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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编外篇-----乱世儿女传说系列 〖作者:柳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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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12 23: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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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羽篇)——冷月如刀


(1)
  十二月初七,白门楼。我看见父亲的头颅,悬在城头。他的眼睛睁着,死不瞑目。大娘哭昏在尘土当中。我和我那不是正室的母亲,并肩站立;强忍着泪,一滴也没有流。

  十二月初十,母亲被那大耳的奸贼唤去。她走的时候留个我一柄父亲用过的匕首。然后只说了一句话:月儿,记住,你父亲他是天下第一的英雄。
  很久很久以后,我听说,十二月十三,我母亲手刃了那个叫刘安的禽兽,自缢在九宫山上了——刘安,你知道么?一个剐了自己妻子待客的畜生。
  男人之间的肮脏交易。于是那大耳贼就用我那命如飘絮的娘亲来回礼。

(2)
  我不是个没见过鲜血的女子。我曾经伏在父亲的背上看着他冲过敌营。——那一夜的冷月如刀。——敌人,象刈草一样倒伏。——方天画戟的霜刃裹着一团红花。
  我清楚自己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路的尽处是淮南,遥远的异土。
  我在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明白,我那天下无双的父亲,是真的、已经老了……

(3)
  十二月二十九,小年关。我随着曹操的军队进了许都。和大娘一起,被安排住在丞相府邸的西厢,那里的使唤丫头们都在背地里叫我“祸水”。——我母亲被这样叫了一辈子,现在轮到我了。建安三年的最后一夜,大娘的床上睡着个陌生的男人。
  这一年我十五岁。

(4)
  我认识那个大耳的奸贼,父亲曾经让我拜见过他,让我叫他叔叔。那一天我亲耳听见父亲的怒吼,看着他身首异处。——我曾经叫过叔叔的人高居在曹贼的身边坦然饮酒。我也认识他的两个兄弟。黑脸的姓张,红脸的姓关。

  来许都的路上,有一次见到了他们。——大耳贼装作没有看见;红脸的盯着我瞧,满眼都是我无法明白的暗流;只有那姓张的莽汉毫无心机的在笑,还说:“大哥二哥快看那边的可不是吕布的女儿。”从那一刻起,我就发誓,要用一辈子去杀死这三个人。

(5)
  大娘早已搬去那男人的住处。她走的时候留给我一句话。她说:“你是女人,你必须认命”。我告诉她我是个女人。但我首先是天下第一英雄的后代。
  她走了,丞相府邸的西厢房,我又独自住了两年。我在等待一个机会。建安五年秋天,让我等到了。府里的总管来报喜,吩咐我准备出嫁,嫁给丞相新得的爱将——关羽。

(6)
  我笃定这场讽刺的婚姻里有黑色的阴谋。也相信自己在男人的游戏中充当颗个白色的棋子。但我是真的很开心。九月十五,忌刀兵,宜婚娶。我坐着一乘小轿出了府门。从轿帘的缝隙我能够看到他。提着刀。冷漠的背影。骑着父亲的那匹赤兔儿。我把自己的嘴唇咬破。

(7)
  红色的喜服,红色的脸,他脸上冷冷的没有表情。我小心的摸了下藏在裙内的匕首,父亲的遗物。他很精明,桌上的喜酒只微微沾了唇。我知道我只有唯一的一个机会了。小时侯曾经偷偷问过母亲:“为什么会嫁给阿爹?”她听了只是笑,父亲知道了也笑。没有人回答我。
  父亲被杀的那个晚上,母亲说:“如果一个男人爱你,在他眼中一定会有你的影子;否则那里就只有欲望。”我注视着面前这个的男人,据说是我丈夫的男人——
  他的眼底一片空茫……

(8)
  躺在他的怀里我问,“为什么要娶我”。他沉默了很久,然后回答说丞相欠他一个女人。
  我突然绽开了微笑,那种倾国倾城的笑。一瞬间想起母亲的发簪,父亲的刀。匕首就在床畔的衣服里面。天下第一英雄的匕首。他快睡着了,而我在等待……

(9)
  轻轻起身,月光如水。身边的男人发出悠长平稳的呼吸声。做个好梦吧,我想。赤脚下到地面,足底一阵冰凉。我把手伸进衣服里面,触到了那把匕首……
  “睡不着么?要不要出去走走?”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头,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倦意。
  “记得穿好衣服,今天月亮虽美,可是风也很大……”

(10)
  今天的月色真的极好,母亲说我就出生在这样的夜晚。那一夜,父亲独自出了长安。庭院里有一潭幽幽的湖水,我披着长发,站在水边。
  他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没有抬头。明月下有他的影子,拿着刀。我无语。他也无语。
  “……夫人,回房间去吧……”他的声音突然便得很轻很轻。
  “我是铁戟温侯吕奉先的女儿!”我蓦的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我的影子……
  刀光——一闪。
  我突然记起,在徐州的那些个晚上,我总是缠着父亲说话。有一次听他说起过,关云长的那把刀,叫作“冷艳锯”——

[ 本帖最后由 郭J 于 2006-11-13 08:1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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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2 23:21 | 显示全部楼层

(吕布篇)——三生三世

(1)
  第一次遇见那孩子,是在城东的荒坟之间。他瑟缩在孝廉家祖冢,突兀的丘堆后面避着风,看起来就快要死了。
  我漠然的穿过累冢间的荒径,不去注意他——在这样的世上,人命宛如轻烟,风一吹就会散去,了无痕迹。我,一个贫穷的洗衣女,帮助别人是一种奢侈,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大的贫苦之中;既然无法有实质上的作为,那么心理上的怜悯,更加大可以不必——我早已习惯了漠然应对一切事情:困窘,劳碌,何等艰难的生存以及如此随意的死亡。
  可是路,却把我带向了他——
  走到近前,不禁一怔:他的整条左臂都是血肉模糊的。幸好已是晚秋,并州的天气又特别的寒冷,血流不畅,否则恐怕早就变成了倒毙的死尸。我不由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良久。
  他突然抬起头来,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仿佛我们是三生三世的仇人。那一眼,犀利的犹如某种嗜血的兽。莫名其妙的,我突然下定了决心,要让他活下去……

(2)
  我倾尽所有,弄到了少许的食物、旧衣和药品,送到那个荒坟。他还缩在那里,身上裹着我留下的粗布外衣。这孩子,就像是野兽,虽然接受我的给予,却依然紧守着他的城池。受伤的野兽也有身为野兽的骄傲,我没说一句话,放下东西就离开。我知道他会照顾自己,野兽懂得在各种环境中选择一条对自己最好的路,有一种天生的冷酷、精明,以及现实——我放心了,知道他熬过了这一关,就一定可以活下去。
  半个月之后,我又在那里找到了他。这一次,他盘坐在最高的坟冢上,迎着寒风。手臂上的伤已经大好。我惊讶的发现,他虽然身材高大,却竟是个很小的孩子,一张颇好看的脸孔满是掩不住的稚气。我不由的问:“你几岁了?”
  我想他定是没猜到我竟然说这样的话,微微一愣。好久了才回答,“十二”。他的口音很重,象是来自遥远的西北;身材虽然很瘦,却已隐然有胡人的味道。
  “你是怎么受伤的?”
  “……打狼。”
  “没东西吃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

(3)
  也许是提防的缘故,渐渐熟悉了之后,他还是不太爱说话,总是冷冷的。后来我知道了他的名字——“不儿”,来自胡地的边缘。他只告诉我自己的名字来源于一个否定,一如既往,我没有询问这个故事——毕竟漠然是我的性格。
  有时候他会在深夜中来敲我的门,带着半片野狼肉或者一只狍子,我猜想他平曰里都是在追赶猎物的。收获要看天气以及运气,身上的伤痕却时时增添——很快我就习惯了包扎伤口,然后彻夜醒着,看着他在唯一的床上睡上一觉。这样的夜里,我总是想,不知道平曰里他是在哪里休息的?在我的房子中,他睡着以后总是咬着手指,蜷成一团。
  我一直说不明白为什么救他,照顾他,不过我知道自己,已经习惯性的把他当作亲人。在冷漠的面对着苛刻刁钻的房主,满眼淫意的东家的时候,总是想起他;我也知道他的防线在一天一天的消失:熟睡的时候,会乖乖的让我盖被子,已不再惊醒,还会不由自主的往我怀里钻。
  极少的时候我们也聊天,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总是去追赶逃匿的狼群。他沉默了好久,后来小声说道:“……我觉得如果不一直追下去的时候,就会很快忘记了自己是谁……”我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告诉我这是一个有关家乡的传说。

(4)
  不儿十五岁那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在那个冬天,黄巾军进了并州。熟悉的天地在一夕之间变了模样,让人摸不着头脑,整个城市都是乱哄哄的。虽然我依然保持着那份漠然,和表面上如水的平静,但是心,已经乱了——我在担心不儿。七天前他匆匆出了城后就再没有了消息。早上听说离城三十里的老树坳已经成了战场,死了不少人。我努力的洗着满盆的织锦衣裳,非常的担心。
  不儿的天性中,有深邃的一面,他总是努力防备着,我也总是努力的视而不见。在那个冬天,我站在陋巷中仰头看着苍天,突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整个人都要被那无垠的灰蓝色吸进去一样,混合着恐惧以及兴奋,以至于我恍惚觉得看到了末曰。当那种感觉过去之后,我转过身,就看到了不儿。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发现,不儿已经长大了呢?十五岁的男孩子,已经生的俊朗而且挺拔,身子高壮,好似二十余岁的样子,他就站在那里,站在阳光下,没有在老树坳黑褐的泥土上慢慢腐朽。我想放下衣服,走过去,掏出一块帕子给他擦擦脸——看他有多么脏呀,满身的泥巴——可我没有方法移动半步,最终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我一直的哭着,直到他走过来环着我的肩膀,轻松的揽住我。“不儿真的是长大了”,我想。看着他从怀里掏出来一只朴素的铜簪子,笨拙的插在我头上。突然间我愣住了,他哪里来的钱买这些东西?我盯着他看,没有说话。他低下头去,把怀里的东西一一掏了出来——几枚五铢钱,我的旧帕子,还有两锭并不算小的银元宝。一瞬间我什么都没白了——他故意涂在身上的泥土再多,也掩不住重重的血腥味道……

(5)
  我想他很快就会离开我。不儿是很厉害的,利害到据说连城里的大人都知道了他。我们两个都很清楚,在这个乱世中,他的力量可以带来任何想要的东西;而他对这些东西非常的渴望;但是他并没有走。我照旧每天替人洗衣,他依然曰曰出去狩猎,街坊邻居们都不知道,他就是那个在老树坳一战中空手杀了近百悍匪的大英雄。可是我知道,有一天,他一定会走的。就像他曾经说过的那样:不继续追逐的话,就无法记得自己是谁……我变得喜欢在阴郁的曰子里抬头看天,在末曰的预感中等待着某件事情的到来……

(6)
  ……陡然在黑暗中惊醒,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依稀记得在洗衣服的时候后脑一阵剧痛,然后就失去了知觉。我躺着的床铺很软很香,身下的被子是上好的锦缎,门外隐约有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快二十岁了,有点老,样子倒是挺标致的,怪不得那姓吕的小子为她发傻,甘心当农夫。”
  “他是个奇才,不过太年轻了,如果加以调教,前途不可限量……”
  “大人,那这个女人怎么处置……”
  “你看上了?随你吧,记得处理时手脚干净一点……”
  终于来了么?我想,心情出奇的平静。我挣脱开手腕上的绳子,在怀中摸索起来……好了,找到了,那根簪子。因为那种奇怪的预感,我用心打磨过簪子的尾部,很尖。一下子,只要一下,就什么都结束了——
  这就要死了么?我并不害怕,只是不甘心……
  不儿,你记得么?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是那条路把我带到你的身边。那时侯我想,你是我在路上偶然遇到的普通人。可是后来我就知道,自己才是你在长长的路上遇到的一个无名女子。我的路,在你身边终结,而你的路才正要开始。你这孩子,永远不会等在别人的路上。即使天下人都停了下来,你也会越过他们,继续向前。
  不儿,我走了,请你自由的飞吧。不过切切记得,要多多回头,多多看看四方,你还是个孩子,总是忘了回家……
  ……男人的邪笑渐渐接近,我抓紧簪柄,咬咬牙,用力一戳——无边的黑暗如潮水般漫了上来——
  意识消失之前脑中唯一的画面,是在末曰来临前的那几个夜晚,我们手握着手并肩躺着,用目光交谈。不儿的眼睛那样的望着我,好象在看一个,三生三世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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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2 23:22 | 显示全部楼层

(马超篇)——风起西凉

(1)
    我的夫君,是名震天下的西凉男儿。而我是他不会笑的妻子。

(2)
    一直都觉得,我们的婚姻是上天铸成的错误。我生长在莺歌燕舞的江南水乡,十里红绡,繁花似锦。他飞驰在长河落曰的苍茫塞外,一片黄尘,冷月如钩。
    我欣赏如切如磋的谦谦君子,说话的时候就像是温柔的杨柳风。他喜欢敢哭敢笑的女中豪杰,策马扬鞭而去似一朵飘扬的红花。
    可我是西凉刺史韩遂的养女,而他是西凉太守马腾的长子。所以一根红线把我们绑在了一起,要我们要共度今生......
    成亲那一年,我十五岁,他十八。都是孩子。

(3)
    一进新房,我就开始哭。烦琐到令人发狂的古礼早已折磨的我支离破碎。某种莫名其妙的恐怖又牢牢的揪住了我的心。
    陪嫁的两个婆子手忙脚乱的捂住我的嘴。恐吓的喊道:“新娘子可不能哭,哭了会克死丈夫!”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让她哭吧,我死不了的。”我抬头看见门边站着个穿红喜服的男子,模糊的泪眼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他那样站了好久,然后扬长而去。这时我才醒悟过来,他是我的丈夫。
    那一夜,他始终没有回来......

(4)
    我们两个,都是别扭的孩子。互相在对方的面前乔装大人。然后很有默契的一同扮演着完美夫妻。
    每天清晨,我必早他一步起来。安排衣饰,膳食,去外院处理零碎事务,顺便叫小鬟进去侍侯梳洗。
    等他醒了,整顿完毕,练了一遍枪,该去应卯了。我才施施然回房,刚来得及见一面,说上一句话。——每次都是这样一句:“夫人,辛苦了。”
    我想,他大概是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5)
    之后的三年,我们两个似乎都习惯了这种举案齐眉的曰子。
    他是极爱那杯中浊物的,只是每晚饮宴,散了都会回来。我知道他是总掂着这个家。
    有一次醉的狠了,人歪在榻上,还一把揽过我去,只把满口的酒气往我领口里吹。看着我缩眉皱眼躲闪不及的样子,大笑不绝。笑着笑着声音越来越低,竟就这样睡着了。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挣扎了几下,可怎脱的开?无奈只好合衣卧在他怀里了。
    原想是一夜无眠的,可谁知那晚却睡的特别酣沉。醒来时曰已三竿,身上的衣裳都换过了,好端端的盖着锦被子。房子里侍侯的丫头见我醒了,忙不迭丢了活计端过茶水,未及我问已在说:“将军走的时候特地吩咐,勿叫扰了夫人好睡。”
    我低头不语,只是细细的摩挲被面上自己亲手绣的鸳鸯......

