罩大红披风的汉子,粗壮如牛,一张活鳖麻
脸,尽是坑,最使人注目的,该还是左颊一块二寸的刀疤,红通通的好像在
流血!敢情他喝了酒啦,牛眼红丝满布,嘻着大嘴,冲着牛老头,双手一叉
腰,吆喝着:“是么,老头,江湖无戏言,咱,只要人,不要瓮的,哈哈。”
大步向左面,一弯腰,拾起一双大号元宝,大巴掌托着往牛老头面前一
送,右手捡起那个碎裂的木偶怪笑道:“原来还是糖铁打的?老头儿,该是
铁木偶才对,银子却是十足的元宝,你可问问对老眼,大家,除了咱家没有
分号。”
说罢,丢了碎木偶,一掀头上黑羊皮毡帽,把元宝往牛老头怀中一送。
“您朋友这手绝活儿,真叫咱老儿佩服,贵姓是⋯⋯”
牛老头话未罢,汉子已一挥手,仰面道:“敢情好,在这儿‘龙驹寨’,
谁不知开卖艺该先到什么地方找谁拜把香,老头,你怎么地边儿也不扫扫?
看在你花不丢溜的女儿份上⋯⋯”
牛老头忙道:“好说,您老———?
一顿,舌头儿也大了起来,拱拱手,道:“俟老儿收起这个场子,咱们
再细商量,多赔礼儿⋯⋯”
“得!”
汉子吓了一声,打了个酒呢,放开大喉咙,够豪气的一伸手,拍在牛老
头肩上,道:“一句话,这是江湖亲,得细细打点,岳父请⋯⋯”牛老头脸
色一变,泛青了,上身被拍得一阵晃,小腿肚也打抖,直张嘴,却说不出话
来汉子哈哈大笑,收手,摇头,正要走
书生已看到这汉子一现身,四面观众有的变了色,有的低下头,悄悄抽
了身,剩下的,也在发楞。
却瞥见那个小丑呆着猴屁股似的丑脸儿,移着罗圈腿歪歪撞撞地拦住汉
子的去路。
只见他,双手统在大袖里,一副磕睡刚醒的稀松温吞水直地瞅着汗子面
上瞧,好像丈母看女婿,或欣赏子麻皮脸上的刀疤?
那汉子刚一眼牛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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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5 20:55 | 显示全部楼层
“听俺说,您朋友好狠的手劲,好准的照子⋯⋯”
汉子喷了一口洒气,伸出蒲扇大的巨掌,把丑鬼一推,推出丈许外,还
站不住脚。
汉子大步向外走,怪笑着道:“废话,凭你这小丑鬼也敢和姓龙的拉近
乎,姓龙的有你这一号朋友?哈?”
猛掉身,回头紧步,一把抓住牛老头,喝道:
“老头,你识相点,姓龙的难得敬你一杯酒,怎么喝,你自己心里商量,
千里之内,别打歪主意!”
一放手,牛老头连退几步,姓龙的汉子已大步走了。
书生刚要举步,一面自语道:“姓龙的,姓龙的⋯⋯得问问他⋯⋯”
猛听有人传音道:“老弟台,强龙不压地头蛇,少管闲事,也许,人家
用不着你管,还是沉住气,瞧下去吧⋯⋯”
傅音一入耳,书生就俊目放光,重瞳泛彩,四面一扫,并无可疑的人,
那么传音的是谁?
他目光刚一敛而没。
牛老头结结巴巴地苦笑着,叫:“谢⋯⋯谢⋯⋯捧场⋯⋯收场啦⋯⋯”
向四面拱拱手,人已快散夫大半,只有少数人在窃窃低话。
牛老头大步走向木箱,姑娘还伏箱上呢,牛老头似乎十分闷气,一个劲
的喝着:
“收场子,大囡走,回栈去!”
真是没好气,不但不安慰女儿,反而心烦着发脾气了。
小丑在忙着收回道具。“
收场了?”姑娘一仰头,手巾儿抹了一下泪眼,恨恨地一顿脚,冲着老
头叫:“可是,怎么收场法?真的要我输给⋯⋯”
牛老头吸了一口气,一摊手,长喟了一声:“看着瞧吧,爹是老昏了头!”
那丑鬼刚好收场子,手捧双锤,这时,垂手并脚,一本正经的把自己“高
鼻子”摘下来,滋看獠牙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少班主,还是回栈房,细
细打商量呢。”
姑娘一缩鼻子,几乎要哭了,啐骂道:“还有什么好商量的?走江湖,
玩的什么鬼把戏?乱说话,就这样连人带瓮儿轻易一句话送掉!”
一顿脚,叫:“丑鬼,你走开!”
丑鬼一滋牙,挑起木箱,自己咕噜着:“走!喝老酒去。”
真个挑着箱子,飞快地舞着罗圈腿拐向大街。
牛老头呆了一会,双眉紧蹩,看了丈许一个托着水烟筒只顾吹着纸媒的
老儿一眼,挤出一丝强笑,唱个喏:“借问大老板,那个龙大爷!”
那老头喷了一口烟,盯了牛老头一眼,皮笑肉不笑的接口道:“老哥,
算你有福气,打听千里圈子,谁不知‘疤龙’四爷,家里有的是金子,姑娘
嫁过去⋯⋯”
牛老头忙截口道:“龙爷是有钱人,老汉知道,只问问有没有好商量的?”
十四
“商量?”那个老头哈哈一笑,纸媒点向牛老头道:“还有什么商量的,
千里方圆,谁惹得起龙家?这一方只要提起‘疤龙’这个名儿,小伢(孩子)
都不敢哭!”
牛老头傻了眼,刚苦笑一声,姑娘一顿脚,道:“我不信这个邪!”人已大步低头走去。
牛老头轻叫了一声:“玉儿⋯⋯”
姑娘头也不回,转过街角,在路人指指点点溜了。那老头喷了一口烟,
走近几步,几乎近于耳语:“老哥,得向你讨杯喜酒吃,提起你这女婿呀,
本事大着哩,三年前吧——就在这儿,一只手,把两匹猛跑的马儿拖回十多
步,你说利害不?姑娘家怕羞,你顺着点儿⋯⋯”
牛老头,听一句,一个哆嗦,他嘘了一口气,连道:“省得,省得,谢
过了。”掉头走,自语道:“好扎手,要八不要九,有九就出丑,这一回⋯⋯
我栽到家了⋯⋯”
只留下一串烟雾中,那老头吐出大口浓痰。
书生回到“嘉宾栈宾”,刚到门口,伙计们已七嘴八舌地在讲“龙大爷
要那个漂致的小娘儿”。敢情,牛老头父女就住在转角处一家“吉星客栈”,
门面很小,虽只距“嘉宾”二十多个铺面,一看便知是下三等的土栈,偏偏
并不“吉星高照”。
伙计们一见书生,捧风凰似的一齐献好几,争着叫:“相公看到好热闹
了?”
“炉子已生好,酒也暖好了。”
“小的马上端上‘菊花锅’”。
书生点点头,入栈,进入后院的上房第一间。
书生刚坐下,三四个伙计已经七手八脚,先端上洗脸热水,火炉角的暖
壶中烊溢着酒香,摆上小茶儿,捧上热气氤氲,十分火候的“菊花锅”,肉
香酒美,使人垂涎。
书生有点心神不定地在思索着什么?一摆手,道:“你们去伺候别的客
人,这个你们也去喝几杯。”
雪花花的两许白银,抛在茶几上。
伙计们一齐躬身唱喏:“谢谢唤赏有什么吩咐,唉一声就是。”
书生一轩,本想叫伙计去请牛老头过来同酌三杯,也好谈谈,但,话到
口边,又自捺住,嗯了一声:“走。”
伙计们哈腰退出,最后一个,还顺手带拢房。
书生虽轻斟缓嚼,美酒佳肴,似无心受用。
在“吉星客栈”里,牛老头叼着旱烟管,巴巴地吸着烟,在栈房天井石
栏上半蹲着,闷想着心事。
天渐渐黑下来,又是下雪天气,扯棉扯絮的雪花,懒洋洋地飘下,牛老
头抽完大斗袋的烟丝,到底还没想出一个好主意儿来。
趁着雪夜风高,打三更半夜开溜吧?一想到万一和‘疤龙’安排的爪碰
个正着,那更难堪。
拼着典尽卖绝,送个大人情,央求“疤龙”放过一遭吧?人家有的是金
银库,不稀罕,再说人生地不熟,连找个“有面子”的人出面都没谱儿,可
不是,他连“地头香”没烧哩。
姑娘躲在暗暗的房里,也不知是哭泣?还是赌气睡着了?大半天没吭一
声。
丑鬼呢?大约一罐老酒在手,天倒也不管,不知躲在何处自得其乐。
心好烦,眼不见为净,正想掏出铜钱,交代伙计去买包烟丝来,只见一
个小茶房,满面堆笑,恭恭敬敬地捧来一副尺许长,大红贴子,老远就殷勤地打招呼:“您老这一回交了好运道啦,这,龙爷的请贴,专差送来,掌柜
的已代打发赏钱了。
说着,三步两步,双手捧贴,递给牛老头。
牛老头心中嘀咕,犯不着迁怒别人,嗯了一声:“是么,辛苦小哥了。”
磕磕烟管,道:“这样吧,把它放着,老汉再思量一下,回不回他的贴
子。”
小茶房哈腰讨好地,道:“您老笑话了,龙爷拔一根毫毛,万金不换,
比咱们大腿还粗。”
牛老头不耐道:“好啦⋯⋯”
小茶房偏不识相,一味巴结,装作大人懂事的样子,抢着道:“贴子还
是早回过去,在这里,还有龙爷请不动的客?天大的面子,地大的人,只有
您老⋯⋯”
牛老头不高兴了,冷丢丢地站起身来,道:“少噜嗦,就算他是一条真
龙呢,三脚蛤蟆长了翅膀,能飞上天么?”
小茶房马屁拍得马脚上,惊愕住了。
牛老头接过贴子,就着淡黄摇晃的灯光,看了一眼,正中大书“牛岳大
人升”,左面大书二个狂草⋯⋯龙飞
年老头自语道:“真的要飞了么?”
由袖底摸出一小锭碎银,道:“小哥,烦你去买包烟丝,余下的赏你喝
茶。”
小茶房接过,应着,哈腰退去。
牛老头刚想喝酒,掌柜的八字须老头已笑呵呵地迎上来,拱手道:“恭
喜了,您老好福气,小店也沾光了,小老儿备了一杯水酒,几样小酒菜,必
务赏光,炕头坐,请。”
原来,帐房里,小得只能放一张小方桌,账薄等已放在另一边,抹得干
净,已摆上了酒菜,老掌柜一个劲儿请牛老头上坐,半拉半扯地,蛮热乎,
真是人眼最势利。
牛老头闻到的酒香,身不由主地跟入去,口中连道:“不敢叨拢,不敢
叨拢⋯⋯老汉陪三杯⋯⋯”
老掌柜的坐下,亲手斟酒,道:“这是敞地土产‘葡萄酒’,比‘酒泉’
的还要好,只是没有夜光杯,将就些。”举杯敬客。
牛老头一仰而尽,喷喷道:“好个头锅,劲道够足,是么,龙驹寨的葡
萄酒,老汉未到贵地,就听人说了。”
在掌柜的呵呵着道:“过奖,您老的姑娘真是好漂致,刚才已着人送了
吃的进房,姑娘家⋯⋯”
牛老头一仰脖子,连乾三杯,摇着头道:“别提那丫头,好磨蹭人。”
掌柜的一呵而止,就只顾敬酒奉菜了,牛老头酒人愁肠,只顾贪杯,只
想一醉上炕,甭想。
还是掌柜的看出他已九分光景了,叫添饭,又多灌了牛老头一顿好迷汤,
牛老头是秋风过耳,谢了扰,自个歪着之字步,回到房里,云飘雾转,脑子
内却还是清醒着,虽不管丑鬼,却记着女儿吃喝没有?
父女俩在豆黄油灯下,相对抽大气,姑娘哽咽着道:“等这趟灾情过去,
爹,咱们别走江湖了。”
牛老头肚中一串苦,事已临头,还能“趟”得过?只好装醉道:“是么,你吃过了?⋯⋯
姑娘道:“吃不下。”
菜饭还放在桌子上呢,姑娘的眼都是红肿了。
牛老头硬着头皮道:“你别说孩子话了,卖艺儿,代代相传,这是祖业,
你如说以后别玩酒瓮,编那个偶儿闲话,倒是真的。”
长嘘了一口气,往炕上一歪道:“我儿,你是有几分见地,硬朗些,哭
就不算牛猛的女儿。”
姑娘紧着问:“眼前怎么办?爹有说法?”
牛老头猛一拍腿,欠身而起,道:“得想个好办法,一石双鸟
一拍桌子,扯开喉咙,叫道:“伙计,来。”
那小茶房已买了一包烟丝,应声走进,先哈哈腰,嘻笑着,干这行的,
奴才像,娘胎里就带出来了,他道:“您老有何吩咐?”
“再来两壶二锅头。”
“行。”
“添点下酒菜,随便。”
“也行。”
小茶房,好比应声虫,得了赏,又想沿龙家后的风光,特别讨好,脚抹
了油,刚转身,牛老头唔了一声,他又忙站住,陪着笑道:“您爸还有⋯⋯”
“咱那个伙计,请他来,同喝几杯。”
“那一位呀,刚出去,什么时候回栈,小的打招呼,他,是一个酒襄,
您老,是酒仙。”
“少和老汉画山水,走。”
小茶房笑着出房,牛老头实在心烦,毛得发慌,对谁也没有好话,也不
管小茶房窘得翻白眼,脸红脖子租,做张做致的穷忙,只有姑娘心中明白,
也强作笑脸,等酒菜一上来,她就亲自为爹酌酒。
她只知爹刚才已喝过酒,却不知牛老头已快烂醉如泥,牛老头喝酒如牛
喝水,又把几碟小菜扫个盘底朝天,越是醉,牛老头感慨也越多,前尘往事,
一一涌出,他一拉女儿的手,喷着酒气,扯起酒话:“我儿,如果那条疤龙
是正道人,脸上没凶疤相,为爹还到有几分将就⋯⋯”
姑娘苦在心底,鼻酸酸地道:“看您,爹醉啦。”
拍拍炕,又道:“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大不了⋯⋯”
却一哽而止。
牛老头乱晃头道:“即使爹醉了,心还醒得很,那怕他是个天上金重,
人问玉树,爹我也不会看上他,爹是说⋯⋯孩子,快十二年了,你,还不知
爹有多大多重的心事⋯⋯”
“爹,您有心事?说说看。”
“好,一部三国,爹得细表。”
自己抓着酒壶,晃了一下,道:“酒没啦。”
姑娘道:“爹先说,玉儿等会再去添。”
牛老头双手紧握着姑娘的玉手,搓粉团似的,一面仰着头在思忆,他掌
上的老茧搓得她玉手隐隐发热作痛,使她也感到迷惑诧异,她知道,爹一向
是十分硬朗的,天都不在乎,今夜却显得“反常”,只好静静地听着。
牛老头的话;匣子一开,就滔滔如老太婆叨道:“从前,江湖上有四个
大家系,论彼此交情,可称刎颈了,替命儿,有儿有女,谁不称美?不料,你吃过了?⋯⋯
姑娘道:“吃不下。”
菜饭还放在桌子上呢,姑娘的眼都是红肿了。
牛老头硬着头皮道:“你别说孩子话了,卖艺儿,代代相传,这是祖业,
你如说以后别玩酒瓮,编那个偶儿闲话,倒是真的。”
长嘘了一口气,往炕上一歪道:“我儿,你是有几分见地,硬朗些,哭
就不算牛猛的女儿。”
姑娘紧着问:“眼前怎么办?爹有说法?”
牛老头猛一拍腿,欠身而起,道:“得想个好办法,一石双鸟
一拍桌子,扯开喉咙,叫道:“伙计,来。”
那小茶房已买了一包烟丝,应声走进,先哈哈腰,嘻笑着,干这行的,
奴才像,娘胎里就带出来了,他道:“您老有何吩咐?”
“再来两壶二锅头。”
“行。”
“添点下酒菜,随便。”
“也行。”
小茶房,好比应声虫,得了赏,又想沿龙家后的风光,特别讨好,脚抹
了油,刚转身,牛老头唔了一声,他又忙站住,陪着笑道:“您爸还有⋯⋯”
“咱那个伙计,请他来,同喝几杯。”
“那一位呀,刚出去,什么时候回栈,小的打招呼,他,是一个酒襄,
您老,是酒仙。”
“少和老汉画山水,走。”
小茶房笑着出房,牛老头实在心烦,毛得发慌,对谁也没有好话,也不
管小茶房窘得翻白眼,脸红脖子租,做张做致的穷忙,只有姑娘心中明白,
也强作笑脸,等酒菜一上来,她就亲自为爹酌酒。
她只知爹刚才已喝过酒,却不知牛老头已快烂醉如泥,牛老头喝酒如牛
喝水,又把几碟小菜扫个盘底朝天,越是醉,牛老头感慨也越多,前尘往事,
一一涌出,他一拉女儿的手,喷着酒气,扯起酒话:“我儿,如果那条疤龙
是正道人,脸上没凶疤相,为爹还到有几分将就⋯⋯”
姑娘苦在心底,鼻酸酸地道:“看您,爹醉啦。”
拍拍炕,又道:“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大不了⋯⋯”
却一哽而止。
牛老头乱晃头道:“即使爹醉了,心还醒得很,那怕他是个天上金重,
人问玉树,爹我也不会看上他,爹是说⋯⋯孩子,快十二年了,你,还不知
爹有多大多重的心事⋯⋯”
“爹,您有心事?说说看。”
“好,一部三国,爹得细表。”
自己抓着酒壶,晃了一下,道:“酒没啦。”
姑娘道:“爹先说,玉儿等会再去添。”
牛老头双手紧握着姑娘的玉手,搓粉团似的,一面仰着头在思忆,他掌
上的老茧搓得她玉手隐隐发热作痛,使她也感到迷惑诧异,她知道,爹一向
是十分硬朗的,天都不在乎,今夜却显得“反常”,只好静静地听着。
牛老头的话;匣子一开,就滔滔如老太婆叨道:“从前,江湖上有四个
大家系,论彼此交情,可称刎颈了,替命儿,有儿有女,谁不称美?不料,好景不常,在某一个几乎差不多几天的日子内,四个家,先后被坏人毁掉,
由老到小男和女,几乎全遭了劫,可是,四家都有忠仆义婢,也许上天保佑,
不绝好人之后,或多或少,又碰到好机会,得逃出几个,四家的好友,呀,
那是出名的大本事,也赶来了,嫌迟了些儿⋯⋯”
“爹,说清楚些。”
“其中有一家,由怀胎时,已由父母许配了另一家小官人,就这样东奔
西散,没有讯息,那家的一个老仆,带了主人一个女儿,到处飘泊,只想探
到另外三家的儿女消息,就这样,风尘打滚,由小到大,那家女儿快到二十
岁了,千金小姐,成了低三下四跑江湖混饭吃的。
“呀,爹,您说谁?”
“别打岔,孩子,那家主人把传家之宝,系在女儿贴肉脖子下,那东西,
也就是媒证,原是一对,另一只雄的送聘在男的手上,唉,这多年了,还是
没一点儿影子,敢情都有个三长两短,那个老仆,因当年受了内伤,功夫大
打折扣,落得个不能护主,又不能让那家女儿过好日子,好不伤心,好灌黄
汤过苦日子⋯⋯”
“爹,到底说谁,好像是⋯⋯”
“快到正题了,谁说风马牛不相关呢,孩子,你真姓⋯⋯是⋯⋯这个呀。”
一伸手,姑娘哦哦要躲开,还是被牛老头把脖子系着的一只碧绿玉马儿
抓出来了。
姑娘猝不及防,怕痒,直在爹怀中扭着,问:“爹说这个是
“就是那家主人的传家宝,也可说是天下至宝之一!”
哎呀,爹是说玉儿不是跟爹的姓⋯⋯”
“是的,孩子,你姓⋯⋯马。”
“那怎么我?爹——呀⋯⋯”
“孩子,快收好,这只小小玉马儿,如被外人漏了眼,就是天大祸事,
千万不能对任何人泄露!天可怜见,只要能碰到另一只同式样的小马儿,爹
就死了也瞑目,,你也算苦熬出头了!”
由于太突兀了,姑娘呆了,怔怔了好久,一头扑在老头怀里,珠泪双流,
悲声叫着:
“爹,这本老帐,您瞒了多少年了?”
“不多不少,十九年多,那时你还在吃奶⋯⋯唉,奶娘就是爹那老伴,
你断奶时,她熬不住,染疫去了⋯⋯”老眼一挤,也挤出几滴老泪。
姑娘哭得泪人儿似的,抱住老头乱摇着道:“爹,您也算是爹,玉儿服
侍您一辈子,就是谁也不嫁!呀呀⋯⋯”
牛老头抚着她,低下头,嗯嗯地:“你好留心,仔细看下小马,记住另
一只是一式一样的,只是雄雌不同,懂么,任何人前都不能显出。”
姑娘泣着道:“爹,看您,谁能看得到?”
“他呀!”
“爹乱讲,不来啦。”
说罢,含悲忍泪,又带羞地就着油灯,把那小玉马仔细看着。捧在手心,
绿阴阴的触手温中透凉,佩了这多年,现在才发现这只玉马由头到尾,背上
有一缕目力难辩的殷红血丝,呀,不知怎么做的?她的芳心跳着,快快藏好,
呆呆地想,那佩着另一只小玉马的“他”呢,在何处?是活?是⋯⋯
泪眼一瞥,一张大红贴子还在牛老头袖角露出半截,不用说,她知道就是那个刀疤凶神的。
牛老头酒涌上来,迷糊迷糊地歪着就打鼾了。
姑娘虽有很多的心事,想说,想问,一见爹入睡了,给爹盖好脏兮兮的
棉被,噙着珠泪,忙去关上房门,悄悄地吹了灯轻轻偎在爹的脚边睡下,还
抽噎个不住。
她决不知在小小的凤洞里,屋瓦摆上,已先后有三个人窥探过了,父女
对话,一切皆被三人偷听了去,而那三人,又都未照面,那因为各人身手不
同,心事不同,都悄悄的退走了⋯⋯
一个,是抛妻子,含恨离家的“四海游龙”符振扬。
一个就是“嘉宾客栈”里的书生。
一个竟是那个醉猫似的丑鬼。
牛老头不知,是因功力不如以前,又当酒醉,即使清醒如常,最多也只
望发觉伏在窗外的丑鬼而已。
姑娘虽得了牛老头真传,还嫩得很,如果她能知道那只小玉马中藏了什
么?把它练成了的话,那才不得呢!⋯⋯
“四海游龙”本是惊喜莫然,几乎想现身下来招呼,但他能沉着、能忍
耐、自行离去。
那书生,则激动得几乎脱口喊叫,但,耐性也不错,滴落几点英雄泪,
也随风而逝。
只有丑鬼抱着头,摸摸自己冰冷的脸,尽是泪水,一声不吭地回到他的
“通铺”,倒头就睡,泪水把又旧又硬的烂棉絮湿透了大片⋯⋯
当那位书生回到上房时,一入窗,便一掌护身,目光飞射,果然,有人
入房,刚走,只见桌上墨迹未于,一张毛边纸上,龙飞凤舞,写了几行草字
——
恕打扰,如我没有认错的话,足下极似我一敌人之子,该称你一声贤侄,
马家之事,愚叔探访多年尚无头绪,今夜始大有收获,贤侄亦必同感,愚细
察情况。
此时我二人皆不宜出面,宜静候发展,或有奇迹产生,彼面丑心良的后
生,似亦贤侄之同辈,一身所学,应在彼伦之上,可放心观变,为防万一,
贤侄与我多作暗中照料可也匆匆,届时当与贤侄面谈一切。(阅后付丙)
没有署名,书生目射异采,就着孤灯,把纸条烧掉,自语道:“总算不
负此行,深山十五载,付震宇呀震宇,该你大展抱负,走上江湖,正式磨炼
的时候了。”
又以指敲桌道:“这位父执是那一位?据恩师说:父亲交游满天下,生
平知己,不过二三,是章伯伯?抑是符叔叔?或是⋯⋯”
十五
门外脚步响,有人入厕,已是初更了,他一笑,暗道:“明大再看那粗
胚,丢尽姓龙的脸了,如敢作怪,我就批他的鳞,拔他的角⋯⋯”
灯一晃而熄,他躺下了。
大清早牛老头第一个起来,仗着三分宿酒,七分豪气,把龙飞那张大红
请揣帖在手上,刚要开口,已看到鬼丑擦着眼屎,打由毛厕里出来,向牛老
头张望了一眼,踉跄着走过来。
他,上场时勾花脸,固然是难看的小丑,叫人好笑之上又恶心,就是本
来面目吧?也不中看,一对本来很大的眼,被肿泡弄变了形,长而厚的耳朵偏缺了指大的两块,人挺的鼻子,鼻梁歪了,眉毛本是十分清秀的,可惜一
道断痕破丑陋,真是官破相,变了形,否则,他该是罕见的表男子,再俊美
的人,也不能破相,一处破,牵及全局,何况他是五官都移了位?难怪姑娘
骂他丑鬼?人都一见同感。
最妙的是他一双螺旋腿儿,走起路来,像鸭子幌水,他冲着牛老头一滋
牙,两颗乘凉的门牙就更突出了。
牛老头刚一招手,猛听一声。
“丑鬼,你过来。”
却是小玉姑娘梳刚洗过,一出门,就瞅到他。
他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少班主,有吩咐?”
姑娘道:“你,昨夜上那儿去啦?”好客气,称“你”
“在小酒馆内,这儿的酒够劲⋯⋯”
“没有醉死?”
“没醉没醉,不过跌了一交,是娘的板凳绊人,不是俺去绊它。”
“什么关节眼上,这个时候,你一个人醉太平,好风凉。”
他,不敢按控了,直咧嘴滋牙,怪相。
牛老头楞楞地瞅着他,竟忘了开口,这时,他一伸手,把他拉近点,心
中涌起一阵抱愧,老头想,这丑鬼,打由三年前起,加入了这个牛家班,成
了三人档,无论场里场外,尽都是个好陪衬,赢得不少看众,引发不少哈哈,
跟着吃苦,凡是重的,苦的,都由他自动干,除了爱喝三杯,和自己一样喜
欢灌黄汤外,没有一点支用,只图混一个三餐一宿,等于白帮闲,便是自己
的儿子,也没这份“乖”。
而,现在呢,快要拆伙了,将些什么打发人家?人在平时不觉得怎样,
当生离死别时,才感到某人对自己如何重要,牛老头顿时觉得这三年多来,
实在太亏待了人家,不够忠厚,不由心酸眼红,说不出的一份感情。
而,姑娘还是那末对他冷漠,口口丑鬼,怒谦他不顺眼,虽说在江湖上
跑了这多年,使千金小姐也染上了江湖腔,自己也没注意,现在想来,不论
对她,对他,都是不应该⋯⋯
“孩子?”牛老头连称呼也改了:“这多年,你跟着老汉父女,辛苦了
委屈了你,孩子。”
丑鬼一仰面,漫不在乎的吊而郎当,道:“算什么,能混饭吃就好了。
不值一提,马尾拴豆腐嘛。”
“孩子,眼看咱们要⋯⋯散伙了,孩子,你有什么打算?去处?
“拆伙了?”丑鬼瞪大了肿泡眼。
姑娘刚叫了一声:“丑鬼,不拆又怎⋯⋯”
牛老头轻喝道:“大囡,你不能这样叫,人都有个不幸,这孩子,出了
意外,弄成这样子,心肠可好。”
姑娘一低头,不作声了,是的,她也刹那间,觉得这个丑鬼真正心肠好,
从不见他动过气,只可惜破了相,不的话,那又⋯⋯
她脸一热,暗骂自己:“胡想!不羞⋯⋯”
牛老头把贴子一扬,唏嘘道:
“孩子,你看,疤龙的请贴,你没听人家说他多难惹?咱,倒想惹他一
下⋯⋯唉,孩子,太岁头上动土,鸡蛋去碰石头,还有什么说?”
您老的意思?”“不回他,行么?”
“想差你去回他的贴子。”
“怎么!插翅难飞!”
那末,俺去一趟,您老万安。”
“孩子,你倒变轻松的?”
“反正豁出去啦,跑江湖就得有点江湖气。”
“好,孩子,这句话有份量,老汉已半截人土,怕什么?只可怜小玉
这⋯⋯”
“爹,和他罗索什么?”姑娘忍不住插了嘴,实在,她想来想去,除了
面对面,必要时一拚外,没二句话,她芳心越急,就越形于词色。
牛老头把贴子一递,道:“那你就去。”
“小事儿一段,说走就——”他接过贴子,面也不洗,就转身向外闯。
“孩子,可知道那厮住处?”
“您老只管去喝酒,就是一条虫,俺也可找到它的窝。
父女俩目送他摇着出店,还掏出兜袋里一根鸭肘子,拐向大街,一口一
口啃着。牛老头吸了一口气,苦笑道:“大囡,要忍着小性子。”
姑娘眼一红,低了一声:“爹,反正只这一遭⋯⋯”
匆匆回房,牛老头仰面看一下天井上的天,听着大家也在起床,他掏出
了烟丝,咳了一口痰。
×× ×× ××
“龙家霸”,在大街出西方,约几里路,一带高岗。筑了石墙。木栅,
好气派,房子又大又阔。
曾经名扬四海的“龙驹寨”,实在是“万里山庄”就在它的上面半里处,
昔日巍峨府第,画阁连云,已成瓦砾荒草。
在“龙家坝”庄院前的大广场中,老远就可听到刺耳的狺狺声,还有吆
喝声。
近前,呼呼的破风响,不绝于耳。
却是“疤龙”在玩狗,一身便装,右手捏着一条软马鞭,不时抽一下,
破风呼呼,就是鞭风作响。
一共四条高大如牛的黑毛藏犬,在那儿听主人号令指挥,跳火圈,追铁
球,越木栅障碍,卷起一天灰土。
这种藏犬,力猛如虎,爪牙皆有毒,见血必烂,可以和狮虎拚斗,因受
过异人的特殊训练,已经通灵,连狮虎也往往不是它们对手。
巨木栅前,一左一右,立着两个黑缎紧身大汉,双手叉腰,像煞门神。
丑鬼还在老远,一个大汉就吼喝起来:“喂!来干什么?”
丑鬼没答腔,一步一步挨近,两个大汉凶凶地截住去路。
丑鬼一滋牙,笑道:“朋友,高高照子,别狗仗人势!⋯⋯”
两个大汉大怒,一个一翻眼,道:“你可是牛老头派来答应亲事的?”
看他神气,能耐着性子问这一句,就是想听一句是,不的话,就要给好
看。
丑鬼嘿嘿道:“媒人上门,你们可是这个礼儿?现世!”
两个大汉互看一眼,一个喝道:“丑小子,活得不耐烦?别嫌,快说牛
老头可带他女儿来,兔讨苦吃。”
“找你们——给饭吃的头儿出来说话。”另一个大汉气得哼哼一声:“算你小子吃过豹胆熊心,不先说清楚,凭
什么见咱们龙爷?”
“凭这个!”
丑鬼一抖破袖底下的大红贴子,一手又掏出斗只鸭脚,咬了一口,道:
“这臭鸭脚,比狗爪子还要勒牙难吃。”
一个大汉伸手要接贴子,丑鬼又藏回袖底,道:“这是咱们老班主的—
—贴,要正主儿接,想做人家女婿,岂可怠慢女家的人?”
两个大汉对瞅了一眼,一个喝道:“小子你站着。”
另一个大步折向广场里,对挥舞着鞭子的“疤龙”低声说了几句。
只见疤龙朝栅门外远远望了一眼,抛下左手几根牛骨头与一块大牛肉,
一换右手鞭子,向丑鬼招了一招,是要他近前。
那个大汉怪笑道:“丑小子,先活活血,别见了咱们的龙爷,扭了筋⋯⋯”
“虎落平阳被犬欺,走狗听话。
“你小子⋯⋯够种,快!”
“客气,朋友。”
大汉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站回栅门边。
丑鬼大摇大摆地上前,叉手不离方寸,道:“二外公来看孙女婿。”
疤龙呼地挥出一鞭,虽是示威,够吓人。丑鬼把大红贴子一抛,道:“老
班主回拜庄主了。”疤龙一伸手,接住贴子,目光凶光一闪而没,喝道:“你
请回,告诉老班主,明儿正午,龙爷备好认亲酒,连带喜酒,在庄中候他父
女大驾,准时赏光,不再废话!”
“龙爷,就这样接待女家人?”
“是么?看在那娘儿蛮中意份上,龙爷送这个人情,你也赏光,明儿一
同来也好。”
“一定叨扰,只是俺,一张嘴,两手空。”
“谁希罕你什么?走。”
话落,刷地一鞭,鞭影如飞卷的灵蛇,直往丑鬼面上扫来。
就在打实刹那,一收一放,炸出两声震耳的鞭花,鞭儿又收回去,丑鬼
好像没见到,抹了一鼻子,道:“好一手打狗鞭法,冲着人怎行?明儿见,
二外公摆驾回宫,侧柏龙冬冬!”
倏闲地拐着罗圈腿,没事儿走回,东一眼,西一张地看希奇。
疤龙大约看不顺眼了,呼地挥了一个鞭花,劈啪,他冷森森的发话了:
“丑鬼,你也是跑过江湖的,存心来龙爷家挑跟呀?留一手吧!”
说着,慢拖拖的移了几步。
丑鬼折转身来,把肩膊耸耸,道:“一括两响,还要摆啥谱子?”
龙飞扬起大疤脸,牛眼直盯着丑鬼,咬牙吱吱的道:“你凭恃什么?在
龙爷的庄门上,不恭不敬,还敢嘴皮上撒野,不交代一下,甭想撤脚板。”
丑鬼滋牙道:“龙爷,凭俺混饭吃的几手玩意,怎当得您的抬举。
龙飞一沉脸道:“只有两条路,爽快的,你抖露一下,龙爷如认为是过
江的猛龙,够份量,咱们依札恭送,不然,就依咱的安排,不堂皇的走,由
狗洞钻出去。”
“龙爷,你要俺怎样抖露?”
“咱们这么办,你,和龙爷这几只畜牲比比工夫,追铁球,跳火圈,看
谁快?你若不输给畜牲,龙爷半点不难为你,江湖无戏言,行么?”“也罢,人,怎能与畜性一般见识,出身汗也好。”
“如你输给畜牲呢?”
“由您罗,得意一条龙,失意一条狗。”
“如你连龙爷家的畜牲也不上,赏你十记马鞭,打烂你的鸟嘴,得,你
请。”
“看光景,今天要被畜牲欺定?别再大姑娘奶孩子,耽误了,畜牲先请。”
“好!”疤龙飞挤着嘴,发出尖叫,四只大狗,就狂奔近前,看它们那
具凶相,别说同它们比快,只要想到它们一张嘴,就够人胆寒。
龙飞抬起一个十斤重的铁球,道:“看看,咱抛球,你,畜牲都要由五
个火圈中钻过,谁先抬着球就算。”
一挥手,五个火圈,已由手下大汉燃上了火。
龙飞一抖腕,吆喝着狗,铁球脱手飞出十丈外,好大腕力。
四犬吠声中,如箭射出,看丑鬼,罗圈腿打旋,轻飘飘地和它们穿过火
圈,铁球在滚动,一人四犬,不差先后,眼看连人带狗,滚在一起,四只狗
突然一齐缠咬在一处,不知抢什么?扑打着,丑鬼从容地幌着,拾起铁球,
滋牙道:“好重,若是黄的(金子),够喝十年八载的二锅头啦。”
龙飞眼都气爆了,直吆喝,四犬只是争吠着,不听话啦。
连四个龙飞手下大汉,也愕住了,这是什么邪门。
眼瞪瞪地瞅着丑鬼抛下铁球,大模大样地摇出庄门,头也不回地,却扯
开大喉咙,穷嚷着道:“你,龙爷,有头有脸,说一是一,俺看这班畜牲,
除了贪着抢浸香油的一根大骨头,就不听主子的,到底都是一群无义的畜牲,
下回,给它们带上口罩,也许勤快些。”
那四个手下,加上两个守门的听出连人带狗都骂上了,一齐翻眼,就
要⋯⋯
龙飞重重地哼一声:“话出难收,由他去,不争一夜,你们多小心点,
别阴沟里翻船,尽坍台。”
窘得六个大汉子直挫牙⋯⋯
又是个大早,父女俩在拾掇一番,把银子大半塞入丑鬼的油污包裹里,
牛老头直叹气,姑娘涨红了脸,用不着打扮,已是够叫人瞧半天的,却一点
也不慌张。
丑鬼,先伸懒腰,再打呵欠,摸摸鼻子,懒洋洋地道:“就走,您老。”
牛老头一迎面前:“早见早完,会疤龙去。孩子,还得劳你带路。”
小茶房和掌柜的直陪小心,说好话,牛老头懒得再叨扰,连早点也不吃,
除了多了两个花布包裹外,什么也没带,是去认亲么,用不着挑木箱,丑鬼
就幌着领先,还忘不了啃着鸭肘子。
雪虽不下了,日头仍躲在云里,不见影儿,“龙家坝”的栅门上,高挂
着一长串炮竹,门口左右,各立两个新衣大汉,还有,多了一个一身长衫,
文皱皱的帐房先生,是迎宾的排场。
场子里,打由栅门外老远,就可看到龙飞一身簇新貂皮长袍,青缎马褂,
也修过面,像个新朗倌。
仔细一看,可真不像话,他正掀起下衣摆,右掌转着三个蛋大铁球,又
叫“英雄胆”,光亮透了,转得哗啦啦的响。
两名大汉,站在龙飞七丈之外,真是咧嘴笑。
十六
笑哈?简直是拿二条命开玩笑。
一个头上顶着一只小瓮碗,碗中盛满了水,水上浮着一个控空的蛋壳。
另一个用丝线穿串了两个鸡蛋,并排着,挂在裤裆下,几乎贴着“命根”
儿,双腿分成八字摆开,牛老头三人刚由帐房先生陪着,爆竹震耳声中走进
栅门,就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龙飞暴喝一声:“着!着!”
掌中一颗“英雄胆”已出手,不容人眨眼,卜,卜两声,先看到裆下的
两个鸡蛋碎了一地黄。
另一个头顶上的瓷碗动也没动,水都没散出一滴,那个浮在水面的蛋壳
却打瘪了一半,飞出碗了。
三颗“英雄胆”在两个汉子背后先后坠下,直滚。
姑娘羞得个大红脸,直下头,抬不起。
牛老头一怔,明知是龙飞故意露一手给你们看颜色,心底好不闷气,暗
忖:“姓龙的,你再凶也犯不着在人家上门时就卖异这些!”
但又不得不佩服龙飞这手巧劲与准头,因为打碎下面两个鸡蛋,固然差
不得毫厘,差了一点,那大个汉不止赔上命根,岂止“无后为大”的遗憾,
命也完啦。
最难的还是打落水碗中的蛋壳,必须恰恰好,把浮着的蛋壳露出碗面的
那一半让迅疾的“英雄胆”掠过,不但要准确,那份巧劲,非十年苦功不成,
只要力道稍大些,就非碗碎水泼不可。
大门口,十六个新衣大汉,一字排开,却没一人吭声。
丑鬼却自顾大声叫好,喝起连珠彩来,还喷喷地连道:
“行!行!龙爷,你这份会打出蛋黄来的绝话,俺就佩服得没话说,得
得。”
牛老头刚怪他没礼数,乱开口,龙飞已大步走来,向丑鬼干笑着说:“昨
儿个简慢你,今番得好好补份情,要点公道。”
“行,先谢过龙爷抬举。”
牛老头已听出“话外话”了,老江湖啦,噢了一声:“怎么,这孩子,
昨天冒犯过龙爷?”
昨天守门的大汉接了一句道:“有胆,别怕闯祸。”
牛老头一沉脸,冲着丑鬼喝了一声:“你回去,别给咱丢人——”
回过面来,叉手道:“这孩子,有什么差错,各位担待点,都算在老汉
身上⋯⋯”
丑鬼接上了腔,道:“班主,俺明白,跟着你吃喝,沾光,不多俺一人,
走了,也不嫌少,您老得记住,疤龙不算真汉子,有些地方,不够光棍漂
亮⋯⋯”
牛老头未料到这丑鬼今天会这样“大胆”,欲阻不及,他早有心让丑鬼
早自脱身,一抹脸,喝道:“废话,你滚!”
丑鬼朝着小玉姑娘望去,喃啁地道:“叫俺滚?”
姑娘恨他多嘴,横了他一个大白眼。
丑鬼道:“班主和少班主都不理掩,好,俺走。”
掉转罗圈腿,回头:本在呆瞅着姑娘,由头看到脚,再由脚看上头,色
迷迷的龙飞,这时才豪迈地大笑一声,道:“你,回来,咱们还得多亲近,
亲近,昨天已邀了你啦,牛爷,姑娘,请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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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5 20:57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举大手,向庄中肃客。
双方未再客套,往大门走,十六个大汉往左右一站,当牛老头等穿过时,
同时暴喝,如打焦雷,刀光飞闪,都扬起了腕后扑刀。
这是江湖上最隆重的敬刀礼。
却够惊人,姑娘为之花容一变,牛老头也呆了一下,一脚跨进在,哈哈
道:“劳驾,劳驾。”算是答礼了。
丑鬼偏是轻描淡写的道:“这倒底是认亲?还是鸿门宴呀?”
龙飞大笑道:“那看牛爷的美意如何了。”
话够重,等于说,允了婚,是认亲的喜酒,反之,就是刀下玩命的生意。
牛老头心里直发冷,看到这种情势,把原来准备的一番豪气冲得连场面
话也忘了,这倒不是他怕,而是关心姑娘的安危,比他这条老命更重要。
看来,龙飞已吃定了这份上门亲了。
如翻脸硬来,最多拚得三四个,自己也别想剩下这把老骨头,玉儿呢,
牛老头不敢再想下去了。
一行在宽敞的花厅落了坐,靠内,已摆好了席面,共是四大桌。
婢女端过香茗,龙飞又从头一分一寸的把姑娘瞧个饱,他开口了,却是
单刀真入,对姑娘装斯文话道:“牛姑娘,劳你玉趾芳驾了。”
姑娘虽有羞恼薄怒,但早与老头商量好,非到万不得已,决不轻于翻脸
动手,只好忍着委屈,以江湖儿女的本色大大方方地低声道:“在贵地卖艺,
忘了先托咐您,龙爷,你是一方的大老,别怪咱们迟迟未拜望,瞧咱们多失
礼。”
年老头连道:“是,是,老汉先告罪。”
龙飞咽下一口口水,哈哈道:“姑娘,咱们快是一家人了,不说见外的,
咱,虽然道上哥儿台举,叫咱做龙卷风儿,承着龙家的一点本家关系,大家
还看得起咱这一号人物,家境虽不太好,咱总不会亏待姑娘与老爷的。”
开门见山,说得好露骨。
姑娘可没胆子接话了。芳心暗急暗怒,忖着道:“这种事岂可勉强得的?
够人气苦了。”
牛老头头皮发炸,唇动几次,挣不出话,他知道,一句不得体,就是拚。
丑鬼却直呀呀地道:“怪不得,恁大气派,你这里,就是大名天下知的
‘龙家’呀?”
龙飞嘿了一声,道:“原来的龙家,在后面,比这个大了十倍不止,只
是已过去了,咱并不仗过去龙家的势,就凭俺没遮奢,等牛老爷一句话,姑
娘也可说,都是江湖人,爽气,你,别打岔。
末二句,是对丑鬼说的。
牛老头考虑再考虑,心中越烦,越想恰当的词句,腮帮动了几次,又自
咽下。
小玉姑娘,在目光集注下,可不能再含糊了,在这种要命关口上,依然
镇定芳心,十分从容地轻唤一声:“爹,您不说,该儿要开口了。”
牛老头一怔神,刚挣出一声:“你⋯⋯”
龙飞一递眼色,那个账房先生已接口笑道:“还是姑娘不愧巾帼丈夫,
闲话一句,作成老夫一次现成媒人⋯⋯”
姑娘启朱唇,叫了一声:“龙爷!”
只见她不笑不说话,一笑两个酒窝儿,本是看着绣花鞋的明眸一扬,平视着龙飞。
龙飞为神不守舍,铁塔般的汉子,好象雪狮子向火溶化了,已软麻了半
边,边道:“牛姑娘,有何见教,龙飞洗耳恭听,等一句话。”
“那儿敢?龙爷,千句话并一句说,我和爹走江湖,卖艺,不为别的,
只是为了找一个人。”
牛老头暗吸一口气,紧张地看看着龙飞,道:“是的,要请龙爷高抬贵
手。”
“寻什么人?”
龙飞的刀疤脸一沉,好像拉长了三寸,连声调也变了。账房先生以下,
都是神色一变。
姑娘捏紧花绿小袄,凝声道:“要寻的,是和我打从娘腹里就⋯⋯” 她
一顿,红云上颊,娇羞难状地接下去道:“所以,我爹一时失了言,都觉得
对您龙爷不住,望看在薄面⋯⋯”
却被龙飞突扬的狂笑声打断,他霍地站起,豪气冲天的道:“姑娘,就
是看中你的面,咱已发出喜贴子啦,好教朋友们笑话姓龙的被人耍了?江湖
无戏言,话,出自你们的口,放开大门说亮话,就算姑娘说的真情,对龙某
来说,也算不损毫毛的事——”
一摆手,道:“请上坐,咱们算是饯行,为姑娘一壮行色,这样吧,咱
们再慢慢商量一下,算看龙其面子,委屈暂住二天,等贺客到齐了,由咱冲
着姑娘玉面,向道上朋友作个交代,就当作没这回事,如姑娘急着要走⋯⋯”
姑娘忙接口道:“正是,尚仗龙爷多多照拂。”
龙飞一怔神,大笑不已道:“好的,只是要过三两天,方圆千里,在龙
某的地面上,要等龙某打个招呼,不然,一路不宁静,倒显得咱不够意思,
岂能教别人冒犯姑娘?”
这一翻场面话,直把牛老头听得脸上泛青,心中叫苦,果然,姓龙的已
经布下天罗地网,话内藏刺,就算能闯出龙家,由他迭出大门,向那方走,
落在巴结姓龙的人手上,那时呀,姓龙的装作不知道,更不堪设想。
小玉姑娘也冷了半截,她不怕死,却感到如此拚掉,还未必能逃玷辱,
太不值得,心上有人,又有事,好容易才由爹口中得悉自己出身于武林四大
家中的“马家”,父母之仇,毁家之恨,兄妹要等她找寻,那人儿要等她配
对,如就这样完了,死不瞑目。
因此,她只能竭力忍住羞怒急燥,龙飞话已决绝,虽不致当场下手,想
走,谈何容易,一时也实在想不出挽回的话,只好低头不响。
龙飞已吩咐上席,酒菜纷陈,他一手挽着牛老头,一手拉着丑鬼,道:
“请上坐,三位是龙卷风也吹不到的贵客。
丑鬼始终不在乎地只顾滋牙,也不客气,拉着牛老头上坐,他就傍着姑
娘边打拱,喷喷道:“龙爷,您真是痛快人,虽然是大轴里的小轴儿——画
中有画(话中有话),今朝有酒今朝醉,俺多照顾府上的好洒就是。”
龙飞举杯道:“对,尽量尽兴,不醉不散。”
账房先生以下,虽然人席作陪,却都不开口。
龙飞大杯接着大杯,不住向牛老头敬酒,连道:“天大的事儿,酒后再
商量,乡下无好酒,多喝几杯,也不枉牛家班在小地方跑了一趟,是么?”
他这份豪气,这番重话,够人爱的,姑娘固然酒只沿唇而止,嗜酒如命
的牛老头也成了闭口葫芦,心中只盘算着如何走下一步棋⋯⋯只有丑鬼,酒到杯乾,痛快。
龙飞在上过三道菜后,亲自酌满一杯酒,向丑鬼笑哈哈地道:“承你不
见弃,不请自来,一请就到,龙某得好好敬你!”
左掌捧住大杯,直向丑鬼嘴边送去。
牛老头一惊,知是“霸王敬酒”这一送之力,不下几百斤,如丑鬼一个
接不住,吃不消!轻则牙落嘴裂,重则脑袋开花!
不容人转念,丑鬼一张大嘴,两只虎牙已抵住杯口,猛一吸,一滴不剩,
咕噜下喉,连道:“好酒,龙爷您好抬举,俺真杀身难报,礼尚往来,也得
借花献佛,敬您十杯。”
也起立斟酒:牛老头可傻了眼,他不知见过多少大风浪大阵仗,却第一
次觉得自己老花了眼,原以为这丑鬼是涂糊人胆子大,嘴没遮拦,望乡台上
照灯笼,不知死活,现在,看他这分光棍劲儿,使牛老头自叹不如,打由心
眼中佩服。
便是姑娘也是芳心抽紧,先担心,刚松了一口气,也重新估量这个丑鬼
了。
眼看丑鬼也要还敬龙飞,牛老头暗叫不好,如果丑鬼冒失,手劲不够,
杯子脱手,当场出丑,万一出现奇迹的话,又伤了龙飞的面子,都不好。
急得牛老头连向丑鬼瞪眼,又由桌底下去踹他的脚尖,示意适可而止。
丑鬼却连眼皮也不撩老头一下,自顾毕恭毕敬地递过酒去,也只用左手,
口中却乱冒酒话道:“刀疤大个子,难得你有一份孝心,俺也赏你。”
龙飞龙笑道:“好,好。”
站起来,脚下暗拿子午椿,力聚劲提,却感到丑鬼的酒杯轻沾地唇上,
一点劲也没使,差点把龙飞气昏,刚运气吸酒,不知怎地,竟连大鼻孔中也
吸进了酒?呛得他一偏头,连打喷嚏,这个人可丢得大了。
丑鬼着忙道:“您老,真是海量,连鼻子也能喝酒,这门功夫,俺得好
好学学。”
一面退回座位,账房先生等都沉下脸。
牛老头又惊又恼,想不到丑鬼平时一点不见得邪门,这一下子,却是手
上,口上都不像话,荤的素的乱开腔,也更见丑鬼深藏的气魄与胆力,说不
定,还有不少压箱花样?
真教牛老头心上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只好由他只顾装糊涂。
好容易,龙飞止了鼻嚏,一张蟹脸,成了猪肝,却一迭连声的叫:“快
上菜,够味。”
一盘烤全猪,端上来了,龙飞向丑鬼点头道:“小伙子,行,龙某是终
朝打雁,今番被雁嚎了一口,鼓不打不响请教贵姓?师承,龙某交你这个朋
友。”
丑鬼道:“免贵,俺那够您老朋友,那一号?大约是喝酒吧?”
龙飞忙道:“算咱看扁了朋友,来过,不见弃,请说。”
丑鬼一面在襟底掏什么,一面闷闷地道:“怎地,高攀了,古有武大郎,
今有武小郎,龙爷,小的武小,好教见笑。”
大约连姑娘和牛老头也是破天荒第一次听到他的大名,都是一怔。
龙飞沉了一下脸,强笑道:“武朋友,好说,咱们酒前不记嫌,喝个痛
快再说。”
一伸筷子,道:“请请,趁热。”丑鬼武小不知由襟底摸出一支女人用的犀角簪,奇宝!乌油油的一下插
入烤小猪腹间,迅即拨出,皱皱眉道:“龙爷,太咸了,府上大师傅忙中有
错?作料还算齐全,只是硝放得过量,让俺瞧瞧。”
说着,一手端起盘子,龙飞刚目射凶光,手还没伸出,武小已一甩手,
整盘烤小猪,抛出四丈外,四只藏犬正在蹲着,一拥而上,龙飞刚捂口作啸,
它们已抢食几口,往外跑,没几步,倒下了,鼻口直流血!
