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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孤傲飞鹰

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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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9 08:40 | 显示全部楼层

◎儒林

△伏曼容 何佟之 范缜 严植之 贺蒨 子革 司马筠 卞华 崔灵恩
孔佥 卢广 沈峻 太史叔明 孔子袪 皇侃
汉氏承秦燔书,大弘儒训,太学生徒,动以万数,郡国黉舍,悉皆充满。学
于山泽者,至或就为列肆,其盛也如是。汉末丧乱,其道遂衰。魏正始以后,仍
尚玄虚之学,为儒者盖寡。时荀抃、挚虞之徒,虽删定新礼,改官职,未能易俗
移风。自是中原横溃,衣冠殄尽;江左草创,日不暇给;以迄于宋、齐。国学时
或开置,而劝课未博,建之不及十年,盖取文具,废之多历世祀,其弃也忽诸。
乡里莫或开馆,公卿罕通经术。朝廷大儒,独学而弗肯养众;后生孤陋,拥经而
无所讲习。三德六艺,其废久矣。
高祖有天下,深愍之,诏求硕学,治五礼,定六律,改斗历,正权衡。天监
四年,诏曰:“二汉登贤,莫非经术,服膺雅道,名立行成。魏、晋浮荡,儒教
沦歇,风节罔树,抑此之由。朕日昃罢朝,思闻俊异,收士得人,实惟酬奖。可
置《五经》博士各一人,广开馆宇,招内后进。”于是以平原明山宾、吴兴沈峻、
建平严植之、会稽贺蒨补博士,各主一馆。馆有数百生,给其饩廪。其射策通明
者,即除为吏。十数月间,怀经负笈者云会京师。又选遣学生如会稽云门山,受
业于庐江何胤。分遣博士祭酒,到州郡立学。七年,又诏曰:“建国君民,立教
为首,砥身砺行,由乎经术。朕肇基明命,光宅区宇,虽耕耘雅业,傍阐艺文,
而成器未广,志本犹阙。非以熔范贵游,纳诸轨度;思欲式敦让齿,自家刑国。
今声训所渐,戎夏同风。宜大启痒斅,博延胄子,务彼十伦,弘此三德,使陶钧
远被,微言载表。”于是皇太子、皇子、宗室、王侯始就业焉。高祖亲屈舆驾,
释奠于先师先圣,申之以宴语,劳之以束帛,济济焉,洋洋焉,大道之行也如是。
其伏曼容、何佟之、范缜,有旧名于世;为时儒者,严植之、贺蒨等首膺兹选。
今并缀为《儒林传》云。
伏曼容,字公仪,平昌安丘人。曾祖滔,晋著作郎。父胤之,宋司空主簿。
曼容早孤,与母兄客居南海。少笃学,善《老》、《易》,倜傥好大言,常云:
“何晏疑《易》中九事。以吾观之,晏了不学也,故知平叔有所短。”聚徒教授
以自业。为骠骑行参军。宋明帝好《周易》,集朝臣于清暑殿讲,诏曼容执经。
曼容素美风采,帝恒以方嵇叔夜,使吴人陆探微画叔夜像以赐之。迁司徒参军。
袁粲为丹阳尹,请为江宁令,入拜尚书外兵郎。升明末,为辅国长史、南海太守。
齐初,为通直散骑侍郎。永明初,为太子率更令,侍皇太子讲。卫将军王俭深相
交好,令与河内司马宪、吴郡陆澄共撰《丧服义》,既成,又欲与之定礼乐。会
俭薨,迁中书侍郎、大司马谘议参军,出为武昌太守。建武中,入拜中散大夫。
时明帝不重儒术,曼容宅在瓦官寺东,施高坐于听事,有宾客辄升高坐为讲说,
生徒常数十百人。梁台建,以曼容旧儒,召拜司马,出为临海太守。天监元年,
卒官,时年八十二。为《周易》、《毛诗》、《丧服集解》、《老》、《庄》、
《论语义》。子芃,在《良吏传》。
何佟之,字士威,庐江灊人,豫州刺史惲六世孙也。祖劭之,宋员外散骑常
侍。父歆,齐奉朝请。佟之少好《三礼》,师心独学,强力专精,手不辍卷,读
《礼》论二百篇,略皆上口。时太尉王俭为时儒宗,雅相推重。起家扬州从事,
仍为总明馆学士,频迁司徒车骑参军事、尚书祠部郎。齐建武中,为镇北记室参
军,侍皇太子讲,领丹阳邑中正。时步兵校尉刘瓛、征士吴苞皆已卒,京邑硕
儒,唯佟之而已。佟之明习事数,当时国家吉凶礼则,皆取决焉,名重于世。历
步兵校尉、国子博士,寻迁骠骑谘议参军,转司马。永元末,京师兵乱,佟之常
集诸生讲论,孜孜不怠。中兴初,拜骁骑将军。高祖践阼,尊重儒术,以佟之为
尚书左丞。是时百度草创,佟之依《礼》定议,多所裨益。天监二年,卒官,年
五十五。高祖甚悼惜,将赠之官;故事左丞无赠官者,特诏赠黄门侍郎,儒者荣
之。所著文章、《礼义》百许篇。子:朝隐、朝晦。
范缜,字子真,南乡舞阴人也。晋安北将军汪六世孙。祖璩之,中书郎。
父濛,早卒。缜少孤贫,事母孝谨。年未弱冠,闻沛国刘瓛聚众讲说。始往
从之,卓越不群而勤学,瓛甚奇之,亲为之冠。在瓛门下积年,去来归家,
恒芒矰布衣,徒行于路。瓛门多车马贵游,缜在其门,聊无耻愧。既长,博
通经术,尤精《三礼》。性质直,好危言高论,不为士友所安。唯与外弟萧琛相
善,琛名曰口辩,每服缜简诣。
起家齐宁蛮主簿,累迁尚书殿中郎。永明年中,与魏氏和亲,岁通聘好,特
简才学之士,以为行人。缜及从弟云、萧琛、琅邪颜幼明、河东裴昭明相继将命,
皆著名邻国。于时竟陵王子良盛招宾客,缜亦预焉。建武中,迁领军长史。出为
宜都太守,母忧去职,归居于南州。义军至,缜墨绖来迎。高祖与缜有西邸之旧,
见之甚悦。及建康城平,以缜为晋安太守,在郡清约,资公禄而已。视事四年,
征为尚书左丞。缜去还,虽亲戚无所遗,唯饷前尚书令王亮。缜仕齐时,与亮同
台为郎,旧相友,至是亮被摈弃在家。缜自迎王师,志在权轴,既而所怀未满,
亦常怏怏,故私相亲结,以矫时云。后竟坐亮徙广州,语在亮传。
初,缜在齐世,尝侍竟陵王子良。子良精信释教,而缜盛称无佛。子良问曰:
“君不信因果,世间何得有富贵,何得有贫贱?”缜答曰:“人之生譬如一树花,
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坠于茵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溷
粪之侧。坠茵席者,殿下是也;落粪溷者,下官是也。贵贱虽复殊途,因果竟在
何处?”子良不能屈,深怪之。缜退论其理,著《神灭论》曰:
或问予云:“神灭,何以知其灭也?”答曰:“神即形也,形即神也;是以
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也。”
问曰:“形者无知之称,神者有知之名。知与无知,即事有异,神之与形,
理不容一,形神相即,非所闻也。”答曰:“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是则形
称其质,神言其用;形之与神,不得相异也。”
问曰:“神故非质,形故非用,不得为异,其义安在?”答曰:“名殊而体
一也。”
问曰:“名既已殊,体何得一?”答曰:“神之于质,犹利之于刀;形之于
用,犹刀之于利;利之名非刀也,刀之名非利也。然而舍利无刀,舍刀无利。未
闻刀没而利存,岂容形亡而神在?”
问曰:“刀之与利,或如来说;形之与神,其义不然。何以言之?木之质无
知也,人之质有知也;人既有如木之质,而有异木之知,岂非木有一、人有二邪?”
答曰:“异哉言乎!人若有如木之质以为形,又有异木之知以为神,则可如来论
也。今人之质,质有知也;木之质,质无知也。人之质非木质也,木之质非人质
也,安有如木之质而复有异木之知哉!”
问曰:“人之质所以异木质者,以其有知耳。人而无知,与木何异?”答曰:
“人无无知之质,犹木无有知之形。”
问曰:“死者之形骸,岂非无知之质邪?”答曰:“是无人质。”
问曰:“若然者,人果有如木之质,而有异木之知矣。”答曰:“死者如木,
而无异木之知;生者有异木之知,而无如木之质也。”
问曰:“死者之骨骼,非生之形骸邪?”答曰:“生形之非死形,死形之非
生形,区已革矣。安有生人之形骸,而有死人之骨骼哉?”
问曰:“若生者之形骸,非死者之骨骼;非死者之骨骼,则应不由生者之形
骸;不由生者之形骸,则此骨骼从何而至此邪?”答曰:“是生者之形骸,变为
死者之骨骼也。”
问曰:“生者之形骸虽变为死者之骨骼,岂不因生而有死?则知死体犹生体
也。”答曰:“如因荣木变为枯木,枯木之质,宁是荣木之体!”
问曰:“荣体变为枯体,枯体即是荣体;丝体变为缕体,缕体即是丝体,有
何别焉?”答曰:“若枯即是荣,荣即是枯,应荣时凋零,枯时结实也。又荣木
不应变为枯木,以荣即枯,无所复变也。荣枯是一,何不先枯后荣?要先荣后枯,
何也?丝缕之义,亦同此破。”
问曰:“生形之谢,便应豁然都尽。何故方受死形,绵历未已邪?”答曰:
“生灭之体,要有其次故也。夫惸而生者必惸而灭,渐而生者必渐而灭。惸而生
者,飘骤是也;渐而生者,动植是也。有惸有渐,物之理也。”
问曰:“形即是神者,手等亦是邪?”答曰:“皆是神之分也。”
问曰:“若皆是神之分,神既能虑,手等亦应能虑也?”答曰:“手等亦应
能有痛痒之知,而无是非之虑。”
问曰:“知之与虑,为一为异?”答曰:“知即是虑。浅则为知,深则为虑。”
问曰:“若尔,应有二虑;虑既有二,神有二乎?”答曰:“人体惟一,神
何得二。”
问曰:“若不得二,安有痛痒之知,复有是非之虑?”答曰:“如手足虽异,
总为一人。是非痛痒虽复有异,亦总为一神矣。”
问曰:“是非之虑,不关手足,当关何处?”答曰:“是非之虑,心器所主。”
问曰:“心器是五藏之心,非邪?”答曰:“是也。”
问曰:“五藏有何殊别,而心独有是非之虑乎?”答曰:“七窍亦复何殊,
而司用不均。”
问曰:“虑思无方,何以知是心器所主?”答曰:“五藏各有所司,无有能
虑者,是以知心为虑本。”
问曰:“何不寄在眼等分中?”答曰:“若虑可寄于眼分,眼何故不寄于耳
分邪?”
问曰:“虑体无本,故可寄之于眼分;眼自有本,不假寄于佗分也。”答曰:
“眼何故有本而虑无本;苟无本于我形,而可遍寄于异地。亦可张甲之情,寄王
乙之躯;李丙之性,托赵丁之体。然乎哉?不然也。”
问曰:“圣人形犹凡人之形,而有凡圣之殊,故知形神异矣。”答曰:“不
然。金之精者能昭,秽者不能昭,有能昭之精金,宁有不昭之秽质。又岂有圣人
之神而寄凡人之器,亦无凡人之神而托圣人之体。是以八采、重瞳,勋、华之容;
龙颜、马口,轩、皞之状;形表之异也。比干之心,七窍列角;伯约之胆,其大
若拳;此心器之殊也。是知圣人定分,每绝常区,非惟道革群生,乃亦形超万有。
凡圣均体,所未敢安。”
问曰:“子云圣人之形必异于凡者。敢问阳货类仲尼,项籍似大舜;舜、项、
孔、阳,智革形同,其故何邪?”答曰:“珉似玉而非玉,鸡类凤而非凤;物诚
有之,人故宜尔。项、阳貌似而非实似,心器不均,虽貌无益。”
问曰:“凡圣之殊,形器不一,可也。圣人员极,理无有二;而丘、旦殊姿,
汤、文异状,神不侔色,于此益明矣。”答曰:“圣同于心器,形不必同也,犹
马殊毛而齐逸,玉异色而均美。是以晋棘、荆和,等价连城;骅骝、騄骊,俱致
千里。”
问曰:“形神不二,既闻之矣,形谢神灭,理固宜然。敢问经云‘为之宗庙,
以鬼飨之’,何谓也?”答曰:“圣人之教然也。所以弭孝子之心,而厉偷薄之
意,神而明之,此之谓矣。”
问曰:“伯有被甲,彭生豕见,坟素著其事,宁是设教而已邪?”答曰:
“妖怪茫茫,或存或亡,强死者众,不皆为鬼。彭生、伯有,何独能然;乍为人
豕,未必齐、郑之公子也。”
问曰:“《易》称‘故知鬼神之情状,与天地相似而不违’。又曰:‘载鬼
一车。’其义云何?”答曰:“有禽焉,有兽焉,飞走之别也;有人焉,有鬼焉,
幽明之别也。人灭而为鬼,鬼灭而为人,则未之知也。”
问曰:“知此神灭,有何利用邪?”答曰:“浮屠害政,桑门蠹俗。风惊雾
起,驰荡不休。吾哀其弊,思拯其溺。夫竭财以赴僧,破产以趋佛,而不恤亲戚,
不怜穷匮者何?良由厚我之情深,济物之意浅。是以圭撮涉于贫友,吝情动于颜
色;千钟委于富僧,欢意畅于容发。岂不以僧有多稌之期,友无遗秉之报,务
施阙于周急,归德必于在己。又惑以茫昧之言,惧以阿鼻之苦,诱以虚诞之辞,
欣以兜率之乐。故舍逢掖,袭横衣,废俎豆,列瓶钵;家家弃其亲爱,人人绝其
嗣续。致使兵挫于行间,吏空于官府,粟罄于惰游,货殚于泥木。所以奸宄弗胜,
颂声尚拥,惟此之故,其流莫已,其病无限。若陶甄禀于自然,森罗均于独化;
忽焉自有,恍尔而无,来也不御,去也不追,乘夫天理,各安其性。小人甘其垄
亩,君子保其恬素;耕而食,食不可穷也;蚕而衣,衣不可尽也;下有余以奉其
上,上无为以待其下,可以全生,可以匡国,可以霸君,用此道也。”
此论出,朝野喧哗,子良集僧难之而不能屈。
缜在南累年,追还京。既至,以为中书郎、国子博士,卒官。文集十卷。
子胥,字长才。传父学,起家太学博士。胥有口辩,大同中,常兼主客郎,
对接北使。迁平西湘东王谘议参军,侍宣城王读。出为鄱阳内史,卒于郡。
严植之,字孝源,建平秭归人也。祖钦,宋通直散骑常侍。植之少善《庄》、
《老》,能玄言,精解《丧服》、《孝经》、《论语》。及长,遍治郑氏《礼》、
《周易》、《毛诗》、《左氏春秋》。性淳孝谨厚,不以所长高人。少遭父忧,
因菜食二十三载,后得风冷疾,乃止。
齐永明中,始起家为庐陵王国侍郎,迁广汉王国右常侍。王诛,国人莫敢视,
植之独奔哭,手营殡殓,徒跣送丧墓所,为起冢,葬毕乃还,当时义之。建武中,
迁员外郎、散骑常侍。寻为康乐侯相,在县清白,民吏称之。天监二年,板后军
骑兵参军事。高祖诏求通儒治五礼,有司奏植之治凶礼。四年初,置《五经》博
士,各开馆教授,以植之兼《五经》博士。植之馆在潮沟,生徒常百数。植之讲,
五馆生必至,听者千余人。六年,迁中抚军记室参军,犹兼博士。七年,卒于馆,
时年五十二。植之自疾后,便不受廪俸,妻子困乏。既卒,丧无所寄,生徒为市
宅,乃得成丧焉。
植之性仁慈,好行阴德,虽在暗室,未尝怠也。少尝山行,见一患者,植之
问其姓名,不能答,载与俱归,为营医药,六日而死。植之为棺殓殡之,卒不知
何许人也。尝缘栅塘行,见患人卧塘侧,植之下车问其故,云姓黄氏,家本荆州,
为人佣赁,疾既危笃,船主将发,弃之于岸。植之心恻然,载还治之,经年而黄
氏差,请终身充奴仆以报厚恩。植之不受,遗以资粮,遣之。其义行多如此。撰
《凶礼仪注》四百七十九卷。
贺玚,字德琏,会稽山阴人也。祖道力,善《三礼》,仕宋为尚书三公郎、
建康令。
玚少传家业。齐时,沛国刘瓛为会稽府丞,见蒨深器异之。尝与俱造吴郡
张融,指蒨谓融曰:“此生神明聪敏,将来当为儒者宗。”瓛还,荐之为国子
生。举明经,扬州祭酒,俄兼国子助教。历奉朝请、太学博士、太常丞,遭母忧
去职。天监初,复为太常丞,有司举治宾礼,召见说《礼》义,高祖异之,诏朝
朔望,预华林讲。四年初,开五馆,以玚兼《五经》博士,别诏为皇太子定礼,
撰《五经义》。玚悉礼旧事。时高祖方创定礼乐,蒨所建议,多见施行。七年,
拜步兵校尉,领《五经》博士。九年,遇疾,遣医药省问,卒于馆,时年五十九。
所著《礼》、《易》、《老》、《庄讲疏》、《朝廷博议》数百篇,《宾礼仪注》
一百四十五卷。玚于《礼》尤精,馆中生徒常百数,弟子明经封策至数十人。
二子。革,字文明。少通《三礼》,及长,遍治《孝经》、《论语》、《毛
诗》、《左传》。起家晋安王国侍郎、兼太学博士,侍湘东王读。敕于永福省为
邵陵、湘东、武陵三王讲礼。稍迁湘东王府行参军,转尚书仪曹郎。寻除秣陵令,
迁国子博士,于学讲授,生徒常数百人。出为西中郎湘东王谘议参军,带江陵令。
王初于府置学,以革领儒林祭酒,讲《三礼》,荆楚衣冠听者甚众。前后再监南
平郡,为民吏所德。寻加贞威将军、兼平西长史、南郡太守。革性至孝,常恨贪
禄代耕,不及养。在荆州历为郡县,所得俸秩,不及妻孥,专拟还乡造寺,以申
感思。大同六年,卒官,时年六十二。弟季,亦明《三礼》,历官尚书祠部郎,
兼中书通事舍人。累迁步兵校尉、中书黄门郎,兼著作。
司马筠,字贞素,河内温人,晋骠骑将军谯烈王承七世孙。祖亮,宋司空从
事中郎。父端,齐奉朝请。筠孤贫好学,师事沛国刘瓛,强力专精,深为瓛所器
异。既长,博通经术,尤明《三礼》。齐建武中,起家奉朝请,迁王府行参军。
天监初,为本州治中,除暨阳令,有清绩。入拜尚书祠部郎。
七年,安成太妃陈氏薨,江州刺史安成王秀、荆州刺史始兴王憺,并以
《慈母表》解职,诏不许,还摄本任;而太妃薨京邑,丧祭无主。舍人周舍议曰:
“贺彦先称‘慈母之子不服慈母之党,妇又不从夫而服慈姑,小功服无从故也。’
庾蔚之云:‘非徒子不从母而服其党,孙又不从父而服其慈母。’由斯而言,慈
祖母无服明矣。寻门内之哀,不容自同于常;按父之祥禫,子并受吊。今二王
诸子,宜以成服日,单衣一日,为位受吊。”制曰:“二王在远,诸子宜摄祭事。”
舍又曰:“《礼》云‘缟冠玄武,子姓之冠’。则世子衣服宜异于常。可著细布
衣,绢为领带,三年不听乐。又《礼》及《春秋》:庶母不世祭,盖谓无王命者
耳。吴太妃既朝命所加,得用安成礼秩,则当祔庙,五世亲尽乃毁。陈太妃命数
之重,虽则不异,慈孙既不从服,庙食理无传祀,子祭孙止,是会经文。”高祖
因是敕礼官议皇子慈母之服。筠议:“宋朝五服制,皇子服训养母,依《礼》庶
母慈己,宜从小功之制。按《曾子问》曰:子游曰:‘丧慈母如母,礼欤?’孔
子曰:‘非礼也。古者男子外有傅,内有慈母,君命所使教子也,何服之有?’
郑玄注云:‘此指谓国君之子也。’若国君之子不服,则王者之子不服可知。又
《丧服经》云‘君子子为庶母慈己者’。《传》曰:‘君子子者,贵人子也。’
郑玄引《内则》:三母止施于卿大夫。以此而推,则慈母之服,上不在五等之嗣,
下不逮三士之息。傥其服者止卿大夫,寻诸侯之子尚无此服,况乃施之皇子。谓
宜依《礼》刊除,以反前代之惑。”高祖以为不然,曰:“《礼》言慈母,凡有
三条:一则妾子之无母,使妾之无子者养之,命为母子,服以三年,《丧服齐衰
章》所言‘慈母’是也;二则嫡妻之子无母,使妾养之,慈抚隆至,虽均乎慈爱,
但嫡妻之子,妾无为母之义,而恩深事重,故服以小功,《丧服小功章》所以不
直言慈母,而云‘庶母慈己’者,明异于三年之慈母也;其三则子非无母,正是
择贱者视之,义同师保,而不无慈爱,故亦有慈母之名。师保既无其服,则此慈
亦无服矣。《内则》云‘择于诸母与可者,使为子师;其次为慈母;其次为保母’,
此其明文。此言择诸母,是择人而为此三母,非谓择取兄弟之母也。何以知之?
若是兄弟之母其先有子者,则是长妾,长妾之礼,实有殊加,何容次妾生子,乃
退成保母,斯不可也。又有多兄弟之人,于义或可;若始生之子,便应三母俱阙
邪?由是推之,《内则》所言‘诸母’,是谓三母,非兄弟之母明矣。子游所问,
自是师保之慈,非三年小功之慈也,故夫子得有此对。岂非师保之慈母无服之证
乎?郑玄不辨三慈,混为训释,引彼无服,以注‘慈己’,后人致谬,实此之由。
经言‘君子子’者,此虽起于大夫,明大夫犹尔,自斯以上,弥应不异,故传云
‘君子子者,贵人之子也’。总言曰贵,则无所不包。经传互文,交相显发,则
知慈加之义,通乎大夫以上矣。宋代此科,不乖《礼》意,便加除削,良是所疑。”
于是筠等请依制改定:嫡妻之子,母没为父妾所养,服之五月,贵贱并同,以为
永制。累迁王府谘议、权知左丞事,寻除尚书左丞。出为始兴内史,卒官。
子寿,传父业,明《三礼》。大同中,历官尚书祠部郎,出为曲阿令。
卞华,字昭丘,济阴冤句人也。晋骠骑将军忠贞公壸六世孙。父伦之,给事
中。华幼孤贫好学。年十四,召补国子生,通《周易》。既长,遍治《五经》,
与平原明山宾、会稽贺蒨同业友善。起家齐豫章王国侍郎,累迁奉朝请、征西行
参军。天监初,迁临川王参军事,兼国子助教,转安成王功曹参军,兼《五经》
博士,聚徒教授。华博涉有机辩,说经析理,为当时之冠。江左以来,钟律绝学,
至华乃通焉。迁尚书仪曹郎,出为吴令,卒。
崔灵恩,清河武城人也。少笃学,从师遍通《五经》,尤精《三礼》、《三
传》。先在北仕为太常博士,天监十三年归国。高祖以其儒术,擢拜员外散骑侍
郎,累迁步兵校尉,兼国子博士。灵恩聚徒讲授,听者常数百人。性拙朴无风采,
及解经析理,甚有精致,京师旧儒咸称重之,助教孔佥尤好其学。灵恩先习《左
传》服解,不为江东所行;及改说杜义,每文句常申服以难杜,遂著《左氏条义》
以明之。时有助教虞僧诞又精杜学,因作《申杜难服》,以报灵恩,世并行焉。
(僧诞,会稽余姚人,以《左氏》教授,听者亦数百人。其该通义例,当时莫及。)
先是儒者论天,互执浑、盖二义,论盖不合于浑,论浑不合于盖。灵恩立义,以
浑、盖为一焉。出为长沙内史,还除国子博士,讲众尤盛。出为明威将军、桂州
刺史,卒官。灵恩集注《毛诗》二十二卷,集注《周礼》四十卷,制《三礼义宗》
四十七卷,《左氏经传义》二十二卷,《左氏条例》十卷,《公羊谷梁文句义》
十卷。
孔佥,会稽山阴人。少师事何胤,通《五经》,尤明《三礼》、《孝经》、
《论语》,讲说并数十遍,生徒亦数百人。历官国子助教,三为《五经》博士,
迁尚书祠部郎。出为海盐、山阴二县令。佥儒者,不长政术,在县无绩。太清乱,
卒于家。子俶玄,颇涉文学,官至太学博士。佥兄子元素,又善《三礼》,有盛
名,早卒。
卢广,范阳涿人,自云晋司空从事中郎谌之后也。谌没死冉闵之乱,晋中原
旧族,谌有后焉。广少明经,有儒术。天监中归国。初拜员外散骑侍郎,出为始
安太守,坐事免。顷之,起为折冲将军,配千兵北伐,还拜步兵校尉,兼国子博
士,遍讲《五经》。时北来人,儒学者有崔灵恩、孙详、蒋显,并聚徒讲说,而
音辞鄙拙;惟广言论清雅,不类北人。仆射徐勉,兼通经术,深相赏好。寻迁员
外散骑常侍,博士如故。出为信武桂阳嗣王长史、寻阳太守。又为武陵王长史,
太守如故,卒官。
沈峻,字士嵩,吴兴武康人。家世农夫,至峻好学,与舅太史叔明师事宗人
沈麟士门下积年。昼夜自课,时或睡寐,辄以杖自击,其笃志如此。麟士卒后,
乃出都,遍游讲肆,遂博通《五经》,尤长《三礼》。初为王国中尉,稍迁侍郎,
并兼国子助教。时吏部郎陆倕与仆射徐勉书荐峻曰:“《五经》博士庾季达须
换,计公家必欲详择其人。凡圣贤可讲之书,必以《周官》立义,则《周官》一
书,实为群经源本。此学不传,多历年世,北人孙详、蒋显亦经听习,而音革楚、
夏,故学徒不至;惟助教沈峻,特精此书。比日时开讲肆,群儒刘岩、沈宏、沈
熊之徒,并执经下坐,北面受业,莫不叹服,人无间言。第谓宜即用此人,命其
专此一学,周而复始。使圣人正典,废而更兴;累世绝业,传于学者。”勉从之,
奏峻兼《五经》博士。于馆讲授,听者常数百人。出为华容令,还除员外散骑侍
郎,复兼《五经》博士。时中书舍人贺琛奉敕撰《梁官》,乃启峻及孔子袪补西
省学士,助撰录。书成,入兼中书通事舍人。出为武康令,卒官。
子文阿,传父业,尤明《左氏传》。太清中,自国子助教为《五经》博士。
传峻业者,又有吴郡张及、会稽孔子云,官皆至《五经》博士、尚书祠部郎。
太史叔明,吴兴乌程人,吴太史慈后也。少善《庄》、《老》,兼治《孝经》、
《礼记》,其三玄尤精解,当世冠绝,每讲说,听者常五百余人。历官国子助教。
邵陵王纶好其学,及出为江州,携叔明之镇。王迁郢州,又随府,所至辄讲授,
江外人士皆传其学焉。大同十三年,卒,时年七十三。
孔子袪,会稽山阴人。少孤贫好学,耕耘樵采,常怀书自随,投闲则诵读。
勤苦自励,遂通经术,尤明《古文尚书》。初为长沙嗣王侍郎,兼国子助教,讲
《尚书》四十遍,听者常数百人。中书舍人贺琛受敕撰《梁官》,启子袪为西省
学士,助撰录。书成,兼司文侍郎,不就。久之兼主客郎、舍人,学士如故。累
迁湘东王国侍郎、常侍、员外散骑侍郎,又云麾庐江公记室参军,转兼中书通事
舍人。寻迁步兵校尉,舍人如故。高祖撰《五经讲疏》及《孔子正言》,专使子
袪检阅群书,以为义证。事竟,敕子袪与右卫朱异、左丞贺琛于士林馆递日执经。
累迁通直正员郎,舍人如故。中大同元年,卒官,时年五十一。子袪凡著《尚书
义》二十卷,《集注尚书》三十卷,续朱异《集注周易》一百卷,续何承天《集
礼论》一百五十卷。
皇侃,吴郡人,青州刺史皇象九世孙也。侃少好学,师事贺蒨,精力专门,
尽通其业,尤明《三礼》、《孝经》、《论语》。起家兼国子助教,于学讲说,
听者数百人。撰《礼记讲疏》五十卷,书成奏上,诏付秘阁。顷之,召入寿光殿
讲《礼记义》,高祖善之,拜员外散骑侍郎,兼助教如故。性至孝,常日限诵《
孝经》二十遍,以拟《观世音经》。丁母忧,解职还乡里。平西邵陵王钦其学,
厚礼迎之。侃既至,因感心疾,大同十一年,卒于夏首,时年五十八。所撰《论
语义》十卷,与《礼记义》并见重于世,学者传焉。
陈吏部尚书姚察曰:昔叔孙通讲论马上,桓荣精力凶荒;既逢平定,自致光
宠;若夫崔、伏、何、严互有焉。曼容、佟之讲道于齐季,不为时改;贺蒨、严
植之之徒,遭梁之崇儒重道,咸至高官,稽古之力,诸子各尽之矣。范缜墨绖侥
幸,不遂其志,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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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9 08:41 | 显示全部楼层