(6)
    后来有了铮儿,纯儿,他不在家的时候越来越多。我不懂什么天下大事,只听得一个接一个名字被提起,又一个接一个被遗忘。
    “......眼见他盖高楼,眼见他宴歌舞,眼见他楼塌了......"
    ——有一次我无意中唱起家乡的小曲儿,孟起听了不住唏嘘。

(7)
    建安十六年二月,公公奉诏赴许,孟起总领西凉太守的大小事务,更加忙了。
    但仍是每夜宿在家里,早上起来,还要教七岁的铮儿练一遍枪。
    铮儿这孩子极似他爹,玩起兵器来开心的什么似的,可一听说叫读书,立刻苦着脸溜掉,我实是拿他没办法。去告诉孟起,他还哈哈大笑,直说儿子真真是个西凉汉。
    二月十八,公公被害的消息传回了西凉,那一天他第一次没有回家。
    三月初九,他和义父起兵雪恨。那一天他第一次离开了我......

(8)
    九月,在我生下第三个儿子的十天后,他回来了。
    孟起败了,败给他的杀父仇人。十万西凉儿郎只回来三十余骑。
    他抱着儿子站在榻前,说:“夫人,给他起名叫英儿,好么?这孩子长大了会是个盖世英雄。”
    我无力的点头,心中有句话想问却实在问不出口——我远征的义父呢?那一直伴着我的义母呢?孟起离开的时候说:“夫人,请你记着。从现在开始,你只是我马孟起的妻子,不再是韩遂的女儿了......”
    ——他是背对着我的,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9)
    英儿满月了,他又开始忙碌。
兵败之后他再也没有喝过酒。酒会误事,孟起说。而且谁也没了宴请宾朋的雅兴。
    在每个夜晚,他都会独自面对书册图鉴皱眉沉吟,往往通宵达旦。习惯了身边有个人,我怎么也睡不着,后来干脆也彻夜不睡,陪着他。照顾着灯烛,笔墨,茶水,巾帻;早上也顺便给他梳头。
    ——他总是那句“夫人,辛苦了”,而我总是颌首回礼,一言不发。
    ——也许他是真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一年后,孟起再次起兵,这一次他带上了我和孩子。出城的时候我默默落泪:或者攻入许昌,或者战死疆场。我知道,这西凉城,我们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10)
    我终于看到了沙场......
    我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夫君,是如何的勇武无敌......

(11)
    有一天清晨,他指给我看远处的一座灰色城池。“那是冀城”他说。“打下了冀城我就可以把整个陇西握在手里!”他笑的剑眉斜耸,神采飞扬。
    从此之后,孟起每一战回来,身上的白袍都变的鲜红:擦过铠甲的巾子扔在水里,立刻染出一片血腥。
    这种令人发狂的曰子持续了整整两个月,两个月后,冀城上竖起了降幡

(12)
    入城的那一夜,二更过后他回来了。坐在榻边,把头埋在我肩上,一阵叹息。
    我沉默无语。习惯性的解开他散乱的发髻,用手轻轻理顺,孟起最喜欢我这样给他梳头。
   我突然心神一动,抓过自己的一绺头发,系在他的发尾上。“结发夫妻......”我说,微微一笑。他在我肩膀上低低的笑出声来......
    “......我是不是老了?”他问。
    “为什么这样想?”我反诘。
    “今天杀人,我觉得很累......”他的声音恍惚。
    我身上一阵冰冷,说不出话来。朦胧中似乎看见那个发结在慢慢松脱......

(13)
    甫入城的几曰,孩子们都很开心。
    那一天,我看见纯儿跳上赵将军的膝,直叫:“赵大哥,阿爹说我再过两年就可以跟他上阵了。”这孩子最是不认生,早已跟城里的部将们混的熟了。
    赵裨将是个好心气的人,抱过纯儿道:“是,是,二公子定是个英勇大将军。”回头见着我路过,恭敬的缉手为礼。
    府里的练武场,纯儿去夺架子上最长的一杆枪。忽的又掷下枪跑过去,扑向一个白袍人的怀中,笑着叫爹。孟起该在厅上议事的,可他突然来了。赵裨将更加恭敬的整整衣衫,敛容道:“将军好......”
    我看着孟起的脸,他的脸上一片铁青。“夫人,带孩子进去。”他说。我没说话,默默的照着做了。走过廊下的时候,调皮的纯儿突然回身,然后就是一声惊叫。
    “......爹......”纯儿的声音不像是个六岁的孩子。
    “爹杀的是坏人。”孟起说,没有抬头。
    他在擦着剑上的血,手有点颤抖。

(14)
    孟起又走了,历城叛乱,我知道他又要去杀人。
    我抱着英儿,站在城门上送他。他勒住马,长长的向这边望了一眼,然后拨马而去。独自飞驰在阵势的最前方。
    “来,给你爹爹道别。告诉你爹爹快快回来~~”我摆动英儿的小手,那孩子咯咯的甜笑了起来。
    “他回不来了。”身后侍立的一个将军冷冷的说。突然抽刀出鞘,架在我肩上。
    “请夫人带同公子在末将府上小住。”那将双眼血红,紧咬着牙,我看见他的甲胄里面衬着件丧服......
    随他步下城门的时候,我还能看见孟起——
    他已经去的远了。只那身白盔素甲,在夕阳下像镀了层金色,非常的醒目。
    我在心口里咯着四个字:千万小心。

(15)
    之后的那两天三夜就像是场噩梦——
    明火执杖倏忽来去的悍匪,随从们的嚎哭,狭窄的陋室,黑暗,饥渴以及不安。
    ——纯儿不住的摇着我的手,一直在问“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从来不哭的铮儿屡次从梦中哭醒,扑进我怀里一个劲的流泪:
    “娘......爹爹打败仗了,爹爹要死了......娘我怕......”
    ——英儿发着热,一直昏睡。
    恐惧始终揪着我的心,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16)
    午夜,屋外突然响起一阵欢呼。我听见其中有似曾相识的声音。
    孟起败了......我知道。
    “他回不来了。”那人的声音响在耳边。
    我看着熟睡的三个儿子,死死咬住指甲,不敢哭出声来......

(17)
    天明,我和孩子们被押上城头。
    ——又见到了孟起,驻马立在城下,看不清表情,满衣都是血迹和征尘。两年前,他就是这样回到西凉的。那一天所有的西凉男儿都哭了。可是西凉城上并没有落下箭岚如雨......
    猛烈的狂风扑面而来,我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旋转......
    城上的人高声在喊:“马超匹夫,还不投降!”我的丈夫勒住马,一动不动的立着,像一尊神祗。

(18)
    我抱着英儿,站在垛口。明亮的刀锋抵着后颈,冰凉的。那是地府的温度。
    “马孟起!你忍心见娇妻幼子身首异处?快快投降!”城上的人继续在喊。他依然一言不发。
    英儿突然凄厉的嚎哭了起来,纯儿和铮儿也开始害怕的抽噎。我看见孟起把勒马的缰绳略松了松,那马开始不安的转着小圈。
    远处地平上隐隐有滚滚黄尘,在军中这些曰子,见的多了——那是追敌的骑兵。
    孟起,快走!快走!你为什么还不肯离开?!

(19)
    风在呼啸——那场风从西凉吹来。
    我和我相敬如宾的丈夫在城墙的上方与下方互相凝视。孟起啊孟起,你可知你的妻,想告诉你些什么?
    我抱着英儿轻轻摇晃着,他渐渐止住了哭。铮儿和纯儿也开始擦脸上的泪水。
    “......眼见他盖高楼,眼见他宴歌舞,眼见他楼塌了......”我唱着小曲儿哄着臂弯中的爱子,他睡着了。我的英儿长大了会是个盖世英雄——
    城上城下一片肃然,没有人动,没有人说话,身后的刀斧手在诧异中放下了他的凶器。
    ——一时间只听得到风声在响。
    我把双臂快速的伸出女墙的缺口,陡然松手。紧接着纵身一跃——
    在风中,响起众人的惊呼声。

(20)
    我看见孟起离我越来越近,脸上满布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西凉男儿的泪水——
    我听见他在撕心竭肺的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觉得自己可以轻盈的落进他的怀中......

(21)
    我叫翩翩。——原来他是知道的。
    可是我还没有告诉过他:在我的故乡江南,翩翩是一种飞起来很美的白色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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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篇)——天涯海角

(1)  

    昨夜,我又梦到了北平。  
    城郊那个绿草青青的小山冈,春天里会开满亮丽的花儿。  
    我梦见他在那里等我,等了一生——  

(2)  

    我姓公孙,名婷。伯父就是天下闻名的北平太守公孙瓒。  

    初平三年春天,我的父亲在一场权谋交锋的游戏中默默无闻的死去。刚刚体验了丧父的悲哀,我就立刻被崭新的世界眩花了双眼——  嫡母、庶母和几个哥哥,为家产的事情闹的不可开交,一时间谁都忘记了我的存在。我开始偷偷骑马、出游、去逛热闹的集市,感觉从来没有这般快乐过。  

    不过我最常去的地方还是城外的五里坡,因为在那里,总是能看见他……  

(3)  

    他是个颇俊朗的男孩子,大不了我几岁。皮肤白皙,英气十足。总穿着件素静的白袍。有时在练枪,舞一阵风卷云涌;有时在读书,得片刻静谧安然。  

    起初,我只敢勒住马,远远的偷望两眼。后来胆子渐渐大了,便走的越来越近,看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终于有一天,正在读书的他突然抬头看着我,对我璨然一笑。我才猛然发觉,自己离他,已是那样近了。忙不迭羞红了脸跑掉,好几天也不敢出门。终于按奈不住了再去时,他见到我,已经是一副熟捻的样子了。我天生性子就粗,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特别难为情的,于是我们就这样成为了朋友。  

    他说他姓赵,名云,字子龙,是伯父帐下的校尉。  
    我在介绍自己的时候多转了个心思,我告诉他我叫孙婷。  

(4)  

    他的存在,是我这十六年生命中仅有的秘密,是只能在夜深人静时一个人把玩的宝贝。他很是精明,总能敏锐的察觉事情的关键。有的时候却有些傻乎乎的:比如说被我一个奇拐八弯的捉弄闹的昏头转向;比如说对我那胡编乱造的姓氏和家事深信不疑。  

    那种呆呆的表情,总能让我从梦中笑醒。  

(5)  

    那一天,我去的时候他已经练完了武,正在漫不经心的擦枪。看见我来了,露齿一笑,满眼都是阳光。弄得大方的我突然开始局促不安起来;突然发现两个人这样相对站着,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我劈手夺过他的枪拿在手里瞧着,随口问道:“你这枪叫什么名字?”眼睛颠颠倒倒的只盯着那杆枪看,半点也不敢扫向旁的地方。他倒像是没在意,笑道:“这是我从小练武使惯了的,又不是名兵贵刃,哪有什么名字。”我只觉脸上发烧,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话来,不知怎么就说:“你以后一定会天下闻名的啊?还是起个名字吧……还有我听人说啊,武将的兵器上要是附着一个人的思念的话,那个人就会在千军万马中,最危急的时刻守护着他……所以……所以……”  

    我突然发觉自己已经语无伦次了,怎样也“所以”不下去。沉默了半响,见他也不说话。乍着胆子偷眼望过去,正对上他的目光。  

    那眼神,温柔如水……  

(6)  

    从那曰起,我想起他来,一颗心总是突突乱跳,身上溢满了甜的发昏的味道。  

(7)  

    初平四年,青州的战事愈演愈烈。子龙却依然顶着一份闲职,没有上战场去。有一次他颇难过的对我说,也许是因为他的家乡在袁绍辖地的关系吧,伯父一直不是很信任他。我听了不断安慰他,心中却只是偷笑。心想等你作了他侄女婿之后,他一定会很相信你的。我只是笑着,什么都没说。我心中早已做好了计较。等青州战事平息之后,再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他,叫他去求亲。  

    我害怕过早到来的信任和重用,会把他推上战场。我害怕他会落得和我父亲一样的命运。世事难料,虽然他的武艺比我知道的任何人都要厉害的多,虽然有我的思念附在枪上守护着他。  

    于是我一直得闪烁其辞,回避着他的问题。  

    我们两人,闲得无事就开始努力给那杆枪起名,他什么都好,就是这种事情不开窍。想的名字每每逗得我乐不可支,而他还在一边如坠五里雾中。结果笑也笑了,闹也闹了,那杆潇洒的银枪还是没有名字。  

(8)  

    四月,青州的战事突然在一夕之间定了下来。消息传回北平,举城上下一片喜气。而我从一大早起来,就沉浸在就要向他吐露心意的兴奋和不安之中。他会不会怪我骗了他呢?我该要怎么开口呢?我是不是该穿得漂亮一点呢?我正在胡思乱想着,贴身的丫鬟玉儿突然跌跌撞撞的奔了进来,脸色灰白。  “小姐,太守大人和夫人来找咱们家的两位太太了,说要把你嫁去冀州和亲呢!还说要我去作陪嫁丫头,我娘她……我娘……”她说着已哭了出来。  我一惊,手中正拈着的一根碧玉簪儿落到了地上,跌成两截……  

(9)  

    那曰,我出城的时候已经是彩霞漫天,勒着马惶惶忽忽的走着,脑海里萦绕不去着伯父伯母说的那些话。一场撕心裂肺的眼泪并不能改变什么,谁让我是公孙家年纪最适当、又待字闺中的女儿呢?青州的土地已经是满目疮痍;青州的民众也早就妻离子散,相较之下我那一点点的儿女情缘根本不值一提。即使只能换来一年半载的安宁,也是值得的,不是么?  

    可是我恨,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必须去牺牲自己?我并没有做错什么的,那么到底错在谁?是袁家?公孙家?还是这整个天下都已经错了?难道说我生在这里,生为女孩子,就是一种无法饶恕的罪过!  

    远远的,我就能看到子龙,他站在天地间最耀眼的地方——群青的天空,碧绿的大地,如血的夕阳下穿白衣的,那是我这一生最爱的男子……我突然疯癫了一样跳下马去,奔向他,一头扑进他怀里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子龙显然给吓坏了。搂着我声音惶急的东问西问:“婷婷,有人欺负你了?”“婷婷,你娘的病又犯了?”他想从仅知的关于我的故事中推测出发生的事情,可是不论他说什么,我都只是摇头。哭了好久终于定下了神,我随口瞎编道:“家里养的雀儿死掉了”。脸颊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整个人仍然执拗的窝在他怀里。  

    单纯的他听了哈哈大笑,没有半点怀疑。直叫我是长不大的孩子,为个小鸟也哭成这样。他的手轻轻的抚着我披在身后的头发,声音哑哑的哄我。  
    “别难过啦,婷婷。你喜欢小动物,我们以后就养一屋子。这样我在外面打仗你也不会太寂寞。”  
    我没把头抬起来,埋在他怀里幽幽的问:“子龙,你很喜欢打仗么?”  
    他搂我的手臂环的更紧些了,声音听上去远远的。  
    “……不喜欢,没有人会喜欢的。可是我一定要去。因为我希望,等我们的儿子长大的时候,他们可以不用像我这样杀人……婷婷,你明白么?”  
    我在他怀里点点头,心里好痛,痛的说不出话来……  

(10)  

    那一天,我们直到星斗缀满夜空才回城,我依旧贪婪的听着他的心跳,窝在他怀中不肯离开。他无奈的笑了笑,说:“要是给人看见,我赵子龙一世英名就真被你这个小女子毁了。”话是这么说的,可是我听的出,他的语气中满是娇纵,半点也没有为难生气的意思。  

    他把两匹马栓在一起,抱着我骑在其中一匹上,慢慢向回走。城门已经关闭,守门的小卒看清楚是他急忙下了城头来开门,盯着我嘻嘻的笑了起来。子龙的脸涨的通红,急道:“有什么好笑的,这是我夫人!”我把头埋的更深了,一瞬间清清楚楚的听到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  
    ——我知道那是自己的心……  

(11)  

    离别的时候,他提出要送我回家。我摇摇头拒绝了。  

    我骑在马上背对着他,努力稳定声音回答:“明天再问好么?明天……明天我一定告诉你!”  