十七
下喉见血够毒!姑娘花容失色!
牛老头勃然大怒,推座而起。
龙飞狞笑一声:“三位不必心急,还有十二道大菜,不等席终么?”
帐房先生以下,已动如脱兔,散开,控制住了四面八方出路。
只有丑鬼安坐如山,纹风不动,好像什么也与他无关,一仰脖,干了一
杯,一擦鼻尖,道:“怎么啦,放着好酒不喝,乱什么马?来,来,再拚十
杯。”
一手举杯,一手抓起大酒壶,醉态可掬地向龙飞走去。
龙飞这时要多难看,就多难看。
只见他颊上刀疤跳动,怪笑一声:“丑鬼,一并请你!”
说未完,猛掀席面,把整席的残肴盘碟,向丑鬼猛撞过来。
人已向后退两步,一声断喝:“要活的!”
眨眼间,奇事又发生了!
只见丑鬼双手虚空一托,左手酒杯已射向帐房先生,右手大酒壶砸向龙
飞,那张倒翻向他的席面,仍回原处,连非摔下地面不可的杯盘筷碟,也一
样不少地都在原处。
也等於龙飞那一猛翻,白废了气力。
这是甚么工夫?
武林绝传的“隔空定物”是也。
也即天下武林为之纷扰不已的四大奇技之一。
百忙中,一阵乱,正向牛姑娘小玉欺去的帐房先生,慌不迭地吐掌移身,
才让过那只酒杯,余势仍强,噗地一声深深陷入东面花岗石砌的墙壁内。
龙飞一声怒吼,暴跳如雷。
原来,他想抄住猛砸过来的大酒壶。
他自负两臂有千斤之力,外五门功夫一流硬生,区区一把酒壶算得什么?
但因是一把特制的酒壶,所谓“鸳鸯壶”内外两层,一按机括,能随意酌出
外层的毒酒,龙飞尚未利用,他怕酒壶砸破,露出机关,所以伸手去接。
他双臂贯劲,脚下立椿,便是几百斤石头,他也可以接个四平八稳。
出他意外地,手指刚碰上酒壶便奇痛如折,冲劲不算大却有一种弹震力
道,把他十个长约半寸,薄如小刀的指甲撞翻了八个,掌心也如火烫过!
立时,成了一双血手。
大酒壶总算被他接住了,却还猛跳了两下,龙飞怒吼声中,如被蛇咬,
猛把酒壶摔出。
又是一声惊叫,一个倒霉的大汉猛不及防,闪躲不及,酒壶正摔在他左
肩上,人与酒壶,一同滚倒。
再一看,那个酒杯一点也没破碎,杯口向外,整整齐齐陷入在石壁中,
还有几滴余沥在滴下。丑鬼这一手,可把全场吓呆了,帐房先生熬白了脸,见鬼似的连向后退。
其他都是龙飞手下的得力爪牙,共是二十人,个个目射骇芒,面如土色。
他们原以为对付牛老头等三人,易如吹灰反掌,摆下阵势,不过示威作
用,凭三个混江湖饭的,除了乖乖屈服听命外,便是真的翻脸,牛老头等有
多大能为?即使有,也是老鼠尾巴上的脓,有限得紧。
所以,适才一生变,都以为手到擒来,还想消遗取乐一下子。
不料,六月天大雪,反常的怪事,丑鬼反掌摆手间,包括龙飞在内,虽
不知是四大奇技中的至上玄功,也自问不及丑鬼好扎手,难怪他们麻了爪子。
只见丑鬼习惯地又摸下鼻尖,懒洋洋地道:“龙爷,你是够豪气的,为
何一变,就显得这么小家子,在家门里欺人?自白糟塌了一壶好酒,这盘猪
肉到口又飞了,真是没有口福——”
龙飞在心寒胆裂之下,凶威尽敛,嘴里仍是发狠道:“丑鬼,你要怎样?”
丑鬼摸摸脸,滋牙笑道:“俺是鬼,你也别臭美,我是心好人丑,你是
人丑心也黑,俺说龙爷,刚才还拉交情,不耻下交,干嘛翻脸不认人,俺武
小有名有姓,你得还俺一个明白。”
龙飞吸了一口气,忍住火气,沉声道:“武朋友,果然高明,龙某认识
你了,可是要到门外见个明白?”
色厉内荏,在找台阶下。
武小一拱手,道:“人不亲,酒亲,看在几斤好酒下肚份上,虽不算饱,
总算打扰龙爷了,打狗也看主人面,是么?”
没来由,龙飞脸上一阵白,一阵青,比那班挨骂的手下还要难看,半晌,
才沉声道:“龙某认裁了,武朋友,你敢跟龙某见个人么”
“敢情你还有主人!”武小肿泡眼一亮,道:“着!恭候?还是劳您带
个路?”
龙飞阴声道:“屈驾等三天如何?”
武小道:“好,干脆一客不烦二主,省点住店钱,您这儿还算气派,俺
就屈居三天,还舍得几罐好酒么?”
龙飞连声道:“有,有,龙某竭诚招待⋯⋯您们三位。”
牛老头刚要开口,姑娘已脱口叫了一声:“武⋯⋯”
却一顿而止,她叫惯了丑鬼,觉得碍口。
丑鬼已接口道:“少班主只管吩咐,丑鬼在听着。”
她涨红了脸,挣出一句话:
“咱们走。”
丑鬼道:“遵命,咳咳,只好还是自己买酒了。”
向牛老头滋牙一笑,道:“班主,俺们已打扰过龙爷,可要回栈,还是
即刻赶路?赶下一个码头?”
牛老头哑声道:“随你⋯⋯”
又像梦呓似的:“咱们走吧,谢过了。”向龙飞拱拱手。
紧张的空气,骤然又缓和下来,也出乎龙飞意外,想不到丑鬼并不打蛇
随棍上,如此下台,还算大大便宜,忙抱拳道:“简慢,简慢,就算刚才的
事没有,三位屈留三大,好让龙飞陪个罪儿,您老多担待。”
轮到他低声下气了。
武小唉声叹气地道:“班主,能留下三天,等龙爷赶来吃喜酒的,朋友
到齐了再走可好?”真损人,不但叫龙飞啼笑皆非,无可奈何,连牛老头与姑娘也把他没办
法。
丑鬼苦着脸道:“得得,别教人家作难,走哇。”
龙飞乾笑道:“如三位不愿屈留,那么,龙某负责安排,请三位迁到‘嘉
宾’栈去住,一切有龙某尽地主之谊。
武小一转罗圈腿,道:“要得!俺也成了‘嘉宾’了,心随境换,也许
该交好运啦,班主,先请。”
又向龙飞笑道:“烦主人带下路,龙爷养的狗好多,姑娘家最怕狗咬!”
龙飞一咬牙,连道:“礼当敬送,直到‘嘉宾’。”
武小道:“不敢,及门而止,礼也,只要您差弟兄去打个招呼就得了。”
龙飞忙道:“遵命,遵命。”
又扬声喝着道:“送客,送客。”
一面当头引路只听铁门靡地响声,敢情甲花厅直到大门,都是铁铸的门,
已经关闭了几重铁门,这时,一连迅速打开了。
龙飞带着手下,一直把三人送到门口,十分恭敬,和刚才牛老头等进庄
时判若两人。
龙飞向武小再三致意,道:“不试字儿假瞎子,不认人才是真瞎子,武
朋友,屈驾三天,龙飞立即报告敞主人。”
武小仰面大笑,道:“一定,一定,龙爷,月亮霸头看影子,您太看大
俺丑鬼了,掏三次有好水,人无教导艺不精,武小年纪轻,学艺不精,尚请
多多教导,道声打扰了。”
真是把人损绝透了,龙飞也只有红着刀疤脸,不吭声。
他已一抱拳,幌开罗旋腿,昂然先走。
牛老头和龙娘姑勉强也道了一声“扰过了。”
龙飞和手下二十多条大汉,目送三人影远去,空自咬牙发狠,却垂头丧
气,个人如斗败的公鸡。
龙飞猛一顿脚,吼道:“八十老娘倒绷孩儿。走雷字运,你们⋯⋯”
他怒目横眉扫过手一眼,破口大骂:“都是草包饭袋,直娘贼,还不火
速飞报上去。”
手下齐声暴应,立即有二个壮汉奔向后院,去放信鸽。
龙飞恨声不绝,只有自发脾气,明知自己也是不行,何况手下?也感没
趣,帐房先生冷声冷气地道:“庄主,还是等主人示下再说,那丑鬼,好像
知道不少,说不定是专为冒犯咱们主人而来。”
龙飞身形一凛,震声道:“不会吧,主人何等深不可测,岂是这小子⋯⋯”
帐房先生接口道:“庄主,你没听出丑鬼不知有多大的口气?”
龙飞发呆道:“那,那,真是奇怪,好大胆的丑鬼!”
帐房先生慢条斯理的,缓声道:“孙猴子翻跟斗,再强,也翻不出如来
佛的手心去,庄主且放宽心,不论主人派下谁来,也够料理这丑鬼了,倒是
这小子深藏不露,咱们都走了眼,还好他自扯下蓬帆,若是刚才顺风煽火,
那怕⋯⋯”
一顿而止,人人明白,如丑鬼刚才真心动起手来,“龙家庄”可能流血
遍地连埋尸也没人哩。
龙飞黑虎着脸,闷声了。
帐房先生又道:“庄主还是快上药吧,那丑鬼,大约知道庄主有‘龙爪真损人,不但叫龙飞啼笑皆非,无可奈何,连牛老头与姑娘也把他没办
法。
丑鬼苦着脸道:“得得,别教人家作难,走哇。”
龙飞乾笑道:“如三位不愿屈留,那么,龙某负责安排,请三位迁到‘嘉
宾’栈去住,一切有龙某尽地主之谊。
武小一转罗圈腿,道:“要得!俺也成了‘嘉宾’了,心随境换,也许
该交好运啦,班主,先请。”
又向龙飞笑道:“烦主人带下路,龙爷养的狗好多,姑娘家最怕狗咬!”
龙飞一咬牙,连道:“礼当敬送,直到‘嘉宾’。”
武小道:“不敢,及门而止,礼也,只要您差弟兄去打个招呼就得了。”
龙飞忙道:“遵命,遵命。”
又扬声喝着道:“送客,送客。”
一面当头引路只听铁门靡地响声,敢情甲花厅直到大门,都是铁铸的门,
已经关闭了几重铁门,这时,一连迅速打开了。
龙飞带着手下,一直把三人送到门口,十分恭敬,和刚才牛老头等进庄
时判若两人。
龙飞向武小再三致意,道:“不试字儿假瞎子,不认人才是真瞎子,武
朋友,屈驾三天,龙飞立即报告敞主人。”
武小仰面大笑,道:“一定,一定,龙爷,月亮霸头看影子,您太看大
俺丑鬼了,掏三次有好水,人无教导艺不精,武小年纪轻,学艺不精,尚请
多多教导,道声打扰了。”
真是把人损绝透了,龙飞也只有红着刀疤脸,不吭声。
他已一抱拳,幌开罗旋腿,昂然先走。
牛老头和龙娘姑勉强也道了一声“扰过了。”
龙飞和手下二十多条大汉,目送三人影远去,空自咬牙发狠,却垂头丧
气,个人如斗败的公鸡。
龙飞猛一顿脚,吼道:“八十老娘倒绷孩儿。走雷字运,你们⋯⋯”
他怒目横眉扫过手一眼,破口大骂:“都是草包饭袋,直娘贼,还不火
速飞报上去。”
手下齐声暴应,立即有二个壮汉奔向后院,去放信鸽。
龙飞恨声不绝,只有自发脾气,明知自己也是不行,何况手下?也感没
趣,帐房先生冷声冷气地道:“庄主,还是等主人示下再说,那丑鬼,好像
知道不少,说不定是专为冒犯咱们主人而来。”
龙飞身形一凛,震声道:“不会吧,主人何等深不可测,岂是这小子⋯⋯”
帐房先生接口道:“庄主,你没听出丑鬼不知有多大的口气?”
龙飞发呆道:“那,那,真是奇怪,好大胆的丑鬼!”
帐房先生慢条斯理的,缓声道:“孙猴子翻跟斗,再强,也翻不出如来
佛的手心去,庄主且放宽心,不论主人派下谁来,也够料理这丑鬼了,倒是
这小子深藏不露,咱们都走了眼,还好他自扯下蓬帆,若是刚才顺风煽火,
那怕⋯⋯”
一顿而止,人人明白,如丑鬼刚才真心动起手来,“龙家庄”可能流血
遍地连埋尸也没人哩。
龙飞黑虎着脸,闷声了。
帐房先生又道:“庄主还是快上药吧,那丑鬼,大约知道庄主有‘龙爪功’?缺德!”
龙飞本是咬牙忍痛,摆英雄,充好汉,其实,十指连心,指甲翻转,连
根断,那有不奇痛攻心的?还想在手下面前表示不在乎而已,被帐房先生直
言提醒,又是一身臭汗,哇哇叫道:“好恨!多蒙主人赐赏,传下咱一门功
夫,练到三四成火候,就⋯⋯哼哼,该死的丑鬼,没完的帐!”
帐房先生道:“帐留着算,庄主⋯⋯”
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震声道:“几乎误大事!咱们进去罢!”
龙飞忍痛扭屈的丑脸,一下子也变了色,顿脚道:“前天上头来了密令?
严禁任何活动,不好!快快⋯⋯停止传报!”
话刚落,已由后院冲天飞起两只信鸽,空中略一盘旋一向东,一向西,
向两个不同方向飞去。
龙飞急得暴跳,大骂不停:“直娘贼,可坑了咱了⋯⋯
一面发狂似的直往后院奔去。
却被帐房先生一声冷厉的哼声,使他猛止住步。
笑话,堂堂一庄之主,会对一个帐房先生怕得这样?
显然,此中大有文章,应该是帐房先生与“主人”关系不同,龙飞这个
庄主得听他的,也等于是帐房先生才是真正的庄主,又好比“如朕亲临”,
只有帐房先生作得主也。
龙飞急红了眼,道:“先生有何吩咐?”
帐房先生沉吟一下,道:“信鸽已放出,急也无用,依我看,这件事可
以报上去,不属‘擅生事端’的违令行动,该列入‘发生可疑事件’一项上,
非上报不可,如隐瞒了,一样是违令结果。”
龙飞为之一凛,狠天狠地的气势,早没了影子,连道:“还是先生圣
明⋯⋯”
帐房先生截口道:“圣明莫过于‘帝君’,你知道,帝君神目如电,无
远勿届,无微不察,什么事能瞒过他?如能由这丑鬼身上得到一些线索,说
不定庄主还大功一件呢。”
龙飞忙道:“那里,只要‘帝君’不降罪已太好了,这件事,嗳,这件
事,真叫咱头大。”
帐房先生道:“庄主还是去歇着,由我来调度一下,说不定,庄主如能
再建一次大功,就有正式高升希望!”
龙飞一听,忘了手痛,喜色满脸,急问:“先生可是听上头说的?”
龙飞大约心急如火身子,凑近了帐房先生。
帐房先生皮笑肉不笑的:“当然,帝君赏罚分明,但,玄极莫测,连上
头也只透露这一点口风,只此而已。”
十八
龙飞欣然地,道:“这点,就是大好消息,还望先生多多照顾。”
帐房先生冷然点头,道:“只要有功,人人可以受赏,反之,一样受罚⋯⋯
我得请庄主再用快马发出通知,小心四面。”
龙飞一怔,道:“早已传出去了。难道这三个‘点子’真会开溜!”
帐房先生道:“那丑鬼如不露这一手,还不打紧,既已看出这小子鬼计
多端,为防万一,只怕一万,庄主,你算计一下,四面的人,有几个能接得
下那丑鬼三招?”
龙飞变了色,挫牙道:“先生之意如何?”帐房先生沉吟一下道:“眼前虽可派人手,可是,如丑鬼真想‘招呼’
的话,凭咱们现在可以调派的,没有一个能阻得住他。”
龙飞狠声道:“只有咱出马一拚了!”
帐房先生点头道:“也只有庄主或可挡得住,至少,可以把话扣住他,
三天里不让他有话柄,只要能留下他三天,就没我们的事了。
龙飞连连点头道:“还是先生顾虑周到,差点误了大事,若让这丑鬼小
子溜子,还有咱龙飞混的,今天真是肚胀!”
一摆手,喝道:“分出四个,快马传出,一有发现,火速用鸽子飞报。
四匹快马,由庄中驰向四面。
龙飞一面向内走,一面向帐房先生陪话儿。
帐房先生道:“这只是闲棋,那小子也许呆着等死!庄主你请歇着,我
还得到街上去吩咐几句。”
龙飞已痛得全身汗透,连道:“有劳,有劳。”
帐房先生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栈里都是咱们的人,三天前,听说大
年初一,‘嘉宾栈’里就来了一个酸子,甩手很阔气的,我也得顺便去照照
相。”
龙飞只有点头的份儿。
好容易,他在内院上了止血金创药,正在疼得呻吟出声,一阵疾步声传
来,步履好快,转眼门到房门外。
龙飞怒喝:“滚开,咱要歇一下。”
门外一阵轻敲,是帐房先生发话了,声音又低,又急促地道:“庄主快
起,有大事⋯⋯”
龙飞一听是帐房先生,忙自起身,一面道歉着:“咱不知是先生⋯⋯”
刚开门,只见帐房先生脑门滴汗,冷喝一声:“小三子,进来。”
外面应了一声,一个小伙子低头进入,正是是“吉星客栈”,大拍牛老
头马屁的小茶房。
龙飞刚一呆——
帐房先生已一手把小茶房拉进房,把房门一带,满面兴奋地,先向小茶
房缓声道:“小三子,再向庄主说一遍。有重赏。”
小茶房受宠若惊地打了一扦,道:“昨夜小的听到牛老头和那位⋯⋯姑
娘在房里低声说话,姑娘又低声哭泣⋯⋯”
龙飞手痛难忍,断喝道:“麻子大的事⋯⋯”
帐房先生忙道:“讲下去。”
龙飞只好收住下面的话。
小茶房续道:“小的受命注意他们,躲在隔壁地洞下偷听,后来,听到
牛老头对姑娘说故事,什么四大家,什么小玉马的,又有什么不可给别人看
到⋯⋯”
龙飞瞪大了牛眼,急急道:“快说下去,怎样?”
小茶房换了一口气吞下口水,道:“小的好奇,正好地洞斜对床前,瞄
了一眼,姑娘果然有一只绿得好看极了的小马儿⋯⋯”
龙飞像由喉咙里炸出的声音:“好!难道就是⋯⋯”
帐房先生沉声道:“还有什么?”
小茶房道:“那老头子说什么指腹为婚,那只小玉马还有另一只在男家
作聘礼,如配成一对,就是⋯⋯”一顿,不敢说下去了。
龙飞大喜,张口大笑,道:“人走时来马走膘,骆驼走到芦沟桥!咱龙
飞交运了,先生,您⋯⋯”
账房先生冷厉地哼道:“先赏小三子,让他回去。”
龙飞一连连声道:“有赏,小三子,你到张总管那儿去,领取大元宝两
只。”
小三子呆了,那是太出意外的“重赏”,他原以为最多赏个一钱二钱的
已够快活,两只元宝,每只是五十两,十足纹银,够他赖半辈子啦,爬下就
磕头连叫:“谢庄主厚赏⋯⋯”
龙飞哈哈道:“你回去,暗里关照‘嘉宾栈’一声,不论听到什么话?
只要是牛老头父女与那丑鬼有关的,一一报来,还有更大的赏。”
小三子连声应道:“小的知道,小的知道。”
帐房先生沉声如石:“记住,不可对第二人泄出这段话的半句,回去。”
小三子没命的点头,又向帐房先生磕个头,哈腰退了出去。
龙飞由于心中暴喜,兴奋得在房中打圈,连声道:“先生,太好了,马
上飞报上头去?”
帐房先生沉吟着,道:“慢着⋯⋯”
龙飞急道:“天大消息,落在咱们地面上,难道先生还疑心那只小马儿
是假的?⋯⋯”
帐房先生摇头道:“我在庄门外已听到小三子说过,小马是挂在姑娘的
项下,当然是九分真了。”
龙飞叫道:“天送上门生意,岂可不做?”
帐房先生徐徐道:“庄主,沉住气,此事非同不可,反正鱼来网中,急
也不在一时,得先弄得清楚,再报上去,是庄主的大功,我也跟着沾光。”
龙飞差点搔耳挠腮,手没个放处,哈哈道:“那里,全靠先生了,已经
清楚了,还要怎样?”
帐房先生道:“我正在想想。”
“还有什么问题?”
“我尚不知那丑鬼知道不?如他们知道的话,一定有⋯⋯麻烦!”
“即是那小娘儿贴身之物,外人那会知道?如那丑鬼知道,早下手了。”
“还有一点,庄主可曾想到?”
“甚么?”
“那丑小子既然身手极高,为何跟着牛老儿鬼混?”
“那⋯⋯那⋯⋯听那小娘儿说什么要找人⋯⋯”
“这个我知道,丑鬼又找谁?”
“混饭吃吧?”
“笑话,丑小子有这么高的一身本事,还会靠这个鬼混日子?”
“那就想不出道理来了,先生,你认为⋯⋯”
“我认为那小子存心不良,在等机会来个人宝两得,还用不着‘切’人!”
“凭那丑鬼也配,赖蛤蟆想吃⋯⋯”
“天鹅肉是不好吃的,我如推断不错的话,一定是那小子留了心了,咱
们得先解决了那小子,才可手到拿来。”
“反正有三天,上头一定会有行动。”
“如牛老头和丑小子也有行动呢?”“不会吧?何况先生已有安排。先生,咱心里痒得想搔也搔不到。”
“对了,至宝已现,咱们却下手不了,说不定,消息一漏出去,八方朋
友都会云集这里,庄主,你的地面够热闹啦。”
龙飞大急,忙道:“不会的,只有咱们两个知道。”
一顿脚,吼道:“为防万一,早该把小三子切了。”
“那没用,我在怀疑那个小酸丁来的太奇?”
“谁?”
“大年初一就来下店的酸子。”
“嗳!一个念书的,算得老几?先生太多心了。”
“正因为他是书生,我才奇怪,庄主,你想想,念书的人如果是在春秋
佳日,也许是游山玩水的名土或走四方的讨饭秀才,这是大年初一呀!”
“这也没什么希奇,如果那酸丁是没有家的人⋯⋯”
“就算无家可归,却是囊中有银子的大少爷派头,到这穷乡僻壤的‘龙
驹寨’来干什么?”
“先生,你认定那酸丁有鬼?”
“还不一定,我全靠多眼,才赢得‘黑手吴用’的匪号,混了二十多年,
全靠这点才得帝君赏碗饭吃。”
“是是,先生高见?”
“我得去看看,谁也逃不过我一眼,如瞧出那酸子是道上人的话,再作
加倍小心计较!”
“有劳先生了,咱得您吴百用教导,没有不成的事,想当年⋯⋯”
“庄主紧口,别忘了姓符的姓章的,也都是穷酸出身。”
龙飞如被雷打,缩口不迭,连道:“是,是。”
“黑手吴用”吴百用走近一步,低声道:“我奉告一声姓符的和姓章的
就隐身在咱们身边⋯⋯”
龙飞面色大变,全身震动,道:“真的⋯⋯那⋯那⋯⋯”
“庄主别怕,远在几十里外的胡家村。”
“那还不是和在咱们身边一样?先生怎地知道?”
“上次密令下来,为免庄主沉不住气,没告诉。”
龙飞一红脸,定定神道:“谢过先生,这多年了,咱还蒙在鼓里,好利
害的⋯⋯”
“果然不简单,咱们决没想到他们就会蔽身在‘龙家’的附近,胡符同
音,谁也没注意这点,好险!”
“真险!咱们怎么办?上头怎么说的?”
“他们再利害,也瞒了过咱们帝君。”
“是么,帝君知道,咱们可安心了。”
“庄主大约还不知道三天前胡家村已出了大事吧?”
“听到说过,不过当作是一般走水,难道咱们帝君已对付⋯⋯”
“对啦。”
“好极了,大患已除⋯⋯”
“慢高兴,可想到上头为何禁止咱们擅自行动么?就是为了这件事。”
“嗳,难道姓符的能逃过帝君妙算?”
“差不多,说不定姓符的和姓章的已在注意咱们了⋯⋯”
龙飞已缓过来的面色又变了。“不用怕,你该知道,帝君大驾早已到了咱们地面上。”
“嗳,咱们竟一点不知道,不够格,这样,咱们还好⋯⋯”
“特别小心才好。”
“是,是。”
“我走了,庄主最好这几天呆在家里。”
一掉头,拉开房门,走了。
龙飞呆着,好半天,才心神不定地躺上床。
他当然不知道已有人把他们的话都偷听了去,只是,那人功力通玄,虽
在白天,也来去如甲,没有人看到罢了⋯⋯⋯
×× ×× ××
一路上,牛老头边走边叹气。
丑鬼闷着头,不作声,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姑娘忍不住开口了:“喂,你真姓武么?”
她不叫“丑鬼”了?
丑鬼嗯了一声:“姑娘你受惊了,问这个干么?”
姑娘没来由一红脸,低声道:“我没害怕,你的本事好大,今天才知道,
这三年来,连姓也没问过你,不会生我和爹的气吧?”
“没这个事,俺不过和刀疤鬼胡扯罢了。”
牛老头叹了一口气,接上了口,道:
“孩子,真看不出,你,到底姓什么?”
“班主,一个人的姓名,不过一个称呼,认不得真的”。
“不然,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
“班主,这又是另一回事,俺是没爹没娘的孤儿。”
“得了,人总得有个姓。”姑娘插了一句。
“俺是跟师父的姓。”
你师父姓武?”
“是么。”
“那你师父一定本事更大,爹,您可知道道上姓武的能人是⋯⋯”
牛老头呆想了一会,道:“一时想不起,孩子,你不见外的话,可肯告
诉咱,你师父什么模样?多大年纪?”
“班主,俺几时见外了,您老没问,俺就没说,问了,俺父师约莫五十
六岁,模样?却此俺还丑!”
“孩子,咱也一时弄不清楚这高人是谁?只知今天露的一手,高得很,
咱也看不出路数,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咱活了一把年纪,孩子,破
天荒第一遭走了眼⋯⋯”
“那里,不过吓吓刀疤鬼罢了,真的是他们太稀松了。”
“孩子,你一定有个离奇的身世,咱也不多问,你能告诉,的就告诉,
不知道的就免了,咱得说一句,孩子,如咱当年没受肉伤⋯⋯⋯的话,可以
和姓龙的一搏,现在,不成难接他三十招,孩子,至少,你比你们又高明一
倍不止⋯⋯”
“那里话?班主,您老过奖。”
“孩子,咱想破脑壳,也不明白,你,有这大能为,干么跟老汉委屈这
多年?”
“笑话了,跑江湖,不是一样有饭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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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5 20:59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九
“咱不信!”姑娘开口了:“你是存心吃苦了,真人不露相,为的什么?”
没来由,她又低下头去,声音也小得如蚊子哼,与往日大声叫丑鬼,隔
三层天。
“孩子,你说。”
牛老头也不放松这一点。
“没什么?”丑鬼耸耸的肩,道:“俺只是好玩。”
姑娘一蹙秀眉有点生气的佯嗔道:“你明白,不说算了。”
丑鬼慌了,低下头去,闷闷的道:“少班主,你该明白,俺这么难看,
一个丑鬼,干那一行也没人要,只好跟班主混。”
牛老头如释重负地嘘了一口气,大声道:“孩子,委屈你了,说真的,
丑算得什么?咱看过的人事,多少美得要命的人,做的事,丑得要死,孩子,
一个人只要心地好,不要太低看自己⋯⋯”
姑娘接口道:“是么,今天若没你,咱⋯⋯”
她眼红了,她当然知道今天如非丑鬼打出“神功”,她和牛老头逃难大
劫。
丑鬼抬头,又开朗了,一付不在乎的样儿,道:“算得甚么?不谈这些,
俺只奇怪,班主,少班主这样⋯⋯漂亮,走江湖,这碗饭不好吃吧?”
牛老头点头道:“对,若不是为了找一个人,还用提这份风险么?这事
过了,也得改改行了⋯⋯”
姑娘红着脸道:“你,也会乱说,谁漂亮?”
丑鬼避开她一瞥异奇眼光,向牛老头道:
“班主,要找的人是谁?”
姑娘偏头哼道:“你又没聋!”
“少班主,俺在席上也听道,但不知⋯⋯那男的什么长相?”
“谁又知道,连爹也没见过。”
牛老头仰面呆了一下,道:“烦心⋯⋯你看,人家在看咱们的热闹哩,
孩子,真个要等他三天?真个搬到‘嘉宾’去?”
“是么,快吃好住,白享受,不去是笨蛋⋯⋯”
姑娘飞快地睨他一眼,却没开口。
牛老头嗯一声:“孩子,最好快脱身,离开是非地⋯⋯噢,孩子你几岁
了?”
“二十一了吧,俺也弄不清,师父这么说,回栈再打商量⋯⋯”
原来,三人边说边走,已回到了“龙驹寨”镇上,老远,街口已有人在
指指点点,看他们哩。
刚到“吉星栈”,掌柜的已迎了出来,连道:“恭喜了,刚才龙爷已派
人来,请三位高升,小的招待不周,多包函,您老,小的带路。”
牛老头道:“没事,咱们会走。”
掌柜的陪笑道:“您老的宝箱,已着伙计抬过那边去了⋯⋯”
丑鬼接口道:“行,咱们就过去,小茶房呢⋯⋯”
“呀,那小鬼头,不知野到那儿去了?”
丑鬼递过一锭碎银,道:“老板,这点小意思,大家香香手,买碗酒喝。”
吓!出于够大派,差不多一两整,由丑鬼出手,吓死人了,怕是他的全
部家当吧?掌柜的连退三步,还未开口,丑鬼已塞入他怀中,扬长转身,走向“嘉
宾客栈。”
七八个伙计,已经排在门口,老远陪笑,够巴结。
掌柜的矮胖子,亲自迎出门口,拱手道:“二位贵客,龙爷已来人吩咐
过了,请。”
在不少行人看希奇之下,牛老头等三人被伙计们带到上房,一排三间,
三人就占了一间。
另一间,房门轻响,踱出那个少年书生。
姑娘一瞥之下,低下头去,快步进了房。
那书生,却很孤傲,看也没看三人一眼,背着手,仰着面,走向前面,
只听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把门锁好,我出去一下。”
立时听到伙计大声应着。
丑鬼一裂牙,道:“乡下老看牌坊,好大的架子,藏了什么宝?怕人
偷?⋯⋯”
牛老头沉声道:“闲事,别管人家的,人家念书的斯文人,自然高贵,
咱们这样子,却住这好的上房⋯⋯”
姑娘接口道:“咱才不愿呢,都是⋯⋯他找来的。”
丑鬼哈哈道:“都是俺不好。住了上房,要吃好的,才够身份,咱去吩
咐伙计?”
不等姑娘开口,已溜出房去了。
天下着毛毛雨,房中,火炉已烧好,蛮暖和的。
“爹。”小玉姑娘叫了一声:“你看下步如何走?他——武小有那么大
的能耐,为何不干脆把姓龙的丑鬼连走狗一并料理了?岂不省事?咱们一走
了之,也许已到百外了。”
牛老头慢吞吞地捻着烟丝,没作声。
姑娘摇着他的肩道:“爹,还不快拿定个主意?”
牛老头吸了大口烟,唔了一声,道:“孩子话,天下事那有这么简单?
至少要得住下三天才说。”
“爹,他明知身在虎口,偏卖弄他的艺高胆大,坐着等人来拿么?”
“你没听到他在龙家已交代过节了⋯⋯”
“是么,咱也听出龙疤子背后还有人,腰把硬,一定很利害。”
“大囡,怕了?”
“爹,谁怕了?可得为他耽下心事⋯⋯他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咱们
又不管用,他如聪明可以约个下次呀。”
牛老头喷了大口烟,哑笑起来,道:“偏是你聪明,就算由你走,走得
了么?”
“呀,爹是说⋯⋯”
“明白就好,看来,一切要看那孩子的,爹老了,你又太嫩,也许他有
什么深意,至少,他比咱俩强是实。”
“好吧,听您的,由他的。”
姑娘一赌气,不吭声了,上房里蛮气派的陈设,还有字儿画儿呢,姑娘
自顾去看壁上的字画,却在恍恍忽忽地想着心事。
牛老头只顾吸他的烟,房中静了下来。
丑鬼武小却在忙个不亦乐乎,他大刺刺地吩咐着掌柜,弄这个菜,那个菜,还亏他能一口气说出不少名菜牌子,且头头是道,这个菜“刀口”要怎
样?那个菜“火候”要如何?蛮内行,很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公子
少爷,通州过府,见过大世面的老官。
掌柜的只有一叠连声应着,把全栈伙计吩咐得狗颠屁股,因为有不少菜,
厨下没有现成货,有些菜的作料,要去买,原来,武小一古脑儿把三天十二
顿的菜单和喝酒都交代下来,一天算四顿,包括了一顿宵夜。
外面锣鼓喧天,好不聒耳,武小一咽唾沫,道:“俺去散个闷儿。”
步上往外溜,掌柜的抹了一把脑门汗,叽咕着:“叫化子检着黄金,够
你小子三日风光了,奶奶的。”
武小那里是看热闹,在人堆里钻来钻去,把暗里钉他梢的一个伙计跟得
不十分东西南北,狮子队,抬神的,戏龙灯的,一拨接着一拨,今儿还是初
八,要过了元宵十五,才逢热闹过去,过年,就是这些玩意。
丑鬼一抛脱伙计的钉梢,略一张望,弯小巷,就撤了鸭子,正盘算找骡
马行,怎样不着痕迹弄辆马车?
猛地一惊,三不知,迎面一人挡路。
丑鬼打由心底发了毛,凭他一身所学,十丈内,风吹草动也瞒不过他,
竟会有人迎面而来,一点没觉察,岂非怪事!
他一眯水泡眼,眼生得紧,心中就骨碌一转。
竟是一个粗眉大眼,紫酱脸皮的粗汉子,一身风干泥巴,完全是赶车的
打扮,酒气冲天,冲着丑鬼一笑,道:“老乡,再来三拳,豁个三杯,好么?”
一伸手,要来拍肩头,套亲近。
丑鬼一撒身,想避开,赁他再快,还是被对方拍在左肩上,却是一股蛮
劲,不像行家。
丑鬼心中更慌了,不是比他高明数的大行家,还能拍实他的肩头?对方
已一抄他的左臂膀,道:“咱们拚个尽醉才休,走。”
丑鬼反而定了神,他意识里,觉得对方没有恶意,不像想像中的姓龙的
安下的点子,再说,对方如此高明,如有恶意的话,左肩左膀早报废了,动
手也没用。
但心底又不能不戒备,只说了一声:“行,那儿去?”
“东大街的‘老元记’头锅,二锅一样够劲,要喝老酒好酒,得上老店。”
“朋友,好话,咱俩真是王八看绿豆,对了眼啦。”
提到酒,丑鬼的酒虫就蠢动,说出心底话。
不知怎的,他觉得握住他左臂的手紧了一紧,这个酒鬼似处被针刺了一
下?
丑鬼伶俐如鬼,心中一动,迅忖道:“摆一句闲话,没说错什么?他怎
么像挨了骂?活像当僧骂秃,他就是睁眼王八似的?”
转过街角,一个弯,是三岔口,丑鬼暗叫“不好”,他已瞥见斜对央一
家屋檐下,已钉着一个大汉,毡帽遮到眉毛可不是曾照一面的龙家走狗之一?
那走狗溜了他一眼,似乎因发现丑鬼有人同行,而楞了一下。
丑鬼可乐了,故意大声道:“老张,他乡遇故知,不坐一乐,你这趟生
意,捞到了外快,当然是该你作主,不醉不算朋友。”
抓住他左臂的汉子大着舌头道:“得了,上次在济南,你丑小子还欠了
咱八次酒账,小气得紧,听人说,你妹子更在这儿恭喜啦,嫁了大老官,仍
然这小子有福啦,该你请,没得话说。”丑鬼又好笑,又吃惊,心中忖道:“真是见鬼,奇怪,他怎么知道这回
事的?”
两人走过两个店面,丑鬼低头,拍了一下裤脚,眼光已由裆下一溜,只
见那走狗正向转弯处走得飞快。
酒香叫人流口水,肉香叫人口唾涎,这家老店子,以切牛肉,切驴肉,
祖传原汤,百年老灶,家藏老酒,百里知名,原来叫做“一文铺”,越做越
发,扩大了三间店面,摆下近百个座位,还是客常满,不止龙驹寨附近的人
是常客,南来北往,只要是过客,也没有不来吃喝个痛快的。
“凤翔的美人,龙驹的酒”,是句口头禅,卖好酒的店家不知多少,“老
元记”却在近百年首屈一指,多少过路的,吃饱喝足后,还多少捎一大包切
肉,灌一葫芦二锅头,带回去或在路上开胃。
脚不点地,在忙得发昏的伙计,一个眼尖,先看到两人,那伙计快步走
来,低着喉咙对车夫道:“内面座头还留着,几个熟客要,咱推说是龙爷家
的大爷们等朋友的。”
车夫拉着丑鬼,直往内走,转过几幅转折的竹屏风,棉布帘了一遮,隔
断了冷风,也隔断了外面乱哄哄,这就算是内面的“雅座。”
大约为了方便坐雅座的大老官挟妓饮酒,每一间隔开丈许方圆,四个条
登,如四男四女,恰算一桌八仙,连桌凳也是油漆光亮的,比外面尽是糊木
油光发黑的中看得多了。
伙计跟了进来,接着,又跟进四个,看不出一个苦哈的车夫,比大老阔
还要气派?车夫把丑鬼按入座头,一摆手,吩咐:“先切十斤来,红白各半,
酒先来十斤,没叫不入。”
袖中一摸,一掌雪花花碎银,往伙计贴腹口袋一塞,伙计们齐声应着退
下,一个走在后面的回问:“大爷要不要叫两个粉⋯⋯”
“甭用。咱们老朋友见面要细表。”
伙计们一走,丑鬼就直了眼,他看到了,车夫塞银子的手,又细又长,
左食指还套着三个黑亮的指环。
手虽经过锅煤与烟油擦过,掩去了白嫩,可瞒不过他这行家,凭这双手,
若说他是车夫,骗鬼,混外行。
丑鬼不定的心情,又稳了八分,只听到布外,不时有女人吃吃的笑,低
低的娇,轻轻的骂,还有男人豁拳吆喝与亲嘴怪响的声,不见不怪,是雅座
的老官们在作乐子,丑鬼知道得多了,那些陪酒粉头,有的是十八姑娘一朵
花儿,为了家穷混点银了,有的是老吃老做的油条回锅,花样又多,迷汤十
足,甚至有三十老娘,扯红了鼻梁根,一样擦脂抹粉,一样怪声怪所,与花
俏的姑娘比手段,做丑事毫不怕羞。
反正是混饭吃,管它,这世上,多少管不完的闲事。
很快的,切肉两大盘,整罐刚熨热的原装酒,上来了。
二十
“老弟台,先吃饱肚子要紧,今晚上怕要一夜水不沾牙。”
丑鬼停了筷子,道:“你真行,俺只在想,还没做。”
“时光未到,还少了一辆轮盘滚滚?”
“不打紧,有您,朋友。”
“咱就接下这趟好生意,算是看在朋友面上,去东,到西?”
“还没定!您真有车”“车是咱的饭碗,没它,还能来做大爷吃喝?”
邪门,您,朋友,真是周到。”
“好说,这里车行去不得!”
“俺也想过,姓龙的是地头长虫,眼线好多。”
“所以,老弟台,非借重咱家现成的外地过路车子不可怎么样?先送走
一老一小,你再回头干?是这个⋯⋯”
“对,就是这主意!”
“姓龙的已撒了网。”
“俺就是要破网,先放走两条鱼,俺再补网。”
“有把握?”
“凭姓龙的,爪子再多,俺也有九成把握,如朋友您要伸手,俺就别谈。”
“老弟台,你蒙了,俺是能帮忙的。”
“俺是八十年不下雨,记住您这份情,只要真行,俺也愿过命给您,朋
友。”
“一句话,老弟台,放一百个心,能坐不改姓么?”
“命都交您了,朋友,俺姓龙的那个姓,却没有刀疤龙飞这一号杂种”。
车夫噫一声,仰面思索着,喃喃连道:“怪!怪!”
“有能使您也奇怪的事么?”
“老弟台,你在龙家露的那一手,可是师传?抑是家传?”
“这个,您老高人,该怎么说?”
“如咱判断不差的话,该是后者,不过⋯⋯嗳,别紧张!”
丑鬼双目神光暴射,似想全力一拼?但,迅即敛去眼光黯然地一点头道:
“行,俺已把命托付您了,没有一字假的,俺一套把式,底子是父传,传开
蒙是师父。”
“这就差不多了,那东西,还带着么?”
“不瞒您,在家师手上。”
“令师可是‘寒山孤客’吴不名?”
“对!对⋯⋯”
“贤侄⋯⋯”车夫激动地把丑鬼一抱,颤声道:“令师是咱朋友,令尊
是咱过命知已!”
“呀,您是⋯⋯”
“哈,也占了你姓的光。”
丑鬼泪如雨了,一头埋入车夫怀中,泣不成声:“您就是符叔叔,想煞
俺了⋯⋯”
车夫正是“四海游龙”符振扬易容化装的。
俩人都是惊喜中无限感伤,良久,良久,丑鬼叫了一声:“符叔叔⋯⋯”
便要行下大礼。
“四海游龙”符振扬摇头道:“免了,贤侄,你也该知道,我不拘这个,
何况在这个地方?以后再说,大水冲倒龙王庙,贤侄,你算是回家了龙驹寨
是你老家,唉,却还是无家可归⋯⋯和老叔一样!”
“那怎可同老叔比,俺是命苦,婶婶可好?有几位世兄妹子?”
“四海游龙”身形震颤了一下,道:“有四个男孩子,他们都好,只会
念书,是愚叔的意思⋯⋯也许,是我⋯⋯错了!”
“章伯伯和章伯母可好?”“都好,贤侄,愚叔有句话问你,又觉碍口⋯⋯”
“不敢瞒阿叔,俺是偏出的⋯⋯”
“原来如此,你是第几位⋯⋯”
“惭愧,家母并未正式过门到龙家,但,家父认了俺,并为俺取了个单
名‘武’字。”
“哦,我说是么?据我所知,令尊虽然纳宠二次,皆未弄璋,嫡室中风,
在田兄只有这一点瞒了我。”
又哼一声道:“令尊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也许有难言之隐,阿叔正为他
伯道无后而尤心多年,却喜有子,贤侄,不必自卑,阿叔亦视你如子。”
丑鬼真的伤心痛哭起来,感怀身世,为父仇,为母恨,为自己毁容,难
得遇见父母生平好友,符振扬义薄云天,肝胆照人,多年无踪,原来也是为
父仇奔走,一点不嫌他丑,关怀如子,至情至性,一本至诚,丑鬼平日由放
在苦难中成长,心硬如铁,比石还坚强的个性,这时再也掩藏不住了,只有
无限心伤,付之一恸!”
符振扬思念亡友,又悲椿折之痛,抛妻弃子,为了什么任他凌云豪气,
铁胆铜心,也不禁凄然泪下,肠断心酸⋯⋯
好容易,“四海游龙”壮怀又展,抚着丑鬼,不,他:龙,名武,该称
他“龙武”了,他拍拍龙武的背,沉声道:“贤侄,男儿贵立士,人要经得
经验,你,是由苦中熬炼过,磨练出来的,且喜天可怜者,叔侄相逢陌路,
孩子,你要更坚强不去,未来一切,在你双肩!”
龙武拭泪抬头,哽声道:“侄儿受教。”
符振扬凝声道:“贤侄可是已探出一些线索?”
龙武摇头道:“只探出刀疤龙飞一些眉目,他,原是先严的八大家臣中
老大之子,不知怎的失踪多年,打从七年前在这儿立了脚⋯⋯”
符振扬点头:“这点,很重要,阿叔早就注意他,抓不到把柄,且阿叔
长年在外,也就暂放过了他,既如此,贤侄可有什么打算?”
“侄儿是想激出他背后的主子!”
对,这着棋很好,贤侄可知他背后的人是谁?”
“还不清楚,侄儿来这里曾经先后去踩过几次盘子,只发现他们由后院
中进飞出信鸽,显然是另有主使他们的。
“不错!阿叔虽略知端倪,也是要等待发展。并细查证,不过,以阿叔
判断,幕后人一定高明得可怕,贤侄是十分行险。”
“侄儿是豁出去了,只想先安好牛家父女,不行险,也没办法混,是么?”
“够重,龙生龙子,年青人要不怕冒险,但也不能效匹夫之勇,打没把
握的仗,贤侄,虽十分机灵,以后在这方面还得多沉着些,谋定后动。”
“侄儿受教。”
“以此事而言,能引出幕后人固然好,先把老小送走,免多掣肘,更是
急务,尤其是如姑娘家。”
“阿叔在,侄儿放百个心。”
“贤侄倒会戴高帽子,留着自用。”
“不敢,给您老一说,俺倒心神不定了。”
“听阿叔安排,你,照预计行事,向东,车子在二更天先停在东面‘野
猪林’里,阿叔暂不露面,你敢闯?”
“有何不敢?”“就这么定了,打草惊蛇,有好有坏,你们越走快越好。”
“得再告诉你一句,牛头不对马嘴,人家姑娘是姓马⋯⋯”
“噢,这个,阿叔也知道了?”
“别忘了,前夜你⋯⋯⋯⋯”
“俺在窗角下,阿叔,您⋯⋯”
“阿叔在屋顶上。”
“惭愧!”
“没什么,这是大好事,大喜事,阿叔能在这里一连发现⋯⋯故人后代,
高兴极了,你,贤侄听着,这桩喜事,愚叔会成全你们。”
“不!不!阿叔,俺求您老,千万⋯⋯”
“你又来了,人家姑娘不会嫌你的,马家的女儿,够豪爽的,凭叔一句
话,也可作得主!”
“不!阿叔,您老若这样,俺只有⋯⋯”
“乱讲!另一只玉马可在你身上?”
“在⋯⋯在,阿叔,千万使不得⋯⋯”
“以后再说吧,渡过眼前难关再说,你记住阿叔一句话,不可自误,我
既视你如子,能疼,也能管教你们!”
“是,阿叔要打骂皆行,就是⋯⋯”
“就是这么办,且喝个痛快,你最好烂醉回栈,免得麻烦。”
一仰脖子,龙武忙着酌酒,又自斟,“四海游龙”真个不再说话,只顾
吃喝,连龙武也多少看出这位名震海叱叱风云的阿叔有不可告人的心事似
的。
只见符振扬酒到杯干,喃啁地道:“事大如天醉亦休!贤侄,说不定前
头还可给你们一个惊喜⋯⋯哈哈,总有一天,你们四家兄弟姐妹会见面一堂,
那时啊,阿叔才直正快乐干!”
又是十杯下肚了。
龙武好酒好命,不怕醉,只怕酒不够,这时,却为这位智腾诸葛,武步
八荒的阿叔这么狂饮鲸吞而吊起了心!
他不敢乱开口了,尽管心底有很多事想请教,转了转,又随酒吞下去。
好容易,“四海游龙”已比龙武先“烂醉”了,把十多个酒瓮一推,道:
“你,走,我,还要再来一罐。”
“行!”龙武顺着醉话,他自己也快九分了,站起来深深一拜,道:“俺
先走了。”
符振扬摆手道:“去去!快走,扰咱的酒兴。”
龙武装作十分醉,又加二分疯的歪斜着之字步,东揭一下布帘,西探一
下头,把正在雅座里胡地昏天,丑态百出的大官人,土财主看的直瞪眼,陪
酒的粉头一声声燕叱莺嗔,只差没有打出手。
龙武在全场侧目之下,说着粗野的酒话,几乎撞翻了个座头,总算歪出
了“老元记”的店门。
他早已瞧到两个龙家走狗,在外面座头吃喝,他一出门那两个也跟着出
去了“老元记”。
龙武无心耍实,一路下斜着水泡眼,连跌了几交,才回到“嘉宾栈”。
在转角处,隐约听到后面的两个走狗瞎叽哝,一个低声道:“嘉宾栈”。
另一个接口道:“废庆,打醉老虎,算个么?凡事有下头,吩咐咱们没奉命别乱扯⋯⋯”
一个恨恨的:“便宜这醉鬼了,咱们不用⋯⋯”
“走,吴师爷也来了,听老葛说,他钉着一个酸丁呢⋯⋯”
“是么,师爷总是听风当雨,心眼比毛多,娘的,咱们回去再喝,顺便
去找老骚货新来的两个会叫床的粉头去⋯⋯”
龙武,前脚歪进“嘉宾”,那两个,也掉头转身,快步回“老元记”了。
两个伙计担着要扶,龙武一个歪步,反而把左手一个火计撞了一个仰面
朝天。
龙武骂道:“是要俺来扶你!”咕鲁着,往内走,伙计们向侧边躲,怕
再翻元宝。龙武不等牛老头和姑娘开口,一目歪进第三号上房,寡人独占“桃
花宫”,“砰”地一声,一脚踢上门,往床上滚,穷吼着:“皇帝万万岁,
老子日日醉,来,再来一壶,少不了你一点银子。”
牛老头只有直摇头,速道:“不成样子。在这儿叫了许多菜,却又自个
在外面吃!”姑娘气道:“他只知道喝⋯⋯”
别管他,只要没出事情就好,爹再喝一杯,也该歇歇了。
父女自闭了门,低低唠叨着说不完的家常话。
天快黑了,三间上房,都一样静,牛老头在睡着,姑娘在呆坐着,想不
完的女儿家心事。
龙武四仰八叉,直打鼾,口边流着白沫,大约睡沉了,野声也渐小了。
伙计们刚在互问着:“怎的?胡相公还没回来?”
“谁知道,大约又在发什么呆?在想什么酸诗,忘了回头!”
“我说嘛,八成是风骚去了?那边窖子里,新来了几个狐狸精,迷死
人⋯⋯”
“快嘴,你娘的也去了?”
“咱不过送菜去,溜了一转罢了,那个梳辫子的骚货子,还向咱丢了一
个迷眼,直叫咱一夜睡不着。”
“狗日的!直娘贼!⋯⋯”
“嘻嘻⋯⋯”
在南街头过去的一个荒坟堆里,那少年书生正和帐房先生吴百用面对面
站着,这儿很偏僻,两人是想喝北风?
