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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贴较长,分两次发布。
太极拳协会会长立法委员韩振声先生,曾经以「太极拳与道功」这个问题来问我,所以就我个人年轻时学拳的经验提出来与他砌磋研究,我们一致以为学太极拳到最后阶段,应该走入修道的途径较为圆满。由于那次相谈得很投契,后来又应他的邀请于民国五十五年(一九六六)十一月十一日,假立法院第二会议室做了此次讲演。当天报纸刊出的新闻,误以我为国术家相称,实在不是事实,只是觉得国内的武术精神,与日俱衰,令人忧心,正如今日中国文化之亟亟待兴一样,而返观太极拳在欧美各国则日益流行,每回看到国外寄来的拳姿照片,却又不免有「橘逾淮而枳」的感慨,因而藉此次讲演的机缘,贡献个人一得之见,以就教高明,并以阐述我中华文化中武艺精神内涵之一般。
童年
我自幼个性就好动,并嗜读武侠小说,刚在十二岁时即开始习练种种武艺。此前在六至十余岁时期则因体弱多病而日与药物为伍,且目患近视、常私自贪阅武侠小说而躲在楼上书房按图瞎练,父母固不知情。因心慕飞檐走壁,自亦练学跳梁倒挂,有一天,不慎从梁上跌落到地,声震一室,家父听到巨大声响上楼察看,才知道我在偷偷习武,当时他老人家并没有对我责怪,反而聘延武师到家教我武艺,这时起我才正式开始习武。 启蒙
当时在家乡浙江乐清一带盛行所谓的「硬拳」,与今日一般练拳情形相差不多。起初,随师习练时,固然不知道以我衰弱之躯而学此刚猛之拳是否适当?又不能分辨拳艺的优劣,每回习拳之后却有头脑昏昏之感,莫知其所以然?但以从小志慕侠客义行,所以也就勉强自己而照练如仪。 访师
其后负笈四方,人事接触渐广,以心喜武术道功,乃不计耗资,不论宗派,凡遇有一技之长的人,或俱神通,或有道,或有武功,即顶礼叩拜为师。因此到二十岁前,所拜的师父,各门各派,积加起来亦多达八十余人。所学范围包括南宗、北派,长拳、短打,乃至十八般武器,至少亦习弄过十四件左右,外加蒙古摔跤、西洋扑击等,真可谓:「样样统摸,般般皆弄。」 比赛
有一次,中央国术馆张清江先生,于杭州国术舘主办全省性国术比赛,我亦参与其盛,以姿势优异而获冠军。抗战前,各县市普设国术舘,都有专人负责,武风维扬,盛极一时。然我私自反省所习武艺实未精到,各路各派,亦不过略窥其门径而已,乃决心继续寻师访道,亲近高明。 剑仙
当时听到杭州城隍山上有一老道,传说系满清王室公子出家者,这位老道须眉皓白,童颜鹤发,神釆奕奕,据传已成剑仙;得此消息,心中万分兴奋,即行前往拜谒数次,都未得见面。(想起当时访师求道之诚恳,见面即跪,而今日朋辈相访,谈玄说道等,甚或有人还以此过访谈道为对主人的—种施惠,算是看得起对方,今非昔比,想来颇多感慨)。听说这位道长当时逢人来求皆推称不会剑术,若欲习画他则教人画梅。几番周折后,我终于见到了他,即向他再三恳求学剑,只学此项,不求其他。因为我意诚心坚,终于获得进一步约谈。他见面一开头就问:「曾习何剑?」我答:「学过青萍、奇门等等。」于是道长即命我当场试练所习。我练了一阵以后,他批评说:「这真的只是儿戏,不可再练,徒费光阴,还是以读书为好」,又接着说:「你所听说一些小说书上说的白光一道,口吐飞剑,这类的话,在世界上并无其事。剑仙虽有,但并非如同小说上所描述的那样;今天你暂且试练一下,每天晚上把门窗紧闭,房间内不点灯,使内室漆黑,仅点香一枝,尝试用剑劈开香头,手腕着力,而臂膀不动,等练到一剑迅下,香成两半时,才进入第一阶段。第二步再把豆子掷向空中,用剑劈在空中成两半,功夫能练到这里,再来见我,再为你解说剑路。」 当时听了以后,心想这实在太难了,虽然心知天下无难事,这样练剑,也不是不可为,但因当时立志学文兼学武,俾能经世济时,而诸事分心,惟恐心不专一则反而一事无成。鱼与熊掌,不可得兼,遂作罢。放弃作剑仙,然而对于学拳仍旧勤劳,每日凌晨三时,必起床练拳,两三小时后,再沐浴更衣。当年杭州西湖一带,武师甚多,我亦朝夕浸润其间,跃马佩剑,臂缚铁环,腿绑铁砖,也相近于那时的「太保学生」了。一笑!以后访遇僧道甚多,皆各有专长,然所说与城隍山老道大抵相同。总之,我在那段学拳时期,练习武功,可以说从来没有间断过一天。 入川