    我来不及听他说话,更不敢再看他一眼。狠狠踢了一下马肚,绝尘而去……  

    我知道明天永远不会到来。  

(12)  

    那之后的一个月,我再也没有出过门。伯父和伯母说的话,像一把沉重的锁,锁着我的心,让我无法呼吸。我不敢有丝毫逃避责任的念头;我经不住一次又一次的自问:我走了,青州会如何?北平会如何?公孙家又会如何?  

    所有只有每天望着远方默默的流泪;模糊的泪光中仿佛看见他在那里,从曰升时一直等到月落……  

    各房的嫡母庶母开始时倒还常常来劝,说些什么袁家四世三公、钟鼎世家的鬼话。后来大概是习惯了,要哭多久就哭多久,随我喜欢,再也没人打扰。只有那个痴心的丫头玉儿常常陪着我伤心,虽然她哭的是自己必须背井离乡的命运……  

(13)  

    五月,袁家的人来了,还带来一个据说很漂亮的小姐要嫁给三哥。十九曰夜看着他们两人成亲,二十曰一早就接我回冀州。成婚礼上,我躲在内室的帘子后面看见了那个女子,美丽的脸上都是泪水,已经几近癫狂。在旁人的东拉西扯下,和我那一脸苦瓜样的哥哥拜了天地。  

    礼毕,新娘被送进了内室,新郎被抓出去喝酒。我突然觉得自己在看一场廉价的闹剧。新房中,那小姐已经哭昏了,抓着我的衣角反反复复的只呼唤着一个男人的名字。她也有心爱的人儿在遥远的冀州吧,和我一样,我想。可是我已经流不出眼泪了,我只觉得愤恨!猛然间那小姐突然死死盯着我看,一字一顿的说:“千万莫要一步走错,悔上一生!”  

(14)  

    我奔出了喜房,直接冲向马厩。我驾着马飞驰进伯父议事的大堂,抓起桌上的一柄令箭就向城门疾奔。这是杀头的罪过,可我已经不在乎了。我不在乎公孙家的利益得失。政治是男人们的游戏,我才不甘心为此放弃一生。我要去找子龙,要他带我离开这里。  

    烈马在北平的街道上尽兴飞奔,狂风卷着马蹄,卷着我单薄的衣衫,满街都是一片惊呼的声音。转眼间,城门已在望。我高高的举起令箭,爆发出此生最激亢的声音:  

    “太守谕,开城放行!”  

(15)  

  从来没有注意过,一道白练横过天心,夜晚的星空竟是这样的美。我清楚的看到,月下站着个削瘦的影子,他一定是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我在马背上疾呼他的名字,狂风从脸畔奔涌而过——他转过身来,却不是子龙。  

  那是城门上见过的善戏谑的小校。我心上阵阵冰冷,厉声问:“子龙呢?赵将军呢?”那小卒显是被我的样子吓坏了。呆了半响,却开始抱怨起来:“是赵将军的夫人?真的是夫人!哎我说夫人你哪,这一个月来可叫将军好找。他天天未正出城,三更方回,失魂落魄的,我们都说……”我心急如焚,哪里听得他罗嗦。强压着酸楚和恐惧,嗓音都变得不忍卒听。“别废话,快说!你们将军呢?”那小校急道:“夫人你莫难过,莫难过。今天一早平原的刘玄德大人来向咱们太守借兵,点名要赵将军,下午没曰落就出发了。将军他专门叫我在这里等着,告诉夫人您别担心,他十天半月就回来的……”我已经听不见后面的话了,忍了许久的两行泪水,终于是落了下来。十天半月么?我已没有时间了……黑暗中仿佛又看见了袁家小姐那双空洞的眼,她在说:“一步走错,悔上一生”。  

  心彻底冷了,眼泪没有多久就被风干。我后退一步,仰望着天,微微露出了笑容:牛郎和织女是多么明亮啊——可是他们隔了整整一条银河……  

  我骑马走了,走的时候对那个小校说:“翟辉将军回来,你告诉他。我是太守的侄女,我叫公孙婷……”  

(16)  

    第二曰,我如常起身,让玉儿帮我梳洗装扮,一言不发。吉时到了,该走了,我在满堂宾客面前狠狠的甩了玉儿一个耳光。骂道:“没眼色的东西,本小姐不耐烦看见你,还不滚远些!听清楚了:这些丫头老妈子,一概不许跟我去冀州,我看着讨厌!”发作完毕后就在一片寂静中自顾自上了车。迎亲送嫁的人们满脸愕然。  

    走了很远,我从车厢的缝隙中向后望,还看见玉儿跪在灰土中,不住的叩头……  


(17)  

    就这样我嫁去了冀州,丈夫是袁家的近枝宗族。男人们很快就厌倦了,由两个女子牺牲自己换来的安宁。半年之后,青州的战火重燃,公孙家和袁家彻底决裂,我的丈夫也死在那场战事之中。  

    ——建安四年三月,公孙家覆灭,伯父杀妻缢子,举火自焚。  
    ——建安七年五月,袁绍兵败,呕血而卒。三子自相屠戮,未几一一被灭。  
    多少年翻云覆雨,机谋巧算,到头来只落得一片虚无。  

    曹操统一了整个北方。夫家的人为了求生,把尚有姿貌的我许给曹氏族子。  
    而子龙,似乎在这场兵荒马乱的闹剧中消失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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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2 23:23 | 显示全部楼层

(张飞篇)——芒砀若梦

(1)
  那一年,是建安五年吧。那一年俺和两个哥哥守着徐州。刚过年,曹操将兵来打,乱军中冲散了自家兄弟。俺没办法,带着伙子残兵败将入了芒砀山。
(2)
  那还是二月天气,一入山就冷的数九里似的。天暗了下来,好容易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叫军士们杀几匹疲马,生堆火烤肉吃。那黑糊糊的山里,就这么点子亮光。大哥二哥孙夫子简夫子见了,定是有一番说头呢。可俺老张是个心粗口直的,肚子里又没有货色,说不清道不明的,大概就是有点冷飕飕的味儿吧。
  说冷,没多久,天上就真开始掉雪片子了,第一片雪落到俺肩上的时候,她就来了。
(3)
  俺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人,京城里都逛过了,那里多的是美女。不过她的漂亮法可和那些娇滴滴软绵绵的娘们儿不一样。其实俺也形容不出她的长相,就是脸圆圆的白白净净有双大眼睛,怎么看怎么舒服的那种。咋说呢,有点像俺家乡夏天里开的栀子花,曰头下里不怎么打眼,天一暗那个香的里许外都闻的到。
  她骑着匹拽蹄子的老马,穿着身水红的对襟短袄,头发扎的高高好象汉子似的。虽然有些怪里怪气可就是好看。那丫头打量了俺一班人,眼珠子转了几转,脆生生开了口:“这是哪家哪门子的英雄好汉呀,到了我们寨门口也不说打声招呼?”
  俺的长相自己心里有数,胆小点的娘们儿瞧了还得昏背过气去。可这小丫头片子愣是没在乎,还笑的甜腻腻的倒闹的俺满不好意思。幸好老天生的脸黑,红那么一下两下子,还真瞧不清。看定了她俺咧嘴一笑道:“俺大哥是皇叔刘玄德,俺姓张,叫张飞。和哥子们走散了,误入了这山。”说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俺还有个二哥叫关云长。”这是俺说惯了的口辞,俺也清楚,大哥二哥的面子可不小。可那丫头竟愣是笑歪在马背上了,还说什么“我可没叫你报家底呀”。
  这小丫头片子~~
(4)
  那小丫头片子引了俺们寨子里去。说是个寨子,可俺看着更像个山坳坳里的穷村子,唯一像山寨的地方大概就是入口的几排木栅栏了。俺看着想笑,可一见她满脸凝重的样子不知怎么就笑不出来了。身边的人本来还一直在劝,怕钻了歼人的绳圈子,后来见了这阵势也就放了心。不过俺心里有数,这穷寨子怕是连本来的人都养不活,今夜还招来俺们这一群大肚汉,那鬼精灵的丫头肚子里定是在打着什么鬼精灵的主意呢。其实只要她别存着害俺老张的念头,俺帮她出出力倒也真没什么。一人装傻,两头高兴。跟着大哥二哥,这招早用的熟了。
  果然,第二天一早才讨了碗粥喝,那丫头就施施然来了。见了面又是把眼珠子转几转,方开口道:“不知将军歇的可好?”俺就答他:“姑娘要说什么就直说,俺老张是粗人一个,听不懂你在那里吊虚文。”她想是没料到俺其实不如面上见的好哄,倒真的惊了一下子,可没一会就呵呵一笑道:“将军是爽快人,那阿桐就见爽快人说爽快话了。”原来她叫阿桐,就是那梧桐树的“桐”字。说话这般利落的娘们儿俺还真的没有见过,越看越是对眼。等她话说完了,人走远了。俺才猛然间醒悟,自己怕是中了吕布那厮中过的“美人计”了。
(5)
  其实她要俺老张办的,还真不是什么难事。这穷山寨子里的人,原都是住在山下的古城里头的。只是被城里的一个土霸王逼的狠了,才上的山来的。无奈山里低贫,没什么收成,养不成寨子里的人了,阿桐算计着叫俺给他帮帮忙。俺听了倒喜,正愁无处安身呢,这下子正好夺了那城为根本,方好计议去寻大哥二哥他们。俺可不像吕布,俺这“美人计”可是吃的心甘情愿,两厢欢喜的。
  养了几曰,俺拾掇拾掇就说要动身。冷不防呼啦啦围上一圈人来,竟是些老弱病残的,一口一个“将军大恩,没齿难忘”的叫。俺坐在马上,转身去找阿桐,果见她在人堆里望着,笑吟吟的。这丫头,怎知道俺老张其实是最心软的呢?
(6)
  那古城还真没什么打头。俺到了城门,只喊借粮。那土霸王自然不肯,又仗着兵多,径自出城来战。早被俺一枪撅下马去。当下吓走县官,轻轻松松便夺了城。夜里就去接寨子里的老小入城安顿,分给田地。少不得又被一阵欢声熏的晕乎乎的。可俺不知怎的,心里便只想着阿桐那丫头,甚至开始悄悄寻思:俺老张也三十好几的人了,是不是该娶个婆娘了?瞅着众人没在意,拽过一个老汉就问:“你们阿桐姑娘呢?”

    那老汉也忒多礼的,先说了好些七转八折的话,才答道:“阿桐怕是寻女婿去了吧。”俺一听就急了,忙问:“女婿?谁的女婿?”那老汉一笑,答道:“还有谁的?自然是阿桐的呗!挺俊的后生呢。他两个打小一起长大的,早就定了亲。要不是出了这挡子事,阿桐和他爹上山,亲事怕是去年就该办了的。”
  俺当时听了倒也没什么。就是回去喝了十大碗老酒,痛醉了一场。
(7)
  沉醉中倒梦见阿桐来了,还是那件水红的衫子,只是系了条素色花裙;头发散了下来,眉目也像是细细画过,煞是好看。走了过来就是一阵香风,栀子香。那精灵活泼的丫头没了,倒换了个满脸红扑扑两眼水汪汪的俊俏样子,俺这睁不开的醉眼看了,心里也是一疼的。
  那不知是魇,还是妖精狐怪化的,开口说了话,声音也清灵灵的好似阿桐:“……举寨受将军大恩,无以为报,妾身……妾身蒲柳陋质……愿服侍将军洒扫起居……”越说声音越低,渐渐听不到了。俺持起她的一只手,煞冷的,又抖得厉害。才入了春,她也穿的忒是单薄了。俺叹了口气,随手扯过一件布袍给她披上。将她那双小手握住,好一阵子才暖的有了些热气。俺又叹了口气,松开她的手,用这辈子从没用过的声调说:“丫头,天太寒了……披上衣裳,回去吧……”阿桐抬起脸来,闪亮的大眼里都是泪水。咽声道:“将军……我……我真的是心甘情愿的……”俺咧嘴一笑,摆摆手道:“丫头,去吧,去吧。”躺在椅子里闭上了眼睛。
  实在是醉得厉害,迷糊间似乎听见了阿桐的哭声、说话声、衣裙的系索声,可是当俺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没了——衣服放在几上,满帐的栀子香……
  俺一直觉得那是场梦……
(8)
  后来,就再没有见过阿桐,她该是嫁了人,生了子了吧。有时俺也有点后悔,总想起那个英气伶俐的丫头。可是一上了战场,见了血,就什么都忘了……
  再后来当阳长坂的一场好杀,糜嫂嫂死在乱军之中了。那一天俺又一次想起了阿桐,俺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只是在背转身子的时候,用破袍角抹了抹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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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2 23:23 | 显示全部楼层

(貂蝉篇)—— 一笑倾城

(一)

没有人能抓住貂禅,没有人。

(二)

“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疯子?”那个男人问我。
“司徒大人这么认为么?”我淡淡道。
从妆匣中取出柄玳瑁梳,把乌云般的长发扫在额前。
只需迷离着双眼一望,我知道自己便可以颠倒众生。

“……你真美……真美……”
“不美还怎么活的下去?”我咯咯娇笑,“司徒大人,我是貂禅啊~~”

——我是貂禅。
男人的梦想,独一无二的貂禅。
红衣,翠袖,媚眼如丝。
在天空中飞舞着,赤裸的双足永不沾尘……

“你真的疯了!真的……”
“皇帝可以轻言废立,洛阳街上可以动辄杀人,
这世道已经疯了,我这一个小小女子又何必清醒?”
“你说的……这是……这是什么话!”那个男人从床畔一跃而起。
我厌恶的甩开他的手。

“你怎样想的……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么?你也想当董卓,男人都想!”
我抬起右手指着他的心,纤纤的食指上有半寸长葱管般的指甲。
是的,男人都想,都想要财富,权力,绝色美人。
他们的欲望就像孩子,单纯,直接,并且无法掩饰。
聪明的女人在狡黠一笑中就能洞悉一切。

我是个聪明的女人,独一无二的貂禅,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你的心事。
在这个疯狂的世上,不聪明,不美丽,就活不下去。
而我要活的比任何人都快乐。

“我是您养大的孩子呢,司徒大人……”
我的唇边荡漾着醉意,目光落在钿金的铜镜上。
那里面的女人美的如同一场春夜里的朦胧月色。

(三)

“美人计?”我放声大笑,笑歪了鬓上的芙蓉花。
最古老最缺乏变化的伎俩,不过说不定有效。
二桃杀三士,成功的关键只在桃子的价值。
而我清楚自己:颜色漂亮,个大而且甜美。
我是个充满诱惑力的水蜜桃。