“黑手吴用”吴百用一头冷汗,五官扭曲,却在强作镇定。
书生平静得很,却只是盯着吴百用直瞧。
他淡淡地笑了,道:“如何?这味道不好受吧?算你骨头硬,你就在此
站一夜好了。”
吴百用仍是不开口,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被书生用了独门手法,吴百
用正在咬牙苦忍着澈心透骨痛苦。
书生走了几步,又闲闲地道:“别指望有爪牙来救你回去,我,这种小
手,敢说天下无人能解,再过半个时辰,你全身会缩成一个八岁小孩那么大,
一身功力散掉,只好由别人喂饭给你吃,抱着你去上茅坑,你这一生真是快
活,有福了,我佩服你这份死不开口的勇气!”
一仰面,真个撒步走了。
吴百用尽力声嘶地挣出声:“说⋯⋯”
书生回身转来,漫不在乎地边走边道:“我已对你再三客气,为你解了
三次禁制,害得我陪你吃了半天冷风,这是额外破例,最后一次,若不老实,我再加一些小玩意。”
一扬袖,连弹三指,吴百用连打三个寒噤,才嘘出一口气身子一歪,栽
倒在地。
书生站在他面前,背着手道:“我知道,你耗了半天,只望你的同党发
现,好来救你,也不想,你尚不值我一指之劳,何况那些饭袋?再来一百个
又如何?别说是你,就是你背后的人,被我碰到,也叫他尝尝‘千锤百炼’
的滋味,你,说。”
“咱已说了不少⋯⋯”
“都是无关痛痒,避重就轻的,你,跟了我一个时辰,我到‘河神庙’
去,你上去,还敢先下手暗算,你只说你是龙家的帐房先生,管收租银钱出
入的,你那一手‘乌风指’就否定了你说的,你不是‘赤手天尊’邬刚门下
么?”
“是!”
“你背后主使人是谁?”
“就是家师!”
十一
“好!”书生点头道:“我相信你这一句,马上,带我去见他!”
“可以,不过,家师已到苗疆去了!”
“这么巧?”
“实话,一个月前动身的,二个月内会回来。”
“没说谎?”
“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你,早该死了!”
“少侠如要见家师,可以计时订他,咱可转达。”
“也罢,实限他到端阳节,就在这里‘河神庙’,三更见面,不敢来,
也别想逃上天去!哼!”
随着哼声,那双星眸,重瞳放光,如刀一样飞闪一下。
“一定转达,半字不漏。”
“那未,主使你师父的又是谁?”
“没有呀,天下谁能主使家师?”
“你又不老实了?”“天理良心!”
“你这句话,如被你们那个‘主人’听去,你不怕?”
吴百用刚缓过一些的神色又一变,下意识里四扫一眼,书生哑然道:“如
何?”
吴百用忙掩饰着:“笑话!除了家师,没有人能使咱⋯⋯还有少侠例外!”
“你不实说,可见你并不怕我!”
“咱知无不言了。”
“好,我放你的生,届时跟你那师父来见我⋯⋯”
“一定,一定⋯⋯”
“慢着,我告诉你,如果由现在起,被我发现你说了谎的话,你可⋯⋯”
吴百用一个寒噤,忙道:“听凭处置,少侠手下留情,就此谢过。”
一拱手,就要走。
‘你小心就是了!滚!”
那声“滚”字,震耳惊心,把吴百用震得掩耳不及,一回头,书生已在几十丈外,闪了两闪,已隐没在百十丈外的一家巷口。
吴百用一手冷汗,一身衣衫早已湿透,那是三次受刑,拼命忍着,挣命
挣出几身大汗,一想刚才身受,还有余悸,被冷风一吹,又打了一个冷战,
定定神,阴笑出声,自己发着狠,切齿道:“好个小狗,等着好了!”
话刚落,猛听一声哼,把他吓破了胆,扑通跪下,急叫:“咱该死,少
侠饶命⋯⋯”
只听二十丈外的坟堆后一声冷哼:“滚过来,太丢人了,该死的东西!”
声音不对,却很熟悉,吓昏头的吴百用,却比书生再现身还要胆裂,慌
不迭地立起,竭力镇静自己,惶声道:“原来是堂座!属下拜见。”一面循
声走去。
一座巨坟之后,森森一笑,道:“免了,到庙里再说。”
“遵命!”
吴百用快步向“河神庙”,头也不敢回。
河神庙远在二里外,吴用有了这一段时间,心神大定,肚里已有了鬼八
卦。
你看他,头也仰起来了,刚飘身上了庙脊,一条幽灵似的人影,已比他
先一步,向天井射落。
吴百用刚落稳步子,便听身后冷哼一声:“百用,你可知罪?”
“属下认罪,但亦有功。”
“罪有应得,功从何来?”
“堂座听禀。”
“本座早知你鬼计多端,连帝君也常说你如非功不够,若论智计,比辅
佐宋公明,指挥一百○七条好汉的智多星吴百用还要高一着⋯⋯”
“堂座过奖了!”
“本座话尚未完,你今日为何如此脓包现世?不但丢尽令师的脸,也坍
了本座的台⋯⋯”
“堂座暂息雷霆,属下有大功报喜。”
“且看你有什么鬼话,你要明白,令师本有列名第九护法之议,为了轻
敌失手,被帝君降了三级,与十二巡风使者对调,差往二诏请人,你又这么
不争气,本座虽然与令师交称莫逆,在私谊上该关照你,在公事上,本座决
不徇情,依照教规,单是你刚才一套,已够受解尸之刑,别想在本座面前乱
打鬼主意。”
说时,声色俱厉,加上阴森的腔调,在黑漆漆的庙里,真叫人头皮发炸。
“黑手吴用”吴百用毫无惧色,面对一身便服,只有一脸易容药膏的“玄
武堂”堂主,沉声道:“属下不敢,堂座听完报告再降罚不迟!”
“哼,本座适逢其会,当那酸丁对付你时,本座就已隐身在侧,听了半
天,你明白点,别想饰词抵赖!”
“黑手吴用”如吃了一颗定心丸,笃定泰山地道:“原来如此,堂座神
功通玄,在咫尺间,那酸丁毫不知道,但是,堂座眼看下属被人逼供老半天,
为何袖手不管?”
这一记回马枪,够辣。
黑影中,虽不见“玄武堂主”胀红了脸,恼羞成怒之状,益于言表,只
听他断喝道:“百用,好大胆,想反扣本座一顶帽子?
“不敢!不敢!”“你以为本座怯敌么?全是为了保密,同时要考验你一下,本座奉命在
身,有权衡量轻重缓急而定进退,你,单是那句冒渎帝君的话,就活不了!
还敢强嘴?给本座跪下领罪!”
吴百用眼一眨,应声跪下,惶声道:“堂座明鉴,那只是随机应变的脱
身之计,何况属下绝未泄密犯讳?堂座恩典,只你知我知,属下当不忘这份
情。”
“玄玄堂主”本在暴怒之下,想先给吴百用一顿苦头吃,一转念,哼道:
“你刚才说有什么?⋯⋯”
“绿玉马已现世了!”直截爽快!
“玄武堂主”瘦削的身形一震,道:“什么?是说‘空门四宝’中的双
玉马?”
“对!”
“何处?”
“镇上!”
“何人?”
“马家之后,却改了姓牛的,在跑码头。”
“得手了?”
“龙分舵主已发信鸽飞报上去!”
“没用的脓包,这点小事,也要惊动帝君?”
“如此大事,岂可不报?”
“唔,倒确是大事,本座的意思,是指凭你们一个分舵之力,摆平不了
一个二个小儿?”
“属下无能,但已撤下网,点子已答应坐候三天。”
“堂座可是专为此事而来?”
“也差不多,帝君得悉你们违令滋事,饬本座专程察看一下。”
“兹事体大,请党座先驾临分舵。”
“不马上去找‘点子’?”
“时限还早,属下⋯⋯得先打听一下,那酸丁可能也是为此而来。
“哼!领路,这档事,如成功,可以折罪,对你师徒也许有好处。”
“全仗堂座栽培。
吴百用站起身来,两条人影鱼贯射出,另一条幻影如烟也一闪不见。天
低得好像在头上,又是欲雨欲雪天气?
掌灯时分,“嘉宾栈”中,最热闹了,高朋满座,已先后有十多个鲜衣
怒马的过路贵客下了店。
大年头,就告客落,中房八大间,被这打客人包下了,通铺也告满,虽
是统铺,设备也比“吉星栈”的头房好过倍数,至少,墙壁洁白,没有臭虫
咬,而被褥也是干净的.还有烧得好炕子,可以找粉头陪宿。
伙计们忙得团团转,临时加了入手,分出小半的伙计专门伺 候三间上
房。
在伙计们的势利眼里,拍第一号上房客人的马屁,十分值得起劲,对二
三号牛家父女与丑鬼龙武,是不得不周到,因为龙爷吩咐下来的,心情却不
同。
龙武偏充大爷,除了牛老头父女在房中自凑一席外,他自己又叫了一席
在自己房里大吃大喝,被窝里头放屁——独吞,好不穷快活。把伙计们支使得昏头转向,只好在厨下骂龙武这个丑鬼是天吃星,饿鬼
转胎,掌柜的说得好:“耐着些,反正只有三天,使他们开心也好。”
在第一号上房里的少年书生,当然也是独个儿享受,也只有他悠闲,他
不开口,伙计还得不时去问还要什么?人家是斯文一脉嘛。
丑鬼龙武吃过晚饭不久,也不过初更时份,他又吩咐宵夜了。
他好象除了吃喝外,没事做,没话说,连牛老头处也没去打个招呼,聊
句天。
姑娘也睹气不搭讪,却收起了平日的江湖儿女本色,难得的沉默,吃喝
不下,尽发楞。
牛老头却像平日一样鸦鸦乎,除了吃喝,就是抽烟,姑娘叫了一声:“爹!
咱先歇憩了。”
牛老头点点头,就和衣而睡。
二更快到,人声静,灯也熄了,鼾声此伏彼起。
牛老头听到一声耗子吱吱叫,一斜眼,猛古丁坐了起来,土墙粉壁上,
靠炕对面,三不知透出一个小洞,一颗纸团,正由洞里滚落。
也正好落在另一头沉睡着的姑娘发边。
牛老头没声息地把昏黄油灯剔了一下,灯芯一亮,他展开了字团,老眼
连闪,耳朵贴到房门上听听,没人,他迅速地摇醒了小玉姑娘,附在她耳边
说了几句话。
本是惺松慵懒的星眸,连亮几下,飞快地爬了起炕,牛老头打个手多,
先把父女俩的包裹轻轻向炕后抛去,姑娘定眸一瞧,差点笑了?
炕后又是两声耗子叫。
却探出两只手来,把两个包裹接住,还圈着手指,打了个怪样。
父女俩互看一眼,牛老头一摆手,姑娘悄然向炕后下去。
说也邪气,也不知龙武是小偷世家出身?抑是挖墙脚的行家,还在牛老
头房炕后面拆开二尺许,尺许高的大烂污。
姑娘滚出了,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寒噤,天在下着毛毛雨,伸手不见五
指,想怪龙武为何不搀她一把?却没出口。
牛老头一口吹熄了油灯,躺上炕,打了几个转侧,庄着喉咙,说了几句
梦呓,蛮像,也一滚而出。
原来,上房在后院一排,除了几十株松槐树外,就是一条溪,临溪筑了
一道土围墙。
龙武除了着自己一个油布破包裹外,又背起父女俩的包裹,悄悄地,三
人先后越过上墙,掠过小溪,隐没在牛毛细雨丝中。
打由中房一间厢房里,对着这三间上房的一扇小窗,轮流有人在窥伺三
间上房的门。
他们就是今天靠晚才来栈的贵客。
黑压压的一片林子,长约半里,就是“野猪林”,一条人影,当先射入。
一辆马车,赫然停在林径之侧,牲口的嚼口系在一株老杨树干上。
人影轻叫了一声:“阿叔。”是龙武。
没人答腔,没人,只有车与牲口。
龙武吸了一口气,父女俩女跟到了,刚坐好,龙武已拉缰缓放,一出了
林子,就快加鞭,马奔如飞,一口气驰下十多里。
小玉姑娘把吊着的芳心,慢慢放下,靠在牛老头肩上,悄悄的一声:“爹!他真行!”
牛老头漫应了一声:“天光了再开口。”
蹄声密加炒豆,猛听驾车的丑鬼龙轻哼一声:“不行,还是怨魂缠足!”
一声尖锐的响箭继起,划空而过。
姑娘一咬牙,道:“豁出去了!”
伸手解包裹,不知摆弄一些什么?
牛老头揭开车帘缝角儿,问:“怎样?”
“没事!”龙武一抖疆,连加三鞭,接口道:“不过通风传言罢了,刀
山也得闯,有俺,班主!您老只管打盹,俺应付得了。”
说得好轻松,牛老头只嗯了一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孩子,得小
心左右,背后。”
“俺理会得!”
牛老头放下车帘,深深地嘘了一口气。
确是的,又是一放十把里路,不但没有什么伏击奇袭,连刺耳的响箭也
没再听到。
牛老头几次挑开车帘瞧左右,想为丑鬼多两只照子,只见两边尽是麦拢,
飞快掠过,平关大道,没什么岔眼的。
由于车行甚速,颠簸也烈,姑娘如在摇篮里,一有豁着拼命的心,倒不
在乎了,蒙蒙地,竟偎在牛老头肩上半醒半睡着了。
那只绿玉小马儿,不知怎的,打由她脖下坠了出来,随着车儿颠簸,它
山不住荡秋千,晃个不住。
牛老头,瞧着马,直想心事。
一看到小马,他就耐不住心头阵阵难受,思潮混乱,想到它的老主人,
想到另一配对的⋯⋯却弄到现在生死难卜的地步!
他没有给她把玉马塞进怀里,怕惊醒了她,不时挑起车帘一角,看到坐
在车辕,上身微向前倾或向后仰,接缰放马的背影儿,使老头顿生感触!
他想,如果这番能逃出虎口,又一时难以找到另一配对的那孩子,混江
湖又没个了局,姑娘家总得有个托忖,了却这件挂在心头多年的心事,他,
就是伸了腿,也总算对得起惨遭大劫的老主人⋯⋯
这两天,冷眼看子玉,对这丑鬼也变了样儿,并不像以前那样事事厌弃,
开口也客气得多,虽没说什么话?多少已有点把儿关心他了,能得姑娘家放
在心坎上的,多少已有三分光了,别瞧丑鬼不中看,心好,手下更行,武大
郎担元宝——也有诱人的地方。
如果,他为她安排,怎样?胡思乱想,把这老江湖的牛老头搅得头大,
还得不时耳听八方,等待随时可临头的“暴风雨”。
又是快十里了,没一点动静,只有车轮辘辘,牲口喘息马鞭的劈拍响,
怪,龙飞这地头蛇敢情是自知不是丑鬼对手装聋?放他们一马了?
三更已过,前面仍是笔直的大路。
牛老头拉紧的心,慢慢儿松下了,他轻挑着车帘叫了一声:“孩子,可
慢点儿了,牲口累,人更辛苦。”
二十二
“不行!班主,好比六月天,越是闷得久,暴雨越大,如能再过十里,
步行都可以。”
说罢,又加了几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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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5 21:01 | 显示全部楼层
牛老头大约憋不住了?尽唠叨:“孩子,真想不到的事亏你,这场灾情
——”
“灾情还没过去哩,也快了!”
“三年多来,孩子,把你够委屈的,你也真熬得住,不露一点皮相,孩
子,咱有一件心事托付你⋯⋯”
话声未落,丑鬼身形一震,扬起了哑笑,道:“朋友,该来的,还是要
来!”
牛老头一顿口,一撞右肘,把姑娘撞醒。
暴雨来了!
只听刷刷刷破空,那是一阵密如飞蝗的箭雨。
车子正穿入一片丘陵路。
箭由左右丘陵高处集中射落,弓强力猛,一半对付牲口一半对付人与车。
龙武猛勒缰,牲口前蹄入立而起,收住了急势。
他飞快把丝缰往车轩一缠,右掌先出,左掌继展,射向牲口的两排劲矢,
一齐掉落。
哈哈一笑声中,龙武已腾空丈许,铁掌再翻,射向他的箭雨落空,把射
向车蓬的怒矢也震落大半,一阵响,车蓬上也射中七八只。
车蓬是桐油防雨的布毛毡,梨花木架,加上一层厚牛皮,两边有两块毛
琉璃可以开闭,箭虽有力,也只透了一些牛皮,没伤着人。
倒是靠近姑娘这边一块琉璃被一支怒箭射破了,箭头深入二寸多。
姑娘刚道:“闯!”
只听惨吼,怒啸震耳,右面坡上响起一阵人倒下的声息。
接着,左面又是一样。
龙武身法如风,夭矫如龙,凌空抖掌,当者披靡,眨眼间,已有七八个
张弓在手,怒箭上弦,还未及射出的大汉中掌倒毙。
左面共是八个,右面十一个,龙武一个左右开弓连环掌,就料理了近一
半,可把对方吓麻爪子。
存下的刚射出第二排怒箭,集中招呼他,龙武人在空中掌打指拨,毛也
没沾着他一根,倒被他用’九转连珠手”,连接了五六支劲矢,吓的一声:
“敬谢厚意,原封退回!”
双手连甩间,又是几声怒吼,仆到二对半,这五个,正掉头想撤腿,背
心一凉,一个样,都是箭由背入,前心透尖被丑鬼甩手还箭,射个透心冰。
只存下六个,亡魂丧胆,抛弓而逃。
只听身后传来丑鬼拍掌叫着:“不送!不送!烦上履刀疤龙,行程匆促,
不劳送行,拜托。”
他已稳坐在原处,左手解开丝缰,右手甩鞭,得得辚辚马车又开了。
牛老头刚探出半个头,又把要抢出车的姑娘拉回座,不过半盏茶的时光
吧,车又滚滚向前,牛老头打由心底透出佩服,笑了起来,道:“孩子,真
有你的,这分干净利落,十多年来,咱还是第一次开眼!”
姑娘一缩鼻子,道:“难怪恁地神气,是这几个毛贼太不中用了,姓龙
的刀疤贼,怎会差几个脓包来现世?”
人家没有答腔。
年老头噢了一声:“孩子,共有几个放冷箭的?”
龙武加了一鞭,闲闲地道:“很少很少,约摸不足二十个吧?”牛老头叫了起来,道:“还嫌少,天!”
姑娘把还在毛琉璃上晃着的那支劲矢歪转个身,想把它抓紧拉进瞧瞧
哩,帘外嗨了一声:“少班主,别动它!”
怪,隔着车帘,他怎会好像背后长了眼睛?
姑娘气道:“咱得把它丢掉!”
牛老头一个怔神,忙道:“使不得,别是喂了毒的?”
一手把姑娘香肩按着,瞪大老眼,去看白影子的箭头。
“是么?”龙武仍是慢吞水地道:“不过浸了乌头,大戟和触手麻罢了,
虽不是见血封喉,被它沾了身,可够睡一觉的,少班主如睡不着,不妨摸摸
它!”
“碎!”
姑娘由袖底一翻,多了柄七寸霜刃、一翻腕,把箭头拨落了,啐着道:
“半天云里打秋千、够你风凉的。”
龙武没有搭腔、却拉紧了缰、牛老头已觉车子在放慢了,而且正在左转
右折,拐弯儿。
忍不住,挑起车帘一瞅,心一中慌,原来,车子正转折在一段羊肠山道
上。
这儿,一边是小山,光秃秃的很少树,一边是山沟峡谷,虽可双车来往,
却是转弯多,而且,是向下斜行的,好像耗子入洞,黑糊糊的,看不到路。
牛老头知道已入险境,一怕惊着姑娘,二怕开口分了丑鬼的神,吸了一
口冷气,缩回头没吭声。
姑娘仍在发小性儿,道:“喂!恁地慢,成了老牛破车啦?”
“牲口累了,少班主,让它们也换口气儿。”
可不是,她也听到牲口的喘息,还不时打着代表“乏了”的响鼻,这一
阵半夜狂驰,牲口早该一身汗啦。
姑娘没话找话,道:“既然恁地,就停下,让牲口多歇口气儿。”
“六月债,还得快,少班主,真会趁风凉儿。”
“咱说么,有你这大本事的好汉子在这儿,你也能披掉它的鳞,剥下它
的角哩。”
牛老头摸出烟杆,接口道:“大囡,你也知道他是‘好汉子’嘛?”
“爹,乱讲!”
真个害羞了,低下头,不再吭。
牛老头也只顾吸着烟。
车子在一阵快,一阵慢。
约摸转了十七八个弯,牛老头刚装好第三锅烟,刚要打火石,丑鬼一声
断喝:“留个神!”
话刚落,好大的风声,接着一阵轰隆隆震天响,地皮也在动,牲口惊嘶,
连向后退,车子一阵猛颠!
一根合抱的老树椿,由右面斜坡上滚落,横在车前丈许处。
还有,磨大的石头,也是七八块,封死了路,马车就别想转动了。
牛家父女已掀帘而出。
丑鬼仍安坐着,左手在缠着缰儿,却仰着头,直向上面溜。
牛老头抬起眼皮,仔细打量,心凉了半截!
这是一处险峻的山径,右面尽是陡立的怪石乱崖,岩上,石上,树间,影绰绰的尽是幽灵般站着的人影,一眼之下,不下三十多人,没现身,蹲在
暗处的处还不知多少人?
龙武这丑鬼不慌不忙地叫道:“那一路的朋友?头儿出来摆句闲话!”
只听一声暴喝:“下车罢,咱说武朋友!”
“嗳!原来是疤子龙?你就是正主儿。”
“别废话!”
“武小,你这一手就不漂亮了。咱把你当作上宾看待,却不料是一个耗
子打洞的小偷,不当人子,明白吗?”
“谁说俺不守信?”
“怎不好好挺尸?车子跑得好快!”
“姓龙的,听俺说,你找的是俺,可与人家班主爷儿俩没干系?犯不着
连累人!”
“是么?也用不着带人而逃!”
“什么话?俺只把人家送到下个码头,立即回头恭候,只要三天里俺在
“嘉宾”露面,就不算失约!”
“歪理十八条,丑鬼,别编这些麻花理了,姓龙的又不是三岁小娃,你,
要死,还是要活,可别连累人家花朵般的姑娘,给你一个大便宜,把牛班主
父女先送上来,咱家放你一马!”
“好话,说不要连累别人,干嘛又要人?”
“哈!岂止要人?还有好东西哩!差点被你这小子蒙过了,龙爷可是好
哄的,你要饶上一条命,也成全你。”
“凭你,行?”
“丑鬼!咱若不是疼着那丫头,早已把你们砸成肉饼了,你瞧,这多的
火药包,老实告诉你,打由这儿起,半里内尽是浇了桐油,只要咱一支火箭,
你们插翅也飞不了!”
牛老头父女为之打心底倒抽冷气,真狠!
龙武却仰天大笑起来,一指疤子龙道:“姓龙的,笨才,白糟榻了,你
也没想想,俺可直找你开刀,火攻有哈用?”
话落,一摆手,道:“班主,你和姑娘连里坐着,瞧俺打发这班脓包!”
话声中,人已拨空而起,向崖上扑去。
龙飞以下,并没动,好像在等鱼上钓。
牛老头脱口叫了一声:“小心!”
自己一拉小玉姑娘,躲入车蓬后。
“打!”出于龙飞之口。
那班大汉一齐扬手,瓦面镖,枣核钉,白虎钉,一古脑集中把丑鬼当作
活靶。
只见丑鬼掌打脚脚,骤雨似的暗青子,纷落如雨,把姑娘捏了一手汗。
丑鬼已扑上三四丈,再次借力一点怪石,拨空而起。
再上三四丈,就是龙飞立足的岩头了。
龙飞大喝一声:“丑鬼找死,尝下龙爷的双龙戏珠!”
右掌一振,两颗英雄胆,电射丑鬼双目。
加上贼党们双手连扬,暗青子如下雹子,姑娘脱口惊“呀”。
只见丑鬼在半空一个滴溜转,掌风横扫四面周遭,不但把大片暗青子震
落,还一甩手,追:“来而不往,不成敬意!”两声惨呼扬起,怪石上栽下一个,树杈上掉下一个。
丑鬼已直扑龙飞,道:“别糟榻破铜烂铁,还是干脆点!”
龙飞已腾空翻掌,倒射丈许,暴喝一声:“接着!”
这一下子,却是左三右四,七颗英雄胆,直取丑鬼上中下三盘。
丑鬼一甩手,双掌一抖,道:“好一手‘七巧连环’,姓龙的,压棺底
也掏出来了?”
他左足一落岩顶,右脚飞起,踢落了一颗英雄胆,双掌一托,把直取中
下盘的五颗英雄胆完全反震回敬龙飞!
只见他一仰头,一颗直奔他面前的英雄胆,一闪而没!
打中了,姑娘以手捂面!
猛听丑鬼咳了一声:“难吃!一并还你!”
奇!
由他大嘴中射出一颗英雄胆!
牛老头脱口叫了一声:“真行!”
龙飞也不等闲,移步换位,让过了反击过来的三颗,双掌一翻,挡住了
二颗,却避不过丑鬼大嘴咬住又吐出的一颗!
左肩骨上硬挨了一下,把他打得一晃。
丑鬼已到了他面前,冲着他滋牙一乐,双掌扬起!
龙飞如负隅猛虎,暴叫起来:“鬼丑,画下道来,龙爷和你拼了!”
一掌当胸,一手控住两颗英雄胆,目射凶光。
龙武反而一收双掌,四面打量一眼,三十多个大汉正由三面向他逼近。
龙飞哼道:“怕了么?丑鬼!”
龙武一擦鼻尖,笑哈哈地,道:“等走狗一齐上,比较过瘾,也嫌太少
些,喂!刀疤鬼,你背后的人呢?”
龙飞挫牙道:“龙爷就能料理你这丑鬼!”
龙开一滋牙,道:“还是再等两天你的主子⋯⋯”
龙飞断喝:“打!”
双掌一翻一甩,二粒英雄胆甩向龙武下盘,由于相距近,按不下,震不
及,只有闪避一途,龙飞是想分他的神,右掌已化掌为抓,劈胸抓向丑鬼。
龙武右脚一扫,两颗英雄胆像碎石一样被扫向左面,又是两声闷哼,两
个大汉翻倒!
丑鬼一笑:“好狠!难怪你腰板硬,好个有恃无恐,先拿了你⋯⋯不怕
你后面的人不⋯⋯”话声中,他已一缩脖子,让过了龙飞一记猛抓,右手三
指一翻,已搭紧了飞龙的右手腕门。
只听一声冷哼:“撤手!”
打由二丈外的怪石后,弹出二缕阴风。
直取龙武背心。
龙武一笑:
“出来!朋友!”
二十三
厉吼继起,丑鬼已在开口时,把龙飞右手往后一圈,他自己脚下一滑,
已到了龙飞背后。
龙飞就硬挨了那两缕指风!
龙飞右腕被扣一刹那,左手横扫,右脚“踹蛇步”,想拼命一逞,便是石后出指的人,也是攻丑鬼所必救,却未料到丑鬼恁地阴损,来了一下俗不
可耐的“牵牛出栏”,龙飞身不由主,力道落空,做了挡箭牌,左胸“期门”
“乳白”二穴被指风弹中,全身一个寒噤,只吼了一声,便告气绝!一条瘦
长的黑影,指出,人到,刚闪电欺进,丑鬼已把龙飞尸身往前一送,道:“交
回贵下!”
这不过一眨眼间的事,那黑衣人正是“玄武堂”堂主,突袭未成,反而
毙了龙飞,可把作势围攻上来的大汉们惊得发怔。
“玄武堂”堂主倒也光棍,脱手一抄,接过猛撞过来的龙飞尸体,往后
面一抛,喝道:“退!你们亮过火,走!”
一个大汉接住龙飞尸体,应声暴喝,纷向三面倒射。
丑鬼龙武已听出苗头,大喝一声:“敢?”
刚要向大汉们飞扑,一股匝地阴风罩到,“玄武堂”堂主出手了,狞笑
了一声:“要看你这丑小子是什么变的?”
话声中,连展三掌,刺骨寒风,广披数丈方圆,已把龙武罩在飕飕掌风
里。
龙武目光飞闪,一面挥掌护身,一面笑道:“原来是‘九寒透骨手’?
不愧刀疤鬼撑腰的,你别相走!”
话声中,双掌迥旋,连环划了三个半弧,再双掌一兜,刺骨冷风,全反
卷向“玄武堂”堂主。
“玄武堂”堂主大骇,虽看不出黑布面罩下的神色,他的行动已比风还
快,倒射出三丈外。
丑鬼已如影随形跟到,道:“朋友,还没走满十招哩,别勿够意思!”
双掌又起弧形了。
“玄武堂”堂主猛甩手,厉啸一声,再次腾身倒射。
却是大蓬细砂,被风一吹,就化成黄雾弥漫。
龙武本能地一掌护胸,一掌翻出,卷起一阵旋风,却是扑鼻黄雾,又腥,
又香,还有一股凉飕飕。
龙武刚一闭七窍,想追!
猛一顿脚,大喝:“班主,到俺这里来。”
话出,人已曳空下泻。
只见火光连闪,十几支火箭已经射向马车,及前后路左右,火光直冒,
滋滋过处,青烟几缕,转眼化成蛇窜的火舌。
同时,大包,小包的黑急如雨抛下。
只听那已退出七八丈外的黑衣人一声:“扯乎!”
人影连翻,向怪石乱崖中隐没。
龙武身刚落地,熊熊烈,已经涌起丈许高的火头,牛老头刚一手拉着姑
娘迎上,龙武先探手车里,拉出两个包里,待背上一搭,一手一个,抱住父
女俩,冲天而起,直上三丈多高。
牲口一阵狂跳惊惊嘶,砰蓬响,还是逃不过无情火,龙武二次腾空,刚
把父女俩往一座石顶一放,回头间,照眼通红,马车已被烈焰烧着,牲口刚
窜起几尺,被火头一卷,悲嘶着,成了火球,滚在火海里。
连珠爆炸,震耳欲聋!山路同,真的酒了洞油,虽没半里,也有二十把
丈远,烈火熊熊,烧成一条二十多丈的火龙,马车,牲口,成了焦炭。
姑娘惊魂未定,直发怔。龙武一声不响地向西面飞射,猛抬头,由山顶最高处,射起一道绿阴阴
的焰火,一爆四散。酒了半天的碎磷碧光。
猛听来路上马蹄急骤如炒豆,丑鬼刚追上两个狼奔豕突图逃的大汉,戟
指点出,两个大汉一个暴跳,三尺来高,又自栽落,直挺挺横尸。
龙武一怔,忖道:“俺只闭穴,为何?⋯⋯”
猛听两声大喝;“贼子敢尔!”
两条人影,由来路上飞骑而到,三十丈外,就凌空而起,地向树石间飞
扑。
接着,一匹白马,横空一窜五六丈,由马上腾起一团人影,比先到一步
的两人还快,弹指间,就有四个大汉仆到!
那俩个人跟着弹指如电,又栽倒了五六个。
龙武一见救兵天降,唯恐万一有失,掠回牛家父女身边,一面沉声道:
“请留个活口!”
那三人,好像没听到,身手如风,只顾追杀那班四散奔逃的贼党。
姑娘大喜,连叫:“好呀!好!”
龙武刚看出那三人中二个陌生,一个眼熟,可不是同在“嘉宾栈”下榻
的少年?真是看豁了边,人家虽略展手法,已够他心惊,至少,不在他龙武
之下!
便是另二个陌生少年,身手也与自己伯仲之间!
一下子,发现了三个绝顶高手,且同是少年人,使丑鬼心神不定地打声
招呼:“朋友,谢谢,穷寇勿追,只要留个活口就行!”
那班贼党已逃出百十丈外,不见人影,溜得慢一步的,行后十二人,都
倒在石间。
那三人也停住身形,只有少年书生面如霜,声似刀:“二位什么意思?”
目光灼灼,向那两个陌生少年逼去。
两个陌生少年叉手道:“兄台有何见教?”
“我是要活的,你们为何打死狗?”
在火光照映下,大家人面分明,只见书生目光飞闪,死盯着二个少年,
咄咄逼人,自有慑人潜力。
左手红面少年,大声道:“朋友,对付这种歹徒,还有什么客气?”
“我是说,我只闭了他们的穴,你们为何又加上一指?”
右手红面少年噢了一声:“咱们也是只闭了他们的穴,不信可以⋯⋯”
书生哼一声:“不用看,没一个活的!”
白面少年“咦”了一声:“别是‘点子’另有花样吧?
一面向靠近的一个死尸走去,脚一挑,把尸身勾起,道:“看!怎么一
回事?
姑娘“啊”了一声,以手捂面。
只见那个大汉,双睛突出,鼻、口、耳都在溢流黑血,在火光一照之下,
够怕人。
书生唔了一声:“可是你二个的独门手法?”
红面少年一翻环眼,道:“你说什么?”
白面少年一收脚,尸首倒下,笑了一笑道:“看不出这班贼了,还在齿
中预藏烈性毒药⋯⋯”
“胡说!”书生轩眉道:“我点了他们偏穴,中指必昏倒,何能自咬齿中毒药?”
白面少年“噢”了一声:“这就奇了⋯⋯”
书生欺进一步,接口道:“二位要不要试试我的指力?”
两个少年目光一闪,同声道:“别太欺人!”
牛老头忙叫道:“三位少侠,多谢援手,死的反正是凶徒,不必为此伤
了和气,老汉和小女在此谢过。”
说时,连连拱手。
姑娘也向三人这面福了一福。
龙武暗道:“老江湖,又走眼了,另二个,确实可疑,却没把柄,自己
刚才也对付了几个,也是邪门!”
他咳了一声,向三人拱拱手,道:“逃了的兔子,死了的人,算了吧。”
书生看了他一眼,猛飘身,道:“还有一些乏兔子,我再逮一二个来。”
身形一晃,飞射而去。
红面少年刚要动步,白面少年一把拉住,笑道:“这样也好,这位仁兄,
真是欺人⋯⋯”
向牛老头一抱拳,道:“老丈受惊了,咱们兄弟恰恰好路过,听到不对,
差点来迟了一步!”
又向龙武一挑大拇指,道:“有老兄在,咱们真是多此一举!”
牛老头连声道谢。
龙武一抹鼻尖,哑笑道:“二位客气,俺差点栽在鼠辈手上⋯⋯”
对着火光,摊手道:“完了,只有苦了两条腿,走。”
白面少年笑道:“咱们正好同个路,作个伴,这段山路,有名的鬼门关,
过路客商,多是成队的打白天过,常有打闷棍的剪径小贼!”
龙武滋牙道:“俺却不曾打听,像这么多的小贼,如俺早就知道,那敢
走夜车?”
向牛老头一摆手,道:“咱们只有步行。”
红面少年道:“行,只有下一里多山路,一出了山口,就可找到车子。”
白面少年一侧头,呀了一声;“朋友,怎的空手而回?”
人影一闪,书生又掠回来了,仰面一笑,道:“我迟了一步,全死绝了,
个个都是这样完的,怪不怪?”
牛老头道:“这就奇了,他们不是已逃了么?”
书生道:“也许,他们另有埋伏?”
牛老头搔头道:“恁地,更奇了,世上那有杀自己人的?”
书生看了二少年一眼,道:“这很难说,如果是为了灭口,有心布置的
话,没什么希奇,嗳,你二位贵姓?”
白面少年一拱手,应声道:“小弟连城璧。”
向红面少年一摆手,道:“他,是咱拜弟尉迟玉。”
红面少年一拱手,道:“请问你呢?”
书生闲闲地一笑道:“我,姓傅,小字震宇,够了么?”
牛老头脱口哦了一声:“小侠姓傅?”
姑娘也星眸一闪,却没开口。
连城璧向龙武一拱手,道:“兄台,你也能见告?”
龙武一抹鼻尖,滋牙道:“武小,不值一提。”
尉迟玉道:“姓傅,名头可响亮,难道是傅家⋯⋯”连城璧接口道:“五百年前是一家,能碰面就是缘,傅兄功力惊人,小
弟自叹不及!”
傅震宇淡淡地一笑,道:“我不妨再加一句,已遭火劫的泰山傅家,也
就是我的家!”
“啊!”
五人几乎都脱了口,龙武咽了一口唾沫,道:
“久仰!久仰。”
傅震宇看了他一眼,道:“彼此,彼此。”
龙武一怔,住了口。
连城璧惊喜地一挑大拇指,道:“虎父虎子,傅兄青出于蓝,今夜幸会,
十分荣幸。”
尉迟玉刚要开口傅震宇已凝声如石道:“见笑了,好汉不提当年,我,
现在无家可归的天涯沦落人,不知二位能见教师门或尊长渊源么?”
连城璧肃声道:“说来,咱们也不是外人,家师讳汪,道上尊称⋯⋯”
傅震宇接口道:“原来是‘四绝诸葛’门下高弟,难怪有些身手?令师
何在?”
连城璧道:“家师可能去武当或云梦一带访友,顺便追觅故人仇踪,实
不相瞒,十年,家师与咱二人,就是为了追寻当年四大家之后代,因四位前
辈,皆是家师好友⋯⋯”
“好友?”傅震宇道:“就算如此说,我得⋯⋯请二位领见令师,面谢
大德厚意。”
连城璧欣然道:“难得幸会傅兄,家师得知,不知如何高兴?正好同行。”
尉迟玉一声:“咱们开路!”
当先飘身下子孤崖。
书生扫了死尸一眼,道:“我很佩服驱策这班走狗的人,心计之深,手
段之毒,皆可称得一声高时⋯⋯这些人,虽是下三等的喽等,也是吃过十年
夜粥,打熬过筋骨的,如在一般江湖的而言,也可说是二三流硬手,虽然自
居下贱,死了就一了百了,我得为他们污手一下。
说罢,一翻腕,电光一闪,宝剑出鞘,随手一挥,一块三尺许大的巨石
就拦腰两截。
傅震宇一脚踏住滚落的千斤巨石,剑尖划了一圈,下半截石上就起了一
圈细缝。傅震宇单掌一按,一扬,大蓬碎石应手飞起。
只两下子,便现出二尺许大,尺许深的石穴。
连城璧连声道:“傅兄仁心义胆,大有父风,咱们理当效劳。”
脚一挑,把死人往石穴中一放,直立着。
牛老头和姑娘刚一呆,连城璧双手已按住死人两肩,向下一按,硬生生
地把死尸压入石穴中尺许,连按四次就齐肩了。
姑娘为之失声“呀呀”。
尉迟玉一俯腰,双手举起那块巨石,道:“这样干净,傅兄何必蹙眉?”
巨石往下一放,便严丝合缝,成了原状。
刚收回脚的傅震宇悠然一叹,道:“何苦呢?让人死后还受分身碎骨之
惨?二位力惊人,还是挖土坑吧?”
二十四
连城璧笑道:“傅兄悲天辈悯人,对死人也有这么客气?咱们照办,傅兄尽可袖手,很快的。”
说罢,和尉迟玉分向两边掠去。
只有龙武心中明白⋯⋯他们三人都各显颜色,意在示威,都露了一手罕
见功力,只有死人倒霉!
牛老头也明白了,却分不出三人谁强一着?
火光已渐熄掉,马车只存两个烧得通红的轮子。
人影已杳。
在“龙家坝”,也正烈火冲天,偌大一座庄院,全被火舌吞噬。
火光把低压的云去,也烧一个火洞,黑的云,红了一大片,连整个“龙
驹寨”,方圆百里的人,都披衣看火。
“嘉宾栈”的伙计,老板,也不知怎的?全失了踪,客人也走了一个光。
直到天大亮,大家才沸沸扬扬拥向“龙家坝”,除了大堆断壁瓦砾外,
又有什么可看的?
“嘉宾栈”成了空城计,也被人发现了,整个栈里,一切如常,只没有
人,上房后墙,被人控了两上大洞,有小窃,总不成连人也偷光了?
人们在咄咄称怪⋯⋯
由’龙驹寨”向北,可直达“潼关”,过“风陵渡”,入山西五原境。
向西,是叩“长安”,直咸阳古道。
向南,可斜入四川,下达三楚(湖北)。
牛老头等一行,却奔向正东,沿崤山,过“洛”,直达“伊阳”。
傅震宇有坐骑,名“玉狮子”,乃万中选一的口外名驹。
连城璧与尉迟玉,一黄马,一赤驹,也是千里骏骑。
姑娘与牛老头坐车。
在傅震宇强迫之下,并掏荷包,龙武也有一匹特选的健骑,只是不及三
人的牲口通灵神骏而已,反正又不比骑术,都是跟着马车前后,丑鬼说得妙:
“赁俺这副德性,有代步,已是叫化子一步登天了,如骑了神驹宝马,辱没
了它,真是丑汉偏骑骏马走,把人笑掉牙啦。”
不苟言笑的傅震宇却逗了一他一句:“巧妻常伴拙夫眠!”
把丑鬼说得直滋牙,红了丑脸。
傅震宇又给他换了新衣,龙武好不别扭,苦着脸道:“俺穿惯了短衣,
这么一身新,就是要俺充斯文,也是强盗扮书生,贼相难看,别糟榻布料?”
傅震宇又还了他两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连城璧也凑趣道:“听老说话,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不经新,
何由得故,人要衣装,看,武兄一身光鲜,够神气了。”
一行说说笑笑,同吃同歇,除了父女俩同一房外,四个人,除了分榻,
几乎都是同房而寝。
由连城璧提议,结拜金兰。
丑鬼第一个不同意,他道:“不说俊丑的事,也不论身份,如果志同道
合,就用不着这个形式儿。”
傅震宇也点头同意此话。
连城璧只好一笑了之。
在“伊阳”打尖,商定下一步如何走?牛老头主张沿“宝丰”“襄城”,
到“郾城”上行“临项”、“许昌”去“郑州”,下行“遂羊”、“碓山”
到“信阳”,可多跑几个大码头,言下之意,还忘不了跑江湖,想重做旧营生?
龙武当然反对,道:“班主,俺是跟着您,却不赞成吃这碗吃,还是另
找营生,求个安定。”
“孩子,你是知道咱们要找人。”
连城璧笑道:“找谁⋯⋯”
牛老头自觉失言,讪讪地道:“反正是找个人。”
连城璧笑道:“值得到处找?当然是这人很要紧,牛老伯,依咱的拙见,
这样到处跑,不是办法,如有缘的话,随处可碰头,没缘的话,踏破铁靴,
走遍天下,当面也会交臂错过!⋯⋯”
“你的意思?”牛老头插了嘴。
“简单,先找个地方稳下来,再慢慢打听,比骑马找马的好。”
龙武笑道:“好一句骑马找马,班主,有理,咱们就改行吧。”
连城璧道:“做任何生意都好,咱们不是外人,用不着客套,咱俩带的
黄货白物不少,足够作个小本钱,只要牛老伯稳定下来了,有个地方可找,
咱们在外面跑,来去也有个落脚处,如知道那人的相貌特徵,说不定咱们巧
遇了,也好通知您老,或叫他按址来找。”
说着,打开了背包,十足的黄金,元宝,不下百多两。
尉迟玉也迅速打开,比连城璧还多了些。
牛老头连叫,“使不得,使不得,怎好⋯⋯”
两人不由分说,已全推过来,只留下一些银子,连城璧道:“老伯,不
能见外,反显得生份了,这些身外物,咱们不放在眼角,咱们与傅兄南下,
老伯不如就在附近安顿下来,武兄如有兴趣,也不妨同走一趟。”
龙武道:“不!俺得跟着班主,帮做粗杂事儿。”
尉迟玉笑道:“倒蛮孝顺的,牛老伯,您不但有好个女儿,还等于有⋯⋯”
连城璧接口道:“就算是儿子也行,咱们都是子侄辈。”
牛老头连声:“不敢当,不敢当,年青人,多坐不住,孩子,你如愿陪
伴去玩下子就去,咱还硬郎,早点回来就好。”
连城璧道:“对,找人也多一对眼睛,何况⋯⋯”傅震宇截口道:“我
看这样吧,武兄帮牛班主安顿下来,半月里,我们在“黄鹤楼”等你,顺便
也好告诉牛班主落足地方。”
尉迟玉叫道:“行。”
连城璧道:“越快越好,十天里能赶到最好,咱们一定天天到‘黄鹤楼’
等你。”
牛老头道:“好极,孩子,没话说了。”
龙武无可奈何的点点头。
傅震宇悄没声的塞过一个蛟皮匣子,道:“这个留下,我用不着。”
连城璧与尉迟玉都是眼中一亮。
别说匣内是什么?单是个蛟皮匣于,就是价值连成,罕见之宝,能放在
蛟皮匣里的东西,当然更不等闲。
牛老头还没开口,龙武已一手接过,道:“俺代收下,丢了不负责。”
“随你,我们先走一步。”
傅震宝立起身来,一抱拳,飘然走出。
连城璧与尉迟也拱手告辞,再三叮嘱龙武道:“越快越好,等你。”
过了“信阳”,就是“九里关”,也即“鸡公山”在望了。这儿,北有“九里”,南有“武胜”,西有“平靖”,有“三关鼎立”
之称。
傅震宇等二人一走,龙武忖了帐,吩咐车夫,道:“向北。”
上“信阳”向北,是“洛阳”“登封”。
车子到了“内埠”,便换了车,又折向“新郑”。
父女俩被他搅胡涂了,问他什么意思?
“避祸!”
龙武回答得干脆,使父子女俩直眨眼。
一过了“大金店”,龙武又退了车,换了马。
到了“新郑”,连坐骑也卖了,自己去买了一辆旧马车,自己也做了车
夫。
经“中牟”,“兰封”,过黄河,干脆步行,进了山东。
到了“济南”,龙武竟下了客栈,在外乱找房子,把父子俩安顿好了,
包下一个店面,做起茶馆生意。
牛老头只好由他,因为这个老江湖,已对龙武十分信任又佩服,不拦一
句岔,心底只望就此稳下来也好,只等时机开口,当作半子之辈。
茶馆开张了,还雇用了两个烧茶的,几个跑堂的伙计。牛老头数数日子,
道:“孩子,半月快到了,你会飞,也怕去不及了,怎好失信给人?”
龙武道:“不急!班主,咳,该称你一声老板了,俺有一句话,告诉您
老,千万记着,以后别和连城璧,尉迟玉打交道,避之大吉⋯⋯”
“什么话?人家⋯⋯⋯⋯”
“人家赠金的情儿,俺会代您还人家,还有一句,震宇是好人,您老人
多关照他,玉姑娘,千万别让她抛面出头。”
“孩子,咱听着了,你的意思,是这一去⋯⋯”
“俺当会回来的,不是黄鹤一去不复返,您老放心。”
“这样就好,孩子,咱有心事,还没同你说,早点回来,咱告诉你,在
外小心些。”
牛老头眼一红,摩着龙武的头,道:“孩子,你记住,咱天天等你。”
龙武一低头,忍住不要流出的眼泪,道:“懂!您老保重——”
“孩子,你说走就走么?”
“是。”
“吃过饭再走吧,小玉在给你做小菜,好下酒。”
“不!俺招呼一声——”
掉头就走,又回头道:“俺还有⋯⋯一张帐单在房里,您老可以看看。”
挥挥手,走了。
牛老头一直送到门口,直瞅不到龙武的背影,才慢悠悠地回到内面。
姑娘正在端着热炒上桌,三副杯筷早已摆好了。
尉老头叫一声:“大囡,将就些,他走了。”
姑娘一呆,道:“谁?”
“武大哥嘛!”
姑娘在围巾上擦着手一偏头,道:“爹,他怎么饭也来不及吃,就走?”
“赶着赴约!”
“这多天了,都不急,说走就走,好象咱们赶了他?”
“孩子话,他是守信。”“赶得及?”
“也许。”牛老头坐下,屈指道:
“只存五天了,干多里,不行!”
“那他⋯⋯”
“或者,有他的道理,这孩子,一向不露,他还留了语,反正不久会回
来的。”
“嗯,他说几时回?”
“你,这么关心?”
“爹”,姑娘玉颊胀红,顿脚道:“怎么说?”
“爹说错了,该罚,来,先罚三杯。”
“他留了什么话?”
“吃了饭再说。”
“不!”
“呀,咱想起了,他临走时,说留下一张帐单,你去拿来瞧瞧,也许,
是留给你的⋯⋯话儿。”
姑娘一扭身,到了龙武的小房里。
燃了灯,只见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地,一瞥枕上却湿印大半。
没来由,姑娘又脸红了,啐了一口,自语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流泪?”
她平时不进这房,这时,却有一种亲切感,小条旧相,一个杯子,一把
算盘,文房四宝都是新买的,其他,空无一物,只带走了那一污破包裹。
姑娘伸手举起红贴子,忖道:“这就是他说的帐单?”
随手拉开抽屉,尽是扯碎的毛边纸。
纸上有不少零乱的字迹,显然是写好了,又扯掉了,姑娘一瞥之,芳心
一动,理开一些字团,不由呆了,原来,纸上尽是“马”字,“龙”字。
姑娘忙撕开红贴子,咦!贴子里还放了什么东西?像块银子?
一倒,姑娘星眸呆住,连退一步,又摸摸自己自己的胸前,还在,再看
着倒在掌心的东西,一模一样,可不是“找”了十多年的绿玉马?
现在才明白了!
不过,是一只雄马,可不是,后腿肚下多了一点点,姑娘紧紧握在掌心,
悲叫了一声:“爹!快追他!⋯⋯”疯狂似的掠出房,牛老头摔落手中酒杯
道:“什么事?”
二十五
一把拖往向外奔的姑娘,疾声道:“沉住气,告诉爹⋯⋯”
姑娘把手中贴子和掌心的绿玉马,往牛老头一塞,泪随声下,道:“快
追⋯⋯他就是⋯⋯”
一面挣着往外跑。
明白了,牛老头明白了,他全力拉住姑娘,抖声道:“玉姑娘、静静⋯⋯
听我说⋯⋯”
人却被姑娘拖出几步,几乎绊在椅子上。
姑娘泪流双颊,只是哭。
牛老头道:“他会回来的,你看,他有留字,玉姑娘,你静下来,他如
要走,追也追不着的⋯⋯”
一面说,一面也挤下滴滴老泪。
叫他“玉姑娘”,这还是第一次,是仆对主的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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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5 21:03 | 显示全部楼层
姑娘虽在芳心流动,情急追人之下,也听出有道理,她是冰雪聪明的人,
牛老头一叫她“玉姑娘”,她就感到“言重”别说奶娘从小喂她奶,老头拼
命把她救走,何异重生父母,再世爹娘?
再定神一想,女儿家,怎可这样“欠庄重”?急过后不禁一阵羞,又一
阵愧只有一头扑在牛老头怀中,哽声喊了一声:“爹⋯⋯
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牛老头一手抚着她,道:“大囡,你要坚强,马家的男女,个个以豪迈
快爽驰名道上,你,从小跟着我,虽有了江湖味,却因未受到家庭的温暖感
觉,有时⋯⋯孩子气⋯⋯”
一顿,又道:“且看看他留下什么话?女儿,由你念我老了,看东西一
片迷糊。”
他以袖拭了一下眼角。
姑娘现在已惭恢复理智,那破碎的芳心,暴发的情感,已随泪水发泄不
少,她也急于知道他留下什么能安慰她的知心体已话儿?
她理了一下发丝,用香帕擦下眼,抖着手,看寥寥几行,蹩蹩扭扭的毛
笔字——
俺走了,诸葛二徒,阴狠,残忍,俺要查查,并探仇踪,傅兄外冷内热,
性情中人,俺喜欢他,也希望你们喜欢他,(匣子在炕角洞里)留物可以代
俺转赠,姑娘可以专心练功,玉马儿浸入镪水,就会自开,希望你们快乐,
俺会回来看你们的,千万不要找掩,看完点火。
没有署名,也用不着,在最后四个字侧边,还加了一串密圈,也用不着
他这么着意儿。
姑娘一面看,一面流眼泪,断线珍珠,滚满全脸。
牛老头闭着眼,道:“念么?”