◎文学上

△到沆 丘迟 刘苞 袁峻 庾於陵 弟肩吾 刘昭 何逊 钟嵘 周兴嗣
吴均
昔司马迁、班固书,并为《司马相如传》,相如不预汉廷大事,盖取其文章
尤著也。固又为《贾邹枚路传》,亦取其能文传焉。范氏《后汉书》有《文苑传》,
所载之人,其详已甚。然经礼乐而纬国家,通古今而述美恶,非文莫可也。是以
君临天下者,莫不敦悦其义,缙绅之学,咸贵尚其道,古往今来,未之能易。高
祖聪明文思,光宅区宇,旁求儒雅,诏采异人,文章之盛,焕乎俱集。每所御幸,
辄命群臣赋诗,其文善者,赐以金帛,诣阙庭而献赋颂者,或引见焉。其在位者,
则沈约、江淹、任昉,并以文采妙绝当时。至若彭城到沆、吴兴丘迟、东海王僧
孺、吴郡张率等,或入直文德,通宴寿光,皆后来之选也。约、淹、昉、僧孺,
率别以功迹论。今缀到沆等文兼学者,至太清中人,为《文学传》云。
到沆,字茂瀣,彭城武原人也。曾祖彦之,宋将军。父捴,齐五兵尚书。沆
幼聪敏,五岁时,捴于屏风抄古诗,沆请教读一遍,便能讽诵,无所遗失。既长
勤学,善属文,工篆隶。美风神,容止可悦。齐建武中,起家后军法曹参军。天
监初,迁征虏主簿。高祖初临天下,收拔贤俊,甚爱其才。东宫建,以为太子洗
马。时文德殿置学士省,召高才硕学者待诏其中,使校定坟史,诏沆通籍焉。时
高祖宴华光殿,命群臣赋诗,独诏沆为二百字,二刻使成。沆于坐立奏,其文甚
美。俄以洗马管东宫书记、散骑省优策文。三年,诏尚书郎在职清能或人才高妙
者为侍郎,以沆为殿中曹侍郎。沆从父兄溉、洽,并有才名,时皆相代为殿中,
当世荣之。四年,迁太子中舍人。沆为人不自伐,不论人长短,乐安任昉、南乡
范云皆与友善。其年,迁丹阳尹丞,以疾不能处职事,迁北中郎谘议参军。五年,
卒官,年三十。高祖甚伤惜焉,诏赐钱二万,布三十匹。所著诗赋百余篇。
丘迟,字希范,吴兴乌程人也。父灵鞠,有才名,仕齐官至太中大夫。迟八
岁便属文,灵鞠常谓“气骨似我”。黄门郎谢超宗、征士何点并见而异之。及长,
州辟从事,举秀才,除太学博士。迁大司马行参军,遭父忧去职。服阕,除西中
郎参军。累迁殿中郎,以母忧去职。服除,复为殿中郎,迁车骑录事参军。高祖
平京邑,霸府开,引为骠骑主簿,甚被礼遇。时劝进梁王及殊礼,皆迟文也。高
祖践阼,拜散骑侍郎,俄迁中书侍郎,领吴兴邑中正,待诏文德殿。时高祖著《
连珠》,诏群臣继作者数十人,迟文最美。天监三年,出为永嘉太守,在郡不称
职,为有司所纠,高祖爱其才,寝其奏。四年,中军将军临川王宏北伐,迟为谘
议参军,领记室。时陈伯之在北,与魏军来距,迟以书喻之,伯之遂降。还拜中
书郎,迁司徒从事中郎。七年,卒官,时年四十五。所著诗赋行于世。
刘苞,字孝尝,彭城人也。祖勔,宋司空。父愃,齐太子中庶子。苞四岁
而父终,及年六七岁,见诸父常泣。时伯、叔父悛、绘等并显贵,苞母谓其畏惮,
怒之。苞对曰:“早孤不及有识,闻诸父多相似,故心中欲悲,无有佗意。”因
而歔欷,母亦恸甚。初,苞父母及两兄相继亡没,悉假瘗焉。苞年十六,始移墓
所,经营改葬,不资诸父,未几皆毕,绘常叹服之。
少好学,能属文。起家为司徒法曹行参军,不就。天监初,以临川王妃弟故,
自征虏主簿仍迁王中军功曹,累迁尚书库部侍郎、丹阳尹丞、太子太傅丞、尚书
殿中侍郎、南徐州治中,以公事免。久之,为太子洗马,掌书记,侍讲寿光殿。
自高祖即位,引后进文学之士,苞及从兄孝绰、从弟孺、同郡到溉、溉弟洽、从
弟沆、吴郡陆倕、张率并以文藻见知,多预宴坐,虽仕进有前后,其赏赐不殊。
天监十年,卒,时年三十。临终,呼友人南阳刘之遴托以丧事,务从俭率。苞居
官有能名,性和而直,与人交,面折其非,退称其美,情无所隐,士友咸以此叹
惜之。
袁峻,字孝高,陈郡阳夏人,魏郎中令涣之八世孙也。峻早孤,笃志好学,
家贫无书,每从人假借,必皆抄写,自课日五十纸,纸数不登,则不休息。讷言
语,工文辞。义师克京邑,鄱阳王恢东镇破冈,峻随王知管记事。天监初,鄱阳
国建,以峻为侍郎,从镇京口。王迁郢州,兼都曹参军。高祖雅好辞赋,时献文
于南阙者相望焉,其藻丽可观,或见赏擢。六年,峻乃拟扬雄《官箴》奏之。高
祖嘉焉,赐束帛。除员外散骑侍郎,直文德学士省,抄《史记》、《汉书》各为
二十卷。又奉敕与陆倕各制《新阙铭》,辞多不载。
庾於陵,字子介,散骑常侍黔娄之弟也。七岁能言玄理。既长,清警博学有
才思。齐随王子隆为荆州,召为主簿,使与谢朓、宗夬抄撰群书。子隆代还,又
以为送故主簿。子隆寻为明帝所害,僚吏畏避,莫有至者,唯於陵与夬独留,经
理丧事。始安王遥光为抚军,引为行参军,兼记室。永元末,除东阳遂安令,为
民吏所称。天监初,为建康狱平,迁尚书工部郎,待诏文德殿。出为湘州别驾,
迁骠骑录事参军,兼中书通事舍人。俄领南郡邑中正,拜太子洗马,舍人如故。
旧事,东宫官属,通为清选,洗马掌文翰,尤其清者。近世用人,皆取甲族有才
望,时於陵与周舍并擢充职,高祖曰:“官以人而清,岂限以甲族。”时论以为
美。俄迁散骑侍郎,改领荆州大中正。累迁中书黄门侍郎,舍人、中正并如故。
出为宣毅晋安王长史、广陵太守,行府州事,以公事免。复起为通直郎,寻除鸿
胪卿,复领荆州大中正。卒官,时年四十八。文集十卷。弟肩吾。
肩吾,字子慎。八岁能赋诗,特为兄於陵所友爱。初为晋安王国常侍,仍迁
王宣惠府行参军。自是每王徙镇,肩吾常随府。历王府中郎、云麾参军,并兼记
室参军。中大通三年,王为皇太子,兼东宫通事舍人,除安西湘东王录事参军,
俄以本官领荆州大中正。累迁中录事谘议参军、太子率更令、中庶子。初,太宗
在藩,雅好文章士,时肩吾与东海徐摛、吴郡陆杲、彭城刘遵、刘孝仪、仪弟孝
威,同被赏接。及居东宫,又开文德省,置学士,肩吾子信、摛子陵、吴郡张长
公、北地傅弘、东海鲍至等充其选。齐永明中,文士王融、谢朓、沈约文章始用
四声,以为新变,至是转拘声韵,弥尚丽靡,复逾于往时。时太子与湘东王书论
之曰:
吾辈亦无所游赏,止事披阅,性既好文,时复短咏。虽是庸音,不能阁笔,
有惭伎痒,更同故态。比见京师文体,懦钝殊常,竞学浮疏,急为阐缓。玄冬修
夜,思所不得,既殊比兴,正背《风》、《骚》。若夫六典三礼,所施则有地;
吉凶嘉宾,用之则有所。未闻吟咏情性,反拟《内则》之篇;操笔写志,更摹《
酒诰》之作;迟迟春日,翻学《归藏》;湛湛江水,遂同《大传》。
吾既拙于为文,不敢轻有掎摭。但以当世之作,历方古之才人,远则扬、马、
曹、王,近则潘、陆、颜、谢,而观其遣辞用心,了不相似。若以今文为是,则
古文为非;若昔贤可称,则今体宜弃。俱为盍各,则未之敢许。又时有效谢康乐、
裴鸿胪文者,亦颇有惑焉。何者?谢客吐言天拔,出于自然,时有不拘,是其糟
粕;裴氏乃是良史之才,了无篇什之美。是为学谢则不届其精华,但得其冗长;
师裴则蔑绝其所长,惟得其所短。谢故巧不可阶,裴亦质不宜慕。故胸驰臆断之
侣,好名忘实之类,方分肉于仁兽,逞郤克于邯郸,入鲍忘臭,效尤致祸。决羽
谢生,岂三千之可及;伏膺裴氏,惧两唐之不传。故玉徽金铣,反为拙目所嗤;
《巴人下里》,更合郢中之听。《阳春》高而不和,妙声绝而不寻。竟不精讨锱
铢,核量文质,有异《巧心》,终愧妍手。是以握瑜怀玉之士,瞻郑邦而知退;
章甫翠履之人,望闽乡而叹息。诗既若此,笔又如之。徒以烟墨不言,受其驱染;
纸札无情,任其摇襞。甚矣哉,文之横流,一至于此!
至如近世谢朓、沈约之诗,任昉、陆倕之笔,斯实文章之冠冕,述作之楷
模。张士简之赋,周升逸之辩,亦成佳手,难可复遇。文章未坠,必有英绝;领
袖之者,非弟而谁。每欲论之,无可与语,思言子建,一共商榷。辩兹清浊,使
如泾、渭;论兹月旦,类彼汝南。朱丹既定,雌黄有别,使夫怀鼠知惭,滥竽自
耻。譬斯袁绍,畏见子将;同彼盗牛,遥羞王烈。相思不见,我劳如何。
太清中,侯景寇陷京都;及太宗即位,以肩吾为度支尚书。时上流诸蕃,并
据州拒景,景矫诏遣肩吾使江州,喻当阳公大心,大心寻举州降贼。肩吾因逃入
建昌界,久之,方得赴江陵,未几卒。文集行于世。
刘昭,字宣卿,平原高唐人,晋太尉实九世孙也。祖伯龙,居父忧以孝闻,
宋武帝敕皇太子诸王并往吊慰,官至少府卿。父彪,齐征虏晋安王记室。昭幼清
警,七岁通《老》、《庄》义。既长,勤学善属文,外兄江淹早相称赏。天监初,
起家奉朝请,累迁征北行参军、尚书仓部郎,寻除无锡令。历为宣惠豫章王、中
军临川王记室。初,昭伯父肜集众家《晋书》注干宝《晋纪》为四十卷,至昭又
集《后汉》同异以注范晔书,世称博悉。迁通直郎,出为剡令,卒官。《集注后
汉》一百八十卷,《幼童传》十卷,文集十卷。
子縚,字言明。亦好学,通《三礼》。大同中,为尚书祠部郎,寻去职,
不复仕。縚弟缓,字含度,少知名。历官安西湘东王记室,时西府盛集文学,
缓居其首。除通直郎,俄迁镇南湘东王中录事,复随府江州,卒。
何逊,字仲言,东海郯人也。曾祖承天,宋御史中丞。祖翼,员外郎。父询,
齐太尉中兵参军。逊八岁能赋诗,弱冠,州举秀才。南乡范云见其对策,大相称
赏,因结忘年交好。自是一文一咏,云辄嗟赏,谓所亲曰:“顷观文人,质则过
儒,丽则伤俗;其能含清浊,中今古,见之何生矣。”沈约亦爱其文,尝谓逊曰:
“吾每读卿诗,一日三复,犹不能已。”其为名流所称如此。
天监中,起家奉朝请,迁中卫建安王水曹行参军,兼记室。王爱文学之士,
日与游宴,及迁江州,逊犹掌书记。还为安西安成王参军事,兼尚书水部郎,母
忧去职。服阕,除仁威庐陵王记室,复随府江州,未几卒。东海王僧孺集其文为
八卷。初,逊文章与刘孝绰并见重于世,世谓之“何刘”。世祖著论论之云:
“诗多而能者沈约,少而能者谢朓、何逊。”
时有会稽虞骞,工为五言诗,名与逊相埒,官至王国侍郎。其后又有会稽孔
翁归、济阳江避,并为南平王大司马府记室。翁归亦工为诗,避博学有思理,更
注《论语》、《孝经》。二人并有文集。
钟嵘,字仲伟,颍川长社人,晋侍中雅七世孙也。父蹈,齐中军参军。嵘与
兄岏、弟屿并好学,有思理。嵘,齐永明中为国子生,明《周易》,卫军王俭领
祭酒,颇赏接之。举本州秀才。起家王国侍郎,迁抚军行参军,出为安国令。永
元末,除司徒行参军。天监初,制度虽革,而日不暇给,嵘乃言曰:“永元肇乱,
坐弄天爵,勋非即戎,官以贿就。挥一金而取九列,寄片札以招六校;骑都塞市,
郎将填街。服既缨组,尚为臧获之事;职唯黄散,犹躬胥徒之役。名实淆紊,兹
焉莫甚。臣愚谓军官是素族士人,自有清贯,而因斯受爵,一宜削除,以惩侥竞。
若吏姓寒人,听极其门品,不当因军,遂滥清级。若侨杂伧楚,应在绥附,正宜
严断禄力,绝其妨正,直乞虚号而已。谨竭愚忠,不恤众口。”敕付尚书行之。
迁中军临川王行参军。衡阳王元简出守会稽,引为宁朔记室,专掌文翰。时居士
何胤筑室若邪山,山发洪水,漂拔树石,此室独存。元简命嵘作《瑞室颂》以旌
表之,辞甚典丽,选西中郎晋安王记室。
嵘尝品古今五言诗,论其优劣,名为《诗评》。其序曰:
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欲以照烛三才,辉丽万有,
灵祇待之以致飨,幽微藉之以昭告。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昔《南风》之
辞,《卿云》之颂,厥义敻矣。《夏歌》曰“郁陶乎予心”,楚谣云“名余曰正
则”,虽诗体未全,然略是五言之滥觞也。逮汉李陵,始著五言之目。古诗眇邈,
人代难详,推其文体,固是炎汉之制,非衰周之倡也。自王、扬、枚、马之徒,
辞赋竞爽,而吟咏靡闻。从李都尉讫班婕妤,将百年间,有妇人焉,一人而已。
诗人之风,顿已缺丧。东京二百载中,唯有班固《咏史》,质木无文致。降及建
安,曹公父子,笃好斯文;平原兄弟,郁为文栋;刘桢、王粲,为其羽冀。次有
攀龙托凤,自致于属车者,盖将百计。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矣!尔后陵迟衰微,
讫于有晋。太康中,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勃尔复兴,踵武前王,风流未沫,亦
文章之中兴也。永嘉时,贵黄、老,尚虚谈,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
爰及江表,微波尚传,孙绰、许询、桓、庾诸公,皆平典似《道德论》,建安之
风尽矣。先是郭景纯用俊上之才,创变其体;刘越石仗清刚之气,赞成厥美。然
彼众我寡,未能动俗。逮义熙中,谢益寿斐然继作;元嘉初,有谢灵运,才高辞
盛,富艳难踪,固已含跨刘、郭,陵轹潘、左。故知陈思为建安之杰,公干、仲
宣为辅;陆机为太康之英,安仁、景阳为辅;谢客为元嘉之雄,颜延年为辅:此
皆五言之冠冕,文辞之命世。
夫四言文约意广,取效《风》、《骚》,便可多得,每苦文烦而意少,故世
罕习焉。五言居文辞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于流俗。岂不以指事遣
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邪!故《诗》有六义焉,一曰兴,二曰赋,三曰比。
文已尽而意有余,兴也;因物喻志,比也;直书其事,寓言写物,赋也。弘斯三
义,酌而用之,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采,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
至也。若专用比、兴,则患在意深,意深则辞踬。若但用赋体,则患在意浮,意
浮则文散。嬉成流移,文无止泊,有芜漫之累矣。
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嘉
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至于楚臣去境,汉妾辞宫;或骨横朔野,或魂逐飞
蓬;或负戈外戍,或杀气雄边;塞客衣单,霜闺泪尽。又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
反;女有扬蛾入宠,再盼倾国。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
歌何以释其情?故曰:“《诗》可以群,可以怨。”使穷贱易安,幽居靡闷,莫
尚于诗矣。故辞人作者,罔不爱好。今之士俗,斯风炽矣。裁能胜衣,甫就小学,
必甘心而驰骛焉。于是庸音杂体,各为家法。至于膏腴子弟,耻文不逮,终朝点
缀,分夜呻吟,独观谓为警策,众视终沦平钝。次有轻荡之徒,笑曹、刘为古拙,
谓鲍昭羲皇上人,谢朓今古独步;而师鲍昭终不及“日中市朝满”,学谢朓劣得
“黄鸟度青枝”。徒自弃于高听,无涉于文流矣。
嵘观王公搢绅之士,每博论之余,何尝不以诗为口实,随其嗜欲,商榷不同。
淄渑并泛,朱紫相夺,喧哗竞起,准的无依。近彭城刘士章,俊赏之士,疾其淆
乱,欲为当世诗品,口陈标榜,其文未遂,嵘感而作焉。昔九品论人,《七略》
裁士,校以宾实,诚多未值;至若诗之为技,较尔可知,以类推之,殆同博弈。
方今皇帝资生知之上才,体沈郁之幽思,文丽日月,学究天人,昔在贵游,已为
称首;况八枿既掩,风靡云蒸,抱玉者连肩,握珠者踵武。固以睨汉、魏而弗顾,
吞晋、宋于胸中。谅非农歌辕议,敢致流别。嵘之今录,庶周游于闾里,均之于
谈笑耳。
顷之,卒官。
岏,字长岳,官至府参军、建康平。著《良吏传》十卷。屿,字季望,永嘉
郡丞。天监十五年,敕学士撰《遍略》,屿亦预焉。兄弟并有文集。
周兴嗣,字思纂,陈郡项人,汉太子太傅堪后也。高祖凝,晋征西府参军、
宜都太守。兴嗣世居姑孰。年十三,游学京师,积十余载,遂博通记传,善属文。
尝步自姑孰,投宿逆旅,夜有人谓之曰:“子才学迈世,初当见识贵臣,卒被知
英主。”言终,不测所之。齐隆昌中,侍中谢朏为吴兴太守,唯与兴嗣谈文史而
已。及罢郡还,因大相称荐。本州举秀才,除桂阳郡丞,太守王嵘素相赏好,礼
之甚厚。高祖革命,兴嗣奏《休平赋》,其文甚美,高祖嘉之。拜安成王国侍郎,
直华林省。其年,河南献儛马,诏兴嗣与待诏到沆、张率为赋,高祖以兴嗣为
工。擢员外散骑侍郎,进直文德、寿光省。是时,高祖以三桥旧宅为光宅寺,敕
兴嗣与陆倕各制寺碑。及成俱奏,高祖用兴嗣所制者。自是《铜表铭》、《栅
塘碣》、《北伐檄》、《次韵王羲之书千字》,并使兴嗣为文;每奏,高祖辄称
善,加赐金帛。九年,除新安郡丞,秩满,复为员外散骑侍郎,佐撰国史。十二
年,迁给事中,撰文如故。兴嗣两手先患风疽,是年又染疠疾,左目盲,高祖抚
其手,嗟曰:“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手疏治疽方以赐之。其见惜如此。任昉又
爱其才,常言曰:“周兴嗣若无疾,旬日当至御史中丞。”十四年,除临川郡丞。
十七年,复为给事中,直西省。左卫率周舍奉敕注高祖所制历代赋,启兴嗣助焉。
普通二年,卒。所撰《皇帝实录》、《皇德记》、《起居注》、《职仪》等百余
卷,文集十卷。
吴均,字叔庠,吴兴故鄣人也。家世寒贱,至均好学有俊才。沈约尝见均文,
颇相称赏。天监初,柳惲为吴兴,召补主簿,日引与赋诗。均文体清拔有古气,
好事者或斅之,谓为“吴均体”。建安王伟为扬州,引兼记室,掌文翰。王迁江
州,补国侍郎,兼府城局。还除奉朝请。先是,均表求撰《齐春秋》。书成奏之,
高祖以其书不实,使中书舍人刘之遴诘问数条,竟支离无对,敕付省焚之,坐免
职。寻有敕召见,使撰《通史》,起三皇,讫齐代,均草本纪、世家功已毕,唯
列传未就。普通元年,卒,时年五十二。均注范晔《后汉书》九十卷,著《齐春
秋》三十卷、《庙记》十卷、《十二州记》十六卷、《钱唐先贤传》五卷、《续
文释》五卷,文集二十卷。
先是,有广陵高爽、济阳江洪、会稽虞骞,并工属文。爽,齐永明中赠卫军
王俭诗,为俭所赏,及领丹阳尹,举爽郡孝廉。天监初,历官中军临川王参军。
出为晋陵令,坐事系冶,作《镬鱼赋》以自况,其文甚工。后遇赦获免,顷之,
卒。洪为建阳令,坐事死。骞官至王国侍郎。并有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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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9 08:41 | 显示全部楼层