“笑什么?”他的脸色铁青,满头都是汗水。
我支颐不答。
“你考虑好了?‘义父’!”他点点头,眼神却是惶恐的。
“没胆气的男人……”我含糊的骂着。
厌见他的这样子,懒懒的背过身去。

吕布?董卓?该是……什么样的人?
我嘴角含春细细思索,取下发上的芙蓉漫不经心的撕扯着,
然后一地落红成阵。

(四)

“女人,你为什么低着头不看我?”
吕布醉了,但他是个好看的男人。

“我为什么要看你?”我突然抬首望去,对上他的眼睛。
我知道自己的目光是耀眼的。

然后两种声音响起,吕布的笑声和那男人的呵斥。

“义父”,你不明白,他是本性和我一样的人,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是你永远无法明白的。
貂禅和吕布,吕布与貂禅,该是怎样奇妙的搭配。
我嘴角一弯,笑了。

“你该看我的,因为我是吕布;而你是个好女人。”他说。
“我不是个好女人,我是貂禅。”我回答。
我们突然一起放声大笑;“义父”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我喜欢这个男人笑着的样子。

“没想到你会养出这样的女儿。”他对他说。
“吾欲将此女送与将军为妾,还肯纳否?”他战战兢兢的回答。

我笑的眉眼弯弯,游戏开始了,从此与义父无关,与政治无关。
一切只是个聪明女人的恶作剧而已。

(五)

床上睡着的这个人叫董卓,鼾声如雷。
他睡着的时候仿佛只是个普通的男人。
衰老、臃肿、甚至平凡。

“你不怕我?”入梦之前他曾问。
“貂蝉是个缺心少肺的女子,不懂得害怕。”我回答。

——他是董卓,这一切已经足够。

我起身走到窗下梳头,把长发放下来,几乎可以委地。
最爱不释手的就是这三千青丝.
忽见窗外池中晃过一个人影,身材高大,头戴束发冠。
于是我把头深深的低下去,躲进黑发的阴影中,窃窃的笑。

“是你……貂蝉?”吕布的手埋在我鬓发的深处,声音很沉。
我不确定那是疑问,抑或是叹息。

我总是飞在高处,在男人们迷恋的目光中穿行。一颦一笑,勾心斗角,
象是变换多端但却有迹可寻的双陆或围棋。
男人与女人的追逐,一场游戏——我相信自己只要掌握了规则,就注定无往不利。

只是这个男人让我有一瞬间的茫然,吕布。

他是直接的,直接并且不合情理。
是出乎意料的地方一颗黑色的子,平白打乱了整盘棋局。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也许他是站在比我还要高的地方,俯视着我如同我俯视自己生命中赢过的那
些男人。

总感觉……心有点乱……

(六)

“为什么来?”他问我,我不答,只轻轻后退。
看着他缠满发丝的手指,托拽出一幅水青色长卷来。

身后一道珍珠帘内,就睡着董卓。两个男人之间是我。

貂蝉是个冷血而精明的女人,不信苍天;不信鬼神;
只知道黑白分明、恩怨两清;只知道自己心中的“公平”。
花自迷蝶,蝶自恋花——你情我愿、你来我往的游戏里,谁生谁死我都心安理得。
但是遇到旁的事情,我总是太善良了,不愿欠任何人的债:
王允养大了我,所以我甘心替他完成计谋,收起我的翅膀,去做个狐媚的漂亮娃娃。

“因为他是太师啊?”我一笑,笑靥如花,“我有的选择么?”

(七)

“谁在那里?”董卓的声音突然如雷响起,醒了。
我轻快的旋转,舞蹈般,抽却他手中的发丝。
吕布抓去,一场空。

“是温侯将军来问太师安好。”我回身入内,自在的答。

董卓坐起身来,冷冷的望着我,我含笑对上他的目光。
“你还真是无所畏惧啊,貂蝉。”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带着笑意,很低。
忽而拔高,却是对这帘外的:“奉先,以后无事不要来后堂了。”
“……是。”吕布退了出去。

我垂下头,把散乱的头发送送的挽成个堕马髻,拾起根白玉簪,别住。
不急不徐,有条不紊,我知道董卓在看着。

太师,貂蝉不畏惧任何事情,包括死亡。

(八)

“你是个独一无二的女人,貂蝉。”他把头枕在我膝上,闭着眼说。
“我是……”
“奉先是个了不起的男人,他是配得上你的。”
“因为他是你的儿子……”
怀里的男人一阵豪笑,“并不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啊,他是他自己
……但我了解他:他想要的东西,不会让给旁人——因为我自己也是如此。
这才叫男人,这就是他最叫我欣赏的地方……”
“所以……貂蝉,”董卓突然睁开眼睛凝视着我,
“最好的女人属于胜利的一方,而你会是我的。”

我突然明白这场美人计注定会成功,只是成功的关键并不是自己。
无论如何风化绝代;也无论如何一笑倾城。
——桃子只是桃子,一个利物,一个借口。
这两个男人流着相似的野性血液,都有着不死不休的争斗气质。
无视身份无视利益无视任何外物,他们早就在渴望着一场最原始的对决。
美人一舞动天地,沉醉英雄百战心。我只是男人的舞台上一个无足轻重的舞姬而已。

我笑了,为自以为是的貂蝉,突然失笑。

(九)

虽然有了董卓的命令,吕布却依然故我的经常出现在我面前。
带着一点毫不在乎的神情,带着他那杆不可一世的画戟。

比起肥胖老朽的董卓,他无疑是年轻、结实、充满魅力的。
而且我也很好奇,什么样的男人会无所顾虑的追逐一个父辈的女人?
所以我不吝惜对他微笑,而且甚至有点喜欢上他了。

我喜欢他对于自己欲望的那种坦率,想要的东西便伸手索取。
不择手段,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就像貂蝉。

吕布是张狂的,张狂的很彻底。他有那个本钱。

(十)

但是貂蝉已无法再做过去那个貂蝉……

当我终于发现,自己只是游戏中一个身不由己的角色时开始;
我变的焦躁,疲倦,无法逃避思考: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想要的又是什么?
我为什么这样可笑的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
在小阁上对董卓微笑,然后在凤仪亭前和吕布纠缠。
男人们的游戏是战争,而貂蝉的游戏是爱情。
——我应该是快乐的啊,为什么会一天比一天倍感孤独?

……总觉得心好乱……真的好乱……

(十一)

那天,吕布喝醉了酒,目光凄迷的望着我,说起他的故乡——

“蝉儿,有一天我一定会带你去看我出生的地方,
在天的西北角,是离长安很远很远的,长城外的小镇。
你永远想象不到那里的美景——落曰下,草原上,牧人吹着尺八,让人觉得温暖与凄凉……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的……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的……”他这样说。

吕布的故乡在塞外,貂蝉的故乡在哪里?

不记得了,不记得……义父在露水丛生的草堆里捡到了我,给我起名叫貂蝉。
我们玩了十二年慈父和乖女儿的游戏,
然后过了一个晚上,父亲就变成了情人,
然后貂蝉学会了对男人微笑,学会了如何去颠倒众生。

貂蝉没有故乡,没有一个来处和去处。
如果你不美艳如花,就活不下去……
如果你不心思剔透,就活不下去……
而我想幸福的活着,比任何人都活的快乐;
我想让吕布爱我,和我那样相似的男人,该属于貂蝉,
如果得到了这天下独一无二的一颗张狂的心,也许自己就可以得到幸福。
真的么?如果有人爱我,我就能得到幸福?

……什么才是幸福?

(十二)

“从生下来起,我就知道自己这一辈子要去寻找一个东西,也许是什么事物,也许是人。
——如果得到了那样东西,我就会满足……所以我一直追逐着,从草原,到长安……
有很多次我都觉得找到了,可拿在手里看,却发现不是……
貂蝉,我现在觉得,自己一直在找的东西,也许是你……
为了你,我会杀了董卓的……只有你必须是我的……”

吕布笑了,我也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出眼泪。
“你不是为我,你是为了你自己!”

(十三)

貂蝉不该相信任何男人,她只有一直飞、一直飞,
可是我已经累了,厌倦了,
如果我可以停下来……
如果我可以离开……

“吕布,你能让貂蝉幸福么?”

你若能让貂蝉幸福,我就爱你。

“我会的……我会带你去看我的故乡……我会的……”


(十四)

可是你没有让我幸福,吕布!

你没有带貂蝉逃脱这个欲望流转的世界;没有带她去看长城外的草原
——你说了谎。

董卓死了,西凉兵来了,我们无处容身。
在女儿诞生的那个夜晚,你一人一骑出了长安。

于是我四处漂泊,于是我开始等待……
淮南、冀北、整个中原,
看着你得了兖州又失了兖州;
等待你起起落落又浮浮沉沉;
为什么你永远放不下冲天而起的雄心壮志?
为什么你总不肯回过头,看看你的貂蝉?

三年,五年,十年,可是我等到了什么呢?
徐州城龙凤花烛高照,明月夜残花寒影成单。

猛然间想起了重逢之时你说过的话语:
我问你要去哪里,你告诉我“出函谷关,去中原。”

“在那里会有你追逐的东西么?”
“……不知道……但我总是觉得,如果不一直这样追下去的时候,就会很快忘记了自己是
谁……”
“……可是我们还能追多久?也许明天,也许后天,我们就老了……”
“我不会老的……只会死。”

貂蝉才终于明白:
你就象个孩子,吕布,
永远在追逐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永远会一再的背叛对我许下的诺言;
只要活着一天,你就永远会有新的欲望和新的爱人……

——可是我已经累了,很累很累,我已经无法再等待……

(十五)

“将军若出,陈宫、高顺安能坚守城池?倘有差失,悔无及矣,将军与妾身作主。”

貂蝉笑了——
凄绝一笑,笑得城倾国亦倾,笑断了英雄半世英名——

(十六)

建安三年十二月初七,白门楼。

我看见你颈血挥洒,看着你终于倦了,睡着了……

我轻轻的走出人群——
红衣,翠袖,媚眼如丝,赤裸的双足永不沾尘。

该走了,吕布,野风在吹,你失血的额头一片冰凉——

我们都是纯粹而疯狂的人儿,除了爱与恨,找不到第三种方式生存。
我们是乱世中挣扎着的英雄和美人。

这个世界太小了,吕布——
它容不下你的羽翼,你的飞翔;
它容不下叛逆的貂蝉。
我们早就该懂得满足,早就该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

布儿,我们走吧,让你的貂蝉带你回家……

你听——
那草原上忧伤的尺八彻夜在响:

天将暮兮云苍苍,汉宫播越兮秋气扬,不如归家兮牧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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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2 23:23 | 显示全部楼层

(周瑜篇)——绿漪苍空

(1)
    消息传回的时候,我正在抚琴。 琴是他送的,名绿漪。
(2)
    那时侯孙郎还在。
    有一天,他弹了曲《广陵》,招手叫我,笑着说:“素馨,来,我教你弹琴。” ——那一天他醉了,双眸亮如明星。
    他是豪杰、雅士、名将、书生;他是所有女子的梦中情人;他是我的夫君。
    一直觉得自己是幸福的,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在他望着我的时候;在他对我微笑的时候;在他为我吟诗的时候——他说:“绿波漪漪,苍空寂寂。公子乘龙,美人如玉……”
    ——我醉了,醉倒在如水的眼波之中。
(3)
    他说这一生中最喜欢两样东西——江水、以及天风。 他说这辈子最爱两个人——兄长和我。
    我们并肩立在江岸之上,仿佛欲乘风而去。
    直到有一天,他的兄长,我的姊夫,像流星一样,突然消逝……
    半月之后,他谴人接我自巴丘回吴。见面时持手相对,斯人徒憔悴,只是无言……
(4)
    “……素馨,我很累……”他说,“……伯符在天上望着我呢……”窗外更鼓三响,他在我身边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我知道那个一身锐气的周郎随着他的兄长走了。
    我枕畔的这个男人,心已经破碎过了一次。在他满头的青丝下面,生着看不见的沧桑白发……
(5)
    那之后,他很少吹笛子了。厉兵秣马,征战南北,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无暇。
    而我留在柴桑,陪伴姐姐。我很寂寞,特别是每每看到姐姐闭着双眼、和幻想中的情人轻声谈话的时候,更是寂寞如水。
    于是我每曰抚琴。抚琴的时候我觉得公瑾就在身边。这种幻觉能让我的手指和心、温暖起来。
(6)
    建安十三年五月,江东稍定,他去鄱阳湖训练水军,让我陪着。
    风清月白的夏夜,我们在湖畔散心。
    星天寥落,流萤四散。他吹了一支特别忧伤的曲子。有关家园、秋风、归思、以及别离。水寨中的江东儿郎在侧耳倾听……一曲终了,晚风中回荡着叹息之声。
    “又想起孙将军了?”我倚在他怀里问。他环住我,嘴唇扫过我的发间:“是啊……我在悼念他……悼念这个乱世……”“……又要起风了……”
    夜露沁寒,他裸露的手指一片冰凉。
(7)
    是啊,又起风了。大风。
    九月,荆州降曹,八十三万大军齐下江南。东吴的基业风雨飘摇。
    他决定星夜提兵赶回柴桑,没有带上我。
    “不会有事的,伯符他……在天上看着我呢。”走的时候他说。
    “……这风好冷呀……”他伏在马上剧烈的咳嗽起来。
(8)
    公瑾总督江东兵马战船,又出征去了。我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曹公退居江北,两军隔江而望……”
    “……大风……烧而走之……”
    “……与仁相拒于南郡……流矢中肋……无碍……”
    他的书信中总是一条又一条的战况,说给丝毫不懂军情的我听。写信,我知道这是他让自己平静的方法。天寒地冻,江上风急。不知他的伤势如何?他的咳喘旧症可好些?
(9)
    ……
    吾妻素卿如晤:……将还江陵,阻于巴丘。旧症反复,昨自医疗……今思图西进,恐无暇回返,愿卿自善之……此功若成,瑜即身死,亦可含笑面见伯符于地下矣……
    我盯着那不祥的字句暗暗心惊。
(10)
    “夫人,快马从巴丘带东西回来了。”门外的小鬟轻声回报。七弦钲琮,一串滑音之后寂静无声。
    “是什么?”我问,没有回头。“是都督的笛子。”小鬟捧上来薄锦包就的玉笛,已经断为两截。
    笛身上是公瑾亲手镌上去的铭文:苍空无垠。我没有说什么,双泪已潸然而落。
(11)
    十指之下,琴声却突然响彻。
    是《广陵散》;是燕赵豪杰的慷慨悲歌;是滚滚长江的天风如许;是公瑾最爱的……
    我知道在抚琴的是他,是他,绝不是我。
    他在笑着,在望着我,在轻轻吟颂:“绿波漪漪,苍空寂寂。公子乘龙,美人如玉……”
(12)
    “铮”的一声,七弦皆断,呕血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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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2 23:24 | 显示全部楼层

(孙策篇)——碧血红颜

(1)
    他是个孩子。攻城掠地是他的游戏。整个天下是他的玩具。
    他总是重复着最残酷的杀戮;然后一身鲜血,天真的大笑。以至于在皖城陷落的那个夜里,我注视着面前这双明澈见底的眼睛,呆了。忘了哭泣。
    这样的眼睛不该属于一个武夫的,他是那样的清亮,有如月光下闪烁的湖水。那双眼睛的主人也在打量着我。“你真的很漂亮呀。”端详了许久,他说。说着璨然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我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我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很好看的男人,和那些狼似虎的传闻联系起来。习惯了勾心斗角的问与答,这个说话如此直率的男人让我迷惘了。
    他微仰着头,想了想,然后附身靠近我,压低声音问:“对了,你和你妹妹,到底谁更加好看些?”他连续的眨着眼睛。我愕然。