姑娘只好一字一句,念给老头听。
牛老头一听一点头,嗯唔个不住,听她“俺会回来看你们的”一句,乱
点头道:“是么,这孩子不会忘⋯⋯本。”
姑娘咽声续道:“爹,他是安慰我们的?⋯⋯”
“不!”
“那他怎么不要我们⋯⋯找他?”
“这是他小心处,你,只要练成绝学,人在江湖,还怕见不着面?”
“嗯,他又乱说傅⋯⋯什么?”
“由他怎么说,孩子,一个人,只要自己能拿定主意,没有不成功的事。”
“一仰面,又道:“傅家那孩子,也怪讨人欢喜的⋯⋯”
“我就不⋯⋯”
“孩子气,人家并没得罪你!”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目中无人的样儿。”
“孩子,人家身有血仇,各人有各人的性子,只问这人正派不正派,作
为对不对?其他不能论是非的,他也不是说他外冷内热么?⋯⋯
“我不要听!”
“大囡,说实话,当年四大家,亲如手足,谁不知傅啸天,龙在田,马
如风,林起涛是过命交情,四家的女儿,也等于亲如兄妹,龙⋯⋯唉,那孩
子,连叫什么名?也没留下,龙家那孩子,龙⋯⋯唉,那孩子,连叫什么名?
也没留下,龙家那孩子,就比你多懂点事⋯⋯”“是么,男人当然比⋯⋯”
“不是这么说,愧煞须眉的女子,古来多的是,孩子,人要有志,你有
志气,说不定将来比他们更行,那时,谁不说马家有女?你别把龙家那孩子
的⋯⋯出去办正事,留的话儿放在心上,还是练功吧。”
“爹,马儿既藏有绝学,您为何不早告诉?⋯⋯”
“那不能乱说的,实在,爹也不十分清楚这秘密,只听说四家各得‘空
门四宝’之一,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心血,连你爹,也只能懂得十分之一
二,我更是一窍不通,唉,为了这件四件宝⋯⋯不说也罢,总算留下来了,
孩子,你自己去揣摩吧。”
“爹,什么叫做‘空门四宝’?”
“这个,话就长了,我所知有限,只知百年前,山海湖岳间出了一武功
高不可测的奇人,一僧,一尼,一道⋯⋯一‘四不相’⋯⋯”
“爹,你说什么?”
“我是说那“四不相”的奇人,因为,他头带儒巾,身穿羽衣,脚踏僧
鞋,却又老是挂着一串比丘念佛的佛珠,腰插云帚,手抱木鱼,袖藏摺扇⋯⋯”
姑娘忍不住破啼为笑,道:“这像个什么样儿?”
“就是‘四不相’,非僧,非道,非尼,非儒,不忌荤腥,一生好吃,
好玩⋯⋯”
“那怎么可以把他列‘空门’呢?”
“因为那位高人是四人中最后一个羽化成道的,自置石龛,倒立在龛里,
自号‘四空上人’,趁着八月钱江潮,自己把石龛放在自札的木排上,随潮
出海,在千万看潮人的眼下,口喧佛号,倒立龛中,等到有人等潮退后坐船
出海找寻,只找到木排,石龛与人都不见了,当是自沉海底,所以也列‘空
门’。”
“他们没有传人?”
“没有!为了收徒,四人几乎造成滔天大劫⋯⋯唉,他们四人,在先后
羽化前,留下偈语禅机,各将生平绝学,传之后世,放置在使人想像不到的
地方⋯⋯”
“最后还是被我爹和三位伯伯弄到手了。”
“是么,为了这四宝,不知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四大家虽得到四
宝,也是由血海中得到的,大家的威名,也因此如日中天,到了顶峰⋯⋯⋯”
“别人因此妒忌⋯⋯”
“够了,酒来,爹要痛快喝。”
姑娘只好咽下话,端酒上菜。
牛老头强作豪迈地大喝其酒,姑娘只有一粒饭,一桩心事地陪着⋯⋯
牛老头突然呀了一声,道:“大囡,那蛟皮匣子?”
姑娘回过神来,起身道:“我去取。”
拿到了,交给牛老头。
牛老头小心地解开金丝结子,打开一看。
只见珠光照眼,赫然十颗明珠,真是价值连城!
匣内分作三层,中间是珠,左层是一个小玉瓶,右层是一个小锦包,由
一封柬贴承着。
牛老头呆了一会,看着星眸发怔的姑娘一眼,道:“这样贵重之物,交
托我们?”姑娘探手取出锦包,玉瓶,柬贴道:“先看这个。”
牛老头已瞥见柬贴正中写着一笔右军体字——
马车伯及马贤妹密启
父女俩面面相视,同声道:“她,怎会知道?”
人家既已知道细底了,只好拆封,牛老头手也抖了,道:“还是你念。”
姑娘星眸一扫,芳心激动,连道:“他——真是好人。”
“他怎么说?”
姑娘低声念道:
“书奉年伯赐鉴:
客中相逢,恕窃听密语之罪,小侄不才,敢陈拙见,龙弟人中龙凤,惜
遭意外,玉马姻缘,乐观早成,唯马贤妹所学尚浅,宜多隐迹,双马既合,
绝学有望,特奉明珠,作薪米之资,灵丹三粒,可助功力,定居后,盼到药
肆购用栀子数斤,黄柏若干,一同煎烂,用以擦面,可以改容,另附变音丸
二颗应用,龙弟潜池已久,亦当冲天腾云,故邀之同行,或有意外之言,祈
多谅宥,小侄当留意复容换肌之药,龙弟曾欲以玉马见赠,是以世俗视我也,
当面叱之,预祝花好月圆,当再趋贺,匆匆不一,寄语珍重。”
牛老头静静听着,以手按桌,重重一叹,道:“可儿,可儿,不愧虎父
虎子,性情呈现字里行间,他视你如妹,孩子,不会再错怪他吧?”
姑娘星眸泛红,忍泪道:“那会?他,傅大哥,给我太多了!”
牛老头把玉瓶凑近鼻子一闻,缩子一下鼻子,道:“又是至宝,孩子,
你要珍惜他这份厚意!”
“当然,我只奇怪,傅大哥为何不一易容,二不化装?还用真名真姓,
爹,您看得出?他是什么意思?”
“这个么?依常情讲,在魔邪横行,到处有险,以得四大家后代为快的
今日,他这样,实在不妥⋯⋯”
“傅大哥这么聪明,他不会想到?可是另有深意?”
“四大家以傅啸天最光明磊落,也许他是继承父风,孩子,他一定尽得
绝学真传,艺高胆大,敢以真面目闯上江湖。”
“能隐秘些岂不是更好?”
“不!”牛老头噢了一声,道:“明白了,孩子,他一定是故露形迹以
自己作为钓具,想引出他要找而找不到的‘大鱼’!”
“太冒险了,爹,您想,连傅伯伯和我爹他们都遭⋯⋯人暗算,他一个
人,再强也⋯⋯”
“对了,孩子,你可注意他有两对眸子?”
“重瞳?我早看到。”
“这就是了,孩子,你想⋯⋯想。”
“哦,他是以为如人有注意他的话,他有重瞳特徽,再易容也难瞒过别
人⋯⋯”
“知道就好。”
“傅大哥为什么要找什么‘四绝诸葛’?”
“这个?爹想起来了,姓汪的,以前也是和你爹同辈齐名的人物,孩子,
他可不是好人,得告诉你,二十年前,你爹和三位伯伯已经和他绝交了。”
“为什么?”
“详情不知道,反正他不会是好人,否则,你爹出名好友,决不会⋯⋯”“恁地,傅大哥为何⋯⋯”
“那恐怕只有你傅大哥自己知道。”
“既明知姓汪的不是好人,还找他和甚?同姓汪的门下同走,不怕⋯⋯”
“他会想到的,必有深意,这是起码的事。”
“爹!姓汪的既有‘诸葛’之称,一定是智计超人,又加上什么‘四绝’?”
“这个,爹却清楚,论他的聪明才智,‘诸葛’之号,当之无愧,加上
“四绝’则因为他的易容幻音和武功,用毒,这几种独步一时,才有‘四绝’
这誉!”
“爹,易容幻音只算一种吧?”
“这个,爹也不太清楚,反正他有四种比卧龙先生更高明的,也可说是
天下武林也不如的绝学。”
他当然不便说明汪浩然的另“一绝”,竟是好色!
据说汪浩然天生异禀,又精于内媚之术,自十八岁出道,几年间,就名
扬天下,是江湖上荡妇淫娃当作璧人至宝的“目标”,以能一荐枕席为大荣
宠,风流之事,远迈皆知。
符振扬,章大钧及四大家等,就是因为他这一椿最为正道侠义们所不齿
的邪行魔道而再三好言相劝,严词相责,而他阳奉阴违,风流自赏,却又百
般俺饰,才使大家割袍断义的⋯⋯
符振扬夫妇所以与他疏远,尚有一段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
那是在“七巧仙子”云中慧与“银河飞星”万方仪出道江东,美名四播,
与纵横湖海,少年豪气的符振扬,章大均一见铸情,灵犀暗通之时,汪浩然
也参与“群雄追美”,自诩比符,章二人更懂风情能知女人心理,曾有“天
下美人,无不爱我”的大话,又比符,章二人早一点认识她二人,绮念横生
之下,视为禁脔鸪的。
不料,二女并不卖他的帐,使汪浩然第一次破天荒在女人面前碰壁。
当时,汪与符章等都是雄姿英发的美少年,绿鬟朱颜,万人争羡,都是
自负一时盖世人物,且有金兰之盟。
符章二人胸怀坦荡,虽爱美有心,全是公平比较之下,取决于佳人之意。
二女芳心可可,情有独钟,英男侠女,非世俗儿女可比,一经定情,终
生不二,为免夜长梦多,二女主动示意由双方师门,尊长出面,及早成就好
事。
当符章二人花烛人圆之夕,最伤心愤怒而又失望怀恨的就是“四绝诸葛”
汪浩然了。
他不知对二女耗费了多少小心与手段,仍是落花流水,全局败北。
表面上,汪浩然仍是竭诚贺喜,丝毫不见异状,并在符章面前,极尽“撮
合促成”之劳,那也不过是他看出“大势已去”,强充好人而已。
符章二人绝未对他半点误会或戒备,都认为彼此至交好友,即已择吉成
婚,过去的都过了,别说“朋友妻,不可欺”,何况是汪浩然尊称“盟嫂”
呢?
在“君子可欺以方”之下,汪浩然以“通家”之便,不拘形迹,二女到
底是女人,对男女情感最敏感,何况深知汪的好色臭癖,表面虚与周旋,以
叔尊称,暗中已严密戒备。
终于,在汪浩然苦心布置,借酒盖脸,认为难得的机会下,他以一词一
诗,分投二女,香艳缠绵,极尽诱惑春心能事。二位夫人为顾全大局,主要是夫君面子与金兰之义,把诗词一火烧掉,
只以“淡然不理”暗加警告。
汪浩然色迷心窍,色胆包天之下,智为欲惑,反误会二位夫人“成全”
之美德,以为是一种默许”。
他就千方百计等待“机会”⋯⋯
二位夫人皆七窍伶珑,智慧百出的巾帼须眉,一发现汪浩然“狼子野心”,
阴谋莫测,不可救药后,立下决定,婉言晓以大义,以弭不测后患。
汪浩然恼羞成怒之下,表面唯唯受教,含愧请罪,心底呢?⋯⋯
终于,符章二人也已“警觉”不对!
以“四海游龙”之智,“八荒一剑”之能,见微知着,又惊,又怒,又
痛心之下,依章大钧之意,立即割袍断义,甚至不惜严加痛惩。
“四海游龙”符振扬却以“世人皆欲杀,我独爱其才”之高超胸襟再三
忍耐。
二十六
为了友情与义气,符振扬不惜再三良言暗示,汪浩然下跪负荆,叩头流
血,发誓改过。
而且,他真正“敦品励行”起来。章大均与二位夫人虽不信任他,符振
扬力排众议,谓“人能改过,善莫大焉。”
以符振扬的光风齐月,他认为汪浩然的身份,能自辱如此,非痛下决心,
改头换面,不会这样。
为此,“银须矮仙”符威严训爱子,大加叱赏。
符振扬还代为申说,符老一怒之下,声言如果乃子不听父教,不惜断绝
父子关系!
符振扬在父命之下,忍泪向汪浩然致意。
汪浩然慨然自责,再三拜谢盟兄规过之德,悄然不别而行,一去远无
踪⋯⋯
牛老头虽略有所知,当然不清楚这段秘辛,他在姑娘面前,能说明汪浩
然的另一绝是“风流”么?
幸好姑娘也不再问下去,牛老头收好匣子,往姑娘一递,郑重的道:“交
给你了,孩子。”
姑娘肃容接住。
牛老头装醉道:“爹要睡了,再来两壶也可以。”
姑娘扶着他,道:”还要照料生意呢,不能多喝。
×× ×× ××
圆宵节的头一天游人接踵的“黄鹤楼”前,有三位翩翩少年,联袂而来。
此楼始建于三国,有“天下绝景”之称。
楼以人传,不论什么名胜,必与神话,古迹,名人,名诗,名词,名作
有关。
“图经”云:黄伟登仙,尝驾黄鹤游憩于此。
事列“神仙传”,迹存“述异志”。
有关此楼的诗、词、联,太多了,故有人把它与“天下第一关”的“山
海关”并列为“天下第一楼”。
因为,它位置绝佳,俯视大江,滚滚逝水东流,波澜雄瀚,舟船如林,
游目骋怀。远眺,可见“汉阳镇”,“鹦鹉洲”。
环顾,可临武汉三镇,指点谈笑。
如此,足以使游者心旷神怡,襟怀一爽。
所以,有人说:“到汉埠,而不登此楼者,俗人也,如人宝山空回。”
也可以见它的如何“诱人之脚”了。
三人鱼贯登楼,极目楚天低。
天气真好,正是日正当中,春阳暖照的时候。
三人逡巡四面,游目开怀。
三人衣分三色,一式书生装束。
穿青罗长衫,内御轻裘的书生凭窗闲眺一会,微微一笑道:“世人以耳
代目,不论人、物、事、经众口一传,就成名了,所以,欺世盗名者多⋯⋯”
紫衫书生接口笑道:“宇兄又发牢骚了?大好风光,不值宇兄一顾么?”
青衫书生尚未开口,另一个绀色长衫的书生朗声道:“崔灏一诗,青莲
搁笔,三镇苍茫,全收眼底,登此名楼,别煞风景吧?”
青衫书生仰面一笑,道:“登泰山而小天下,有我同感。”
“何指?”
“我浪迹江湖,也快三年,足迹虽未及八荒,亦可不让司马迁专美于前,
徐霞客侈言于后,万里路,何足道也,所经绝妙,天险奇绝之处,可有数百,
无一不胜过这里,上此楼与俗子同游,附庸风雅⋯⋯”
“哦,宇兄遍历名山大川,难怪胸罗奇气,乃有此惊人之说。”
“宇兄能见教一二,以作卧游否?⋯⋯”
原来他们就是傅震宇、连城璧,尉迟玉。
傅震宇淡淡地道:“就以楼来说,天下名楼尽多,不胜枚举,近如金山
之‘江山一览楼’,钱塘之‘沧海楼’,远如南边‘碧鸡楼’,广东之‘白
云楼’,各有千秋,若比之此楼,‘黄鹤’无踪,不过一市尘中之登高处,
俗人之开眼界而已,何奇之有。”
连城璧昨舌道:“蛮烟瘴雨之地,宇兄也到过?咱俩随家师,平日自谓
两脚踏翻尘世路,如与宇兄比,等于井底之蛙,不知天下之大了!”
尉迟玉道:“咱最怕看什么名胜到处刻着的对联,乱掉酸文,亏得老大
(指连城璧)能够看一遍就可背诵,叫咱来,才头大哩。傅震宇笑道:“原
来连兄有过目不忘的超人记忆力?”
连城璧忙道:“那里,不过记得较有名,又顺口的二百多副名联而已⋯⋯”
尉迟玉一指左壁着的长联,道:“你看,这副对联长得像女人缠脚布,
老大念给我听听,倒是铿锵有韵,怪好听的。”
傅震宇微睨一眼,失笑道:“这个,那里算得长联?我曾见过长达六百
字的真正长联⋯⋯”
尉迟玉咋舌道:“不得了,在那儿?”
傅震宇道:“就以南诏滇池‘大观楼’,即‘碧鸡楼’的一首长联来说,
就比这里的一首够气鬼,够雄壮,三湘的‘岳阳楼’联句亦比这里有力,一
衣带水的大江(长江),也不足与汪洋万顷的洞庭湖比。”
连城璧道:“够了,给宇兄一说,把登楼览胜的兴头都扫掉了,汉埠名
胜很多,咱们换个地方吧!或干脆回楼去手谈一番。
傅震宇道:“连兄精于奕戏?”
“好笑,不过三品而已。”尉迟玉忙道:“不成,咱坐不住,下起棋来,一局要老半天,咱们可以
把这儿什么名胜一古脑走一遍⋯⋯”
“老二!”连城璧截口道:“你就是沉不住气,师父再三告诫你动心忍
性道理,改不了,下棋是养性之道,有一局下几日夜的⋯⋯”
“不成就不成,你要下,咱一人溜溜也好。”
傅震宇道:“随便走走。”
三人下楼,连城璧边走边道:“不知龙兄要几天才可赶到?他跑的码头
多,人也一定比咱们熟,有识途老马,更好。”
“别管他,最快,也得十天左右,令师既不在‘鸡公山’不如同去‘武
当’或‘云梦’一趟,或会碰面。”
尉迟玉道:“如武兄到了怎么办?”
“可以留下一人,有两人同行即可,或者,托这里的人代招呼一声,反
正他尊客好认。”
连城璧忍笑道:“咱看,不如多等他几天,听说明夜大放花灯不可错过,
如几天里龙兄仍不见人再说。”
博震宇噢了一声,道:“心急吃不得熟饭,我们不如去吃‘武昌鱼’?”
尉迟玉笑道:“色?到处有,干么还加上⋯⋯”
“武昌鱼,是有名的,就好比汾酒是出于山西,茅台出于六诏(贵州)
一样,亦和‘长沙水’、‘惠州泉’,‘龙井茶’等等一同意思。”
“那有这多名堂,有吃喝就行,咱门就专吃鱼好了。”
“就是专吃鱼,也够吃几天的,花样多,味不同!”
“走!”
也许是尉迟玉贪吃美味鲜鱼太多了吧?一回栈打由初更起,他就直往茅
厕跑。
所谓“河鱼之患”,泻肚子是也。
连城璧哑笑道:“宇兄,别被他臭死,咱们出去逛街,花灯已上市,先
看看也好。”
“行,如有射虎(灯谜),捞点彩头回来,再不,到鹦鹉洲去凭吊一下
狂生祢衡的死处也行。”
“这个⋯⋯”
“凭吊死人,非趁夜色不可!”
“为何?”
“有鬼趣,也可说是幽雅味。”
“也好,咱们先逛街。”
二人刚走,尉迟玉却由茅布一紧裤带,如箭射出,划空而逝。
“白布街”的“万寿宫”。
它,原是“江西会馆”,故四壁皆镶以瓷瓦,谁不知浮梁(景德镇)的
瓷器,代表了江西老表?寺里有“铁宫”,“仁寿宫”,“扶桑宫”,殿前
的“盛应亭”雕刻十分精巧。
一条人影射落亭前,突然,响起一击掌,好脆。
飘坠的人影也一击掌,亭里轻轻一声:“殿后!”
人影缓步绕向殿后,还四面扫视着。
殿后,是花园。
人影住足四顾,竟是慰迟玉。“是阿玉?”
尉迟玉闻声仰面,声音竟是起于一块金漆横匾之上,依稀可看出匾上四
个大金字“宛在江西。”
尉迟玉忙躬身道:“玉儿来了。”
“如何?”
“点子急于拜见恩师。”
“可曾看出他的心意如何?”
“尚⋯⋯难断定,不过,已知道他上道已三年多了,到过不少地方。”
“唔,他是否已尽得至宝绝学?”
“还估计不出,似乎高过咱与师兄一筹。”
“你也有承认不如人的时候?”
“早!”
“就算他已有几分火候吧,你二个,一定要好好与他相处。”
“好好相处?”
“对,越能接拢交情,越亲近越好。”
“为什么?”
“是令师的意思。”
“能多透点消息给玉儿么?”
“故人情重,他是你师父故友之子,懂么?”
“这个⋯⋯”
“你二人只管照令行事,你师父有通天澈地之能,鬼神不测之机,不是
你可以胡猜乱测的。”
“是!”
“此子不简单,你二人一切要小心,即使他出手或出言设计相试,亦要
忍让,在未奉到第二次师命以前,只有与他友好亲近,绝对不准轻举妄动!”
“是。”
“好了,你快回栈!”
“玉儿有⋯⋯一句话可以问么?”
“一句⋯⋯可以破例!”
“第二步计划发展如何?”
“另一路点子已经钉上了线!”
“好极了!⋯⋯”
“这与你二人无关,本座多透几句给你,咱们可能已经行动了,你师父
最会制造‘奇迹’,也许,你二人不久将见到更多的惊奇怪事。”
“呀?”
“走!”
尉迟玉强咽下要说的话,一躬身,道:“玉儿走了。”
腾空飞射。
由匾后飞起一条黄色淡影,一闪而没。
尉迟玉回到客栈,傅震宇与连城璧还没回来。
他以最快的手法,解开了傅震宇的行囊。
他失望了,除了换洗衣物外,只有文房四宝,几十两金银,一支玉箫,
别无长物。
连那柄可以屈伸的软剑,也因傅震随身携带,藏在左胁下特制的蛟皮鞘里,与衣服贴平,如果不拉开肋下的一个活扣,谁也看不出他身藏神兵宝刃。
尉迟玉眨了一眼,迅速包好,和原来一样,看不出被人解开过的痕迹。
他负着手,在房中打着圈,索性往床上一躺,以手支头、涌起一丝狞笑,
呆呆看着天花板胡想⋯⋯
×× ×× ××
二更左右。
在“九里关”前。
三辆马上,向南飞驰。
鞭风震耳,牲口怒嘶,呼着白气,汗毛透湿,深夜飞车,透得古怪,连
歇一宵也不行么?
当然是有特殊急事,才赶夜路。
三个车把式,敞开襟口,头上直冒白气,汗如豆大,只顾放辔抖缰,不
时加鞭紧勒。
关前一带,一望平坦,两边除了陌阡麦地外尽是高低起伏的丘陵与墓地。
谁也想不到三辆车里,尽是女人与小孩。
而且,竟是由“胡家村”失踪的符章二家。
“七巧仙子”云中慧抱着学仁,在头车。
学忠兄弟与思义兄弟,在中间一车。
章夫人“银河飞星”万方仪与二女当然是坐后车。
只是,两位夫人都是已易容化装,易钗而弃,变成了两位中年男子,一
身装束,像官府中人,又似乡绅。
孩子们也一律经过细心改装,思淑姐妹也换了男装,就成了清一色的八
位公子少爷。
两位夫人是经过苦心布置,故设疑兵,由章家曲折地道中分批把孩子们
挟出。
由于地道出口很隐密幽僻,无人发现,她们又是男装,以拜年走亲戚的
姿态步行到邻村,再雇大车,又在隔村附近村民家借宿,完全是“拜年探亲”
模样。
连火焚章家,也是“七巧仙子”预先布置好的引信,直互第二夜才自行
起火。
过了初更,才由车行雇车,几经转折,一入豫境,就日夜兼程南行。
每一站,早上到车行换车,到晚间作打尖投宿状后,又换车,除了随身
带的包裹,尽是金珠外,连行囊也很少,完全是走亲戚的简单,全部细软与
一切,皆付之一炬了。
她们终于下了信阳,也不知道隐身在胡家村附近十里贴内的“四海游龙”
符振扬是真正抛妻弃子,做了天下第一大忍人?抑是阴错阳差?竟不知她俩
已携儿带女,间关避祸去了。
她俩的目的地是“九省通衢”冠盖辐辏”的武汉三镇,这是“七巧仙子”
的意思,她认为,只有隐于人烟密聚的市井,才是万全之计⋯⋯
二十七
只要一过关,渡江就好。
眼看抵关在望,相距不足十里。
只要在关外暂歇一阵,天亮就可换车过关。
三个车把式,是吃这行饭的老手,得了重赏,当然卖力,这叫做要钱不顾命,牲口再累也大不了换新的牲口,得到的外赏,够他们赶十年的车。
学仁已在娘的怀中睡着。
思淑姐妹也一左一右,偎依着娘亲打磕睡。
只有学忠与思义兄弟,在连日车马劳顿,千里风尘之下,由于心情之沉
重,恐惧,有太多的事又不敢开口,特别难过,重大的刺激,能使人思想早
熟,他们又都发育得快,连五人中年纪排最后的学谦,也有一般十六七岁少
年一般高大,谁也看不出他们的实际年龄。
白天都相继睡过,这时都很清醒。
除了学梯与思贤二人比较文弱,在靠着车窗打盹养神外,学忠与思贤就
不时附耳低道,讨论这次的事,各表意见⋯⋯
只有学谦张大着眼,凝眸沉思着,嘴角抿得紧紧的,不时咬住牙,握紧
了拳头。
思义低声逗他,道:“谦弟,你怕不怕?”
“何怕之有?天下有什么可怕的?”
“好大胆,听忠哥哥说,那夜贼人来放火,你一点也不在乎?”
“孟子三不,这点小事算得什么?”
“小事?这还算小事?”
“废话,再天大的事,我也不在乎,只可惜⋯⋯”
“可惜什么?说下去!”
“可惜我没有习武功⋯⋯不说也罢,徒乱人意。”
“如你会武功呢?三弟。”学忠开口了。
“我要杀光天下的坏人!”
思义忙把学忠的手捏住,摇摇头。
学忠咽下要说的话,沉默了。
学谦也不吭声。
突然,一声“苦⋯⋯苦⋯⋯苦”的怪声刺耳。
真是说不出的凄厉难听。
一入耳,就叫人头皮发炸,汗毛直竖。
学谦一伸耳朵,道:“这是什么叫?”
学忠紧紧握住思义的手,抖声道:“是夜猫子?(猫头鹰)”
“怪!你们听。”
“真邪门,那种怪声,时远,时近,好像远在数里之外,又似乎就在车
子旁边?”
思淑姐妹惊醒了,真往乃母身上贴紧。
学谦猛推挡风琉璃,道:“我要瞧清楚!”
学忠与思义阻止不及,刚要拉他,学廉已贴过半边脸,凝聚目光,向外
看。
思义挣出一声:“快⋯⋯坐好,有什么瞧的?⋯⋯”
学忠地道:“你⋯⋯三弟,再不放下,我要告诉娘⋯⋯”
学谦理不也理,自语着道:“真是有鬼?连影子也没见到⋯⋯”
大约这空虚“鬼”字,把学忠和思义吓得变了色,直抽一口冷
学谦又道:“尽是坟堆,呀,有很多绿火⋯⋯噫?怎么一下子,这么多?”
他只见到乱葬岗间,磷火滚动,冷眼瞥见几十丈外的乱坟堆中,突然一
溜绿火,冲天而起,散了半天闪烁的磷火。马车仍在飞驰。
那三个车把式,虽仗着酒壮胆,心底也发慌了,手也发了软。
车子就由急而慢了。
学忠刚伸手要拖过学谦,猛听学谦哦了一声:“世上真正会有鬼?难道
就是什么鬼火⋯⋯呀!真的有鬼了,好几条黑影子,在坟堆上⋯⋯飘动⋯⋯”
学忠与思义可被吓得打寒噤,机伶伶地,猛地,一声尖锐凄厉的怪叫,
难听又刺耳,划空而过。
这一来,学悌与思贤也吓地揉眼睛。
“哇”地一声,学仁由沉睡中被惊醒,张口就哭。
“七巧仙子”云中慧自“苦——苦——”声一起,就与万方仪不约而同
地在风窗中向外看。
这时,云中慧一按纤指,点了爱子睡穴,喝道:“停车!”
牲口早已受惊狂嘶,乱窜乱跳,快要翻车。
三个车把式,全身软瘫,只有牙打战,紧紧地拼命勒住发疯似的牲口。
一听云中慧开口,早已在尽力拉住牲口,第二车的车把式抖声道:“大⋯⋯
爷⋯⋯有鬼⋯⋯”
头号车的车把式也两腿筛糠,结结巴巴的道:“这叫⋯⋯鬼打墙⋯⋯牲
口迷了眼⋯⋯”
云中慧一面传声向万方仪道:“仪姐,被人钉住了,你护车,我来应付!”
音落,又喝着车把式:“三车集中一处,盘圈。”
人已掀开车帘,飘落路边。“呜———啦———”“呜———啦———”
刺耳的异声,在半里内此伏彼起。“苦———苦———苦⋯⋯⋯⋯”越
叫越急,越叫越多。
还有使人酸鼻的呜咽哭泣断续入耳,正是傅说中的“鬼叫”和“鬼哭”。
学忠与思义兄弟已吓得牙齿打架。
只有学谦猛扬声叫道:“什么人,装神做鬼?⋯⋯”
云中慧一声低叱:“不准开口!”
三个车把式化了吃奶气力,好容易才把牲口圈转,三辆马车,作品字形,
排着。
万方仪已现身出面,站在车蓬顶上,连声清叱:“你们装什么神?扮什
么鬼,好意思么?”
没人回答,却是咻咻鬼哭,叫个不住。
打由半里外起,芒芒起雾,正顺风弥漫过来。
云中慧凝声叫道:“来的可是丰都地府鬼圣冥后?”
没人回答,只有各种异声越发凄厉刺耳。
云中慧喝道:“我们已经尽到江湖问旗号的礼数了,若再如此鬼混,莫
怪要得罪了。”
仍是寂无回应。
只见烟无蓬蓬中,影绰绰的可以看到雾中有飘忽不定,似浮似沉的骷髅
影子。
却只在四面几十丈外飘荡,不近前。
万方仪傅声道:“慧姐,是冥后阴灵的路数,这“九幽迷”十分阴毒⋯⋯
我们必须速战速决,先下手为强,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云中慧傅音笑道:“有理,仪姐,他们好像对我们有忌惮?”“这样,对方必已深知细底,知道你我不好惹的。”
“把握时机,我先下手!”
话落,人如飘风闪电,向不轻用的“子母金钗”已由头巾底取下。
另一手已控住一掌“散花针。”
那些飘忽在雾里的骷髅影子,纷纷后向飘退。
云中慧存心激将,一顿身形,冷声道:“是人,何必装鬼?是鬼,为何
不敢见人?我们久闻鬼圣”“冥后”,在武林独树一帜,任性横行,所到之
处,鬼哭山河,天地变色,为何派这些小鬼睐现世?抑是他夫妇已登鬼录?
不⋯⋯敢?”
话未罢,一声叫人肉紧的乾嚎哭叫扬起:“本后在此,谁敢犯本门忌讳?
天啊⋯⋯你回来哇⋯⋯”
那种声音,实在邪气,像来自地底,又似飘忽如烟,叫人捉摸不定人在
何处?
远如天边,近在眼前,当“天啊⋯⋯,叫出,入耳断肠,使人顿生异感,
触动伤心的事,有鼻酸欲哭的冲动,“你回来哇——”又如慈母唤儿,使人
心神欲飞,有循声奔去的感觉⋯⋯”
也即是说,这种意志,一瞥百幻,同是一个字,一句话,却能使人一听
到,涌起七情重叠的情绪。
“七巧仙子”屏子一口气,守住天君,付之不闻,也就呆立住了。”
学忠等只觉得,想哭,想叫,想冲出去⋯⋯
“银河飞星”万方仪凝功守住心神,低喝:“孩子们,以手俺耳或用布
团塞住两耳,默诵诗文,别怕,别听!”
除了傅学谦铁青着脸,不住咬牙外,学忠等都失了态,闻言,忙照命而
行。
那种叫声。越来越近,却是间歇的叫着,每当着声音摇曳之际,咻咻哭
与苦苦鬼叫,鸣啦鬼啸就纷纷呼应!好像群鬼逃出了地狱,异声凄人心胆。
万方仪吸了一口气,传音道:“慧妹,果是阵灵老鬼婆,小心她的“恶
鬼呼魂”与“幻形拘魄”鬼玩意,一照面,先问个清楚,再先下杀手⋯⋯”
“七巧仙子”云中慧传音回答:“老鬼婆臭排场,我们先作准备,仪姐,
你把孩子们先闭了穴,赶车先走一步!”
“不行!一定早有埋伏,这是互相策应的好,不必为孩子分心,有我。”
猛听一声呼天抢地,如丧考妣的哀号:“云中慧啊,你回来哇⋯⋯”
声音还在丝丝未绝,云中慧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只见由左面荒墓乱堆中,
雾气蒙蒙里,先出现幌幌荡荡的四盏一排绿阴阴的惨碧纱灯,时灭不定,接
着是四个骷髅,抬着一乘黑黝黝的大轿。
大轿作宫殿状,却全是用纸钱与黑布扎成。
云中慧暗道:“这就是“阎王辇”?呀,该是‘召魂舆’。”
听说一舆一辇,全以特制的人骨为架,以人皮和黑布浸油为幕,连纸钱
也是经过药水桐油浸过的?不怕风雨,就是怕火。
眨眼间,四个骷髅轿夫好似脚不点地,悠悠飘荡移来,相距已不足二丈。
看清了,轿前四个披发,白麻血衣的少女,眼光也是碧阴阴的,惨白无
血的面孔舌头拖出是血,被手中提着的“幽明灯”绿光一照,更是狞厉可怖。
她们背上,各插着一支长约三尺的“弘魂旗”,随风招展。
轿上飘纸拂扬,一片鬼气森森。人轿未到,阵阵阴风惨惨,挟着使人欲吐的血腥气已先到。
今夜是西风,云中慧正面对下风。“云中慧暗道:“还好,鬼圣阎皇未
来,所以排场不大,连牛头马面,判官无常,开路八鬼也没有见到,“冥后”
老鬼婆也可说是经装简从了⋯⋯”
她出奇的平静着,纹风不动。
大轿在她十丈左右停住了,四个骷髅轿夫木立呆定,却瞒不过云中慧这
种自行家,深知这些鬼把戏的人,所谓,“骷髅”,只是一种特制的“海螺
蛤片”连缀成衣的东西,一披在身上,在黑夜中自然泛光,远看极似白骨架
子,内面是一式由头到脚的紧身黑衣,只露出惨绿色的双眼。
这就是“地府阴兵”。
半响,尚不见“冥后”阴灵出声或下轿,好大架子。
云中慧凝声叫道:“你既知道是我,为何不作交代?我们与你夫妇无怨
无仇找什么麻烦?”
轿中尖声尖声地格格笑起来,叫人头皮肉麻。
“冥后”阴灵阴恻恻蝗开口了:“符夫人,幸会了,不错,你夫妇和章
氏夫妇与我们夫妇并无重大过节,彼此不犯⋯⋯”
云中慧接口道:“是么,可是偶而路过邂逅?”
“老身听说不少凶神恶煞老魔头纷纷追截你和章夫人,你知道,老身一
向主张女人是不可被欺负的,何况你俩携儿带女,怎容得那班老不死逞凶?”
“啊,你可是仗义而来?”
“是嘛,老身只想向你俩暂时借用几项东西,一句话,老身夫 妇负责助
你俩安然无事,为恐臭男人惹厌,老身在四面十方圆插下了‘戒牌’,不准
任何人擅入一步,连老身那老鬼头也不准他同来⋯⋯”
“哦,先谢过好意了,敢问需借何物?”
“四两人不说半斤话,你,出名的聪明,还用老身画公仔画出肚肠来
么?”
“实在不知,请明教。”
“符夫人,水仙不开花,你还装什么蒜,真叫老身失望!”
“你,可是误听谣言,疑心昔年四大家⋯⋯与拙夫和章伯伯有关?”
“对了,真是水晶心肝琉璃肺,符夫人,老身向你俩借用,限期半年⋯⋯”
“真教你失望了,十分抱歉!”
“怎么?老身从来不信谣言,也从来不空手回,符夫人老身难得今夜心
情太好⋯⋯”
“实话奉告,四大家之物,不在我们手上。”
“那么,在谁手上?”
二十八
“不知,我们俩的外子也在到处探查呢。”
“可是由符章二位大侠随身带走了?”
“没有此理。”
“好吧,老身相信你们两夫妇的身份,令名——”
“谢过了,如有,决不隐瞒,你知道,做人不易,成名更难,我们正如
你一样,一言九鼎,惜名如命。”
“你真会说话,符夫人,老身相信你,别人会相信么?”
“那由别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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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5 21:07 | 显示全部楼层
“别人会善自罢休,听你一句就走?”
“听其自然!”
“这就不聪明了,老身一片诚心奉告,据老身所知,赶到的那班老不死,
如真动手,便是符章二位大侠在,也不保险,明白么?”
“谢教了。”
“老身只要戒牌一撤,群魔立至,三位自信能保得住自己与嫡亲骨肉
么?””
“6 事实俱在,其他不计。”
“不愧‘南海’传人,‘七巧’之誉,要不要老身举出几个老不死的万
儿给⋯⋯”
“不用,但求问心无愧,生死何足论?”
“好话!连符、章二家后嗣也不考虑?”
“我们会知道如何做!”
“老身真是狗咬吕洞宾了⋯⋯”
“请自重身份。”
“这样吧,老身已一把年纪了,该修修阴德,同你好好打个商量⋯⋯”
“只要有分寸,愿闻。”
“二位把行囊交给老身,或把令郎,令爱托付老身⋯⋯”
“办不到!”
“这是天大好意,老身夫妇,是为符、章二位大侠身后着想⋯⋯”
“不劳关注。”
“真是天意!或者,让老身亲手搜查一下,如所言是实,老身告罪,负
责送二位千里,如有,老身借用一下,仍照前诺⋯⋯”
“别相逼太甚!”
“符夫人,老身也是女人,没有什么不便或轻渎之意,只是为了取信而
已。”
“如不见信,非动手不可,云中慧愿⋯⋯”
“聪明些!”
“请便!”
“云中慧,你太不识抬举,老鬼头说得好,一句老话,阎王注定三更死,
岂肯留人到五更?你想自陷死路?”
“在劫难逃,天道人心,自有公论。”
“老身只好成全你们了,鬼灵薄上添上你们⋯⋯”
“你自己添一笔!”
话出,手扬,左手“散花针”右手“子母金钗”,电射而出,直袭轿中,
人也凌空飞扑。
云中慧已知事成骑虎,除了动手解决外,再无废话余地,所以不惜乾坤
一击!
人一弹起,“玉钩斜”已幻起千点银芒,罩向大轿。
轿中慑人心胆的怪笑咭咭过处,轿子突然自行腾空,离开四个骷髅人肩
上,刷地腾起丈许高。
纸钱飞舞中,轿门大开,飞出大片乌云,向云中慧兜头罩下。
这不过一眨眼间的事,当云中慧一出手,那四个呆立在轿前的“鬼女”
倏地分向左右飞闪。那四个轿夫,一个接一个,笔直地向后倒下。
而大轿也已腾空,正是云中慧手出身起的刹那。
云顺慧的目的全集中在大轿,并无伤及鬼女阴兵之意,轿一升空,她就
猛吸气,柳腰一挺,头一仰,双脚一蹬,向腾空的大轿冲去。
一片乌云,已迎头罩落。
一阵浓烈的血胆味,加上腐尸奇臭,几乎把云中慧心翻肚吐。
刚听到“银河飞星”万方仪一声轻喝:“小心‘绝户阴罗’。”
云中慧芳心一紧,急展护身真气,一掌当胸,右手玉钩斜一式“天女散
花”,向乌云刺入。
只听裂帛声响,那片乌云被她刺个正着,她已暗藏解数,玉腕连振,电
光飞卷,把大片乌云划成数片,只觉玉臂连震,可见那片乌云也是贯注了罡
力,不但压力奇大,且有吸力。
眼看她要冲入那片乌云,只见她左掌一展就把那片乌云如狂风吹散,飘
荡空中。
所谓“乌云”者,乃是一片黑色的网,一经出手,就张开如网,广约丈
许大,一被近身,就贴肉烂。
此乃是“冥后”阴灵仗恃成名的“随身三宝”之一,以阴山一种“透骨
麻”的幽谷毒草织成,又浸入毒汁与蛇蟒人兽的毒血里,再埋入冰雪中,奇
毒无比,在阴灵手上,收发由心,别说被它罩住,插翅难逃,只沾了一点,
也非中毒不可。
一般江湖道,只要闻到那股血腥腐尸怪,也会立时昏倒。
加之“透骨麻”毒草本身就软而韧,五金兵刃难断,除了能及时避开外,
绝难苟免,此草又名“吃人草”,不论人兽生物,只要被它沾着,就会自动
伸开缠住,把人兽肉血吸尽,草身也会涨成血红色,天生奇物,与“食人树”
一样不可思议。
不料,碰到了云中慧,人是功力奇高,利忍又是前古神兵般般凑巧,竟
被她破掉,把“绝户阴罗”裂成四五片,又被她掌力一震,四散飘荡,成了
废物。
那座“召魂舆”,正向下降落,猛地,轿身一震,加速下降,在离地心
许处,凌空射起幽灵似的一条黑影,捷逾鬼魍,带着阴风腥气,向正要下坠
的云中慧射去。
云中慧娇叱一声:“来得好!”
空中猛翻,头下脚上,左手震振钩如矢,猛刺而下。
一向上冲,一向下击,在距离地面二丈许处,一瞬碰在一起!
“冥后”阴灵似乎亦不敢硬接这居高临下的锋锐,哀号一声,扬掌向上
虚抓一下,身如游鱼,横空移开丈许。
云中慧已趁此空际,星曳下坠,一泻落地。
“冥后”阴灵也已跟着斜射下降。
云中慧脚刚落地,四支长旗弄影,已由四面向她卷来。
是那四个鬼女攻上。
云中慧玉钩飞闪,娇身一转,已护住全身,四支“引魂旗”如蛇吐信,
倏地一缩全收。
“冥后”一声怒笑如鬼叫:“你等退下。”
四个鬼女一击无功,应声向后飘退。云中慧才看清楚了这个横行天下近四十年,使江湖道闻各丧胆,望影而
逃的“冥后”阴灵真面目。
双方相距约三丈,等于面对面,只见阴灵一身黑色的长衫,长拖地面尺
许却以各种人骨缀成的“霞帔”图案,一头灰发,长施三尺,四面披散。
几乎连五官也被披散的长发掩去四分之三。
黑面深目,眼珠暗绿,却依稀看出擦满白粉,一张瘪嘴,好像血盆,这
时却紧紧闭住。
头上却戴着一顶白骨镶珠“凤冠”,纸钱作衣带,随风飘飘,没有一点
表情,只把一对惨绿色金鱼眼珠,死瞪着云中慧,活像恶鬼。
云中慧知道对方已经怒极正在行动,一出手,必是鬼哭神号,她也抱元
守一,凝聚十二成功力,全神注视对方。
连空气像冻结了,一片死寂!
好容易,看到“冥后”阴灵一张血口,凄凄惨惨的发话了:“云中慧,
你毁了本后的成名之宝,且休得意,本后杀手多的很,不解之仇,一言可决,
一宝换你四宝,交出来。”
“没有就没有。”云中慧斩钉截铁的一字一句说出。
“本后已是仁至义尽了,云中慧,你太不聪明了,本后先撤戒牌,再向
你二人索命,本后要用十八种阴刑,把你二人狗男女消遣个够,也难解毁宝
之恨!”
话落,一张血盆大口,发出一声长长哀号。
立时,四面八方,响起了鬼啸呼应。
同时,四面夜空,远近都有磷火升空,爆散。
云中慧知道除了拚命突围,已无别法,沉声叫道:“仪姐,你火速照预
计进行⋯⋯”
“冥后”阴灵怪笑连声道:“都已迟了,云中慧,群魔马上就到,最后
给你一个机会⋯⋯”
云中慧已提足功力,冷笑一声:“老鬼婆,太废话了,划下道来,决一
生死吧!”
人已飘身移步,欺近。
“冥后”阴灵咬牙有声,鬼哭一声:“云中慧,拿命来。
双臂一摇,满头灰发四散张开,根根竖立,双眼绿光收缩,长袖脱处,
露出半截白骨似的瘦臂,铁青如短剑的指爪箕张,闪电般向云中慧飞舞爪抓
出。
云中慧右钩左掌,身如片羽,出手反击。
两条人影,遍地强风,钩光如电,斗在一起。
“银河飞星”万方仪已迅速的自车顶取下大捆细竹,学忠等早已被她逐
一点了黑甜穴,在车里睡去。
只见她飘忽如风,绕着马车周遭十丈左右旋转,一面不断地甩出细竹,
根根直地上,不过一盏茶的时候,地上已散布着一百又八根细竹。
这是“七巧仙子”云中慧转授给她的七巧奇门。
万方仪已瞥见四面大雾迷茫中,鬼影幢幢,正向马车逼近,却是不敢轻
进十丈方圆一步,只是飘动游走,好像在待命而动,或心有所怯,约略算计
一下,四面山现身的鬼徒已不下三十个。
万方仪知道“冥后”阴灵决非空言虚吓,即使别的魔头不谈,“鬼圣”云中慧才看清楚了这个横行天下近四十年,使江湖道闻各丧胆,望影而
逃的“冥后”阴灵真面目。
双方相距约三丈,等于面对面,只见阴灵一身黑色的长衫,长拖地面尺
许却以各种人骨缀成的“霞帔”图案,一头灰发,长施三尺,四面披散。
几乎连五官也被披散的长发掩去四分之三。
黑面深目,眼珠暗绿,却依稀看出擦满白粉,一张瘪嘴,好像血盆,这
时却紧紧闭住。
头上却戴着一顶白骨镶珠“凤冠”,纸钱作衣带,随风飘飘,没有一点
表情,只把一对惨绿色金鱼眼珠,死瞪着云中慧,活像恶鬼。
云中慧知道对方已经怒极正在行动,一出手,必是鬼哭神号,她也抱元
守一,凝聚十二成功力,全神注视对方。
连空气像冻结了,一片死寂!
好容易,看到“冥后”阴灵一张血口,凄凄惨惨的发话了:“云中慧,
你毁了本后的成名之宝,且休得意,本后杀手多的很,不解之仇,一言可决,
一宝换你四宝,交出来。”
“没有就没有。”云中慧斩钉截铁的一字一句说出。
“本后已是仁至义尽了,云中慧,你太不聪明了,本后先撤戒牌,再向
你二人索命,本后要用十八种阴刑,把你二人狗男女消遣个够,也难解毁宝
之恨!”
话落,一张血盆大口,发出一声长长哀号。
立时,四面八方,响起了鬼啸呼应。
同时,四面夜空,远近都有磷火升空,爆散。
云中慧知道除了拚命突围,已无别法,沉声叫道:“仪姐,你火速照预
计进行⋯⋯”
“冥后”阴灵怪笑连声道:“都已迟了,云中慧,群魔马上就到,最后
给你一个机会⋯⋯”
云中慧已提足功力,冷笑一声:“老鬼婆,太废话了,划下道来,决一
生死吧!”
人已飘身移步,欺近。
“冥后”阴灵咬牙有声,鬼哭一声:“云中慧,拿命来。
双臂一摇,满头灰发四散张开,根根竖立,双眼绿光收缩,长袖脱处,
露出半截白骨似的瘦臂,铁青如短剑的指爪箕张,闪电般向云中慧飞舞爪抓
出。
云中慧右钩左掌,身如片羽,出手反击。
两条人影,遍地强风,钩光如电,斗在一起。
“银河飞星”万方仪已迅速的自车顶取下大捆细竹,学忠等早已被她逐
一点了黑甜穴,在车里睡去。
只见她飘忽如风,绕着马车周遭十丈左右旋转,一面不断地甩出细竹,
根根直地上,不过一盏茶的时候,地上已散布着一百又八根细竹。
这是“七巧仙子”云中慧转授给她的七巧奇门。
万方仪已瞥见四面大雾迷茫中,鬼影幢幢,正向马车逼近,却是不敢轻
进十丈方圆一步,只是飘动游走,好像在待命而动,或心有所怯,约略算计
一下,四面山现身的鬼徒已不下三十个。
万方仪知道“冥后”阴灵决非空言虚吓,即使别的魔头不谈,“鬼圣”人已冲天而起。
那近二十个鬼徒闻声呆住,都向后退。
云中慧清叱出口,玉手一扬,又是一支“子母金钗”,破空射去。
万方仪如桴鼓相应,也一扬手,银星穿空,共是七点。
“冥后”阴灵刺空直射二丈多高,二位夫人,一出手,她也双手连甩。
奇观!⋯⋯
只见气翁郁中,金光连闪,是“七巧仙子”云中慧的“子母金钗。”
所谓“子母金钗”,顾名思义,就是一支“母钗”里装有九支“子钗”。
“七巧仙子”以“巧”著称,所用的“散花针”与“子母金钗”皆是别
出匠心,独门制造。
一支妇女头饰常用的金钗,一经出手,由于独门打法巧妙,不但钗身满
注罡力,且能收发由心,随意控制。
母钗一遇阻力,就会自行震散,九支子钗是精细的机括装设,能分成九
个不同角度四散激射。
也即是说,在三丈方圆的空间,都在金钹的激射圈里。
由子钗身系风磨铜与金精钢母打造,在注满罡力与机括强力装置作用,
一被打中,能透石入铁,无坚不摧。专破内家护身罡气与外门横练。
刚下,云中慧曾经施展过,但未想到“冥后”阴灵能够凭一身功力带人
连轿腾空,坐在轿中的人,只发不收,所以全部打空。
现在,“冥后”阴灵身形拔起,人在半空,是最不易闪避的,所以云中
慧全力出手。
她的“子母金钗”与“散花针”,向有百发百中之誉,只见雾中十线金
光,如电交织,那一掌“散花针”,更是小得目力难辩。
万方仪打出的是“七星连环”,也是自成家数,她有“银河飞星”之号,
“银河砂”等于是她成名杀手。
这是一种黄河发原地,巴颜喇勒山“通天湖”湖底的细砂,每粒只有黄
豆大。
由于它本身就是金砂,经过千百年的力水冲激,色如烂银,一经打出,
变化由心。
明明是“七星”位置,在将及“冥后”阴灵丈许变成了一条直线,好象
连串银练,刹那间,又如银蛇游窜,一瞬百变,叫旁观人为之眼花,当事者
连念头也来不及转,又如何闪避?
依理,在“七巧仙子”云中慧,“银河飞星”万方仪两位绝世手法,三
种独门暗器的突袭下,“冥后”阴灵又悬在半空,绝难逃此劫的。
但是,天下事往往出人想像之外。
“冥后”阴灵身形凌空,一不是闪避二人合击,二不是趁此遁走,三未
见她施展什么杀手,云万二人只见雾茫茫中一团黑影突然冒起大团黄烟,掩
蔽了视线。
二人的暗器也已穿入黄雾中,一闪而没。
二人一面凝功戒备,一面仰面注目,当然都是立定仰望。
突然,疾声入耳:“二位速退!”