◎文学下

△刘峻 刘沼 谢几卿 刘勰 王籍 何思澄 刘杳 谢征 臧严 伏挺
庾仲容 陆云公 任孝恭 颜协
刘峻,字孝标,平原平原人。父珽,宋始兴内史。峻生期月,母携还乡里。
宋泰始初,青州陷魏,峻年八岁,为人所略至中山,中山富人刘实愍峻,以束帛
赎之,教以书学。魏人闻其江南有戚属,更徙之桑乾。峻好学,家贫,寄人庑下,
自课读书,常燎麻炬,从夕达旦,时或昏睡,爇其发,既觉复读,终夜不寐,其
精力如此。齐永明中,从桑乾得还,自谓所见不博,更求异书,闻京师有者,必
往祈借,清河崔慰祖谓之“书淫”。时竟陵王子良博招学士,峻因人求为子良国
职,吏部尚书徐孝嗣抑而不许,用为南海王侍郎,不就。至明帝时,萧遥欣为豫
州,为府刑狱,礼遇甚厚。遥欣寻卒,久之不调。天监初,召入西省,与学士贺
踪典校秘书。峻兄孝庆,时为青州刺史,峻请假省之,坐私载禁物,为有司所奏,
免官。安成王秀好峻学,及迁荆州,引为户曹参军,给其书籍,使抄录事类,名
曰《类苑》。未及成,复以疾去,因游东阳紫岩山,筑室居焉。为《山栖志》,
其文甚美。
高祖招文学之士,有高才者,多被引进,擢以不次。峻率性而动,不能随众
沉浮,高祖颇嫌之,故不任用。乃著《辨命论》以寄其怀曰:
主上尝与诸名贤言及管辂,叹其有奇才而位不达。时有在赤墀之下,预闻斯
议,归以告余。余谓士之穷通,无非命也。故谨述天旨,因言其略云。
臣观管辂天才英伟,珪璋特秀,实海内之髦杰,岂日者卜祝之流。而官止少
府丞,年终四十八,天之报施,何其寡欤?然则高才而无贵仕,饕餮而居大位,
自古所叹,焉独公明而已哉?故性命之道,穷通之数,夭阏纷纶,莫知其辨。仲
任蔽其源,子长阐其惑。至于鹖冠瓮牖,必以悬天有期;鼎贵高门,则曰唯人所
召。譊々讠雚咋,异端俱起。萧远论其本而不畅其流,子玄语其流而未详其本。
尝试言之曰:夫道生万物,则谓之道;生而无主,谓之自然。自然者,物见其然,
不知所以然;同焉皆得,不知所以得。鼓动陶铸而不为功,庶类混成而非其力;
生之无亭毒之心,死之岂虔刘之志;坠之渊泉非其怒,升之霄汉非其悦。荡乎大
乎,万宝以之化;确乎纯乎,一作而不易。化而不易,则谓之命。命也者,自天
之命也。定于冥兆,终然不变。鬼神莫能预,圣哲不能谋;触山之力无以抗,倒
日之诚弗能感;短则不可缓之于寸阴,长则不可急之于箭漏;至德未能逾,上智
所不免。是以放勋之代,浩浩襄陵;天乙之时,燋金流石。文公?疐其尾,宣尼
绝其粮;颜回败其丛兰,冉耕歌其芣苡;夷、叔毙淑媛之言,子舆困臧仓之诉。
圣贤且犹若此,而况庸庸者乎!至乃伍员浮尸于江流,三闾沉骸于湘渚;贾大夫
沮志于长沙,冯都尉皓发于郎署;君山鸿渐,铩羽仪于高云;敬通凤起,摧迅翮
于风穴:此岂才不足而行有遗哉?
近代有沛国刘瓛、瓛弟琎,并一时之秀士也。瓛则关西孔子,通涉
《六经》,循循善诱,服膺儒行。琎则志烈秋霜,心贞昆玉,亭亭高竦,不杂
风尘。皆毓德于衡门,并驰声于天地。而官有微于侍郎,位不登于执戟,相继徂
落,宗祀无飨。因斯两贤,以言古则:昔之玉质金相,英髦秀达,皆摈斥于当年,
韫奇才而莫用,候草木以共凋,与麋鹿而同死。膏涂平原,骨填川谷,湮灭而无
闻者,岂可胜道哉!此则宰衡之与皂隶,容、彭之与殇子,猗顿之与黔娄,阳文
之与敦洽,咸得之于自然,不假道于才智。故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其斯
之谓矣。然命体周流,变化非一,或先号后笑,或始吉终凶,或不召自来,或因
人以济。交错纷纠,循环倚伏。非可以一理征,非可以一途验。而其道密微,寂
寥忽慌,无形可以见,无声可以闻。必御物以效灵,亦凭人而成象,譬天王之冕
旒,任百官以司职。而惑者睹汤、武之龙跃,谓龛乱在神功;闻孔、墨之挺生,
谓英睿擅奇响;视彭、韩之豹变,谓鸷猛致人爵;见张、桓之朱绂,谓明经拾青
紫。岂知有力者运之而趋乎?故言而非命,有六蔽焉。余请陈其梗概:
夫靡颜腻理,哆噅顣頞,形之异也;朝秀辰终,龟鹤千岁,年之殊也;
闻言如响,智昏菽麦,神之辨也。固知三者定乎造化,荣辱之境,独曰由人。是
知二五而未识于十,其蔽一也。龙犀日角,帝王之表;河目龟文,公侯之相。抚
镜知其将刑,压纽显其膺录。星虹枢电,昭圣德之符;夜哭聚云,郁兴王之瑞。
皆兆发于前期,涣汗于后叶。若谓驱貔虎,奋尺剑,入紫微,升帝道;则未达窅
冥之情,未测神明之数,其蔽二也。空桑之里,变成洪川;历阳之都,化为鱼鳖。
楚师屠汉卒,睢河鲠其流;秦人坑赵士,沸声若雷震。火炎昆岳,砾石与琬琰俱
焚;严霜夜零,萧艾与芝兰共尽。虽游、夏之英才,伊、颜之殆庶,焉能抗之哉?
其蔽三也。或曰,明月之珠,不能无牴;夏后之璜,不能无考。故亭伯死于县长,
长卿卒于园令,才非不杰也,主非不明也,而碎结绿之鸿辉,残悬黎之夜色,抑
尺之量有短哉?若然者,主父偃、公孙弘对策不升第,历说而不入,牧豕淄原,
见弃州部。设令忽如过隙,溘死霜露,其为诟耻,岂崔、马之流乎?及至开东阁,
列五鼎,电照风行,声驰海外,宁前愚而后智,先非而终是?将荣悴有定数,天
命有至极,而谬生妍蚩?其蔽四也。夫虎啸风驰,龙兴云属,故重华立而元、凯
升,辛受生而飞廉进。然则天下善人少,恶人多;暗主众,明君寡。而薰莸不同
器,枭鸾不接翼。是使浑沌、梼杌,踵武云台之上;仲容、庭坚,耕耘岩石之
下。横谓废兴在我,无系于天,其蔽五也。彼戎狄者,人面兽心,宴安鸩毒,以
诛杀为道德,以蒸报为仁义。虽大风立于青丘,凿齿奋于华野,比其狼戾,曾何
足逾。自金行不竞,天地版荡,左带沸唇,乘间电发。遂覆瀍、洛,倾五都;居
先王之桑梓,窃名号于中县;与三皇竞其氓黎,五帝角其区宇。种落繁炽,充牜
刃神州。呜呼!福善祸淫,徒虚言耳。岂非否泰相倾,盈缩递运,而汩之以人?
其蔽六也。
然所谓命者,死生焉,贵贱焉,贫富焉,理乱焉,祸福焉,此十者天之所赋
也。愚智善恶,此四者人之所行也。夫神非舜、禹,心异朱、均,才絓中庸,
在于所习。是以素丝无恒,玄黄代起;鲍鱼芳兰,入而自变。故季路学于仲尼,
厉风霜之节;楚穆谋于潘崇,成悖逆之祸。而商臣之恶,盛业光于后嗣;仲由之
善,不能息其结缨。斯则邪正由于人,吉凶存乎命。或以鬼神害盈,皇天辅德。
故宋公一言,法星三徙;殷帝自剪,千里来云。善恶无征,未洽斯义。且于公高
门以待封,严母扫墓以望丧。此君子所以自强不息也。如使仁而无报,奚为修善
立名乎?斯径廷之辞也。夫圣人之言,显而晦,微而婉,幽远而难闻,河汉而不
极。或立教以进庸惰,或言命以穷性灵。积善余庆,立教也;凤鸟不至,言命也。
今以其片言辩其要趋,何异乎夕死之类而论春秋之变哉?且荆昭德音,丹云不卷;
周宣祈雨,珪璧斯罄。于叟种德,不逮勋、华之高;延年残犷,未甚东陵之酷。
为善一,为恶均,而祸福异其流,废兴殊其迹。荡荡上帝,岂如是乎?《诗》云: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故善人为善,焉有息哉?
夫食稻梁,进刍豢,衣狐貉,袭冰纨,观窈眇之奇儛,听云和之琴瑟,此
生人之所急,非有求而为也。修道德,习仁义,敦孝悌,立忠贞,渐礼乐之腴润,
蹈先王之盛则,此君子之所急,非有求而为也。然而君子居正体道,乐天知命。
明其无可奈何,识其不由智力。逝而不召,来而不距,生而不喜,死而不戚。瑶
台夏屋,不能悦其神;土室编蓬,未足忧其虑。不充诎于富贵,不遑遑于所欲。
岂有史公、董相《不遇》之文乎?
论成,中山刘沼致书以难之,凡再反,峻并为申析以答之。会沼卒,不见峻
后报者,峻乃为书以序之曰:“刘侯既有斯难,值余有天伦之戚,竟未之致也。
寻而此君长逝,化为异物,绪言余论,蕴而莫传。或有自其家得而示余者,悲其
音徽未沫,而其人已亡,青简尚新,而宿草将列,泫然不知涕之无从。虽隙驷不
留,尺波电谢;而秋菊春兰,英华靡绝。故存其梗概,更酬其旨。若使墨翟之言
无爽,宣室之谈有征。冀东平之树,望咸阳而西靡;盖山之泉,闻弦歌而赴节。
但悬剑空垄,有恨如何!”其论文多不载。
峻又尝为《自序》,其略曰:“余自比冯敬通,而有同之者三,异之者四。
何则?敬通雄才冠世,志刚金石;余虽不及之,而节亮慷慨,此一同也。敬通值
中兴明君,而终不试用;余逢命世英主,亦摈斥当年,此二同也。敬通有忌妻,
至于身操井臼;余有悍室,亦令家道轗轲,此三同也。敬通当更始之世,手握
兵符,跃马食肉;余自少迄长,戚戚无欢,此一异也。敬通有一子仲文,官成名
立;余祸同伯道,永无血胤,此二异也。敬通膂力方刚,老而益壮;余有犬马之
疾,溘死无时,此三异也。敬通虽芝残蕙焚,终填沟壑,而为名贤所慕,其风流
郁烈芬芳,久而弥盛;余声尘寂漠,世不吾知,魂魄一去,将同秋草,此四异也。
所以自力为叙,遗之好事云。”峻居东阳,吴、会人士多从其学。普通二年,卒,
时年六十。门人谥曰玄靖先生。
刘沼,字明信,中山魏昌人。六代祖舆,晋骠骑将军。沼幼善属文,既长博
学。仕齐起家奉朝请,冠军行参军。天监初,拜后军临川王记室参军,秣陵令,
卒。
谢几卿,陈郡阳夏人。曾祖灵运,宋临川内史;父超宗,齐黄门郎;并有重
名于前代。几卿幼清辩,当世号曰神童。后超宗坐事徙越州,路出新亭渚,几卿
不忍辞诀,遂投赴江流,左右驰救,得不沉溺。及居父忧,哀毁过礼。服阕,召
补国子生。齐文惠太子自临策试,谓祭酒王俭曰:“几卿本长玄理,今可以经义
访之。”俭承旨发问,几卿随事辨对,辞无滞者,文惠大称赏焉。俭谓人曰:
“谢超宗为不死矣。”
既长,好学,博涉有文采。起家豫章王国常侍,累迁车骑法曹行参军、相国
祭酒。出为宁国令,入补尚书殿中郎、太尉晋安王主簿。天监初,除征虏鄱阳王
记室、尚书三公侍郎,寻为治书侍御史。旧郎官转为此职者,世谓为南奔。几卿
颇失志,多陈疾,台事略不复理。徙为散骑侍郎,累迁中书郎、国子博士、尚书
左丞。几卿详悉故实,仆射徐勉每有疑滞,多询访之。然性通脱,会意便行,不
拘朝宪。尝预乐游苑宴,不得醉而还,因诣道边酒垆,停车褰幔,与车前三驺对
饮,时观者如堵,几卿处之自若。后以在省署,夜著犊鼻裈,与门生登阁道饮酒
酣呼,为有司纠奏,坐免官。寻起为国子博士,俄除河东太守,秩未满,陈疾解。
寻除太子率更令,迁镇卫南平王长史。普通六年,诏遣领军将军西昌侯萧渊藻督
众军北伐,几卿启求行,擢为军师长史,加威戎将军。军至涡阳退败,几卿坐免
官。
居宅在白杨石井,朝中交好者载酒从之,宾客满坐。时左丞庾仲容亦免归,
二人意志相得,并肆情诞纵,或乘露车历游郊野,既醉则执铎挽歌,不屑物议。
湘东王在荆镇,与书慰勉之。几卿答曰:“下官自奉违南浦,卷迹东郊,望日临
风,瞻言伫立。仰寻惠渥,陪奉游宴,漾桂棹于清池,席落英于曾岨。兰香兼御,
羽觞竞集,侧听余论,沐浴玄流。涛波之辩,悬河不足譬;春藻之辞,丽文无以
匹。莫不相顾动容,服心胜口,不觉春日为遥,更谓修夜为促。嘉会难常,抟云
易远,言念如昨,忽焉素秋。恩光不遗,善谑远降。因事罢归,岂云栖息。既匪
高官,理就一廛。田家作苦,实符清诲。本乏金羁之饰,无假玉璧为资;徒以老
使形疏,疾令心阻,沉滞床簟,弥历七旬。梦幻俄顷,忧伤在念,竟知无益,思
自袪遣。寻理涤意,即以任命为膏酥;揽镜照形,翻以支离代萱树。故得仰慕徽
猷,永言前哲;鬼谷深栖,接舆高举;遁名屠肆,发迹关市;其人缅邈,余流可
想。若令亡者有知,宁不萦悲玄壤,怅隔芳尘;如其逝者可作,必当昭被光景,
欢同游豫;使夫一介老圃,得簉虚心末席。去日已疏,来侍未孱;连剑飞凫,拟
非其类;怀私茂德,窃用涕零。”
几卿虽不持检操,然于家门笃睦。兄才卿早卒,其子藻幼孤,几卿抚养甚至。
及藻成立,历清官公府祭酒、主簿,皆几卿奖训之力也。世以此称之。几卿未及
序用,病卒。文集行于世。
刘勰,字彦和,东莞莒人。祖灵真,宋司空秀之弟也。父尚,越骑校尉。勰
早孤,笃志好学。家贫不婚娶,依沙门僧祐,与之居处,积十余年,遂博通经论,
因区别部类,录而序之。今定林寺经藏,勰所定也。天监初,起家奉朝请、中军
临川王宏引兼记室,迁车骑仓曹参军。出为太末令,政有清绩。除仁威南康王记
室,兼东宫通事舍人。时七庙飨荐已用蔬果,而二郊农社犹有牺牲。勰乃表言二
郊宜与七庙同改,诏付尚书议,依勰所陈。迁步兵校尉,兼舍人如故。昭明太子
好文学,深爱接之。
初,勰撰《文心雕龙》五十篇,论古今文体,引而次之。其序曰:
夫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昔涓子《琴心》,王孙《巧心》,心哉美矣夫,
故用之焉。古来文章,以雕纟辱成体,岂取驺奭群言雕龙也。夫宇宙绵邈,黎献
纷杂,拔萃出类,智术而已。岁月飘忽,性灵不居,腾声飞实,制作而已。夫肖
貌天地,禀性五才,拟耳目于日月,方声气乎风雷,其超出万物,亦已灵矣。形
甚草木之脆,名逾金石之坚,是以君子处世,树德建言,岂好辩哉?不得已也。
予齿在逾立,尝夜梦执丹漆之礼器,随仲尼而南行,旦而寤,乃怡然而喜。
大哉圣人之难见也!乃小子之垂梦欤!自生人以来,未有如夫子者也。敷赞圣旨,
莫若注经,而马、郑诸儒,弘之已精,就有深解,未足立家。唯文章之用,实经
典枝条,五礼资之以成,六典因之致用,君臣所以炳焕,军国所以昭明。详其本
源,莫非经典。而去圣久远,文体解散,辞人爱奇,言贵浮诡,饰羽尚画,文绣
鞶帨,离本弥甚,将遂讹滥。盖《周书》论辞,贵乎体要;尼父陈训,恶乎异端。
辞训之异,宜体于要。于是搦笔和墨,乃始论文。
详观近代之论文者多矣。至如魏文述《典》,陈思序《书》,应蒨《文论》,
陆机《文赋》,仲洽《流别》,弘范《翰林》,各照隅隙,鲜观衢路。或臧否当
时之才,或铨品前修之文,或泛举雅俗之旨,或撮题篇章之意。魏《典》密而不
周,陈《书》辩而无当,应《论》华而疏略,陆《赋》巧而碎乱,《流别》精而
少功,《翰林》浅而寡要。又君山、公干之徒,吉甫、士龙之辈,泛议文意,往
往间出,并未能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不述先哲之诰,无益后生之虑。
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文之
枢纽,亦云极矣。若乃论文叙笔,则囿别区分,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
以定篇,敷理以举统;上篇以上,纲领明矣。至于割情析表,笼圈条贯,摛神性,
图风势,苞会通,阅声字,崇赞于《时序》,褒贬于《才略》,怊怅于《知音》,
耿介于《程器》,长怀《序志》,以驭群篇;下篇以下,毛目显矣。位理定名,
彰乎《大易》之数,其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
夫铨叙一文为易,弥纶群言为难。虽复轻采毛发,深极骨髓,或有曲意密源,
似近而远,辞所不载,亦不胜数矣。及其品评成文,有同乎旧谈者,非雷同也,
势自不可异也;有异乎前论者,非苟异也,理自不可同也。同之与异,不屑古今,
擘肌分理,唯务折衷。案辔文雅之场,而环络藻绘之府,亦几乎备矣。但言不尽
意,圣人所难,识在瓶管,何能矩矱。茫茫往代,既洗予闻;眇眇来世,傥尘彼
观。
既成,未为时流所称。勰自重其文,欲取定于沈约。约时贵盛,无由自达,
乃负其书,候约出,干之于车前,状若货鬻者。约便命取读,大重之,谓为深得
文理,常陈诸几案。然勰为文长于佛理,京师寺塔及名僧碑志,必请勰制文。有
敕与慧震沙门于定林寺撰经证,功毕,遂启求出家,先燔鬓发以自誓,敕许之。
乃于寺变服,改名慧地。未期而卒。文集行于世。
王籍,字文海,琅邪临沂人。祖远,宋光禄勋。父僧祐,齐骁骑将军。籍七
岁能属文。及长,好学博涉,有才气,乐安任昉见而称之。尝于沈约坐赋得《咏
烛》,甚为约赏。齐末,为冠军行参军,累迁外兵、记室。天监初,除安成王主
簿、尚书三公郎、廷尉正。历余姚、钱塘令,并以放免。久之,除轻车湘东王谘
议参军,随府会稽。郡境有云门、天柱山,籍尝游之,或累月不反。至若邪溪赋
诗,其略云:“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当时以为文外独绝。还为大司马从
事中郎,迁中散大夫,尤不得志,遂徒行市道,不择交游。湘东王为荆州,引为
安西府谘议参军,带作塘令。不理县事,日饮酒,人有讼者,鞭而遣之。少时,
卒。文集行于世。
子碧,亦有文才,先籍卒。
何思澄,字元静,东海郯人。父敬叔,齐征东录事参军、余杭令。思澄少勤
学,工文辞。起家为南康王侍郎,累迁安成王左常侍,兼太学博士,平南安成王
行参军,兼记室。随府江州,为《游庐山诗》,沈约见之,大相称赏,自以为弗
逮。约郊居宅新构阁斋,因命工书人题此诗于壁。傅昭常请思澄制《释奠诗》,
辞文典丽。除廷尉正。天监十五年,敕太子詹事徐勉举学士入华林撰《遍略》,
勉举思澄等五人以应选。迁治书侍御史。宋、齐以来,此职稍轻,天监初始重其
选。车前依尚书二丞给三驺,执盛印青囊,旧事纠弹官印绶在前故也。久之,迁
秣陵令,入兼东宫通事舍人。除安西湘东王录事参军,兼舍人如故。时徐勉、周
舍以才具当朝,并好思澄学,常递日招致之。昭明太子薨,出为黟县令。迁除宣
惠武陵王中录事参军,卒官,时年五十四。文集十五卷。初,思澄与宗人逊及子
朗俱擅文名,时人语曰:“东海三何,子朗最多。”思澄闻之,曰:“此言误耳。
如其不然,故当归逊。”思澄意谓宜在己也。
子朗,字世明,早有才思,工清言,周舍每与共谈,服其精理。尝为《败冢
赋》,拟庄周马棰,其文甚工。世人语曰:“人中爽爽何子朗。”历官员外散骑
侍郎,出为固山令。卒,时年二十四。文集行于世。
刘杳,字士深,平原平原人也。祖乘民,宋冀州刺史。父闻慰齐东阳太守,
有清绩,在《齐书·良政传》。杳年数岁,征士明僧绍见之,抚而言曰:“此儿
实千里之驹。”十三,丁父忧,每哭,哀感行路。天监初,为太学博士、宣惠豫
章王行参军。
杳少好学,博综群书,沈约、任昉以下,每有遗忘,皆访问焉。尝于约坐语
及宗庙牺樽,约云:“郑玄答张逸,谓为画凤皇尾娑娑然。今无复此器,则不依
古。”杳曰:“此言未必可按。古者樽?,皆刻木为鸟兽,凿顶及背,以出内酒。
顷魏世鲁郡地中得齐大夫子尾送女器,有牺樽作牺牛形;晋永嘉贼曹嶷于青州发
齐景公冢,又得此二樽,形亦为牛象。二处皆古之遗器,知非虚也。”约大以为
然。约又云:“何承天《纂文》奇博,其书载张仲师及长颈王事,此何出?”杳
曰:“仲师长尺二寸,唯出《论衡》。长颈是毗骞王,朱建安《扶南以南记》云:
古来至今不死。”约即取二书寻检,一如杳言。约郊居宅时新构阁斋,杳为赞二
首,并以所撰文章呈约,约即命工书人题其赞于壁。仍报杳书曰:“生平爱嗜,
不在人中,林壑之欢,多与事夺。日暮涂殚,此心往矣;犹复少存闲远,征怀清
旷。结宇东郊,匪云止息,政复颇寄夙心,时得休偃。仲长游居之地,休琏所述
之美,望慕空深,何可仿佛。君爱素情多,惠以二赞。辞采妍富,事义毕举,句
韵之间,光影相照,便觉此地,自然十倍。故知丽辞之益,其事弘多,辄当置之
阁上,坐卧嗟览。别卷诸篇,并为名制。又山寺既为警策,诸贤从时复高奇,解
颐愈疾,义兼乎此。迟此叙会,更共申析。”其为约所赏如此。又在任昉坐,有
人饷昉曌酒而作榐字。昉问杳:“此字是不?”杳对曰:“葛洪《字苑》作木
旁絜。”昉又曰:“酒有千日醉,当是虚言。”杳云:“桂阳程乡有千里酒,饮
之至家而醉,亦其例也。”昉大惊曰:“吾自当遗忘,实不忆此。”杳云:“出
杨元凤所撰《置郡事》。元凤是魏代人,此书仍载其赋,云三重五品,商溪摖
里。”时即检杨记,言皆不差。王僧孺被敕撰谱,访杳血脉所因。杳云:“桓谭
《新论》云:‘太史《三代世表》,旁行邪上,并效周谱。’以此而推,当起周
代。”僧孺叹曰:“可谓得所未闻。”周舍又问杳:“尚书官著紫荷橐,相传云
‘挈囊’,竟何所出?”杳答曰:“《张安世传》曰‘持橐簪笔,事孝武皇帝数
十年’。韦昭、张晏注并云‘橐,囊也。近臣簪笔,以待顾问’。”范岫撰《字
书音训》,又访杳焉。其博识强记,皆此类也。
寻佐周舍撰国史。出为临津令,有善绩。秩满,县人三百余人诣阙请留,敕
许焉。杳以疾陈解,还除云麾晋安王府参军。詹事徐勉举杳及顾协等五人入华林
撰《遍略》,书成,以本官兼廷尉正,又以足疾解。因著《林庭赋》。王僧孺见
之叹曰:“《郊居》以后,无复此作。”普通元年,复除建康正,迁尚书驾部郎;
数月,徙署仪曹郎,仆射勉以台阁文议专委杳焉。出为余姚令,在县清洁,人有
馈遗,一无所受,湘东王发教褒称之。还除宣惠湘东王记室参军,母忧去职。服
阕,复为王府记室,兼东宫通事舍人。大通元年,迁步兵校尉,兼舍人如故。昭
明太子谓杳曰:“酒非卿所好,而为酒厨之职,政为不愧古人耳。”俄有敕,代
裴子野知著作郎事。昭明太子薨,新宫建,旧人例无停者,敕特留杳焉。仍注太
子《徂归赋》,称为博悉。仆射何敬容奏转杳王府谘议,高祖曰:“刘杳须先经
中书。”仍除中书侍郎。寻为平西湘东王谘议参军,兼舍人、知著作如故。迁为
尚书左丞。大同二年,卒官,时年五十。
杳治身清俭,无所嗜好。为性不自伐,不论人短长,及睹释氏经教,常行慈
忍。天监十七年,自居母忧,便长断腥膻,持斋蔬食。及临终,遗命敛以法服,
载以露车,还葬旧墓,随得一地,容棺而已,不得设灵筵祭醊。其子遵行之。
杳自少至长,多所著述。撰《要雅》五卷、《楚辞草木疏》一卷、《高士传》
二卷、《东宫新旧记》三十卷、《古今四部书目》五卷,并行于世。
谢征,字玄度,陈郡阳夏人。高祖景仁,宋尚书左仆射。祖稚,宋司徒主簿。
父璟,少与从叔朓俱知名。齐竟陵王子良开西邸,招文学,璟亦预焉。隆昌中,
为明帝骠骑谘议参军,领记室。迁中书郎,晋安内史。高祖平京邑,为霸府谘议、
梁台黄门郎。天监初,累迁司农卿、秘书监、左民尚书、明威将军、东阳太守。
高祖用为侍中,固辞年老,求金紫,未序,会疾卒。
征幼聪慧,璟异之,常谓亲从曰:“此儿非常器,所忧者寿;若天假其年,
吾无恨矣。”既长,美风采,好学善属文。初为安西安成王法曹,迁尚书金部三
公二曹郎、豫章王记室,兼中书舍人。迁除平北谘议参军,兼鸿胪卿,舍人如故。
征与河东裴子野、沛国刘显同官友善,子野尝为《寒夜直宿赋》以赠征,征
为《感友赋》以酬之。时魏中山王元略还北,高祖饯于武德殿,赋诗三十韵,限
三刻成。征二刻便就,其辞甚美,高祖再览焉。又为临汝侯渊猷制《放生文》,
亦见赏于世。
中大通元年,以父丧去职,续又丁母忧。诏起为贞威将军,还摄本任。服阕,
除尚书左丞。三年,昭明太子薨,高祖立晋安王纲为皇太子,将出诏,唯召尚书
左仆射何敬容、宣惠将军孔休源及征三人与议。征时年位尚轻,而任遇已重。四
年,累迁中书郎,鸿胪卿、舍人如故。六年,出为北中郎豫章王长史、南兰陵太
守。大同二年,卒官,时年三十七。友人琅邪王籍集其文为二十卷。
臧严,字彦威,东莞莒人也。曾祖焘,宋左光禄。祖凝,齐尚书右丞。父
棱,后军参军。严幼有孝性,居父忧以毁闻。孤贫勤学,行止书卷不离于手。初
为安成王侍郎,转常侍。从叔未甄为江夏郡,携严之官,于涂作《屯游赋》,任
昉见而称之。又作《七算》,辞亦富丽。性孤介,于人间未尝造请。仆射徐勉欲
识之,严终不诣。
迁冠军行参军、侍湘东王读,累迁王宣惠轻车府参军,兼记室。严于学多所
谙记,尤精《汉书》,讽诵略皆上口。王尝自执四部书目以试之,严自甲至丁卷
中,各对一事,并作者姓名,遂无遗失,其博洽如此。王迁荆州,随府转西中郎
安西录事参军。历监义阳、武宁郡,累任皆蛮左,前郡守常选武人,以兵镇之;
严独以数门生单车入境,群蛮悦服,遂绝寇盗。王入为石头戍军事,除安右录事。
王迁江州,为镇南谘议参军,卒官。文集十卷。
伏挺,字士标。父芃,为豫章内史,在《良吏传》。挺幼敏寤,七岁通《孝
经》、《论语》。及长,有才思,好属文,为五言诗,善效谢康乐体。父友人乐
安任昉深相叹异,常曰:“此子目下无双。”齐末,州举秀才,对策为当时第一。
高祖义师至,挺迎谒于新林,高祖见之甚悦,谓曰“颜子”,引为征东行参军,
时年十八。天监初,除中军参军事。宅居在潮沟,于宅讲《论语》,听者倾朝。
迁建康正,俄以劾免。久之,入为尚书仪曹郎,迁西中郎记室参军,累为晋陵、
武康令。罢县还,仍于东郊筑室,不复仕。
挺少有盛名,又善处当世,朝中势素,多与交游,故不能久事隐静。时仆射
徐勉以疾假还宅,挺致书以观其意曰:
昔士德怀顾,恋兴数日;辅嗣思友,情劳一旬。故知深心所系,贵贱一也。
况复恩隆世亲,义重知己,道庇生人,德弘覆盖。而朝野悬隔,山川邈殊,虽咳
唾时沾,而颜色不覯。《东山》之叹,岂云旋复;西风可怀,孰能无思。加以静
居廓处,顾影莫酬,秋风四起,园林易色,凉野寂寞,寒虫吟叫。怀抱不可直置,
情虑不能无托,时因吟咏,动辄盈篇。扬生沉郁,且犹覆盎;惠子五车,弥多?
春驳。一日聊呈小文,不期过赏,还逮隆渥,累牍兼翰,纸缛字磨,诵复无已,
徒恨许与过当,有伤准的。昔子建不欲妄赞陈琳,恐见嗤哂后代;今之过奢余论,
将不有累清谈?
挺窜迹草莱,事绝闻见,藉以讴谣,得之舆牧。仰承有事砭石,仍成简通,
娱肠悦耳,稍从摈落,宴处荣观,务在涤除。绮罗丝竹,二列顿遣;方丈员案,
三桮仅存。故以道变区中,情冲域外;操彼弦诵,贲兹观损。追留侯之却粒,
念韩卿之辞荣;眷想东都,属怀南岳;钻仰来贶,有符下风。虽云幸甚,然则未
喻。虽复帝道康宁,走马行却,《由庚》得所,寅亮有归。悠悠之人,展氏犹且
攘袂;浩浩白水,甯叟方欲褰裳。是知君子拯物,义非徇己。思与赤松子游,谁
其克遂。愿驱之仁寿,绥此多福。虽则不言,四时行矣。然后黔首有庇,荐绅靡
夺;白驹不在空谷,屠羊豫蒙其赉。岂不休哉?岂不休哉?昔杜真自闭深室,郎
宗绝迹幽野。难矣,诚非所希。井丹高洁,相如慢世,尚复游涉权门,雍容乡邑,
常谓此道为泰,每窃慕之。方念拥帚延思,以陈侍者,请至农隙,无待邀求。
挺诚好属文,不会今世,不能促节局步,以应流俗。事等昌菹,谬彼偏嗜,
是用不羞固陋,无惮龙门。昔敬通之赏景卿,孟公之知仲蔚,止乎通人,犹称盛
美,况在时宗,弥为未易。近以蒲椠勿用,笺素多阙,聊效东方,献书丞相,须
得善写,更请润诃,傥逢子侯,比复削牍。
勉报曰:
复览来书,累牍兼翰;事苞出处,言兼语默;事义周悉,意致深远;发函伸
纸,倍增愤叹。卿雄州擢秀,弱冠升朝,穿综百家,佃渔六学;观眸表其韶慧,
视色见其英朗,若鲁国之名驹,迈云中之白鹤。及占显邑,试吏腴壤,将有武城
弦歌,桐乡谣咏,岂与卓鲁断断同年而语邪?方当见赏良能,有加宠授,饰兹簪
带,置彼周行。而欲远慕卷舒,用怀愚智,既知益之为累,爰悟满则辞多,高蹈
风尘,良所钦挹。况以金商戒节,素秋御序,萧条林野,无人相乐,偃卧坟籍,
游浪儒玄,物我兼忘,宠辱谁滞?诚乃欢羡,用有殊同。今逖听傍求,兴怀寤宿,
白驹空谷,幽人引领,贫贱为耻,鸟兽难群,故当捐此薜萝,出从鹓鹭,无乖隐
显,不亦休哉!
吾智乏佐时,才惭济世,禀承朝则,不敢荒宁,力弱途遥,愧心非一。天下
有道,尧人何事?得因疲病,念从闲逸。若使车书混合,尉候无警,作乐制礼,
纪石封山,然后乃返服衡门,实为多幸。但夙有风咳,遘兹虚眩,瘠类士安,羸
同长孺,簿领沉废,台阁未理,娱耳烂肠,因事而息,非关欲追松子,远慕留侯。
若乃天假之年,自当靖恭所职。拟非伦匹,良觉辞费;览复循环,爽焉如失。清
尘独远,白云飘荡,依然何极。
猥降书札,示之文翰,览复成诵,流连缛纸。昔仲宣才敏,藉中郎而表誉;
正平颖悟,赖北海以腾声。望古料今,吾有惭德。傥成卷帙,力为称首。无令独
耀随掌,空使辞人扼腕。式闾愿见,宜事扫门。亦有来思,赴其悬榻。轻苔鱼网,
别当以荐。城阙之叹,曷日无怀;所迟萱苏,书不尽意。
挺后遂出仕,寻除南台治书,因事纳贿,当被推劾。挺惧罪,遂变服为道人,
久之藏匿,后遇赦,乃出大心寺。会邵陵王为江州,携挺之镇,王好文义,深被
恩礼,挺因此还俗。复随王迁镇郢州,征入为京尹,挺留夏首,久之还京师。太
清中,客游吴兴、吴郡,侯景乱中卒。著《迩说》十卷,文集二十卷。
子知命,先随挺事邵陵王,掌书记。乱中,王于郢州奔败,知命仍下投侯景。
常以其父宦途不至,深怨朝廷,遂尽心事景。景袭郢州,围巴陵,军中书檄,皆
其文也。及景篡位,为中书舍人,专任权宠,势倾内外。景败被执,送江陵,于
狱中幽死。挺弟捶,亦有才名,先为邵陵王所引,历为记室、中记室、参军。
庾仲容,字仲容,颍川鄢陵人也。晋司空冰六代孙。祖徽之,宋御史中丞。
父漪,齐邵陵王记室。仲容幼孤,为叔父泳所养。既长,杜绝人事,专精笃学,
昼夜手不辍卷。初为安西法曹行参军。泳时已贵显,吏部尚书徐勉拟泳子晏婴为
宫僚,泳垂泣曰:“兄子幼孤,人才粗可,愿以晏婴所忝回用之。”勉许焉,因
转仲容为太子舍人。迁安成王主簿。时平原刘孝标亦为府佐,并以强学为王所礼
接。迁晋安功曹史。历为永康、钱唐、武康令,治县并无异绩,多被劾。久之,
除安成王中记室,当出随府,皇太子以旧恩,特降饯宴,赐诗曰:“孙生陟阳道,
吴子朝歌县。未若樊林举,置酒临华殿。”时辈荣之。迁安西武陵王谘议参军。
除尚书左丞,坐推纠不直免。
仲容博学,少有盛名,颇任气使酒,好危言高论,士友以此少之。唯与王籍、
谢几卿情好相得,二人时亦不调,遂相追随,诞纵酣饮,不复持检操。久之,复
为谘议参军,出为黟县令。及太清乱,客游会稽,遇疾卒,时年七十四。
仲容抄诸子书三十卷,众家地理书二十卷,《列女传》三卷,文集二十卷,
并行于世。
陆云公,字子龙,吴郡人也。祖闲,州别驾。父完,宁远长史。云公五岁诵
《论语》、《毛诗》,九岁读《汉书》,略能记忆。从祖倕、沛国刘显质问十
事,云公对无所失,显叹异之。既长,好学有才思。州举秀才。累迁宣惠武陵王、
平西湘东王行参军。云公先制《太伯庙碑》,吴兴太守张纟赞罢郡经途,读其文
叹曰:“今之蔡伯喈也。”缵至都掌选,言之于高祖,召兼尚书仪曹郎,顷之
即真,入直寿光省,以本官知著作郎事。俄除著作郎,累迁中书黄门郎,并掌著
作。云公善弈棋,尝夜侍御坐,武冠触烛火,高祖笑谓曰:“烛烧卿貂。”高祖
将用云公为侍中,故以此言戏之也。是时天渊池新制鳊鱼舟,形阔而短,高祖暇
日,常泛此舟,在朝唯引太常刘之遴、国子祭酒到溉、右卫朱异,云公时年位尚
轻,亦预焉。其恩遇如此。太清元年,卒,时年三十七。高祖悼惜之,手诏曰:
“给事黄门侍郎、掌著作陆云公,风尚优敏,后进之秀。奄然殂谢,良以恻然。
可克日举哀,赙钱五万、布四十匹。”
张缵时为湘州,与云公叔襄、兄晏子书曰:“都信至,承贤兄子贤弟黄门
殒折,非唯贵门丧宝,实有识同悲,痛惋伤惜,不能已已。贤兄子贤弟神情早著,
标令弱年,经目所睹,殆无再问。怀橘抱柰,禀自天情;倨坐列薪,非因外奖。
学以聚之,则一箸能立;问以辩之,则师心独寤。始逾弱岁,辞艺通洽,升降多
士,秀也诗流。见与齿过肩随,礼殊拜绝,怀抱相得,忘其年义。朝游夕宴,一
载于斯;玩古披文,终晨讫暮。平生知旧,零落稍尽,老夫记意,其数几何。至
若此生,宁可多过,赏心乐事,所寄伊人。弟迁职潇、湘,维舟洛汭,将离之际,
弥见情款。夕次帝郊,亟淹信宿,徘徊握手,忍分歧路。行役数年,羁病侵迫,
识虑惛怳,久绝人世。凭几口授,素无其功;翰动若飞,弥有多愧。京洛游故,
咸成云雨,唯有此生,音尘数嗣。形迹之外,不为远近隔情;襟素之中,岂以风
霜改节?客游半纪,志切首丘,日望东归,更敦昔款。如何此别,永成异世!挥
袂之初,人谁自保,但恐衰谢,无复前期。不谓华龄,方春掩质,埋玉之恨,抚
事多情。想引进之情,怀抱素笃,友于之至,兼深家宝。奄有此恤,当何可言!
临白增悲,言以无次。”
云公从兄才子,亦有才名,历官中书郎、宣成王友、太子中庶子、廷尉卿,
先云公卒。才子、云公文集,并行于世。
任孝恭,字孝恭,临淮临淮人也。曾祖农夫,宋南豫州刺史。孝恭幼孤,事
母以孝闻。精力勤学,家贫无书,常崎岖从人假借。每读一遍,讽诵略无所遗。
外祖丘它,与高祖有旧,高祖闻其有才学,召入西省撰史。初为奉朝请,进直寿
光省,为司文侍郎,俄兼中书通事舍人。敕遣制《建陵寺刹下铭》,又启撰高祖
集序文,并富丽,自是专掌公家笔翰。孝恭为文敏速,受诏立成,若不留意,每
奏,高祖辄称善,累赐金帛。孝恭少从萧寺云法师读经论,明佛理,至是,蔬食
持戒,信受甚笃。而性颇自伐,以才能尚人,于时辈中多有忽略,世以此少之。
太清二年,侯景寇逼,孝恭启募兵,隶萧正德,屯南岸。及贼至,正德举众
入贼,孝恭还赴台,台门已闭,因奔入东府,寻为贼所攻,城陷见害。文集行于
世。
颜协,字子和,琅邪临沂人也。七代祖含,晋侍中、国子祭酒、西平靖侯。
父见远,博学有志行。初,齐和帝之镇荆州也,以见远为录事参军,及即位于江
陵,以为治书侍御史,俄兼中丞。高祖受禅,见远乃不食,发愤数日而卒。高祖
闻之曰:“我自应天从人,何预天下士大夫事?而颜见远乃至于此也。”协幼孤,
养于舅氏。少以器局见称。博涉群书,工于草隶。释褐湘东王国常侍,又兼府记
室。世祖出镇荆州,转正记室。时吴郡顾协亦在蕃邸,与协同名,才学相亚,府
中称为“二协”。舅陈郡谢暕卒,协以有鞠养恩,居丧如伯叔之礼,议者重焉。
又感家门事义,不求显达,恒辞征辟,游于蕃府而已。大同五年,卒,时年四十
二。世祖甚叹惜之,为《怀旧诗》以伤之。其一章曰:“弘都多雅度,信乃含宾
实。鸿渐殊未升,上才淹下秩。”
协所撰《晋仙传》五篇、《日月灾异图》两卷,遇火湮灭。
有二子:之仪、之推,并早知名。之推,承圣中仕至正员郎、中书舍人。
陈吏部尚书姚察曰:魏文帝称古之文人,鲜能以名节自全。何哉?夫文者妙
发性灵,独拔怀抱,易邈等夷,必兴矜露。大则凌慢侯王,小则慠蔑朋党;速
忌离訧,启自此作。若夫屈、贾之流斥,桓、冯之摈放,岂独一世哉?盖恃才
之祸也。群士值文明之运,摛艳藻之辞,无郁抑之虞,不遭向时之患,美矣。刘
氏之论,命之徒也。命也者,圣人罕言欤,就而必之,非经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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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9 08:42 | 显示全部楼层