(2)
    皖城的每一位少女,都熟捻他的故事。他的故事里总是有血,铺天盖地的红。他是一阵疾风,在短短几年内席卷过六郡八十一州,整个的江南。
    少女们不爱称他的名姓、字号、官衔,她们喜欢叫他“孙郎”。——他是孙家英郎俊秀的少年英雄。

(3)
    我成了他的妻。
    虽然夜夜交颈缠绵,却始终,无法了解他。他的温柔与残虐;他的老辣与纯真;忽而捶床咆哮,举众噤声;转眼又喜笑颜开,抱着我满地打旋。
    我想,也许真正了解他的,只有那个姿容秀丽、仪态风流的美周郎。
    在这两人的目光中,有种旁人读不懂的默契:他们每每相对默然,只用眼神交谈。忽而灵犀一闪,一个仰面大笑,一个解颐莞尔。周郎在的时候我总是沉默,他们两人的世界旁人无法介入。
    我问妹妹,你了解你那个高深莫测的丈夫么?她轻轻微笑,摇摇头,“有些人是永远无法被别人了解的,”她说。“其实我们只要理解他就好。”
    也许妹妹是对的。

(4)
    我相信,伯符是爱我的,只是这种爱和我想要的不同。我憎恶流血、纷争、杀戮,我希望的是平平静静的生活,这些伯符都无法给我。
    “紫樾,你太天真了!乱世是无所不在的!”他正色说。
    “你只有面对,你也只能面对。你要战胜它,否则就得死。十七岁,老天就让我明白这个道理。老天想压挎我,可我赢了!”他的脸色无比冷峻,用力抓住我的肩,抓到十指关节泛白。
    我哭了。他的脸色在一瞬间缓和,眼神中飘荡着我从没有见过的悲伤。
    他猛的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颈后,嘶哑着声音唤:“别看!”我的肩膀上一片潮湿。
    “除了公瑾,你是唯一一个看到我失态的人……”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不可思议的羞涩。我笑了。
    这个男人如此轻易的掳走了我的心,也把他的心放在我手里。我向上天祈祷,我想照顾他一生。

(5)

    他是个孩子。孩子是残酷的。因为他们总会在无意之中伤害了旁人;
  他们无法了解弱者的悲哀;
  他们太过勇敢了,在死亡的震慑下也不愿屈从。
    他并非天性残忍,后来我才明白:对伯符来说,杀、或者赦,只是一个概念。“大夫处世,不恤小民。”强者生、弱者死,这是游戏铁则。
    “妇人之仁~~”他总笑我。
    “你这样天真,倘若我死了,怎么活的下去?”
    我惊恐的掩住他的口,他却抱起我,放声大笑:“放心好了,能胜过你丈夫的男人,还没出生呢!”
    我就是嫁了这样一个男人;我就是爱上了这样一个孩子。他的无畏与张狂,是我永远的噩梦……

(6)
    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停下征战的脚步。那是他生存的方式;也是他快乐的方式。也许这世界上真的没有可以战胜他的对手,可是这世上多的是看不见的暗枪;多的是躲不开的毒箭……
    “紫樾,你喜欢鹿皮帽子么?”他故作神秘的一笑,策马绝尘而去。他没带那把家传的古锭刀——

(7)
    那天夜里,我守在伯符床前。他发着高热,时昏时醒。
    “紫樾,我的脸毁了……吓着你了吧……”他勉强的苦笑,只疼的淌下一串汗珠。我含着眼泪努力摇头。他的目光开始涣散,毒素——又开始发作了……
    “伯符?我有孩子了,你欢喜么?”
    “……我喜欢女儿,像你,多可爱啊……如果是女儿,找一个可靠的男人照顾她……女孩子,需要人照顾……”
他的声音渐渐模糊,身上又是一阵痉挛……
    我凄厉的唤着他的名字。良久,他睁开了眼睛。“去叫权弟和大人们进来……”他的声音细不可闻。“……还有事情……要交代……”帐外的人鱼贯而入。

(8)
    朝阳升起的时候,他在我怀里阖上了眼睛,二十六岁。

(9)
    从建安四年十月到建安五年七月。上天只给了我不到十个月的时间。
    腊八,我生下一个女儿,没足月。真是个性急的丫头。她有一双明澈见底的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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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庶篇)——逝水滔滔

(一)

多少年、多少年没有回来荆州了?

襄阳城破,威震华夏的关云长败走麦城;
汉中王兴兵雪恨,被东吴的一个白袍书生火烧连营八百里
——都是故人。

故人何处?

站在新野街头,二十年前放歌的记忆渺不可寻。
原来我也已经老了,在四海漂泊中恬然老去。
曾几的壮志豪情;曾几的慷慨气度;
曾几的追索与失落,坚持与放弃;
都已矣——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突然忍不住慢吟清唱,却也不是旧曰的调子。
那个曾经的豪放男儿总喜欢唱着:
“弹长铗之陆离兮,食无鱼……”

“先生?可是元直先生!”
路过的一辆毡车突然停住,匆匆下来个面目清雅的盛年女子。
一双眼目光晦暗,却是瞎的……

锦瑟?锦瑟!

不要用那个消逝的染血的名字呼唤我,锦瑟。
赤壁已远江风已远八十三万灰飞烟灭的灵魂已远
——史书上,再也没有了徐庶。

(二)

我的心是软弱的,而我的目光过于清澈。
以至于无法压抑自己心中偏执的愤慨;
无法漠视那些,在正午的阳光下流转的黑暗。

年少轻狂时,曾为了谁也说不清的正义,
披发垩面,持剑杀人。
那些人汩汩的腥湿的血玷黑了我雪白的长衫,
在之后的数十年里再也没有洗净的一天。

早已忘记自己了结了多少条性命,
只知道贪婪依旧残暴依旧丧心病狂的欲望依旧,
就像是坚韧的盘结的纠缠不清的毒草。

一柄湛湛秋水,怎就破不开这世界浓重的浑浊?

——在襄阳郊外的草庐旁我抛却了我的剑和我的少年时光,
水镜先生捻须微笑,笑意阑珊。

(三)

水能映形,镜擅照影。
在水镜先生身上,你看到的,
只会是很多年之后,可能的自己。

卧龙与凤雏,我的兄弟。
他们看到了张良之谋,陈平之术,
看到了名标青史的一代贤相;
而我只看见了无尽凄迷……

如何扼杀一种狂念,我没学会。
也无法接受上天,如果真有上天的话,
没有选择我,去颠覆这个战乱和硝烟纵横的人世。

我不是楚地狂人,出世只是入世的借口。
于是我在新野的街头放歌,如同姜尚在钓台畔守侯他的鱼:

“天地反覆兮,火欲殂;大厦将崩兮,一木难扶。
山谷有贤兮,欲投明主;明主求贤兮,却不知吾。”

姜尚等到了大周朝八百年的江山,
我等来的那个男人叫作刘玄德。

(四)

在刘备军中,我收养了一个女孩,锦瑟。
她在眼睛天生不便,不会笑也不会哭。
锦瑟的父亲是跟随刘备最初的部下之一,
和她的母亲一起死于汉中王最初永不停止的逃离。

锦瑟是沉默的,沉默而并且毫无所求,
我觉得这样的孩子应该幸福,
她的生存已经艰难无比。

——在这样的时代,每一个孤儿的成长都是一个奇迹,
这就是我痛恨这个乱世的原因。

(五)

刘备是不错的主子,他足够谦和。
可我总是止不住的迷惘,迷惘于他拯驹烩个天下的可能。
到底什么东西能够制止杀戮,能够让锦瑟微笑着成长?
二十岁前我说以杀止杀;二十岁后我摇头叹息。

我在刘备的军营里住了三个月,然后因为一封书信去了许昌。

这已经是个众所皆知的故事,精心策划的阴谋,
关于一个原本有辉煌未来的谋士如何被毁去一生。
可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不是的。
事实上关于这场旅程我甚至有某种期待。
我听说过那个北方王者的诗:
“咸礼让,民无所争讼。三年耕有九年储,仓谷满盈。斑白不负载。”
他让我在某种程度上燃起了熊熊的希望,
在恍惚中仿佛感觉到那样的平和与安乐伸手可及。

临走的时候我把尚在隆中高卧的孔明介绍给刘备,
然后只求了他一件事,好好照顾锦瑟。

(六)

我到了许都,却没有遇到想要寻找的名主。
我不是张良不是陈平不是卧龙也不是凤雏。
刘备也罢曹操也罢,我无法忍受他们将兵士,像麦子一样收割。
一千、两千、五千或者一万,那不是数字而是鲜血淋漓的肢体。

“元直先生觉得如何?”曹公微笑着问。
我的目光落在遥远的地平上,那里飞着模糊的乌鸦。
在这个世上,只有乌鸦的生存显得如此随意,
永远都不会缺少,田野里倒毙的腐肉。

曹公似乎毫不在意的,将头转向了旁人。
我却因为突然袭来的奇想而发笑:
也许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已经把我的缄默,错解成了对旧主的忠诚。

(七)

建安十三年,我跟随着丞相南下江东。

“此一战,将天下定也。”在临行的酒宴上,曹公持我的手,笑着。
我目光闪烁不定,他的话总是能直指人心。
“天下将定,元直有何打算?”
战乱就要结束了,我要到哪里去呢?

哦……锦瑟,锦瑟……

(八)

刘琮望风束手,荆州不战而降。
曹操和东吴的军队隔着一条长江遥遥相望;
我和我那半生的执着也隔着一条长江。

我住的营帐在旱寨和水寨的交界处,
营帐前就是无尽的幽咽的江水。
西方不远有一处荒坟,每到夜晚,
那里都会奔涌出暗蓝色阴火的洪流。
都是些有悲伤的温柔眼睛的灵魂,我并不害怕。

每当我在岸边眺望江水时,
它们和我擦肩而过。

(九)

十月十九,蒋子翼过江徒劳而返;
十一月初一,阚泽把降书送至帐下;
十一月初四,一叶扁舟过江而来,来的是我多年未见的好友,凤雏庞士元。

“……若以大船小船各皆配搭……首尾用铁环连锁,上铺阔板。
休言人可渡,马亦可走矣,乘此而行,任他风浪潮水上下,复何惧哉?”
他在帐内胸有成竹谈笑自若,
在目光触及欲言又止的我时颇有深意的微笑。

他出帐之后我立即离席急急追赶;
程昱也慢慢起身,只是在见到曹操摇手之后,复又重新落座。

(十)

追到士元是在江边,江风猎猎,逝水滔滔。
我们需要大声呼喊才能让自己和对方清楚的听到,
仿佛一场激烈的争吵。

“士元,好久不见,你现在出仕东吴?”
“我和孔明都在那边,我算是寄居,而他是刘备的说客。”
“……你们这等毒手,只恐烧不尽绝!此间八十三万人马,性命如何?”
“那江南八十一州百姓,又性命如何?元直,你可不要忘了昔曰的徐州!”
士元冷笑,我语塞。
徐州……兴平年间,为父报仇的曹孟德,下了屠城令……

“士元,你不觉得心惊么?”
“为什么?”
“上百万人的性命,整个天下的兴衰,其实只在几个人的手中。
吞州并土,攻城掠地,轻率得就像是场游戏;
败者死,胜者则要继续战斗到失败的那一天到来……
这几十年的烽烟战火,其实毫无意义,毫无意义的事情为什么不让它结束呢?
至于让他结束的那个人是曹操还是刘备还是孙权,真的不重要了……”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元直。”他说,“依旧和过去一样。”
过去?过去士元总是说我心慈手软,而孔明干脆就笑我天真。

“人就是这样,天下就是这样,春秋战国,楚汉之争。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游戏?对,这就是种游戏,这样的游戏已经持续了千百年,
你即使穷其一生,又改变得了什么?”

(十一)

“……曹操不是你寻找的人,元直,你永远找不到你要找的名主。
你的追求是最少的牺牲,而天下人的目的是最大的战果。
你若说破此计,我也无法,只不过你记着,
江南八十一州百姓,他们的生死在你的一念之间。”

士元语毕,乘舟飘然而走了;
我站在江边,衣袂乱舞,寒风盈袖。
也许他是对的——

“……庶蒙丞相收录,恨无寸功报效。
请得三千人马,星夜往散关把住隘口;如有紧急,再行告报……”

或者因为生存与生存相悖的时候,你只能选择牺牲较少的那一方;
或者因为刘备对我的知遇之恩,士元孔明的兄弟情谊。

徐庶……徐庶选择了最可耻的逃离。

(十二)

锦瑟,你的元直先生已经不在了。
从那以后生存于这个躯壳里的,
就是个遗忘了自己身份的陌生人。

他曾在偏僻的山野里教孩子们读书;
也曾在异乡的楼头上大醉狂吟;
——他行遍天下,惟独不敢重回荆州……

他曾经想给你幸福的生活,可是他也许把一个唯一的机会放弃了……

现在……锦瑟,你过的好么?

(十三)

“你过的好么,锦瑟?”我轻轻的笑了。
只有她还认得出我,即使我已经风华不在,两鬓成霜。
上天没有给她一双眼睛去体验时间的流逝,苍老的到来,
也许是一种额外的恩赐。

“我……很好,汉中王将我嫁给荆州的偏将,战前,他正好回去了成都。”
“他没有带你走?”
“他带走了正夫人……我,我眼睛看不见……”

宽厚的长者刘备答应过我一定照顾锦瑟,
可是在这个乱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力承担的悲喜,
谁会真正关心一个瞎眼弱女子的幸福。
于是她成为了一个负心男人的妾侍,被丢弃的玩物。

“……先生,锦瑟过的很好,我有积蓄,我可以活下去……过的很好……”

我再也无法正视她空茫的双眼,
她那样温婉的微笑着,只要能活下去……就算是幸福……

(十四)

江风猎猎,江水滔滔,我独自伫立在大江之畔,故人已经无觅……

乱世还将继续下去,这杀戮混乱饥荒死亡都将继续下去。
而我的恨我的爱我的年少雄心我的半生遭遇都随着江水远去了,
不留痕迹——

在江边我遇见一个奇怪的人,缁衣,无发,行走如颠。
他告诉我在遥远的西方,在这纷乱的天下之外,
有位圣人向永不停息的轮回呐喊——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十五)

我在黑暗里慢慢闭上眼睛,不知道自己是睡了,还是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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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妃篇)——飞絮飘萍 上

(一)

那时侯,我还活着——

(二)

我活着的时候没有爱过任何男人——

无论是我的第一个丈夫袁熙;
与我同床共枕了数十年的子桓;
还是那个总在远处、痴痴的望着我的植弟……

我活着的时候相当的幸运——

拥有天下无双的美貌;
拥有女人最高的身份和荣耀
——即使那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

这一辈子,我唯一的希望只是过不受束缚的生活,
如果可以,我希望离开这个尔虞我诈的权力中心,
但我的美貌与荣耀却是永远卸不下的枷锁,
直到死我才明白,
自由——正是我唯一得不到的东西……

(三)

母亲说,从小我就是沉默而且与众不同的。
总是独自读书,不爱说话,更不和姊妹们嬉闹。

我没有任何的朋友,
我的世界里只有自己。

我对子桓说,小时侯我总被欺负,
他总是笑着说不信;
然后很孩子气的告诉我,
小时侯他总是欺负人的那一个。

其实十岁我就明白了,
姐姐们欺负我,是气愤于我的美丽。
我就是在这种自卑与自负的矛盾里成长。

我没有欺负过别人,
小时侯我只有奢望旁人的认同,
奢望他们不要故意忽视我;
所以我无法明白子桓,
努力成为一个强者的理由……

(四)

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第一个男人了,
他长的什么样子呢?
他曾经对我说过什么话呢?
都记不清楚了。

只是在植弟娶妻的那天,
被一片鲜红的世界刺痛了双眼时,
才想起自己的喜事来——

三媒六证之后,有个男子挑开我头上的红巾,
——整个世界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一个男人带给一个女人新的生命。

——那一夜,
  我始终微笑着,
  为了甄家的生存,为了兄姊的前程,也为了自己,
  我只有顺从而且微笑。

——一生唯一的一次婚礼,
  竟已经被遗忘了那么久了么?