云中慧与万方仪刚瞥见空中大团黄烟翻滚中一团黑影飘荡而下,芳心一
喜,以为得手了,“冥后”阴灵非死即伤。
骤然闻声,尚未及弄清方向远近,本能地应声向后疾退之际,头顶上已哀号刺耳:“贱人纳命!”
好像暴雨倾盆,豆大的水滴籁籁而落。
前后左右,皆是“雨帘”。
骤然加急的促声扬起:“以袖遮面⋯⋯”
继之大喝一声:“看箭!”
飕!飕!飕!⋯⋯
是劲矢破风声息
云中慧与万方仪在百忙中应变,既要防备“冥后”阴灵由上空兜头下手,
又要顾到已潜身附近敌友不明的人暗算,还要应付广披十丈方圆的“暴雨”,
一心数用,也是心惊胆寒。
她俩真的一手当胸,一袖掩面,只把目光在袖底四扫,身如飘风,向马
车方向连退,好容易退出暴雨圈外,同是芳心大震,花容失色。
她俩目光落处,只见二十多个骷髅人都如泥塑木雕,呆呆立着。
另有几条人影,正按着阵图方位,闯入“太乙奇门”,刚才入阵的骷髅
人,全数倒在地上,也不知是为阵法所制,抑是被这几个入阵的人所制。
敌友未分之下,“七巧仙子”云中慧扬起清叱:“入阵者⋯⋯止步!”
那些人状如未闻,仍是找着方位向阵图核心,也即停车处闯去。不过,
却放缓了身形,似在察看阵法。
云中慧忙道:“仪姊!快⋯⋯”
话未了,哀号陡扬:“老娘同你拚了⋯⋯”
云万二人听出声音有异,一掉头回顾,不由又是一愕。
只见“冥后”阴灵只存一身赤身亵衣,大红肚兜,暗黑马甲,齐膝短裙,
身一落地,正一手扣肩,一按一扬,应手而起的,赫然是一支沾血的小箭。
在靠东面的一座坟堆上,站着一个全身黄衣人,只露出双眼,看不出俊
丑,但是,他左手上一把大只三寸许的鸟亮闪光双弦弓,却使云中慧与万方
仪立时想一个人来。
此人就是以一弓七箭成名,弓号“魔弓”,箭称“鬼箭”的“魔弓鬼箭”
独孤红。
也是邪魔中有数人物,但此人个性无常,亦正亦邪,使人莫测高深。
他为了金钱,为了兴趣,为了一时好恶,可以任性行事,不问是非善恶,
杀人不问情由,凭着一身所学,以“怒箭穿云”轻功和一弓七苯箭横行,使
黑白两道,都感头痛。
云万二人第一个反应,并不是向独孤老魔道谢,而是思忖这个魔头为何
会对她二人援手?不惜得罪老鬼夫妇?
难道也是为了“空门四宝”而来。
或是⋯⋯
因此,方以此示恩二人?
她俩已明白,中了“冥后”阴灵的鬼计!
她之身形拨空,竟是诱敌之计。
先放黄烟,掩蔽她在半空腾挪变化的身形,又自卸落那身“白骨披”,
吸引云、万二人的目光,她却趁此对云万二人下手。
那阵“暴雨”,显然是毒液或什么鬼花样制成的,云、万二人都不禁往
自己身上察看。
并没有什么异状?也许是撤身得快?二十九
云中慧与万方仪也不过是一怔神之间,迅即掉头掠向马车。
别小看了区区一百○八根青竹,这座“太乙奇门”,乃“七巧仙子”一
身所学中的精华,暗合先天易数,中藏诸葛“八阵图”与儒、道、释三家的
正反颠倒,妙用无穷,变化万端,在阵外看去,不过是三辆马车,参差林立
青竹,一踏入其中的人,只见千门万户,高山重叠,大海滔滔,极目苍茫,
随各人的意念,显出种种幻象错觉。
在阵外入目分明,举步可及的马车,已失去踪影,当然更看不到青竹。
已进入阵中的,共是五人,暗合五行之数,已经各按方位,进入五位置,
显然,这五人是行家,才能步合方位,由阵外看,五人不过进入阵中一丈三
四,在五人的感觉上,已经走了“好久”了。
他们所以缓了身形,是为阵中变化,出于想像之外,虽有“五行”“八
卦”之设却未料到正反颠到,顿使入阵的人踌躇了。
“七巧仙子”云中慧与“银河飞星”万方仪也把急悬着的心情安定下来。
“银河飞星”刚要喝问,“七巧仙子”却立时有了计较,忙传音道:“来
人虽是行家,却是‘半瓶醋’,尚我微阵之能,他们如不见机退回,倒可请
君入瓮,正好中了我们缓兵之计,不如先对付老鬼婆⋯⋯”
话未了,数声狂笑,已划空而来。
万方仪刚奇怪地传音问道:“阎皇老魔为何尚不见到?
“冥后”阴灵已换过一口气来,咬牙叫道:“原来是你,独孤老鬼,即
使要分一怀羹,为何帮着两个贱人?⋯⋯”
“魔弓鬼箭”独孤虹却出奇的冷静,突然现身,也未向云万二人开口,
也未再向“冥后”阴灵进逼,倒像袖手旁观的看火人,始终静静的站着。
不过,他却以此快的身法,捡回了两支“鬼箭”,他的眼神,也始终在
潜窥着已入阵的五个人。
阵中五人一放缓身形,他也显得心情焦急而眼光眨个不住。只是,云万
二人没有觉察罢了。
他不等“冥后”阴灵话毕,哼了一声:“要分一杯羹的人太多了,老夫
例外,不过路见不平罢了。”
好啦,他倒说得好轻松,居然假清高,以仗义的人自居,却已由淡淡的
几句话中,对云中万二人暗示了三种意思——
第一、他待于告诉云万二人,赶来的人“太多”。
第二、他本人并不淌这趟浑水,置身事外。
第三、他不但不愿参与“夺宝”,还要打不平,有暗助她二人之意。
这种“弦外余”音,不但云中慧与万方仪一听即知,便是“冥后”阴灵
也颇为意外地厉声叫道:“独孤老鬼,你骗谁?你一向鬼计多端,却瞒不过
老娘,莫非看中了这两个贱人?想人宝两得?休想,马上有人⋯⋯”
只听两声阴阴怪笑,一个接口道:“我们来了。”
另一个沙哑的破锣声音跟着扬起:“真叫你失望,姓阎的被人绊住了,
你如想免做老来寡,快去帮老公一手吧,这里可没你一份。”
声落,人现,一前一后,凌空射落两条人影。
是一麻衣,一红袍的两个老者。都在五六十岁左右。
前者一身长过脚背的麻衫,竹冠,一张瘦长马脸,两撇老鼠黄须,残眉
鹞目,一副阴险奸相,表露在那个鹰钩鼻上。后者红脸如火,豹头环眼,钢髯如戟,神态威猛慑人。
人名树影,“七巧仙子”云中慧认识来人,正是昔年与四大家齐名的“南
庄”,“北堡”当代主人。麻衫老者就是“南庄”庄主“旋风刀”史剑。
红面老者即是“北堡”堡主“霹雳剑”宫鹏。
二人同列黑道巨孽。
史剑开府“九连山”的“九连山庄”。
宫鹏开府“太行山”的“朝天堡”。
二人本以独门刀法,剑法称雄,三十年前,才闯出天下有“南刀”、“北
剑”之称。
因“北剑”宫鹏在“峨嵋论剑”大会上,败在“八荒一剑”章大钧剑下,
左手被断二指,他倒也光棍,自动认输,取消“北剑”尊号,并称如果不能
在剑法上找回场面,再挫章大钧的话,不再佩用“霹雳剑”。
现在,冤家又聚头,云中慧与万方仪一瞥之下,史剑肋悬鱼鳞刀鞘,宫
鹏肩露剑柄,等放“示威”。是“找场”来了。
首先,章夫人万主仪芳心一震,不禁向宫鹏多看了两眼。
“冥后”阴灵厉声道:“姓宫的,你放什么⋯⋯”
宫鹏张目大喝:“老鬼婆,你放自重些,本堡主好意告诉你,走不走由
你,看你老来骚,像个什么样子?连外衣也不穿,要撤泼,可冲本堡主来!”
不知何故,宫鹏的声音透着沙哑,和当年声如洪钟不同,也许岁月无情,
变化太多。
“冥后”阴灵鹄面一低,森森一笑,道:“好吧,你为了报断指之仇,
姓章的浑家(老婆)在此,就让你一阵,老娘去去就来!”
话未落,人飘身,掠向“召魂舆”,四个骷髅轿夫仍是那么呆立着。
史剑冷眼扫了那班呆立的骷髅人一,目光落在四个倒毙在地的鬼女身
上,一手乱捋着老鼠须,呀呀道:“到底老公要紧,连手下也不要了?”
宫鹏大笑道:“还顾得了么?”
“魔弓鬼箭”独孤虹突然冷笑一声:“慢走!”
已飞回“召魂舆”中的“冥后”阴灵厉声道:“你要⋯⋯”
“还我箭来。”
独孤虹伸出了右手。
“冥后”阴灵叫道:“独孤老鬼,一箭之仇未报,老娘马上就要回来!”
“管你回不回来?是你的事,先还老夫的箭?”
“休想!”
“好,老夫再全数奉送好了。”
好快,只见独孤虹双手一翻,已经箭上弦,张了弓。
而且,是一排三支,同上弦。
“接着,老鬼!”
“召魂舆”中的“冥后”阴灵话出,手一甩,刚才那支沾血“追魂箭”
已直射向独孤虹面门。
接着,“冥后”一声:“走!等下再算帐!”
四个骷髅轿夫应声起步,掉头向北。
独孤虹一扬左手,把阴灵飞来的一箭扣在弦上,冷哼道:“只怕没有‘等
下”了,你能让过老夫三箭中的两箭,也不愧做了几十年的老鬼婆!”
‘召魂舆”已如飞而去。独孤虹轻向云中慧,方万仪点头为礼,道:“二位请了⋯⋯”
宫鹏敞声接口大笑道:“章夫人,符夫人,人生何处不相逢,相不到我
们又碰头了,一别多年,二位还是容光如昔真是可喜的好事,吓吓⋯⋯”
云万二人,始终注视着阵中五人的动静,瞥见那五个人都立定了身形,
她俩心情也更安定。
先后现身的三人,和“冥后”阴灵的对话,当然也听得清楚,难怪“鬼
圣”阎皇迟迟未到,却是被绊住了,什么人敢惹这老鬼?使她俩芳心一动,
都寄望在她俩的夫君身上。
对方既已开口招呼,江湖有礼,明知来意不善,云中慧在宫鹏吓吓怪笑
未绝声中,朗声道:“三位有何见教?”
“旋风刀”史钊皮笑肉不笑的,拱手道:“岂敢,在一位世绝聪明的夫
人面前,我们只有直言相谈,一是宫史想向章大侠再切有磋一下,多年来,
贤夫妇双栖归隐,天涯难逢,今夜幸会,宫兄想一了多年心愿⋯⋯”
宫鹏一按肩上剑柄,大笑接口:“正是这样,章大夫可肯赐教?”
章夫人万方仪凝声道:“万方仪当向拙夫代达此意,约时一会就是。”
史钊沉声又道:“第二点,以二位之智慧,不须多说一字了。”
云中慧刚一扬黛眉——
独孤虹已仰面前:“这个嘛,大家心照不宜,老夫有几句闲话奉告二位
夫人。”
宫鹏刚一翻眼,却被并肩而立的史钊眼色一递止住。
云中慧凝声道:“愿闻。”
独孤虹目光一注阵中五人,道:“好教二位得知,目下云集附近的道上
朋友,不下数百之众,老鬼夫妇,倾巢而来,手下密布方圆十里,本是志在
必得,因此,也镇住了大半的人,可是,仍有小半在待机下手,只是迟早之
分而已⋯⋯”
“谢教了。”
“因此,以二位之聪明,该知自处?”
“大义所在,一往无前。”
“壮哉,二位不愧一代红妆⋯⋯”
又向四面扫了一眼,道:“老鬼婆撤下一天毒雾,她夫妇是一向赶尽杀
绝的,此雾虽无损于我们,但不宜久留此地尤其令郎及千金等不宜让此雾沾
着,而且,老夫听说老鬼婆除了随身三宝之外,近十年来,躲在阴山‘无底
谷’炼成一种厉害无比的‘万毒阴灵水’,分为急性,慢性二种,刚才⋯⋯
大约就是那玩意,二位可有异感?”
云万二人都芳心一凛,同声道:“没有异状。”
独孤虹沉吟道:“除非二位神功玄妙,能够滴不沾,以老鬼婆之手辣心
毒,一经动手,此时此地,必用急性剧毒,二位既然无事,不宜久留,就请
立即上路如何?”
宫鹏一挥手,吓了一声:“就走?⋯⋯”
“不走何待?”独孤虹慢吞吞地盯住宫鹏,道:“宫堡主,章夫人已答
应约期另会⋯⋯”
宫鹏怒道:“独孤虹!你话已说完了?已给你大面子了⋯⋯”
“是么,我请二位夫人走,宫堡主有什么话,下次再说!”
宫鹏目射凶光,怪叫如雷:“我不让她们走!”章云二人始终纹风不动,云中慧冷笑道:“宫堡主,别急,你也算一号
人物,要怎样?”
宫鹏怒啸道:“本堡主的意思,你二人,先留下‘空门四宝’再走,请
章大侠到舍下来取回,乾脆了当,本堡主立即回堡候驾。
章夫人微笑道:“我们倒不想走了,实话奉告,别说‘四宝’根本不在
我们手上,即使在,也不会给任何人要挟!”
宫鹏大怒,狂笑道:“好,本堡主虽不屑与女流过招,冲你这句话,本
堡主就非领教一下不可!”
呛郎一声,“霹雳剑”出鞘,人已大步上前
万方仪冷笑一声:“试试看。”
“且慢!”独孤虹沉声道:“宫堡主,你是存心扫我的脸皮,不给这个
面子?”
宫鹏顿身止步,回头道:“独孤虹,你别以为本堡主会怕了你?”
独孤虹乾笑道:“好说 至少,彼此谁也不怕谁,是否要试一下‘追魂七
箭断魂弓’的味道?”
宫鹏大怒,掉■抖剑,狂笑道:“好,看你几支鬼箭能奈我何?”
一横手中霹雳剑,气定神凝,目注剑身,蓄势待敌。倒底是一代剑手,
自具身份。
独孤虹目光一闪,徐徐张弓,道:“如老夫七箭落空,立即拍腿。”
“且慢!”是史钊开口了,满面奸笑,向独孤虹耸耸肩,道:“独 孤道
友,值得么?”
“有何不值?”
“帮倒忙,岂非让女人暗笑!”“老夫话说在先!”
“何必卖这种⋯⋯空头人情?”
“只要老夫高兴⋯⋯”
“这不是我一人的事,就算我二人给你面子,别人⋯⋯”
“那老夫领这份情,别人与你二人无关!”
“好吧,宫兄,看独孤道友的七支鬼箭,能对付几人?”
宫鹏怒哼道:“老史,你甭管!”
“就看小弟面子如何?”
“也罢!”宫鹏悻悻然钢髯一炸道:“独孤红,看你的。”
独孤虹冷冷地一点头,向云万二人道:“二位请。”
云中慧微笑道:“承情,心领了。”
独孤虹讶声道:“二位是⋯⋯”
“我们自己的事,不愿连累别人!”
“那么⋯⋯”
“等各路朋友赶到,我们作一交代后自然会上路。”
“那时,二位走得了?”
“如走才了,就永远留在这里。”
“二位⋯⋯辜负我一片好意了。”
“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我们会记住。”
宫鹏敞声大笑,道:“如何,独孤虹,人家根本不领你这人情儿!剃头
担子一头热,热面孔去亲人家冷⋯⋯”
史剑接口道:“独孤兄,我们站在一道,来个三一三十如何?”独孤虹死盯着云万二人,栗声道:“二位,我忘了一句话,如果刚才二
位稍沾了一点老鬼婆的“阴灵水”,最多三五天里必然⋯⋯”
“不劳锦注!”
“据说沾之必烂,无药可救,专毁女人花容月貌!”
“承教了!噢,又有⋯⋯”
只听破空如裂帛,起于百十丈外,一声狂笑接上:“见者有份,并不算
迟!”
四条人影,一式朱衣,红巾包头,却是由“九关”那边飞掠而来。
三○
云中慧脱口道:“‘离宫四火’?。
四人已经飘落她们身后三丈外,一字排开,靠左面的为首一人豪声道:
“符夫人,请了。”
云中慧冷声道:“四位是⋯⋯”
“奉家师之命而来,敬请二位夫人移驾‘离火宫’小住⋯⋯”
“命师何在”?
“在⋯⋯准备迎驾。”
“你们为何知道我们南行?”
“二位南下的消息,本宫三天前才知道。”
“听谁说的?”
“根据传闻。”
“甚感贤师徒好意,只怕别人不让我们⋯⋯”
“谁?”四火几乎同声问,八道凶晴,向史钊、宫鹏等瞪注。
“离宫四火”,就是“神火”、“毒火”、“阴火”、“烈火”。
也即是“南狱”“‘离火宫”主人“火帝”朱赫的嫡传门下。
凡是出身“离火宫”的人,几乎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性急,暴烈,
与为师一样急燥,无情。
显然的,他们四人,已对史钊等三人透露敌意了。
宫鹏怒目相向,瞪眼道:“就是本堡主。”
史钊徐徐道:“老夫也算一分,还有⋯⋯”
独孤虹接口道:“老夫本是置身外事,隔崖观火的,如果你想仗着一些
霸道火器,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老夫倒想留下,等令师来后,叙叙面。”
完全是前辈对后辈的口气。
大约“四火”都已认出三人身份,不敢逞凶放肆,但仍由为首的“神火”
大声道:
“我们只知奉令行事,三位如与家师有旧,或有雅兴,请一同移驾⋯⋯”
史钊冷然接口道:“本庄主不感兴趣!”
宫鹏大笑道:“你们最好站在一边,等令师来和我们面唔。”
“四火”大怒,“神火”哈赤向云万二人叉手道:
“请,我们护驾。”
云中慧含笑道:“好吧!”刚转身——
“慢着!”是独孤虹扬起笑:“老夫面子,不如别人么?”
云中慧凝声道:“非也,别人是专诚邀请⋯⋯”
“老夫就不是诚意?”
“阁下已说明置身事外!”“好吧,老夫放过这次,不下难说⋯⋯”
一掉身,刚要离去。
冷不防史钊扬声一笑:“到底人家火气大,有面子⋯⋯”
独孤虹寒着脸,沉声道:“史庄主,不用煽火。”
“岂敢,老夫只觉得老兄一人面子,到底不及四个小辈!”
“老夫岂屑与小辈计较,自会找朱赫说话!”
人已腾空飞射。
宫鹏哈哈大笑:“真是好笑,马屁拍到马腿上,人家不领情,只好含羞
开溜⋯⋯”
独孤虹并不答腔,头也不回,转眼消失。
史钊微微一怔,自语道:“奇怪,这老怪物莫非别有⋯⋯”
章夫人万方仪已沉声道:“宫堡主,容后会了。”
宫鹏刚要⋯⋯
史钊一摇手,干笑道:“人家是自愿送上门去,离火宫老朱看样子够起
劲了,老宫,没听到人家刚才已说过‘见者有份’?正好独吞⋯⋯”
“烈火”阳耀怒嘿一声,叫道:“史庄主,请放尊重些⋯⋯”
“笑话,只准你们放火,不准我们点灯?”
“不错!有种的,只管放马过来!”
宫鹏大怒,吼道:“小辈,给我站住,等你师父到了再走!”
“凭你也配!”
史钊皮笑内不笑的,挥手道:“我们不会以老欺小,请吧,独孤老怪一
定在前面恭候,凭你们四个小辈,手还没动,箭已穿喉,不过是插标卖首,
宫兄,犯不着⋯⋯”
正要抢出的宫鹏重重一顿脚,收了势。
史钊一拉宫鹏,掉头就走,口中却自咕噜着道:“少不解事,如果我是
老朱,只要对马车放几把火,不就大功告成了么?笨才⋯⋯”
话声中,腾空而起,与宫鹏隐入雾中不见。
“四火”变颜变色,都是凶晴喷火,鼻息咻咻。
万方仪传音道:“慧妹,真的要走?⋯⋯”
云中慧传音回答:“是!我已看出三个老魔都有藏奸使诈,如此轻于离
去,他们相同的目的,都是想我们自己撤阵⋯⋯”
“唔!原来如此,那末⋯⋯”
“我自有计较!”
“神火”哈赤已缓过脸色,恭声道:“二位请⋯⋯”
云中慧向他凝注一眼,颔首道:“四位不愧‘火帝’门下,三言两语,
就把三个老魔惊走,实在难得!”
“神火”哈赤受宠若惊,神色越见谦和,一齐躬身道:“多谢夸奖。”
“令师如何吩咐,可知前路多艰?”
“知道,家师严令,不惜任何代价,要⋯⋯请二位二人安抵鸡公山再说,
家师⋯⋯大约也已赶来接驾。”
“好,你们先把这些人了结,就好动身。”
纤手一指,哈赤等四人一声:“遵命!”。
只见四人身如脱兔,举手扬袖间,火星乱闪,几声轻响和嗤嗤过处,那
骷髅人身上黑烟一冒,全身起火,转眼成了火人,变成焦炭。奇怪的是,骷髅人像人一样挣扎闪避,个个束手自毙,显系早被人制住,
只由惨碧的眼光中透出愤怒,惊悸。
万方仪虽知云中慧必有深意,这些凶残鬼党,都是该死,芳心仍是恻然
不忍。
不过半盏茶时候,在阵外的骷髅人全部了帐。
“神火”哈赤连扬手,便向阵中五人各发出两支火梭。那五个人,呆立
甚久,对阵外一切,状如不闻不见,只在思索如何破阵?犹豫着,进退莫决。
这时,却反应奇快,冻哼同扬,一挥手,便把两支火梭一兜一托,借力
向马车打去。可惜半途炸开。
云中慧大吃一惊,万方仪脱口“呀”了一声”
“神火”哈赤大怒,刚一挥手,示意其他三人分向三方攻去!
云中存在脆声道:“且慢!”
她疾步走入“奇门”,一手拔起一支青竹,平静地笑道:“五位高明,
可曾参透玄机?”
只见五人一式连头到脚,一齐包住的黄色怪装,几乎与“魔弓鬼箭”独
孤虹一模一样,闻言回头,缓缓掉转身形,靠南方的一个面对云中慧,沉声
道:“符夫人确实高明,我们承认棋差一着,参不透此阵变化。”
“那末,请出阵。”
“如果二位夫人答应我们一件事,马上告退。”
“何事?”
“不必我赘一词!”
“没有!确实不在我们手上!”
“那末,我们就这么耗下去好了,等大家到齐再说。
“原来五位是‘守株待兔’,妄想坐收渔利。
“真人面前,说得不说!”
“请便!”
“神火”哈赤大怒,叫道:“二位夫人,让我们来对付这⋯⋯”
“欢迎之至!”对立接了口。
云中慧轻摇玉手,笑道:“不必!他们是想借用火攻!”
哈赤一楞,不作声了。对方淡淡一笑,道:“符夫人,不愧高明,有一
点却是你未料到的,我们带的火器,比这四鬼厉害得多,只是不愿轻用,免
得玉石俱焚而已。”
云万二人芳心一凛,互看一眼,云中慧笑道:“失敬了,当今之世,我
还不知道有比‘火离宫’更霸道的火器?”
“符夫人可要眼见为真?”
“施展看看,也好开开眼界。”
“一句话,我们五人中任何一人,只要一举手,三车立成碎粉!”
“是么,如此威力,为何⋯⋯”
“依理,本早就该出手了,二位夫人,愿见佳儿佳女,烟飞灰灭?”
万方仪芳心大震,有点沉不住气,脱口道:“你们究是何意?”
“很简单,只要宝,无伤人之意。”
“存心威胁?”
“也可这么说,二位夫人,当迫不得已时,难说!”
云中慧冷然道:“如此,何不向我们出手,瞻仰一下”“好!二位夫人小心了!”
话出,人已踏方位,出阵。
“神火”哈赤等四人性急如火,那里忍耐得住,何况随时有不测之强敌
赶到,这时,四人已把所有的火器准备好,控人手中。
对方刚一脚跨出“太乙奇门”,“神火”哈赤一声怒吼:“先尝尝⋯⋯”
他还未出手,对方比他更快,右袖一扬,冷笑一声:“先把你这小火鬼
试手!”
一团黑影,电射而出。
“神火”哈赤也早有戒备,凶睛一瞪之下,骇然翻身倒纵,只见血红的
火焰一闪,霹雳大震!
云中慧与万方仪早已撤出五丈外,只觉红光照眼,热气逼面,地皮都在
跳动,震撼之力奇大。
半空一声怒吼,已纵起二丈许的“神火”哈赤,垂直截落,倏地,全身
火起,啪劈声中,成了一个火球下坠。
在将及地时,连串闷震,火团四射,骨碎肉飞!
他全身火器,一齐引发,遭了惨劫!
其他三火,因各占一方,在看着老大哈赤出于,所以幸未波及,震骇之
下,同声怒啸,向后飞射。
对方一声狂笑,喝道:“无知小辈,自身难保,还敢保人?侥过一次,
告诉老火鬼,若不识相,到‘鸟蒙’来找我们!”云万二人,实在都已即惊
且怒?
因为,毁家之物,正是这玩意,不须多说,正是仇人见面,狭路相逢。
只是,对方既有此霸道利器,为何不用?能够毁家杀人,岂有轻易放过
两家儿女之理?
如他们早向马车下手,岂堪设想。
难道对方真的只是为了夺宝而来?
太矛盾了,不可忖度。
现在,如果翻脸动手,以二对五,对方随时可分出人手,对马车采取行
动⋯⋯

[发帖际遇]: 参与红花会陈家洛的计划:小红冒向清廷告密,遭到红花会追杀损失银两24.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金庸群侠传MOD游戏交流论坛,各种经典武侠游戏等你来玩,各种开源制作工具等你来实现你的游戏开发之梦。
 楼主| 发表于 2008-8-5 21:09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一
对方冷峭地震声道:“符夫人,明人不须多说,既已成仇,就不留情,
二位是献宝?抑是拚着两家绝后,同化灰尘?”
咄咄逼人,使云中慧也芳心一乱,十分震悸。
一声洪烈厉啸,起于北方!
对方缓步向云万二人欺进,懔声道:“听到么,‘帝君’已下令了,一
啸惊天地,二啸鬼神愁,三啸取人头,二位火速交代一句!”
是要摊牌了。
云中慧原是想利用群魔利欲熏心,各存私意的心理下,加以适当利用,
以毒攻毒,驱虎吞狼,先使他们互相残杀。
现在,才知这人更深沉,也是英雄之见相同,一直耗到现在,才图穷匕
见。
只不知其他的各路人马,为何迟迟不到?难道已知难而退?或是已被这
一路强仇大敌各个击破退走?”
眼看对方傲兀地步步欺进,目射厉芒,掌中托着一颗黑团,要命的玩意,越逼越近。
到此地步,如果开口说没有“空门四宝”的话,等于废话,反显示怯,
对方决不相信。
那么,只有一拚!
只是,后果?
就在这个目震心悬,箭拔弩张当儿,得得蹄声,由“九里关”方面驰来。
一听,不是怒马,竟是驴子。
果然,一声驴子声,特别刺耳。
对方停了步,向后一挥手,其他四人,本已出阵,早有一人,向来路掠
去。
猛听一声苍老沉劲的漫吟:
老去功名意转疏,
独骑瘦马取开途,
独村到晚犹灯火,
知有人家夜读书。
真是闲情逸致,好风雅,随着吟声,越来越近,一头叫驴,正飞跑而来,
现身在几十丈外。
影绰绰的雾影中,骑驴者竟是背向这里。
这就叫做“张果老倒骑驴”。
迎上去的一个黄衣人,已凌空飘落在驴子前面,挡了路冷哼一声:“朋
友,歇下来。
驴背客头也不回,道:“好狗不档路,我老人家有老朋友在等着大杀三
局!”
原来,连夜赶路,是去赴友人奕约?
黄衣人伸手一拉牲口口嚼,喝道:“朋友,别装蒜,能闯关而来,足见
高明,别让我先叫畜性爬下!”
他要杀驴了。
“长耳公”踢着前蹄,长鸣一声。
驴背客一仰面,是举起了一个大红葫芦,灌了一口酒,没答理。
面向云万二人的黄衣人,早已和其他三个黄衣人循声看去。
云万二人隐约看到那个大红葫芦,刚心中一动,面前丈外的黄衣人已一
声断喝:“老三,你回来。”
他自己腾身飞掠。
那个一手抓紧驴子嚼笼头的黄衣人本是要有行动,闻言一怔,撤了手,
掉头掠回。
叫驴又得得起步。
转眼间,已到二十丈许,黄衣人已经止步扬声:“朋友摆句话来!”
驴背客一面塞好葫芦嘴,大约满口酒,还没本下喉,含混不清地道:“我
老人家又没挡你的路,大路朝天,各人走一边。”
“可是,朋友碍了我们的事!”
“管你们什么鸟事?让开,别耽误老子下棋。”
“看来,是存心踢盘子来了?”
驴背客没答腔,只一拍驴子屁股,叫驴便向前跑。
早到一步的那个黄衣人哼一声:“老二,废了他!”“是么?”老二正是刚才紧逼云中慧,万方仪的黄衣人往左边一闪,冷
声道:“先让朋友下来。”
排行“老三”的黄衣人一手疾扬,拍向驴头。
“暧!老子下来了!”驴背客一滚而下,也不见他出手老三的一手发出
力道无功,驴了仍是向前跑。
老二,老三同时目光飞闪。
他们心底明白,老三虽只是淡然一扬手,如打实了,驴头会成粉碎。
人家不露相,已给颜色瞧了。
老二哼一声:“朋友,果然高明,正感口渴,大肚子可肯借用一下?”
“大肚子”者,酒葫芦的别名也。
已看清楚对方面目了,五短身裁,瘦小枯乾,秃脑门,红光发亮,绿豆
眼,小蒜鼻,颌下稀疏的一小撮三寸许胡子衬着削的下颔,活像一头山羊。
一左,一右的两个黄衣人同时一怔。
好个糟老头,大方的把吊在左腰的大葫芦一递,道:“请吧!反正只存
一半了,天一亮,到了地头,保有的是好吃喝。”黄衣老二双手贯足功力,
接过大葫芦,轻得紧,人家可没心眼。
他一接过,拔开塞子,很自然地一仰脖子,长饮了一口笑道:“好酒,
想不到还是绍兴“女儿红”刚开瓮,冲的头锅⋯⋯”
“说得不差,我老人家正是由绍兴过而来。”
“老丈到何处去?”黄衣老二在凝神量葫芦。
“信阳。”
“噢,不远千里,就是为了下棋?”
“天下有比碰到好对手,将遇良材更大的事么?”
“是,老丈请。”
要把大红葫芦递过。
糟老头笑笑,拈须道:“你们就干了它呢⋯⋯”
“免了。”
“当然!”糟老头扬脸说下去:“皇帝不差饿兵,这算葫芦酒,是请你
们帮老夫把马车移开些,拔掉这些青竹。是赏你们三四斤好酒。”
原来,三辆马车,把大路塞住,再加上周遭的青竹,真是碍路。
五个黄衣人已移身在一起,作梅花形立住,老二竟一点不以为忤,点头
道:“谢过老丈了。”
顺手把大葫芦给老三,传声道:“人不对,葫芦有点像你们仔细看下,
如果是那老怪物的信物,就让他——”
老三已接过,也喝了一大口,顺手递给另一个黄衣人。
糟老头连连喷嘴道:“你们还没动手移车,怎么先动嘴喝酒?别一抹嘴,
不认人,欺我年老⋯⋯”
云万二人原以为来人是名列“风尘三怪”中的“赛果老”张九峰,一定
有二场好戏。
等到对了面,大失所望,驴子像,葫芦也像,就是人不对,因为张九峰
是矮胖和冬瓜,身如葫芦,腆着一个大肚子的,而此老则是瘦小如猴。
只见五个黄衣人已先后仰了脖子,都喝过酒,到了最后一人时,已是到
了底,竟向糟老头抛过去,道:“不你,葫芦的主人与你是何于系?”
糟老头张开双手,把葫芦接住,滋着缺牙道:“我老人家就是主人。”那个抛葫芦的黄衣人哼道:“很好,你接住!”
右掌一扬,掌心内陷如蛋,猛然一鼓,一点罡气,箭射而出。
糟老头迷糊着眼,叫道:“什么东西?”
脚下一个前冲,打了一个跄踉,无巧不巧,让过了那一缕“空心罡”。
其他四个黄衣人一动齐动,交叉集中出掌弹指,糟老头仰倒,一个屁股
一顿,叫道:“倒也!倒也!”
奇,五个黄衣人身形连晃,应声栽倒!
不过,那个“老二”在倒地之前,竟一甩手,一溜绿光升空,爆了大蓬
绿光。
糟老头疾出一指,还是阻止不及,猛地跳起,叫道:“二位夫人,快
走!⋯⋯”
话未了,一声洪烈厉啸,划空而来。
接着,啸声四起,远近如潮。
半里外一声大喝人耳:
“给我留下⋯⋯”
糟老头猛挥手,抛出一物,道:“万分危急时,可以施展!”
人已拍驴向前。
云中慧一手接过,也不暇细看,沉声道:“走!”
人已当先入阵。
万方仪紧随身后道:“走得了?不如守⋯⋯”
“非走不可,必要时,我们只有各背一人突围⋯⋯”
语声急促,已见心慌发颤。
万方仪,一向佩服云中慧,一听口气不对,便知大事不妙,如果这座“太
乙奇门”能作保身符的话,以云中慧之自负,决不会急于脱身。
云中慧以极快的步法,走遍四面,把太乙奇门收掉,把三个早已吓昏过
去的车把式夹住人中一把提起,夹背各拍一掌,轻喝:“别怕,开车!”
三个车把式馀悸未消,人虽清醒过来,牙齿打架,两腿打抖,一面应着,
各挣扎爬上车辕。
云中慧喝道:“快!有我们保护你们!”
三个车把式定定神,忙着挽缰,连打几鞭,牲口兀自不动,经三人猛力
扯扯,牲口终于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牲口早已死了,不知如何僵立不倒?
三个车把式骇叫未出,头一昏,眼一黑,也先后栽倒。
已进车里的云中慧,万方仪猝然惊变,芳魂皆颤,双双抢出,只见牲口
与车把式都是口鼻流出黑血,全身也在收缩,迅速化成黄水。
触目惊心!
云中慧一咬牙,沉声道:
“仪姊,顾不得了,各背一人,快走!”
人已揭开车帘,把早闭了“黑甜穴”,尚在沉睡中的学仁往背上一放,
绣带缠紧,一顿脚,道:“走!”
人已腾空而起。
万方仪心碎肠断,云中慧竟不顾其他孩子,分明是作只留一子延续香的
打算,非到万不得己时,决不致此,耳际虽闻强敌纷至,依情理,宁可二人
合力一拚,何以弃子而逃?她迅速地背起思贤,忍泪水,忍心疼,看了早被闭穴昏睡的爱子,爱女
一眼,也紧随云中慧身后划空而起!
一人一先一后,也不过十丈左右距离,只是前后一脚之差,刚驰出几十
丈远,狂笑声中,已有三人拉住去中慧去路。
万方仪刚一惊,猛顿身形,一左、一右、两条人影由十几丈外凌空扑到。
万方仪一咬牙,两掌“银河砂”飞洒而出,人已破空窜起。
那两个突袭她的敌人似知利害?“银河砂”一现,二人就四掌齐出,人
已腾空身倒射。
万方仪掠到云中慧不远处,两条人影又凌空扑来,一个怪笑道:“还想
走么?留下东西再走!”
强大的常力,已飞旋而到。
万方仪探襄不及,一手翻腕硬接,一个“螺旋”,脚尖一转,移开丈许。
总算避过来势,目光扫处,云中慧已被三个羽衣道人困在核心,短兵相
按,打在一处。
另有十几条人影已先后向马车扑去。
万方仪刚后悔撤阵的失策,自陷重围,念头未及转,那两人已再旋身扑
到。
她一瞥之下,才看清一个是额有肉包的披发头陀,一个是面如黄腊的病
汉。
但出手之毒辣,掌力之沉雄,病汉比头陀更强一筹。
万方仪纤掌双翻,以攻还攻,分击二敌,掌力一接,半斤八两,各自移
步换形。
她刚发觉背后已有人掩到,猛听惨嗥起于背后丈许,匐的仆地。
百忙中她回一瞥,是一个锦衣大汉,尸横就地,脑后一支短箭还在摇晃。
头陀与病汉已再扑来。
万方仪双掌正要翻出,头陀与病汉倏地贴地疾滚,两支短箭,已插在地
上。
她一手挥出一把“银河砂”,刚瞥见云中慧轿躯疾旋,玉掌一圈,三个
道人突然掩面怒吼,翻身后退,身形一晃,仆倒地上。
万方仪又惊又喜,也不知云中慧用了什么奇妙手法,一招克敌,正掠身
过去会合,云中慧猛转身,回头破空而起,扑回马车。
那十几个人,正一齐动手,把车蓬硬生生撕裂,这还了得!
猛听一声凌厉怒叱:“住手!汪某来了!”
人耳甚熟,声到人现,一条人影,挟着劲烈猎风,飞卷而下,如虎入羊
群,猛不可当,把那十几个人惊得纷纷一面出手应付,一面向后飘退。
两声惨哼过处,已有二人横尸倒地。
雾气中只见一个全身浴血,面色铁青,双目喷火的人横身挡在马车前,
喘息未定,才是“四绝诸葛”汪浩然是谁?
云中慧似因突然看到汪浩然现身而吃了一惊,猛收身形,呆立在汪浩然
丈之外。万方仪芒心狂喜,忙叫:“慧妹,有汪叔叔赶到,沉住气⋯⋯”
人已掠刊云中慧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只见汪浩然全身是血,连头巾上,额间,也都是血污,目射精光,炯炯
四射,如负隅之虎,向云万二人一点头,露出惊喜之色,豪声道:“还好,
我来迟一步,几乎⋯⋯”顿而止,向四面电扫一眼,怒声道:“各位朋友,谁敢欺凌汪某的二位
盟兄眷属,请站出来⋯⋯”
双臂一张,一振,舌绽春雷,大喝:“可以冲着汪某来!”
声势不厉,猛若凶神。
周遭的人,似乎为汪浩然的威名与气势所慑,半晌无人开口。
冷声哼扬起:“老夫也算一份,有胆的,冲着老夫来!”
正是“魔弓鬼魔”独孤虹去而复来。
只见这老怪物拈弓搭箭,旋旋然地缓步走向马车另一面,和汪浩然隔着
已无车蓬的马车背对而立。
学忠兄弟与思义和思淑姊妹,仍是昏睡着,雾气迷蒙中,还隐约可见到
他们与她们的面颊。
万方仪忍不住一阵心酸肠断,心情一阵激动,一拉云中慧的手,沉声道:
“我们是大家要找的人,就向大家交代一下。
云中慧木然地被她牵着手,缓步走向汪浩然。
“四绝诸葛”汪浩然威态一敛,向她俩歉然道:“我在嵩华汴洛间访友,
南下江南,却不知二位嫂夫人也作南行,在前面碰到姓魔的老鬼,和一些魔
头阻路,说是为了“空门四宝”而来,他们不但不给我面子,反鬼话连篇⋯⋯”
轩眉狂笑道:“我一怒之下,和他们动了手,三掌震阎皇,七招败六畸,
他们竟仗人多,以三十多人之众,向我车轮围攻,三百招左右,才得突围,
溅血在我双掌下的不下一半之数,哈哈⋯⋯”
三十二
他仰面豪笑,横眉怒目,四扫一眼,震声道:“有汪某在,只要有一日
气,谁也别想动二位嫂夫人一根毫发!”
脚下跨进三步,冷然道:“那位朋友不服,汪某候教!”
他侃侃而谈,完全无视于四面虎视眈眈的强敌,这份豪气这分威风,这
份胆量,就不愧“四绝诸葛”之名。
掌震“鬼圣”阎皇,并败“茅山六畸,已足使人惊心动魂,突破三十多
人围攻,毙其半数,流血至此,馀勇可嘉,挺身叫阵,这份仗义全交,舍生
为友的气势,更足钦佩。
这时,先后现身周遭的人,不下四十个,由他们的眼神,两太阳穴之隆
起,便可看出全是内五门功大已到一流的火候,扎手的“硬生”,无一弱者。
可不是,有胆敢来偷觎分赏“空门四宝”问鼎“四海游龙”符振扬、“八
荒一剑”章大钧二人家属的人,没有自恃的话,想也不敢想,至少,他们并
不畏怯符、章二对夫妇,才敢,逞勇而来。
云万二人目光一扫之下,也自心惊,大半是昔年有过一面之试或交过手
的凶神恶熬,有的还有血仇大怨,有的是带着人皮面具,虽然陌生,不是猛
龙不过江,如真正一齐动手,自己这边,连汪浩然与独孤虹算上,也未必有
把握?
何况,对方人多手众,如果向孩子们骤下杀手的话,真是防不胜防。
有人开口了,声如败鼓:“汪大侠,你不是早与符章二人割袍断义了么?
为何⋯⋯”
“胡说!”汪浩然大步逼去,厉声:“八拜之交,金兰好友,即使自己
人或有误会,与阁下何关?是想挑拔?”
那发话的人,正是那个刚才向万方仪下手的病汉,只见他满愤激,抗声叫道:“汪大侠,撇开你与章符二人的往事不谈,我的大哥为章大钧剑断双
臂,此仇岂可不报?”
“很好,恕汪某眼拙,阁下是⋯⋯”
“崆峒费相仲。”
“哦,阁下就是‘病狮’费大侠?令兄就是“毒剑”费相伯了!”
“不错!”
“当年大钧兄作客关中,令兄‘毒剑’逞凶,再三挑战,大钧兄虽再三
忍让,令兄肆口辱骂,才膺薄惩,如是汪某,令兄十条命也完了⋯⋯”
“兄仇岂可不报?”
“你可找大钧兄清算,为河⋯⋯”
“妻尝夫债,也无不可!我多年找到不姓章的⋯⋯”
“我代大钧兄还债好了,费大侠,你请!”
汪浩然退向下首。
费相仲怒嘿一声:“姓汪的,别人看不起你,耻与为友,你自以为了不
起,费某并不怕你!”
“好极,骂得好,你的话说完没有!”
“没有废话,看剑!⋯⋯”
蓝光一闪,剑已出鞘,又是毒剑。
只见剑光连闪,费相仲已闪电出剑,快极,剑尖已指向汪浩然胸前九大
穴道。
汪浩然狂笑一声,左袖一折,拍向剑身,右手虚空一探。
血雨飞溅,费相仲已开了天窗。
一支毒剑已到了汪浩然手上,往前一送,剑尖已转向。
费相仲的尸身正向前仆到,毒剑已透心凉,蓝汪汪的剑尖,露在费相仲
俯卧的尸身背心。
“崆峒”剑法,一同以迅速霸道见长,招数奇诡,费家兄弟,是当代崆
峒掌教的师弟,已尽得真传。
费相仲为报兄仇,对剑法当然更加精进,一招之下,剑被夺,人已死,
汪浩然这一手,不但震骇全场,也使云中慧与万方仪为之一惊。
行家一伸手,高下人眼明,云中慧二人以为“病狮”费相仲,纵然不是
汪浩然对手,至少也可调旋百招,何况汪浩然是空手?
一招毁敌,恐怕符振,章大钩二人也难如此干净俐落。
云中慧刚芳心连动,迅忖道:“难道这多年来,姓汪的又得到了什么绝
学?”
汪浩然拍拍手,道:“扫兴,那一位朋友赐教?”
一片死寂。
好半响,才由一个豹头红脸老者拱手道:“看在汪大侠份上,咱们就此
告退,凡是与符某,章某有过节的朋友,当再作交代。”
汪浩然冷傲之态一敛,抱拳道:“这才是江湖本色,曹大侠,汪某领这
份情了。”
那红面老者,乃是领袖大江水路,麾下拥有十八分舵的“洞庭赤蛟”曹
源盛。
他既已揭开了“过节”,汪浩然也收了场,其他的人,即使满心不忿,
一则震于汪浩然超出想像的身手,二则动手也无把握,因人各有私心,不能敌忾同仇,互相全力的话,是难讨好的。
所以,在曹源盛一抱拳,一句门面话:“容再相见!各位好走!”
话落,人已掉头之下,大家纷纷四散。
万方仪正要道谢,汪浩然已低头一叹,道:“汪某一时不检,招人口实,
不言可畏,不胜自愧,十多年分别,幸振扬兄不忘旧义⋯⋯唉唉!二位嫂夫
人,侄儿女都无恙么?”
万方仪忙道:“汪叔叔,还好,过去的不必再提起,你若来迟一下,真
不堪设想⋯⋯”
说着,一面连弹指,解了孩子们的“黑甜穴”,因为不论什么穴道,被
闭制太久,大伤血脉。
云中慧对汪浩然一言不发,却向“魔弓鬼箭”独孤虹称谢道:“独孤大
侠,多承援手之德⋯⋯”
独孤虹接口笑道:“那里,老夫虽一时高兴,实在是看不惯这多人以众
欺少,如符大侠与章大侠在,决不伸手,能退群雄,全是汪大侠神功绝学⋯⋯”
汪浩然愧然道:“免了,独孤老怪物,老实说,只有今夜这一手,汪某
对你很欣赏。你去瞧瞧,如还有没断气的,让他们走吧,非不得已,我也不
愿多杀人!”
又向云中慧问道:“振扬兄为何⋯⋯”
“断肠人在天涯,他走了,可能不再回家了!”云中慧冷峭回答,一把
抱起正醒转的学谦⋯⋯
汪浩然目中异光一闪而没,欲言又止。
这时,独孤虹刚移步走开,傅学谦一人慈母怀抱,定定神,长吐了一口
气,道:“娘,坏人都跑了?⋯⋯我长大了,一定杀光他们⋯⋯”
汪浩然接口道:“对!学谦贤侄⋯⋯”
学谦一眼看到他,欢声道:“汪叔叔,是你来帮助呀⋯⋯”
“是你娘和章家伯母打跑了坏人,我刚到⋯⋯”
“叔叔,你怎么全身是⋯⋯”
“血!”
再大胆的孩子,看到全身是血的汪浩然,也是害怕的。
万方仪因听到云中慧那几句话及对汪浩然冷峭的态度,似乎不近人情,
心中忖道:“人家舍命相救,即使心中有芥蒂,也不应形于词色,慧妹一向
聪明过人,为何对汪浩然恁地淡漠?
一听学谦怕血,忙道:“汪叔叔,有外衣换么?”
汪浩然笑道:“行囊皆在二徒身上,还不知他们两人生死呢⋯⋯”
“叔叔还不快去找找。”
“不忙,生死有命,他二人决不敢玷辱我的名头,大约被太多的人冲散
了,走,我们快走!。”
孩子们——清醒过来,都是惊魂未定。
云中慧道:“仪姐,设法速离此地,老鬼婆的毒利害!”
万方仪道:“深夜无车⋯⋯”
“我们先把孩子抱起,离开此地再等天亮雇车。”
“好!”
汪浩然缩缩鼻子,失声道:“果是毒,若非符大嫂开口,我还没注意,
侄儿们交给我好了,若有半点损伤,我一定翻倒丰都十八层地狱,寸剐老鬼夫妇!”
说时,神色凌厉,目射精光。
万方仪忙道:“汪叔叔,你今夜火气很大,别吓着孩子。”
汪浩然神色立缓,连道:“是,是,失态了,今夜确实灵台不净,火起
无明⋯⋯”
一手一个,已左手挟起学谦,左手挟起学忠,道:“悌侄,你爬在叔叔
背上。
云中慧正抱着学仁,唇动又止,道:“仪姐,你带思义,思贤,二位侄
女交给我。”
“行!”却是十多丈外的独孤虹接口道:“老夫负责提行李。”
江浩然已腾空而起,半空扬声道:“老怪物,你别存心不良!”
独孤虹一呆道:“汪大侠,你太小看⋯⋯”
“别急,你还是代我带两个侄儿吧,这叫避嫌!”
万方仪忙道:“不要紧,汪叔叔会开玩笑。”
独孤虹一掠而到,道:“知人知而不知心,汪大侠是快人快语。”
一伸手,挟起思义兄弟,电射而起。
思淑妹姐已走向云中慧。
云中慧把学仁负在背上,一手一个,腾空飞射。
万方仪迅速地把所有的简单行囊,全部提带,连一束青竹也挟在左肋下。
一行直驰出五里左右,“九里关”已轮廓入目,才停下身形。
汪浩然看一下天色,道:“明天一定是好天气,只是还要个把时辰才天
亮⋯⋯”
顿了一下,目注“魔弓鬼箭”独孤虹道:“老怪物,我以汪浩然三个子
交代你独孤虹,请你一个人情做到底,在这里陪着我二位嫂夫人与侄儿
女⋯⋯”
“照办,一句话。”
“等到天亮时,再雇车入关,我也可能尽快赴回,等我与振扬大钧二兄
记下你这老怪物这份情了。”
“小事一桩,放心。”
学谦刚叫了一声:“叔叔⋯⋯”
汪浩然应了一声,道:“叔叔去换衣再来。”
人已向来路飞射,人影幌了两幌,已不见影子。
学谦等十分羡慕,呆呆地注视汪浩然的消失背影,云中慧道:“他要去
找他的两位徒弟,孩子,你们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么?”
“没有,只有好倦!”
“我们心还在跳。”
“奇怪,为什么那多坏人不放过我们?”
孩子们七嘴八舌,除了学仁被云中慧解了睡穴,孺子无知,又靠贴在乃
母背上熟睡。
“行,俺只要见了震宇兄,再合计,合计。”
三十三
春阳高照下,三辆马车,由“九里关”向南。
当头一个车把式,一顶草帽直遮到眉毛,拉长着脸,谁也不知他是客串
车把式的“魔弓鬼箭”独孤虹。能使这个老怪物执鞭御车,车中人可了不起。
沿着“鸡公山”,向“武胜关”。
由于是古驿道,由豫人楚的官道之一,虽一路荒凉,行旅却来往于途。
只要过了“武胜关”,沿着“广水”,右可经“云梦”(孝感),左可
过“礼山”到“黄坡,一路人烟稠密,直达“武汉三镇”了。
日暖风和,大好天气,似乎严冬已过,春天到了。
云中慧与万方仪芳心已定,不过,她们已知道两件事:“第一、昨夜的
骑驴客,不是“赛果老”张九峰,却是“无毒先生”孙无量。
也即是在“胡家村”做了七年私塾的老夫子,留书离去的“孙良行”。
只不过略加易容化装而已。
一则身材相若,二则他抛给云中慧的一个小铜管,制工精巧,管口有一
个蝇头细楷的“孙”字。
云中慧曾仗着此物,挥手间,九克三个恶玫,:“除了“无毒先生”孙
无量的看家本事外,无此奇效。
第二,昨夜一场大劫,虽得“四绝诸葛”汪浩然意外赶到,杀人立威,
把一班老魔巨憨惊走,并非就此平安无事,大家既疑心“空门四宝”在符章
二人手上,决不会就此甘心罢手,不明攻,必暗算,这一段山路,随时皆可
人伏遇险,未来更不可料⋯⋯
因此,云中慧与万方仪所忖度的,一是“无毒先生”是否是预谋潜伏“胡
家村”,伺机下手的元凶或是受人驱策?如是,为何又仗义援助?