◎处士

△何点 弟胤 阮孝绪 陶弘景 诸葛璩 沈顗 刘慧斐 范元琰 刘訏
刘歊 庾诜 张孝秀 庾承先
《易》曰:“君子遁世无闷,独立不惧。”孔子称长沮、桀溺隐者也。古之
隐者,或耻闻禅代,高让帝王,以万乘为垢辱,之死亡而无悔。此则轻生重道,
希世间出,隐之上者也。或托仕监门,寄臣柱下,居易而以求其志,处污而不愧
其色。此所谓大隐隐于市朝,又其次也。或裸体佯狂,盲喑绝世,弃礼乐以反道,
忍孝慈而不恤。此全身远害,得大雅之道,又其次也。然同不失语默之致,有幽
人贞吉矣。与夫没身乱世,争利干时者,岂同年而语哉!《孟子》曰:“今人之
于爵禄,得之若其生,失之若其死。”《淮南子》曰:“人皆鉴于止水,不鉴于
流潦。”夫可以扬清激浊,抑贪止竞,其惟隐者乎!自古帝王,莫不崇尚其道。
虽唐尧不屈巢、许,周武不降夷、齐;以汉高肆慢而长揖黄、绮,光武按法而折
意严、周;自兹以来,世有人矣!有梁之盛,继绍风猷。斯乃道德可宗,学艺可
范,故以备《处士篇》云。
何点,字子晳,庐江灊人也。祖尚之,宋司空。父铄,宜都太守。铄素有风
疾,无故害妻,坐法死。点年十一,几至灭性。及长,感家祸,欲绝婚宦,尚之
强为之娶琅邪王氏。礼毕,将亲迎,点累涕泣,求执本志,遂得罢。
容貌方雅,博通群书,善谈论。家本甲族,亲姻多贵仕。点虽不入城府,而
遨游人世,不簪不带,或驾柴车,蹑草矰,恣心所适,致醉而归,士大夫多慕从
之,时人号为“通隐”。兄求,亦隐居吴郡虎丘山。求卒,点菜食不饮酒,讫于
三年,要带减半。
宋泰始末,征太子洗马。齐初,累征中书郎、太子中庶子,并不就。与陈郡
谢、吴国张融、会稽孔稚珪为莫逆友。从弟遁,以东篱门园居之,稚珪为
筑室焉。园内有卞忠贞冢,点植花卉于冢侧,每饮必举酒酹之。初,褚渊、王俭
为宰相,点谓人曰:“我作《齐书赞》,云‘渊既世族,俭亦国华;不赖舅氏,
遑恤国家’。”王俭闻之,欲候点,知不可见,乃止。豫章王嶷命驾造点,点从
后门遁去。司徒、竟陵王子良欲就见之,点时在法轮寺,子良乃往请,点角巾登
席,子良欣悦无已,遗点嵇叔夜酒杯、徐景山酒铛。
点少时尝患渴痢,积岁不愈。后在吴中石佛寺建讲,于讲所昼寝,梦一道人
形貌非常,授丸一掬,梦中服之,自此而差,时人以为淳德所感。性通脱,好施
与,远近致遗,一无所逆,随复散焉。尝行经朱雀门街,有自车后盗点衣者,见
而不言,傍有人擒盗与之,点乃以衣施盗,盗不敢受,点命告有司,盗惧,乃受
之,催令急去。点雅有人伦识鉴,多所甄拔,知吴兴丘迟于幼童,称济阳江淹于
寒素,悉如其言。
点既老,又娶鲁国孔嗣女,嗣亦隐者也。点虽婚,亦不与妻相见,筑别室以
处之,人莫喻其意也。吴国张融少时免官,而为诗有高尚之言,点答诗曰:“昔
闻东都日,不在简书前。”虽戏也,而融久病之。及点后婚,融始为诗赠点曰:
“惜哉何居士,薄暮遘荒淫。”点亦病之,而无以释也。
高祖与点有旧,及践阼,手诏曰:“昔因多暇,得访逸轨,坐修竹,临清池,
忘今语古,何其乐也。暂别丘园,十有四载,人事艰阻,亦何可言。自应运在天,
每思相见,密迩物色,劳甚山阿。严光排九重,践九等,谈天人,叙故旧,有所
不臣,何伤于高?文先以皮弁谒子桓,伯况以縠绡见文叔,求之往策,不无前例。
今赐卿鹿皮巾等。后数日,望能入也。”点以巾褐引入华林园,高祖甚悦,赋诗
置酒,恩礼如旧。仍下诏曰:“前征士何点,高尚其道,志安容膝,脱落形骸,
栖志窅冥。朕日昃思治,尚想前哲;况亲得同时,而不与为政。喉唇任切,必俟
邦良,诚望惠然,屈居献替。可征为侍中。”辞疾不赴。乃复诏曰:“征士何点,
居贞物表,纵心尘外,夷坦之风,率由自远。往因素志,颇申宴言,眷彼子陵,
情兼惟旧。昔仲虞迈俗,受俸汉朝;安道逸志,不辞晋禄。此盖前代盛轨,往贤
所同。可议加资给,并出在所,日费所须,太官别给。既人高曜卿,故事同垣下。”
天监三年,卒,时年六十八。诏曰:“新除侍中何点,栖迟衡泌,白首不渝。
奄至殒丧,倍怀伤恻。可给第一品材一具,赙钱二万、布五十匹。丧事所须,内
监经理。”又敕点弟胤曰:“贤兄征君,弱冠拂衣,华首一操。心游物表,不滞
近迹;脱落形骸,寄之远理。性情胜致,遇兴弥高;文会酒德,抚际逾远。朕膺
箓受图,思长声教。朝多君子,既贵成雅俗;野有外臣,宜弘此难进。方赖清徽,
式隆大业。昔在布衣,情期早著,资以仲虞之秩,待以子陵之礼,听览暇日,角
巾引见,窅然汾射,兹焉有托。一旦万古,良怀震悼。卿友于纯至,亲从凋亡;
偕老之愿,致使反夺;缠绵永恨,伊何可任。永矣柰何!”点无子,宗人以其从
弟耿子迟任为嗣。
胤,字子季,点之弟也。年八岁,居忧哀毁若成人。既长好学。师事沛国刘
瓛,受《易》及《礼记》、《毛诗》,又入钟山定林寺听内典,其业皆通。而
纵情诞节,时人未之知也,唯瓛与汝南周颙深器异之。
起家齐秘书郎,迁太子舍人。出为建安太守,为政有恩信,民不忍欺。每伏
腊放囚还家,依期而返。入为尚书三公郎,不拜,迁司徒主簿。注《易》,又解
《礼记》,于卷背书之,谓为《隐义》。累迁中书郎、员外散骑常侍、太尉从事
中郎、司徒右长史、给事黄门侍郎、太子中庶子、领国子博士、丹阳邑中正。尚
书令王俭受诏撰新礼,未就而卒。又使特进张绪续成之,绪又卒;属在司徒竟陵
王子良,子良以让胤,乃置学士二十人,佐胤撰录。永明十年,迁侍中,领步兵
校尉,转为国子祭酒。郁林嗣位,胤为后族,甚见亲待。累迁左民尚书、领骁骑、
中书令、领临海、巴陵王师。
胤虽贵显,常怀止足。建武初,已筑室郊外,号曰小山,恒与学徒游处其内。
至是,遂卖园宅,欲入东山,未及发,闻谢朏罢吴兴郡不还,胤恐后之,乃拜表
辞职,不待报辄去。明帝大怒,使御史中丞袁昂奏收胤,寻有诏许之。胤以会稽
山多灵异,往游焉,居若邪山云门寺。初,胤二兄求、点并栖遁,求先卒,至是
胤又隐,世号点为大山;胤为小山,亦曰东山。
永元中,征太常、太子詹事,并不就。高祖霸府建,引胤为军谋祭酒,与书
曰:“想恒清豫,纵情林壑,致足欢也。既内绝心战,外劳物役,以道养和,履
候无爽。若邪擅美东区,山川相属,前世嘉赏,是为乐土。仆推迁簿官,自东徂
西,悟言素对,用成睽阕,倾首东顾,曷日无怀。畴昔欢遇,曳裾儒肆,实欲卧
游千载,畋渔百氏,一行为吏,此事遂乖。属以世道威夷,仍离屯故,投袂数千,
克黜衅祸。思得瞩卷谘款,寓情古昔,夫岂不怀,事与愿谢。君清襟素托,栖寄
不近,中居人世,殆同隐沦。既俯拾青组,又脱屣朱黻。但理存用舍,义贵随时,
往识祸萌,实为先觉,超然独善,有识钦嗟。今者为邦,贫贱咸耻,好仁由己,
幸无凝滞。比别具白,此未尽言。今遣候承音息,矫首还翰,慰其引领。”胤不
至。
高祖践阼,诏为特进、右光禄大夫。手敕曰:“吾猥当期运,膺此乐推,而
顾己蒙蔽,昧于治道。虽复劬劳日昃,思致隆平,而先王遗范,尚蕴方策,自举
之用,存乎其人。兼以世道浇暮,争诈繁起,改俗迁风,良有未易。自非以儒雅
弘朝,高尚轨物,则汩流所至,莫知其限。治人之与治身,独善之与兼济,得失
去取,为用孰多。吾虽不学,颇好博古,尚想高尘,每怀击节。今世务纷乱,忧
责是当,不得不屈道岩阿,共成世美。必望深达往怀,不吝濡足。今遣领军司马
王果宣旨谕意,迟面在近。”果至,胤单衣鹿巾,执经卷,下床跪受诏书,就席
伏读。胤因谓果曰:“吾昔于齐朝欲陈两三条事,一者欲正郊丘,二者欲更铸九
鼎,三者欲树双阙。世传晋室欲立阙,王丞相指牛头山云:‘此天阙也’,是则
未明立阙之意。阙者,谓之象魏。县象法于其上,浃日而收之。象者,法也;魏
者,当涂而高大貌也。鼎者神器,有国所先,故王孙满斥言,楚子顿尽。圆丘国
郊,旧典不同。南郊祠五帝灵威仰之类,圆丘祠天皇大帝、北极大星是也。往代
合之郊丘,先儒之巨失。今梁德告始,不宜遂因前谬。卿宜诣阙陈之。”果曰:
“仆之鄙劣,岂敢轻议国典?此当敬俟叔孙生耳。”胤曰:“卿讵不遣传诏还朝
拜表,留与我同游邪?”果愕然曰:“古今不闻此例。”胤曰:“《檀弓》两卷,
皆言物始。自卿而始,何必有例。”果曰:“今君遂当邈然绝世,犹有致身理不?”
胤曰:“卿但以事见推,吾年已五十七,月食四斗米不尽,何容得有宦情?昔荷
圣王跂识,今又蒙旌贲,甚愿诣阙谢恩,但比腰脚大恶,此心不遂耳。”
果还,以胤意奏闻,有敕给白衣尚书禄,胤固辞。又敕山阴库钱月给五万,
胤又不受。乃敕胤曰:“顷者学业沦废,儒术将尽,闾阎搢绅,鲜闻好事。吾每
思弘奖,其风未移,当扆兴言为叹。本欲屈卿暂出,开导后生,既属废业,此怀
未遂,延伫之劳,载盈梦想。理舟虚席,须俟来秋,所望惠然,申其宿抱耳。卿
门徒中经明行修,厥数有几?且欲瞻彼堂堂,置此周行。便可具以名闻,副其劳
望。”又曰:“比岁学者殊为寡少,良由无复聚徒,故明经斯废。每一念此,为
之慨然。卿居儒宗,加以德素,当敕后进有意向者,就卿受业。想深思诲诱,使
斯文载兴。”于是遣何子朗、孔寿等六人于东山受学。
太守衡阳王元简深加礼敬,月中常命驾式闾,谈论终日。胤以若邪处势迫隘,
不容生徒,乃迁秦望山。山有飞泉,西起学舍,即林成援,因岩为堵。别为小阁
室,寝处其中,躬自启闭,僮仆无得至者。山侧营田二顷,讲隙从生徒游之。胤
初迁,将筑室,忽见二人著玄冠,容貌甚伟,问胤曰:“君欲居此邪?”乃指一
处云:“此中殊吉。”忽不复见,胤依其言而止焉。寻而山发洪水,树石皆倒拔,
唯胤所居室岿然独存。元简乃命记室参军钟嵘作《瑞室颂》,刻石以旌之。及元
简去郡,入山与胤别,送至都赐埭,去郡三里,因曰:“仆自弃人事,交游路断,
自非降贵山薮,岂容复望城邑?此埭之游,于今绝矣。”执手涕零。
何氏过江,自晋司空充并葬吴西山。胤家世年皆不永,唯祖尚之至七十二。
胤年登祖寿,乃移还吴,作《别山诗》一首,言甚凄怆。至吴,居虎丘西寺讲经
论,学徒复随之,东境守宰经途者,莫不毕至。胤常禁杀,有虞人逐鹿,鹿径来
趋胤,伏而不动。又有异鸟如鹤,红色,集讲堂,驯狎如家禽焉。
初,开善寺藏法师与胤遇于秦望,后还都,卒于钟山。其死日,胤在般若寺,
见一僧授胤香奁并函书,云“呈何居士”,言讫失所在。胤开函,乃是《大庄严
论》,世中未有。又于寺内立明珠柱,乃七日七夜放光,太守何远以状启。昭明
太子钦其德,遣舍人何思澄致手令以褒美之。
中大通三年,卒,年八十六。先是胤疾,妻江氏梦神人告之曰:“汝夫寿尽。
既有至德,应获延期,尔当代之。”妻觉说焉,俄得患而卒,胤疾乃瘳。至是胤
梦一神女并八十许人,并衣帢,行列至前,俱拜床下,觉又见之,便命营凶具。
既而疾动,因不自治。
胤注《百法论》、《十二门论》各一卷,注《周易》十卷、《毛诗总集》六
卷、《毛诗隐义》十卷、《礼记隐义》二十卷、《礼答问》五十五卷。
子撰,亦不仕,庐陵王辟为主簿,不就。
阮孝绪,字士宗,陈留尉氏人也。父彦之,宋太尉从事中郎。孝绪七岁,出
后从伯胤之。胤之母周氏卒,有遗财百余万,应归孝绪,孝绪一无所纳,尽以归
胤之姊琅邪王晏之母,闻者咸叹异之。
幼至孝,性沉静,虽与儿童游戏,恒以穿池筑山为乐。年十三,遍通《五经》。
十五,冠而见其父,彦之诫曰:“三加弥尊,人伦之始。宜思自勖,以庇尔躬。”
答曰:“愿迹松子于瀛海,追许由于穹谷,庶保促生,以免尘累。”自是屏居一
室,非定省未尝出户,家人莫见其面,亲友因呼为“居士”。外兄王晏贵显,屡
至其门,孝绪度之必至颠覆,常逃匿不与相见。曾食酱美,问之,云是王家所得,
便吐飧覆醢。及晏诛,其亲戚咸为之惧,孝绪曰:“亲而不党,何坐之及?”竟
获免。
义师围京城,家贫无以爨,僮妾窃邻人樵以继火。孝绪知之,乃不食,更令
撤屋而炊。所居室唯有一鹿床,竹树环绕。天监初,御史中丞任昉寻其兄履之,
欲造而不敢,望而叹曰:“其室虽迩,其人甚远。”为名流所钦尚如此。
十二年,与吴郡范元琰俱征,并不到。陈郡袁峻谓之曰:“往者,天地闭,
贤人隐;今世路已清,而子犹遁,可乎?”答曰:“昔周德虽兴,夷、齐不厌薇
蕨;汉道方盛,黄、绮无闷山林。为仁由己,何关人世!况仆非往贤之类邪?”
后于钟山听讲,母王氏忽有疾,兄弟欲召之。母曰:“孝绪至性冥通,必当
自到。”果心惊而返,邻里嗟异之。合药须得生人参,旧传钟山所出,孝绪躬历
幽险,累日不值。忽见一鹿前行,孝绪感而随后,至一所遂灭,就视,果获此草。
母得服之,遂愈。时皆叹其孝感所致。
时有善筮者张有道谓孝绪曰:“见子隐迹而心难明,自非考之龟蓍,无以验
也。”及布卦,既揲五爻,曰:“此将为《咸》,应感之法,非嘉遁之兆。”孝
绪曰:“安知后爻不为上九?”果成《遁卦》。有道叹曰:“此谓‘肥遁无不利。’
象实应德,心迹并也。”孝绪曰:“虽获《遁卦》,而上九爻不发,升遐之道,
便当高谢许生。”乃著《高隐传》,上自炎、黄,终于天监之末,斟酌分为三品,
凡若干卷。又著论云:“夫至道之本,贵在无为;圣人之迹,存乎拯弊。弊拯由
迹,迹用有乖于本,本既无为,为非道之至。然不垂其迹,则世无以平;不究其
本,则道实交丧。丘、旦将存其迹,故宜权晦其本;老、庄但明其本,亦宜深抑
其迹。迹既可抑,数子所以有余;本方见晦,尼丘是故不足。非得一之士,阙彼
明智;体二之徒,独怀鉴识。然圣已极照,反创其迹;贤未居宗,更言其本。良
由迹须拯世,非圣不能;本实明理,在贤可照。若能体兹本迹,悟彼抑扬,则孔、
庄之意,其过半矣。”
南平元襄王闻其名,致书要之,不赴。孝绪曰:“非志骄富贵,但性畏庙堂。
若使篽軿可骖,何以异夫骥騄。”
初,建武末,青溪宫东门无故自崩,大风拔东宫门外杨树。或以问孝绪,孝
绪曰:“青溪皇家旧宅。齐为木行,东者木位,今东门自坏,木其衰矣。”
鄱阳忠烈王妃,孝绪之姊。王尝命驾,欲就之游,孝绪凿垣而逃,卒不肯见。
诸甥岁时馈遗,一无所纳。人或怪之,答云:“非我始愿,故不受也。”
其恒所供养石像,先有损坏,心欲治补,经一夜忽然完复,众并异之。大同
二年,卒,时年五十八。门徒诔其德行,谥曰文贞处士。所著《七录》等书二百
五十卷,行于世。
陶弘景,字通明,丹阳秣陵人也。初,母梦青龙自怀而出,并见两天人手执
香炉来至其所,已而有娠,遂产弘景。幼有异操。年十岁,得葛洪《神仙传》,
昼夜研寻,便有养生之志。谓人曰:“仰青云,睹白日,不觉为远矣。”及长,
身长七尺四寸,神仪明秀,朗目疏眉,细形长耳。读书万余卷。善琴棋,工草隶。
未弱冠,齐高帝作相,引为诸王侍读,除奉朝请。虽在朱门,闭影不交外物,唯
以披阅为务。朝仪故事,多取决焉。
永明十年,上表辞禄,诏许之,赐以束帛。及发,公卿祖之于征虏亭,供帐
甚盛,车马填咽,咸云宋、齐以来,未有斯事。朝野荣之。于是止于句容之句曲
山。恒曰:“此山下是第八洞宫,名金坛华阳之天,周回一百五十里。昔汉有咸
阳三茅君得道,来掌此山,故谓之茅山。”乃中山立馆,自号华阳隐居。始从东
阳孙游岳受符图经法。遍历名山,寻访仙药。每经涧谷,必坐卧其间,吟咏盘桓,
不能已已。时沈约为东阳郡守,高其志节,累书要之,不至。
弘景为人,圆通谦谨,出处冥会,心如明镜,遇物便了,言无烦舛,有亦辄
觉。建武中,齐宜都王铿为明帝所害,其夜,弘景梦铿告别,因访其幽冥中事,
多说秘异,因著《梦记》焉。
永元初,更筑三层楼,弘景处其上,弟子居其中,宾客至其下,与物遂绝,
唯一家僮得侍其旁。特爱松风,每闻其响,欣然为乐。有时独游泉石,望见者以
为仙人。性好著述,尚奇异,顾惜光景,老而弥笃。尤明阴阳五行,风角星算,
山川地理,方图产物,医术本草。著《帝代年历》,又尝造浑天象,云“修道所
须,非止史官是用”。义师平建康,闻议禅代,弘景援引图谶,数处皆成“梁”
字,令弟子进之。高祖既早与之游,及即位后,恩礼逾笃,书问不绝,冠盖相望。
天监四年,移居积金东涧。善辟谷导引之法,年逾八十而有壮容。深慕张良
之为人,云“古贤莫比”。曾梦佛授其菩提记,名为胜力菩萨。乃诣鄮县阿育
王塔自誓,受五大戒。后太宗临南徐州,钦其风素,召至后堂,与谈论数日而去,
太宗甚敬异之。大通初,令献二刀于高祖,其一名养胜,一名成胜,并为佳宝。
大同二年,卒,时年八十五。颜色不变,屈申如恒。诏赠中散大夫,谥曰贞白先
生,仍遣舍人监护丧事。弘景遗令薄葬,弟子遵而行之。
诸葛璩,字幼玟,琅邪阳都人,世居京口。璩幼事征士关康之,博涉经史。
复师征士臧荣绪。荣绪著《晋书》,称璩有发擿之功,方之壶遂。
齐建武初,南徐州行事江祀荐璩于明帝曰:“璩安贫守道,悦《礼》敦《诗》
,未尝投刺邦宰,曳裾府寺,如其简退,可以扬清厉俗。请辟为议曹从事。”帝
许之,璩辞不去。陈郡谢朓为东海太守,教曰:“昔长孙东组,降龙丘之节;文
举北辎,高通德之称。所以激贪立懦,式扬风范。处士诸葛璩,高风所渐,结辙
前修。岂怀珠披褐,韬玉待价?将幽贞独往,不事王侯者邪?闻事亲有啜菽之窭,
就养寡藜蒸之给,岂得独享万钟,而忘兹五秉?可饷谷百斛。”天监中,太守萧
琛、刺史安成王秀、鄱阳王恢并礼异焉。璩丁母忧毁瘠,恢累加存问。服阕,举
秀才,不就。
璩性勤于诲诱,后生就学者日至,居宅狭陋,无以容之,太守张友为起讲舍。
璩处身清正,妻子不见喜愠之色。旦夕孜孜,讲诵不辍,时人益以此宗之。七年,
高祖敕问太守王份,份即具以实对,未及征用,是年卒于家。璩所著文章二十卷,
门人刘曒集而录之。
沈顗,字处默,吴兴武康人也。父坦之,齐都官郎。
顗幼清静有至行,慕黄叔度、徐孺子之为人。读书不为章句,著述不尚浮华。
常独处一室,人罕见其面。顗从叔勃,贵显齐世,每还吴兴,宾客填咽,顗不至
其门。勃就之,顗送迎不越于阃。勃叹息曰:“吾乃今知贵不如贱。”
俄征为南郡王左常侍,不就。顗内行甚修,事母兄弟孝友,为乡里所称慕。
永明三年,征著作郎;建武二年,征太子舍人,俱不赴。永元二年,又征通直郎,
亦不赴。顗素不治家产,值齐末兵荒,与家人并日而食。或有馈其梁肉者,闭门
不受。唯以樵采自资,怡怡然恒不改其乐。天监四年,大举北伐,订民丁。吴兴
太守柳惲以顗从役,扬州别驾陆任以书责之,惲大惭,厚礼而遣之。其年卒于家。
所著文章数十篇。
刘慧斐,字文宣,彭城人也。少博学,能属文,起家安成王法曹行参军。尝
还都,途经寻阳,游于匡山,过处士张孝秀,相得甚欢,遂有终焉之志。因不仕,
居于东林寺。又于山北构园一所,号曰离垢园,时人乃谓为离垢先生。
慧斐尤明释典,工篆隶,在山手写佛经二千余卷,常所诵者百余卷。昼夜行
道,孜孜不怠,远近钦慕之。太宗临江州,遗以几杖。论者云:自远法师没后,
将二百年,始有张、刘之盛矣。世祖及武陵王等书问不绝。大同二年,卒,时年
五十九。
范元琰,字伯珪,吴郡钱唐人也。祖悦之,太学博士征,不至。父灵瑜,居
父忧,以毁卒。元琰时童孺,哀慕尽礼,亲党异之。及长好学,博通经史,兼精
佛义。然性谦敬,不以所长骄人。家贫,唯以园蔬为业。尝出行,见人盗其菜,
元琰遽退走,母问其故,具以实答。母问盗者为谁,答曰:“向所以退,畏其愧
耻。今启其名,愿不泄也。”于是母子秘之。或有涉沟盗其笋者,元琰因伐木为
桥以渡之。自是盗者大惭,一乡无复草窃。居常不出城市,独坐如对严宾,见之
者莫不改容正色。沛国刘瓛深加器异,尝表称之。齐建武二年,始征为安北参
军事,不赴。天监九年,县令管慧辨上言义行,扬州刺史、临川王宏辟命,不至。
十年,王拜表荐焉,竟未征。其年卒于家,时年七十。
刘訏,字彦度,平原人也。父灵真,齐武昌太守。訏幼称纯孝,数岁,父母
继卒,訏居丧,哭泣孺慕,几至灭性,赴吊者莫不伤焉。后为伯父所养,事伯母
及昆姊,孝友笃至,为宗族所称。自伤早孤,人有误触其讳者,未尝不感结流涕。
长兄洁为之娉妻,克日成婚,訏闻而逃匿,事息乃还。本州刺史张稷辟为主簿,
不就。主者檄召,
訏乃挂檄于树而逃。
訏善玄言,尤精释典。曾与族兄刘歊听讲于钟山诸寺,因共卜筑宋熙寺东涧,
有终焉之志。天监十七年,卒于歊舍,时年三十一。临终,执歊手曰:“气绝便
敛,敛毕即埋,灵筵一不须立,勿设飨祀,无求继嗣。”歊从而行之。宗人至友
相与刊石立铭,谥曰玄贞处士。
刘歊,字士光,訏族兄也。祖乘民,宋冀州刺史;父闻慰,齐正员郎。世
为二千石,皆有清名。歊幼有识慧,四岁丧父,与群儿同处,独不戏弄。六岁诵
《论语》、《毛诗》,意所不解,便能问难。十一,读《庄子·逍遥篇》,曰:
“此可解耳。”客因问之,随问而答,皆有情理,家人每异之。及长,博学有文
才,不娶不仕,与族弟訏并隐居求志,遨游林泽,以山水书籍相娱而已。常欲避
人世,以母老不忍违离,每随兄霁、杳从宦。少时好施,务周人之急,人或遗之,
亦不距也。久而叹曰:“受人者必报,不则有愧于人。吾固无以报人,岂可常有
愧乎?”
天监十七年,无何而著《革终论》。其辞曰:
死生之事,圣人罕言之矣。孔子曰:“精气为物,游魂为变,知鬼神之情状,
与天地相似而不违。”其言约,其旨妙,其事隐,其意深,未可以臆断,难得而
精核,聊肆狂瞽,请试言之。
夫形虑合而为生,魂质离而称死;合则起动,离则休寂。当其动也,人皆知
其神;及其寂也,物莫测其所趣。皆知则不言而义显,莫测则逾辩而理微。是以
勋、华旷而莫陈,姬、孔抑而不说,前达往贤,互生异见。季札云:“骨肉归于
土,魂气无不之。”庄周云:“生为徭役,死为休息。”寻此二说,如或相反。
何者?气无不之,神有也;死为休息,神无也。原宪云:“夏后氏用明器示民无
知也;殷人用祭器,示人有知也;周人兼用之,示民疑也。”考之记籍,验之前
志,有无之辩,不可历言。若稽诸内教,判乎释部,则诸子之言可寻,三代之礼
无越。何者?神为生本,形为生具。死者神离此具,而即非彼具也。虽死者不可
复反,而精灵递变,未尝灭绝。当其离此之日,识用廓然,故夏后明器,示其弗
反。即彼之时,魂灵知灭,故殷人祭器,显其犹存。不存则合乎庄周,犹存则同
乎季札,各得一隅,无伤厥义。设其实也,则亦无,故周人有兼用之礼,尼父发
游魂之唱,不其然乎?若废偏携之论,探中途之旨,则不仁不智之讥,于是乎可
息。
夫形也者,无知之质也;神也者,有知之性也。有知不独存,依无知以自立,
故形之于神,逆旅之馆耳。及其死也,神去此而适彼也。神已去此,馆何用存?
速朽得理也。神已适彼,祭何所祭?祭则失理。而姬、孔之教不然者,其有以乎!
盖礼乐之兴,出于浇薄,俎豆缀兆,生于俗弊。施灵筵,陈棺椁,设馈奠,建丘
陇,盖欲令孝子有追思之地耳,夫何补于已迁之神乎?故上古衣之以薪,弃之中
野,可谓尊卢、赫胥、皇雄、炎帝蹈于失理哉?是以子羽沉川,汉伯方圹,文楚
黄壤,士安麻索。此四子者,得理也,忘教也。若从四子而游,则平生之志得矣。
然积习生常,难卒改革,一朝肆志,傥不见从。今欲剪截烦厚,务存俭易;
进不裸尸,退异常俗;不伤存者之念,有合至人之道。孔子云:“敛首足形,还
葬而无椁。”斯亦贫者之礼也,余何陋焉?且张奂止用幅巾,王肃唯盥手足,范
冉殓毕便葬,奚珍无设筵几,文度故舟为椁,子廉牛车载柩,叔起诫绝坟陇,康
成使无卜吉。此数公者,尚或如之;况于吾人,而当华泰!今欲仿佛景行,以为
轨则,傥合中庸之道,庶免徒费之讥。气绝不须复魂,盥洗而敛。以一千钱市治
棺、单故裙衫、衣巾枕履。此外送往之具,棺中常物,及余阁之祭,一不得有所
施。世多信李、彭之言,可谓惑矣。余以孔、释为师,差无此惑。敛讫,载以露
车,归于旧山,随得一地,地足为坎,坎足容棺,不须砖甓,不劳封树,勿设祭
飨,勿置几筵,无用茅君之虚座,伯夷之杅水。其蒸尝继嗣,言象所绝,事止
余身,无伤世教。家人长幼,内外姻戚,凡厥友朋,爰及寓所,咸愿成余之志,
幸勿夺之。
明年疾卒,时年三十二。
歊幼时尝独坐空室,有一老公至门,谓歊曰:“心力勇猛,能精死生;但不
得久滞一方耳。”因弹指而去。歊既长,精心学佛。有道人释宝志者,时人莫测
也,遇歊于兴皇寺,惊起曰:“隐居学道,清净登佛。”如此三说。歊未死之春,
有人为其庭中栽柿,歊谓兄子弇曰:“吾不见此实,尔其勿言。”至秋而亡,人
以为知命。亲故诔其行迹,谥曰贞节处士。
庾诜,字彦宝,新野人也。幼聪警笃学,经史百家无不该综,纬候书射,棋
釐机巧,并一时之绝。而性托夷简,特爱林泉。十亩之宅,山池居半。蔬食弊衣,
不治产业。尝乘舟从田舍还,载米一百五十石,有人寄载三十石。既至宅,寄载
者曰:“君三十斛,我百五十石。”诜默然不言,恣其取足。邻人有被诬为盗者,
被治劾,妄款,诜矜之,乃以书质钱二万,令门生诈为其亲,代之酬备。邻人获
免,谢诜,诜曰:“吾矜天下无辜,岂期谢也。”其行多如此类。
高祖少与诜善,雅推重之。及起义,署为平西府记室参军,诜不屈。平生少
所游狎,河东柳惲欲与之交,诜距而不纳。后湘东王临荆州,板为镇西府记室参
军,不就。普通中,诏曰:“明扬振滞,为政所先;旌贤求士,梦伫斯急。新野
庾诜,止足栖退,自事却扫,经史文艺,多所贯习;颍川庾承先,学通黄、老,
该涉释教;并不竞不营,安兹枯槁,可以镇躁敦俗。诜可黄门侍郎,承先可中书
侍郎。勒州县时加敦遣,庶能屈志,方冀盐梅。”诜称疾不赴。
晚年以后,尤遵释教。宅内立道场,环绕礼忏,六时不辍。诵《法华经》,
每日一遍。后夜中忽见一道人,自称愿公,容止甚异,呼诜为上行先生,授香而
去。中大通四年,因昼寝,忽惊觉曰:“愿公复来,不可久住。”颜色不变,言
终而卒,时年七十八。举室咸闻空中唱“上行先生已生弥瑽净域矣”。高祖闻而
下诏曰:“旌善表行,前王所敦。新野庾诜,荆山珠玉,江陵杞梓,静侯南度,
固有名德,独贞苦节,孤芳素履。奄随运往,恻怆于怀。宜谥贞节处士,以显高
烈。”诜所撰《帝历》二十卷、《易林》二十卷、续伍端休《江陵记》一卷、《
晋朝杂事》五卷、《总抄》八十卷,行于世。
子曼倩,字世华,亦早有令誉。世祖在荆州,辟为主簿,迁中录事。每出,
世祖常目送之,谓刘之遴曰:“荆南信多君子,虽美归田凤,清属桓阶,赏德标
奇,未过此子。”后转谘议参军。所著《丧服仪》、《文字体例》、《庄老义疏》,
注《算经》及《七曜历术》,并所制文章,凡九十五卷。
子季才,有学行。承圣中,仕至中书侍郎。江陵陷,随例入关。
张孝秀,字文逸,南阳宛人也。少仕州为治中从事史。遭母忧,服阕,为建
安王别驾。顷之,遂去职归山,居于东林寺。有田数十顷,部曲数百人,率以力
田,尽供山众,远近归慕,赴之如市。孝秀性通率,不好浮华,常冠谷皮巾,蹑
蒲履,手执并榈皮麈尾。服寒食散,盛冬能卧于石。博涉群书,专精释典。善谈
论,工隶书,凡诸艺能,莫不明习。普通三年,卒,时年四十二,室中皆闻有非
常香气。太宗闻,甚伤悼焉,与刘慧斐书,述其贞白云。
庾承先,字子通,颍川鄢陵人也。少沉静有志操,是非不涉于言,喜愠不
形于色,人莫能窥也。弱岁受学于南阳刘虬,强记敏识,出于群辈。玄经释典,
靡不该悉;九流《七略》,咸所精练。郡辟功曹不就,乃与道士王僧镇同游衡岳。
晚以弟疾还乡里,遂居于土台山。鄱阳忠烈王在州,钦其风味,要与游处。又令
讲《老子》,远近名僧,咸来赴集,论难锋起,异端竞至,承先徐相酬答,皆得
所未闻。忠烈王尤加钦重,征州主簿;湘东王闻之,亦板为法曹参军;并不赴。
中大通三年,庐山刘慧斐至荆州,承先与之有旧,往从之。荆陕学徒,因请
承先讲《老子》。湘东王亲命驾临听,论议终日,深相赏接。留连月余日,乃还
山。王亲祖道,并赠篇什,隐者美之。其年卒,时年六十。
陈吏部尚书姚察曰:世之诬处士者,多云纯盗虚名而无适用,盖有负其实者。
若诸葛璩之学术,阮孝绪之簿阀,其取进也岂难哉?终于隐居,固亦性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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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9 08:42 | 显示全部楼层

◎止足

△顾宪之 陶季直 萧视素
《易》曰:“亢之为言也,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进退存亡而不
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传》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然则不知夫进
退,不达乎止足,殆辱之累,期月而至矣。古人之进也,以康世济务也,以弘道
厉俗也。然其进也,光宠夷易,故愚夫之所干没;其退也,苦节艰贞,故庸曹之
所忌惮。虽祸败危亡,陈乎耳目,而轻举高蹈,寡乎前史。汉世张良功成身退,
病卧却粒,比于乐毅、范蠡至乎颠狈,斯为优矣。其后薛广德及二疏等,去就以
礼,有可称焉。鱼豢《魏略·知足传》,方田、徐于管、胡,则其道本异。谢灵
运《晋书·止足传》,先论晋世文士之避乱者,殆非其人;唯阮思旷遗荣好遁,
远殆辱矣。《宋书·止足传》有羊欣、王微,咸其流亚。齐时沛国刘瓛,字子
珪,辞禄怀道,栖迟养志,不戚戚于贫贱,不耽耽于富贵,儒行之高者也。梁有
天下,小人道消,贤士大夫相招在位,其量力守志,则当世罔闻,时或有致事告
老,或有寡志少欲,国史书之,亦以为《止足传》云。
顾宪之,字士思,吴郡吴人也。祖抃之,宋镇军将军、湘州刺史。宪之未弱
冠,州辟议曹从事,举秀才,累迁太子舍人、尚书比部郎、抚军主簿。元徽中,
为建康令。时有盗牛者,被主所认,盗者亦称己牛,二家辞证等,前后令莫能决。
宪之至,覆其状,谓二家曰:“无为多言,吾得之矣。”乃令解牛,任其所去,
牛径还本主宅,盗者始伏其辜。发奸擿伏,多如此类,时人号曰神明。至于权要
请托,长吏贪残,据法直绳,无所阿纵。性又清俭,强力为政,甚得民和。故京
师饮酒者得醇旨,辄号为“顾建康”,言醑清且美焉。
迁车骑功曹、晋熙王友。齐高帝执政,以为骠骑录事参军,迁太尉西曹掾。
齐台建,为中书侍郎。齐高帝即位,除衡阳内史。先是,郡境连岁疾疫,死者太
半,棺木尤贵,悉裹以苇席,弃之路傍。宪之下车,分告属县,求其亲党,悉令
殡葬。其家人绝灭者,宪之为出公禄,使纲纪营护之。又土俗,山民有病,辄云
先人为祸,皆开冢剖棺,水洗枯骨,名为除祟。宪之晓喻,为陈生死之别,事不
相由,风俗遂改。时刺史王奂新至,唯衡阳独无讼者,乃叹曰:“顾衡阳之化至
矣。若九郡率然,吾将何事!”
还为太尉从事中郎。出为东中郎长史、行会稽郡事。山阴人吕文度有宠于齐
武帝,于余姚立邸,颇纵横。宪之至郡,即表除之。文度后还葬母,郡县争赴吊,
宪之不与相闻。文度深衔之,卒不能伤也。迁南中郎巴陵王长史,加建威将军、
行婺州事。时司徒、竟陵王于宣城、临成、定陵三县界立屯,封山泽数百里,禁
民樵采,宪之固陈不可,言甚切直。王答之曰:“非君无以闻此德音。”即命无
禁。
迁给事黄门侍郎,兼尚书吏部郎中。宋世,其祖觊之尝为吏部,于庭植嘉树,
谓人曰:“吾为宪之种耳。”至是,宪之果为此职。出为征虏长史、行南兖州事,
遭母忧。服阕,建武中,复除给事黄门侍郎,领步兵校尉。未拜,仍迁太子中庶
子,领吴邑中正。出为宁朔将军、临川内史;未赴,改授辅国将军、晋陵太守。
顷之遇疾,陈解还乡里。永元初,征为廷尉,不拜,除豫章太守。有贞妇万晞者,
少孀居无子,事舅姑尤孝,父母欲夺而嫁之,誓死不许,宪之赐以束帛,表其节
义。
中兴二年,义师平建康,高祖为扬州牧,征宪之为别驾从事史。比至,高祖
已受禅,宪之风疾渐笃,固求还吴。天监二年,就家授太中大夫。宪之虽累经宰
郡,资无担石。及归,环堵,不免饥寒。八年,卒于家,年七十四。临终为制,
以敕其子曰:
夫出生入死,理均昼夜。生既不知所从来,死亦安识所往。延陵所云“精气
上归于天,骨肉下归于地,魂气则无所不之”,良有以也。虽复茫昧难征,要若
非妄。百年之期,迅若驰隙。吾今豫为终制,瞑目之后,念并遵行,勿违吾志也。
庄周、澹台,达生者也;王孙、士安,矫俗者也。吾进不及达,退无所矫。
常谓中都之制,允理惬情。衣周于身,示不违礼;棺周于衣,足以蔽臭。入棺之
物,一无所须。载以輴车,覆以粗布,为使人勿恶也。汉明帝天子之尊,犹祭
以杅水脯糗;范史云烈士之高,亦奠以寒水干饭。况吾卑庸之人,其可不节衷
也?丧易宁戚,自是亲亲之情;礼奢宁俭,差可得由吾意。不须常施灵筵,可止
设香灯,使致哀者有凭耳。朔望祥忌,可权安小床,暂设几席,唯下素馔,勿用
牲牢。蒸尝之祠,贵贱罔替。备物难办,多致疏怠。祠先人自有旧典,不可有阙。
自吾以下,祠止用蔬食时果,勿同于上世也。示令子孙,四时不忘其亲耳。孔子
云:“虽菜羹瓜祭,必齐如也。”本贵诚敬,岂求备物哉?
所著诗、赋、铭、赞并《衡阳郡记》数十篇。
陶季直,丹阳秣陵人也。祖愍祖,宋广州刺史。父景仁,中散大夫。季直早
慧,愍祖甚爱异之。愍祖尝以四函银列置于前,令诸孙各取,季直时甫四岁,独
不取。人问其故,季直曰:“若有赐,当先父伯,不应度及诸孙,是故不取。”
愍祖益奇之。五岁丧母,哀若成人。初,母未病,令于外染衣;卒后,家人始赎,
季直抱之号恸,闻者莫不酸感。
及长,好学,淡于荣利。起家桂阳王国侍郎、北中郎镇西行参军,并不起,
时人号曰“聘君”。父忧服阕,尚书令刘秉领丹阳尹,引为后军主簿、领郡功曹。
出为望蔡令,顷之以病免。时刘秉、袁粲以齐高帝权势日盛,将图之,秉素重季
直,欲与之定策。季直以袁、刘儒者,必致颠殒,固辞不赴。俄而秉等伏诛。
齐初,为尚书比部郎,时褚渊为尚书令,与季直素善,频以为司空司徒主簿,
委以府事。渊卒,尚书令王俭以渊有至行,欲谥为文孝公,季直请曰:“文孝是
司马道子谥,恐其人非具美,不如文简。”俭从之。季直又请俭为渊立碑,终始
营护,甚有吏节,时人美之。
迁太尉记室参军。出为冠军司马、东莞太守,在郡号为清和。还除散骑侍郎,
领左卫司马,转镇西谘议参军。齐武帝崩,明帝作相,诛锄异己,季直不能阿意,
明帝颇忌之,乃出为辅国长史、北海太守。边职上佐,素士罕为之者。或劝季直
造门致谢,明帝既见,便留之,以为骠骑谘议参军,兼尚书左丞。仍迁建安太守,
政尚清静,百姓便之。还为中书侍郎,迁游击将军、兼廷尉。
梁台建,迁给事黄门侍郎。常称仕至二千石,始愿毕矣,无为务人间之事,
乃辞疾还乡里。天监初,就家拜太中大夫。高祖曰:“梁有天下,遂不见此人。”
十年,卒于家,时年七十五。季直素清苦绝伦,又屏居十余载,及死,家徒四壁,
子孙无以殡敛,闻者莫不伤其志焉。
萧视素,兰陵人也。祖思话,宋征西仪同三司;父惠明,吴兴太守;皆有盛
名。视素早孤贫,为叔父惠休所收恤。起家为齐司徒法曹行参军,迁著作佐郎、
太子舍人、尚书三公郎。永元末,为太子洗马。梁台建,高祖引为中尉骠骑记室
参军。天监初,为临川王友,复为太子中舍人、丹阳尹丞。初拜,高祖赐钱八万,
视素一朝散之亲友。又迁司徒左西属、南徐州治中。
性静退,少嗜欲,好学,能清言,荣利不关于口,喜怒不形于色。在人间及
居职,并任情通率,不自矜高,天然简素,士人以此咸敬之。及在京口,便有终
焉之志,乃于摄山筑室。会征为中书侍郎,遂辞不就,因还山宅,独居屏事,非
亲戚不得至其篱门。妻,太尉王俭女,久与别居,遂无子。八年,卒。亲故迹其
事行,谥曰贞文先生。
史臣曰:顾宪之、陶季直,引年者也,萧视素则宦情鲜焉。比夫怀禄耽宠,
婆娑人世,则殊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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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9 08:49 | 显示全部楼层