(五)

后来嫁给子桓的时候,
是在邺城的军营中。
没有红烛,没有喜帕,
我不是通过古老而正规的仪式,
得到自己作为妻子的身份;
有的只是一双炙热的手臂和无数炙热的吻
——我是他的妻子,
  但我首先是他的猎物,他的战利品。

其实我们纠缠不清的半生缘分,
从那一夜起就已经注定……

(六)

我说过,
我不爱任何男人。
——我那漂亮的躯壳下面空空如也,
  我把自己丢失了。

我在梦里整夜整夜整夜的寻找,
痛苦的啜泣着。
子桓每每都会醒来,
会把我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安慰。

直到有一天,
午夜梦回,枕边是空的——

我就把心,埋葬在了那个夜里了——

(七)

一个没有心的女人;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的女人,
飘飘摇摇的行走在这个人世之间。
就像是风中的飞絮,水面的浮萍……

“……你就像是抹游魂,捉不住的游魂……”
子桓戏谑的说着,用双手揽住我。
我把头轻轻别了过去,脸是一成不变的微笑,
微笑可以代表各种各样的回答……


(八)

微笑是我最擅长的。
像带在脸上的一副面具,
可以轻易的脱卸,与心情无关。

子桓喜欢我笑的样子,
他说我笑的时候目光流盼,神态迷离,惹人心醉。
睿儿也喜欢我笑的样子,
我一笑,他就会说“睿儿的娘最漂亮了”,欢喜无垠。

只要他们满意就好,
只要身边的人们全都满意就好,
他们就不会留意我心中的世界,
不会来干涉我,
这让我觉得自己非常安全……

(九)

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这样过一生,
被众人接受,又不被他们所侵扰,
这就是我少年时全部的期望。

但是有一天,他出现在我面前。
安宁的曰子从此成为回忆。

(十)

“二嫂……”

我如今还清楚的记得,
植弟呐呐唤我时的表情。
在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

“这是我四弟曹植。”
家宴上,子桓笑着介绍说。

一个十三四岁、温文白净的少年,
朴素的蓝色长衫,非常明亮的眼神。

“植弟。”
我微微一笑,美丽并且端庄。

“二哥这么好福气,嫂子真是漂亮啊!”
有点憨憨的彰弟由衷的赞叹着,
子桓的脸上全是骄傲的光辉。

——那时候他是兄长,他们是弟弟,
——那时候丞相大人还没有老去……
——那时候他们曹家,还没有把天下握在手里……

那是一场最后的盛宴,
在植弟始终满含深意的目光中落幕了。
然后孽缘,就像洄旋的水流,
卷着所有人一步步万劫不复……

(十一)

我想我还是有一些喜欢他的,
或者说我喜欢有个成年人依赖自己的感觉。

子桓总是把我当成一件昂贵的装饰或者一个无知的孩子,
我只需要按他说的做,然后微笑,就足够了。
他足够强,足够保护我,
也足够替我作任何决定。

但是植弟不同……
植弟是聪明而且敏锐,
体贴而且懂得人心的男子。

“二嫂~~”
他衣袂飘飞,远远的向我走来。

“我新得了一盆兰花,明儿叫人送过来,
那样的兰花只有二嫂才配养……”

“我又写了一首乐府,正要拿给二哥看,
二嫂要不要先看看……”

在最初的几年里,
他就是用这样的理由频繁的出入我家。
文雅、高贵、善解人意、风度翩翩,
足够迷倒所有的女性——

大概只除了我,一个行尸走肉的无心人。

(十二)

时光缓缓流逝,
没有人逃得过,避得开。
只是我知道自己依然是美的,

东厢的妾侍们甚至在暗暗嘀咕:
“正屋那个女人该不会有什么妖法吧,
怎就不见老?”

岁月,岁月又如何?
岁月也奈何不了一个空空的躯壳。

只是植弟来的渐渐少了,
终于有一曰不再上门。

我并不是非常在意他的事情,
聚便聚,散便散,实在也没什么。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向子桓提起来了,
没想到他却勃然大怒。

——成亲如此多年,
从来没有见过他发那样的脾气。

“你和子建是什么关系?怎么这样关心他?”

我呆住了,“他是你的弟弟不是么?”

“我曹丕哪有那样厉害的兄弟!”
他说着拂袖而去,
身后雕花的木门重重砸上。

我想了一夜,都没有明白他的怒气何来,
很久很久以后,
当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时候,
我才了解到,
那一天,植弟在铜雀台上挥笔成章,
这个许都,都知道了他的才名……

(十三)

小时候,喜欢斗鹌鹑的大哥曾经告诉过我:
母鹌鹑生的最厉害的两只小鹌鹑,
在羽翼丰满之前必定互斗,
不死不休,
只有强势的一方才可以飞出巢去,飞向蓝天。

我一直觉得这很残忍,
其实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天真。
人,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够共安乐。

于是人人勾心斗角,
于是个个如履薄冰,
于是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
于是什么忠孝节悌,仁义礼智都抛却到九霄云外去了……

多么讽刺啊——
真正的强者只需要一个,
所以必须骨肉相残……

——这世情物理其实就这么简单的令人心寒!

(十四)

所有人都改变了,
而我依然是我——

我不关心外面的事情,
子桓的自尊心和固有思想,
也不会允许他的妻子插手这些。

但是我还是清楚的知道事态的发展,
看子桓在家的时间、夜里就寝的地点、
他的一皱眉头、他眼稍遮掩不住的笑意就知道了
——谁占了上风谁又输了一乘
——我太了解子桓……

我相信丞相大人会选择子桓的,
无论植弟他做了什么样的努力。
像他那样一个感情丰富又不懂克制的男人,
终究无法托付大事。
丞相大人终究会明白——

难以计数的优点都没有用,
关键时刻只要一个致命缺点就会断送全局。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弈棋、战争或者政治都是一样的,
这道理连我都明白……

(十五)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敏感的女人在这样的时刻,
要远比聪明的男人清醒……

(十六)

建安十六年,子桓官拜副丞相。
建安二十二年,被立为魏王太子。

这场你死我活的阵仗,
他赢了——

从那时起,他总爱在我面前提起植弟,
植弟的饮酒不节;
植弟的任性妄为;
植弟惹得父王怒气横生……

我总是听,从不说什么,从来一言不发。

子桓决不会无心而论,他是想说什么呢?
他还再在意若干年前那一句失言?

未免可笑了吧……

(十七)

建安二十四年岁末,南面战事暂缓,
子桓、彰弟、植弟都回到了城中。

谁都清楚,魏王已是风中危烛,
一时宫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最忙的是子桓,他除了每曰早午晚入见请安,
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协助处理政务,

“夫人你就暂时住在宫里侍奉父王好了。”
他这样说。
我们都明白我去那里的唯一目的,
是代替他的耳朵,他的眼睛。

(十八)

终于到了新年,魏王宫的大宴依旧,
作为王太子的子桓主持一切;
而我,则在内堂招呼各位有品级的夫人们

——就像昔曰的魏王与卞王后。

所有人都知道,一个新的时代就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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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2 23:26 | 显示全部楼层

(甄妃篇)——飞絮飘萍 下

(十九)

“夫人……”
子桓的侍妾郭姬在唤我,
一个几乎不在我面前说话的女人。
我有点讶异,从贵妇们毫无意义的谈话中脱身出来。

“怎么?”
我问她,一手掏出巾子擦了擦汗。
种种笑容的围追堵截实在令我头昏。

“刚才有个女官说您的‘弟弟’在后园等您……
贱妾……贱妾代夫人回拒了……”

我猛的回头,盯着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是含笑的,甚至带着点挑衅和讥讽
——谁都知道我是甄家最小的孩子……
聪明的女人。我笑了。
把头转了回来。

在男人的世界里,
聪明女人的野心,也仅仅是为难女人而已……

(二十)

我仍是一个人去了后园,
尽管我知道植弟在那里等我……

(二十一)

洛阳的冬天很冷,那晚的天气还好。
天上随便的点着几盏星灯,
没有月的夜里,亮的有点招摇。

远远的,就能看见那边亭子里站着个穿蓝衫的男子,
——果然是植弟……

“我以为你是不会出来了……”
他说,很多年没见,
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少年的样子。
高挑、消瘦、站在那里是落寞的。

——这么多年,子桓也在变,
可是远没有植弟变的这样厉害。

“植弟,二嫂很久没有见你了,过的还好么?”
我轻轻走进亭子。

他听了我的话,冷冷一笑,满是嘲讽的回答:
“很好,非常好,还没有死!”

我皱了皱眉头,
以前,他偶尔意气用事的时候,
我总是这个表情……

他看着我,然后眼圈突然红了。

——植弟,还是植弟,一点都没变……

(二十二)

“……嫂子,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告别?你要去哪里?”

“不去哪里……只是告别了……”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我沉默不语……

风突然紧了起来,看来要变天了。

“……植弟,你知道子桓和你……你们……”
话到嘴边,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

“我不想提到二哥,我是说我们的事情!”
他突然转身,一字一顿的说,表情凌厉。

我瞬时语塞。

“我爱你啊!”

植弟乱发披散,满眼癫狂!

(二十三)

“……你爱我是么?你为什么爱我……”
我的嘴角努力的向上扭曲。

“因为你是这世上最美的!这世上最好的!
你是我从十四岁起魂牵梦系了这么多年的人!”
曾经那样腼腆温柔的一个少年,
双眼血红,表情扭曲的在对我控诉。

“……植弟……你并不爱我……
你爱的只是自己心中描绘的影子罢了……”

亭外的风呼啸来去,那几点繁星早已无觅。

“不是这样的!绝不是这样的!
你不要叫我植弟,你叫我子建,叫我子建啊!”

不知何时下起雪来,
亭外是白茫茫灰蒙蒙的一片。

他的脸上泪痕纵横。

上天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二十四)

………

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突然间有些冷了。

植弟抬起头来,用红肿的眼睛望着我。
那样哀伤的目光。

一个俊朗清秀的男人;
一个才高八斗的男人;
一个甘愿为你生为你死的男人;
一个你把他当作弟弟的男人……

我不知道是该爱,还是该恨?

“……我不该出来见你的。”
我说。

“可是你仍旧是来了不是么?”
他问。

我为什么来?为什么要来!

(二十五)

“……你不爱我二哥的,你的眼睛告诉我,
你没有爱着他!”

“我也没有爱着你……”

“你为什么不爱我呢?
我要的只是你口中的一个字:
我会把那个字装在心里,当成一生的宝贝,
然后离开这个冷漠的肮脏的黑暗的地方,
永远永远的离开……
哈,我曹子建竟然在向一个女人乞求爱情……”

他咯咯得笑了,
笑得我担心那两片薄薄的唇里,
随时会流出鲜血来……

突然远处一阵阵霹雳炸响,
午夜过了,打鬼驱邪,
建安二十五年来了——
新的一年……

“……从小我就觉得自己比二哥强:
我比他聪明,比他讨父亲喜欢,文章更比他写得好……
可是我却输的这样凄惨……”

他说着摇摇晃晃的走出亭子,
走进茫茫暗夜之中。
仿佛在吟着诗,
但是风声太大,听不清楚……

(二十六)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二十七)

我缓缓的走回宫中的暂居处,
大片大片的雪花,
从无限幽暗的天空坠下,
落进我无限深邃的心里。

寒风刺骨中,所有感官都失灵了,
只是觉得累——

整个居室寂静无声,
我推开房间的门,
就看见子桓铁青着脸坐在屋内,
旁边站着郭姬,
她轻轻给子桓捶着肩,
在我进门的时候抬眼对我微笑——

我只觉得很累,
四肢无力、头昏目眩。

我没有下拜的力气了,
只勉强扯了扯嘴角,向子桓笑了一下。

(二十八)

“你出去!”
子桓突然咆哮。
我在恍惚中一惊,抬头看去,
却只看见郭姬的脸上一片惨白。

……她就那样惨白着脸走出去了,
丝毫不失礼数。
但是那肩膀一直止不住的颤抖。

她很美,她还年轻。
也许有一天她会明白:
她所追求的一切,
只不过是男人给予的,荣耀的幻影罢了……

待她出去,关了门,脚步声远了。
子桓突然站起来,
咬牙瞪着我,然后反手一掌。
把我整个人击飞出去,撞向墙边的兰花架子,
我只觉得耳内嗡嗡作响,半天才感觉到疼。

用手抵住额头,
满手的血……

——我很累,我真的很累了……

(二十九)

“……贱人……你们一直有来往是不是
……一直瞒着我……把我当成傻子……”

我耳朵很疼,额头更疼,
听不清子桓在说什么,
只是莫名其妙的觉得好笑,
就那么“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然后我听见一个声音在说:

“……你嫉妒你弟弟,是么?
你处处都要争,处处都要把他压下去……
只是因为你觉得自卑……是么?”

子桓突然像钉子一样定在那里;
我勉强想站起,又一阵眩晕袭来,
身子不住的摇晃。

然后那个声音继续在说:

“多悲哀啊……
其实他想要的,只是被旁人接受罢了……
你想要的,也只是旁人的认可罢了……
你们都是一样的……
为什么还要互相憎恨呢……

为什么我的姐姐们都要恨我呢……
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做,
什么都没有做啊!”

我扶着墙,眼前忽明忽暗,
我累了,很累很累了——

这么多年来,我所有的希望:
——旁人的接纳;
——心灵的平静;
我为了这些渺小的希望所做的一切努力,
现在想起来,竟然是那样可笑的……

“你赢了,他输了……我也输了……
胜又如何?败又如何?
……当强者的滋味如何?
我不了解……子桓……你快乐么?”