抗战前二、三月,我即只身入川,其后一些朋友也随政府辗转来到了陪都四川,相遇时都说,我有先见之明,固不知道我想到峨嵋学剑的心愿。记得那时一路访道,到汉口时,曾遇到两位异人,一道一俗,道者红光满面,俗者跛其一足。手中均撚弄铁弹,笑容霭然,我竟不觉尾随其后,自黄鹤楼前绕到后山,他两人一直走亦不稍回头。翻山越岭,直到下坡时,才回头问我:「奇怪!年轻人你跟我们到这里干什么?」我本想把访师求道的心意告诉他,忽然感觉到天下骗子甚多,倘若在湖北只身遇骗,那就麻烦了,于是说是游山。他们又问我将往何处去,我说打算到四川,道人仔细看了我一回,然后说:「好的!你应该入川,我们后会有期,但是今天你不要再跟著我们了。」他并留了以后见面的地址给我,就此分别。至今回忆起来,该二人神态举止都很奇异,令人回味无穷。后入川,遍访青城、峨嵋仙佛观寺,一路亦未有些时中断过。 遇异
四川名胜鹄鸣山,为东汉期间道教祖师张道陵隐居之地,山上住有一位名号王青风的道士,是四川境内传说的剑仙,我曾经上山寻访他,多次以后,终于见到面,他亦是一位奇人异士。他说:并无飞剑这种事,但剑仙却是有的。然而他的说法又与杭州城隍山老道所说稍有不同。他说剑为一种「气功」,所谓以神御气,以气御剑,百步之外可以御敌。又说剑有五类,大别之为有形、无形。他知道我羡慕「金光一道」的剑术时,告诉我需铸备一寸三分长金质小剑,再以道家方法习练。一如道家练丹之法,可将黄金炼化成液体,并可服饮,若中了毒,道家并有解此毒的药。当时私自想到,现在到了科学昌明,枪炮及炸弹等威力无比的利器皆已发明了的时代,还去苦练这种剑术干什么?如果是为了强身,则个人已经知道的许多方法,就足以保健,何必浪费时间在这方面。就因这样想法,意志始终未能专精坚持而放弃了。后来请王青风老师表演,那时我们彼此之间的感情已经很深厚,所以他就特允了我的请求。一次他站在山头上,用手一指,数丈外对峰上的一棵老松即应手而倒。我童心未泯,尚惊讶地问他何以无光。他说:「我早已经告诉过你并无此事,欲练至有光,另有一番道理。」这时他的大弟子亦在旁边,这个人也是道士装束,我亦请他表演,但见他用鼻孔吼气,便看到他站立之处,周遭山土转即成尘飞扬。此二次表演都是我亲眼目睹的事实,由此而相信中国武术,的确可练至甚高甚妙境界。此其一。第二位所遇到的异人,在四川自流井,是由以「厚黑学」闻名之李宗吾先生所引介。李公学问、见识广博,道德亦高,世所罕见,其所著作的「厚黑学」,如其所说:「拨开黑的,让人见到真正的。」旨在讽世。我在自流井遇到他的时候,就说在附近赵家仑乡下,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先生,是得到武当内家武功的真传,轻功已经到了「踏雪无痕」的境界,如果随他学习,只须三年的时间便可有成就。因为这位老人的师父籍贯浙江,所以亦欲授一逝籍弟子以报师恩。知道我是浙江人,故愿为引介。于是我们坐「滑杆」下乡去拜访,相谈之下,连称「有缘」。老人见我对于飞檐走壁之事,心存怀疑,不大相信,他洒然一笑之后,即疾行一里多路,又快步走回来,这时刚好新雨初晴,地上泥泞,老人脚上穿的一双白底新靴,一趟回来后,鞋底一点也没有被泥染污,而且他在起步时,未见拿架作势,洒然来去自如。他又问欲见走壁的身手否?随即见他张臂贴壁,亦未有任何架势,人已离地拔高,笑说:「你现在相信吧!亦愿学否?」并称说学这些功夫只有七十二诀,归纳成七十二字,一字一诀,一字一姿势,循序渐进,无需广场,仅楼阁之上,即敷应用,若愿住三年,即可示教。我当时考虑再三,复因恐怕自己志趣不专,弄得百事无成,故只得婉辞。后一路代觅可传的人,却没有找到,至今心中仍挂念遗憾。 弃拳学禅
后来到了成都,遇到一位河南籍拳师,教我「十三大法」,即是太极拳衍变的十三架式,不刚不柔,然而每一个动作,着着可以致人死命。顿时感觉到倘使学这套拳的人没有道德修养,动辄要人性命,如何了得!所以从此弃拳不学,专志学禅,在峨嵋闭关三年,一直与拳绝缘。太极拳种式颇多,陈家的双边以及杨家太极,都曾习练,到现在还能勉强记忆的是杨家拳之姿式,若演练全套,则因荒疎已久,颇有勉强之感。我对拳术,一搁就是二、三十年,既不练习又不与人较量,可说一生从来未曾施用过,且越到后来越怕动手,愈厌习武。春秋法家韩非子之名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文人自古相轻,武人从来不服输。好勇斗狠,粗暴骁勇,有时令人难忍,因此以后与习武朋友也就渐渐地疏远了。武功的根源,首当追溯到我国五千年前深远博大的文化。古人造字,止戈为武,即已阐明武的原理。武功的目的是以武制乱,以求「和平」。后世学武,反而更滋生事端,学文亦是如此,这也是使我弃武学禅之主要动机。以上是我学武的经过,同时亦足证明我并非所谓的国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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