◎良吏

△庾荜 沈瑀 范述曾 丘仲孚 孙谦 伏芃 何远
昔汉宣帝以为“政平讼理,其惟良二千石乎!”前史亦云:“今之郡守,古
之诸侯也。”故长吏之职,号为亲民,是以导德齐礼,移风易俗,咸必由之。齐
末昏乱,政移群小,赋调云起,徭役无度。守宰多倚附权门,互长贪虐,掊克聚
敛,侵愁细民,天下摇动,无所厝其手足。高祖在田,知民疾苦,及梁台建,仍
下宽大之书,昏时杂调,咸悉除省,于是四海之内,始得息肩。逮践皇极,躬览
庶事,日昃听政,求民之瘼。乃命輶轩以省方俗,置肺石以达穷民,务加隐恤,
舒其急病。元年,始去人赀,计丁为布;身服浣濯之衣,御府无文饰,宫掖不过
绫彩,无珠玑锦绣;太官撤牢馔,每日膳菜蔬,饮酒不过三盏——以俭先海内。
每选长吏,务简廉平,皆召见御前,亲勖治道。始擢尚书殿中郎到溉为建安内史,
左民侍郎刘鬷为晋安太守,溉等居官,并以廉洁著。又著令:小县有能,迁
为大县;大县有能,迁为二千石。于是山阴令丘仲孚治有异绩,以为长沙内史;
武康令何远清公,以为宣城太守。剖符为吏者,往往承风焉。若新野庾荜诸任职
者,以经术润饰吏政,或所居流惠,或去后见思,盖后来之良吏也。缀为《良吏
篇》云。
庾荜,字休野,新野人也。父深之,宋应州刺史。荜年十岁,遭父忧,居丧
毁瘠,为州党所称。弱冠,为州迎主簿,举秀才,累迁安西主簿、尚书殿中郎、
骠骑功曹史。博涉群书,有口辩。齐永明中,与魏和亲,以荜兼散骑常侍报使,
还拜散骑侍郎,知东宫管记事。
郁林王即位废,掌中书诏诰,出为荆州别驾。仍迁西中郎谘议参军,复为州
别驾。前后纲纪,皆致富饶。荜再为之,清身率下,杜绝请托,布被蔬食,妻子
不免饥寒。明帝闻而嘉焉,手敕褒美,州里荣之。迁司徒谘议参军、通直散骑常
侍。高祖平京邑,霸府建,引为骠骑功曹参军,迁尚书左丞。出为辅国长史、会
稽郡丞、行郡府事。时承凋弊之后,百姓凶荒,所在谷贵,米至数千,民多流散,
荜抚循甚有治理。唯守公禄,清节逾厉,至有经日不举火。太守、襄阳王闻而馈
之,荜谢不受。天监元年,卒,停尸无以殓,柩不能归。高祖闻之,诏赐绢百匹、
米五十斛。
初,荜为西楚望族,早历显官,乡人乐蔼有干用,素与荜不平,互相陵竞。
蔼事齐豫章王嶷,嶷薨,蔼仕不得志,自步兵校尉求助戍归荆州,时荜为州别驾,
益忽蔼。及高祖践阼,蔼以西朝勋为御史中丞,荜始得会稽行事,既耻之矣;会
职事微有谴,高祖以蔼其乡人也,使宣旨诲之,荜大愤,故发病卒。
沈瑀,字伯瑜,吴兴武康人也。叔父昶,事宋建平王景素,景素谋反,昶先
去之;及败,坐系狱,瑀诣台陈请,得免罪,由是知名。起家州从事、奉朝请。
尝诣齐尚书右丞殷沵,沵与语及政事,甚器之,谓曰:“观卿才干,当居吾
此职。”司徒、竟陵王子良闻瑀名,引为府参军,领扬州部传从事。时建康令沈
徽孚恃势陵瑀,瑀以法绳之,众惮其强。子良甚相知赏,虽家事皆以委瑀。子良
薨,瑀复事刺史、始安王遥光。尝被使上民丁,速而无怨。遥光谓同使曰:“尔
何不学沈瑀所为?”乃令专知州狱事。湖熟县方山埭高峻,冬月,公私行侣以为
艰难,明帝使瑀行治之。瑀乃开四洪,断行客就作,三日立办。扬州书佐私行,
诈称州使,不肯就作,瑀鞭之三十。书佐归诉遥光,遥光曰:“沈瑀必不枉鞭汝。”
覆之,果有诈。明帝复使瑀筑赤山塘,所费减材官所量数十万,帝益善之。永泰
元年,为建德令,教民一丁种十五株桑、四株柿及梨栗,女丁半之,人咸欢悦,
顷之成林。
去官还京师,兼行选曹郎。随陈伯之军至江州,会义师围郢城,瑀说伯之迎
高祖。伯之泣曰:“余子在都,不得出城,不能不爱之。”瑀曰:“不然,人情
匈匈,皆思改计,若不早图,众散难合。”伯之遂举众降,瑀从在高祖军中。
初,瑀在竟陵王家,素与范云善。齐末,尝就云宿,梦坐屋梁柱上,仰见天
中有字曰“范氏宅”。至是,瑀为高祖说之。高祖曰:“云得不死,此梦可验。”
及高祖即位,云深荐瑀,自暨阳令擢兼尚书右丞。时天下初定,陈伯之表瑀催督
运转,军国获济,高祖以为能。迁尚书驾部郎,兼右丞如故。瑀荐族人沈僧隆、
僧照有吏干,高祖并纳之。
以母忧去职,起为振武将军、余姚令。县大姓虞氏千余家,请谒如市,前后
令长莫能绝。自瑀到,非讼所通,其有至者,悉立之阶下,以法绳之。县南又有
豪族数百家,子弟纵横,递相庇荫,厚自封植,百姓甚患之。瑀召其老者为石头
仓监,少者补县僮,皆号泣道路,自是权右屏迹。瑀初至,富吏皆鲜衣美服,以
自彰别。瑀怒曰:“汝等下县吏,何自拟贵人耶?”悉使著芒矰粗布,侍立终日,
足有蹉跌,辄加榜棰。瑀微时,尝自至此鬻瓦器,为富人所辱,故因以报焉,由
是士庶骇怨。然瑀廉白自守,故得遂行其志。
后王师北伐,征瑀为建威将军,督运漕,寻兼都水使者。顷之,迁少府卿。
出为安南长史、寻阳太守。江州刺史曹景宗疾笃,瑀行府州事。景宗卒,仍为信
威萧颖达长史,太守如故。瑀性屈强,每忤颖达,颖达衔之。天监八年,因入谘
事,辞又激厉,颖达作色曰:“朝廷用君作行事耶?”瑀出,谓人曰:“我死而
后已,终不能倾侧面从。”是日,于路为盗所杀,时年五十九,多以为颖达害焉。
子续累讼之,遇颖达亦寻卒,事遂不穷竟。续乃布衣蔬食终其身。
范述曾,字子玄,吴郡钱唐人也。幼好学,从余杭吕道惠受《五经》,略通
章句。道惠学徒常有百数,独称述曾曰:“此子必为王者师。”齐文惠太子、竟
陵文宣王幼时,高帝引述曾为之师友。起家为宋晋熙王国侍郎。齐初,至南郡王
国郎中令,迁尚书主客郎、太子步兵校尉,带开阳令。述曾为人謇谔,在宫多所
谏争,太子虽不能全用,然亦弗之罪也。竟陵王深相器重,号为“周舍”。时太
子左卫率沈约亦以述曾方汲黯。以父母年老,乞还就养,乃拜中散大夫。
明帝即位,除游击将军,出为永嘉太守。为政清平,不尚威猛,民俗便之。
所部横阳县,山谷险峻,为逋逃所聚,前后二千石讨捕莫能息。述曾下车,开示
恩信,凡诸凶党,涘负而出,编户属籍者二百余家。自是商贾流通,居民安业。
在郡励志清白,不受馈遗,明帝闻甚嘉之,下诏褒美焉。征为游击将军。郡送故
旧钱二十余万,述曾一无所受。始之郡,不将家属;及还,吏无荷担者。民无老
少,皆出拜辞,号哭闻于数十里。
东昏时,拜中散大夫,还乡里。高祖践阼,乃轻舟出诣阙,仍辞还东。高祖
诏曰:“中散大夫范述曾,昔在齐世,忠直奉主,往莅永嘉,治身廉约,宜加礼
秩,以厉清操。可太中大夫,赐绢二十匹。”述曾生平得奉禄,皆以分施。及老,
遂壁立无所资。以天监八年卒,时年七十九。注《易文言》,著杂诗赋数十篇。
丘仲孚,字公信,吴兴乌程人也。少好学,从祖灵鞠有人伦之鉴,常称为千
里驹也。齐永明初,选为国子生,举高第,未调,还乡里。家贫,无以自资,乃
结群盗,为之计画,劫掠三吴。仲孚聪明有智略,群盗畏而服之,所行皆果,故
亦不发。太守徐嗣召补主簿,历扬州从事、太学博士、于湖令,有能名。太守吕
文显当时幸臣,陵诋属县,仲孚独不为之屈。以父丧去职。
明帝即位,起为烈武将军、曲阿令。值会稽太守王敬则举兵反,乘朝廷不备,
反问始至,而前锋已届曲阿。仲孚谓吏民曰:“贼乘胜虽锐,而乌合易离。今若
收船舰,凿长岗埭,泄渎水以阻其路,得留数日,台军必至,则大事济矣。”敬
则军至,值渎涸,果顿兵不得进,遂败散。仲孚以距守有功,迁山阴令,居职甚
有声称,百姓为之谣曰:“二傅沈刘,不如一丘。”前世傅琰父子、沈宪、刘玄
明,相继宰山阴,并有政绩,言仲孚皆过之也。
齐末政乱,颇有赃贿,为有司所举,将收之,仲孚窃逃,径还京师诣阙,会
赦,得不治。高祖践阼,复为山阴令。仲孚长于拨烦,善适权变,吏民敬服,号
称神明,治为天下第一。
超迁车骑长史、长沙内史,视事未期,征为尚书右丞,迁左丞,仍擢为卫尉
卿,恩任甚厚。初起双阙,以仲孚领大匠。事毕,出为安西长史、南郡太守。迁
云麾长史、江夏太守,行郢州州府事,遭母忧,起摄职。坐事除名,复起为司空
参军。俄迁豫章内史,在郡更励清节。顷之,卒,时年四十八。诏曰:“豫章内
史丘仲孚,重试大邦,责以后效,非直悔吝云亡,实亦政绩克举。不幸殒丧,良
以伤恻。可赠给事黄门侍郎。”仲孚丧将还,豫章老幼号哭攀送,车轮不得前。
仲孚为左丞,撰《皇典》二十卷、《南宫故事》百卷,又撰《尚书具事杂仪》,
行于世焉。
孙谦,字长逊,东莞莒人也。少为亲人赵伯符所知。谦年十七,伯符为豫州
刺史,引为左军行参军,以治干称。父忧去职,客居历阳,躬耕以养弟妹,乡里
称其敦睦。宋江夏王义恭闻之,引为行参军,历仕大司马、太宰二府。出为句容
令,清慎强记,县人号为神明。
泰始初,事建安王休仁,休仁以为司徒参军,言之明帝,擢为明威将军、巴
东、建平二郡太守。郡居三峡,恒以威力镇之。谦将述职,敕募千人自随。谦曰:
“蛮夷不宾,盖待之失节耳。何烦兵役,以为国费。”固辞不受。至郡,布恩惠
之化,蛮獠怀之,竞饷金宝,谦慰喻而遣,一无所纳。及掠得生口,皆放还家。
俸秩出吏民者,悉原除之。郡境翕然,威信大著。视事三年,征还为抚军中兵参
军。元徽初,迁梁州刺史,辞不赴职,迁越骑校尉、征北司马府主簿。建平王将
称兵,患谦强直,托事遣使京师,然后作乱。及建平诛,迁左军将军。
齐初,为宁朔将军、钱唐令,治烦以简,狱无系囚。及去官,百姓以谦在职
不受饷遗,追载缣帛以送之,谦却不受。每去官,辄无私宅,常借官空车厩居焉。
永明初,为冠军长史、江夏太守,坐被代辄去郡,系尚方。顷之,免为中散大夫。
明帝将废立,欲引谦为心膂,使兼卫尉,给甲仗百人,谦不愿处际会,辄散甲士,
帝虽不罪,而弗复任焉。出为南中郎司马。东昏永元元年,迁囗囗大夫。
天监六年,出为辅国将军、零陵太守,已衰老,犹强力为政,吏民安之。先
是,郡多虎暴,谦至绝迹。及去官之夜,虎即害居民。谦为郡县,常勤劝课农桑,
务尽地利,收入常多于邻境。九年,以年老,征为光禄大夫。既至,高祖嘉其清
洁,甚礼异焉。每朝见,犹请剧职自效。高祖笑曰:“朕使卿智,不使卿力。”
十四年,诏曰:“光禄大夫孙谦,清慎有闻,白首不怠,高年旧齿,宜加优秩。
可给亲信二十人,并给扶。”
谦自少及老,历二县五郡,所在廉洁。居身俭素,床施蘧除屏风,冬则布被
莞席,夏日无帱帐,而夜卧未尝有蚊蚋,人多异焉。年逾九十,强壮如五十者,
每朝会,辄先众到公门。力于仁义,行己过人甚远。从兄灵庆常病寄于谦,谦出
行还问起居。灵庆曰:“向饮冷热不调,即时犹渴。”谦退遣其妻。有彭城刘融
者,行乞疾笃无所归,友人舆送谦舍,谦开厅事以待之。及融死,以礼殡葬之。
众咸服其行义。十五年,卒官,时年九十二。诏赙钱三万、布五十匹。高祖为举
哀,甚悼惜之。
谦从子廉,便辟巧宦。齐时已历大县,尚书右丞。天监初,沈约、范云当朝
用事,廉倾意奉之。及中书舍人黄睦之等,亦尤所结附。凡贵要每食,廉必日进
滋旨,皆手自煎调,不辞勤剧,遂得为列卿、御史中丞、晋陵、吴兴太守。时广
陵高爽有险薄才,客于廉,廉委以文记,爽尝有求不称意,乃为屐谜以喻廉曰:
“刺鼻不知嚏,蹋面不知瞋,啮齿作步数,持此得胜人。”讥其不计耻辱,以此
取名位也。
伏?恒,字玄耀,曼容之子也。幼传父业,能言玄理,与乐安任昉、彭城刘
曼俱知名。起家齐奉朝请,仍兼太学博士,寻除东阳郡丞,秩满为鄞令。时曼容
已致仕,故频以外职处?恒,令其得养焉。齐末,始为尚书都官郎,仍为卫军记
室参军。
高祖践阼,迁国子博士,父忧去职。服阕,为车骑谘议参军,累迁司空长史、
中书侍郎、前军将军、兼《五经》博士,与吏部尚书徐勉、中书侍郎周舍,总知
五礼事。出为永阳内史,在郡清洁,治务安静。郡民何贞秀等一百五十四人诣州
言状,湘州刺史以闻。诏勘有十五事为吏民所怀,高祖善之,征为新安太守。在
郡清恪,如永阳时。民赋税不登者,辄以太守田米助之。郡多麻苎,家人乃至无
以为绳,其厉志如此。属县始新、遂安、海宁,并同时生为立祠。
征为国子博士,领长水校尉。时始兴内史何远累著清绩,高祖诏擢为黄门侍
郎,俄迁信武将军、监吴郡。?恒自以名辈素在远前,为吏俱称廉白,远累见擢,
?恒迁阶而已,意望不满,多托疾居家。寻求假到东阳迎妹丧,因留会稽筑宅,
自表解,高祖诏以为豫章内史,?恒乃出拜。治书侍御史虞?爵奏曰:
臣闻失忠与信,一心之道以亏;貌是情非,两观之诛宜及。未有陵犯名教,
要冒君亲,而可纬俗经邦者也。风闻豫章内史伏?恒,去岁启假,以迎妹丧为解,
因停会稽不去。入东之始,货宅卖车。以此而推,则是本无还意。?恒历典二邦,
少免贪浊,此自为政之本,岂得称功。常谓人才品望,居何远之右,而远以清公
见擢,名位转隆,?恒深诽怨,形于辞色,兴居叹咤,寤寐失图。天高听卑,无
私不照。去年十二月二十一日诏曰:“国子博士、领长水校尉伏?恒,为政廉平,
宜加将养,勿使恚望,致亏士风。可豫章内史。”岂有人臣奉如此之诏,而不亡
魂破胆,归罪有司;擢发抽肠,少自论谢?而循奉慠然,了无异色。?恒识见
所到,足达此旨,而冒宠不辞,吝斯苟得,故以士流解体,行路沸腾,辩迹求心,
无一可恕。窃以?恒踉蹡落魄,三十余年,皇运勃兴,咸与维始,除旧布新,
濯之江、汉,一纪之间,三世隆显。曾不能少怀感激,仰答万分,反覆拙谋,成
兹巧罪,不忠不敬,于斯已及。请以?恒大不敬论。以事详法,应弃市刑,辄收
所近狱洗结,以法从事。如法所称,?恒即主。
臣谨案:豫章内史臣伏?恒,含疵表行,藉悖成心,语默一违,资敬兼尽。
幸属昌时,擢以不次。溪壑可盈,志欲无满。要君东走,岂曰止足之归;负志解
巾,异乎激处之致。甘此脂膏,孰非荼苦;佩兹龟组,岂殊缧绁。宜明风宪,肃
正简书。臣等参议,请以见事免?恒所居官,凡诸位任,一皆削除。
有诏勿治,?恒遂得就郡。
视事三年,征为给事黄门侍郎,领国子博士,未及起。普通元年,卒于郡,
时年五十九。尚书右仆射徐勉为之墓志,其一章曰:“东区南服,爱结民胥,相
望伏阙,继轨奏书。或卧其辙,或扳其车,或图其像,或式其闾。思耿借寇,曷
以尚诸。”
初,?恒父曼容与乐安任瑶皆匿于齐太尉王俭,瑶子昉及?恒并见知。顷之,
昉才遇稍盛,齐末,昉已为司徒右长史,?恒犹滞于参军事;及其终也,名位略
相侔。?恒性俭素,车服粗恶,外虽退静,内不免心竞,故见讥于时。能推荐后
来,常若不及,少年士子,或以此依之。
何远,字义方,东海郯人也。父慧炬,齐尚书郎。远释褐江夏王国侍郎,转
奉朝请。永元中,江夏王宝玄于京口为护军将军崔慧景所奉,入围宫城,远豫其
事。事败,乃亡抵长沙宣武王,王深保匿焉。远求得桂阳王融保藏之,既而发觉,
收捕者至,远逾垣以免;融及远家人皆见执,融遂遇祸,远家属系尚方。远亡渡
江,使其故人高江产共聚众,欲迎高祖义师,东昏党闻之,使捕远等,众复溃散。
远因降魏,入寿阳,见刺史王肃,欲同义举,肃不能用,乃求迎高祖,肃许之。
遣兵援送,得达高祖。高祖见远,谓张弘策曰:“何远美丈夫,而能破家报旧德,
未易及也。”板辅国将军,随军东下,既破朱雀军,以为建康令。高祖践阼,为
步兵校尉,以奉迎勋封广兴男,邑三百户。迁建武将军、后军鄱阳王恢录事参军。
远与恢素善,在府尽其志力,知无不为,恢亦推心仗之,恩寄甚密。
顷之,迁武昌太守。远本倜傥,尚轻侠,至是乃折节为吏,杜绝交游,馈遗
秋毫无所受。武昌俗皆汲江水,盛夏远患水温,每以钱买民井寒水;不取钱者,
则摙水还之。其佗事率多如此。迹虽似伪,而能委曲用意焉。车服尤弊素,器
物无铜漆。江左多水族,甚贱,远每食不过干鱼数片而已。然性刚严,吏民多以
细事受鞭罚者,遂为人所讼,征下廷尉,被劾数十条。当时士大夫坐法,皆不受
立,远度己无赃,就立三七日不款,犹以私藏禁仗除名。
后起为镇南将军、武康令。愈厉廉节,除淫祀,正身率职,民甚称之。太守
王彬巡属县,诸县盛供帐以待焉,至武康,远独设糗水而已。彬去,远送至境,
进斗酒双鹅为别。彬戏曰:“卿礼有过陆纳,将不为古人所笑乎?”高祖闻其能,
擢为宣城太守。自县为近畿大郡,近代未之有也。郡经寇抄,远尽心绥理,复著
名迹。期年,迁树功将军、始兴内史。时泉陵侯渊朗为桂州,缘道剽掠,入始兴
界,草木无所犯。
远在官,好开途巷,修葺墙屋,民居市里,城隍厩库,所过若营家焉。田秩
俸钱,并无所取,岁暮,择民尤穷者,充其租调,以此为常。然其听讼犹人,不
能过绝,而性果断,民不敢非,畏而惜之。所至皆生为立祠,表言治状,高祖每
优诏答焉。天监十六年,诏曰:“何远前在武康,已著廉平;复莅二邦,弥尽清
白。政先治道,惠留民爱,虽古之良二千石,无以过也。宜升内荣,以显外绩。
可给事黄门侍郎。”远即还,仍为仁威长史。顷之,出为信武将军,监吴郡。在
吴颇有酒失,迁东阳太守。远处职,疾强富如仇雠,视贫细如子弟,特为豪右所
畏惮。在东阳岁余,复为受罚者所谤,坐免归。
远耿介无私曲,居人间,绝请谒,不造诣。与贵贱书疏,抗礼如一。其所会
遇,未尝以颜色下人,以此多为俗士所恶。其清公实为天下第一。居数郡,见可
欲终不变其心,妻子饥寒,如下贫者。及去东阳归家,经年岁口不言荣辱,士类
益以此多之。其轻财好义,周人之急,言不虚妄,盖天性也。每戏语人云:“卿
能得我一妄语,则谢卿以一缣。”众共伺之,不能记也。后复起为征西谘议参军、
中抚司马。普通二年,卒,时年五十二。高祖厚赠赐之。
陈吏部尚书姚察曰:前史有循吏,何哉?世使然也。汉武役繁奸起,循平不
能,故有苛酷诛戮以胜之,亦多怨滥矣。梁兴,破觚为圆,斫雕为朴,教民以孝
悌,劝之以农桑,于是桀黠化为由余,轻薄变为忠厚。淳风已洽,民自知禁。尧
舜之民,比屋可封,信矣。若夫酷吏,于梁无取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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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9 08:50 | 显示全部楼层

◎诸夷(上)

△海南诸国 东夷 西北诸戎
海南诸国,大抵在交州南及西南大海洲上,相去近者三五千里,远者二三万
里,其西与西域诸国接。汉元鼎中,遣伏波将军路博德开百越,置日南郡。其徼
外诸国,自武帝以来皆朝贡。后汉桓帝世,大秦、天竺皆由此道遣使贡献。及吴
孙权时,遣宣化从事朱应、中郎康泰通焉。其所经及传闻,则有百数十国,因立
记传。晋代通中国者盖鲜,故不载史官。及宋、齐,至者有十余国,始为之传。
自梁革运,其奉正朔,修贡职,航海岁至,逾于前代矣。今采其风俗粗著者,缀
为《海南传》云。
林邑国者,本汉日南郡象林县,古越裳之界也。伏波将军马援开汉南境,置
此县。其地纵广可六百里,城去海百二十里,去日南界四百余里,北接九德郡。
其南界,水步道二百余里,有西国夷亦称王,马援植两铜柱表汉界处也。其国有
金山,石皆赤色,其中生金。金夜则出飞,状如萤火。又出玳瑁、贝齿、吉贝、
沉木香。吉贝者,树名也,其华成时如鹅毳,抽其绪纺之以作布,洁白与籥布不
殊,亦染成五色,织为斑布也。沉木者,土人斫断之,积以岁年,朽烂而心节独
在,置水中则沉,故名曰沉香。次不沉不浮者,曰祼香也。
汉末大乱,功曹区达,杀县令自立为王。传数世,其后王无嗣,立外甥范熊。
熊死,子逸嗣。晋成帝咸康三年,逸死,奴文篡立。文本日南西卷县夷帅范稚家
奴,常牧牛于山涧,得鳢鱼二头,化而为铁,因以铸刀。铸成,文向石而咒曰:
“若斫石破者,文当王此国。”因举刀斫石,如断刍藁,文心独异之。范稚常使
之商贾至林邑,因教林邑王作宫室及兵车器械,王宠任之。后乃谗王诸子,各奔
余国。及王死无嗣,文伪于邻国迓王子,置毒于浆中而杀之,遂胁国人自立。举
兵攻旁小国,皆吞灭之,有众四五万人。
时交州刺史姜庄使所亲韩戢、谢稚,前后监日南郡,并贪残,诸国患之。穆
帝永和三年,台遣夏侯览为太守,侵刻尤甚。林邑先无田土,贪日南地肥沃,常
欲略有之,至是,因民之怨,遂举兵袭日南,杀览,以其尸祭天。留日南三年,
乃还林邑。交州刺史朱藩后遣督护刘雄戍日南,文复屠灭之。进寇九德郡,残害
吏民。遣使告藩,愿以日南北境横山为界,藩不许,又遣督护陶缓、李衢讨之。
文归林邑,寻复屯日南。五年,文死,子佛立,犹屯日南。征西将军桓温遣督护
滕畯、九真太守灌邃帅交、广州兵讨之,佛婴城固守。邃令畯盛兵于前,邃帅劲
卒七百人,自后逾垒而入,佛众惊溃奔走,邃追至林邑,佛乃请降。哀帝升平初,
复为寇暴,刺史温放之讨破之。安帝隆安三年,佛孙须达复寇日南,执太守炅源,
又进寇九德,执太守曹炳。交趾太守杜瑗遣都护邓逸等击破之,即以瑗为刺史。
义熙三年,须达复寇日南,杀长史,瑗遣海逻督护阮斐讨破之,斩获甚众。九年,
须达复寇九真,行郡事杜慧期与战,斩其息交龙王甄知及其将范健等,生俘须达
息冉阝能,及虏获百余人。自瑗卒后,林邑无岁不寇日南、九德诸郡,杀荡甚多,
交州遂致虚弱。
须达死,子敌真立,其弟敌铠携母出奔。敌真追恨不能容其母弟,舍国而之
天竺,禅位于其甥,国相藏膋固谏不从。其甥既立而杀藏膋,藏膋子又攻杀之,
而立敌铠同母异父之弟曰文敌。文敌后为扶南王子当根纯所杀,大臣范诸农平其
乱,而自立为王。诸农死,子阳迈立。宋永初二年,遣使贡献,以阳迈为林邑王。
阳迈死,子咄立,慕其父,复曰阳迈。
其国俗:居处为阁,名曰于兰,门户皆北向;书树叶为纸;男女皆以横幅吉
贝绕腰以下,谓之干漫,亦曰都缦;穿耳贯小镮;贵者著革屣,贱者跣行。自林
邑、扶南以南诸国皆然也。其王著法服,加璎珞,如佛像之饰。出则乘象,吹螺
击鼓,罩吉贝伞,以吉贝为幡旗。国不设刑法,有罪者使象踏杀之。其大姓号婆
罗门。嫁娶必用八月,女先求男,由贱男而贵女也。同姓还相婚姻,使婆罗门引
婿见妇,握手相付,咒曰“吉利吉利”,以为成礼。死者焚之中野,谓之火葬。
其寡妇孤居,散发至老。国王事尼乾道,铸金银人像,大十围。
元嘉初,阳迈侵暴日南、九德诸郡,交州刺史杜弘文建牙欲讨之,闻有代乃
止。八年,又寇九德郡,入四会浦口,交州刺史阮弥之遣队主相道生帅兵赴讨,
攻区栗城不克,乃引还。尔后频年遣使贡献,而寇盗不已。二十三年,使交州刺
史檀和之、振武将军宗悫伐之。和之遣司马萧景宪为前锋,阳迈闻之惧,欲输金
一万斤,银十万斤,还所略日南民户,其大臣幰僧达谏止之,乃遣大帅范扶龙戍
其北界区栗城。景宪攻城,克之,斩扶龙首,获金银杂物,不可胜计。乘胜径进,
即克林邑。阳迈父子并挺身逃奔。获其珍异,皆是未名之宝。又销其金人,得黄
金数十万斤。和之后病死,见胡神为祟。
孝武建元、大明中,林邑王范神成累遣长史奉表贡献。明帝泰豫元年,又遣
使献方物。齐永明中,范文赞累遣使贡献。天监九年,文赞子天凯奉献白猴,诏
曰:“林邑王范天凯介在海表,乃心款至,远修职贡,良有可嘉。宜班爵号,被
以荣泽。可持节、督缘海诸军事、威南将军、林邑王。”十年、十三年,天凯累
遣使献方物。俄而病死,子弼毳跋摩立,奉表贡献。普通七年,王高式胜铠遣使
献方物,诏以为持节、督缘海诸军事、绥南将军、林邑王。大通元年,又遣使贡
献。中大通二年,行林邑王高式律瑽罗跋摩遣使贡献,诏以为持节、督缘海诸军
事、绥南将军、林邑王。六年,又遣使献方物。
扶南国,在日南郡之南海西大湾中,去日南可七千里,在林邑西南三千余里。
城去海五百里。有大江广十里,西北流,东入于海。其国轮广三千余里,土地洿
下而平博,气候风俗大较与林邑同。出金、银、铜、锡、沉木香、象牙、孔翠、
五色鹦鹉。
其南界三千余里有顿逊国,在海崎上,地方千里,城去海十里。有五王,并
羁属扶南。顿逊之东界通交州,其西界接天竺、安息徼外诸国,往还交市。所以
然者,顿逊回入海中千余里,涨海无崖岸,船舶未曾得径过也。其市,东西交会,
日有万余人。珍物宝货,无所不有。又有酒树,似安石榴,采其花汁停瓮中,数
日成酒。
顿逊之外,大海洲中,又有毗骞国,去扶南八千里。传其王身长丈二,头长
三尺,自古来不死,莫知其年。王神圣,国中人善恶及将来事,王皆知之,是以
无敢欺者。南方号曰长颈王。国俗,有室屋、衣服,啖粳米。其人言语,小异扶
南。有山出金,金露生石上,无所限也。国法刑罪人,并于王前啖其肉。国内不
受估客,有往者亦杀而啖之,是以商旅不敢至。王常楼居,不血食,不事鬼神。
其子孙生死如常人,唯王不死。扶南王数遣使与书相报答,常遗扶南王纯金五十
人食器,形如圆盘,又如瓦塸,名为多罗,受五升,又如碗者,受一升。王亦
能作天竺书,书可三千言,说其宿命所由,与佛经相似,并论善事。
又传扶南东界即大涨海,海中有大洲,洲上有诸薄国,国东有马五洲。复东
行涨海千余里,至自然大洲。其上有树生火中,洲左近人剥取其皮,纺绩作布,
极得数尺以为手巾,与焦麻无异而色微青黑;若小垢洿,则投火中,复更精洁。
或作灯炷,用之不知尽。
扶南国俗本裸体,文身被发,不制衣裳。以女人为王,号曰柳叶。年少壮健,
有似男子。其南有徼国,有事鬼神者字混填,梦神赐之弓,乘贾人舶入海。混填
晨起即诣庙,于神树下得弓,便依梦乘船入海,遂入扶南外邑。柳叶人众见舶至,
欲取之,混填即张弓射其舶,穿度一面,矢及侍者,柳叶大惧,举众降混填。混
填乃教柳叶穿布贯头,形不复露,遂治其国,纳柳叶为妻,生子分王七邑。其后
王混盘况以诈力间诸邑,令相疑阻,因举兵攻并之,乃遣子孙中分治诸邑,号曰
小王。
盘况年九十余乃死,立中子盘盘,以国事委其大将范蔓。盘盘立三年死,国
人共举蔓为王。蔓勇健有权略,复以兵威攻伐旁国,咸服属之,自号扶南大王。
乃治作大船,穷涨海,攻屈都昆、九稚、典孙等十余国,开地五六千里。次当伐
金邻国,蔓遇疾,遣太子金生代行。蔓姊子旃,时为二千人将,因篡蔓自立,遣
人诈金生而杀之。蔓死时,有乳下儿名长,在民间,至年二十,乃结国中壮士袭
杀旃,旃大将范寻又杀长而自立。更缮治国内,起观阁游戏之,朝旦中晡三四见
客。民人以焦蔗龟鸟为礼。国法无牢狱。有罪者,先斋戒三日,乃烧斧极赤,令
讼者捧行七步。又以金镮、鸡卵投沸汤中,令探取之,若无实者,手即焦烂,有
理者则不。又于城沟中养鳄鱼,门外圈猛兽,有罪者,辄以喂猛兽及鳄鱼,鱼兽
不食为无罪,三日乃放之。鳄大者长二丈余,状如鼍,有四足,喙长六七尺,两
边有齿,利如刀剑,常食鱼,遇得獐鹿及人亦啖之,苍梧以南及外国皆有之。
吴时,遣中郎康泰、宣化从事朱应使于寻国,国人犹裸,唯妇人著贯头。泰、
应谓曰:“国中实佳,但人亵露可怪耳。”寻始令国内男子著横幅。横幅,今干
漫也。大家乃截锦为之,贫者乃用布。
晋武帝太康中,寻始遣使贡献。穆帝升平元年,王竺旃檀奉表献驯象。诏曰:
“此物劳费不少,驻令勿送。”其后王忄乔陈如,本天竺婆罗门也。有神语曰
“应王扶南”,忄乔陈如心悦,南至盘盘,扶南人闻之,举国欣戴,迎而立焉。
复改制度,用天竺法。
忄乔陈如死,后王持梨瑽跋摩,宋文帝世奉表献方物。齐永明中,王阇邪跋
摩遣使贡献。
天监二年,跋摩复遣使送珊瑚佛像,并献方物。诏曰:“扶南王忄乔陈如阇
邪跋摩,介居海表,世纂南服,厥诚远著,重译献賝。宜蒙酬纳,班以荣号。可
安南将军、扶南王。”
今其国人皆丑黑,拳发。所居不穿井,数十家共一池引汲之。俗事天神,天
神以铜为像,二面者四手,四面者八手,手各有所持,或小儿,或鸟兽,或日月。
其王出入乘象,嫔侍亦然。王坐则偏踞翘膝,垂左膝至地,以白叠敷前,设金盆
香炉于其上。国俗,居丧则剃除须发。死者有四葬:水葬则投之江流,火葬则焚
为灰烬,土葬则瘗埋之,鸟葬则弃之中野。人性贪吝,无礼义,男女恣其奔随。
十年、十三年,跋摩累遣使贡献。其年死,庶子留瑽跋摩杀其嫡弟自立。十
六年,遣使竺当抱老奉表贡献。十八年,复遣使送天竺旃檀瑞像、婆罗树叶,并
献火齐珠、郁金、苏合等香。普通元年、中大通二年、大同元年,累遣使瑞献方
物。五年,复遣使献生犀。又言其国有佛发,长一丈二尺,诏遣沙门释云宝随使
往迎之。
先是,三年八月,高祖改造阿育王寺塔,出旧塔下舍利及佛爪发。发青绀色,
众僧以手伸之,随手长短,放之则旋屈为蠡形。案《僧伽经》云:“佛发青而细,
犹如藕茎丝。”《佛三昧经》云:“我昔在宫沐头,以尺量发,长一丈二尺,放
已右旋,还成蠡文。”则与高祖所得同也。阿育王即铁轮王,王阎浮提,一天下,
佛灭度后,一日一夜,役鬼神造八万四千塔,此即其一也。吴时有尼居其地,为
小精舍,孙綝寻毁除之,塔亦同泯。吴平后,诸道人复于旧处建立焉。晋中宗
初渡江,更修饰之。至简文咸安中,使沙门安法师程造小塔,未及成而亡,弟子
僧显继而修立。至孝武太元九年,上金相轮及承露。
其后西河离石县有胡人刘萨何遇疾暴亡,而心下犹暖,其家未敢便殡,经十
日更苏。说云:“有两吏见录,向西北行,不测远近,至十八地狱,随报重轻,
受诸楚毒。见观世音语云:‘汝缘未尽,若得活,可作沙门。洛下、齐城、丹阳、
会稽并有阿育王塔,可往礼拜。若寿终,则不堕地狱。’语竟,如堕高岩,忽然
醒寤。”因此出家,名慧达。游行礼塔,次至丹阳,未知塔处,乃登越城四望,
见长千里有异气色,因就礼拜,果是阿育王塔所,屡放光明。由是定知必有舍利,
乃集众就掘之,入一丈,得三石碑,并长六尺。中一碑有铁函,函中有银函,函
中又有金函,盛三舍利及爪发各一枚,发长数尺。即迁舍利近北,对简文所造塔
西,造一层塔。十六年,又使沙门僧尚伽为三层,即高祖所开者也。初穿土四尺,
得龙窟及昔人所舍金银镮钏钗镊等诸杂宝物。可深九尺许,方至石磉,磉下有石
函,函内有铁壶,以盛银坩,坩内有金镂罂,盛三舍利,如粟粒大,圆正光洁。
函内又有琉璃碗,内得四舍利及发爪,爪有四枚,并为沉香色。至其月二十七日,
高祖又到寺礼拜,设无捴大会,大赦天下。是日,以金钵盛水泛舍利,其最小者
隐钵不出,高祖礼数十拜,舍利乃于钵内放光,旋回久之,乃当钵中而止。高祖
问大僧正慧念:“今日见不可思议事不?”慧念答曰:“法身常住,湛然不动。”
高祖曰:“弟子欲请一舍利还台供养。”至九月五日,又于寺设无捴大会,遣皇
太子王侯朝贵等奉迎。是日,风景明和,京师倾属,观者百数十万人。所设金银
供具等物,并留寺供养,并施钱一千万为寺基业。至四年九月十五日,高祖又至
寺设无捴大会,竖二刹,各以金罂,次玉罂,重盛舍利及爪发,内七宝塔中。又
以石函盛宝塔,分入两刹下,及王侯妃主百姓富室所舍金、银、镮、钏等珍宝充
积。十一年十一月二日,寺僧又请高祖于寺发《般若经》题,尔夕二塔俱放光明,
敕镇东将军邵陵王纶制寺《大功德碑》文。
先是,二年,改造会稽鄮县塔,开旧塔出舍利,遣光宅寺释敬脱等四僧及
舍人孙照暂迎还台,高祖礼拜竟,即送还县,入新塔下,此县塔亦是刘萨何所得
也。
晋咸和中,丹阳尹高悝行至张侯桥,见浦中五色光长数尺,不知何怪,乃令
人于光处掊视之,得金像,未有光趺。悝乃下车,载像还,至长干巷首,牛不肯
进,悝乃令驭人任牛所之。牛径牵车至寺,悝因留像付寺僧。每至中夜,常放光
明,又闻空中有金石之响。经一岁,捕鱼人张系世,于海口忽见有铜花趺浮出水
上,系世取送县,县以送台,乃施像足,宛然合。会简文咸安元年,交州合浦人
董宗之采珠没水,于底得佛光艳,交州押送台,以施像,又合焉。自咸和中得像,
至咸安初,历三十余年,光趺始具。
初,高悝得像后,西域胡僧五人来诣悝,曰:“昔于天竺得阿育王造像,来
至邺下,值胡乱,埋像于河边,今寻觅失所。”五人尝一夜俱梦见像曰:“已出
江东,为高悝所得。”悝乃送此五僧至寺,见像嘘欷涕泣,像便放光,照烛殿宇。
又瓦官寺慧邃欲模写像形,寺主僧尚虑亏损金色,谓邃曰:“若能令像放光,回
身西向,乃可相许。”慧邃便恳到拜请,其夜像即转坐放光,回身西向,明旦便
许模之。像趺先有外国书,莫有识者,后有三藏冉阝求跋摩识之,云是阿育王为
第四女所造也。及大同中,出旧塔舍利,敕市寺侧数百家宅地,以广寺域,造诸
堂殿并瑞像周回阁等,穷于轮奂焉。其图诸经变,并吴人张繇运手。繇,丹青之
工,一时冠绝。
盘盘国,宋文帝元嘉,孝武孝建、大明中,并遣使贡献。大通元年,其王使
使奉表曰:“扬州阎浮提震旦天子:万善庄严,一切恭敬,犹如天净无云,明耀
满目;天子身心清净,亦复如是。道俗济济,并蒙圣王光化,济度一切,永作舟
航,臣闻之庆善。我等至诚敬礼常胜天子足下,稽首问讯。今奉薄献,愿垂哀受。”
中大通元年五月,累遣使贡牙像及塔,并献沉檀等香数十种。六年八月,复使送
菩提国真舍利及画塔,并献菩提树叶、詹糖等香。
丹丹国,中大通二年,其王遣使奉表曰:“伏承圣主至德仁治,信重三宝,
佛法兴显,众僧殷集,法事日盛,威严整肃。朝望国执,慈愍苍生,八方六合,
莫不归服。化邻诸天,非可言喻。不任庆善,若暂奉见尊足。谨奉送牙像及塔各
二躯,并献火齐珠、吉贝、杂香药等。”大同元年,复遣使献金、银、琉璃、杂
宝、香、药等物。
干瑽利国,在南海洲上。其俗与林邑、扶南略同。出班布、吉贝、槟榔,槟
榔特好,为诸国之极。宋孝武世,王释婆罗冉阝怜瑽遣长史竺留瑽献金银宝器。
天监元年,其王瞿昙修跋瑽罗以四月八日梦见一僧,谓之曰:“中国今有圣
主,十年之后,佛法大兴。汝若遣使贡奉敬礼,则土地丰乐,商旅百倍;若不信
我,则境土不得自安。”修跋瑽罗初未能信,既而又梦此僧曰:“汝若不信我,
当与汝往观之。”乃于梦中来至中国,拜觐天子。既觉,心异之。瑽罗本工画,
乃写梦中所见高祖容质,饰以丹青,仍遣使并画工奉表献玉盘等物。使人既至,
模写高祖形以还其国,比本画则符同焉。因盛以宝函,日加礼敬。后跋瑽死,子
毗邪跋摩立。十七年,遣长史毗员跋摩奉表曰:“常胜天子陛下:诸佛世尊,常
乐安乐,六通三达,为世间尊,是名如来。应供正觉,遗形舍利,造诸塔像,庄
严国土,如须弥山。邑居聚落,次第罗满,城郭馆宇,如忉利天宫。具足四兵,
能伏怨敌。国土安乐,无诸患难,人民和善,受化正法,庆无不通。犹处雪山,
流注雪水,八味清净,百川洋溢,周回屈曲,顺趋大海,一切众生,咸得受用。
于诸国土,殊胜第一,是名震旦。大梁扬都天子,仁荫四海,德合天心,虽人是
天,降生护世,功德宝藏,救世大悲,为我尊生,威仪具足。是故至诚敬礼天子
足下,稽首问讯。奉献金芙蓉、杂香、药等,愿垂纳受。”普通元年,复遣使献
方物。
狼牙修国,在南海中。其界东西三十日行,南北二十日行,去广州二万四千
里。土气物产与扶南略同,偏多祼沉婆律香等。其俗男女皆袒而被发,以吉贝为
干缦。其王及贵臣乃加云霞布覆胛,以金绳为络带,金镮贯耳。女子则被布,以
璎珞绕身。其国累砖为城,重门楼阁。王出乘象,有幡毦旗鼓,罩白盖,兵卫甚
设。国人说,立国以来四百余年,后嗣衰弱,王族有贤者,国人归之。王闻知,
乃加囚执,其钅巢无故自断,王以为神,因不敢害,乃斥逐出境,遂奔天竺,天
竺妻以长女。俄而狼牙王死,大臣迎还为王。二十余年死,子婆伽达多立。天监
十四年,遣使阿撤多奉表曰:“大吉天子足下:离淫怒痴,哀愍众生,慈心无量。
端严相好,身光明朗,如水中月,普照十方。眉间白毫,其白如雪,其色照曜,
亦如月光。诸天善神之所供养,以垂正法宝,梵行众增,庄严都邑。城阁高峻,
如乾瑽山。楼观罗列,道途平正。人民炽盛,快乐安稳。著种种衣,犹如天服。
于一切国,为极尊胜。天王愍念群生,民人安乐,慈心深广,律仪清净,正法化
治,供养三宝,名称宣扬,布满世界,百姓乐见,如月初生。譬如梵王,世界之
主,人天一切,莫不归依。敬礼大吉天子足下,犹如现前,忝承先业,庆嘉无量。
今遣使问讯大意。欲自往,复畏大海风波不达。今奉薄献,愿大家曲垂领纳。”
婆利国,在广州东南海中洲上,去广州二月日行。国界东西五十日行,南北
二十日行。有一百三十六聚。土气暑热,如中国之盛夏。谷一岁再熟,草木常荣。
海出文螺、紫贝。有石名蚶贝罗,初采之柔软,及刻削为物干之,遂大坚强。其
国人披吉贝如帊,及为都缦。王乃用班丝布,以璎珞绕身,头著金冠高尺余,
形如弁,缀以七宝之饰,带金装剑,偏坐金高坐,以银蹬支足。侍女皆为金花杂
宝之饰,或持白毦拂及孔雀扇。王出,以象驾舆,舆以杂香为之,上施羽盖珠帘,
其导从吹螺击鼓。王姓忄乔陈如,自古未通中国。问其先及年数,不能记焉,而
言白净王夫人即其国女也。
天监十六年,遣使奉表曰:“伏承圣王信重三宝,兴立塔寺,校饰庄严,周
遍国土。四衢平坦,清净无秽;台殿罗列,状若天宫;壮丽微妙,世无与等。圣
主出时,四兵具足,羽仪导从,布满左右。都人士女,丽服光饰。市廛丰富,充
积珍宝。王法清整,无相侵夺。学徒皆至,三乘竞集。敷说正法,云布雨润。四
海流通,交会万国。长江眇漫,清泠深广。有生咸资,莫能消秽。阴阳和畅,灾
厉不作。大梁扬都圣王无等,临覆上国,有大慈悲,子育万民。平等忍辱,怨亲
无二。加以周穷,无所藏积。靡不照烛,如日之明;无不受乐,犹如净月。宰辅
贤良,群臣贞信,尽忠奉上,心无异想。伏惟皇帝是我真佛,臣是婆利国主,今
敬稽首礼圣王足下,惟愿大王知我此心。此心久矣,非适今也。山海阻远,无缘
自达,今故遣使献金席等,表此丹诚。”普通三年,其王频伽复遣使珠贝智贡白
鹦鹉、青虫、兜鍪、琉璃器、吉贝、螺杯、杂香、药等数十种。
中天竺国,在大月支东南数千里,地方三万里,一名身毒。汉世张骞使大夏,
见邛竹杖、蜀布,国人云,市之身毒。身毒即天竺,盖传译音字不同,其实一也。
从月支、高附以西,南至西海,东至槃越,列国数十,每国置王,其名虽异,皆
身毒也。汉时羁属月支,其俗土著与月支同,而卑湿暑热,民弱畏战,弱于月支。
国临大江,名新陶,源出昆仑,分为五江,总名曰恒水。其水甘美,下有真盐,
色正白如水精。土俗出犀、象、貂、鼲、玳瑁、火齐、金、银、铁、金缕织
成金皮罽、细摩白叠、好裘、毾?。火齐状如云母,色如紫金,有光耀,
别之则薄如蝉翼,积之则如纱縠之重沓也。其西与大秦、安息交市海中,多大秦
珍物——珊瑚、琥珀、金碧珠玑、琅玕、郁金、苏合。苏合是合诸香汁煎之,非
自然一物也。又云大秦人采苏合,先笮其汁以为香膏,乃卖其滓与诸国贾人,是
以展转来达中国,不大香也。郁金独出罽宾国,华色正黄而细,与芙蓉华里被莲
者相似。国人先取以上佛寺,积日香槁,乃粪去之;贾人从寺中征雇,以转卖与
佗国也。
汉桓帝延熹九年,大秦王安敦遣使自日南徼外来献,汉世唯一通焉。其国人
行贾,往往至扶南、日南、交趾,其南徼诸国人少有到大秦者。孙权黄武五年,
有大秦贾人字秦论来到交趾,交趾太守吴邈遣送诣权。权问方土谣俗,论具以事
对。时诸葛恪讨丹阳,获黝、歙短人,论见之曰:“大秦希见此人。”权以男女
各十人,差吏会稽刘咸送论,咸于道物故,论乃径还本国。汉和帝时,天竺数遣
使贡献,后西域反叛,遂绝。至桓帝延熹二年、四年,频从日南徼外来献。魏、
晋世,绝不复通。唯吴时扶南王范旃遣亲人苏物使其国,从扶南发投拘利口,循
海大湾中正西北入历湾边数国,可一年余到天竺江口,逆水行七千里乃至焉。天
竺王惊曰:“海滨极远,犹有此人。”即呼令观视国内,仍差陈、宋等二人以月
支马四匹报旃,遣物等还,积四年方至。其时吴遣中郎康泰使扶南,及见陈、宋
等,具问天竺土俗,云:“佛道所兴国也。人民敦厖,土地饶沃。其王号茂论。
所都城郭,水泉分流,绕于渠緌,下注大江。其宫殿皆雕文镂刻,街曲市里,屋
舍楼观,钟鼓音乐,服饰香华;水陆通流,百贾交会,奇玩珍玮,恣心所欲。左
右嘉维、舍卫、叶波等十六大国,去天竺或二三千里,共尊奉之,以为在天地之
中也。”
天监初,其王屈多遣长史竺罗达奉表曰:“伏闻彼国据江傍海,山川周固,
众妙悉备,庄严国土,犹如化城。宫殿庄饰,街巷平坦,人民充满,欢娱安乐。
大王出游,四兵随从,圣明仁爱,不害众生。国中臣民,循行正法,大王仁圣,
化之以道,慈悲群生,无所遗弃。常修净戒,式导不及,无上法船,沉溺以济。
百官氓庶,受乐无恐。诸天护持,万神侍从,天魔降服,莫不归仰。王身端严,
如日初出,仁泽普润,犹如大云,于彼震旦,最为殊胜。臣之所住国土,首罗天
守护,令国安乐。王王相承,未曾断绝。国中皆七宝形像,众妙庄严,臣自修检,
如化王法。臣名屈多,奕世王种。惟愿大王,圣体和平。今以此国群臣民庶,山
川珍重,一切归属,五体投地,归诚大王。使人竺达多由来忠信,是故今遣。大
王若有所须珍奇异物,悉当奉送。此之境土,便是大王之国;王之法令善道,悉
当承用。愿二国信使往来不绝。此信返还,愿赐一使,具宣圣命,备敕所宜。款
至之诚,望不空返,所白如允,愿加采纳。今奉献琉璃唾壶、杂香、吉贝等物。”
师子国,天竺旁国也。其地和适,无冬夏之异。五谷随人所种,不须时节。
其国旧无人民,止有鬼神及龙居之。诸国商估来共市易,鬼神不见其形,但出珍
宝,显其所堪价,商人依价取之。诸国人闻其土乐,因此竞至,或有停住者,遂
成大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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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9 08:51 | 显示全部楼层