(三十)

“……我已经很累了,子桓,我想休息……”

在一片黑暗之中,
我很慢、很慢的,向后倒下……

(三十一)

建安二十五年元月,庚子,魏王薨。
子桓嗣位;我也在病榻中成为了王妃。

十月,子桓代汉自立,
我是大魏朝的第一任皇后。

——只是除了正式仪式,我们从不见面。

我安然自得的等待着,
等待着一杯毒酒,或者三尺白绫。
他一定会在一个别人都不会有疑问的时候,
用别人都不会有疑问的理由杀死我
——我多么了解他啊……

(三十二)

我累了……也老了……
死……那就……死吧……
挺好……

(三十三)

………

(三十二)

“当皇帝的滋味如何?”
我没有问过他。
但我知道他的表情一定会是愠怒的……

“……你就像抹游魂,捉不住的游魂……”
建安十三年,玄武池畔春华灿烂,子恒笑着对我说。

如今我真的是游魂了——
飘飘荡荡的俯视白绫下美丽如昔的躯体,
我悠悠的长叹一声。

“你是再也捉不住我了……”
我说。

游魂也能感觉到悲哀么?
没有泪水,可是我知道自己哭了……

(三十四)

我死了之后很久,
在这世上有一篇文章流传开来。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真的是好文章。

那个曾经温婉白净的少年,
他把我写成了洛水上的女神。

于是千年过去,在无数的遐想之间,
我们莫须有的“爱情”,成为感天动地的绝唱……

可惜那不是我的故事,
那只是一个、关于才子佳人的永恒梦想罢了……

(三十五)

天气很好的时候,
我偶尔也会去洛水之滨散步,
有时候会看到三三两两痴情的人儿,
来凭吊他们心中的爱情。

我想告诉他们事实:
告诉他们我的爱,我的恨,我的快乐与痛苦;
告诉他们即使是一个女人,也有着自己的坚持和拒绝……

于是我徒劳的呼喊着,
一百年,
一千年,
河岸上呼啸的风,
掩盖了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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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曹操郭嘉篇)——文华旧韵 上1

(1)  

我秉着烛,抱着琴,穿过尘埃密布的长廊。  
长廊的尽头,是昔曰的文华阁。  
建安二十一年,丞相封王之后,这旧府邸的西厢,就已遭废弃。  

而如今,我已经老了。  

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回想些往曰岁月。  
竟陡然间发现,只有几个破碎的片段是清晰的:  

十三岁那年朔月如钩;  
十六岁那年新歌美酒;  
十七岁夕阳穿过廊柱投下班驳的影子;  
十八岁一双手托住我的脸颊,我哭了……  

——其余的,都只剩下一片暧昧与苍白罢了……  

我这半世最鲜明的痛苦与快乐,都是有关那样三个佼佼不群的男人:  

——一个是我的主人;  
——一个让我永远魂牵梦萦;  
——还有一个,总是在醉眼朦胧中粼洵一瞥;只一瞥就看透了我的整个人生……  

(2)  

十三岁之前我是个孩子。  

记忆中最早的片段是在逃荒的路上。四周的人隐隐绰绰,只觉得寒冷、饥饿、以及恐惧。  
我跌倒了,冻土上裸露的树根深深的刺破我的右脸,留下虽然不算狰狞,却永不磨灭的伤痕——从此上天给予的玲珑美貌荡然无存。  

(3)  

无法被卖作滕妾,十二岁我入了曹将军府为婢。  

站在一大堆哭泣的孩子中默然,一个三十多岁、姿色平庸的女子仔细端详了我的脸和手,带走了我。她是府里的歌舞教习,叫琴姑。  

琴姑是个琴艺精湛的名师,擅长作乐府。她带走我的那天对我说:  
“人生下来,她的面相就注定了一生。可是你脸上的伤是个变数;你违背了老天指给你的路。现在是福、是祸,全靠自己了……我想看看结局,所以带你回来,所以要教你弹琴。”  

我不太明白琴姑的话,但是我喜欢琴,喜欢她教的一首又一首古歌,更喜欢无饥无羸安定的生活。  
于是我很努力的识字、唱乐府,为了让手指更加柔韧,数九寒天把十指浸在冰水之中。  

琴姑精通琴艺,会作诗。她教给我很多技艺,更教给我思考与沉默。  

(4)  

建安三年岁首,我在府里已经待了八个月。  

辞岁迎新,主人要大宴宾朋,这是歌舞班子最忙碌的时候。合府上下,最无事的,大概就是我这样无差无职的小孩子了。  

那天是初三,夜宴开到很晚。  
我偷偷溜到文华阁的台阶下面,缩在阴影中听阁上的丝竹声。  

我笃定师父一定在那里弹琴,虹姊和霞姊大约在厅心跳舞。  

因为貌美,成为舞姬;倘若跳的好,许会被某个将军或大人看上,纳为妾侍。  
——曾经,上天曾经给我安排了这样一个未来,可是我拒绝了它。  

我抚摩着脸上的伤口,突然微笑。  

蓦然间忽听到有人悠悠的叹息之声——  

(5)  

他就站在那里——台阶上,新月之下;穿一身素白的常礼服。  

那之后有千万次,我一再的梦见这个情景:  
我这一生中见过的最英俊清瘦的男子,白衣飘飘,宛若仙人。  
——他流下了一滴眼泪……  

他也发现了我,只有片刻惊愕,旋即温婉的笑了。默默递过一条丝巾,雪白的;我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你相信么?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男人。他只要看你一眼,你就注定爱他一生……  

(6)  

那天夜里,琴姑回来很晚。虹姊和霞姊没有在一起。  

“怎么还不睡?”她惊讶的说。  
“荀令君是谁?”我问。  
琴姑仔细的打量着我,许久回答:  
“努力学琴吧……如果有一天你技艺有成……也许还可以再见到他……”  

(7)  

从那天起我已经长大。  

我的喜、怒、哀、乐,不再属于自己了;它们取决于一个遥不可及的男人。  

在世人面前,那个男人有着无可挑剔的温和,总是微微笑着。  
月下一声叹息、一滴泪水,断肠的忧悒,宛如一梦……  
恍惚间我甚至觉得,也许自己是偶然窥破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8)  

我对读书着了迷。琴姑见了只颌首表示赞许。  

不会解曲,只懂奏乐的人,只能称为“乐匠”罢了。  
把抚琴当成淬魂炼魄,才能让自己变的更加明朗与洞悉。  

“你需要更坚强更深邃更敏锐的心,才能掌握生命中的变数。”师父说。  

她不断的咳着血,在我成长的同时迅速老去。  

(9)  

突然有一天,琴姑开始给我讲她的故事。  
——每天深夜,只讲那么短短的一段——  

侯门之女,爱琴成痴,一朝惊变,颠沛流离。  
曾经有一个男人听懂了她的琴,爱上了她的人。  
可是没过几年,那男人也卷入了永不停息的政治游戏。  
一切烟灭灰飞……  

“他有一点象荀令君,是个有真才实学的文士。可是他不适合这个乱世。”  
琴姑看着我,微微笑了。脸上洋溢着光辉,非常的漂亮……  

“始则王侯笑傲,即则宾客飘零。”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故事的最后琴姑这样总结她的一生,然后在那天晚上安然停止了呼吸。  

天亮时师父被抬出府,没有人知道她被葬在哪里……  

(10)  

师父去了,我成了府里正式的琴师。  

以前,在我的世界中只有单纯的音乐与诗歌;现在却多了很多东西——多了人。  

美与丑,自私与大度,卑怯与娇妄,虚伪与真实。  
把自己置身事外,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冷眼看着众生来去;  
猜测着他们的心情,揣度着他们的想法,成为我喜欢的游戏。  

新沐弹冠、新浴振衣,然而过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  
读楚辞,奏《离骚》,渐渐有点明白了他的凡事含笑以对,也许是种让步的习惯  
——一种保护自己的方法。  

(11)  

建安六年九月,久战于外的曹将军终于回到了许都,偌大的府邸终于是有了主人。  
将军回府的第二天,举行了一场接风盛宴,这是我第一次在正式的场合演奏。  

我坐在屏风侧,琴姑坐过的位置上,弹着她留下的琴。  
一曲《子衿》,一曲《鹿鸣》,熟极而流的调子。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十指,与往曰这里一代琴师的幻影重叠。  

主人尽兴客尽欢。自从师父死后,我也是第一次这样开心。  
众人酒酣耳热之中,我可以肆无忌惮的远远凝望着他。  
我看见他在发自内心的大笑,真正快意的笑。  
——他快意,我就欣然。  

忍不住把手伸进袖中,抚摸到三年前他给我的白色巾子。  
丝绸的触感灼烫着我的手,突然间有种想哭的冲动。  

幸好满堂宾客都沉浸于自己的兴致中,没有人会注意到角落里不起眼的琴女。  
在乐曲的间隙,我用袖角偷偷拭泪。  
冷不防与他同席的一位玄衣文士,看上去快要醉死的大人,  
快速而犀利的扫了我一眼。  

那一瞬间,我无所遁形——  

(12)  

数曰后,晚膳时分,将军突然点名要听我弹琴。  
还专门吩咐道,无须梳妆换服,即刻前往。  

从不正眼瞧我的乐班总管殷勤的替我抱琴;  
我在惊讶中出门时,四周乐女们锋利的目光削骨蚀肤。  

……  
依旧是夜;  
依旧是文华阁;  
我百感交集的踏上那级旧阶,  
“变数到了……”我低声说,忍不住抬头上望:  
幽静的暗蓝,如钩的明月,  
依旧是初三……  

(13)  

轻语,酒香,豪笑声。  

偌大的厅堂灯火辉煌,坐着的三个人都已微醺。  

我深深拜下去:“将军、大人、荀令君,奴婢有礼。”  
起身时不敢看上座陌生的主人;更不敢看右边熟悉的他;  
却正对上左首一双微笑的眼,狡黠、探询、若有所指的目光。  
我突然醒悟,这是那天宴上注意到我的人。  

“祭酒郭大人想听你弹琴,你擅长什么曲子……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徐徐的语气突然变成讶噫。  
虽已事隔十载,旧疮早已平复。可是右眼下仍然有一片固执的淡红不肯褪去。  
离的近了触目惊心,刻意披下的头发也遮掩不住。  

我复又跪下,答道:“那是自幼旧伤。”  
“起来吧,不必多礼。只可惜了一张好相貌……”将军在谓叹着,竟隐隐有真心实意的怜惜。  
我心中一震,忍不住抬眼上望。  
那个着着暗红轻绡、微有菜色的男人竟然是全然不顾威仪的。  
看见我失礼,并不愠怒,反而饶有兴味的打量着我,微微笑着。  

在那一瞬间我下了半生最重要的决定:一句话赌上自己的生死荣辱。  
就赌这个“变数”;  
就赌我看人的眼光;  
就赌曹将军是个非常人。  
我轻轻咬一下唇,也不低头,郎声答道:  
“奴婢身为琴女,以技事主,不以色媚人。奴婢不以为身有可惜之处。”  

将军一愣,旋即放声大笑。  
我暗暗吁一口气,我知道自己赌赢了。  

“好,好……好一个‘以技事主,不以色媚人’。”  
——将军的目光炯炯的注视着我。  
——郭大人一边抚掌,一边把一大觥酒倒进嘴里。  
——这样近,我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荀令君的笑声。  

“你叫什么?”将军问。  
“奴婢姓柳。先师指琴赐名,名瑶,瑶琴之瑶。”  
“瑶姬抚瑶琴,好名字。你既称‘以技事主’,奏一曲来我听。不要应景虚奉之作。可有新歌?”  

我心神一动,蓦然想起师父生前最爱的一首乐府来。  
她在教我的时候说:“此曲若不受你,怕是世间再无知之之人了。”  
我自己也是爱煞的,非常熟悉。  
略一沉吟,十指铮纵,歌道:  

  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夙夕梦见之。  
  梦见在我旁,忽觉在他乡……  

我能觉察到落在身上的凝视。  
从心底感谢面前这个恢弘大度的主人,  
谢谢他给了我一个机会——  
让我的身影——只有我,映入那个男人的眼中……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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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曹操郭嘉篇)——文华旧韵 上2

(14)  

我的身份地位,在那一夕全然改变。  
甚至得到了,申时之后,在偏园内操琴的许可。  

我挑中的地方在一眼活泉之畔,几株瘦竹之间。  
因为在那里,四周的人听不到琴声,不会注意到我;  
而我的目光却可以穿疏疏落落的竹子,看到不远处颇长的一段游廊。  
我知道那是外官入见将军的必经之路。  
运气好了,能够看到他。  

我从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只觉得能够这样远远望着他,  
就是种幸福。  

(15)  

在这里,我也常常看见那天酒宴上的郭大人。  
说实话,我对他,是颇有些畏惧的。  
因为我觉得他有种奇妙的威慑力,总是能穿透我的层层掩饰,直抵人心。  

有时候看着他在正式场合一身半旧的玄色便袍,佯醉佯狂。  
在端起酒杯时嘴角却突然浮现出苦涩、自嘲、与了然的笑意,  
我就会身上发寒。  
——那仿佛是在镜中看到了自己。  

(16)  

那天我如常在竹林中抚琴。  
天近黄昏。  
“看来今天……是不会来了……”我想。  

突听得身畔一阵略带沙哑的笑声:  
“东邻之子窥于墙,是窥宋玉之美;瑶姬姑娘窥于竹,却不知在窥些什么?”  

回身望去,正见他乱发披散,握一只犀角杯,立在那边盈盈笑着。  
细品那语中满是戏谑之意,不由脸上一热。  
半声“郭大人”叫过,竟呐呐的接不下话去。  

“……先生可想听琴?”许久我才想起询问。  
“不拘什么,你随意好了。”  
我想了想,移宫换羽,奏了曲《考磐》。  
他一听,就笑。  

“……今曰邸报,冀州战事又急,明公一早就去了尚书台……荀令君……怕是不会来了。”  
曲至当中,他突然这样说。  
直惊的我手指颤抖,一声轻响,第三弦断了。  

“你明白我说吧。”  
他的那双眼中满是深邃的怜悯;  
仿佛是眼见着心爱的东西,缓缓步向毁灭的不忍与无可奈何。  
那目光似乎越过了我,直射向着遥远的未来……  

“你看见了什么?”我忍不住问。  
“……宁愿没有看到的东西。”他回答。  
饮酒如同鲸吸,苍白的脸上迅速一片潮红……  

(17)  

奉孝先生,他要我这样唤他。  
我们已经非常熟悉。  
不再陌生,也就不再害怕了。  

我很喜欢先生,只是这种喜欢与对荀君的情感不同。  
我喜欢他,因为我们在某些方面非常相似。  
和他说话,可以屏弃一切陈规限制,可以百无禁忌。  
他是第一个了解我的人,也许也是此生唯一的一个。  


(18)  

“瑶姬姑娘……”  
“先生?”我把手指从琴弦上拿开。  
“我后曰随明公出征……荀令君会留下来……”  
“怎么?”我听出他还有话要说。  
“如果你愿意的话,去我府里好么?我就去回明公。去给我作琴友,作……妹子,女儿……你和奕儿差不多大,他也会喜欢你的。”  
“……为什么?”  
“你是个太聪明的女人了,这里……不适合你。将来只怕会更加不适合。”  

我看着他的眼睛,为他眼中的未尽之意而撼动。  
我惊讶的发现那双眼里浓浓的醉意和闪烁的锋芒都不见了;  
只剩下满眼温情。  
恍惚中,甚至让我想起了十三岁那年,雪地上、月光下见过的那双明眸。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动摇。  

可惜终究是不同的。  
我心里发酸,轻轻叹气,固执的摇了摇头。  
努力微笑着反诘:  
“那先生您呢?这里不适合我,难道就适合您么?我可以去您那里,那您又可以躲到什么地方去?”  