二是她俩此行十分诡秘,竭尽心力掩蔽形踪,为何为人所知?而且传播
极快,数日之间,千里风闻,群雄争起,这个第一个散播“消息”的人,居
心可怕,他有此超人心计,尽可守口如瓶,自己下手,为何轻泄秘密?难道
此中又有文章!
车行山阴道上,使人目不暇接,孩子们都在车窗风镜里向左右眺望景色,
只要是“胡家村”没见过的,都觉得新奇。
“好大的蝴蝶啊!”学谦脱口叫起来。
这时,马车正缓行在一段夹谷中,左右全是山壁,一径中通,如人羊肠,
靠左手一处断崖上,有一片梅林,疏影横斜,技丫扎结,尚有一半冷花吐艳。
一只大如蒲扇,五色缤给的蝴蝶,正要梅梢间逡巡飞舞。
大家都已看到了,云万二人注目不瞬。
时刚初春,严寒尚在,便是在江南,也尚未到日暖花开的季节,蝴蝶之
属,三四月份才可见到,居然有蝶舞冬梅又这么巨大,真是罕见。
巨蝶竟翩翩然向马车飞来,在三辆马车上回旋飞舞。
孩子们都乐了,老是发着呆的学仁也拍也拍着小手叫好,并连喊道:“快
捉住它,快去捉⋯⋯”
马车在前进,巨蝶也不即不离的跟着前进。
云中慧猛发清叱:“独孤大侠,可知此物来头?”
“魔弓鬼箭”独孤虹冷声道:“知道,不过,只有一只,还不能断定。”
“车子可以加速些。”
“要不要老夫把它射下来?”
“不用,见怪不怪!”
独孤虹猛加鞭,车子飞驰于山道上。
奇怪,巨蝶也立即加快,始终跟着马车。万方仪扬声道:“难道真是‘轩辕’老魔的‘蝶使蜂媒’?为何又不见
它⋯⋯”
话未了,独孤虹冷哼一声:“不错!”
学谦叫道:“快看!”
一张薄如蝉翼的“桃花纸”,五彩缤纷,正由巨蝶翼下飘落,随风舒卷。
巨蝶也翩翩高飞、快好,转眼消失山凹。
独孤虹向空中招手,那张“桃花纸”就在二丈多高处向独孤虹手上飘下”。
云中慧缓声道:“如何说?请独孤大侠代念一下。”
独孤虹哼了一声,念道:“空门四宝,请即留下,可保平安,前途多伏、
由本人负责。”
一顿,又道:“知名不具,果然是他!”
云中慧道:“独孤大侠之意如何?”
“管它,差一只无知之物而来,既不能回话,又不能回信,说:‘没有’
也没用,见了人再说吧!”
云中慧笑道:“空言也难取信,所有的人,除了阁下外,都认定四宝在
我们手上了?”
“差不多!”
独孤虹连加三鞭,马车又加快,刚驰出百十丈,他又起冷哼:“老家伙
的信符挡路!”
“什么?”
“七杀令?”
云中慧逍:“令到人到,由我们叫开!⋯⋯”
她扬声叫道:“云中慧在此,请轩辕大侠出面说话!”
无人答话。
却足由一处深谷中响起了嗡嗡震耳的异声。
云中慧与万方仪同时色变!
独孤虹沉声道:“可能是老家伙并未亲来?或是存心过不去⋯⋯”
话声未毕,头上一暗,目色无光。
嗡嗡之声好像闷雷压顶。
那是成千上万的蜜蜂,黑压压一片,掠过马车,约在空中七八丈高,掠
过几十丈后,又回旋转折,在马车上盘旋不已,不过几句话的时间,峡谷山
道的大空,已为黑色掩遮,只有震耳的嗡嗡声,比乌云盖顶,闷雷连串还要
使人心抖。
云中慧喝道:“学忠、思义,你门火速撕下棉衣,把面盖住,别露出眼
光,不要害怕,不要慌张!⋯⋯”
说着,已迅速先把学仁露肉处包好,飘身而出。
万方仪也已下车。
独孤虹向另外两个面如土色的车把式喝道:“不要怕!你们把头脸遮住,
听候近退!”
两个车把式抖索着,直了眼。
云中慧凝叫道:“请轩辕大侠听着,空门四宝,不在我们身上,如想恐
吓无知孺子,未免有失身份。”
只听一声怪笑!起自十多丈的高处,道:“云中慧、万方仪,这很简单,
请你二位上来,马车只管前进,特准放行。”云中慧沉声道:“你,不是辕轩大侠?”
“家师何等尊荣?即将号命八荒,君临宇内,何劳圣驾?”
“你是轩辕烈门下第几位弟子?”
“名列八大弟子之首,法号“妙手峰郎”,大名皇甫风。”
“只你一人么?”
另一个声音尖锐扬起:“还有四小爷‘飞天蝶使’令孤立。”
“还有谁?”
“有我们两个,足足有馀。”
“想不到轩辕烈教出来的门下,连起码礼貌也不懂!”
“胡说!”
“这是晚辈对前辈的口吻!”
皇甫接口道:“如果是我们师娘,或师姨,自然恭敬。”
云中慧慢声道:“到底不脱邪魔外道,你们既奉师命而来,要怎么样?”
“刚才已说过了。”
“四宝不在。”
“人是现成的。”
“好,我们马上见面。”
云中慧向独孤虹举手道:“独孤大侠,劳神驱车行一步,我和仪姐,同
他们了断一下。”
独孤虹冷冷道:“这是车把式该做的事,可让二车先行。”
猛听皇甫风怪笑道:“下面可是‘魔弓鬼箭’独孤虹老怪物?⋯⋯”
独孤虹冷哼道:“小子无知,弄甚么虚?还不给老夫滚下来!”
云中慧忙道:“独孤大侠,不干你的事,他们是冲我和⋯⋯”
独孤虹截口道:“老夫独行其是,不管其他!⋯⋯”
上面扬起了“飞天蝶使”令孤立的尖锐冷笑:“你管得了么?”
“下来试试!”
“凭你也配!”
“大胆鼠辈,便是轩辕烈也不敢对老夫无礼⋯⋯”
“小爷就敢!”
“下来吧!”
“你卜来!”
独孤虹一声狂笑,凌空而下:“老夫来了!”
“下去!”
一块千斤巨石,挟着狂风,猛砸而下。
云万二人忙叫:“小心!”
双双护住马车。
独孤虹怒嘿一声:“鼠辈该死!”
双掌一翻,身形一横,略避来势,掌力正由左斜方打在巨石之上。
“匐”地一声,巨石立斜尺许,沿着石滚下。
独孤虹已飘落在一块突石之间。
只听“妙手峰郎”皇甫风怪笑道:“独孤老怪,你只有给人家做车夫的
料,捧女人的大腿,不怕万蜂螫体之苦?”
独孤虹一声不响,魔弓入手,鬼箭上弦,一抬臂,箭已循声射去!
只听上面一声闷哼:“好个老鬼⋯⋯”独孤虹已腾空再起,冷笑一声:“让你尝尝老鬼利害!”
“飞天蝶使”令孤立一声尖叫:“老鬼接着⋯⋯”
又道:“下令,攻!”
跟着,一声如暴雨的怪啸继起,漫空蜂群立时如暴雨一般下冲。
云万二人先看到独孤虹得手,“魔弓鬼箭”百发百中,两个魔徒如有一
人中箭,连一箭也避不开,技术有限,刚缓驰了一下心情,一见蜂群下冲,
云中慧忙道:“只管下手!”
双掌一翻,玉腕连振,已打出排空罡力。
万方仪也照方抓药,劈出内家掌力。
罡力所至,蜂群如汤泼雪,纷纷震碎下坠。
二人头上,无异织成一层无形罡幕。
可是,那蜂群似已通灵,不断下冲,但在距离半空,丈许处。就向四面
一散,向下斜飞,势如飞蝗,向云万二人中下两盘及马车潮拥而来。
轰隆隆暴响,却是上面再砸下两块巨石,本是对准上扑的独孤虹,被独
孤虹避开,就向马车猛滚而下。
云万二人既要应付四面八方攻来的毒蜂、又要应付这种高山滚石,一下
子手忙脚乱,虽然二人同样反应得快,避过巨石滚来之势,移步到了石后,
纤足同伸,用千斤坠的巧力把两块飞滚的巨石踏往,蜂群却已呼啸近身,如
蚁附膻。
两个车把式吓得抱头鼠窜,刚奔出丈许,就一齐滚在地上,全身成了刺
猬,被蜂群叮住,叫人肉紧。
同时,牲口也发疯似的嘶叫奔窜,学仁先哇哇呀叫起来。
云万二人既要扩住自己,又得分神控制马车,还得留心上面的突袭,一
心数用,刚各控住一车马车牲口的嚼口,牲口已连声悲嘶中,猛抖了几下,
倒下。
不过半盏茶时间,马车上,牲口上,车把式身上,尽是密密麻麻的毒蜂。
云万二人只能保住自己,已看清了那多毒蜂,比常蜂大过一二倍,都是
墨黑,正是苗疆才有的异种“墨蜂”。
这种“墨蜂”,不但螫刺奇毒,还喜欢吸人兽之血,一被沾身,非到吮
饱了血或奉命令撤退,决不飞起,而所酿的蜂蜜,却是补阴圣药,功能驻颜
延年益寿。
云万二人心悬子女,深知车蓬不能长久护人,只要被攻破一小洞,就不
堪设想,心急之下,只好痛下杀手,罡力如潮四涌,地上立时铺满一大片峰
群碎屑。
三十四
凡是峰类,都最合群,前仆后继,云万二人周遭二三丈内,蜂尸越积越
厚,她二人也是香汗涔涔,百忙中向上面看去,除了漫空飞舞,不断下扑的
墨蜂外,却不见了独孤虹的影了。
也未见到其他人影,两个魔徒更未现身。
好容易,听到山凹间,传来独孤虹冷喝和皇甫风,令孤玄呼叱的声息,
显然在动手搏斗了。
她俩做梦也没想到独孤虹和两个貌相相梭,却是目光邪毒,神色阴险的
少年正在“演戏”哩。
三人口中虽在呼喝着像在打斗,六道眼光,却死盯着下面,面上尽是得意的狞笑。
大约是欣赏蜂阵围攻云中慧和万方仪,快要得手,看着云万二人狼狈的
模样而自命得意吧?
云中慧一面出手,一面扬声高叫:“独孤大侠,快对付那两个孽障!⋯⋯”
独孤虹忙应道:“二位夫人只要再支持一顿饭时,老夫就可得手了!⋯⋯”
猛听有人接口道:“恐怕未必⋯⋯”
独孤虹与二魔徒一弯转身。
却不见人影。
独孤虹喝道:“谁?”
“我!”
却仍不见人影。也不知声起何处?
独孤虹神色一变,道:“是那位高人?”
“飞天蝶使”令孤玄却阴笑一声:“有种的滚出!”
“滚下去吧!孽障!”
说也奇怪,令孤玄猛觉胸前如被人猛推一把,身不由主连声音也来不及
出口,就直向下面滚倒。
一不见人不出手,二不闻风声,这一手,莫明其妙,使“魔弓鬼箭”独
孤虹和“妙手蜂郎”皇甫风惊上顾。
皇甫风刚喝:“老四——”
疾射而下,想挟起向下滚翻的令孤玄,猛觉眼前一暗,刚疚挥掌,“吧”
地一声,已挨了一个隔空大耳括子,把他打得头昏眼黑,牙脱,身摇,一口
气提不住,人在虚空,一头栽落,跌了一个倒栽葱。
独孤虹到底是积年老魔,年老成精,连睹大变,连人影也没见到一个,
心里发毛,便知有鬼,忙沉声道:“朋友高明,甘拜下风,独孤虹愿意领
教!⋯⋯”
“凭你这老而不死的奴才也配?还不快叫两个孽障收了丑物滚蛋,是要
我伸手么?
独孤虹连对方声起何处也捉摸不清,不由心胆皆寒,忙向两个滚跌得头
青鼻肿,好容易挣扎起身的小魔徒喝道:“高人吩咐,听到没有?快!”
两个魔徒惊魂未定,暴怒眼红,听独孤虹一说:“妙手蜂郎”一捏流血
的嘴,发出一阵如狂风入松海的怪声,漫天蜂群。纷纷飞起,向上空集中。
独孤虹沉声道:“高人请示大号,也好⋯⋯”
“老奴才,还带着两个孽障快滚?回报那家伙,另以为天下莫予毒,比
他更高明的人多得很,别让我重开杀戒!”
独孤虹神色连变,口称:“好!”
身形弹起,一挥手,人已破空遁去。
两个小魔徒互看了一眼,由皇甫风发出连串嘘嘘怪啸,双双腾空飞射。
漫天蜂群,跟定二人方向,潮涌而去,嗡嗡之声,半响不绝。
云万二人心神甫定,听得分明,刚同声叫道:“那位高人相助?容⋯⋯”
却被沉劲而又飘涉的声音打断,一字一句地:“二位一切上心,如相信
我,快把一二位令郎留下,我此时也不能现身,事出火急,以后再说!”
好突兀的话,使云中慧和万方仪口张结舌,一时不知如何措词?
飘渺的声音又起:“尽人事,听天命,我言尽于此,由二位作主!”
万方仪刚开口,云中慧已决然,断然地凝声道:“好,拜托了,章符二家,生死不忘,终必有报。”
说着,已迅速地由车中抱出泪流满面的学仁,学仁则一头扑入乃母怀中,
哭着:“娘,我好怕⋯⋯”
云中慧为爱子拭去泪痕,亲了他一下,道:“乖,别怕,有人来带你到
好地方去玩耍⋯⋯”
“不!不!我要跟着娘⋯⋯”
云中慧忍住夺眶而出的珠泪,仰面笑道:“已遵命了,是面交⋯⋯”
“把他放下就是。”
方万仪忙叫:“慧妹,你⋯⋯”
云中慧猛摇手,截口道:“仪姐,古人托妻寄子,你当解此意,快点,
是交托思义?抑是思淑?”
飘渺的声音有力地道:“只要男孩子!”
万方仪气促喘急,强捺住冲口而出的话,珠泪双流,一把抱出和思义紧
抱作一团的思贤,颤声道:“万方仪也照办了,大恩不言谢!⋯⋯”
声一颤,掩面失声。
飘渺的声音也透出异样:“好,你二位火速携儿带女,向前走,附近十
里,已无行人,全被封锁,二位通权达变,或可脱难⋯⋯”
学仁紧紧抓着乃母衣襟,又踢又哭,叫着:“娘,娘呀,我不⋯⋯⋯跟
人去⋯⋯⋯娘,阿仁最乖⋯⋯要跟着娘⋯⋯”
稚子呼声,使人肠断,云中慧忍不住珠泪如线,把爱子一把搂紧,道:
“乖⋯娘就⋯⋯会来接你⋯⋯”
一咬牙,点了爱子睡穴,往山路侧边一放。
思贤先是吓呆了,这时大哭起来,一面抱紧乃母右手,一面哭叫:“不!
不!娘呀!⋯⋯”
万方仪转喝道:“坚强一点,记住娘平日教你的话⋯⋯”
也一指闭了思贤的穴道。
学谦突然怒叫:“别听人家的话,娘,谁敢动我的弟弟,我杀掉他!⋯⋯”
一面猛擂着紧闭的车门,要冲出来。
云中慧刚低喝一声:“谦儿,住口!”
半空扬起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人心如此,天道宁论?二位女施主.
老衲去也!⋯⋯”
两条人影,突然星曳而下。
以云中慧,万方仪二人反应之快,功力之高,在念头犹未及转之际,爱
子已被两点白影“夺”去,冲天而起,刚看出是两只朱顶白鹤、已为山石林
木所掩,转眼失踪,至于发话的“高人”,更是始终不见人影。
“么弟!”
“哥哥!”
“娘呀!⋯⋯”
车中响个不住,也哭叫个不住。
万方仪和云中慧泪眼相对,颤声道:“慧妹,你怎么轻信人言?⋯⋯”
“不!当机立断非这样不可!”
“根据?”
“人家不是为夺宝而来。”
“却要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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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5 21:12 | 显示全部楼层
“是救人,不是害人?”
“根据?”
“仪姐,以来人之功力,如要劫人,不费吹灰之力。”
“嗳,我是急痛昏心了!”
“天下父母心,谁不爱子女?我们走!⋯⋯”
“惭愧,以你我二人,竟不能保护子女!⋯⋯”
话未了,急骤的马蹄声入耳,起自来路,泼风般快,二人神色一紧,低
喝:“你们安静!”
孩子们果然停止了哭了,只有学谦,双目通红,始终紧紧咬着牙齿,紧
紧握住拳,没有表情。
云万二人刚行功待变,一声震耳大呼:“汪浩然来了,二位嫂夫人万
安!⋯⋯”
话声甫落,一骑怒马,飞驰而到,正是“四绝诸葛”汪浩然,己换了一
身青色长衫,在十丈外猛勒丝缰,马儿长嘶着,人立而起,收了急势。
汪浩然目射精光,沉声道:“还好,二位嫂夫人受惊了?⋯⋯”
只见他满面关切之色,人已下马,牲口全身汗湿,喷着白沫,顿蹄不已。
学谦叫道:“汪叔叔,么弟和贤哥被⋯⋯”
云中慧断喝一声:“住口!”学谦的话被截住。
汪浩然注目疾视,道:“谦侄,你说什么?”
“我要说!”学谦悲声怒叫:“弟弟被人劫走了!”
汪浩然目张如炬,震声道:“谁?”
万方仪沉声道:“汪叔叔,是⋯⋯”
云中慧接口道:“适才有轩辕烈的两个魔徒阻路,毒蜂肆虐⋯⋯”
汪浩然吸了一口,目光已电扫周遭,凛声道:“七杀令?是他!二位嫂
夫人,凭两个小魔星,能劫人?”
学谦叫道:“是别人,”
“谁?”
“没见到人,只有两只鸟把⋯⋯”
云中慧按日道:“是一位隐形高人,说前途有险,经我与仪姐同意,把
仁儿和贤侄交付给他,由二鹤带走了。”
汪浩然静静听着,神色一变,狞厉得怕人,一顿脚道:“这这种事,恨
我来迟一步,二位嫂夫人为何轻听人言?那厮说了什么话?”
万方仪道:“没说什么?我和慧妹正在为难⋯⋯汪叔叔,你怎么这时才
来?”
汪浩然狠声道:“二徒找不到,我追踪一个⋯⋯可疑的人,转了好久,
又碰到一个丑鬼,我正要⋯⋯问他,却被那厮贱滑,溜掉了,所以耽搁⋯⋯”
万方仪一怔道:“有人能逃出汪叔叔的手?多大年纪?”
汪浩然玉面一红,目射煞芒,道:“惭愧,那小子不过二十左右年纪,
一双罗圈腿,却比免子还快,虽是我一时疏忽轻视,那小子的轻活儿,可以
列入一流之上!”
云万二人都噢了一声:“了不起!”
汪浩然一笑道:“任他奸滑似鬼,也逃不出过我的手心⋯⋯”
云中慧接口道:“他与你有仇?”
“没有?”“有恨?”
“嫂夫人,算我性急,我只是⋯⋯觉得他很可疑而已。”
“那又何必逼人太甚?”
“好,谢教,我们走吧!”
三十五
大步上前,把马车前三丈处,插在路中的一支四寸许长,宽若一指,形
似令牌,却薄如片纸的铁令拔起,屈指一弹,震成两截,随手一扔,哼道:
“七杀令!只好吓唬别人罢了,千军万马,我也视如草木⋯⋯⋯”
一顿,唉了一声,:“独孤老怪物呢?”
万方仪轻吁一声:“别提他,我们走吧。”
“什么?难道老怪物遭了毒手?”
“没有,承他的情,他自己走了⋯⋯⋯”
“可恨!!这老怪物,临危失信,太没义气,也没人味,他日被我碰
到⋯⋯⋯”
云中慧截口道:“算了,人家肯帮忙是人情,不肯是本份,以他的古怪
脾气,能这样,已够大人情了。”
万方仪道:“大约轩辕烈的凶名把他吓走了?不能怪他!”
汪浩然目光一闪,道:“好吧,老怪物也该除名江湖了,我把他估计的
太高了,原以为,便是轩辕烈亲自赶来,老怪物也不卖帐的,不料⋯⋯⋯”
云中慧嘘了口气,道:“天下有几人不自私?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走
吧!”
万方仪道:“对,像汪叔叔这样仗义的朋友,很少。”
学谦忽然又叫道:“汪叔叔,那个马脸的⋯⋯⋯”
云中慧叱一声:“谦儿,你闭嘴,只有你一个人话多!”
学谦住了口,却把下唇也咬出血来。
汪浩然道:“谦侄,你下来,我背着你,到前面找车子。”
学谦应着,敲着反闭的车门。
他的两个手心,被自己的指甲抓出血来。
—汪浩然一面移步去开车门,一面道:“这样好,二位嫂夫人各抱一位
侄女,骑马,我可以带着四位侄儿⋯⋯⋯”
万方仪摇头道:“不行,行囊可挂在牲口上,我们各带二人,委屈叔叔
步行。”
汪浩然点头道:“这样也好。”
车门打开,学忠和思义兄妹都一一下车。
学谦已跑向汪浩然。
云中慧道:“仪姐,你带着二位侄女,我带着阿大,阿二,思义与老
三⋯⋯⋯”
汪浩然已把学谦背起,左手把章思义一抱,道:“行!腾出一手,足可
应变!”
云万二人,各带二人上马,行囊也挂在鞍旁。
汪浩然大步先行。
一行直下数里,毫无动静,也不见一个行旅。
天上起了乌云,空气死寂,静得叫人心闷。
一人,一马,迤逦而行,倒是叫人空紧张一阵。前面,是一个葫芦形的夹口。
汪浩然一顿身形,低声道:“二位嫂夫人,稍憩一下,我先去看看。”
轻轻放下学谦思义,身形如箭发,向前飞射。
云中慧目注汪浩然背影消逝在转角处,向万方仪传音道:“仪姐,你觉
得此人可疑么?”
“可疑?”万方仪脱口而出,又忙吸了口气,传道:“是指汪?”
“是!”
“你太多心了,慧妹,他是诚心改过,决无恶意,我们不能对他有成见!”
“我有一种感觉,自从他一露面,就是不断的意外不幸,横逆接踵而
来⋯⋯⋯”
“是么,巧合而已,如没有他舍命相救,我们更有不测后果⋯⋯”
“不知怎的,我虽没有根据或可靠线索,总觉得他有可疑⋯⋯”
“不能胡乱推测,慧妹,你平日智慧如海,也许近来连串失意之事,灵
智一蔽,加上对他有点⋯⋯⋯芥蒂⋯⋯⋯”
云中慧苦笑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蹙眉道:“仪姐,我觉他有点恶心,
身上有麻痒的感觉。”
万方仪见她不用传音了,也自苦笑道:“慧妹是有洁癖的人,忘了这多
天、没有好好洗澡,更谈不到每天洗一二次了⋯⋯⋯”
“不!这种麻痒,决非汗污积垢所致,而是麻自骨里,好象有蚂蚁在血
脉中爬动?”
万方仪噢了一声:“不错,被你一说,我也如此,打从天光亮时起,就
这样,我还当作是没有净身之故!”
云中慧神色一紧,打了个冷噤道:“别是沾了邪毒吧?”
万方仪道:“不会!昨夜虽有老鬼婆放了毒雾,我们已都服下了‘琼玉
丹’这是你我独门丹药合成一处练制的,老鬼婆毒雾起不了作用,孩子们也
服了药,不是好好的?”
云中慧目注学忠兄弟与章氏姐妹,缓声问道:“你们身上有什么感觉?”
学忠和学悌摇摇头道:“只是心跳发慌,么弟不知⋯⋯⋯”
眼一红,止住了。
章思淑柔声道:“侄女和么妹只是害怕。”
云中慧点点头道:“别怕,有你娘和我在,什么都不必怕,你们二哥和
我的呵仁将来可以再见面的,不要乱想。”
孩子们刚点着头,只听汪浩然沉声道:“还好,没什么,我们
人已飘身回转。
万方仪道:“也许是人家震于汪叔叔神威,自行撤退了。”
汪浩然轩眉道:“我,固然不好惹,二位嫂夫人,也不是好吃的果子,
刚才我迟到一步,十分难过,把二位贤侄找回来,是我的责任,现在,如有
人敢沾我们一下,我非大开杀戒不可,二位嫂夫人不必过问,看有多少不怕
死的?”
说时,又是杀气腾眉,使人心凛。
学谦冲口道:“好!汪叔叔是大英雄!”
汪浩然把他抱起,朗声道:“谦侄,阿叔愿以一身所学传授,保证不出
三年,或更短的时间,你可成为下一代的天下第一人,好么?”
“好,我一定学,先要夺回我的么弟和贤哥哥,再杀尽天下坏人,先谢过叔叔栽培。”
云中慧轻喝一声:“阿谦,别乱讲。”
汪浩然把学谦往背上一背,大声道:“此志可嘉,这个衣钵弟子,我收
定了,嫂夫人,我一定要造就谦侄,如再得振扬兄亲传,敢说独步字内,不
过指日间事!”
云中慧瞥见学谦眉飞目动,却双唇紧闭,目中射出一种奇异的光采,不
禁芳心一凛,暗道:“这孩子,怎么有这么重的煞气?如跟着姓汪的,不知
将来会如何?”
又听学谦开口了:“汪叔叔,我跟定你了,此志不成,我不姓符!”
汪浩然仰天大笑,道:“好,好,大丈夫一恨无知已,二根无人继承绝
学,现在我都有了,谦侄,叔叔为了成全你,虽死无憾!”
云中谦忙岔言道:“前面地势太险,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汪⋯⋯叔叔,
请你把谦儿缚紧,必要时免得制肘!”
汪浩然道:“谨遵吩咐!”
把自己的金丝织成的腰带松开,把背上的学谦拦腰紧束,笑道:“谦侄,
你忍着点,这样,天下可以去得!叔叔有命在,你一定活着!”
学谦道:“行!我什么苦也能吃,这点不算什么!”
汪浩然左手挟起章思义,道:“好!吃得苦中苦,做得人上人,不远处
就可歇息了,再好好的吃,好好的睡觉。”
人已当先飞步。
云中慧己早用丝带,打出活结,巧妙的把学忠兄弟和章氏姐妹缚住,如
遇到应变时她和万方仪可以腾出双手。
必要时,随时可以各背起二人应敌。
而且,已经暗示万方仪准备好一切,才纵马驰去。
山路曲折,逐渐下斜,人马如飞鼠穴,一边削壁,一边陡崖乱石,前面
越走越仄,竟是人工齿成的石道,虽然可容得下一来一往的马车,却是回旋
不得,不少地方,两边山石还可看到斧齿与火药炸成的痕迹。
天色阴暗下来,更增阴沉可怖气氛。
一行已经进入百丈低凹的山路。
前面曲折深远,尚不知有多长。
汪浩然道:“这段路,名叫‘九折羊肠’却有十八个转弯,其实不过二
里多路,很快过去,我已搜查一遍,若有强敌在这里埋伏突袭真不亚于‘鬼
门关’!⋯⋯”
话声未落,一声阴恻恻的怪笑叫道:“真不愧为‘四绝诸葛’料事如神,
恐怕不能很快过去了,也可能就是‘鬼门关”。
闻声色变,云万二人全神戒备,汪浩然最难堪了,言犹在耳,被人刮了
耳光,等于自打嘴已,羞怒之下,真亏他深沉,不怒反笑,咯咯的道:“是
那位高明的朋友?能瞒过汪某耳目,不胜佩服,要好好拜识一下,瞻仰风采。”
不料,却换了一个翁里放炮的怪声,叫道:“好说,能瞒过‘诸葛’,
足可自豪,亦称侥幸,如换了‘游龙’或者‘一剑’就很难说了。”
这分明是挖苦“四绝诸葛”不但不如“四海游龙”连“八荒一剑”也不
及,刻溥之至。
汪浩然一点不生气,连道:“不错,不错,如果符章二兄在此,你们还
敢出头么?既冲着汪来,我虽无能,愿一会二位高明。”那个阴恻恻的怪笑声又起,道:“十分遣憾,我们本是恭候符与章大侠,
竟大所失望,有虚此行了⋯⋯
汪浩然大笑接口道:“汪某如此不在二位眼中么?”
翁里放炮声音道:“差不多,所以懒得出面了。”
真的损人到家,汪浩然便是泥人,也有土性,仰天一笑道:“好话,汪
某虽自知不知符章二兄,天下也不容再有第三人在我面前放肆,二位,可是
要我促驾奉请?才肯出面么?”
他是要循声动手了,意思则说,我汪某人一动,还怕你们不现身!
这回,却有一个沙哑的声音扬起:“汪大侠,肯听我这第三人一句话?”
真的已有三个人发话了,还没出声的,尚不知究竟有多少,够汪浩然又
怒又窘了。
汪洁然神色不动,沉声说:“愿听大教。”
他,越是平静若无其事,杀机越盛,杀人之方式也越残醋。
“得先声明话未说完,汪大侠不得打岔或恼羞成怒!”
“汪某尚不致如此小气,没有让人开口的容量。
“如此,请问汪大侠,为何甘为别人卖命?以诸葛之志岂一愚至此乎?”
“请说下去,汪某是为朋友之义,最好别挑拔!”
“岂敢,诸葛一生,以善于激将和火攻出名,我们只是实话实说。”
“我在听着!”
“据道上所知,汪大侠与符章二位大侠昔为好友⋯⋯⋯”
“人人知道。”
“不错,后来因事反目,也是人人知道的。”
“就是这一点俗人之见么?”
“我们是俗人,请问汪大侠,这一点,别人不以你为友,你强要拉交情,
岂是有志气的大丈夫?”
“大丈夫不句小节!”
“可不在乎天下人耻笑,同道不齿?”
“三人市虎,小人岂足与高人共语?夏虫不足语冰!”
“即使汪大侠智慧海深,说是为友仗义,可知大家对你的看法。”
“义无反顾,汪某但求尽到朋友道义,于心无愧!”
“可是,人人以为汪大侠是城府深沉,想示恩讨好,以便人宝两得!”
“话说完了没有?”
“以我俗人之见,汪大侠,你该拿出大丈夫本色,勇于面对事实,如是
你有此心,我们马上拔脚让贤,如无此意,清袖手旁观,不必再捧女人的大
腿,证明你的清白无私⋯⋯⋯⋯。”
“好话,请出来下手试试。”
“汪大侠,我们是不怕符振扬与章大钧的,对你,我们引为同道,如愿
撒手,我们自有一番心意。”
“说来听听。”
“已经说过,如汪大侠有私心,我们让步,如无私心,最好没有,我们
得手后,听凭一句话,要人归你,要宝,我们只要分一怀羹,得一副本就好。”
万方仪忍不住喊了一声:“汪叔叔,你⋯⋯⋯⋯。”
汪浩然淡淡一挥手,道:“我自有主张!”
云中慧冷声道:“你要怎样?”双手已控住了兵刃与暗器。汪浩然傅声道:“等我引他们出来!⋯⋯⋯”
一仰面,点头道:“很不错,请你们出来好了!⋯⋯⋯”
学谦咬紧的牙齿,恨不得张口向他颈上咬去,双手一抓叫:“你先放下
我!”
这时的学谦,恨不得把汪浩然裂为碎片,双目通红,像疯狂似的要脱束
缚。他也不想想?如果汪浩然要对他们不利,随手可以先把章思义毕掉。
汪浩然喝道:“你们请吧,我后上还有两个孩子呢!”
云中慧大喝道:“大胆鼠辈,只管出来,云中慧接下来。”
万方仪也喝道:“符章两家的人,不怕任何人挑衅!”
学谦挣不脱,双手紧紧抓住汪浩然的脖子,一口咬住他的后颈皮,双脚
乱蹬,乱踢。
云中慧芳心一阵激动,低喝道:“阿谦,记住娘教你的话!冷静!”
学谦状如未闻,全身气力都用上了。
猛听一声怪笑:“汪大侠,不愧智赛诸葛,试时务者为俊杰,看我们对
付这两个家伙⋯⋯⋯”
声出,人现,十多丈高的削壁顶上,好像由地底冒出三个人来。
一道士,死眉死眼,满面阴沉。
一头陀,眉如刷帚,巨鼻血口。
一个满面乱发,全身黑色的壮汉,两臂粗如树干,好象半截铁塔。
汪浩然木然的连道:“眼拙,眼拙,三位是何方神圣?”
当中的削面道士一挥手中黑亮云帚,阴笑道:“化外野人,难怪汪大侠
眼生了,本来嘛,汪大侠交游遍天下,来往尽能人,那知道我们三人?”
“客气,不说废话,三位该作交代了。”
他的后颈,己被学谦咬破,牙齿深陷入肉。
被抓的地方,指甲也陷入肉里。
以汪浩然一身所学,只要一连气行动,五金刀剑也损分毫,何以致此,
也许他别有用心?不当一回事?天知道。
道士扬着残眉道:“我们居高临下,先占地利,还有各路朋友,彼此划
了界限,实说一句,共十八道伏兵,你们插翅难逃⋯⋯
汪浩然怒声道:“废话!当面欺人,谁能⋯⋯⋯”
“汪大侠,你不信?我们三人藏身在此,你就⋯⋯⋯”
“那是你们躲在石穴里,大气也不敢喘,才瞒过我!”
“不错!守株待兔,人人如此,其他朋友,也都是藏在石洞深处,汪大
侠适才走马,所以漏了法眼!”
“好吧.请!”
“由我们三人起,算是第一关,也可能是最后一关,你们自信闯得过,
我们与各路朋友以灰为界,一过界限,就算认输,决不再插手。”
三十六
“什么石灰?咦,刚才我怎么没看到?”
何来,山道上,每隔十丈远近,就有一线石灰。
道人仰面道:“汪大侠前脚刚走,我们就划好界限了。”
“请下来,我要看三位身手,有何惊人业艺,敢惹‘七巧仙子’与‘银
河飞星’。”
“这太简单了,只会站在高处说大话。”虬髯壮汉一俯腰,左手举起一块大如磨盘的巨石,右手扬起一个铁罐子,
哑声道:“就凭这个,还有的是!”
道士怪笑道:“我们三人,深知符章二位夫人身手极高,只好稍为准备
了十几块巨石,几罐南荒‘百毒浆’即使二位夫人能逃过大劫,孩子们别想
保住!”
汪浩然失声道:“难道你们三人,就是苗疆五霸中人。”
“过奖,小道是老二,酒色头陀是老三,大个子是老五!”
“难怪!还有两个呢!”
“不需人多!”
“你们原是汉人,且是中原成名人物,一别多年,以为你们在化外之地,
猴子称大王,多少有点进境,却只仗着这些见不得人的鬼门道?”
“东西虽俗,只要有用就够了。”
“为何不敢凭所学见一真章?”
“力斗不如智取,汪大侠多此一说。”
“我为你们丢尽武林的脸而要改变主张了,有种,下来见高下,我决不
伸手,如敢这样乱来,我必把你们寸割碎剐。”
说时,目射厉芒,伸缩尺许,神态怕人。
道士叫道:“汪大侠,请你退向一边,我们就下来。”
汪浩然一声响,飘退五丈。
道土道:“越远越好。”
汪浩然又退去五丈。
完全是言出必行,袖手旁观的样子。
道士阴笑道:“承让了,汪大侠真不愧绝代聪明,从来说得好,杀鸡何
用牛刀⋯⋯⋯”
汪浩然怒喝道:“若敢使诈,我会知道如何对付!”
“汪大侠,该我们向两家女主人直接交代了。”
“请!”
道士鹰目磷磷,向下俯视,叫了一声:“符夫人,章夫人,我们已是骑
虎难下,箭在弦上,你们决过不了十八道险关,为了小孩子⋯⋯⋯”
云中慧断喝一声:“符章二家的人,从来不计生死!”
“如果二位肯献出四宝,我们三人⋯⋯⋯”
“请下来再说!”
“我们不会那么傻,白费气力,何况我们一下来,即便你们献了宝,我
们也逃不过十七关。”
“你要怎样?既然无耻背信,何必这多废话?”
请二位把四宝交出,先给我们看一下,我们立即守约下来,凭所学夺取,
若不敌,拔脚就走。”
“如果没有呢?”
“那就对不起了,我们相信别人不会信,只好下手,还怕搜不出?”
汪浩然喝道:“敢?”
“有何不敢?一句话,符夫人,快回答。”
那壮汉已作势欲发!
云中慧一声:“没有!”
人已腾空而起,还挟带着学忠兄弟。万方仪也已同时挟起了思淑姐妹,好像是向来路飞射。
“下手!”道士怒笑一声:“人死再搜!”
轰隆巨响,壮汉一手猛砸巨石,另一手已甩铁罐,大蓬墨汁,如暴雨洒
落,广披数丈方圆。
同时,头陀一扬手,就是七支淬毒苗刀和三支毒箭。
道士更狠,身形一伏,两支苗疆“吹筒”已到了口中,猛运气一吹,六
支“吹箭”已飞射云万二人凌空身形。
封死了三丈远近。
这是三人同时下手的,真是神仙难逃。
那匹健马,当云万二人腾空刹那,云中慧在石股上凹处猛踹一下,它就
猛向前一窜,窜出二丈多远。
巨石打空,把石道打得火星四射,碎裂丈许。
那匹惊骑,却在四丈外一声悲嘶,倒下了。
云万二人却不见了。
原来,她俩腾空一刹那,就是预定的默契,身形吸住了上面的三霸的眼
神与手势,在空中一个转折,飘向了削壁,背对壁一贴,提一口气,靠着脚
跟站稳住身形。
这是最安全的,也最出敌人意料的“死角”。
因为,人一贴壁,不但高踞崖顶的三人眼光无法看到,任你有再利害的
杀手,也不无法攻击!
他们三人下手虽快,全落空了。
在削壁上停身,又带着小孩,非有绝顶功力难以做到。
道士立时发觉,怒喝:“伏下来!再⋯⋯⋯”
话未了,那个正举起第二块巨石,双目暴张,向下扫视的壮汉猛然一个
寒噤,大吼未也,巨石脱手,人也跟着巨石向下栽落。
正要伏身的头陀,见状大骇,猛探头,伸腰,想一把抓住壮汉栽倒的巨
大身形。
道士一缩头,促声喝道:“快撤手!”
翻腕向头陀左腿抓去。
奇事!
只见壮汉跟着石头,头陀又随着壮汉,像联成一线,向下直坠。
轰,巨石坠地!
血肉飞溅!
壮汉头下脚上,栽落石道,脑浆迸裂。
头陀恰好栽落在壮汉背上,也是闷吭一声,脑袋开花,右臂折断,左腿
脱臼。
原来,头陀猛力抓紧壮汉右脚,经不住壮汉栽下的巨大冲劲,他本能的
加紧力道,猛觉右腕一麻,右太阳穴一疼,立时脱力断气。
他左腿被道士抓紧,他已快断气的尸身随着壮汉下坠,右腕被壮汉下冲
的重量,加上被打碎肘骨,立时折断。
左腿也因道士猛力抓紧,因下冲而脱了臼。
道士总算见机得快,疾撤手,猛沉身形,才算没有被二个拜弟下冲之力
把他也带下去。
他惊魂未定,只听破风一响,刚要弹起身形,背后已扬起一声冷笑:“你太不识实务了,一同作伴去!”
不容他转念,后头皮已被人抓住,背心一震,已被人加了一掌,便也向
下栽落。
他最后一个,也不过迟了一步,一块碎裂的巨石,三个血肉模糊的肉饼,
只在眨眼之间发生的事。
都是汪浩然一手杰作。
他背上还背着学谦呢,思义却被放在十丈之外发怔。
他一举手间,先制住了壮汉,继之向头陀出手,身形也跟着飞起,横空
十余丈,也只略在山石上沾足借力,两个起落,已到了那道士的背后,其身
手之快,使人咋舌。
凭着一口真气,以“一发千钧”玄功,贴身峭壁的云中慧与万方仪却看
得清楚,听得分明,芳心暗凛,都在思忖道:“此人深藏不露真非吴下阿蒙,
弹指间,连歼苗疆三霸,干净利落,不费吹灰之力,比之以前,更高深莫测
了!”
她俩立时飘落,吸了一口气、调匀呼吸。
汪浩然狂笑道:“这三个匹夫,聊代杀鸡吓猴之间,还有那些朋友赐教?”
教字震耳,却半晌无人搭腔。
汪浩然身如片羽飘坠,向章思义一招手,道:“来!叔叔带你凌空飞行,
免得走山路让你们害怕!”
这时的符学谦,已经松了口,放了手,大约一阵羞愧涌上心头,说不出
的激动心情,竟伏在汪浩然的肩上作无声之泣了。
汪浩然也不知说给谁听,大声道:“谦侄,作为一个奇男子,大丈夫,
就必须有忍辱负重的精神,唾面自干的修养,不拘小节,不计一时之得失,
才可成大名,做大事,叔叔不会怪你,而且更疼爱你,懂了么?”
学谦无声的点下头,用嘴去舐汪浩然颈后的血渍。
他没有抬头的勇气。不敢看人。
云中慧与万方仪正在全神注意四面动静,也未注意这些细微末节。
“嘿嘿”的笑声扬起,有人哂声道:“汪大侠,听你的话,真叫我们有
闻名不如见面之感!”
声音起于右面突崖上。
汪浩然朗声道:“好说,那位朋友见教?”
“汪大侠,应该改个称呼才对!”
“愿闻!”
“人无信不立,你已失信,故人皆绝交,此谓无义,大言不惭,自露奸
谋,乃十足跳梁小丑。”
这时已近黄昏,密云欲雨,天色昏暗,山道更是死气沉沉,一片黝暗,
如由山路闯,实在危险。
左壁已有人冷笑道:“汪大侠,请吧,能瞻仰阁下神威绝艺,章符二夫
人的玄功妙手,也是大快事,我们恭候多时了。”
汪浩然一声长啸,响遢九天,摇曳不已,山谷回音,轰轰不绝。
啸声起落间,汪浩然已背负符学谦,左手挟住章思义,还加上迅速由已
死的牲口鞍旁解下的行囊,全身披挂,冲天而起,上了峭壁。
云中慧与万方仪散开身形,相距二三丈间紧蹑而上。
两边峭壁与崖石林木间,人影也如飘风飞絮,纷纷凌空飞渡,由对面集中向汪浩然等三人这一边准备截击。
双方都已箭弩怒张,只顾攻守,在汪浩然一行的来路上,却有一条人影,
鹤伏蛇行,隐身前进,正是丑鬼龙武,却是谁也没有注意他。
汪浩然腾挪如龙,气势如虎,一马当先,云中慧居中,万方仪断后,作
参差品字形向前。
刚驰出几十丈,一阵如骤雨飞蝗般的暗器,不下几十种,已由黑影中,
各个不同的方位集中向三人招呼。
汪浩然铁掌飞旋,哂然冷笑:“小家子气,最好不要献丑!最好是各露
平生得意的杀手,才不愧当代一流人本色!”暗器已应手四散。
黑影中有人笑道:“好,我先上,献丑了了!”
话声中,一条人影,凌空翻滚,向汪浩然迎面滚来。
汪浩然大笑道:“痛快,莫非是‘翻江滚海’范当家的?”
话出,掌出如风,已迎着滚来的身形振腕三掌。
来人正是“洞庭赤蛟”曹源盛的盟弟,名列“江湖三鼎”中的鄱阳总寨
主“翻江滚海”范长江。
“凌波十八滚”乃成名绝学,全身功力,皆在翻滚间发出,每一个翻滚,
力道就发出,滚得越多,力道越猛,当近敌前之际,再变成“鱼龙十八变”
向敌方空门下杀手,集中力道一击,虚实难测,专攻人所不防之处,当者披
靡。
所以,江湖上“不柏赤蛟鲸吞,独惧长江三滚”的“辙口”。
汪浩然欺身迎上,掌力平空翻山,是针对范长江来势而发。
范长江在目不及瞬间,突然身形一翻,升高三尺许。
汪浩然猛挫腕,向上吐掌。
范长江倏地闪电般一滚,竟成“卷席九州”之势,滚向汪浩然下三盘。
双手一抖,就是两把淬毒“飞鱼刺”。
他人向下三盘猛滚一起一落间,叫人眼花缭乱,那两支“飞鱼刺”,却
是上取汪浩然上面双目,中控汪浩然胸前九大死穴。
这是同时攻人上、中、下三盘,乃范长江向不轻用的“迎门三不过”杀
手。
他是面对“四绝诸葛”,才全力下手。
汪浩然是前欺抢攻之势,在范长江闪电变化之下,连连后退,闪避皆来
不及。
狂笑起处,汪浩然原势不变,右腕轻摇,右手斜拂,双肩不动,腰不曲,
脚起无影,双脚已“双龙出水鸳鸯腿”,飞蹴而出。
这种兼顾全身,以守为攻的打法,同一动作,快逾电光,大蓬“飞鱼刺”,
如被狂风卷散,范长江心惊胆寒之下,双掌急封头面,猛曲腰,想贴地闪避。
间不容发间,堪堪在毫厘之差,避过了汪浩然连环无影脚,身刚落地,
向左面滚出丈许,猛觉背脊一麻,立时脱力散功。
汪浩然的左手无名指轻轻屈伸之下,就制住了范长江,轻描淡写的双袖
一拂,又把伺隙打来的三支没羽甩手箭和两柄白骨锥震落。
汪浩然贴地一掠,已一把抄起范长江,大笑道:“想当年,曹将典韦以
人代戟,大可取法,范当家的,在水路行,一上陆,如鱼无水,未免不智,
得罪了!”
说着,已一手执紧范长江的双脚,盘旋飞舞。“嗤!嗤声中,已昏迷的范长江,就做了挡箭牌,挨了十几种淬毒暗器,
立时气绝。汪浩然身形如电,几个起落,已闯出三十多丈。
云中慧与万方仪也在步步惊心之下,冲破暗器网,掌震七八个强敌,却
无法像汪浩然那样攻坚斩锐,所向无敌。却是为何?
论功力,如在十五年前,“四绝诸葛”与“四海游龙”只差一筹,而符
振扬有“第一奇才”之誉。
汪浩然坐二望一,名列“十大高手”之林,自有其超出万夫之处。
而云中慧与万方仪则是昔年同辈中帼女侠中出类拔萃的英雄魁首,也是
数一数二人物。
她俩只不过恪于女流天生体力所限,在掌力,玄功方面逊于符,汪等一
二分,若论各人所学,却互有短长,她俩的身法与暗器奇巧方面,别擅胜场。
可是,两阵对园,一男二女,同遭围攻,立时显出汪浩然神威无比,她
俩相形见拙,功力差得太多,宁非怪事?
是汪浩然这十几年来别有独得之秘,突飞猛进,超出以前数倍?抑是云
万二人进步甚微或因生儿育女,功力也受影响。
或者,是对方出手的人,功力参差不齐?向汪浩然下手的人身手远不及
向她二人进犯的对高手高明?
这有可能!
三十七
那因为她二人是对方集中目的,必欲得而始甘,汪浩然只是“副车”,
所以对付的力量也分强弱。
云万二人当然早已忖度到了这些情况,但形势比人强,并不全部正确。
那因为,汪浩然的“名气”在对方的心目中的份量,该是比她俩重一点。
汪浩然既站在云万二人一边,对方在同仇敌忾之下,决不会轻于放过汪
浩然。
那由于射人先射马,凡对阵,必先集中实力,攻击对方之强,而后可言
一鼓可下。
否则,汪浩然决不坐视云万二人人受困,仍是一场生死相搏。
果然,汪浩然在狂笑声中,挟咤叱风云之势,连挫十多个高手,大有摧
枯拉朽,谁敢放马过来之慨。
但,他似已发现他和云万二人之间的进行距离,已越拉越远,雷吼声中,
掉头扑回。
这一来,围攻云中慧与万方仪的人手,不得不分兵截住汪浩然,也无形
中减轻了云万二人的压力。
可是,也足够她们难堪了。
因为,她俩是正主,却自身难保,还要靠汪浩然回头援手,对手简直是
存心把她们当做好吃的果子,桃子专拣“铁”的“捏”。
相比之下,她俩芳心暗怒,为了本身的令名,夫家的荣誉,她俩必须立
还颜色。
使她俩施展不开的,也自然有原因,一是她俩各背负两个子女,母爱的
天性,使她俩时时分神后顾,担心背后的突袭,犹过于应付当面的强敌。
一是她俩所擅长的暗器,在对方联手强攻下,根本没有施展的空隙,长
处无从发挥,也减少了威力。
汪浩然则无此二种顾虑,他虽然也背负二人,到底不是亲生骨肉,少了后顾之忧。
他虽然不以暗器擅长,却正好放手施为,发挥了他雄厚犀厉的掌力与玄
功。
汪浩然一回身,立即分散了对方人手,云中慧与万方仪同声清叱,脆啸
声中,掌指齐发,一挫群雄进逼之势,人已同时拔空而起,玉手齐扬,夜空
沉沉中,立时金光电制,银星飞闪。
“七巧仙子”的散花针与“子母金钗”,万方仪的“银河砂”因是独门
暗器,随身携带甚多,但亦舍不得轻用,这时,为了面子为了突围,只好亮
出杀着。
她俩一“亮相”汪浩然也桴鼓相应,神威大发,身旋九转,掌扫千军,
狂笑出声:“天下英雄谁敌手?毫无!双掌能教鬼神愁!”
难怪他作豪言,并非大话欺人。
只见他身形转轮,如风柱旋天,罡气怒卷,全身长衫,每一寸帛,皆注
满罡气,不亚钢帚铁刷。
他脚下一转,一个陀旋,却已把罡力向四面狂卷五六丈方圆,加上双掌
随身旋横扫,威力广披十丈有余。
这种罕见的不世玄功,猛不可挡,围攻他的高手,共是七人,本来双方
只在数丈方圆内,近者与汪浩然等于短兵相接,对掌硬拼,远者也局限于三
四丈里,策应同党各出劈空指力与阴掌,想伺隙而入,打得汪浩然一个无法
兼顾。
可是,在汪浩然身形一转之下,却使围在攻他的七个高手有各不相顾,
措手不及之变!