◎诸夷(下)

晋义熙初,始遣献玉像,经十载乃至。像高四尺二寸,玉色洁润,形制殊特,
殆非人工。此像历晋、宋世在瓦官寺,寺先有征士戴安道手制佛像五躯,及顾长
康维摩画图,世人谓为三绝。至齐东昏,遂毁玉像,前截臂,次取身,为嬖妾潘
贵妃作钗钏。宋元嘉六年、十二年,其王刹利摩诃遣使贡献。
大通元年,后王伽叶伽罗诃梨邪使奉表曰:“谨白大梁明主:虽山海殊隔,
而音信时通。伏承皇帝道德高远,覆载同于天地,明照齐乎日月,四海之表,无
有不从,方国诸王,莫不奉献,以表慕义之诚。或泛海三年,陆行千日,畏威怀
德,无远不至。我先王以来,唯以修德为本,不严而治。奉事正法道天下,欣人
为善,庆若己身,欲与大梁共弘三宝,以度难化。信还,伏听告敕。今奉薄献,
愿垂纳受。”
东夷之国,朝鲜为大,得箕子之化,其器物犹有礼乐云。魏时,朝鲜以东马
韩、辰韩之属,世通中国。自晋过江,泛海东使,有高句骊、百济,而宋、齐间
常通职贡。梁兴,又有加焉。扶桑国,在昔未闻也。普通中,有道人称自彼而至,
其言元本尤悉,故并录焉。
高句骊者,其先出自东明。东明本北夷丱离王之子。离王出行,其侍儿于后
任娠,离王还,欲杀之。侍儿曰:“前见天上有气如大鸡子,来降我,因以有娠。”
王囚之,后遂生男。王置之豕牢,豕以口气嘘之,不死,王以为神,乃听收养。
长而善射,王忌其猛,复欲杀之,东明乃奔走,南至淹滞水,以弓击水,鱼鳖皆
浮为桥,东明乘之得渡,至夫余而王焉。其后支别为句骊种也。其国,汉之玄菟
郡也,在辽东之东,去辽东千里。汉、魏世,南与朝鲜、秽貃,东与沃沮,
北与夫余接。汉武帝元封四年,灭朝鲜,置玄菟郡,以高句骊为县以属之。
句骊地方可二千里,中有辽山,辽水所出。其王都于丸都之下,多大山深谷,
无原泽,百姓依之以居,食涧水。虽土著,无良田,故其俗节食。好治宫室,于
所居之左立大屋,祭鬼神,又祠零星、社稷。人性凶急,喜寇抄。其官,有相加、
对卢、沛者、古邹加、主簿、优台、使者、皂衣、先人,尊卑各有等级。言语诸
事,多与夫余同,其性气、衣服有异。本有五族,有消奴部、绝奴部、慎奴部、
雚奴部、桂娄部。本消奴部为王,微弱,桂娄部代之。汉时赐衣帻、朝服、鼓吹,
常从玄菟郡受之。后稍骄,不复诣郡,但于东界筑小城以受之,至今犹名此城为
帻沟娄。“沟娄”者,句骊名“城”也。其置官,有对卢则不置沛者,有沛者则
不置对卢。其俗喜歌儛,国中邑落男女,每夜群聚歌戏。其人洁清自喜,善藏
酿,跪拜申一脚,行步皆走。以十月祭天大会,名曰“东明”。其公会衣服,皆
锦绣金银以自饰。大加、主簿头所著似帻而无后;其小加著折风,形如弁。其国
无牢狱,有罪者,则会诸加评议杀之,没入妻子。其俗好淫,男女多相奔诱。已
嫁娶,便稍作送终之衣。其死葬,有椁无棺。好厚葬,金银财币尽于送死。积石
为封,列植松柏。兄死妻嫂。其马皆小,便登山。国人尚气力,便弓矢刀矛。有
铠甲,习战斗,沃沮、东秽皆属焉。
王莽初,发高骊兵以伐胡,不欲行,强迫遣之,皆亡出塞为寇盗。州郡归咎
于句骊侯驺,严尤诱而斩之,王莽大悦,更名高句骊为下句骊,当此时为侯矣。
光武八年,高句骊王遣使朝贡,始称王。至殇、安之间,其王名宫,数寇辽东,
玄菟太守蔡风讨之不能禁。宫死,子伯固立。顺、和之间,复数犯辽东寇抄。灵
帝建宁二年,玄菟太守耿临讨之,斩首虏数百级,伯固乃降属辽东。公孙度之雄
海东也,伯固与之通好。伯固死,子伊夷摸立。伊夷摸自伯固时已数寇辽东,又
受亡胡五百余户。建安中,公孙康出军击之,破其国,焚烧邑落,降胡亦叛伊夷
摸,伊夷摸更作新国。其后伊夷摸复击玄菟,玄菟与辽东合击,大破之。
伊夷摸死,子位宫立。位宫有勇力,便鞍马,善射猎。魏景初二年,遣太傅
司马宣王率众讨公孙渊,位宫遣主簿、大加将兵千人助军。正始三年,位宫寇西
安、嘉平。五年,幽州刺史母丘俭将万人出玄菟讨位宫,位宫将步骑二万人逆军,
大战于沸流。位宫败走,俭军追至岘,悬车束马,登丸都山,屠其所都,斩首虏
万余级。位宫单将妻息远窜。六年,俭复讨之,位宫轻将诸加奔沃沮,俭使将军
王颀追之,绝沃沮千余里,到肃慎南界,刻石纪功;又到丸都山,铭不耐城而还。
其后,复通中夏。
晋永嘉乱,鲜卑慕容廆据昌黎大棘城,元帝授平州刺史。句骊王乙弗利频寇
辽东,廆不能制。弗利死,子刘代立。康帝建元元年,慕容廆子晃率兵伐之,刘
与战,大败,单马奔走。晃乘胜追至丸都,焚其宫室,掠男子五万余口以归。孝
武太元十年,句骊攻辽东、玄菟郡,后燕慕容垂遣弟农伐句骊,复二郡。垂死,
子宝立,以句骊王安为平州牧,封辽东、带方二国王。安始置长史、司马、参军
官,后略有辽东郡。至孙高琏,晋安帝义熙中,始奉表通贡职,历宋、齐并授爵
位,年百余岁死。子云,齐隆昌中,以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营、平二州、
征东大将军、乐浪公。高祖即位,进云车骑大将军。天监七年,诏曰:“高骊王
乐浪郡公云,乃诚款著,贡驿相寻,宜隆秩命,式弘朝典。可抚东大将军、开府
仪同三司,持节、常侍、都督、王并如故。”十一年、十五年,累遣使贡献。十
七年,云死,子安立。普通元年,诏安纂袭封爵,持节、督营、平二州诸军事、
宁东将军。七年,安卒,子延立,遣使贡献,诏以延袭爵。中大通四年、六年,
大同元年、七年,累奉表献方物。太清二年,延卒,诏以其子袭延爵位。
百济者,其先东夷有三韩国,一曰马韩,二曰辰韩,三曰弁韩。弁韩、辰韩
各十二国,马韩有五十四国。大国万余家,小国数千家,总十余万户,百济即其
一也。后渐强大,兼诸小国。其国本与句骊在辽东之东,晋世句骊既略有辽东,
百济亦据有辽西、晋平二郡地矣,自置百济郡。晋太元中,王须;义熙中,王余
映;宋元嘉中,王余毗;并遣献生口。余毗死,立子庆。庆死,子牟都立。都死,
立子牟太。齐永明中,除太都督百济诸军事、镇东大将军、百济王。天监元年,
进太号征东将军。寻为高句骊所破,衰弱者累年,迁居南韩地。普通二年,王余
隆始复遣使奉表,称“累破句骊,今始与通好”,而百济更为强国。其年,高祖
诏曰:“行都督百济诸军事、镇东大将军、百济王余隆,守藩海外,远修贡职,
乃诚款到,朕有嘉焉。宜率旧章,授兹荣命。可使持节、都督百济诸军事、宁东
大将军、百济王。”五年,隆死,诏复以其子明为持节、督百济诸军事、绥东将
军、百济王。
号所治城曰固麻,谓邑曰檐鲁,如中国之言郡县也。其国有二十二檐鲁,皆
以子弟宗族分据之。其人形长,衣服净洁。其国近倭,颇有文身者。今言语服章
略与高骊同,行不张拱、拜不申足则异。呼帽曰冠,襦曰复衫,袴曰裈。其言参
诸夏,亦秦、韩之遗俗云。中大通六年、大同七年,累遣使献方物;并请《涅盘》
等经义、《毛诗》博士,并工匠、画师等,敕并给之。太清三年,不知京师寇贼,
犹遣使贡献;既至,见城阙荒毁,并号恸涕泣。侯景怒,囚执之,及景平,方得
还国。
新罗者,其先本辰韩种也。辰韩亦曰秦韩,相去万里,传言秦世亡人避役来
适马韩,马韩亦割其东界居之,以秦人,故名之曰秦韩。其言语名物有似中国人,
名国为邦,弓为弧,贼为寇,行酒为行觞。相呼皆为徒,不与马韩同。又辰韩王
常用马韩人作之,世相系,辰韩不得自立为王,明其流移之人故也;恒为马韩所
制。辰韩始有六国,稍分为十二,新罗则其一也。其国在百济东南五千余里。其
地东滨大海,南北与句骊、百济接。魏时曰新卢,宋时曰新罗,或曰斯罗。其国
小,不能自通使聘。普通二年,王募名秦,始使使随百济奉献方物。
其俗呼城曰健牟罗,其邑在内曰啄评,在外曰邑勒,亦中国之言郡县也。国
有六啄评,五十二邑勒。土地肥美,宜植五谷。多桑麻,作缣布。服牛乘马,男
女有别。其官名,有子贲旱支、齐旱支、谒旱支、壹告支、奇贝旱支。其冠曰遗
子礼,襦曰尉解,洿曰柯半,靴曰洗。其拜及行与高骊相类。无文字,刻木为信。
语言待百济而后通焉。
倭者,自云太伯之后,俗皆文身。去带方万二千余里,大抵在会稽之东,相
去绝远。从带方至倭,循海水行,历韩国,乍东乍南,七千余里始度一海;海阔
千余里,名瀚海,至一支国;又度一海千余里,名未卢国;又东南陆行五百里,
至伊都国;又东南行百里,至奴国;又东行百里,至不弥国;又南水行二十日,
至投马国;又南水行十日,陆行一月日,至祁马台国,即倭王所居。其官有伊支
马,次曰弥马获支,次曰奴往鞮。民种禾稻籥麻,蚕桑织绩。有姜、桂、橘、椒、
苏,出黑雉、真珠、青玉。有兽如牛,名山鼠;又有大蛇吞此兽。蛇皮坚不可斫,
其上有孔,乍开乍闭,时或有光,射之中,蛇则死矣。物产略与儋耳、朱崖同。
地温暖,风俗不淫。男女皆露紒。富贵者以锦绣杂采为帽,似中国胡公头。食
饮用笾豆。其死,有棺无椁,封土作冢。人性皆嗜酒。俗不知正岁,多寿考,多
至八九十,或至百岁。其俗女多男少,贵者至四五妻,贱者犹两三妻。妇人无淫
妒。无盗窃,少诤讼。若犯法,轻者没其妻子,重则灭其宗族。
汉灵帝光和中,倭国乱,相攻伐历年,乃共立一女子卑弥呼为王。弥呼无夫
婿,挟鬼道,能惑众,故国人立之。有男弟佐治国。自为王,少有见者,以婢千
人自侍,唯使一男子出入传教令。所处宫室,常有兵守卫。至魏景初三年,公孙
渊诛后,卑弥呼始遣使朝贡,魏以为亲魏王,假金印紫绶。正始中,卑弥呼死,
更立男王,国中不服,更相诛杀,复立卑弥呼宗女台与为王。其后复立男王,并
受中国爵命。晋安帝时,有倭王赞。赞死,立弟弥;弥死,立子济;济死,立子
兴;兴死,立弟武。齐建元中,除武持节、督倭、新罗、任那、伽罗、秦韩、慕
韩六国诸军事、镇东大将军。高祖即位,进武号征东将军。
其南有侏儒国,人长三四尺。又南黑齿国、裸国,去倭四千余里,船行可一
年至。又西南万里有海人,身黑眼白,裸而丑。其肉美,行者或射而食之。
文身国,在倭国东北七千余里。人体有文如兽,其额上有三文,文直者贵,
文小者贱。土俗欢乐,物丰而贱,行客不赍粮。有屋宇,无城郭。其王所居,饰
以金银珍丽。绕屋为緌,广一丈,实以水银,雨则流于水银之上。市用珍宝。犯
轻罪者则鞭杖;犯死罪则置猛兽食之,有枉则猛兽避而不食,经宿则赦之。
大汉国,在文身国东五千余里。无兵戈,不攻战。风俗并与文身国同而言语
异。
扶桑国者,齐永元元年,其国有沙门慧深来至荆州,说云:“扶桑在大汉国
东二万余里,地在中国之东,其土多扶桑木,故以为名。”扶桑叶似桐,而初生
如笋,国人食之,实如梨而赤,绩其皮为布以为衣,亦以为绵。作板屋,无城郭。
有文字,以扶桑皮为纸。无兵甲,不攻战。其国法,有南北狱。若犯轻者入南狱,
重罪者入北狱。有赦则赦南狱,不赦北狱。在北狱者,男女相配,生男八岁为奴,
生女九岁为婢。犯罪之身,至死不出。贵人有罪,国乃大会,坐罪人于坑,对之
宴饮,分诀若死别焉。以灰绕之,其一重则一身屏退,二重则及子孙,三重则及
七世。名国王为乙祁;贵人第一者为大对卢,第二者为小对卢,第三者为纳咄沙。
国王行有鼓角导从。其衣色随年改易,甲乙年青,丙丁年赤,戊己年黄,庚辛年
白,壬癸年黑。有牛角甚长,以角载物,至胜二十斛。车有马车、牛车、鹿车。
国人养鹿,如中国畜牛,以乳为酪。有桑梨,经年不坏。多蒲桃。其地无铁有铜,
不贵金银。市无租估。其婚姻,婿往女家门外作屋,晨夕洒扫,经年而女不悦,
即驱之,相悦乃成婚。婚礼大抵与中国同。亲丧,七日不食;祖父母丧,五日不
食;兄弟伯叔姑姊妹,三日不食。设灵为神像,朝夕拜奠,不制縗绖。嗣王立,
三年不视国事。其俗旧无佛法,宋大明二年,罽宾国尝有比丘五人游行至其国,
流通佛法、经像,教令出家,风俗遂改。
慧深又云:“扶桑东千余里有女国,容貌端正,色甚洁白,身体有毛,发长
委地。至二、三月,竞入水则任娠,六七月产子。女人胸前无乳,项后生毛,根
白,毛中有汁,以乳子,一百日能行,三四年则成人矣。见人惊避,偏畏丈夫。
食咸草如禽兽。咸草叶似邪蒿,而气香味咸。”天监六年,有晋安人渡海,为风
所飘至一岛,登岸,有人居止。女则如中国,而言语不可晓;男则人身而狗头,
其声如吠。其食有小豆,其衣如布。筑土为墙,其形圆,其户如窦云。
西北诸戎,汉世张骞始发西域之迹,甘英遂临西海,或遣侍子,或奉贡献,
于时虽穷兵极武,仅而克捷,比之前代,其略远矣。魏时三方鼎跱,日事干戈,
晋氏平吴以后,少获宁息,徒置戊己之官,诸国亦未宾从也。继以中原丧乱,胡
人递起,西域与江东隔碍,重译不交。吕光之涉龟兹,亦获蛮夷之伐蛮夷,非中
国之意也。自是诸国分并,胜负强弱,难得详载。明珠翠羽,虽仞于后宫;蒲梢
龙文,希入于外署。有梁受命,其奉正朔而朝阙庭者,则仇池、宕昌、高昌、邓
至、河南、龟兹、于阗、滑诸国焉。今缀其风俗,为《西北戎传》云。
河南王者,其先出自鲜卑慕容氏。初,慕容奕洛干有二子,庶长曰吐谷浑,
嫡曰廆。洛干卒,廆嗣位,吐谷浑避之西徙。廆追留之,而牛马皆西走,不肯还,
因遂徙上陇,度枹罕,出凉州西南,至赤水而居之。其地则张掖之南,陇西之西,
在河之南,故以为号。其界东至垒川,西邻于阗,北接高昌,东北通秦岭,方千
余里,盖古之流沙地焉。乏草木,少水潦,四时恒有冰雪,唯六七月雨雹甚盛;
若晴则风飘沙砾,常蔽光景。其地有麦无谷。有青海方数百里,放牝马其侧,辄
生驹,土人谓之龙种,故其国多善马。有屋宇,杂以百子帐,即穹庐也。著小袖
袍、小口袴、大头长裙帽。女子披发为辫。
其后吐谷浑孙叶延,颇识书记,自谓“曾祖奕洛干始封昌黎公,吾盖公孙之
子也”。礼以王父字为国氏,因姓吐谷浑,亦为国号。至其末孙阿豺,始受中国
官爵。弟子慕延,宋元嘉末又自号河南王。慕延死,从弟拾寅立,乃用书契,起
城池,筑宫殿,其小王并立宅。国中有佛法。拾寅死,子度易侯立;易侯死,子
休留代立。齐永明中,以代为使持节、都督西秦、河、沙三州、镇西将军、护羌
校尉、西秦、河二州刺史。梁兴,进代为征西将军。代死,子休运筹袭爵位。天
监十三年,遣使献金装马脑钟二口,又表于益州立九层佛寺,诏许焉。十五年,
又遣使献赤舞龙驹及方物。其使或岁再三至,或再岁一至。其地与益州邻,常通
商贾,民慕其利,多往从之,教其书记,为之辞译,稍桀黠矣。普通元年,又奉
献方物。筹死,子呵罗真立。大通三年,诏以为宁西将军、护羌校尉、西秦、河
二州刺史。真死,子佛辅袭爵位,其世子又遣使献白龙驹于皇太子。
高昌国,阚氏为主,其后为河西王沮渠茂虔弟无讳袭破之,其王阚爽奔于芮
芮。无讳据之称王,一世而灭。国人又立麹氏为王,名嘉,元魏授车骑将军、司
空公、都督秦州诸军事、秦州刺史、金城郡开国公。在位二十四年卒,谥曰昭武
王。子子坚,使持节、骠骑大将军、散骑常侍、都督瓜州诸军事、瓜州刺史、河
西郡开国公、仪同三司、高昌王嗣位。
其国盖车师之故地也。南接河南,东连敦煌,西次龟兹,北邻敕勒。置四
十六镇,交河、田地、高宁、临川、横截、柳婆、洿林、新兴、由宁、始昌、笃
进、白力等,皆其镇名。官有四镇将军及杂号将军、长史、司马、门下校郎、中
兵校郎、通事舍人、通事令史、谘议、校尉、主簿。国人言语与中国略同。有《
五经》、历代史、诸子集。面貌类高骊,辫发垂之于背,著长身小袖袍、缦裆袴。
女子头发辫而不垂,著锦缬缨珞环钏。姻有六礼。其地高燥,筑土为城,架木为
屋,土覆其上。寒暑与益州相似。备植九谷,人多啖罝及羊牛肉。出良马、蒲陶
酒、石盐。多草木,草实如茧,茧中丝如细纑,名为白叠子,国人多取织以为
布。布甚软白,交市用焉。有朝乌者,旦旦集王殿前,为行列,不畏人,日出然
后散去。大同中,子坚遣使献鸣盐枕、蒲陶、良马、氍毹等物。
滑国者,车师之别种也。汉永建元年,八滑从班勇击北虏有功,勇上八滑为
后部亲汉侯。自魏、晋以来,不通中国。至天监十五年,其王厌带夷栗瑽始遣使
献方物。普通元年,又遣使献黄师子、白貂裘、波斯锦等物。七年,又奉表贡献。
元魏之居桑乾也,滑犹为小国,属芮芮。后稍强大,征其旁国波斯、盘盘、
罽宾、焉耆、龟兹、疏勒、姑墨、于阗、句盘等国,开地千余里。土地温暖,多
山川树木,有五谷。国人以罝及羊肉为粮。其兽有师子、两脚骆驼,野驴有角。
人皆善射,著小袖长身袍,用金玉为带。女人被裘,头上刻木为角,长六尺,以
金银饰之。少女子,兄弟共妻。无城郭,毡屋为居,东向开户。其王坐金床,随
太岁转,与妻并坐接客。无文字,以木为契。与旁国通,则使旁国胡为胡书,羊
皮为纸。无职官。事天神、火神,每日则出户祀神而后食。其跪一拜而止。葬以
木为椁。父母死,其子截一耳,葬讫即吉。其言语待河南人译然后通。
周古柯国,滑旁小国也。普通元年,使使随滑来献方物。
呵跋檀国,亦滑旁小国也。凡滑旁之国,衣服容貌皆与滑同。普通元年,使
使随滑使来献方物。
胡蜜丹国,亦滑旁小国也。普通元年,使使随滑使来献方物。
白题国,王姓支名史稽毅,其先盖匈奴之别种胡也。汉灌婴与匈奴战,斩白
题骑一人。今在滑国东,去滑六日行,西极波斯。土地出粟、麦、瓜果,食物略
与滑同。普通三年,遣使献方物。
龟兹者,西域之旧国也。后汉光武时,其王名弘,为莎车王贤所杀,灭其族。
贤使其子则罗为龟兹王,国人又杀则罗。匈奴立龟兹贵人身毒为王,由是属匈奴。
然龟兹在汉世常为大国,所都曰延城。魏文帝初即位,遣使贡献。晋太康中,遣
子入侍。太元七年,秦主苻坚遣将吕光伐西域。至龟兹,龟兹王帛纯载宝出奔,
光入其城。城有三重,外城与长安城等,室屋壮丽,饰以琅玕金玉。光立帛纯弟
震为王而归,自此与中国绝不通。普通二年,王尼瑞摩珠那胜遣使奉表贡献。
于阗国,西域之属也。后汉建武末,王俞为莎车王贤所破,徙为骊归王,以
其弟君得为于阗王,暴虐,百姓患之。永平中,其种人都末杀君得,大人休莫霸
又杀都末,自立为王。霸死,兄子广得立,后击虏莎车王贤以归,杀之,遂为强
国,西北诸小国皆服从。
其地多水潦沙石,气温,宜稻、麦、蒲桃。有水出玉,名曰玉河。国人善铸
铜器。其治曰西山城,有屋室市井。果蓏菜蔬与中国等。尤敬佛法。王所居室,
加以朱画。王冠金帻,如今胡公帽;与妻并坐接客。国中妇人皆辫发,衣裘袴。
其人恭,相见则跪,其跪则一膝至地。书则以木为笔札,以玉为印。国人得书,
戴于首而后开札。魏文帝时,王山习献名马。天监九年,遣使献方物。十三年,
又献波罗婆步鄣。十八年,又献琉璃罂。大同七年,又献外国刻玉佛。
渴盘陁国,于阗西小国也。西邻滑国,南接罽宾国,北连沙勒国。所治在山
谷中,城周回十余里,国有十二城。风俗与于阗相类。衣吉贝布,著长身小袖袍、
小口袴。地宜小麦,资以为粮。多牛马骆驼羊等。出好毡、金、玉。王姓葛沙氏。
中大同元年,遣使献方物。
末国,汉世且末国也。胜兵万余户。北与丁零,东与白题,西与波斯接。土
人剪发,著毡帽、小袖衣,为衫则开颈而缝前。多牛羊骡驴。其王安末深盘,普
通五年,遣使来贡献。
波斯国,其先有波斯匿王者,子孙以王父字为氏,因为国号。国有城,周回
三十二里,城高四丈,皆有楼观,城内屋宇数百千间,城外佛寺二三百所。西去
城十五里有土山,山非过高,其势连接甚远,中有鹫鸟啖羊,土人极以为患。国
中有优钵昙花,鲜华可爱。出龙驹马。咸池生珊瑚树,长一二尺。亦有琥珀、马
脑、真珠、玫<王回>等,国内不以为珍。市买用金银。婚姻法:下聘讫,女婿将数
十人迎妇,婿著金线锦袍、师子锦袴,戴天冠,妇亦如之。妇兄弟便来捉手付度,
夫妇之礼,于兹永毕。国东与滑国,西及南俱与婆罗门国,北与泛慄国接。中
大通二年,遣使献佛牙。
宕昌国,在河南之东南,益州之西北,陇西之西,羌种也。宋孝武世,其王
梁帟忽始献方物。天监四年,王梁弥博来献甘草、当归,诏以为使持节、都督河、
凉二州诸军事、安西将军、东羌校尉、河、凉二州刺史、陇西公、宕昌王,佩以
金章。弥博死,子弥泰立;大同七年,复授以父爵位。其衣服、风俗与河南略同。
邓至国,居西凉州界,羌别种也。世号持节、平北将军、西凉州刺史。宋文
帝时,王象屈耽遣使献马。天监元年,诏以邓至王象舒彭为督西凉州诸军事,号
安北将军。五年,舒彭遣使献黄耆四百斤、马四匹。其俗呼帽曰突何,其衣服与
宕昌同。
武兴国,本仇池。杨难当自立为秦王,宋文帝遣裴方明讨之,难当奔魏。其
兄子文德又聚众茄卢,宋因授以爵位,魏又攻之,文德奔汉中。从弟僧嗣又自立,
复戍茄卢。卒,文德弟文度立,以弟文洪为白水太守,屯武兴,宋世以为武都王。
武兴之国,自于此矣。难当族弟广香又攻杀文度,自立为阴平王、茄卢镇主。卒,
子炅立;炅死,子崇祖立;崇祖死,子孟孙立。齐永明中,魏氏南梁州刺史、仇
池公杨灵珍据泥功山归款,齐世以灵珍为北梁州刺史、仇池公。文洪死,以族人
集始为北秦州刺史、武都王。天监初,以集始为使持节、都督秦、雍二州诸军事、
辅国将军、平羌校尉、北秦州刺史、武都王,灵珍为冠军将军,孟孙为假节、督
沙州刺史、阴平王。集始死,子绍先袭爵位。二年,以灵珍为持节、督陇右诸军
事、左将军、北梁州刺史、仇池王。十年,孟孙死,诏赠安沙将军、北雍州刺史。
子定袭封爵。绍先死,子智慧立。大同元年,克复汉中,智慧遣使上表,求率四
千户归国,诏许焉,即以为东益州。
其国东连秦岭,西接宕昌,去宕昌八百里,南去汉中四百里,北去岐州三百
里,东去长安九百里。本有十万户,世世分减。其大姓有符氏、姜氏。言语与中
国同。著乌皂突骑帽、长身小袖袍、小口袴、皮靴。地植九谷。婚姻备六礼。知
书疏。种桑麻。出?、绢、精布、漆、蜡、椒等。山出铜铁。
芮芮国,盖匈奴别种。魏、晋世,匈奴分为数百千部,各有名号,芮芮其一
部也。自元魏南迁,因擅其故地。无城郭,随水草畜牧,以穹庐为居。辫发,衣
锦,小袖袍,小口袴,深雍靴。其地苦寒,七月流澌亘河。宋升明中,遣王洪轨
使焉,引之共伐魏。齐建元元年,洪轨始至其国,国王率三十万骑,出燕然山东
南三千余里,魏人闭关不敢战。后稍侵弱。永明中,为丁零所破,更为小国而南
移其居。天监中,始破丁零,复其旧土。始筑城郭,名曰木末城。十四年,遣使
献乌貂裘。普通元年,又遣使献方物。是后数岁一至焉。大同七年,又献马一匹、
金一斤。其国能以术祭天而致风雪,前对皎日,后则泥潦横流,故其战败莫能追
及。或于中夏为之,则曀而不雨,问其故,以暖云。
史臣曰:海南东夷西北戎诸国,地穷边裔,各有疆域。若山奇海异,怪类殊
种,前古未闻,往牒不记。故知九州之外,八荒之表,辩方物土,莫究其极。高
祖以德怀之,故朝贡岁至,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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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9 08:51 | 显示全部楼层