与汪浩然相距咫尺的两个黑衣老者,乃“嵩阳独夫”华云和“秦岭狂人”
祝通,同是任性横行的黑道巨孽,且都是独来独往的“单线”,也即是“独
行大盗,各有一身高绝功力。
“嵩阳独夫”华云以“嵩阳大九手”和“七步穿心掌”驰名道上,前者
是大开大阖,霸逍凶狠,后者却是专用近攻,毒歹刁钻。
“秦岭狂人”祝通却以”纵横散手”十三式和“寒鸦爪”打出凶名,也
是远近皆宜的杀手。
两个老贼,各展全力,把汪浩然截住,左右夹攻,再加上其他五个高手
配合策应,居然把汪浩然困在核,难以应付。
七个高手,以为已占先机,只要缠住了汪浩然,就可车轮步战逐渐消耗
汪浩然的真力,时间越久,越是有利。
不论是云中慧与万方仪先为同党得手,抑或挫了汪浩然,三人中,只要
倒一下,就大功可诗,藉人多势众之利,不但可以夺宝,而且能够一举歼灭
当世一男二女三大高手,正是扬名立威机
七个老贼,既有这种如意算盘,个个贪功,所以都是步步进逼,压缩包
围圈。
不料,汪浩然旋展绝学,七个老贼知四绝诸葛的利害,却不知道汪浩然
有此惊人的杀手,连转念撤手也来不及了,华祝二人,首当其冲,在汪浩然
一转之下,二人立时感到脑前紧迫,压力如山,身不由已,随着汪浩然疾转
身形,头昏眼黑,马步浮动,好象被风柱吸住,半点力道也发挥不出。
两个老贼,大骇之下,本能的掌封头面,向后倒射。
奇怪!却是连挣两挣,如被无形力道紧束,两声闷哼,二人拦腰挨了汪浩然双臂横扫之力,脏腑寸裂,平地飞出三十丈多外,去势之猛,竟把一个
大惊撤身的老贼直撞出丈许外,肋骨折断,狂喷血箭,昏死过去。
云华与祝通,早已气绝,落地时,正撞在一块山石上,叭的巨响,血肉
飞溅,两个尸身成了四截,齐腰震断,肚破肠流,狼藉满地。
说来费时,汪浩然已身形七转,不过眨眼间的事,围攻他的七个高手,
都先后倒地五死二伤。
同时,在云中慧与万方仪的暗器齐施之下,一片惨叫惊呼中,又有七八
个高手死伤相接。
汪浩然这一手,加上云万二人这一招,可把群雄惊掉了魂,吓破了胆,
连十多丈外距离较远,挡住暗器待发的凶神恶煞,也只有掉头飞遁的份儿。
惊风匝地,几十丈方圆,山石惊飞,林木折断,一片迷茫,真有大暗地
昏,风云色变之势。
而总共也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汪浩然负手于背,目光四扫,凛若天神,只见儿十条人影,星飞电射,
如几十支怒箭,转眼消逝于四面八方的夜空中,皆落荒而逃。
汪浩然仰天狂笑,裂石穿云,真有横槊赋诗,一世之雄也之慨。
云中慧与万方仪飘落实地,也自芳心骇然,花容煞白。
她俩心中明白,汪浩然武功实已经以前高明数借,他这种威力,不但章
大钧不如,连符振扬也有不及之势。
一句话,斯人深藏不露,现在才见颜色。
那么,在“胡家村”章家大变之时,他为何接不住符振扬的几掌?
为什么?为什么?
云中慧的芳心猛然沉落,如铅下坠,有室息的感觉。
万方仪不过意外惊奇而已,尚没有太多的疑虑,只由衷的赞叹一声,道:
“汪叔叔,神功惊天下,群魔尽低头,我和慧妹可安心了!”
汪浩然缓缓地转过身来,目注她俩,犀厉的目光,使她俩为之一凛。
如果汪浩然存下歹心,要对她俩不利的话,她俩会知道我为鱼肉,已在
俎上。
云中慧原以为不论汪浩然有何居心叵测,但只要她和万方仪联手,不论
斗智斗力,皆有恃元恐,照她预计,如果汪浩然的确是好意,记住这份情,
等机会再说。
如一发觉汪浩然本性不改,仍有邪念妄动的话,她和万方仪不惜翻脸对
付,即不能伤他,自保有余。
可是,就在这半盏茶的时间,彻底否定了她的估计,也粉碎了她的信心。
万方仪芳心一怔,有所警觉地退了一步,沉声叫道:“汪叔叔⋯⋯”
汪浩然威势一收,哑然失笑道:“我,仍是狂气不改了结了这班老贼,
就自觉不负一身所学,失态了,二位嫂夫人,可累着了?”
他堆满了笑容,声音也十分诚恳,关切,从容,一点也无“异状”。
他为什么会“失态”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因为,当他面对云万二人时,
只见到她俩娇喘细细,酥胸起伏,香汗津津花容红艳,这本是她二人耗力之
行功后的自然反应,看在他眼中,就“忘形”了。万方仪芳心一定,忙道:
“还好,只是,快要下雨了,又是黑夜,我们要稍憩一下再走。”
汪浩然连声道:“对!对!嘘了一口长气,颓然跌坐下来,道:“二位
嫂夫人,请别见笑我,我,已是再衰而竭,拚耗全部真气,才勉强⋯⋯⋯把他们惊走⋯⋯⋯已快弩迟走一步⋯⋯我就完了。”
说时,有气无力,真的不行了,神色也萎顿了下来,目光无神,是真气
将脱之象。
原来,他是孤注一抛,坤乾一击,把全身潜力,一下子发挥尽致,难怪
有如此石破天惊威力。
他为了什么?还不是面对强敌大多,知道时间一久,缠斗下去,非三人
同归于尽不可,他只好牺牲自己,舍命为友义气如山。
不但万方仪芳心一阵激动,娇躯一震,连云中慧也因骤然的感动,樱唇
抖颤,说不出话来!
她俩怔怔看着他,只见他双目一闭,双颊滚动,万方仪忙道:“汪叔叔,
别好强,快吐出来。”
汪浩然已猛张口,喷出大片淤血,哇哇不止。
他的面色,己煞白得怕人,刚才生龙活虎的神态全失,活像斗败的公鸡,
成了奄奄一息,呼吸重浊,快要垂毙病人。
万方仪忙道:“汪叔叔,我来助你导气归元,推宫过血。”一面已移步
转到他背后,一面伸玉手,要传注功力帮他疗伤续命,先要解开他背上的学
谦,思义。
汪浩然身形抖动,喘了一口气,涩声道:“不⋯⋯用,我还可支持⋯⋯
让我调息一下,死不了⋯⋯⋯”
万方仪促声道:“叔叔不可以任性,这不是拘礼的时候,我
“不?反恐走岔真气⋯⋯⋯替我护法⋯⋯⋯就行。”
云中慧默默的由贴身衣内取出玉瓶,刚移步——
汪浩然摇头道:“不用!我先⋯⋯试试看⋯⋯⋯⋯”。
云中慧星眸一垂,无可奈何地一点头,走向另一边,万方仪一整娥眉,
也转向一边,为他护法。
还好,孩子们早已由云万二人闭了穴,昏睡着,不然的话,刚才那种阵
仗,早已把他们吓坏了。
汪浩然胸前一阵急剧起伏,又慢慢平静下来。
云万二人各占一方,遥控四面,相距也不过四五丈,眼光始终“关注”
在他身上。
半晌,她俩黛眉略舒,一阵沉默。
牛毛细雨,已由飘洒而渐渐大如豆粒。
云万二人呆呆立着,一动也没动。
好似没有任何声息,会惊动他似的。
“四绝诸葛”汪浩然正在行功运气,紧要关头,受不得一点惊动,只要
心神一分,就有功力全废之险!
如果心潮不纯,走火入魔,当场气绝。
显然深沉的汪浩然,任何一点打击,都能制他死命。
云万二人心血潮涌,思前想后,纷至杳来,她俩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
“四海游龙”符振扬为何一去无踪?
“八荒一剑”章大钧为何没有消息?
云万二人有同感,认为符章二人,只要活着,对这种江湖震动,群雄纷
起的重大行动,不会不知道,以符章之智早该赶来了,可是,却毫无影子,
除了已遭万一不测之祸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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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5 21:14 | 显示全部楼层
就符振扬对云中慧有天大误会,不愿与她见面,为了儿子,为了章家,
也决不会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即令不便出面也会暗中出手,可是⋯⋯⋯
如果符振扬竟会坐视的话,天下无此理,世上第一忍心人,丧心病狂,
他会是这样?
这真叫人百思难解,云中慧心碎断肠,真想痛哭,真想一死了之⋯⋯⋯
同样的,章大钧如非远在万里之外,或不在世上的话,更无任何理由不
顾妻子儿女的安危。
俩同是伤心人,越想越难过,越是难过,思潮越乱,灵智一蔽,她俩碎
裂的芳心深处,竟有痛恨自己夫君的意识了!
她们不敢想到更不幸的方面去,以符章二人所学,当今世上,也无人能
加暗算。
那么,假定他二人都因急事,或遇到强敌重重伏击而耽误了时间。
也只有这点,是唯一可以“原谅”的。
她俩推测得差不多——
在这个时候“四海游龙”符振扬正在千里之外追踪强仇大敌。
“八荒一剑”章大钧则在重重伏击中,在撞关至咸阳的古道上,浴血奋
战——
云中慧与万方仪,虽是聪明过人,智慧高绝,又怎能知道千里之外,风
云难测,世事无常,人生多变,阴错阳差往往出人想象之外呢?⋯⋯⋯
她俩却不知道在百十丈外的一座孤崖上,伏着一个人,除了两眼盯着这
边,一瞬也不瞬外,一动也不动,真像一具僵尸,孤魂野鬼,他,可不就是
龙武?
他始终是以“袖手旁观”的姿态,一声不响,实在,并不是他不想伸手,
而是不能伸手,以他估计,双方身手的高强,不论那一个,他都没有插手的
必要,因为,几乎没有一个比他差太多的。
何况,他还受了高人的指点,有所安排呢?
他也在不断的思潮起伏,一件一件的反覆分析,符叔叔与章伯伯为何不
来?汪浩然到底是什么意思?都是使他苦恩冥想的。
好容易,足足半个更次,雨,越下越大,他全身几乎湿透了,当然,汪
浩然与云万二人,加上孩子们,个个也是一样的落水鸡。
汪浩然终于开口了:“不好,汪某命大,生为英雄之志未遂,不会就去
做死的鬼雄⋯⋯⋯”
云中慧和万方仪已向他走去。汪浩然缓缓地站立起来,歉声说:“这么
大的雨,二位嫂夫人也不找个山洞?孩子们会着凉⋯⋯⋯⋯”
万方仪道:“汪叔叔,不妨事了?”
“不要紧,只是,一二天内,我怕不⋯⋯⋯。”
“这个,不用担心,是我和慧妹的事。”
云中慧道:“经此一战,我估计不需再动手了。”
汪浩然苦笑道:“嫂夫人一向料事如神,但愿如此我已有心无力,无法
动手了。”
万方仪道:“汪叔叔,先找个地方避雨,等到天光亮了再走。”
“好。”
由云中慧领先,投入十多丈一片覆崖之下。
三十八龙武目力已看不到人影,却隐约听到覆崖下的语声,他凝聚“天耳通”
只听汪浩然缓声道:“二位嫂夫人,只管调息,孩子们换好衣,也可将睡下,
我己不要紧,经此大变,我已下了决心⋯⋯
万方仪道:“汪叔叔有何高见?”
“第一步,安顿好二位嫂夫人后,我要倾力先把谦侄调教,因为他的根
骨最好,我可保证他一年之内,在我新居落成之时,由他主持开府,要让谦
侄一夜成名⋯⋯⋯”
“那能这么快?叔叔好意⋯⋯⋯”
“我自有办法,我一生专做别人做不到的事,要与造化小儿比比神
通⋯⋯⋯”
“只怕⋯⋯⋯”
“这有几种意思,主要的,谦侄一成名,相信振扬兄和大钩兄一定会出
面、二则可以引出四大家的后代?甚至可激出谋害四家老友的匹夫自露马
脚⋯⋯⋯”
“叔叔高明,有第一步,必有⋯⋯⋯”
汪浩然咳了一声,接口道:“第二步,我和振扬,大钧二兄,一定要找
出四位老友于女,要四家贤侄重振四大家家声,而且,必需让他们比四位老
友表现得更出色,才足慰老友之灵!”
“汪叔叔,你真是⋯⋯太好了,我和慧妹一向重你大才,如这么做,外
子和符叔叔一定高兴⋯⋯⋯”
“那时‘四绝诸葛’不愧天下共仰一人。”慧中云加了一句。
“那里!”汪浩然凄声道:“我只是尽一份心力,聊谢故友,以慰生者
而已,我欠人太多了⋯⋯⋯聊以补过⋯⋯”
“叔叔太谦了⋯⋯⋯”
“天一亮,我们就改道北上!”
“北上!”
“是的,洛阳居天之中,我在那儿有点基础,比任何地方妥当,又可避
人耳目,主要的,还是与振扬兄联络方便,因为他和我约定,他出关,我下
江南,一年为期,随时可以互相呼应。”
“呀,他出关了?”
“是么⋯⋯⋯噢,够辛苦,今天这班老贼,可说无一庸手,我们是侥幸!
还是养下神吧。”
声音就此寂然。
龙武静静听道,一字不漏,心不暗道:“汪浩然呀,如果你真正有此意,
你不失为一个好人,而且是万人共仰的大侠,俺龙武也得尊你一声叔叔,
可⋯⋯是等看看下去吧⋯⋯”
他抹了一下脸,抹了一手水,头一缩,也隐入一个山洞中。
一个空前奇绝的小煞星,将在不久出现,使天下武林变色!那是符学谦。
却是起于现在覆崖下的一席话。
×× ×× ××
这一天正是“金霄不禁夜,玉漏莫相催”的元宵节。
一入夜,整个汉口三镇,尽为火树银花点缀成璀烁耀目的光怪陆离的画
面。
尤其是汉口的“江汉关”附近一带,是灯市的最热闹的地区。汉口有“八省通衢”之誉,万商云集市廛栉比,江南富庶之冠,元宵节,
正是争奇斗异闹花灯的高潮。
何况,今年又当五年一次的“江神”大祭日,连江面上成千上万的帆墙,
也成了烛天灯火,好象天河繁星似的各种灯光,把水面映得雪亮通明。
原来,楚俗最敬“江神”当时汉口为大江第一个水陆大码头,由水及陆,
对“江神”特别迷信。
平时,一年一度的元宵节,不过是家家灯火通宵,六牲美酒,祭拜一下
“江神”而已,每五年一届,要为“江神”举行一次大祭祀,答谢庇佑平安。
那因为,汉口临江,最怕大水为患,这五年里,如无水事入市,当然要
报答“江神”垂佑。
如五年中有过水患,也得祭神求福,以折免今后五年再遭水劫。
人如潮水,三位美少年,滞洒儒衫,在摩望接踵的人丛中,井肩徐行,
品评灯市,正是傅振宇等。
各种千奇百状的花灯,使人目不暇接,各出匠心,有的扎成各种民间故
事中的人物,多是“三国”“水浒”“红楼”“西厢”中的男女。
有的是神话传说,则取材于“封神榜”,“西游记”等。
另外,是上至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无不唯妙唯肖。
连城璧一指东面一家靠近牌楼的方向,道:“傅兄,请看那边的‘八仙
过海’。”
尉迟玉大声道:“以咱看,还是那边‘孙猴子闹天宫最中看。”
傅震宇颔首道:“各有千秋,都擅胜场,我只听说‘北有长安,南有扬
州’的花灯最好看,未料到这里也有⋯⋯⋯”
一顿而止,星目一闪,转移了视线。
边城璧似未注意,只顾东看西瞧,口中啧啧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难怪古人说读万卷书,不知行万里路,听说制作花灯也是一种行业,出了不
少妙手巧匠⋯⋯⋯噢,傅兄怎么啦?”
“没有什么?⋯⋯⋯”傅震宇嗯了一声,有点心不在焉似的。
连城壁机警地四望一下,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傅震宇突然道:“人多气浊,我感到⋯⋯有点不适,想回栈去。”
尉迟玉正在看得有劲,忙道:“好看极了,咱们多转转。”
连城壁忙挽着傅震字右臂,向江边穿走,一面道:“不错,人挤人,吃
不消⋯⋯⋯”
尉迟玉只好跟着,口中劳叨着:“真煞风景,那边有走马灯,是武松醉
打蒋门神的故事⋯⋯⋯”
连城壁截口道:“老二,你喜欢看,可自去,咱和傅兄在这里等你。”
尉迟玉不吭声了,有点讪讪地。
傅震宇道:“真抱歉,怎好扰及二位雅兴。”
连城壁道:“今夜可热闹多呢,好多会馆里有射虎,听栈里伙计告诉,
子夜时,祭神大典,花样多⋯⋯⋯”
傅震宇接口道:“是么?我是想小憩一下,子夜前再出来,租一条彩船,
可以多看看汉埠祭神的热闹。”
尉迟玉道:“现在不好么?傅兄嫌拥挤闷气,咱们找船去,给凉风一吹,
就会好。”
说来说去,他还是贪饱眼福。连城壁道:“老二,咱陪着傅兄回栈,等下你⋯⋯⋯”
“不必。”傅震宇截住话,道:“二位可以多多盘桓观赏,只要约个地
方,二更再会面好了。”
这时,约是初更时分,尉迟玉看着连城壁,连城壁笑道:“也好,就在
这里好了,先到先等,反正就可在附近上船。”
“好的。”傅震宇含笑摆手,自去。
尉迟玉道:“老大,你看⋯⋯⋯”
连城壁目送傅震宇匆匆消失的背影,想了一下,轻哼道:“他⋯⋯⋯一
定有花样?”
“跟住他!”尉迟玉忙道:“由他去⋯⋯⋯”
“不可以!”连城壁沉声道:“老二,别傻!”
尉迟玉一呆道:“如他一溜了之,怎么办?”
“不会的!”连城壁道:“他是存心要见咱们师尊⋯⋯⋯。”
“那末,你说他⋯⋯⋯”
“咱说的花样,是想到他刚才可能有什么发现,藉口离开咱们他好方
便。”
“何不盯梢?”
“老二,你怎么越来越糊涂?你能瞒过他么?一被他发现,你怎么说?”
尉迟玉唔了一声,:“不错,他的功力不在咱们之下。”
“不是咱灭自己的威风,如他确已得到符家那⋯⋯⋯种真传的话,咱们
差得太多了!”
“你,老大是说他已得到‘四主’之一的⋯⋯⋯”
“可能!”
“但是,昨夜咱没有什么发现?”
“又傻了,他会把‘形迹’放在行囊里么?⋯⋯⋯”
“咱只担心被他溜了,无法交令。”
“放心,这个,有咱负责。”
“师尊好象很⋯⋯喜欢他。”
“好了,相信师尊就够了,咱们师尊,必有深意的巧妙安排。”
一拍尉迟玉的肩头,道:“瞧热闹去⋯⋯⋯”
锣鼓大震,却是一阵“狮子”由左手大街一家会馆中“开路”,要“出
发”了。
二人只见不少人已蜂拥着挤上去。
尉迟玉笑道:“到处都有玩意,有什么好瞧的!”
连城壁道:“不能这么说,花灯到处有,何处最好看,就最吸引人,好
比咱们江湖道,会几手的不知多少,能和咱们比的有几个?能和师尊比的又
有⋯⋯⋯”
“好啦,老大总是你有理,咱说你不赢。”
猛听到左面二丈外的人边走边道:“今夜不得了,‘汉阳小虎’要斗斗
我们的‘狮王’了⋯⋯⋯”
一个吓了一声:“当然是我们‘狮王’行。”
“很难说,你没听到,人家苦练了五年,据说要在十四张八仙桌上‘过
火山”而我们的狮王只能十张桌子嘛。”
“别听他胡吹!”“见过了再说!”
却是两个镖局趟子手打扮的大汉匆促地向会馆那边走去。
连城壁道:“老二,听到没有?”
“咱又没聋,嗯,十四张桌子,不算低,凭着这班混饭吃的,也算了不
起了。”
“老二,你别小看了人家,如让你干,一定砸锅。”
“笑话!”
“老二,这是要命的玩意,你是外行人,玩狮子,你不懂”。
“你懂?”
“至少,咱比你多知道一些。”
“在十四张桌子上玩狮子,大不了一滚而下,只要懂得运用力学,二人
配合得好,并不算希奇。”
“说得容易,一般人,能练到由四张八仙桌上滚下来,就有资格吃镖局
院饭了,十四张,比这座江汉关的顶上还要高,两个人要在一张桌面上绕过
一堆火,凌空滚下来,你行?”
“当然行。”
“天下事,不亲自经过,不知难,口花花容易。”
“咱们瞧瞧去,如真的,也算不虚此行。”
两人也拥向人潮中去了。
傅震宇呢,匆匆转了两条小巷,在阴暗处,飘身上了屋面,在栉比的民
房店铺横空而过。
因为,他确有发现。
他是冷眼中,在人潮里看到一位易钗而弁的美少年。
能引起他注意的,并不是女扮男装,而是那人唇下一粒朱红的美人痣。
由于这颗痣,使他心弦震动,不止好奇,而且使他有立即和对方认识交
谈的必要。
对方当然也在欣赏花灯,不知怎的?竟自离开人丛,匆匆折向右面的大
街,在人家屋檐下转弯处消失。
几乎先后脚间,他又瞥见两个鲜衣华服,容貌俊逸,却是目光闪动的美
少年也由人丛中紧蹑盯梢,由一先二后,三人的步法轻灵来说,显然都是道
中人。
不知怎的,傅震宇对那颗美痣无限关心。
他登了高,是想居高临下,方便查看。
满街人潮中,灯光亮如白昼,在傅振宇犀后的目光下,在满目人头中,
终于发现了一先二后的三人。
奇怪的是,走在前面的那人儿,竟是绕道,在街巷里兜着圈子,大约是
摆脱盯梢的二个。
也正因如此,使耽搁了一会儿的傅震宇也很快盯住了目标。
只见“他”终于折向了一条幽僻的小巷。
这种小巷,是人家的后门,很少有人走动,千门万户的人家,都在前面
看灯,小巷里更是一片死寂黑暗。
傅震宇心中一动,暗道:“莫非她要⋯⋯⋯”
只见“他”已立定身形,缓缓地回过身来。
盯梢的两个少年,在暗影中附耳低语了一下子,双双缓步走向“他”。左面一个桃花眼灼灼放光,向“他”滞洒的抱拳道:“仁兄请了。”
“他”开口了,没有半点掩饰,好甜好脆的娇声,却透出冷冷的,道:
“二位跟着我作甚?”
右面的少年折袖一揖,道:“果然是一位绝代红妆,姑娘,我好喜也,
小生这厢有礼了。”
“你们二人,是怎样看出本姑娘的⋯⋯⋯”
“这个?敢不奉告,世上岂有如此美男子乎?”
傅震宇暗道:“她也太嫩了,显是初出道,没有经验,不但举止不太像,
连容貌也改易一下,当然引人注目,简直是⋯⋯⋯”
他迅即把“冶容诲淫”由思潮中“截去”。
姑娘星眸一转,点头道:“二位,跟着姑娘家是什么意思?”
这还用问么?真是要别人画公子画出肚肠来。
左面少年含笑道:“欣慕如花玉女,乃有⋯⋯⋯”
右面的少年接口道:“人之爱美,出于自然,并无恶意。”
姑娘道:“很好,二位可以走了吧?”
右面少年一拱手道:“姑娘能惠教芳名仙居么?”
单刀直入,露骨了。
三十九
不料,姑娘竟大大方方地脆声道:“我名安琪,家在千里之外,来汉中
探亲未遇,暂寓客栈。”
傅震宇暗暗摇头:“这简直像是三等的⋯⋯⋯风尘荡女,辜负了你的绝
代容光!”
右面少年喜悦之意,洋溢在声音里,道:“原来如此,邂逅佳人,真是
三生有幸!”
“只怕是一生不幸吧?”
“姑娘真会说笑我们兄弟二人,平日自负文武兼修,一流人才,在姑娘
面前,顿感渺小⋯⋯⋯”
“二位⋯⋯⋯还没有见教台甫大号呢。”
“哦,小生东方玉。”
“小生东方英。”
两人几乎是抢着回答。
“唔果然是一对难兄难弟。”姑娘笑语如珠,道:“姑娘我,有事到黄
鹤楼去⋯⋯⋯”
“呀!”东方兄弟同声脱口道:“深更半夜,听说有人在楼上吹笛,难
道⋯⋯⋯⋯”
姑娘截口道:“不会是神仙那就是姑娘我。”
东方玉忙道:“姑娘就是神仙⋯⋯⋯”
东方英接口道:“瑶台今日遇神仙,依小生看,仙女下凡,也未必有姑
娘之美?”兄弟俩都在话声中透出又惊又喜。
“姑娘我要走了。”
“小生送你。”
“当然由我们兄弟叫船送姑娘⋯⋯⋯”
“不必了。”她一摇手。
“那里,现成的,我们兄弟正想到江上去看祭神呢。”“你很有急智!”姑娘妙目澄波,黑暗中特别明亮的盯着东方英。
东方英受宠若惊,却窘红了脸。但迅速一笑:“姑娘谬赞,我,实是一
片诚意。”
东方玉忙道:姑娘千万别多心,我们虽然⋯⋯⋯心慕绝色,不过是孔夫
子说的未见德如好色者罢了,却不敢稍有不敬⋯⋯”
“很好,你很会说话。”姑娘又凝注着东方玉。
兄弟俩,真是有点魂不附体,神情恍馏,竟不敢与她目光接触,但又舍
不得少看一眼,只有眼角不时向她一瞟一瞟的。
“好吧!”姑娘嫣然一笑,转过娇躯,有意无意的向傅震宇隐身之处溜
了一眼,道:“我相信你二位,可不能胡思乱想!”
好大胆,在那个年头,女孩子多是腼腆含羞,一见陌生人就面红心跳,
姑娘家几乎都是深闺无俚,大门不出,像姑娘这样的大方中有“逗人”的模
样与语气,简直把这一对难兄难弟弄得心痒难搔,几乎同声道:“不敢!不
敢!”
“那未,请二位领路。”姑娘道。兄弟俩就像小厮听令,奉命唯谨地掉
身。
姑娘一抬罗袖,纤纤玉指,露出葱春半段,作拈花式,但,迅即隐人袖
中。
三人鱼贯出巷,竟向江边走去。
傅震宇也有点心神不定起来。
吸引他注意跟踪的,是一颗“美人痣”。
其次,是因为有江湖人物跟着她,侠义襟怀,自然关心。
及至耳听她和东方兄说话,眼看她的仪态举止,却使他有难言的心情,
别有一般滋味上心头。
说她是端庄娴静的淑女?又欠缺那种神圣不可侵犯的高贵气度。
说她是不齿于人的风尘残花吧?又感到轻亵了她。
她是那么诡秘而又天真,使人有单纯中很复杂,复杂中又幼稚的矛盾感
觉。
不过,已证实她是武林中人,江湖儿女。
傅震宇自负无所不知,能一眼看出入的肺腑,对这位姑娘,却是如云中
视月少清澈,雾里看花不分明。
在深夜里要往黄鹤楼,而且还是吹玉笛的人?这更使人惊讶不已。
她那有意无意的一瞥眼波,却使藏在屋檐下,只在适当角度露出双眼下
窥的傅震宇为之心弦震动。
难道她已发觉他在潜窥?那未,她的功力已不在傅震宇之下,比东方兄
弟更高出数倍不止,对她的“安全”,已不须顾虑。
假使她已知道有人偷听“秘密”她为何没有其他表示呢。
还有,她在半夜上黄鹤楼去做什么?难道是去吹笛,又吹给谁听?⋯⋯⋯
一切,一切,都足已使他好奇,有弄清楚的必要,他非盯到底不可。
但是,他又不能使连城壁与尉迟玉久等而起疑。
他略一考虑,并不急于找船,迅速赶回客栈。
他匆匆换衣易容,留下一张字条,压在桌上,便由后窗射出。
黄鹤楼在武昌“古鄂州”城西黄鹤山上,亦名“黄鹤山”,俗称蛇山,
由汉口江岸可以望到,必须坐船去。深更半夜,是无人登楼的。
固为在白天,登临其上,可收云涛烟树,咫尺千里之胜。天一黑,除了
江水迷茫,渔舟灯火外,了无可观。
今夜,却又不同了,因是元宵灯节,又是五年一度的祭神日,江岸与江
面上最热闹,不少人想居高监下,都载酒上楼,连楼阁里的门窗,可以及手
之处,也挂满了花灯。
一叶轻舟,载着傅震宇,在江面上的万点灯火中穿过,贴波如箭,掠向
蛇山。
做生意的人,最会把握机会,许多小船,也趁此机会略加香花装饰,成
了“花船”兜生意,多少人想到江面去所以供不应求,租价比平时高了一借
不止,傅震宇一出手,就是小元宝一只,难怪船夫把吃奶的气力都拿出来了。
傅震宇所以推断姑娘和东方兄弟一定会来黄鹤楼,是因为,在姑娘这方
面,她可能是想利用东方兄弟做些什么事?为了避人耳目,找个较僻静的地
方。
在东方兄弟方面,已是色不迷人人自迷,即使本来没有邪念的,得到美
人青目,给予大亲香泽的机会,能与美人同舟,岂有不送佛送到西天,直送
上黄鹤楼之理。
可是,当他舍舟上岸后,便有点沉吟了。
因为,上山登楼的人不少,并不如想像中的夜深人静,姑娘如有什么“安
排”的话,比这里更适当的地方多得很,她可能会临时改变地方?
既来之,则安之,他款步拾阶,登山上楼。
雄楼杰阁,共是三层,一楼,二楼,虽然作凭窗的人不少,了无芳踪。
更上层楼,更上层楼。
三楼顶层,人特别多,就是没发现“目标”。
她和东方兄弟先行一步,应该早到呀。
现在,除了她已改了地方外,就是仍在江船上看热闹。
傅博宇心中一动,忖道:“难道她发现有人潜窥后,故意说到黄鹤楼,
却是指鹿为马,想不到,我竟被这黄毛丫头耍了!”
他又好恼,又好笑,后悔自己不该回客栈留字,如早早盯住她才行,现
在,是守株待兔?仰是马上离开?都是失望。
因为她如有警觉的话,决不会来此。
由此脱了线,人海茫茫,寻人何易?要想再在无意中看到那颗“美人痣”
谈何容易?
他款步下楼,他没有再留下的必要。
因为,靠江那面窗档,皆已“客满”,被人占住了,他想看看隔江的灯
市与江面的情形都无立足之地,不如快回去会合连城璧与尉迟玉,看看祭神
大典。
突然,他重瞳一亮,暗道:“来了!”
四人迎面而来,她走在前。
怎么多了一个?原来是一个挑着精致食盒的小童。
傅震宇一仰面,和对方错身交臂而过。
目光一瞥之下,心中又一动。
那个走在最后的小童,出他意外的俊秀绝伦,青衣小帽,竟又是一个钗
而弁的女扮男装。傅震宇先以为小童必是东方兄弟的人,因这对难兄难弟,颇有贵介公子
与纨裤膏梁的派头,陪美人过江,准备好酒肴,是想当然耳。
一眼之下,这个小童,十九是姑娘的俊婢。
四人已上了二楼,傅震宇暗道:“我别再走了眼,那姑娘固然不简单,
东方兄弟也似乎不是草包,双方之间,如互相利用,必有勾心斗角的演出,
非看个究竟不可。
他正要掉头再上楼。猛听她在楼梯口沉着声音,作男人腔道:“不行,
俗人太多,来迟了。”
东方玉轻咳一声,道:“这很容易,我叫他们滚开就是。”
“不必,别人是先到为君,我们是后到为臣,不能⋯⋯⋯”
东方英接口道:“我说嘛,三楼最好,人也更多,我可以同他们打个招
呼。”
“不!别找地方。”
“没有比三楼更适当的地方了,外面江风很大。”
“怎么可以仗势欺人?⋯⋯⋯”
“笑话了,请,请。”
只听二楼上一阵骚动,有人叫道:“是二位公子?我们可以让开。”
东方玉一笑道:“不必,我们上三楼。”
步覆声响,已经走向三楼。
傅震宇心中一动,暗道:“奇了,这俩兄弟,难道是汉埠世家巨宦之后?
财雄势大,人头又熟,才有人拍马奉承他们。”
他们缓步登上三楼。
三楼上的人,正在窃窃低语,一个粗声道:“大公子和二公子怎么会来
这里?那位朋友真是天下少有的美男子,把二位公子比下去了⋯⋯⋯”
只听三楼一片脚步声,有人呀呀喏喏地道:“那里,我们正要回去,请,
请。”
接着,人都涌下来。
傅震宇停了停身形,迅忖道:“这么一来,我倒不便上楼了,就不易听
清,看清了⋯⋯”
只听东方玉哈哈道:“承让,承让,明天请各位到“江汉楼”吃酒,一
概由我兄弟包了。”
已下楼的人连声应着道:“先谢过二位公子了。”
傅震宇暗暗摇头道:“世间尽是这种趋炎附近势的俗人。”
原在二楼上的人,也纷纷收拾一下,匆匆下楼去。
傅震宇暗怒道:“何物小子?使人敬若鬼神,畏如蛇蝎?我非小惩他俩
一下不可!⋯⋯⋯”
眼看只存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他只好凭窗闲眺。
竟有人上楼了,不禁使他回头一瞥。
喏,竟是一个小叫化!
只见小叫化满脸污垢,好脏,只有一双鞋黑漆眼珠,透出无比机灵,也
不过一转动间,傅震宇就刮目相看了。
只见对方身上是“开花”抹油的破布袄,下身是满布补丁的旧棉裤,一
双还算干净,式样也很好,质料也是上等青锻的千层底布鞋,又使傅震宇心中一动,不免向对方脚下多看了几眼。
这双鞋子,该是富家儿穿的,穿在小叫化赤脚上,真是不伦不类,如果
不是拾荒抬来的,总不会是偷来?
拦腰一根草绳,竟有五个小结,可把傅震宇看得重瞳奇光一闪。
小叫化却是看也没看他一下,直向三楼走。
刚听到楼上东方玉朗笑道:“这儿虽然不算干净,却是难得清静,小生
敬奉姑娘一杯。”
“二位真是好大威风啊!”姑娘在脆声笑道。
“谁?”是东方英开口,接着噢了一声:“怎么⋯⋯⋯”
“是我!”小叫化已在三楼楼梯边开腔了,却很沉着的说:“我是来找
这位公子爹的。”
东方玉刚喝了一声:“滚⋯⋯⋯”又顿道:“你是⋯⋯⋯”
姑娘已笑道:“他是找我的,难为你等到现在,快到二更天啦,你娘的
病好些么?小兄弟。”
乖乖,小叫化是找姑娘呀,她还叫小兄弟呢,大约是姑娘答应给小叫化
什么“善心”?她竟关怀到小叫化的娘,声音是那么真挚,亲切,真象是姐
姐问阿弟一样。
东方玉哦起来了:“原业⋯⋯你认识他?好的,小兄弟,我给你⋯⋯”。
又是一“呀”而止。
可惜傅震宇听得到而看不到,姑娘正则袖底取出十片紫金叶,递给小叫
化,东方玉刚由袖底掬出一绽碎银,大约觉得是“小巫见大巫”,自己太“寒
酸”了,马上缩了手。
只听小叫化道:“谢了,我娘好了些,我就回去服侍我娘。”
“好的。”姑娘道:“我替你换了一个方子,明天一早就去抓药,记住,
病人不可见风,明后天再来找我。”
小叫化应着,人已移步下楼。
猛听楼上东方玉叫道:“喂!兄弟,你回来。”
小叫化迟疑了一下,又折上去,东方玉右手承着一粒蚕豆大的金丸,笑
道:“小兄弟,你拿着这个,随时可对江北门‘四海通’银号支取银子,不
论多少,他们会照忖,懂了么。”
小叫化道:“不!有这位公子爹给的已够多了。”
东方玉笑道:“兄弟,世上只有银子不怕多,越多越好,不但可以供养
高堂,还可改⋯⋯做生意,娶妻生子⋯⋯⋯”
姑娘接口道:“东方公子赏你的,你就收下也好。”
小叫化伸出脏手,接过金丸,道了谢,下楼了。
傅震宇暗暗好笑,男人在女人面前,都喜欢充阔气,充有钱,东方兄弟
为了讨好美人,对小叫化也客气起来,连“小兄弟”也跟着叫了。
只是,既是江湖人,为何连小叫化腰带打有五个结也没注意?还用着你
施舍么?猛听姑娘脆笑道:“为了酬答二位公子厚意,我吹一曲笛子⋯⋯⋯”
“好极了!”东方英一迭连声地:“我们洗耳恭听。”
东方玉也道:“真是荣幸,恭聆美人佳奏”。
傅震宇暗道:“这与校书为大倌人弹唱估酒何异?姑娘家,怎么没有一
点矜持?如是别人一请再请还可说,自行推荐,未免自甘下流?”
只听姑娘脆笑道:“我先吹一出‘凤凰台上忆吹肃’”。“好雅的曲牌!”
四十
东方英以指敲桌卜卜响道:“好一出凤凰台上忆吹萧。”
姑娘失笑道:“二位公子真是通音律,我还没有吹呢,等吹过了再品评
不迟。”
东方英窘得只是笑。
东方玉道:“出于芳卿之手,美人樱唇,当然是绕梁三日子。”傅震宇
却双目奇光连闪,心底反复念着:“凤凰台上忆吹萧⋯⋯⋯凤凰台上忆吹
萧⋯⋯”
笛音已袅袅而起。
果然是“凤凰台上忆吹萧”的引子。
傅震宇本是想紧盯着小叫化,想和小叫化拉上交情,先由侧面了解姑娘
一下,他认为,小叫化与姑娘,并不单是“施于取”的两者,必须别有什么
默契。
可是,他现在不但放弃了盯梢小叫化的打算,连自己在二楼,虽保不会
被东方兄弟及姑娘发党的顾虑也不暇计及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血痕萧”,正好在适才回栈留字时带在身上。
由“血痕萧”,想到了恩师的话⋯⋯⋯
孩子十五年了,你不但已尽得为师心法,更得到武林四大绝学之一的真
傅,只差经验了,经验取之于江湖磨炼,临敌之际,由于你有眸(重瞳)特
微,不易更换容貌,也是为师不放心让你早出的原因之一,现在,你虽未必
无敌于天下,自保已有余,你关系着傅家的后代和血海深仇,为师估计,昔
年元凶,仍不放松追对你和其他三家伯父的后代,同时,令尊的朋友也如此,
你必须特别留心敌友之辨,真假之分,千万勿轻信人言轻托心事,由步步棘
荆中闯出一条正确的大路,为师深知你个性与所学,就以“能受天魔是好汉,
不遭人忌是庸才”一联相勉,重振家声,找回你两位妹妹,使傅家“虎啸庄”
再与天下重见,才不负为师苦心孤诣了⋯⋯
这支萧,是令尊随身之物,也是成名的兵刃,萧上有你父亲的血,也有
你母亲的血⋯⋯孩子,这支萧,还是你父母结合之媒介,有一段动人的往
事⋯⋯此时不须多说,古人言“三年有成”,你的事,是无法断定需要多少
时间,但是,在三年后的今日,你再来见为师一趟⋯⋯⋯
——师父,字儿每年必回⋯⋯”他话未说完,已被恩师摇手止住,师父
续道:“回山探师是好,但为师也将离此,要趁垂老化去之年,为人间做一
些该做的事,三年后的今日,为师在此等你回来,只记住,这支萧,关系很
大,这一剑是为师兵刃,见萧如见父母,见剑如见我,非不得已,切勿轻露,
对于认识此萧,此剑之人,更要多多留心三思⋯⋯孩子,你很聪明,可以走
你应走的路去吧。”
傅震宇冥思出神,恩师的声容一一涌现,他几乎忍不住流下英雄泪。
他虽然听到笛韵悦耳,还有晶声轻和着的“凤凰台上忆吹萧”的词曲,
已吸引不了他的心神,他只是思索着姑娘所提到的“萧”,是否与傅家有关?
抑是偶然的“巧合”。
他所以这么想,主要还是姑娘那颗“美人痣”。
为何?因恩师说过,傅家与龙家有“指腹为婚”之约,他傅震宇的未婚
妻,应是龙在田的长女密云,而龙密云姑娘自出娘胎,右唇边就有一颗朱红的美人痣。
他没有见她,对自己的未婚妻,所知的一切,也只此而已。
这也是姑娘那颗美人痣特别吸引他的原因。
他曾听到他自报芳名,向东方兄弟自然是叫“安琪”虽不知她的姓,由
“安琪”二字来分析,根本与“密云”二字无关。
当然,如果她还在世上的话,是不会对别人曳漏真名实姓的。
只靠那颗美人痣,是无法忖度的,因为,天下面貌同的也太多,同有一
颗美人痣的少女,能说没有么?
这时的傅震宇,他倒希望这位姑娘绝对不是自己的未婚妻,龙密云姑娘。
在他的潜在意识里,自己的爱妻,一定是大家风范,端庄静娴的绝对不
容许她有半点轻狂。
像这位吹笛的姑娘,美是美极了,但是这样放诞,虽说是江湖儿女,他
也不顺眼。
“这是什么话。”
“只是⋯⋯⋯比方而已!”东方英接上了口:“古人不是说‘秀色可餐’
么?”
“我,能当饭吃?”
“差不多。”
“很好,那请三位三天不用吃饭。”
“别说三天,只要姑娘⋯⋯⋯陪着咱十天也行。”
“一辈子都行!”东方玉加重了语气。
“那就永远不必吃饭了。”
“唔”。“我听说:天下男人,都是一把嘴会哄人,在女人面前,他把
死也能说成活的,一转身,就不记得了。”
“不对,我们⋯⋯⋯”
“我兄弟就不是这种男人,只有一般俗子凡夫,才会用花言巧语去骗女
人⋯⋯”东方英抢着接话。
却是一声羞笑止住未毕的的话,更叫人心迷意乱,想入非非。
东方玉大叫起来:“好,好,我希望有此耳福,不负此生。”
东方英说:“希望我能有这个福气,这辈子不算白活了!”傅震宇直摇
头,越感恶心,对她本来尚有一点的好感与沉潜的关怀,也逐渐消失。
又听东方玉笑问:“有一件事想向姑娘请教⋯⋯⋯”
“有话只管说,抢泥带水,那就不像大丈夫。”
“请问姑娘,为何一连两夜,在此吹笛?”
“不好么?”
“那里,不过大家感到奇怪而已。”
“少见多怪。”
“是么?”东方英插口道:“如果大家知道深夜吹笛,又在黄鹤楼上,
又是一位姑娘时,一定⋯⋯⋯”
“会把我当作疯子或⋯⋯⋯”
“不!一定当作仙女下凡。”
“你很会说话。”
“其实,这叫天下本元事,庸人自扰之,姑娘高兴怎样不干别人闲事。”
“对!凭这句话,我敬你一杯。”“不胜荣幸,干了。”
“不过!”东方玉又开口了:“姑娘中宵吹笛楼台,是何用意?”
“算是吹给‘河神’听吧。”“姑娘真是雅人⋯⋯⋯”
“就算是自吹自听,不可以么?”
“姑娘不是说要⋯⋯⋯”
“是的,我来此,只是要等一个人。”
“呀!”几乎同时出于东方兄弟之口。
东方玉道:“等谁?”
“你猜?”“等姑娘的兄弟姐妹?”
“差一点。”
“令尊,令⋯⋯⋯”
“错了!”
“难道是等候⋯⋯⋯”
一顿而止,可以听出语声中有失望,有酸意。
东方英突然咯咯一笑道:“我知道了。”
“请说。”
“可是等那位小兄弟?”是指小叫化。
“是么?”
“原来如此!”
可以听出东方玉有如释重负,松一口气的样儿。
“还差一些。”
“嗯!”又是异口同声,东方英道:“姑娘是说别有其人。”
“你比令兄聪明点。”
“那一定是⋯⋯⋯”
却没有下文了。
“是什么呀?⋯⋯⋯”姑娘缓慢的拖长了娇声,更是逗人着急。
有半晌的沉默,大约东方兄弟碍口了,或是不愿说出,那么“酒人“酸”
肠,化作相思“醋”的难受心情,尴尬的神色,一定很够瞧的了。
傅震宇有点不耐,他知道姑娘曾经一连两夜在此吹笛,又在深夜人静时,
依照常例,一过初更,黄鹤楼头是无人迹的,但附近尚有酒馆茶肆,小吃店
等等,她这样做,乃有惊世骇俗,故作神秘的意图,是什么?
这二夜,是否有人看出她的真面目?
东方兄弟如何知道的。
依理,在黄鹤楼头半夜吹笛,颇能及远,即使汉口听不分明,只要大家
知道了,一定当作奇闻谈论,也决瞒不过他和尉迟玉,连城璧三人的。
至少,客栈伙计总会有耳闻,还不会向客人添油加醋,乱扯山海经么。
那么,她在此吹笛即是事实,她的用意何在?绝对不会像她所说的那么
“简单”。
总算听出苗头来了,她是等人。
也可以说,她深夜吹苒,大约是一种暗号联络,或告诉她的“人”,她
在黄鹤楼头等?
这个“人”是谁呢。
直觉上的推断已告诉他,她要等的人,一定是道上人物,如是普通人,
决无此胆量,敢在半夜来和一个惊世骇俗的女人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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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5 21:15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么那个“人”是什么模样?值得美人深夜吹笛示意?为谁陈露立中宵?
“不!是怕对姑娘有所不便。”
“笑话了,我不是和二位在一起么?有何不便?”
真的,东方兄弟大约勇气又起,东方英沉声说:“那么,只要姑娘不逐
客⋯⋯⋯”
“我没有此意。”
“那就好了,我兄弟恭候那位大驾!”
“只是,怕他又缺乏⋯⋯⋯深度,不会多想想,一不高兴,就会得罪
人⋯⋯⋯”
“哦!”
“如对了胃口,他也会一见如故,什么都不在乎的。”
“真是⋯⋯⋯奇怪⋯⋯⋯的高人⋯⋯⋯”
“说来说去,他就是有点小气,一小气起来,容不得一点不顺眼⋯⋯”
“我们不会失礼的。”
“不一定要你们不犯他,他会冒犯别人!”
“总得讲理吧。”
“那要看他的意思了。”
“好难缠的朋友!”
“如他一大方起来,说多好就多好。”
“好到什么地步?”东方英有点“那个”了。
“好一比,他不会生气,还会和二位订交,一同喝酒⋯⋯”
“好极了。”东方玉近于欢呼。
“真有趣。”东方英叫了起来:“被姑娘这么一说,我兄弟非要见见这
位仁兄不可了,请问他什么时候到?”
“不一定!”
“唔。”
“反正他会来的,三位不耐久等的话⋯⋯”
“不,就是等到天亮,又等到明天,再等到⋯⋯⋯”
“真好耐心!”
“得与姑娘相对⋯⋯嗳嗳,不但会忘了疲倦,简直可以废寝忘食。”
他认为这是一般荡妇淫娃的本色,像她这样,怎配作我傅震宇的妻子?
他认为,对女人,什么都可体谅,唯一涉邪气,就是绝对不可原谅,因
为,一个邪气放浪的女人,即使她再好的条件,先失去女人的本份,就不是
好女人⋯⋯⋯”
猛听东方玉鼓掌震耳,速声叫道:“好极,好极了,姑娘妙奏,还是第
一次听到人间有此神技⋯⋯。”
东方英也笑道:“不错,此曲,只宜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傅震宇为之哑然暗笑忖道:“我何必胡思乱想呢?她只是以色相示人,
最多也不过是玩弄男人,骗取金钱的狡黠的媚物之流吧?”
原来,姑娘已吹完了一曲“凤凰台上忆吹箫”,余音仍在绕耳不断,确
是吹笛妙技,颇有“江城五月落梅花”之感。
只听姑娘脆笑道:“二位过奖了,如真爱听,以后就多吹几曲给二
位⋯⋯⋯”
“我相信二位的话,是出于真心。”“当然,句句是由心底下出来的。”
“二位真是好人⋯⋯也是难见的好男儿!”
“岂敢⋯⋯噢,多谢夸奖。”东方玉道。
“当仁不让,得美人称赞,特别荣幸。”
“可惜⋯⋯⋯”
“什么?”
“不说也罢⋯⋯⋯⋯”
“嗳,姑娘是快人,该有快语,爽朗胜过须眉⋯⋯⋯”
“便是对我兄弟有什么不满的?⋯⋯也请直言,一定⋯⋯⋯改正。”东
方英插上话。
“二位误会了,并非说二位什么不好?⋯⋯⋯”
“那么,是指⋯⋯”
“我只好说了,因为我看二位是难得的男子汉,大丈夫,想起⋯⋯”
又一顿而止。
东方兄弟情急心痒之意,见于抢着开口:“想起什么呢?”
“我们恭听。”
“也罢,我有一位妹妹⋯⋯⋯”
“呀!”东方玉脱口道:“在那里?”
“在家。”
“今年多⋯⋯⋯大芳龄?”
“比我小一岁。”
“呀!又是一朵倾国名花!”
“老大废话!”东方英接口道:“其姐姐如此,其妹妹可知当然是大乔
美,小乔艳,同是天下绝色!”
“二位过奖了,说实话,我那妹妹,虽然是蒲柳之姿,却至少比我这丑
八怪的阿姐中看十倍!”
“呀!”东方兄弟脱口叫了起来。
四十一
“有这种事?虽开玩笑⋯⋯⋯”
“二位不信?”
“天下人都不会相信的。”
“也许是我太丑了?”
“什么话?”东方玉道:“以姑娘之美,不但我兄弟生平第一次看到的
美人,便是古今绝色,也不过和姑娘差不多吧?”
东方英叫道:“如果说令妹和姑娘你差不多,我们相信。”
“二位真是少见多怪了!我,算得了什么?⋯⋯⋯”
“不!’”东方玉几乎像吵架,大声道:“我们兄弟,天南地北,跑过
的地方不知多少,美人也见过不少,如与姑娘比,都不值得一顾。”
“是,是。”东方英帮口。
“原来二位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也差不多,至少,南七北六十三省的,我兄弟都去过。”
“不得了,了不得。”
“没什么?”
“真不知叫我如何让你们相信!”她有憾的轻轻吁了一声说:“可惜阿妹不在这儿,不然我叫她来,你二位一看即知我的话是千真万确的。”
“我们可以敬陪姑娘前往⋯⋯⋯只不知⋯⋯⋯很失礼吧?”
“可以的,我也有此意。”
“好极了,姑娘美意⋯⋯嘿嘿,刚才,姑娘是说令妹⋯⋯如何?”
“我原想代舍妹⋯⋯选一佳婿⋯⋯”
又不说下去,真叫人吊颈,东方兄弟大约等不及了,东方玉忙道:“当
然,令妹天人,当然要找一位万中无一的乘龙快婿。”
东方英道:“至少,要不在姑娘你的⋯⋯他之下。”
“二位真是好人,可惜舍妹只有一位⋯⋯⋯”
东方兄弟简直心痒的要命,东方玉忘形的脱口道:“多谢姑娘美意,我
虽不才⋯⋯⋯”
“慢着!”东方英忙道:“老大,你比我大了三岁,我看⋯⋯”
“你别胡扯⋯⋯⋯”
“实话实说!”
眼着兄弟俩就要一言不合了。
只听姑娘缓声道:“二位别急,我还未说完。”
东方英道:“可惜⋯⋯唉!”
“二公子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个⋯⋯⋯”东方英口吃的道:“突唐佳人,不便启齿。”
“二公子,你不够大丈夫气。”
“好吧,我说⋯⋯我是想,你们一对姐妹花,我兄弟俩⋯⋯虽不才,嗳
嗳,可惜⋯⋯⋯”
“哦,果然是带君明珠!我作媒的是舍妹只有一人,而且,她人小志
大⋯⋯”
“怎么样?令妹有志气,眼光很高是不?”
“差不多,那娃子,眼高于顶,不但自负有几分姿色,而且文才,武功,
皆强过我十倍,择婿条件极⋯⋯难听。”
“呀!真了不得!姑娘太谦,令妹要什么条件才合她的芳心。”
“一要才高九斗,学富六车!⋯⋯⋯”
“九斗?六车?”