◎豫章王综 武陵王纪 临贺王正德 河东王誉

豫章王综,字世谦,高祖第二子也。天监三年,封豫章郡王,邑二千户。五
年,出为使持节、都督南徐州诸军事、仁威将军、南徐州刺史,寻进号北中郎将。
十年,迁都督郢、司、霍三州诸军事、云麾将军、郢州刺史。十三年,迁安右将
军、领石头戍军事。十五年,迁西中郎将,兼护军将军,又迁安前将军、丹阳尹。
十六年,复为北中郎将、南徐州刺史。普通二年,入为侍中、镇右将军,置佐史。
初,其母吴淑媛自齐东昏宫得幸于高祖,七月而生综,宫中多疑之者。及淑
媛宠衰怨望,遂陈疑似之说,故综怀之。既长,有才学,善属文。高祖御诸子以
礼,朝见不甚数,综恒怨不见知。每出藩,淑媛恒随之镇。至年十五六,尚裸袒
嬉戏于前,昼夜无别,内外咸有秽议。综在徐州,政刑酷暴。又有勇力,手制奔
马。常微行夜出,无有期度。每高祖有敕疏至,辄忿恚形于颜色,群臣莫敢言者。
恒于别室祠齐氏七庙,又微服至曲阿拜齐明帝陵。然犹无以自信,闻俗说以生者
血沥死者骨,渗,即为父子。综乃私发齐东昏墓,出骨,沥臂血试之。并杀一男,
取其骨试之,皆有验,自此常怀异志。
四年,出为使持节、都督南兖、兖、徐、青、冀五州诸军事、平北将军、南
兖州刺史,给鼓吹一部。闻齐建安王萧宝寅在魏,遂使人入北与之相知,谓为叔
父,许举镇归之。会大举北伐。六年,魏将元法僧以彭城降,高祖乃令综都督众
军,镇于彭城,与魏将安丰王元延明相持。高祖以连兵既久,虑有衅生,敕综退
军。综惧南归则无因复与宝寅相见,乃与数骑夜奔于延明,魏以为侍中、太尉、
高平公、丹阳王,邑七千户,钱三百万,布绢三千匹,杂彩千匹,马五十匹,羊
五百口,奴婢一百人。综乃改名纟赞,字德文,追为齐东昏服斩衰。于是有司奏
削爵土,绝属籍,改其姓为悖氏。俄有诏复之,封其子直为永新侯,邑千户。大
通二年,萧宝寅在魏据长安反,综自洛阳北遁,将赴之,为津吏所执,魏人杀之,
时年四十九。
初,综既不得志,尝作《听钟鸣》、《悲落叶》辞,以申其志。大略曰:
听钟鸣,当知在帝城。参差定难数,历乱百愁生。去声悬窈窕,来响急徘徊。
谁怜传漏子,辛苦建章台。
听钟鸣,听听非一所。怀瑾握瑜空掷去,攀松折桂谁相许?昔朋旧爱各东西,
譬如落叶不更齐。漂漂孤雁何所栖,依依别鹤夜半啼。
听钟鸣,听此何穷极?二十有余年,淹留在京域。窥明镜,罢容色,云悲海
思徒掩抑。
其《悲落叶》云:
悲落叶,连翩下重叠。落且飞,纵横去不归。
悲落叶,落叶悲。人生譬如此,零落不可持。
悲落叶,落叶何时还?夙昔共根本,无复一相关。
当时见者莫不悲之。
武陵王纪,字世询,高祖第八子也。少勤学,有文才,属辞不好轻华,甚有
骨气。天监十三年,封为武陵郡王,邑二千户。历位宁远将军、琅邪、彭城二郡
太守、轻车将军、丹阳尹。出为会稽太守,寻以其郡为东扬州,仍为刺史,加使
持节、东中郎将。征为侍中,领石头戍军事。出为宣惠将军、江州刺史。征为使
持节、宣惠将军、都督扬、南徐二州诸军事、扬州刺史。寻改授持节、都督益、
梁等十三州诸军事、安西将军、益州刺史,加鼓吹一部。大同十一年,授散骑常
侍、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初,天监中,震太阳门,成字曰“绍宗梁位唯武王”,解者以为武王者,武
陵王也,于是朝野属意焉。及太清中,侯景乱,纪不赴援。高祖崩后,纪乃僣号
于蜀,改年曰天正。立子圆照为皇太子,圆正为西阳王,圆满竟陵王,圆普南谯
王,圆肃宜都王。以巴西、梓潼二郡太守永丰侯捴为征西大将军、益州刺史,封
秦郡王。司马王僧略、直兵参军徐怦并固谏,纪以为贰于己,皆杀之。永丰侯捴
叹曰:“王不免矣!夫善人国之基也,今反诛之,不亡何待!”又谓所亲曰:
“昔桓玄年号大亨,识者谓之‘二月了’,而玄之败实在仲春。今年曰天正,在
文为‘一止’,其能久乎?”
太清五年夏四月,纪帅军东下至巴郡,以讨侯景为名,将图荆陕。闻西魏侵
蜀,遣其将南梁州刺史谯淹回军赴援。五月日,西魏将尉迟迥帅众逼涪水,潼州
刺史杨乾运以城降之,迥分军据守,即趋成都。丁丑,纪次于西陵,舳舻翳川,
旌甲曜日,军容甚盛。世祖命护军将军陆法和于硖口夹岸筑二垒,镇江以断之。
时陆纳未平,蜀军复逼,物情恇扰,世祖忧焉。法和告急,旬日相继。世祖乃
拔任约于狱,以为晋安王司马,撤禁兵以配之;并遣宣猛将军刘棻共约西赴。六
月,纪筑连城,攻绝铁钅巢。世祖复于狱拔谢答仁为步兵校尉,配众一旅,上赴
法和。世祖与纪书曰:“皇帝敬问假黄钺太尉武陵王:自九黎侵轶,三苗寇扰,
天长丧乱,獯丑冯陵,虔刘象魏,黍离王室。朕枕戈东望,泣血西浮,殒爱子于
二方,无诸侯之八百,身被属甲,手贯流矢。俄而风树之酷,万恨始缠,霜露之
悲,百忧继集,扣心饮胆,志不图全。直以宗社缀旒,鲸鲵未剪,尝胆待旦,龚
行天罚,独运四聪,坐挥八柄。虽复结坛待将,褰帷纳士,拒赤壁之兵,无谋于
鲁肃;烧乌巢之米,不访于荀攸;才智将殚,金贝殆竭,傍无寸助,险阻备尝。
遂得斩长狄于驹门,挫蚩尤于枫木。怨耻既雪,天下无尘,经营四方,专资一力,
方与岳牧,同兹清静。隆暑炎赫,弟比何如?文武具僚,当有劳弊。今遣散骑常
侍、光州刺史郑安忠,指宣往怀。”仍令喻意于纪,许其还蜀,专制岷方。纪不
从命,报书如家人礼。庚申,纪将侯睿率众缘山将规进取,任约、谢答仁与战,
破之。既而陆纳平,诸军并西赴,世祖又与纪书曰:“甚苦大智!季月烦暑,流
金烁石,聚蚊成雷,封狐千里,以兹玉体,辛苦行阵。乃眷西顾,我劳如何?自
獯丑凭陵,羯胡叛换,吾年为一日之长,属有平乱之功,膺此乐推,事归当璧。
傥遣使乎,良所迟也。如曰不然,于此投笔。友于兄弟,分形共气。兄肥弟瘦,
无复相代之期;让枣推梨,长罢欢愉之日。上林静拱,闻四鸟之哀鸣;宣室披图,
嗟万始之长逝。心乎爱矣,书不尽言。”大智,纪之别字也。纪遣所署度支尚书
乐奉业至于江陵,论和缉之计,依前旨还蜀。世祖知纪必破,遂拒而不许。丙戌,
巴兴民苻升、徐子初等斩纪硖口城主公孙晃,降于众军。王琳、宋簉、任约、谢
答仁等因进攻侯睿,陷其三垒,于是两岸十余城遂俱降。将军樊猛获纪及其第三
子圆满,俱杀之于硖口,时年四十六。有司奏请绝其属籍,世祖许之,赐姓饕餮
氏。
初,纪将僣号,妖怪非一。其最异者,内寝柏殿柱绕节生花,其茎四十有六,
靃靡可爱,状似荷花。识者曰:“王敦杖花,非佳事也。”纪年号天正,与萧栋
暗合,佥曰“天”字“二人”也,“正”字“一止”也。栋、纪僣号,各一年而
灭。
临贺王正德,字公和,临川靖惠王第三子也。少粗险,不拘礼节。初,高祖
未有男,养之为子。及高祖践极,便希储贰,后立昭明太子,封正德为西丰侯,
邑五百户。自此怨望,恒怀不轨,睥睨宫扆,觊幸灾变。普通六年,以黄门侍郎
为轻车将军,置佐史。顷之,遂逃奔于魏,有司奏削封爵。七年,又自魏逃归,
高祖不之过也。复其封爵,仍除征虏将军。
中大通四年,为信武将军、吴郡太守。征为侍中、抚军将军,置佐史,封临
贺郡王,邑二千户,又加左卫将军。而凶暴日甚,招聚亡命。侯景知其有奸心,
乃密令诱说,厚相要结。遗正德书曰:“今天子年尊,奸臣乱国,宪章错谬,政
令颠倒,以景观之,计日必败。况大王属当储贰,中被废辱,天下义士,窃所痛
心,在景愚忠,能无忿慨?今四海业业,归心大王,大王岂得顾此私情,弃兹亿
兆!景虽不武,实思自奋。愿王允副苍生,鉴斯诚款。”正德览书大喜曰:“侯
景意暗与我同,此天赞也。”遂许之。及景至江,正德潜运空舫,诈称迎荻,以
济景焉。朝廷未知其谋,犹遣正德守朱雀航。景至,正德乃引军与景俱进,景推
正德为天子,改年为正平元年,景为丞相。台城没,复太清之号,降正德为大司
马。正德有怨言,景闻之,虑其为变,矫诏杀之。
河东王誉,字重孙,昭明太子第二子也。普通二年,封枝江县公。中大通三
年,改封河东郡王,邑二千户。除宁远将军、石头戍军事。出为琅邪、彭城二郡
太守。还除侍中、轻车将军,置佐史。出为南中郎将、湘州刺史。
未几,侯景寇京邑,誉率军入援,至青草湖,台城没,有诏班师,誉还湘镇。
时世祖军于武城,新除雍州刺史张纟赞密报世祖曰:“河东起兵,岳阳聚米,共
为不逞,将袭江陵。”世祖甚惧,因步道间还,遣谘议周弘直至誉所,督其粮众。
誉曰:“各自军府,何忽隶人?”前后使三反,誉并不从。世祖大怒,乃遣世子
方等征之,反为誉所败死。又令信州刺史鲍泉讨誉,并与书陈示祸福,许其迁善。
誉不答,修浚城池,为拒守之计。谓鲍泉曰:“败军之将,势岂语勇?欲前即前,
无所多说。”泉军于石椁寺,誉帅众逆击之,不利而还。泉进军于橘洲,誉又尽
锐攻之,不克。会已暮,士卒疲弊,泉因出击,大败之,斩首三千级,溺死者万
余人。誉于是焚长沙郭邑,驱居民于城内,鲍泉度军围之。誉幼而骁勇,兼有胆
气,能抚循士卒,甚得众心。及被围既久,虽外内断绝,而备守犹固。后世祖又
遣领军将军王僧辩代鲍泉攻誉,僧辩筑土山以临城内,日夕苦攻,矢石如雨,城
中将士死伤者太半。誉窘急,乃潜装海船,将溃围而出。会其麾下将慕容华引僧
辩入城,誉顾左右皆散,遂被执,谓守者曰:“勿杀我!得一见七官,申此谗贼,
死亦无恨。”主者曰:“奉命不许。”遂斩之,传首荆镇,世祖反其首以葬焉。
初,誉之将败也,私引镜照面,不见其头;又见长人盖屋,两手据地瞰其斋;又
见白狗大如驴,从城而出,不知所在。誉甚恶之,俄而城陷。
史臣曰:萧综、萧正德并悖逆猖狂,自致夷灭,宜矣。太清之寇,萧纪据庸、
蜀之资,遂不勤王赴难,申臣子之节;及贼景诛剪,方始起兵,师出无名,成其
衅祸。呜呼!身当管、蔡之罚,盖自贻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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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9 08:52 | 显示全部楼层

◎侯景(上)

侯景,字万景,朔方人,或云雁门人。少而不羁,见惮乡里。及长,骁勇有
膂力,善骑射。以选为北镇戍兵,稍立功效。魏孝昌元年,有怀朔镇兵鲜于修礼,
于定州作乱,攻没郡县;又有柔玄镇兵吐斤洛周,率其党与,复寇幽、冀,与修
礼相合,众十余万。后修礼见杀,部下溃散,怀朔镇将葛荣因收集之,攻杀吐斤
洛周,尽有其众,谓之“葛贼”。四年,魏明帝殂,其后胡氏临朝,天柱将军尔
朱荣自晋阳入杀胡氏,并诛其亲属。景始以私众见荣,荣甚奇景,即委以军事。
会葛贼南逼,荣自讨,命景先驱,至河内,击,大破之,生擒葛荣,以功擢为定
州刺史、大行台,封濮阳郡公。景自是威名遂著。
顷之,齐神武帝为魏相,又入洛诛尔朱氏,景复以众降之,仍为神武所用。
景性残忍酷虐,驭军严整;然破掠所得财宝,皆班赐将士,故咸为之用,所向多
捷。总揽兵权,与神武相亚。魏以为司徒、南道行台,拥众十万,专制河南。及
神武疾笃,谓子澄曰:“侯景狡猾多计,反覆难知,我死后,必不为汝用。”乃
为书召景。景知之,虑及于祸,太清元年,乃遣其行台郎中丁和来上表请降曰:
臣闻股肱体合,则四海和平;上下猜贰,则封疆幅裂。故周、邵同德,越常
之贡来臻;飞、恶离心,诸侯所以背叛。此盖成败之所由,古今如画一者也。
臣昔与魏丞相高王并肩戮力,共平灾衅,扶危戴主,匡弼社稷。中兴以后,
无役不从;天平及此,有事先出。攻城每陷,野战必殄;筋力消于鞍甲,忠贞竭
于寸心。乘藉机运,位阶鼎辅;宜应誓死罄节,仰报时恩,陨首流肠,溘焉罔贰。
何言翰墨,一旦论此?臣所恨义非死所,壮士弗为。臣不爱命,但恐死之无益耳。
而丞相既遭疾患,政出子澄。澄天性险忌,触类猜嫉,谄谀迭进,共相构毁。而
部分未周,累信赐召;不顾社稷之安危,惟恐私门之不植。甘言厚币,规灭忠梗。
其父若殒,将何赐容。惧谗畏戮,拒而不返,遂观兵汝、颍,拥璟周、韩。乃与
豫州刺史高成、广州刺史郎椿、襄州刺史李密、兖州刺史邢子才、南兖州刺史石
长宣、齐州刺史许季良、东豫州刺史丘元征、洛州刺史朱浑愿、扬州刺史乐恂、
北荆州刺史梅季昌、北扬州刺史元神和等,皆河南牧伯,大州帅长,各阴结私图,
克相影会,秣马潜戈,待时即发。函谷以东,瑕丘以西,咸愿归诚圣朝,息肩有
道,戮力同心,死无二志。惟有青、徐数州,仅须折简,一驿走来,不劳经略。
且臣与高氏衅隙已成,临患赐征,前已不赴,纵其平复,终无合理。黄河以
南,臣之所职,易同反掌,附化不难。群臣颙仰,听臣而唱。若齐、宋一平,徐
事燕、赵。伏惟陛下天网宏开,方同书轨,闻兹寸款,惟应霈然。
丁和既至,高祖召群臣廷议。尚书仆射谢举及百辟等议,皆云纳侯景非宜,
高祖不从是议而纳景。及齐神武卒,其子澄嗣,是为文襄帝。高祖乃下诏封景河
南王、大将军、使持节、董督河南南北诸军事、大行台,承制辄行,如邓禹故事,
给鼓吹一部。齐文襄遣大将军慕容绍宗围景于长社,景请西魏为援,西魏遣其五
城王元庆等率兵救之,绍宗乃退。景复请兵于司州刺史羊鸦仁,鸦仁遣长史邓鸿
率兵至汝水,元庆军又夜遁。于是据悬瓠、项城,求遣刺史以镇之。诏以羊鸦仁
为豫、司二州刺史,移镇悬瓠;西阳太守羊思建为殷州刺史,镇项城。
魏既新丧元帅,景又举河南内附,齐文襄虑景与西、南合从,方为己患,乃
以书喻景曰:
盖闻位为大宝,守之未易;仁诚重任,终之实难。或杀身成名,或去食存信;
比性命于鸿毛,等节义于熊掌。夫然者,举不失德,动无过事;进不见恶,退无
谤言。
先王与司徒契阔夷险,孤子相于,偏所眷属,缱绻衿期,绸缪寤语,义贯终
始,情存岁寒。司徒自少及长,从微至著,共相成生,非无恩德。既爵冠通侯,
位标上等,门容驷马,室飨万钟,财利润于乡党,荣华被于亲戚。意气相倾,人
伦所重,感于知己,义在忘躯。眷为国士者,乃立漆身之节;馈以壶飧者,便致
扶轮之效。若然尚不能已,况其重于此乎!
幸以故旧之义,欲持子孙相托,方为秦晋之匹,共成刘范之亲。假使日往月
来,时移世易,门无强荫,家有幼孤,犹加璧不遗,分宅相济,无忘先德,以恤
后人。况闻负杖行歌,便已狼顾犬噬,于名无所成,于义无所取,不蹈忠臣之迹,
自陷叛人之地。力不足以自强,势不足以自保;率乌合之众,为累卵之危。西求
救于黑泰,南请援于萧氏,以狐疑之心,为首鼠之事。入秦则秦人不容,归吴则
吴人不信。当今相视,未见其可,不知终久,持此安归。相推本心,必不应尔。
当是不逞之人,曲为口端之说,遂怀市虎之疑,乃致投杼之惑耳。
比来举止,事已可见,人相疑误,想自觉知,合门大小,并付司寇。近者,
聊命偏师,前驱致讨,南兖、扬州,应时克复。即欲乘机,长驱悬瓠;属以炎暑,
欲为后图。方凭国灵,龚行天罚,器械精新,士马强盛。内外感德,上下齐心,
三令五申,可蹈汤火。若使旗鼓相望,埃尘相接,势如沃雪,事等注萤。夫明者
去危就安,智者转祸为福。宁使我负人,不使人负我。当开从善之门,决改先迷
之路。今刷心荡意,除嫌去恶,想犹致疑,未便见信。若能卷甲来朝,垂丱还阙
者,当授豫州刺史。即使终君之世,所部文武更不追摄。进得保其禄位,退则不
丧功名。君门眷属,可以无恙;宠妻爱子,亦送相还。仍为通家,卒成亲好。所
不食言,有如皎日。君既不能东封函谷,南向称孤,受制于人,威名顿尽。空使
兄弟子侄,足首异门,垂发戴白,同之涂炭,闻者酸鼻,见者寒心,矧伊骨肉,
能无愧也?
孤子今日不应方遣此书,但见蔡遵道云:司徒本无归西之心,深有悔祸之意,
闻西兵将至,遣遵道向崤中参其多少;少则与其同力,多则更为其备。又云:房
长史在彼之日,司徒尝欲遣书启,将改过自新。已差李龙仁,垂欲发遣,闻房已
远,遂复停发。未知遵道此言为虚为实,但既有所闻,不容不相尽告。吉凶之理,
想自图之。
景报书曰:
盖闻立身扬名者,义也;在躬所宝者,生也。苟事当其义,则节士不爱其躯;
刑罚斯舛,则君子实重其命。昔微子发狂而去殷,陈平怀智而背楚者,良有以也。
仆乡曲布衣,本乖艺用。初逢天柱,赐忝帷幄之谋;晚遇永熙,委以干戈之任。
出身为国,绵历二纪,犯危履难,岂避风霜。遂得躬被衮衣,口飧玉食,富贵当
年,光荣身世。何为一旦举旌璟,援桴鼓,而北面相抗者,何哉?实以畏惧危亡,
恐招祸害,捐躯非义,身名两灭故耳。何者?往年之暮,尊王遘疾,神不祐善,
祈祷莫瘳。遂使嬖幸擅威权,阍寺肆诡惑,上下相猜,心腹离贰。仆妻子在宅,
无事见围;段康之谋,莫知所以;卢潜入军,未审何故。翼翼小心,常怀战慄,
有靦面目,宁不自疑。及回师长社,希自陈状,简书未达,斧钺已临。既旌旗相
对,咫尺不远,飞书每奏,兼申鄙情;而群卒恃雄,眇然不顾,运戟推锋,专欲
屠灭。筑围堰水,三板仅存,举目相看,命悬晷刻,不忍死亡,出战城下。禽兽
恶死,人伦好生,送地拘秦,非乐为也。但尊王平昔见与,比肩共奖帝室,虽形
势参差,寒暑小异,丞相司徒,雁行而已。福禄官荣,自是天爵,劳而后受,理
不相干,欲求吞炭,何其谬也!然窃人之财,犹谓为盗,禄去公室,相为不取。
今魏德虽衰,天命未改,祈恩私第,何足关言。
赐示“不能东封函谷,受制于人”,当似教仆贤祭仲而褒季氏。无主之国,
在礼未闻,动而不法,何以取训?窃以分财养幼,事归令终,舍宅存孤,谁云隙
末?复言仆“众不足以自强,危如累卵”。然纣有亿兆夷人,卒降十乱;桀之百
克,终自无后。颍川之战,即是殷监。轻重由人,非鼎在德。苟能忠信,虽弱必
强。殷忧启圣,处危何苦。况今梁道邕熙,招携以礼,被我兽文,縻之好爵。方
欲苑五岳而池四海,扫夷秽以拯黎元,东羁瓯越,西通汧、陇。吴、楚剽劲,带
甲千群;吴兵冀马,控弦十万。兼仆所部义勇如林,奋义取威,不期而发,大风
一振,枯干必摧,凝霜暂落,秋蒂自殒。此而为弱,谁足称强!
又见诬两端,受疑二国。斟酌物情,一何至此!昔陈平背楚,归汉则王;百
里出虞,入秦斯霸。盖昏明由主,用舍在时,奉礼而行,神其庇也。
书称士马精新,克日齐举,夸张形胜,指期荡灭。窃以寒飂白露,节候
乃同;秋风扬尘,马首何异。徒知北方之力争,未识西、南之合从,苟欲徇意于
前途,不觉坑阱在其侧。若云去危令归正朔,转祸以脱网罗,彼既嗤仆之愚迷,
此亦笑君之晦昧。今已引二邦,扬旌北讨,熊豹齐奋,克复中原,荆、襄、广、
颍已属关右,项城、悬瓠亦奉南朝,幸自取之,何劳恩赐。然权变不一,理有万
途。为君计者,莫若割地两和,二分鼎峙,燕、卫、晋、赵足相奉禄,齐、曹、
宋、鲁悉归大梁,使仆得输力南朝,北敦姻好,束帛交行,戎车不动。仆立当世
之功,君卒祖祢之业,各保疆界,躬享岁时,百姓乂宁,四民安堵。孰若驱农夫
于陇亩,抗勍敌于三方,避干戈于首尾,当锋镝于心腹。纵太公为将,不能获存,
归之高明,何以克济。
复寻来书云,仆妻子悉拘司寇。以之见要,庶其可及。当是见疑褊心,未识
大趣。何者?昔王陵附汉,母在不归;太上囚楚,乞羹自若。矧伊妻子,而可介
意。脱谓诛之有益,欲止不能;杀之无损,徒复坑戮。家累在君,何关仆也?而
遵道所传,颇亦非谬,但在缧绁,恐不备尽,故重陈辞,更论款曲。所望良图,
时惠报旨。然昔与盟主,事等琴瑟,谗人间之,翻为仇敌。抚弦搦矢,不觉伤怀,
裂帛还书,知何能述。
十二月,景率军围谯城不下,退攻城父,拔之。又遣其行台左丞王伟、左民
郎中王则诣阙献策,求诸元子弟立为魏主,辅以北伐,许之。诏遣太子舍人元贞
为咸阳王,须渡江,许即伪位,乘舆副御以资给之。
齐文襄又遣慕容绍宗追景,景退入涡阳,马尚有数千匹,甲卒数万人,车万
余辆,相持于涡北。景军食尽,士卒并北人,不乐南渡,其将暴显等各率所部降
于绍宗。景军溃散,乃与腹心数骑自峡石济淮,稍收散卒,得马步八百人,奔寿
春,监州韦黯纳之。景启求贬削,优诏不许,仍以为豫州牧,本官如故。
景既据寿春,遂怀反叛,属城居民,悉召募为军士,辄停责市估及田租,百
姓子女悉以配将卒。又启求锦万匹,为军人袍,领军朱异议以御府锦署止充颁赏
远近,不容以供边城戎服,请送青布以给之。景得布,悉用为袍衫,因尚青色。
又以台所给仗,多不能精,启请东冶锻工,欲更营造,敕并给之。景自涡阳败后,
多所征求,朝廷含弘,未尝拒绝。
先是,豫州刺史贞阳侯渊明督众军围彭城,兵败没于魏。至是,遣使还述魏
人请追前好。二年二月,高祖又与魏连和。景闻之惧,驰启固谏,高祖不从。尔
后表疏跋扈,言辞不逊。鄱阳王范镇合肥,及司州刺史羊鸦仁俱累启称景有异志,
领军朱异曰:“侯景数百叛虏,何能为役?”并抑不奏闻,而逾加赏赐,所以奸
谋益果。又知临贺王正德怨望朝廷,密令要结,正德许为内启。八月,景遂发兵
反,攻马头、木栅,执太守刘神茂、戍主曹璆等。于是诏郢州刺史鄱阳王范为南
道都督,北徐州刺史封山侯正表为北道都督,司州刺史柳仲礼为西道都督,通直
散骑常侍裴之高为东道都督,同讨景,济自历阳;又令开府仪同三司、丹阳尹、
邵陵王纶持节,董督众军。
十月,景留其中军王显贵守寿春城,出军伪向合肥,遂袭谯州,助防董绍先
开城降之,执刺史丰城侯泰。高祖闻之,遣太子家令王质率兵三千巡江遏防。景
进攻历阳,历阳太守庄铁遣弟均率数百人夜斫景营,不克,均战没,铁又降之。
萧正德先遣大船数十艘,伪称载荻,实装济景。景至京口,将渡,虑王质为梗。
俄而质无故退,景闻之尚未信也,乃密遣觇之。谓使者曰:“质若审退,可折江
东树枝为验。”觇人如言而返,景大喜曰:“吾事办矣。”乃自采石济,马数百
匹,兵千人,京师不之觉。景即分袭姑孰,执淮南太守文成侯宁,遂至慈湖。于
是诏以扬州刺史宣城王大器为都督城内诸军事,都官尚书羊侃为军师将军以副焉;
南浦侯推守东府城,西丰公大春守石头城,轻车长史谢禧守白下。
既而景至朱雀航,萧正德先屯丹阳郡,至是,率所部与景合。建康令庾信率
兵千余人屯航北,见景至航,命彻航,始除一舶,遂弃军走南塘,游军复闭航渡
景。皇太子以所乘马授王质,配精兵三千,使援庾信。质至领军府,与贼遇,未
阵便奔走,景乘胜至阙下。西丰公大春弃石头城走,景遣其仪同于子悦据之。谢
禧亦弃白下城走。景于是百道攻城,持火炬烧大司马、东西华诸门。城中仓卒,
未有其备,乃凿门楼,下水沃火,久之方灭。贼又斫东掖门将开,羊侃凿门扇,
刺杀数人,贼乃退。又登东宫墙,射城内,至夜,太宗募人出烧东宫,东宫台殿
遂尽。景又烧城西马厩、士林馆、太府寺。明日,景又作木驴数百攻城,城上飞
石掷之,所值皆碎破。景苦攻不克,伤损甚多,乃止攻,筑长围以绝内外,启求
诛中领军朱异、太子右卫率陆验、兼少府卿徐膋、制局监周石珍等。城内亦射赏
格出外:“有能斩景首,授以景位,并钱一亿万,布绢各万匹,女乐二部。”
十一月,景立萧正德为帝,即伪位于仪贤堂,改年曰正平。初,童谣有“正
平”之言,故立号以应之。景自为相国、天柱将军,正德以女妻之。
景又攻东府城,设百尺楼车,钩城堞尽落,城遂陷。景使其仪同卢晖略率数
千人,持长刀夹城门,悉驱城内文武裸身而出,贼交兵杀之,死者二千余人。南
浦侯推是日遇害。景使正德子见理、仪同卢晖略守东府城。
景又于城东西各起一土山以临城内,城内亦作两山以应之,王公以下皆负土。
初,景至,便望克定京师,号令甚明,不犯百姓。既攻城不下,人心离阻,又恐
援军总集,众必溃散,乃纵兵杀掠,交尸塞路,富室豪家,恣意裒剥,子女妻妾,
悉入军营。及筑土山,不限贵贱,昼夜不息,乱加殴棰,疲羸者因杀之以填山,
号哭之声,响动天地。百姓不敢藏隐,并出从之,旬日之间,众至数万。
景仪同范桃棒密遣使送款乞降,会事泄见杀。至是,邵陵王纶率西丰公大春、
新涂将军永安侯确、超武将军南安乡侯骏、前谯州刺史赵伯超、武州刺史萧弄璋、
步兵校尉尹思合等,马步三万发自京口,直据钟山。景党大骇,具船舟咸欲逃散,
分遣万余人距纶,纶击大破之,斩首千余级。旦日,景复陈兵覆舟山北,纶亦列
阵以待之。景不进,相持。会日暮,景引军还,南安侯骏率数十骑挑之,景回军
与战,骏退。时赵伯超陈于玄武湖北,见骏急,不赴,乃率军前走,众军因乱,
遂败绩。纶奔京口。贼尽获辎重器甲,斩首数百级,生俘千余人,获西丰公大春、
纶司马庄丘惠达、直阁将军胡子约、广陵令霍俊等,来送城下徇之,逼云“已擒
邵陵王”,俊独云“王小小失利,已全军还京口,城中但坚守,援军寻至”。贼
以刀殴之,俊言辞颜色如旧,景义而释之。
是日,鄱阳世子嗣、裴之高至后渚,结营于蔡洲。景分军屯南岸。
十二月,景造诸攻具及飞楼、橦车、登城车、登堞车、阶道车、火车,并
高数丈,一车至二十轮,陈于阙前,百道攻城并用焉。以火车焚城东南隅大楼,
贼因火势以攻城,城上纵火,悉焚其攻具,贼乃退。又筑土山以逼城,城内作地
道以引其土山,贼又不能立,焚其攻具,还入于栅。材官将军宋嶷降贼,因为立
计,引玄武湖水灌台城,城外水起数尺,阙前御街并为洪波矣。又烧南岸民居营
寺,莫不咸尽。
司州刺史柳仲礼、衡州刺史韦粲、南陵太守陈文彻、宣猛将军李孝钦等,皆
来赴援。鄱阳世子嗣、裴之高又济江。仲礼营朱雀航南,裴之高营南苑,韦粲营
青塘,陈文彻、李孝钦屯丹阳郡,鄱阳世子嗣营小航南,并缘淮造栅。及晓,景
方觉,乃登禅灵寺门楼望之,见韦粲营垒未合,先渡兵击之。粲拒战败绩,景斩
粲首徇于城下。柳仲礼闻粲败,不遑贯甲,与数十骑驰赴之,遇贼交战,斩首数
百,投水死者千余人。仲礼深入,马陷泥,亦被重创。自是贼不敢济岸。
邵陵王纶与临成公大连等自东道集于南岸,荆州刺史湘东王绎遣世子方等、
兼司马吴晔、天门太守樊文皎下赴京师,营于湘子岸前,高州刺史李迁仕、前司
州刺史羊鸦仁又率兵继至。既而鄱阳世子嗣、永安侯确、羊鸦仁、李迁仕、樊文
皎率众渡淮,攻贼东府城前栅,破之,遂结营于青溪水东。景遣其仪同宋子仙顿
南平王第,缘水西立栅相拒。景食稍尽,至是米斛数十万人相食者十五六。
初,援兵至北岸,百姓扶老携幼以候王师,才得过淮,便竞剥掠,贼党有欲
自拔者,闻之咸止。贼之始至,城中才得固守,平荡之事,期望援军。既而四方
云合,众号百万,连营相持,已月余日,城中疾疫,死者太半。
景自岁首以来乞和,朝廷未之许,至是事急乃听焉。请割江右四州之地,并
求宣城王大器出送,然后解围济江;仍许遣其仪同于子悦、左丞王伟入城为质。
中领军傅岐议以宣城王嫡嗣之重,不容许之。乃请石城公大款出送,诏许焉。遂
于西华门外设坛,遣尚书仆射王克、兼侍中上甲乡侯韶、兼散骑常侍萧瑳与于
子悦、王伟等,登坛共盟。左卫将军柳津出西华门下,景出其栅门,与津遥相对,
刑牲歃血。
南兖州刺史南康嗣王会理、前青、冀二州刺史湘潭侯退、西昌侯世子彧率众
三万,至于马邛州。景虑北军自白下而上,断其江路,请悉勒聚南岸,敕乃遣北
军进江潭苑。景启称:“永安侯、赵威方频隔栅见诟臣,云‘天子自与汝盟,我
终当逐汝’。乞召入城,即当进发。”敕并召之。景又启云:“西岸信至,高澄
已得寿春、钟离,便无处安足。权借广陵、谯州,须征得寿春、钟离,即以奉还
朝廷。”
初,彭城刘邈说景曰:“大将军顿兵已久,攻城不拔,今援众云集,未易而
破;如闻军粮不支一月,运漕路绝,野无所掠,婴儿掌上,信在于今。未若乞和,
全师而返,此计之上者。”景然其言,故请和。后知援军号令不一,终无勤王之
效;又闻城中死疾转多,必当有应之者。景谋臣王伟又说曰:“王以人臣举兵背
叛,围守宫阙,已盈十旬,逼辱妃主,凌秽宗庙,今日持此,何处容身?愿王且
观其变。”景然之,乃抗表曰:
臣闻“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意非言不宣,言非笔不尽,臣所以含愤
蓄积,不能默已者也。窃惟陛下睿智在躬,多才多艺。昔因世季,龙翔汉、沔,
夷凶剪乱,克雪家怨,然后踵武前王,光宅江表,宪章文、武,祖述尧、舜。兼
属魏国凌迟,外无勍敌,故能西取华陵,北封淮、泗,结好高氏,輶轩相属,疆
埸无虞,十有余载。躬览万机,劬劳治道。刊正周、孔之遗文,训释真如之秘奥。
享年长久,本枝盘石。人君艺业,莫之与京。臣所以踊跃一隅,望南风而叹息也,
岂图名与实爽,闻见不同?臣自委质策名,前后事迹,从来表奏,已具之矣。不
胜愤懑,复为陛下陈之:
陛下与高氏通和,岁逾一纪,舟车往复,相望道路,必将分灾恤患,同休等
戚;宁可纳臣一介之服,贪臣汝、颍之地,便绝好河北,檄詈高澄,聘使未归,
陷之虎口,扬兵击鼓,侵逼彭、宋。夫敌国相伐,闻丧则止,匹夫之交,托孤寄
命。岂有万乘之主,见利忘义若此者哉!其失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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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9 08:53 | 显示全部楼层