“是的,她自己说她的文才,已有八斗、五车,男的非高过她一点不可!”
“这不算难,也许可以一试。”
“二要武功高过她,而且使她输得口服心服。”
“这点么,也可试试!”
“她不要男方有显赫家世。”
“这一点,我兄弟还可马虎过去。”
“第四,也是最后一点了,他要男方已在江湖了闯出万儿,能天下皆知
最好,年纪不得超过三十岁。”
东方兄弟没有接口,大约在估计自己的份量了。
姑娘徐徐的道:“其实,舍妹的四个难题,只有这最后一点最容易!”
“容易?”东方兄弟同声问。
“不是么?自古英雄出少年,男人只要有胆量闯天下,可以随时一举成
名,一夜成名天下知的。”
“这个么?”东方玉沉吟着道:“说的不错,但是,姑娘要知道,要一举成名,非先有超过万人的功力不可。”
东方英也道:“什么都可以取巧,只有我辈江湖客,万儿是由刀山剑树
上闯出来的,全靠真才实学,半点侥幸也没有!”
“这是常情堂理,却不是奇变之道?”
“奇变?何谓?”
“二位读过百家兵法?”
“涉猎过,但不敢言全通。”
“史记呢?”
“读过。”
“好,兵以正合以奇胜,善之者出奇无穷⋯⋯”
“这是‘史记”上有的。”
“二位懂么?”
“是说‘善战者,能用奇兵’。”
“对!奇兵!也即是奇变!”
“用奇兵,那得看什么人?什么时,什么地⋯⋯”
“二位不会运用么?”
“不是一时可以做到的。”
“事在人为,一个人如果肯下苦功夫去做一件事,何患不成,一年不成,
期以二年,二年不成⋯⋯⋯”
“令妹能等那么久?恐怕到我们做到时,佳人己属沙叱利了。”
这要看二位自己的能力了,如果二位中任何一位真心垂爱舍妹,自然不
畏万难,力求速成,否则,证明二位力不如人,智亦不及,就不能恃别人捷
足先登了。”
“好!我尽力一试!”
“行!我一定要做到!”
“此志可嘉,天下事,寸有所长,尺有所短,行百里者不可百五十,二
位先要有自知之明⋯⋯”姑娘笑了。
“我,当然能自量力!”
“一句话,我誓必夺得美人归!”东方英坚决着。
“老二,你说什么?”
“我是说⋯⋯⋯”
姑娘笑得好悦耳,如一串银铃,道:“二公子用一个‘夺’字,很好。”
“姑娘!”东方玉道:“此言何意?莫非⋯⋯⋯”
“大公子不必多心,令弟这个‘夺’字,足见魄力,亦属雄心表现,他
并不是要同你争夺,不可以词达意!反正只看谁强一着,舍妹必钟情于谁,
何用口舌之争?”
“是么,好的。”
“这就够了。”东方英嘘了一口气。
“实在,我们也是交浅言深,说句实话,我自荐舍妹只是觉得二位英雄
而已,尚不知其他一切⋯⋯⋯”
“我当奉告——”
“由我说。”
“二位不必着急,话说回来,能行知道你二位情况,如确实合于前面三
个条件的话,只存第四点了,那就比较容易了,我可以代二位向舍妹说项先容,使她对二位先有个印象,万事起头难,如能给她一个好感,让我们女孩
儿家来说,这很重要⋯⋯”
“好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句话,多蒙姑娘成全,我东方英唯命是听,姑娘叫我赴汤蹈火,也
干了再说。”
“很好,足见我的眼光不差,为示长幼有序,就请大公子见教。”
东方玉清了一清喉,洋洋自得的道:“话不在多,扼要奉告,家父就是
‘江汉一蚨’⋯⋯⋯”
一顿而止,子不犯父讳,姑娘已脱口哦了一声:“原来二位竟是江南首
富,与‘关外大豪’齐名的东方青白老封翁?失敬了。”
在楼下凝功屏息倾听的傅震宇也正听得人神,至此,他暗道:“原来是
守财出名,靠盘剥及卑鄙手段,成为富可敌国的暴发户东方青白?此人虽然
财雄关外的‘关外大豪’方不同并称当代二大财主,但行为相差天地,方不
同豪气如云。挥金如土,而用钱又是极得当,不愧没遮奢的奇男子,北国男
儿。东方青白以一毛淡拔,视钱如命见笑于世,门下虽豢养食客不少,皆百
般利用,藉以敛财,二者岂可想提并论?这两个难兄难弟,即是‘老棺财’
的孽子,就难怪人人阿谀了,‘富贵多士,贫贱寡交’亦俗人之常情⋯⋯”
只听东方玉连声说:“那里,家父虽有几文铜钱,我兄弟却以散财力乐,
所以我谬得不虞之誉,有‘玉面孟尝’匪号⋯⋯”
“我听人说过,二公子好象人称什么⋯⋯喏,记不起来了。”
东方英接口笑道:“不雅,好教姑娘见笑了,我的匪号是“八手金童’,
人家说我用钱有八只手罢了,实在是一对败家子,姑娘勿嫌铜臭才好。”
姑娘笑道:“客气,钱能役人,二位深知化用之道,乃是为令尊积德,
人役钱,不愧大家公子。”
又哦了一声,道:“二位公子别见怪,我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二位出身
豪门,高攀结亲者不知多少⋯⋯”
东方玉大笑道:“姑娘是怀疑我与舍弟已经成家了么?”
“想当然耳,特别是有钱人家⋯⋯”
“错了,姑娘,我二人也自视不凡,择偶之苛,使媒人失色,家父为之
气得肚账,再说,如果我二人已有家室的话,又怎敢妄想⋯⋯”
东方英接口道:“请姑娘勿小看我兄弟,我们如有妻室,还会痴心妄想
么?家兄已二十三,我今年二十。家中门槛几乎为媒人踏破罢了⋯⋯⋯”
姑娘失笑道:“二位真是不凡!”
东方玉续道:“我兄弟与家表舅之二位公子,都有立誓娶天下美人为妻
之约,所以,人家又合称我等四人为‘江南四公子’实际就是‘四怪’!”
“呀!确实够怪!”
又道:“令表舅是——”
“那就是‘南庄’史庄主!”
“噢,我听说‘南庄’与‘北堡’昔年与‘四大家’并称’六合世家’⋯⋯”
东方英冷声说:“四大家么?‘他们崖岸自高,听说傅天啸曾说生言:
说什么一庄一堡,连做四大家门房也不配,孔雀何屑与黄鹄为伍?⋯⋯哈哈,
四大家,如今安在哉,近十多年来,由我兄弟懂事时起,只听人说‘南庄’
‘北堡’而已。”
傅震宇为之大怒,差点脱口喝骂,上楼伸手。容,使她对二位先有个印象,万事起头难,如能给她一个好感,让我们女孩
儿家来说,这很重要⋯⋯”
“好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句话,多蒙姑娘成全,我东方英唯命是听,姑娘叫我赴汤蹈火,也
干了再说。”
“很好,足见我的眼光不差,为示长幼有序,就请大公子见教。”
东方玉清了一清喉,洋洋自得的道:“话不在多,扼要奉告,家父就是
‘江汉一蚨’⋯⋯⋯”
一顿而止,子不犯父讳,姑娘已脱口哦了一声:“原来二位竟是江南首
富,与‘关外大豪’齐名的东方青白老封翁?失敬了。”
在楼下凝功屏息倾听的傅震宇也正听得人神,至此,他暗道:“原来是
守财出名,靠盘剥及卑鄙手段,成为富可敌国的暴发户东方青白?此人虽然
财雄关外的‘关外大豪’方不同并称当代二大财主,但行为相差天地,方不
同豪气如云。挥金如土,而用钱又是极得当,不愧没遮奢的奇男子,北国男
儿。东方青白以一毛淡拔,视钱如命见笑于世,门下虽豢养食客不少,皆百
般利用,藉以敛财,二者岂可想提并论?这两个难兄难弟,即是‘老棺财’
的孽子,就难怪人人阿谀了,‘富贵多士,贫贱寡交’亦俗人之常情⋯⋯”
只听东方玉连声说:“那里,家父虽有几文铜钱,我兄弟却以散财力乐,
所以我谬得不虞之誉,有‘玉面孟尝’匪号⋯⋯”
“我听人说过,二公子好象人称什么⋯⋯喏,记不起来了。”
东方英接口笑道:“不雅,好教姑娘见笑了,我的匪号是“八手金童’,
人家说我用钱有八只手罢了,实在是一对败家子,姑娘勿嫌铜臭才好。”
姑娘笑道:“客气,钱能役人,二位深知化用之道,乃是为令尊积德,
人役钱,不愧大家公子。”
又哦了一声,道:“二位公子别见怪,我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二位出身
豪门,高攀结亲者不知多少⋯⋯”
东方玉大笑道:“姑娘是怀疑我与舍弟已经成家了么?”
“想当然耳,特别是有钱人家⋯⋯”
“错了,姑娘,我二人也自视不凡,择偶之苛,使媒人失色,家父为之
气得肚账,再说,如果我二人已有家室的话,又怎敢妄想⋯⋯”
东方英接口道:“请姑娘勿小看我兄弟,我们如有妻室,还会痴心妄想
么?家兄已二十三,我今年二十。家中门槛几乎为媒人踏破罢了⋯⋯⋯”
姑娘失笑道:“二位真是不凡!”
东方玉续道:“我兄弟与家表舅之二位公子,都有立誓娶天下美人为妻
之约,所以,人家又合称我等四人为‘江南四公子’实际就是‘四怪’!”
“呀!确实够怪!”
又道:“令表舅是——”
“那就是‘南庄’史庄主!”
“噢,我听说‘南庄’与‘北堡’昔年与‘四大家’并称’六合世家’⋯⋯”
东方英冷声说:“四大家么?‘他们崖岸自高,听说傅天啸曾说生言:
说什么一庄一堡,连做四大家门房也不配,孔雀何屑与黄鹄为伍?⋯⋯哈哈,
四大家,如今安在哉,近十多年来,由我兄弟懂事时起,只听人说‘南庄’
‘北堡’而已。”
傅震宇为之大怒,差点脱口喝骂,上楼伸手。只听姑娘沉声道:“为人处世,不亢不卑最好,二位不必以一时成败论
英雄!”
傅震宇暗道:“这句话中听,俨然有四大家后人的口气⋯⋯唉!一个女
流,尚能奴此洒脱,我又何必竖子计较一时?等将来再说吧!”
东方玉道:“对!舍弟口不择言,可惜四大家遭劫后,连他们的后人,
也没有一个人出人头地的,未免太遗憾了!”
傅震宇暗道:“你等着瞧好了。”
只听姑娘笑道:“这很难说,也许他们的子女在待机而动,自有若心⋯⋯”
东方英放声大笑道:“这样再好没有!姑娘可知家兄言外之意?”
“遗憾?”
“对了!我与家兄,常说四大家绝后了,不然,如还有一二个没有短命
的,我们可以和他们一比高下,尤其是我那两位表兄,常说,如果能遇到四
大家的后人,他二人第一个要告诉对方:‘南庄’有本事屹立江湖,如果他
们家破人亡,孤苦无依的话,可以破例收容他们在门房⋯⋯⋯”
傅震宇差点瞪眼大喝,姑娘却先冷笑如刀了:“住嘴!”
“怎么?”东方英忙道:“何处说错了?姑娘指教。”
“二公子,大话好说,最好再等几年,也许就在明日,会有四大家的后
人上门领教⋯⋯⋯”
“那再好没有,哈哈!”
“记住!等你二位真正折服人家后,再吹大气不迟,现在,最好不要徒
夸海口⋯⋯”
“我没有夸口之意。”
“舍妹最恨妄自尊大之人,称之为‘井蛙’!一个真正有本事的人,更
要谦以自制,深藏不露,做了不说,才是有修养的人。”
四十二
东方英刚哼了一声,东方玉忙叱道:“老二,快向姑娘道歉,告罪失言,
满瓶不动,半瓶摇,你懂?”
东方英大约情迷绝色,唯恐得罪美人,居然能忍气,歉声道:“算我说
错了,姑娘英雄不可自负,是么?”
“二公子如此自负?”
“我想是的。”
“有值得自负的身手么?”
“差不多!”
“仍是小看天下士!”
“实话,以四海之士,在同辈少年中,或者有不可知之能者,如以四大
家的式微没落而论,我敢说四大家已永远除名江湖了⋯⋯”
“老二,你少说几句好不?”东方玉沉声道。
“姑娘,别理他,他是越扶越醉的人⋯⋯⋯”
东方英大约伤了自尊心,也不顾什么兄长了,大声道:“老大,只恨四
大家后代死绝了,不然⋯⋯⋯哼哼⋯⋯⋯”。
姑娘沉声道:“不见得!我向二位打赌!”
“好!”东方英直截了当的:“赌什么都行。”
“不必紧张,给二公子一个大便宜,如二位能赢了四大家后人,不论那
一位,就算了不起了,也等于是名扬天下了⋯⋯”东方英大笑道:“就算⋯⋯⋯”
“当然,如能做到,我可以负责把舍妹送到府上。”
东方英眉轩自动,神采飞扬,不可一世的叫道:“行,一句话。”
“如果——万一是二位输了呢?”
“笑话!听凭处置!”
“那也不必苛求,只请二位当众,或是公开向江湖上说明,四大家的儿
女又观江湖了,就行。”
“这个⋯⋯好吧,反正是日头由西方出的事,只是,到何处找四大家的
后人,如我知道的话,那怕千山万水⋯⋯⋯”
傅震宇差点冲口而出:“就在眼前!何必远在天边?”
姑娘已截口道:“好,我可负责⋯⋯”
“噫!”东方玉促声道:“姑娘知道四大家后人消息?面在何处?”
“我是听人说——”
“听谁?”
“这是不必多问的事,最多一年为期如何?”
“最好就是明天,越快越好,我兄弟常恨没有同辈对手,实在寂寞。”
“我尽快找人代向四大家后人致意好了⋯⋯”
东方玉嘘了一口气道:“真是天大消息⋯⋯噢,姑娘如果能知道四大家
后人的落足点的话⋯⋯可以得到⋯⋯很大的⋯⋯好处⋯⋯”
“好处?什么好处?”
“好处太多了,至少,万两黄金是起码的。”
“谁恳出此巨大重赏?”
“这个⋯⋯我也是听人说的。”
“好吧,请言归正传,说二位有关的事。”
东方玉神情有点异常激动,眼珠眨了一下,吸了一口气道:“我兄弟虽
不敢自矜所学如何,但因舍下来往江湖的过客很多,有一技之长者,我兄弟
皆不惜一切求教,故所得虽不精,可称一博字。”
姑娘点头道:“足见二位好学多得,没有纨裤子弟惰性,亦可见抱负很
大。”
东方玉满面恳切,一字一句地道:“似此区区未节,上读姑娘天耳,有
劳清听,未悉可以聊为报命否?”
说着,兄弟二人都期待着姑娘回答。
姑娘想了一下,道:“见微知者,以二位谈吐不俗,已是文才端倪,家
世亦可说出我意外的辉煌,只怕是我们高樊不上了⋯⋯”
兄弟俩连声道:“那里,能得美人垂青,已是天大荣宠。”
姑娘沉吟道:“以初步而言,二位自是万选之材,也即极合舍妹条件!”
兄弟俩皆面露喜色。
“不过”姑娘续道:“终身大事,非同儿戏,一切按步而行,还得经过
事实考验,不但是我如此慎重,能得舍妹亲自看到更好,不难一言可决。”
东方玉扬眉道:“当尽力表现。”
东方玉震声道:“姑娘,我兄弟既己初试合格,为何不提武功?”
姑娘,笑道:“我已听到⋯⋯”
“不行,眼见为真⋯⋯”
“不必急,等四大家后人⋯⋯⋯”“那太不可靠!⋯⋯”
“为期不会久。”
“不论如何,我先略为献丑,博姑娘千金一笑如何?”
姑娘刚佛然变色——
东方玉忙道:“老二,又嘴快了,不会藏拙,姑娘千万不要误会,舍弟
只是想⋯⋯先不自量力,露一手供姑娘看看,并加指教而已。”
姑娘霄容道:“未来机会多的是。”
“不!”东方英大笑道:“我已手痒不过!”
姑娘妙目一转道:“请便,瞻仰公子一二神功妙技也好。”
东方英端坐不动,似乎豪无动静。
突然,一仰面,垦眸一闭,哑笑道:“人面桃花相红,恐酒醉失仪,熄
下灯如何?”
话落,双手微动。
一片漆黑!
原来,高挂四面窗外的八盏纱灯全部熄灭,也不知他打出什么暗器?
姑娘脱口称赞道:“好,原来‘八手’之称,取意在此,真是不愧八手
之名,只是一片黑,未免使外人⋯⋯⋯”
东方英接大笑道:“既不合姑娘雅意,自当取悦芳心!”
话一落,只见八盏纱灯火光一闪,一跳,又一齐大放光明。
熄灯不难,举手间,能同时使灯复明,则非备有特别的引火之物不可,
能有这种暗器,的确称得别具匠心,就非一般暗器名家可比了,何况是闭目
出手?
姑娘赞道:“真是叹观止矣!⋯⋯”
东方玉笑道:“姑娘何不惠教一手?⋯⋯⋯”
东方英突然大喝一声:“请下来!”
“请下来!”
嗤嗤连响,屋顶雕花穹窿天花板上已洞穿如蜂窝,广达一丈方圆。
只听楼顶止扬起一声怪笑道:“小铜板是缺得,俺老子正感尿胀,还没
出来就被你吓回去了,方便去,失陪!”
话声中,已远去,由楼顶向后面飞掠,话落,人已下了三楼。
东方兄弟早已霍地起立,本是想穿窗而出,再上楼顶。
大约怕受袭,又听到对手并没受伤,身法奇快,还乱讨便宜,可见身手
之高明,不由犹豫了一下。
姑娘玉颊飞霞,酿红如醉,螓首低下,轻骂一声,“不是人!幸好二公
子出手得快⋯⋯别理他。”
那始终一言不好,好象哑忌的小童,实是俏婢,也涨红了脸,悄声说:
“死相!”
兄弟俩大约为两张羞容花貌吸引了心神,呆了一会,东方英恨声道:“便
宜这厮了,真亏得他,能避过我一手‘倒洒满天星’!
东方玉哦了一声:“姑娘,不会是⋯⋯⋯”
姑娘螓首一摇,道:“不是,快到三更了,不必等他了,我们走吧!”
兄弟俩又惊又喜地互看了一眼,东方玉道:“不等?”
姑娘点头道:“听说,祭神大典很好看⋯⋯⋯”
东方英忙道:“正是,就此过江,正好赶得到,三更至五更,是最热闹的时候。”
姑娘吩咐小童道:“有人打扰,你收拾一下,先回去。”
东方英忙道:“难得有此热闹,五年也只一次,请小兄弟也同去看看。”
“恁地说——”姑娘点头道:“也罢,一同去。”
东方玉世故的讨好道:“姑娘,我们一走,你那位⋯⋯⋯”
“别管他⋯⋯我和他约好的,我留个字条给他好了。”
说着,取出眉笔,再由袖底取出一片桃花笺,移步窗前匆匆写着,折成
方形,一抖手,把东方兄弟惊得一怔,脱口同声道:“好!姑娘了不起。”
原来,那一纸方形,已插入正面纷壁上,离楼板约一丈五尺高,足足深
入半寸许,如袖箭一样。
以纸贯壁,已到飞花摘叶地步,使东方兄弟心头一凛,暂时收敛了不少
邪念与鬼八卦。
小童已书拾好食盒,状如未见,实是司空见惯了。
一行下了楼,由二楼到底楼连鬼也没一个,可笑东方兄弟,犹自感得意,
能知道楼顶上有人伏窥,却不知二楼有人,现在正贴身在窗外的暗影里。
当然是傅震宇,他已悄然由三楼窗中掠入。
他虚空一场,那一纸方形,已飘落在他掌上,如磁吸铁,以傅震宇的为
人,岂是偷看别人秘密的人,但是,他别有想法,以他的见解,他认为有偷
看的必要,因为,他已渐渐对姑娘又有微妙的看法⋯⋯
幽香透纸,美人手泽,使他神驰,他展开了方形纸,只见一手簪花小楷,
略带潦草,使他目光一呆,自语道:“到底怎么一回事,难道她真是⋯⋯⋯”
又摇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论如何,她不会知道我是谁?这
字条,显然她是真是为另一个人而留的?只是,她为何写这个?⋯⋯”
他再看一遍,乃是一出“竹枝”,也即孙少监(光宪)的名词之——
门前春水白苹花,岸上无人小艇斜。
商女经过江欲暮,散抛残食饲神鸦。
乱绳千结绊人深,越罗万丈表长寻。
杨柳在身垂意绪,藕花落盘见莲心。
他反覆念了一遍,苦笑道:“真是莫明其妙!”
拍掌,沉声道:“老弟,该亮相了吧,真想不到你会来得这么快,又这
么巧,竟会在深夜到此?”
一声哈哈:“怎么,嫌俺来得早了?打扰了老兄偷听莺歌燕语是不?”
一人飘落下来,已到了傅震宇的身边。
竟是他,丑鬼。
傅震宇苦笑道:“你真来的突兀,一声不响,就爬到人家头上么?”
“因为你老兄屈居下面,俺只好高升了,正高高在上,那小子竟已冷门
子,差点高处不胜寒,险!”
又拍了一下脑门,道:“是俺太冒失了一点,没有先与你打得商量,可
笑他们竟不知你在楼下。”
“这是小事!”傅震宇把字条一递,道:“老弟能看出点什么?”
龙武一手接过,道:“不论如何,那妞儿不是坏人,俺可保证。”
一面看了那阕“竹枝”一遍,摇头道:“好象是她向一个男人打暗号,
又似诉说委屈?”
“什么?”“你没看到最后一句么?莲心是苦的,但又是出污泥而不染的,她不是
告诉别人,要原谅她的委屈么?”
傅震宇心弦连振,脱口道:“难道真是她?⋯⋯⋯”
“不可能呀⋯⋯”
“她是谁?”
“不知道,我只觉得此女太奇怪,充满了神秘。”
“俺才觉得老兄是奇怪呢?俺不懂女人,但知道女人都是这样叫人捉摸
不定,好象浮云一样,这种似谜非谜的玩意,俺不行,难说出什么名堂。”
傅震宇收■纸条,想再折成方形抛回原处,龙武道:“已经入手,人袋
平安,不必拘泥,已经偷看了,何在乎偷取?等俺去喝几斤酒说不定能猜得
出。”
傅震宇才注意这个丑鬼满面风尘,肿泡眼满布血线,瘦了不少,当然是
日夜兼程,长途奔驰之故,不禁一怔,道:“老弟在路中碰到什么事?”
“你,真是圣明,俺三天三夜没合眼了,酒也没兴趣喝,总算到了地头,
先喝酒去!”
“老弟,我们快过江去,还可看下祭神热闹。”
“不!俺只想喝几斤酒,睡大觉。”
打了一个呵欠,道:“凭俺这张尊容,那里见得了人?人多的地方更不
能去,俺本能想赶到这里,就先在楼上睡一夜。”
傅震宇道:“也好,今夜难得有此长夜热闹,一定还有夜中,我陪老弟
先去喝酒,等下再说。”
“对,万事无如肚子急,俺吃饱了,再慢慢把路上奇事告诉你,正要与
老兄打商量⋯⋯说不定,俺精神一来,还可以陪你去看热闹。”
“好的。”
二人匆匆下了蛇山⋯⋯
震天锣鼓中,江汉关前临江一带,人山人海,因为这儿正是祭神的立坛
所在。
六畜全俱,都是最大的,单是那头净光全猪,就近千斤之重,各种祭品,
不下百多抬,一一陈列。
锣鼓声中,主祭人踏着罡步,走上祭坛。
仪式依例进行,十分隆重,庄严,灯光通明之下,没有一人乱开口说话,
都是紧肃着脸。
在那个年头,神权的力量,使人对它的信仰,逾于君父之上,谁也不敢
轻渎神明,连各种准备“媚神”的表演,也以严肃为主,禁止女人加入。
特号万花筒的炮仗一阵雷响后,百乐停止,香花烟火中,主坛人以一字
一顿的庄严调高声念读祭文,卖牲,献酒,在金光灿烂,气象万千的河神面
前跪下通诚,进香,默祷神明呵佑江汉百姓,人山人海,也都跪下,有的口
中喃喃有的头都不敢抬的严肃气氛,大有鸦雀无声之概。
神像是沉香木精雕的威武猛恶模样,左脚踏在恶蛟头上,右脚却站在金
龙背上,一手执剑,剑指蛟首,一手朝天作诀,金袍黑甲,神座下另有水族
之属,隐没在碧波里,为蜀锦红绫遮掩大半,非靠近坛前的人看不清楚。
说也奇怪,在万民诚恐,众目凝注之下,也不知怎地?一条金色的小蛇,
突然出现在神像的金冠上,蛇首高昂,红信伸缩,严然俯视万民,正对大江。
它一面身,万头齐伏,叩地有声,大半不敢仰视,少数人也只偷偷地看它,此时也,真是一片死寂,只闻叩头声。
据传说,金色小蛇者,即“河神”的法像显灵也。
它的出现到消失,不过半柱香的时候,没有人能知道它是怎样来的?又
是如何走的?
只有主祭人和司坛者能由它的动静态,判断“河神”的喜怒,是降福?
抑是降灾?
四十三
据说,自汉埠有“河神庙”开始,每届祭期,这条金色的小蛇就会出现
“法像”,由司坛者当众宣布今后五年是福是灾,往往言无不中,也更坚定
了万民对此蛇的信仰。
它已由“神出”而“鬼没”,没有人看到它如何行动。
主祭者抬起头来,再三跪九叩,才立定身形。
身穿金黄法衣的司坛者面对大江,和主祭人并肩而立。
他以习惯的缓慢动作,先仰面朝天,再低头俯视,眼光平视大江,一副
目中无人的样子,万民仍匐伏在地,在凝神倾听他的宣布,好象要等候十年
一样叫人窒息。
司坛者终于一字一顿的开口了:“神明降——福,国泰民安。”
短短的八个字,响起了台风似的吹呼,因为不论远近,是否听到了他的
话,大家只看靠近祭坛的人如何“表情”,就立知是福是灾是。
主祭者双手高举,宣布:“大祭结束,敬神开始。”
也即是解除了大家的紧迫心情,繁文缛礼已经完毕了。
人潮却是越挤越多。
妙的是祭坛高达三丈六尺,按周天之数,宽达三百六十丈,加上灯火辉
煌,目标显著,不但大江上的千万船只可以看得到坛上的一举一动,还远在
对江的武冒那边,及立在高处的人,也隐约可辨坛上轮廓。
靠近祭坛的人海,当然更可看到。
主祭人和司坛者,以及一并与祭神有关人员和乐工都由坛后退去,祭坛
周遭已空出三丈六尺,这时穿着各色鲜明轻装的大汉,手持红漆铁棍,四面
八方排开,拦住了向前挤的人潮,以棍为界,不得再进一步。
在祭坛之后,是彩楼竹棚,及各种表演的人歇憩之处,等待上坛献艺娱
神。
当先上坛的,就是一对狮子,挟兽王之威,鸣吼震耳,张牙舞爪,互相
扑击,窜高滚地,狮身精工制作,连内面两个玩狮的人四脚也一点不露,完
全像狮爪,由于身法精妙,当然更不能看到内面二人的半点衣角,连狮子打
滚时也难看出是人。
那个耍绣球的人,真是引人注目,一身大红彩衣,绿缎腰带,软底快靴,
把那个绣球耍得花样百出,也把一对狮子逗出许多使人叫绝的姿式。
这时,在靠左面的人墙中,也即距离祭坛最近之处,有两个少年正在窃
窃私语。
一个道:“还刚开始,表演花样很多,听说要到天亮才算‘河神’回驾。”
一个道:“老大,咱已看出那个绣球,是黄金打造的,至少有十斤重吧,
外面织着十锦,被灯光一映,还是金光四射。”
“这有什么希奇,银子的玩意,五年一次,难道会是黄铜?”
“老大,来了,搬桌子了。”祭坛上,耍绣球的人,一式“日月转丸”连人带球,绕着祭坛上四周滚
了一圈,当两狮拼命抢扑时,三起三落间,连人带球,猛如箭射,由祭坛中
心向坛后滚下。
两狮怒吼咆哮,双双腾空向坛后猛扑而下。
也就算结束了一段。
主持其事的人,一切早有安排,依照次序,都有一定的时间,人手又多,
一个节目一完,后者又上,只见四十个大汉,二人抬一张八仙桌,叠床架屋
似的一张一张向上堆起,身手利落,一点也不冷场,另有一双雄双雌四只狮
子,已鱼贯上坛,在坛的四面做出种种“调情”的姿式,互相追逐,撕咬,
最后搞在一起,舐屁股,抓耳朵,快要进入“佳境”了。
当哈哈哄堂大笑声中,两对“冤家”露了最后一个妙不可言的动作,雄
的跨在雌的屁股上,“害羞”似的由雌狮背着雄狮,黏在一起,向坛后难分
难解的跃下。
而坛中间的八仙桌,也已经叠到第十张了。
一个大汉,双手捧着一只炭火通红的铁盆,以两块浸湿的鹿皮护手,捧
着铁盆,冲空腾身,如上天梯一般,只见他双脚点动,上身斜向后仰,一口
气直上十张八仙桌,双手高捧铁盆过顶,人已立在最后一张八仙莫上。
他在喝采声中,向四面转动着,一屈膝,双手缓缓向八仙桌中间放下铁
盆,已占去了近一半的桌面,他一脚站在桌角上,一脚高举,扯个“顺风旗”,
手由怀中向铁盆中投一个红纸包,人已向后面仰面跌下。
叫人心紧当口儿,他半空翻身,头上脚下,直挺挺立在桌角下,四面一
抱拳,走向坛后。
一只金狮,已由坛后腾空飞上祭坛八仙桌前,用琉璃制的狮睛放光,狮
须震动,张开血口,好象打呵欠,却发出一声威镇百兽的狮吼。
一切一切和真狮一模一样,连吼声也像。
十八个大汉穿着一式黑缎金带,胸前背后用黄金丝嵌成“汉威”草书的
紧身密扣,大红灯笼裤,向祭坛两边一站,耍球的已经引逗金狮,绕着八仙
桌乱转,表演各种花样。
最后,耍球的把真的彩球往背后一藏,右手一扬,抛起了一个同样的薄
木披丝的木球,正好落在火盆里,立时火冒起丈许高,一片卜卜声响,炉火
大盛,熊熊发出大许高的火焰。竟成五色。
金狮侧头仰望,耍球人已极快的闪入坛后,金狮怒吼着就窜上了第四张
八仙桌,四爪齐伸,缠着每张八仙桌,一张一张的缘攀上去,也吸住了千万
目光。
又是那两个少年在贴向说话,一个道:“这就是汉口的‘狮王’了?”
“是么,它必须爬上最上面一张八仙桌,在热火炉边表演‘火中抢球’,
而后,抱住火炉下来。”
“不简单呀!一个力道稍差,就会桌翻人坠,抱火炉更是难,还要抱住
跳下,咱也不⋯⋯敢说行了!”
“老二,服了吧?十四张桌子更难!这是玩命,高一寸多一尺危险,倒
是拖火炉,他们必是带了防火套之类。”
“奶奶的,咱只知豹子会爬树,狮子也会爬桌子?”
“看仔细!”
金狮已经爬到最上一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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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5 21:16 | 显示全部楼层
只见它绕着火盆,缓缓转了一圈,前爪人立,向火炉中瞧来瞧去,似因
不见“球”而咆哮起来,左顾右盼一会,猛地一低头,前爪抱起了必必剥剥,
烧得正热的火炉,闷吼一声,向着大江这面一跃而下。
只见它一落地,四爪一伏间,贴地一滚,炉火猛腾,炸了一天火星。
它已一连几滚,向坛后滚落。
震天喝采声,一阵巴掌怪响。
那两个少年也嘘了一口气,一个道:“真是难得!”
别一个道:“老大,他们在火炉中放了什么玩意?”
“大约是炒篮或硝石之类。”
“看!好家伙”。
祭坛上,一声虎吼,一头斑烂猛虎,扬尾摇头,已在坛上蹲伏发威。
一个满面血红,酒气冲天,头带范阳笠,背搭哨棒,腰跨横刀的壮汉一
歪一斜,拖着醉步,上了坛。
这两个少年,就是连城璧和尉迟玉。
尉迟玉哦了一声:“是景阳岗武松打虎。”
“这不过是‘点场’而已,乖乖,真是十四张!”
原来,祭坛上人手齐出,那班大汉,已把十一张八仙桌拆下,迅速地连
火炉移走。
坛上已换了一班一式青衣,同色绑腿,脚穿麻鞋的小伙子,最大的也不
过十八岁,小的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他们正在忙着堆砌八仙桌,足足十四张。
一个花白胡子,拐着左脚的糟老头,手敲小铜锣,满台转,时急时快,
自成一种音奏。
“武松”已在打虎了,人虎相交,猛虎施展了三绝招,一扑、一剪、一
掀,猛恶已极,“武松”也满坛跃跳,出刀,抖棒,刀折,棒断,虽是假戏,
十分逼真,叫人捏了一手汗。
当“武松”揪住了“大虫”的颈花皮,举起了醋缸大的拳头时,一条银
白的狮子,已一声不响地由后坛飞跃而上,不知何故?竟向“武松”扑去。
那个扮“武松”的似不及防,虽因避得快,向侧边疾滚,仍被银狮右前
爪在他的肩头抓了一把。
那个“武松”怒嘿了一声,银狮前爪一伸,已挟起了“猛虎”狮虎人立
着,相依了一下,那“武松”刚要——
那个打锣的老头突然咳了一声,道:“朋友,手下留情,犯不着同小孩
子一般见识。”
手中小锣一抛,滴溜溜的一转,小锣底已承着一粒英雄胆,“当”的一
声,还以为是老头变戏法,隔空打锣哩。
尉迟玉脱口道:“好,今天真是大开眼界,江汉卧虎藏真龙,真的,想
不到这些人都有一手。”
“武松”干笑一声“后头见。”一掠而下,“大虫”也向另一边窜去。
银狮咆哮一声,伸了个懒腰,满坛游走起来。
连城璧突然目光一闪,道:“怪也,都是毛头小孩子,凭这老头子,能
调教出来?”
只见十四张八仙桌已经叠好,二十四个青衣少年分向两边一站,“金麒
麟!”连城璧张大了眼,惊呼出声。“金麒麟!”尉迟玉冲口而出,张大了眼。
连城璧吸了一口气,向周遭扬了一眼,以肘推了尉迟玉一下,急促传音
道:“禁声!,这是惊人的天大发现!天大奇功,定要沉住气。”
尉迟玉也忙传音道:“老大,你怎样发现的?”
连城璧目注祭坛上,传声道:“刚才那银狮一抖手,就是林家的‘一麟
半爪’等下再告诉你,先仔细看看。”
尉迟玉心痒痒地,只好咽住话,向坛上看。
那头银狮,头角峥嵘,壮大凶猛,在项下挂着雪亮钢铃,由于它已在表
演,钢铃由“霍霍”响,变成急剧的繁音,那个手执“绣球”的,一身彩衣,
个子矮小,好象十四五岁左右的小孩子,却是身法利落表情滑稽,动如脱兔,
静若处女,“逗”着狠狮。
凡是一般玩狮子,执“绣球”都是有柄的,这个矮小的家伙,却破了例,
不但无柄,而是以五指扣入“球”身,这么一来,等于他的右臂就是“柄”
了。
如此,也即缩短了“球”与人的距离,那头银狮,摇头摆尾,瞪着“绣
球”,就狮身摇动,须毛婆娑,显得喜不自禁,欲得珠始甘心的模样,这时,
正在以疾如风般追球飞扑,满坛飞旋,狮口大张,吼叫不已,每一眨眼间,
都好象它已扑到球了,巨口一张间,似乎要连球带人一口吞掉,真叫人出神,
为耍球的担心。
可是,就在球快入狮口刹那,矮子以各种美妙的身法,堪堪一幌,一闪,
一仰,一扑间逃出狮口。
这也是最吸引人的地方。
也是玩狮子的真工夫,不止于玩熟的花样而已。
倏地,狠狮似乎激怒了,猛震须,一摇尾,前爪怒张,凌空扑对。只见
矮子全身一弓,蜷曲如虾,好象自投狮口,却突然如球一样,向左面横里滚
开去,狮子扑空了,一直向前滚出丈许。
矮子已笔直落地,洋洋得意的向四面挤眼弄眉,表示神气。
却不料,银狮已闪电般,毫无声息的贴地滚到他背后,人立起来,双爪
向他肩上搭去。
那矮子大约得意忘形,不知身后凶恶,窒得四面的人,脱口叫出:“快
躲!”
“后面!”
“狮子要吃你了!”
矮子猛一怔神,回头一瞧,血红的狮口,已向个兜头咬下。
矮子“呀”的一声,一个屁股顿,闪电般坐下,连球带人,竟由人立的
狮腹下一滚,从狮子的两条后腿间滚出。
狮子一下咬空,搭空,前爪一落,猛掉身,紧紧追扑满面急滚的球,如
流星曳地满盘走球。
尉迟玉忍不住噢了一声。
“好小子,竟会地堂十八滚,金丸滚玉盘,这是丐帮的拿手本事⋯⋯”
连城璧忍道:“还有‘燕青巧翻’与‘点苍派’的‘旋风转’。”
尉迟玉嘘了一口气,道:“真想不到,他们不是玩狮子,简直在表演武
功嘛。”
“玩狮子也必须先懂武功。”倏地,绣球冲天而起,直上十丈多高在半空不住旋转着,滴溜溜地落在
第十四张八仙桌上。”
如雷喝采声,也突然响起。
为何?绣球升空时,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空中的旋转的球上,等它下落
时,才发现矮子已经仰卧在最上面的一张八仙桌上,双手仰托着一个火盆,
双脚承着一个大锅。
谁也不知道他如何上去的?而且这么快。
大家只看到最上面一张八仙桌四面垂着红布,不知桌底下是什么东西。
这时,才推断那个火炉和那个大锅是预放在最上面一张八仙桌下。
矮子由靠迈河神神像的那边,以极快的身法上去的,由于那一边是靠坛
后,掩住了视线,就在坛后的人,也被神像挡住了目光,说穿了不足为奇,
可是,矮子能这么快的上去,却出人意外,比刚才“汉威”的金狮队,手捧
火炉,一步一步,上去更使人感到惊奇。
矮子双手托着火炉,还不算希奇,双脚承着一口大锅,是做何用?
那个旋转而落的“绣球”正好落在火炉中,立时冒起一蓬淡烟和一片火
舌,证明火炉里炭火正炽,所以着物即燃。
银狮本是仰着头,望着空中旋转的绣球,一声吼,凌空直上,前爪一搭
第七张八仙桌的桌脚,竟变成了狮头向下,狮尾向上,倒悬着,四脚沾桌,
倒退而上。
这,就比“金狮”向上攀登更难十倍了。
因为,悬空的八仙桌,最不好着力,只要稍一倾斜,桌子就会全部翻落。
可是,银狮正在千万眼光注视下,迅速向上倒退,快到第十三张八仙桌
了。
那矮子突然双脚一伸,大锅就平飞一丈多高。
他已猛挺身,手捧火炉,那口下落的大锅,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火炉上。
矮子一退步,似乎忘了背后面前,一脚沾在第十四张八仙桌的桌角边缘
上,向四面转了一圈,猛然一脚踏空,直栽下来!
只听他“呀哟”,出口,不少胆小的观众也“呀哟”起来。
他已落在坛上,扫着冷颤,伸出舌头,扮着“好险啊”的鬼脸,摸摸脑
袋,滑稽的一幌一拐的走向后坛。
大家的目光却被已上十四张八仙桌的银狮吸引住了。
只见大锅中在冒起淡淡的白气,又听到滋滋的响,那是一锅油被烧滚的
现象。
银狮绕着火炉,铁锅,在八仙桌四面仅半尺多的空间转了一匝,巨大的
狮身,几乎大半悬空的,随时有掉来下的危险,叫人为之惴惴不安。
狮身人立起来,向油锅里左看右看,由锅底一片通红血赤,可知火炉正
烧得炽热,银狮猛摇头,须毛一舞,前爪一伏,整个后半截狮身就悬空高耸,
只见尾巴一翘,在万人怵目之下,大吼一声,凌空窜下。
落地刹那,怒喝陡扬。
尉迟玉脱口说:“不好!有人暗算⋯⋯⋯”
原来,当银狮凌空下窜时,有十多点目力难辨的小银丸向狮身射到。
站立在祭坛两边的青衣少年都是一惊,目射骇芒,已有四个先后一瞬间,
如怒箭射起。
他们竟是心急之下,想以自己身体掩护银狮。只听“当当”锣响,那个糟老头子大喝一声,“老汉得罪了。”
只见空中一团影子一旋,刚看清是一面小铜锣时,那十多点白光已闪而
不见。
银狮已经落在坛上,猛地又腾空而起,狮口张处,正唧着那面小铜锣。
那升空的四个青衣少年已纷纷落下,往银狮两边一站,其余的二十个青
衣少年也作半月形拉开,面对三面,把银狮护住。
那老头子一伸手,由狮口接开小铜锣,喝道:“是那位朋友和小孩子开
玩笑,请站出来!”
只见由祭坛后,“河神”的后面,左右各走出二人,都是一身劲装,外
披大红披风,一齐向老头子拱手,为首一个豹头老者,大声道:“恭喜,恭
喜,不论那方面,贵狮队都是独占鳌头!”
那个老头子开言口身,抱拳说:“好说,好说,小孩子的玩艺,差点出
丑了。”
那四人中,仍由豹头老者发话:“满锅沸油,未泼溅一点,这班小兄弟,
真是了不起,受上赏,来人⋯⋯⋯”
四十四
只听坛后暴喏着,左右各走出四个黑衣大汉,每人双手捧着东西。
豹头老者先移步到左手第一个大汉面前,伸手取起一叠满缀金花的蜀
锦,双手一抖,展开来,竟是丈许方圆,缀着百多个小金铃的金绣球大红帔。
豹头老者往银狮身上一披,再走向第二个大汉,捧起一颗斗大的金绣球,
虽然四面镶着五彩红绸,金光隐隐,使人一见,就知道内面是黄金所铸。
由那老头子亲手接过那颗金球。
其余六个大汉捧着的,全是大盒、小盒,厚厚的,也不知内面是什么玩
意,由豹头老者一一接过,递给那个老头子。
祭坛两角,早有人点燃两串百子炮,一片如雷炮仗,更是震人心弦。
那个老头子向四人拱手道:“谢过四位‘执事’厚赏,刚才发生的事,
要请四位作主。”
豹头老者点头道:“拐八爷,您们可以歇下,等会奉答,老夫等绝对做
到公平做事。”
老头子拐八爷豪爽的一抱拳道:“行,孩子们,谢过赏。”
银狮狮头三点,向四人行礼。
二十四个青衣少年一致向四人躬身一揖。
拐八爷一挥手:“退下!别耽搁别人更好的功大。”
仍由豹头老者发话:“继续上坛,依然次序。”
说罢,四人又退回神像之后。
那竹四个青衣少年已迅速地移开炉,拆卸八仙桌子。
当两个少年揭起红布,把最上面一张八仙桌移下时,四面响起了一片“呀
呀”的惊呼。
原来,四只桌脚,竟是垫在四枚直立的大鸭蛋上面,真是玩命,尉迟玉
为之咋舌,道:“乖乖,咱不及也,真叫咱不相信!”
猛一拍掌,道:“有了,老大,这班小伙子,大有用处,咱们得把他们
收归旗下。”
连城璧哼道:“一厢情愿,想得好⋯⋯⋯”
“老大!”尉迟玉接口道:“凭咱们,没有办不到的事!”“等下再说。”
“暖!”咱们忘了,你刚才说的⋯⋯”
“等下再说好不?”
尉迟玉就不再开口了。
拐八爷已带着披红挂彩的银狮,捧着金球,隐入坛后,十四张八仙桌,
也很快的拆下来移向坛后。
紧接而上的节目,是八个高跷上了祭坛,完全是八仙打扮,一现身,吕
洞宾就向何仙姑贴过去,何仙姑一个“巧翻身”,高跷溜溜一转,就避开了。
吕洞宾“贴”了一个空,就向曹国舅撞去。
李铁拐已伸出三尺多的铁拐,向吕洞宾后脑敲去。
吕洞宾好象背长了眼睛,上身一摇,横移三尺,各人移动高跷间,姿式
十分好看,也引起了叫好和哈哈笑声。
连城璧突然悄声道:“老二,走!”
尉迟玉道:“怎么,还有不少好看的玩意呢。”
“说走就走,你留下好了。”
连城璧只好闷声跟走。
二人费了不少气力,才由重重叠叠的入墙中钻出,都嘘了一口大气。
这时,是快到四更天的时候。
尉迟玉道:“那里去?”
“回栈!”
“老大,你不是说⋯⋯⋯”
“回栈告诉你。”
尉迟玉猛一怔道:“姓傅的,二更天没来,别是溜掉了?⋯⋯
“废话,人家如真要走,你寸步不离也拦不住人家。”
尉迟玉不作声了,低头闷走。二人回到客栈,栈门大开,一个伙计迎着
二人,道:“二位客官玩得好么?”
连城璧点头道:“还好,伙计,咱那位朋友⋯⋯⋯”
“喏,我们正在奇怪呢⋯⋯”
“什么?”尉迟玉忙道:“他没回来?”
伙计笑道:“早就回来了,我们奇怪的,就是这位相公放着今夜这么好
玩不去玩,却⋯⋯⋯”
连城璧一面往内走,一面截口道:“知道了,他不舒服要早点歇息。”
伙计跟着问:“三位可要宵夜?”
“不用了,快天亮了。”
二人匆匆回到上房,连城璧在门外就轻声笑道:“傅兄,你真会享福⋯⋯”
只听房中朦胧响起傅震宇的声音:“二位回来了?玩得好么?”
尉迟玉松了一口气,连声说:“好极了,好玩极了。”
灯光下,二个推门而进,只见傅震宇正拥被高卧.睡意惺松,道:“我已
睡足了,正准备起来,又恋着热被窝,失礼了。”
一面要坐起来。
连城璧道:“黎明睡觉,少年夫妻,羊肉饺子清蒸鸡,这是咱们家乡老
话,咱们也要睡了,红日三竿,再起身不迟。”
一面在卸外衣。
傅震宇笑了一笑,道:“有什么值得一看的热闹?”尉迟玉犹兴未尽的啧啧道:“傅兄,你错过了眼福,咱没想到这儿有不
少大好身手的‘硬生’而且,是毛头小娃子。”
傅震宇讶声道:“有这种事?⋯⋯”
尉迟玉眉飞色舞的指手划脚,把银狮上桌,桌底下承着四个鸭蛋,以及
有人暗算那银狮的事,绘影绘声的述说给傅震宇听。
傅震字睡意全消,霍地坐起,披衣,道:“我要去看看。”
尉迟玉哈哈起来:“迟了,人家早已收场,如要看其他的玩意,还有一
个更次,来得及。”
傅震宇沉吟一下,道:“可惜,我错过了⋯⋯”
又一滑碌,钻入被窝,表示失望的气恼。
尉迟玉更是乐了,绘龙描凤,还想大发议论,被连城璧示意止住,道:
“睡吧。”
自己先上了床。
尉迟玉一腔兴头,本想再怂恿傅震宇同他出去赶热闹,可是,他惧怕这
个大师兄,只好匆匆脱衣。
傅震宇喃喃的说:“好家伙,别说玩狮子的身手,单是这份轻功,怕不
已到踏雪无痕地步?只是,桌上既然放了火炉与大锅,这份重量⋯⋯”
连城壁噢了一声:“锅里还有一锅滚油,总共加起来,不在百斤之下,
怪事,天下那有这种怪事。”
尉迟玉也呆了。
傅震宇笑道:“这很简单,只有两个可能。”
“请说。”
“第一:那四个鸭蛋可能是银子铸的,第二:那张桌子底下预先有一人
藏在里面。”
尉迟玉叫道:“不!桌子底下绝对没藏人。”
连城璧道:“傅兄,前者可信,四个鸭蛋一定是五金之类,故示希奇罢
了,只要想一下,就可知道此中毛病。”
尉迟玉道:“那末,他们又何必画蛇添足,自露破绽呢?”
连城璧想了一下,道:“可能那四枚鸭蛋是特别的装置。”有稳定作用。”
傅震宇点头道:“差不多了,还有一个可能,那最上面一张桌子关系人
命最大,如桌底没有布置,何必用红布遮住?”
连城璧连道:“有理,有理,傅兄高明。”
尉迟玉仍不服道:“咱敢发誓桌底下不会藏人,那个玩狮球的小矮子,
是由后面上去,把火记与油锅由桌底下取出的,手法又快又利落。”
傅震宇道:“这么说来,关键就在那四个鸭蛋了,那个玩狮球的只有两
只手,两只手要端油锅,那只火炉如何取出。
尉迟玉哑口,直发怔。
连城璧道:“除非那张桌面上是空的⋯⋯这也不可能,因为那矮小子是
仰卧在八仙桌上,双手捧锅,双脚承火炉,傅兄,这真是莫名其妙了。”
傅震宇点点头,道:“我们必须找到这个狮子班,弄清楚。”
尉迟玉鼓掌道:“对!若不弄清楚,咱就睡不着。”
翻身下床,道:“傅兄,咱们同去,那个狮子队大约还没走远。”
连城璧喝道:“老二,躺下来,闭住你的嘴。”
尉迟玉愕了,无可奈何的发窘。傅震宇笑道:“尉迟兄,别急,等天亮后再说,反正这个狮子队已经大
出风头,一问便可找到的⋯⋯噢,倒是令师不知何日才可见面?”
尉迟玉向连城璧看去。
连城璧道:“不忙,家师这几天会有消息的。”
傅震宇点头道:“二位累了一夜,请歇息,我想,再等三天,如元消息,
我想上‘武当山’一趟。”
连城璧打了个呵欠,道:“好的,咱和老二也急于找到家师。”
第二天,又是一个好晴天,惠风和畅,大有春意。
旭日临窗,傅震宇先轻轻起来,上茅厕方便,一出来,伙计就迎着,递
过一张字条,道:“小的开门时,就有人要小的把这个
傅震宇一手接过,往袖底一塞,塞了一个银锞子给太伙计道:“知道了。”
伙计得了赏,一面忙着去端洗面热水,一面讲新闻,说昨夜如何,特别
标榜地说二位东方公子,上了祭坛,各露了一手不得了的功夫,才算祭神结
束。
傅震宇一听东方玉与东方英也上坛亮了相,就注意了,但是,一问伙计,
东方兄弟露了什么不得了的功夫时?那个伙计又说不上来,因为,这个伙计
并不在场,也是听到的,加油添酱,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傅震宇暗道:“这对难兄难弟,喜欢出风头,不脱俗气在成千上万的场
所,当然会忍不住趁机会出风头了,不值一笑。”
他又随口问了几句,把有关东方兄弟的事,那个伙计就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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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21:33 | 显示全部楼层
文章好长~~~
沙发板凳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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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6 11:3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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