◎侯景(下)

臣与高澄,既有仇憾,义不同国,归身有道。陛下授以上将,任以专征,歌
钟女乐,车服弓矢。臣受命不辞,实思报效。方欲挂旆嵩、华,悬旌冀、赵,刘
夷荡涤,一匡宇内;陛下朝服济江,告成东岳,使大梁与轩黄等盛,臣与伊、吕
比功,垂裕后昆,流名竹帛,此实生平之志也。而陛下欲分其功,不能赐任,使
臣击河北,欲自举徐方,遣庸懦之贞阳,任骄贪之胡、赵,裁见旗鼓,鸟散鱼溃,
慕容绍宗乘胜席卷,涡阳诸镇靡不弃甲。疾雷不及掩耳,散地不可固全,使臣狼
狈失据,妻子为戮,斯实陛下负臣之深。其失二也。
韦黯之守寿阳,众无一旅,慕容凶锐,欲饮马长江,非臣退保淮南,其势未
之可测。既而逃遁,边境获宁,令臣作牧此州,以为蕃捍。方欲收合余烬,劳来
安集,励兵秣马,克申后战,封韩山之尸,雪涡阳之耻。陛下丧其精魄,无复守
气,便信贞阳谬启,复请通和。臣频陈执,疑闭不听。翻覆若此,童子犹且羞之;
况在人君,二三其德。其失三也。
夫畏懦逗留,军有常法。子玉小败,见诛于楚;王恢失律,受戮于汉。贞阳
精甲数万,器械山积,慕容轻兵,众无百乘,不能拒抗,身受囚执。以帝之犹子,
而面缚敌庭,实宜绝其属籍,以衅征鼓。陛下曾无追责,怜其苟存,欲以微臣,
规相贸易。人君之法,当如是哉?其失四也。
悬瓠大藩,古称汝、颍。臣举州内附,羊鸦仁固不肯入;既入之后,无故弃
之,陛下曾无嫌责,使还居北司。鸦仁弃之,既不为罪,臣得之不以为功。其失
五也。
臣涡阳退衄,非战之罪,实由陛下君臣相与见误。乃还寿春,曾无悔色,祗
奉朝廷,掩恶扬善。鸦仁自知弃州,切齿叹恨,内怀惭惧,遂启臣欲反。欲反当
有形迹,何所征验?诬陷顿尔,陛下曾无辩究,默而信纳。岂有诬人莫大之罪,
而可并肩事主者乎?其失六也。
赵伯超拔自无能,任居方伯,惟渔猎百姓,多蓄士马,非欲为国立功,直是
自为富贵,行货权幸,徼买声名。朱异之徒,积受金贝,遂使咸称胡、赵,比昔
关、张,诬掩天听,谓为真实。韩山之役,女妓自随,裁闻敌鼓,与妾俱逝,不
待贞阳,故只轮莫返。论其此罪,应诛九族;而纳贿中人,还处州任。伯超无罪,
臣功何论?赏罚无章,何以为国?其失七也。
臣御下素严,无所侵物,关市征税,咸悉停原,寿阳之民,颇怀优复。裴之
悌等助戍在彼,惮臣检制,遂无故遁归;又启臣欲反。陛下不责违命离局,方受
其浸润之谮。处臣如此,使何地自安?其失八也。
臣虽才谢古人,实颇更事,抚民率众,自幼至长,少来运动,多无遗策。及
归身有道,罄竭忠规,每有陈奏,恒被抑遏。朱异专断军旅,周石珍总尸兵杖,
陆验、徐膋典司谷帛,皆明言求货,非令不行。境外虚实,定计于舍人之省;举
将出师,责奏于主者之命。臣无贿于中,故恒被抑折。其失九也。
鄱阳之镇合肥,与臣邻接。臣推以皇枝,每相祗敬;而嗣王庸怯,虚见备御,
臣有使命,必加弹射,或声言臣反,或启臣纤介。招携当须以礼,忠烈何以堪于
此哉!其失十也。
其余条目,不可具陈。进退惟谷,频有表疏。言直辞强,有忤龙鳞,遂发严
诏,便见讨袭。重华纯孝,犹逃凶父之杖;赵盾忠贤,不讨杀君之贼。臣何亲何
罪,而能坐受歼夷?韩信雄桀,亡项霸汉,末为女子所烹,方悔蒯通之说。臣每
览书传,心常笑之。岂容遵彼覆车,而快陛下佞臣之手?是以兴晋阳之甲,乱长
江而直济,愿得升赤墀,践文石,口陈枉直,指画臧否,诛君侧之恶臣,清国朝
之粃政,然后还守藩翰,以保忠节,实臣之至愿也。
三月朔旦,城内以景违盟,举烽鼓噪,于是羊鸦仁、柳敬礼、鄱阳世子嗣进
军于东府城北。栅垒未立,为景将宋子仙所袭,败绩,赴淮死者数千人。贼送首
级于阙下。
景又遣于子悦至,更请和。遣御史中丞沈浚至景所,景无去意,浚固责之。
景大怒,即决石阙前水,百道攻城,昼夜不息,城遂陷。于是悉卤掠乘舆服玩、
后宫嫔妾,收王侯朝士送永福省,撤二宫侍卫。使王伟守武德殿,于子悦屯太极
东堂,矫诏大赦天下,自为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其侍中、使持节、
大丞相、王如故。初,城中积尸不暇埋瘗,又有已死而未敛,或将死而未绝,景
悉聚而烧之,臭气闻十余里。尚书外兵郎鲍正疾笃,贼曳出焚之,宛转火中,久
而方绝。于是援兵并散。
景矫诏曰:“日者,奸臣擅命,几危社稷,赖丞相英发,入辅朕躬,征镇牧
守可各复本任。”降萧正德为侍中、大司马,百官皆复其职。景遣董绍先率兵袭
广陵,南兖州刺史南康嗣王会理以城降之。景以绍先为南兖州刺史。
初,北兖州刺史定襄侯祗与湘潭侯退,及前潼州刺史郭凤同起兵,将赴援。
至是,凤谋以淮阴应景,祗等力不能制,并奔于魏。景以萧弄璋为北兖州刺史,
州民发兵拒之,景遣厢公丘子英、直阁将军羊海率众赴援,海斩子英,率其军降
于魏,魏遂据其淮阴。景又遣仪同于子悦、张大黑率兵入吴,吴郡太守袁君正迎
降。子悦等既至,破掠吴中,多自调发,逼掠子女,毒虐百姓,吴人莫不怨愤,
于是各立城栅拒守。是月,景移屯西州,遣仪同任约为南道行台,镇姑孰。
五月,高祖崩于文德殿。初,台城既陷,景先遣王伟、陈庆入谒高祖,高祖
曰:“景今安在?卿可召来。”时高祖坐文德殿,景乃入朝,以甲士五百人自卫,
带剑升殿。拜讫,高祖问曰:“卿在戎日久,无乃为劳?”景默然。又问:“卿
何州人,而敢至此乎?”景又不能对,从者代对。及出,谓厢公王僧贵曰:“吾
常据鞍对敌,矢刃交下,而意气安缓,了无怖心。今日见萧公,使人自慑,岂非
天威难犯?吾不可再见之。”高祖虽外迹已屈,而意犹忿愤,时有事奏闻,多所
谴却。景深敬惮,亦不敢逼。景遣军人直殿省内,高祖问制局监周石珍曰:“是
何物人?”对曰:“丞相。”高祖乃谬曰:“何物丞相?”对曰:“是侯丞相。”
高祖怒曰:“是名景,何谓丞相!”是后,每所征求,多不称旨,至于御膳亦被
裁抑,遂忧愤感疾而崩。景乃密不发丧,权殡于昭阳殿,自外文武咸莫知之。二
十余日,升梓宫于太极前殿,迎皇太子即皇帝位。于是矫诏赦北人为奴婢者,冀
收其力用焉。
又遣仪同来亮率兵攻宣城,宣城内史杨华诱亮斩之;景复遣其将李贤明讨华,
华以郡降。景遣仪同宋子仙等率众东次钱塘,新城戍主戴僧易据县拒之。
是月,景遣中军侯子鉴入吴军,收于子悦、张大黑,还京诛之。
时东扬州刺史临成公大连据州,吴兴太守张嵊据郡,自南陵以上,皆各据守。
景制命所行,惟吴郡以西、南陵以北而已。
六月,景以仪同郭元建为尚书仆射、北道行台、总江北诸军事,镇新秦。郡
人陆缉、戴文举等起兵万余人,杀景太守苏单于,推前淮南太守文成侯宁为主,
以拒景。宋子仙闻而击之,缉等弃城走。景乃分吴郡海盐、胥浦二县为武原郡。
至是,景杀萧正德于永福省。封元罗为西秦王,元景龙为陈留王,诸元子弟封王
者十余人。以柳敬礼为使持节、大都督,隶大丞相,参戎事。
景遣其中军侯子鉴监行台刘神茂等军东讨,破吴兴,执太守张嵊父子送京师,
景并杀之。景以宋子仙为司徒,任约为领军将军,尔朱季伯、叱罗子通、彭俊、
董绍先、张化仁、于庆、鲁伯和、纥奚斤、史安和、时灵护、刘归义,并为开府
仪同三司。
是月,鄱阳嗣王范率兵次栅口,江州刺史寻阳王大心要之西上。景出顿姑孰,
范将裴之悌、夏侯威生以众降景。
十一月,宋子仙攻钱塘,戴僧易降。景以钱塘为临江郡,富阳为富春郡。又
王伟、元罗并为仪同三司。
十二月,宋子仙、赵伯超、刘神茂进攻会稽,东扬州刺史临成公大连弃城走,
遣刘神茂追擒之。景以裴之悌为使持节、平西将军、合州刺史,以夏侯威生为使
持节、平北将军、南豫州刺史。
是月,百济使至,见城邑丘墟,于端门外号泣,行路见者莫不洒泪。景闻之
大怒,送小庄严寺禁止,不听出入。
大宝元年正月,景矫诏自加班剑四十人,给前后部羽葆鼓吹,置左右长史、
从事中郎四人。前江都令祖皓起兵于广陵,斩景刺史董绍先,推前太子舍人萧勔
为刺史;又结魏人为援,驰檄远近,将以讨景。景闻之大惧,即日率侯子鉴等出
自京口,水陆并集。皓婴城拒守,景攻城,陷之。景车裂皓以徇,城中无少长皆
斩之。以侯子鉴监南兖州事。
是月,景召宋子仙还京口。
四月,景以元思虔为东道行台,镇钱塘。以侯子鉴为南兖州刺史。
文成侯宁于吴西乡起兵,旬日之间,众至一万,率以西上。景厢公孟振、侯
子荣击破之,斩宁,传首于景。
七月,景以秦郡为西兖州,阳平郡为北兖州。任约、卢晖略攻晋熙郡,杀鄱
阳世子嗣。
景以王伟为中书监。
任约进军袭江州,江州刺史寻阳王大心降之。世祖时闻江州失守,遣卫军将
军徐文盛率众军下武昌,拒约。
景又矫诏自进位为相国,封泰山等二十郡为汉王,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
履上殿,如萧何故事。景以柳敬礼为护军将军,姜询义为相国左长史,徐洪为左
司马,陆约为右长史,沈众为右司马。
是月,景率舟师上皖口。
十月,盗杀武林侯谘于广莫门。谘常出入太宗卧内,景党不能平,故害之。
景又矫诏曰:“盖悬象在天,四时取则于辰头;群生育地,万物仰照于大明。
是以垂拱当扆,则八枿共辏;负图正位,则九域同归。故乃云名水号之君,龙官
人爵之后,莫不启符河、洛,封禅岱宗,奔走四夷,来朝万国。逖听虞、夏,厥
道弥新。爰及商、周,未之或改。逮幽、厉不竞,戎马生郊;惠、怀失御,胡尘
犯跸。遂使豺狼肆毒,侵穴伊、瀍;猃狁孔炽,巢栖咸、洛。自晋鼎东迁,多历
年代,周原不复,岁实永久。虽宋祖经略,中息远图,齐号和亲,空劳冠盖。我
大梁膺符作帝,出震登皇。浃珝归仁,绵区饮化。开疆辟土,跨瀚海以扬镳;来
庭入觐,等涂山而比辙。玄龟出洛,白雉归丰。鸟塞同文,胡天共轨。不谓高澄
跋扈,虔刘魏邦,扇动华夷,不供王职,遂乃狼顾北侵,马首南向。值天厌昏伪,
丑徒数尽,龙豹应期,风云会节。相国汉王,上德英姿,盖惟天授;雄谟勇略,
出自怀抱。珠鱼表应,辰昴叶晖;剖析六韬,锱铢四履。腾文豹变,凤集虬翔;
奋翼来仪,负图而降。爰初秉律,实先启行;奉兹庙算,克除獯丑。直以鼎湖上
征,六龙晏驾;干戈暂止,九伐未申。而恶稔贯盈,元凶殒毙;弟洋继逆,续长
乱阶。异彼洋音,同兹荐食;偷窃伪号,心希举斧。丰水君臣,奉图乞援;关河
百姓,泣血请师。咸愿承奉国灵,思睹王化。朕以寡昧,纂戎下武,庶拯尧黎,
冀康禹迹。且夫车服以庸,名因事著。周师克殷,鹰扬创自尚父;汉征戎狄,明
友实始度辽。况乃神规睿算,眇乎难测,大功懋绩,事绝言象,安可以习彼常名,
保兹守固。相国可加宇宙大将军、都督六合诸军事,余悉如故。”以诏文呈太宗,
太宗惊曰:“将军乃有宇宙之号乎!”
齐遣其将辛术围阳平,景行台郭元建率兵赴援,术退。徐文盛入资矶,任约
率水军逆战,文盛大破之,仍进军大举口。时景屯于皖口,京师虚弱,南康王会
理及北兖州司马成钦等将袭之。建安侯贲知其谋,以告景,景遣收会理与其弟祈
阳侯通理、柳敬礼、成钦等,并害之。
十二月,景矫诏封贲为竟陵王,赏发南康之谋也。
是月,张彪起义于会稽,攻破上虞,景太守蔡台乐讨之,不能禁。至是,彪
又破诸暨、永兴等诸县,景遣仪同田迁、赵伯超、谢答仁等东伐彪。
二年正月,彪遣别将寇钱塘、富春,田迁进军与战,破之。
景以王克为太师,宋子仙为太保,元罗为太傅,郭元建为太尉,张化仁为司
徒,任约为司空,于庆为太子太师,时灵护为太子太保,纥奚斤为太子太傅,王
伟为尚书左仆射,索超世为尚书右仆射。
北兖州刺史萧邕谋降魏,事泄,景诛之。
是月,世祖遣巴州刺史王珣等率众下武昌助徐文盛。任约以西台益兵,告急
于景。三月,景自率众二万,西上援约。四月,景次西阳,徐文盛率水军邀战,
大破之。景访知郢州无备,兵少,又遣宋子仙率轻骑三百袭陷之,执刺史方诸、
行事鲍泉,尽获武昌军人家口。徐文盛等闻之,大溃,奔归江陵,景乘胜西上。
初,世祖遣领军王僧辩率众东下代徐文盛,军次巴陵,会景至,僧辩因坚壁
拒之。景设长围,筑土山,昼夜攻击,不克。军中疾疫,死伤太半。世祖遣平北
将军胡僧祐率兵二千人救巴陵,景闻,遣任约以精卒数千逆击僧祐,僧祐与居士
陆法和退据赤亭以待之,约至与战,大破之,生擒约。景闻之,夜遁。以丁和为
郢州刺史,留宋子仙、时灵护等助和守,以张化仁、阎洪庆守鲁山城,景还京师。
王僧辩乃率众东下,次汉口,攻鲁山及郢城,皆陷之。自是众军所至皆捷。
景乃废太宗,幽于永福省。作诏草成,逼太宗写之,至“先皇念神器之重,
思社稷之固”,歔欷呜咽,不能自止。是日,景迎豫章王栋即皇帝位,升太极前
殿,大赦天下,改元为天正元年。有回风自永福省吹其文物,皆倒折,见者莫不
惊骇。
初,景既平京邑,便有篡夺之志,以四方须定,且未自立;既巴陵失律,江、
郢丧师,猛将外歼,雄心内沮,便欲伪僣大号,遂其奸心。其谋臣王伟云“自古
移鼎,必须废立”,故景从之。其太尉郭元建闻之,自秦郡驰还,谏景曰:“四
方之师所以不至者,政为二宫万福;若遂行弑逆,结怨海内,事几一去,虽悔无
及。”王伟固执不从。景乃矫栋诏,追尊昭明太子为昭明皇帝,豫章安王为安皇
帝,金华敬妃为敬皇后,豫章国太妃王氏为皇太后,妃张氏为皇后;以刘神茂为
司空,徐洪为平南将军,秦晃之、王晔、李贤明、徐永、徐珍国、宋长宝、尹思
合并为仪同三司。景以哀太子妃赐郭元建,元建曰:“岂有皇太子妃而降为人妾?”
竟不与相见。
十月壬寅夜,景遣其卫尉彭俊、王修纂奉酒于太宗曰:“丞相以陛下处忧既
久,故令臣等奉进一觞。”太宗知其将弑,乃大酣饮酒,既醉还寝,修纂以帊
盛土加于腹,因崩焉。敛用法服,以薄棺密瘗于城北酒库。初,太宗久见幽絷,
朝士莫得接觐,虑祸将及,常不自安;惟舍人殷不害后稍得入,太宗指所居殿谓
之曰:“庞涓当死此下。”又曰:“吾昨夜梦吞土,卿试为思之。”不害曰:
“昔重耳馈块,卒反晋国。陛下所梦,将符是乎?”太宗曰:“傥幽冥有征,冀
斯言不妄耳。”至是见弑,实以土焉。
是月,景司空东道行台刘神茂、仪同尹思合、刘归义、王晔、云麾将军桑乾
王元頵等据东阳归顺,仍遣元頵及别将李占、赵惠朗下据建德江口。尹思合收景
新安太守元义,夺其兵。张彪攻永嘉,永嘉太守秦远降彪。
十一月,景以赵伯超为东道行台,镇钱塘,遣仪同田迁、谢答仁等将兵东征
神茂。
景矫萧栋诏,自加九锡之礼,置丞相以下百官。陈备物于庭,忽有野鸟翔于
景上,赤足丹觜,形似山鹊,贼徒悉骇,竞射之不能中。景以刘劝、戚霸、朱安
王为开府仪同三司,索九升为护军将军。南兖州刺史侯子鉴献白獐,建康获白鼠
以献,萧栋归之于景。景以郭元建为南兖州刺史,太尉、北行台如故。
景又矫萧栋诏,追崇其祖为大将军,考为丞相。自加冕,十有二旒,建天子
旌旗,出警入跸,乘金根车,驾六马,备五时副车,置旄头云罕,乐儛八佾,
钟虡宫悬之乐,一如旧仪。
景又矫萧栋诏,禅位于己。于是南郊,柴燎于天,升坛受禅文物,并依旧仪。
以轜车床载鼓吹,橐驼负牺牲,辇上置筌蹄、垂脚坐。景所带剑水精标无故堕
落,手自拾之。将登坛,有兔自前而走,俄失所在;又白虹贯日。景还升太极前
殿,大赦,改元为太始元年。封萧栋为淮阴王,幽于监省。伪有司奏改“警跸”
为“永跸”,避景名也。改梁律为汉律,改左民尚书为殿中尚书,五兵尚书为七
兵尚书,直殿主帅为直寝。景三公之官动置十数,仪同尤多,或匹马孤行,自执
羁绊。其左仆射王伟请立七庙,景曰:“何谓为七庙?”伟曰:“天子祭七世祖
考,故置七庙。”并请七世之讳,敕太常具祭祀之礼。景曰:“前世吾不复忆,
惟阿爷名标。”众闻咸窃笑之。景党有知景祖名周者,自外悉是王伟制其名位,
以汉司徒侯霸为始祖,晋征士侯瑾为七世祖。于是追尊其祖周为大丞相,父标为
元皇帝。
十二月,谢答仁、李庆等至建德,攻元頵、李占栅,大破之,执頵、占送景。
景截其手足徇之,经日乃死。
景二年正月朔,临轩朝会。景自巴丘挫衄,军兵略尽,恐齐人乘衅与西师掎
角,乃遣郭元建率步军趣小岘,侯子鉴率舟师向濡须,曜兵肥水,以示武威。子
鉴至合肥,攻罗城,克之。郭元建、侯子鉴俄闻王师既近,烧合肥百姓邑居,引
军退,子鉴保姑孰,元建还广陵。时谢答仁攻刘神茂,神茂别将王华、丽通并据
外营降答仁。刘归义、尹思合等惧,各弃城走。神茂孤危,复降答仁。
王僧辩军至芜湖,芜湖城主宵遁。景遣史安和、宋长贵等率兵二千,助子鉴
守姑孰,追田迁等还京师。是月,景党郭长献马驹生角。三月,景往姑孰,巡视
垒栅,又诫子鉴曰:“西人善水战,不可与争锋,往年任约败绩,良为此也。若
得马步一交,必当可破,汝但坚壁以观其变。”子鉴乃舍舟登岸,闭营不出。僧
辩等遂停军十余日,贼党大喜,告景曰:“西师惧吾之强,必欲遁逸,不击,将
失之。”景复命子鉴为水战之备。子鉴乃率步骑万余人渡洲,并引水军俱进,僧
辩逆击,大破之,子鉴仅以身免。景闻子鉴败,大惧涕下,覆面引衾以卧,良久
方起,叹曰:“误杀乃公!”
僧辩进军,次张公洲。景以卢晖略守石头,纥奚斤守捍国城,悉逼百姓及军
士家累入台城内。僧辩焚景水栅,入淮,至祥灵寺渚。景大惊,乃缘淮立栅,自
石头至朱雀航。僧辩及诸将遂于石头城西步上连营立栅,至于落星墩。景大恐,
自率侯子鉴、于庆、史安和、王僧贵等,于石头东北立栅拒守。使王伟、索超世、
吕季略守台城,宋长贵守延祚寺。遣掘王僧辩父墓,剖棺焚尸。王僧辩等进营于
石头城北,景列阵挑战。僧辩率众军奋击,大破之,侯子鉴、史安和、王僧贵各
弃栅走,卢晖略、纥奚斤并以城降。
景既退败,不入宫,敛其散兵,屯于阙下,遂将逃窜。王伟揽辔谏曰:“自
古岂有叛天子!今宫中卫士,尚足一战,宁可便走,弃此欲何所之?”景曰:
“我在北打贺拔胜,破葛荣,扬名河、朔,与高王一种人。今来南渡大江,取台
城如反掌,打邵陵王于北山,破柳仲礼于南岸,皆乃所亲见。今日之事,恐是天
亡。乃好守城,我当复一决耳。”仰观石阙,逡巡叹息。久之,乃以皮囊盛二子
挂马鞍,与其仪同田迁、范希荣等百余骑东奔。王伟委台城窜逸,侯子鉴等奔广
陵。
王僧辩遣侯瑱率军追景。景至晋陵,劫太守徐永东奔吴郡,进次嘉兴,赵
伯超据钱塘拒之。景退还吴郡,达松江,而侯瑱军掩至,景众未阵,皆举幡乞
降。景不能制,乃与腹心数十人单舸走,推堕二子于水,自沪渎入海。至壶豆洲,
前太子舍人羊鲲杀之,送尸于王僧辩,传首西台,曝尸于建康市。百姓争取屠脍
啖食,焚骨扬灰。曾罹其祸者,乃以灰和酒饮之。及景首至江陵,世祖命枭之于
市,然后煮而漆之,付武库。
景长不满七尺,而眉目疏秀。性猜忍,好杀戮。刑人或先斩手足,割舌劓鼻,
经日方死。曾于石头立大舂碓,有犯法者,皆捣杀之,其惨虐如此。自篡立后,
时著白纱帽,而尚披青袍,或以牙梳插髻。床上常设胡床及筌蹄,著靴垂脚坐。
或匹马游戏于宫内,及华林园弹射乌鸟。谋臣王伟不许轻出,于是郁怏,更成失
志。所居殿常有鸺鹠鸟鸣,景恶之,每使人穷山野讨捕焉。普通中,童谣曰:
“青丝白马寿阳来。”后景果乘白马,兵皆青衣。所乘马,每战将胜,辄踯躅嘶
鸣,意气骏逸,其奔衄,必低头不前。
初,中大同中,高祖尝夜梦中原牧守皆以地来降,举朝称庆,寤甚悦之。旦
见中书舍人朱异说所梦,异曰:“此岂宇内方一,天道前见其征乎?”高祖曰:
“吾为人少梦,昨夜感此,良足慰怀。”及太清二年,景果归附,高祖欣然自悦,
谓与神通,乃议纳之,而意犹未决。曾夜出视事,至武德阁,独言:“我家国犹
若金瓯,无一伤缺,今便受地,讵是事宜,脱致纷纭,非可悔也。”朱异接声而
对曰:“圣明御宇,上应苍玄,北土遗黎,谁不慕仰?为无机会,未达其心。今
侯景据河南十余州,分魏土之半,输诚送款,远归圣朝,岂非天诱其衷,人奖其
计?原心审事,殊有可嘉。今若拒而不容,恐绝后来之望,此诚易见,愿陛下无
疑。”高祖深纳异言,又信前梦,乃定议纳景。及贞阳覆败,边镇恇扰,高祖
固已忧之,曰:“吾今段如此,勿作晋家事乎?”
先是,丹阳陶弘景隐于华阳山,博学多识,尝为诗曰:“夷甫任散诞,平叔
坐谈空。不意昭阳殿,化作单于宫。”大同末,人士竞谈玄理,不习武事;至是,
景果居昭阳殿。天监中,有释宝志曰:“掘尾狗子自发狂,当死未死啮人伤,须
臾之间自灭亡,起自汝阴死三湘。”又曰:“山家小儿果攘臂,太极殿前作虎视。”
掘尾狗子、山家小儿,皆猴状。景遂覆陷都邑,毒害皇室。大同中,太医令朱耽
尝直禁省,无何,夜梦犬羊各一在御坐,觉而恶之,告人曰:“犬羊者,非佳物
也。今据御坐,将有变乎?”既而天子蒙尘,景登正殿焉。
及景将败,有僧通道人者,意性若狂,饮酒啖肉,不异凡等,世间游行已数
十载,姓名乡里,人莫能知。初言隐伏,久乃方验,人并呼为阇梨,景甚信敬之。
景尝于后堂与其徒共射,时僧通在坐,夺景弓射景阳山,大呼云“得奴已”。景
后又宴集其党,又召僧通。僧通取肉揾盐以进景,问曰:“好不?”景答:“所
恨太咸。”僧通曰:“不咸则烂臭。”果以盐封其尸。
王伟,陈留人。少有才学,景之表、启、书、檄,皆其所制。景既得志,规
摹篡夺,皆伟之谋。及囚送江陵,烹于市,百姓有遭其毒者,并割炙食之。
史臣曰:夫道不恒夷,运无常泰,斯则穷通有数,盛衰相袭,时屯阳九,盖
在兹焉。若乃侯景小竖,叛换本国,识不周身,勇非出类,而王伟为其谋主,成
此奸慝。驱率丑徒,陵江直济,长戟强弩,沦覆宫阙,祸缠宸极,毒遍黎元,肆
其恣睢之心,成其篡盗之祸。呜呼!国之将亡,必降妖孽。虽曰人事,抑乃天时。
昔夷羿乱夏,犬戎厄周,汉则莽、卓流灾,晋则敦、玄构祸,方之羯贼,有逾其
酷,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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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9 08:53 | 显示全部楼层

梁书序

《梁书》,六本纪,五十列传,合五十六篇。唐贞观三年,诏右散骑常侍姚
思廉撰。思廉者,梁史官察之子。推其父意,又颇采诸儒谢吴等所记,以成此书。
臣等既校正其文字,又集次为目录一篇而叙之曰:
自先王之道不明,百家并起,佛最晚出,为中国之患,而在梁为尤甚,故不
得而不论也。盖佛之徒自以谓吾之所得者内,而世之论佛者皆外也,故不可绌;
虽然,彼恶睹圣人之内哉?《书》曰:“思曰睿,睿作圣。”盖思者,所以致其
知也。能致其知者,察三才之道,辩万物之理,小大精粗无不尽也。此之谓穷理,
知之至也。知至矣,则在我者之足贵,在彼者之不足玩,未有不能明之者也。有
知之之明而不能好之,未可也,故加之诚心以好之;有好之之心而不能乐之,未
可也,故加之至意以乐之。能乐之则能安之矣。如是,则万物之自外至者安能累
我哉?万物之所不能累,故吾之所以尽其性也。能尽其性则诚矣。诚者,成也,
不惑也。既成矣,必充之使可大焉;既大矣,必推之使可化焉;能化矣,则含智
之民,肖翘之物,有待于我者,莫不由之以至其性,遂其宜,而吾之用与天地参
矣。德如此其至也,而应乎外者未尝不与人同,此吾之道所以为天下之达道也。
故与之为衣冠、饮食、冠昏、丧祭之具,而由之以教其为君臣、父子、兄弟、夫
妇者,莫不一出乎人情;与之同其吉凶而防其忧患者,莫不一出乎人理。故与之
处而安且治之所集也,危且乱之所去也。与之所处者其具如此,使之化者其德如
彼,可不谓圣矣乎?既圣矣,则无思也,其至者循理而已;无为也,其动者应物
而已。是以覆露乎万物,鼓舞乎群众,而未有能测之者也,可不谓神矣乎?神也
者,至妙而不息者也,此圣人之内也。圣人者,道之极也,佛之说其有以易此乎?
求其有以易此者,固其所以为失也。夫得于内者,未有不可行于外也;有不可行
于外者,斯不得于内矣。《易》曰:“智周乎万物而道济乎天下,故不过。”此
圣人所以两得之也。智足以知一偏,而不足以尽万事之理,道足以为一方,而不
足以适天下之用,此百家之所以两失之也。佛之失其不以此乎?则佛之徒自以谓
得诸内者,亦可谓妄矣。
夫学史者将以明一代之得失也,臣等故因梁之事,而为著圣人之所以得及佛
之所以失以传之者,使知君子之所以距佛者非外,而有志于内者,庶不以此而易
彼也。
臣巩等谨叙目录,昧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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