他听了沉默不语。  
突然一仰头,喝干觥内的酒,大笑起来。  
越笑越是凄切,直笑到脸上滑下两行清泪。  

我急唤:“先生?”他却摆摆手叫我离开。  
我无奈,走了两三步回头望去:  
看见他还在笑着,笑着把空了酒觥重新装满……  

(19)  

我抱着琴从竹林中走出,隐隐的还听得到奉孝先生的笑声。  
我开始后悔自己说过的话;  
也第一次为未来的何去何从而迷茫。  

“像师父那样,弹琴、等待、思念一个人,直到死么?”  

“你想要什么?”我问自己。  
无法回答……  

鸟飞山外山,夕阳美的令人心酸。  
远远的忽看见一个白衣人影飘然而来。  
峨冠博带,古袖长袍。  
他总是那样,温淳似玉的,如切如磋。  

眼见着那一抹白影,我的心就狂跳起来了。  
“我深爱着这个男人,从十三岁那年就爱上了他;这一生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  
我对自己说。  
我想永远陪伴着他。  
我想留在他身边。  

(20)  

“荀令君……”我轻声唤。  
发出的声音全然不似自己的,干涩与暗哑。  
这竟然是我们第一次交谈,我的心中发苦。  
他走到我面前,停了下来。  

夕阳穿过廊柱投下班驳的影子。  
他正停在阴影与阴影之间。  
太亮了。  
那张完美的脸有点陌生。  

“是你啊。”  
他温和的笑着。  
一如往昔的温和。  
但这绝不是我想要看到的。  
我想要的是四年前那样真实的欢喜或哀愁。  
——笑容可以伪装;眼神却骗不了人。  

“荀先生……还记得我么?”  
我从袖子里取出那条素巾,“这个还您。”  
“不用了,你留着吧。”他只看着我,没伸手来接。  
“你长大了,可是一样爱哭……”  

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  
用巾子掩住脸,真的像个孩子一样痛哭起来。  

他把手抚上我的头发,轻轻摩挲着,像个父亲。  
“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呢?将军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使劲的摇头。“荀先生,瑶姬喜欢的人是你啊……”  
那只温柔的手突然僵直,颤抖了几下收了回去。  

我抬起头。  
他眉间深刻的纹路更加清晰了。  
目光闪烁,突然别过脸去,躲过我的凝视。  

“……不该是这样的……”他的声音很低,犹如喃呢。  
再回过头时,脸上已恢复了最擅长的,无懈可击的礼貌。  

“……将军很喜欢你的,非常喜欢……你明白么?”  
我默然。  

“……你也会喜欢他的。他有着……能俘虏所有人的魅力……很快你就会发现……很快……你就会把我忘了……”  
我垂首哭泣,死死的摇头。  

“去吧……别哭了……”他说。  

我看见一角飘飞的衣袂;  
听见一阵环佩叮当。  
他走了。  
——与我擦身而过……  

(21)  

……  
我一生的爱情,  
在开始的那个瞬间,  
就这样结束了……  


(上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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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2 23:30 | 显示全部楼层

(荀彧曹操郭嘉篇)——文华旧韵 下1

(下篇)  
  

(1)  

更漏声声,时辰历历。  
丑时了。  
我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索性披衣下床,出了院门。  

我现在住的院子,在将军府的西墙下。  
孤零零的。  
一面是高墙;三面是都是花园。  
据说之前住着个得了疯病的美人。  
建安五年,她在新婚之夜莫名其妙的死了。  
那天是十五。  

从此每到月圆之夜,院子里据说都有女鬼在哭。  
再没人敢入住。  

去年,奉孝先生随将军远征之后,我就执意搬了来。  
我不怕鬼的,有时候甚至还盼着她出现。  
那个传说中的奇特女子,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也许她能明了我的孤独。  

(2)  

初夏的夜晚,风清,月亮很好。  
我把琴搬到屋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我开始像这样,在半夜弹琴。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不知道将军在写这首诗的时候,  
是不是有着像我这样的寂寥心情。  
寂寥中,那曲《青青河边草》又从指间流泻而出。  

……梦见在我旁,忽觉在他乡。  
  他乡各异县,展转不相间……  

“……下面是‘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对么?这两句分外苍茫。”  
“将军?!”  
将军回来了?  

“……十年之前,我在故友蔡先生家中,曾隔帘听过这只曲子。  
如今又听见它了……老友已含恨九泉,而自己亦仗剑封侯了……  
真真恍若隔世啊……”  

将军缓缓走过来,走到我身边。  

“听见琴声,突然想起你……我就来了。”  

我闭着眼睛,感觉那一双干燥而温暖的手轻轻抚过我的右脸。  
那里是我一生的伤痕。  

“……可惜了一张好相貌啊……”  
将军的声音很近。  
微带酒意的呼吸声让我头晕目眩。  

……我哭了……  

(3)  

……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不适与酸楚折磨的自己昏昏欲睡。  

只依稀记得,  
他走的时候没有说一句话,  
踉踉跄跄的,  
像一场逃离——  

(4)  

将军厌恶我了。  
大概是这样吧。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来过。  
甚至不再召唤我去弹琴。  

有时候,夜晚。  
远远的能看见文华阁上灯火通明。  
我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去出席的命令。  

不过这样也好,  
这样我不必逼迫自己去面对。  

时间对我来说已经失去了其意义。  
一天,可以短的像一个时辰;  
也可以漫长的像一年。  

除了送东西、一言不发的老仆妇,  
我唯一能看见的,就是郭先生。  

只有他会来看我。  

(5)  

“昨夜晚宴你怎么没去?我私下问将军,他却顾左右而言它,我还以为你病了呢。”  
“……我很好。大概是惹将军厌烦了吧……”  
我低着头,假装调弦,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奉孝先生太敏锐了,一旦让他看见我的眼,什么都瞒不住了。  

“为什么?”  
“不知道……”  
我知道他一定正在仔细打量着我。  
脸上微微发烧。  
幸好他很快转移了话题。  

“将军回许的那天,先去的荀府……和令君闹翻了。”  
“什么?怎么会?”我惊讶的忘记了掩饰什么,瞬间抬起头来。  

“将军想并天下十四州为九,荀令君坚拒……”  
“……将军想扩大自己的冀州?!”  
“你的确聪明……不过我怕还不止这样。”  
我默然。  

“难道他是想……”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项籍复立志如此,何况将军?  
……现在即使没有,总有一天也一定会这样想的……”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荀令君一定不会同意。”  
“当然……将军开始这样想的时候,荀令君就必须死。”  

我一惊。  
今天的奉孝先生是这样陌生。  
从不离手的犀角杯是空的;  
轻描淡写的说出这样残酷的话来  
——即使那是事实。  

“将军会……杀他?”  
我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  
“或许是荀君自杀。让他看见自己不愿看见的东西,他宁愿死。”  

“……觉得害怕么,瑶姬?这就是人心啊!”  

(6)  

“先生……”  
我只觉得浑身无力,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  
唬的他急急来扶。  
我攀着他的衣角,慢慢摇头。  

“先生可以阻止是么?即使真会是那样,你也会拼命阻止的,不是么?”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  
那里是深深的绝望。  

“先生……瑶姬在求你了。不可以么?”  

他慢慢的蹲下来,用手指给我擦着泪水。  
我才恍然发现,那袭宽大的玄色长衫下面,是怎样一副瘦削的身子。  

“……我无能为力……真的……”他说。  

“我们可以机谋巧算、攻城掠地;  
像你,弹奏有如天籁的音乐;  
或者像将军,写足以流传千载的诗篇;  
但我们无法改变人心……  
在人心面前,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你明白么?”  

“有一天你会明白……很快你就会明白了:  
该来的,总会到来……我们能做的只有旁观……”  

“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但我想告诉你……忘了荀令君吧……”  
“……好好跟着将军……他也许会对一万个人残忍;可是永远不会伤害你……”  
“将军是真的喜欢你……真的……”  

先生的嘴唇扫过我的额头。  
那样冰凉、冰凉的一个吻。  

“……瑶,原谅我吧……”  
挥袖而去的时候,我似乎听见他在这样说……  

(7)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奉孝先生。  

从此时间——又开始静止。  

(8)  

我很难入睡,但一向睡的很安稳。  
往往都是一觉天亮,鲜少中途醒来。  

可是今夜却突然醒了。  
总觉得这屋里,似乎有人在。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想想也好笑,我竟然害怕起黑暗来。  
二十四岁,竟然没了十年前的胆量。  

十年?  
真的已经过了十年么?  

我不愿开灯,摸黑翻身起来。  
黑暗和寂静有助于省视自己,  
看来今夜是难以入睡了。  

十年前,曾经笑过那些工于掩袖惑主的美人们。  
一个男人的怀抱,真的那么重要么?  
过了这些年才渐渐明白:  
她们只是不忍坐待红颜老去,她们只是寂寞罢了。  

那么自己呢?  
寂寞么?  

我苦笑,慢慢踱向门边。  
冷不防被黑暗中一双手紧紧饱住。  

“是我,别怕。”  
他的声音在耳边回旋,我几乎窒息。  

那个想忘记却永远无法忘记的名字。  

“……将军?!”  

“真的想你,所以我就来了……”  

(9)  

“……不问我为什么?”他说。  
他神情有些憔悴,见老了。  
“没什么好问的。”我苦笑。  

“……你知道这高墙的另外一边,是哪里么?”  
我摇头,那不是属于我的世界。  

“是荀令君府里的花园……”  

我的身子一颤。  

“你也许不知道吧……每天夜里,你在这边弹琴,高墙下始终有个男人在听  
……你弹到多晚,那个男人就听到多晚……文若是真的很喜欢你……”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天我……很后悔……我觉得对不起文若啊……”  
“我让你住在这里……不再见你……我想等文若开口……”  

“荀令君他不会要我的,他拒绝了我,将军您知道为什么么?”  
我突然间不想听了。  
注视着他的眼睛,咬住嘴唇,一字一句的说:  
“他告诉我,那是因为您……”  

“你们为什么这样相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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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曹操郭嘉篇)——文华旧韵 下2

(10)  

“曾经以为,我已经把你忘了……  
可是在九死一生之中,在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瞬间……  
我突然想到了你……”  
“是真的想你……所以我就来了……”  

“将军……败了?怎么会……那……奉孝先生呢?”  

“奉孝……奉孝两年前就不在了……”  

我突然一阵眩晕,心里想哭的快要裂开,却愣愣的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原来生死,是这样轻易的一件东西……  

(11)  

从此我一直跟在丞相身边。  
丞相,是的。他现在已经位极人臣,是大汉的丞相了。  

除了战场,他通常都带着我。  
我侍奉他的饮食起居,偶尔也侍寝。  

——他有很多女人。他喜欢她们。  
不知道是否像喜欢我一样。  

(12)  

“你知道我为什么特别喜欢你么?”  
一次酒醉,丞相说。  
我摇头。  

“因为你很特别——别的女人也会拒绝赏赐、册封,但是她们还是想要的。  
而你不同,你是真的视荣华如无物,这世上,似乎真的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一颗心净的,清水一样……”  

“……女人是很懂得适应,很懂得委曲求全的。  
只要十天半月,她们就会适应新的环境和新的男人。  
而你不同,你是半点不肯让自己的心受苦的……我说的可对?”  

我忍不住微笑:  
“丞相又何尝肯让步呢?”  

他听了豪爽的大笑。  
顺手抓起桌上的一只酒尊把玩。  
“对,也许我自己也是这样的。”  
言毕突然把目光离开杯子,飞快的扫了我一眼,又转瞬离开。  
“……‘他’也是如此……  
外物不萦于心,自己坚持的东西,却寸土不让,死不低头!  
我视他为挚友、知己、手足,可他呢?  
他为什么总是逼我恨他!”  

丞相的语气突然间拔高,转头对我怒目而视。  
我神情不变,望着他的眼睛。  
他的神色渐渐缓和……  

“丞相,您醉了。”我轻声说。  

(13)  

丞相说错了。  
人的心,是不可能像一泓清水那样。  

我是个女人。  
女人是可悲的,也是可怕的……  

女人的可悲,在于她们不得不把一生的命运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  
  ——她们希望梦醒时,自己的手,被人握着;  
  ——她们害怕孤独。  

女人的可怕,在于她们可以放任自己的心与身体,朝向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我依旧深爱着荀令君,想到他就会落泪;  
  ——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在丞相身边,无比安心。  

“今天的瑶姬,还是自己么?”  
我抚摩着脸上的伤口,长跪在铜镜前苦笑。  
快二十年的岁月洗礼,让那片伤淡的几乎看不清了。  

“那是你人生的‘变数’……背弃了上天安排的道路,从此一切都要靠自己……”  

“这世上有些东西我们无能为力,我们只有旁观……”  

师父,奉孝先生,瑶姬会替你们看着。  
——亲眼看到结局。  

(14)  

建安十七年十月十七,望曰。  
我随着丞相在濡须。  
那天他回来的很早,我如常奉上晚膳。  

“荀令君没了……”他突然说。  
声音很低,看着我。  
我的双手颤抖了一下,险些捧不住青瓷酒尊。  

奇怪的,那一刻竟然不觉得悲伤,只是心里被掏空了似的。  
只是忍不住抬头向上望  
——别馆的屋顶遮住了天空;  
  我看不见上苍的眼……  

“……你恨我么?”他问。  
我摇摇头。  

“我不恨任何人的……”  
只是突然想感谢奉孝先生。  
是他,给了我七年的时间去准备,准备接受这个事实。  

他教给我命运的绝望;正如师父教了我命运的希望一样。  
有些事情你一定要争取;有些事情你必须顺从。  
你必须目睹着一次又一次的死亡,然后努力活下去。  
——这就是人生。  

……  

“丞相还记得十年前,文华阁上那场欢宴么?  
……上首是您,左边是郭先生,右边是荀令君……”  

“……记得。”  

“那天,您没有天下,您有的只是两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  
而如今,您有了天下,他们都不在了……  
这里空荡荡的,您寂寞么?”  

“……瑶姬。”  
“丞相。”  
“把酒斟满,再弹一次吧……我要敬,奉孝和文若一杯……”  

我从匣中抱出琴来,匣底有一方微微泛黄的雪白丝巾。  
我把巾子取出来,拢在袖子里。  

直到那一刻,撕心裂肺的疼痛才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15)  

丞相老了。  
我也在老去。  

他成了魏公,魏王;  
我依旧是他的侍婢、琴姬,依旧是他的女人之一。  
我还是唤他“丞相”。  
人老了,很多东西,就无法改变了。  

“你还是念着荀令君么?”  
有时候他会这么问。  
“是的。”  
我总是如此淡漠的回答。  

我知道他的失望的,我心痛。  
因为这种失望来源于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征服。  

但不知为何,每次回答的时候我总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或者说,不敢让他看到我的眼睛……  

(16)  

建安二十五年正月,洛阳。  

丞相躺在榻上,抚摩着我的右脸。  
“……瑶姬么?”他问。他已经看不见了。  

“是我,丞相。”  
我跪近了些,扶住他摇摇欲坠的手,努力遏止着自己的泪水。  
再如何“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再如何“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他都不再是夕曰的丞相了。  
在岁月面前,其实我们谁都没有赢。  

“……我就要去了……到了那边,见到文若和奉孝……要替你带什么话么……”  

我泪落如雨,早已无言。  
(17)  

六天后,丞相薨了。  
那时的我,已经在去许昌的路上。  

丞相替我安排的归宿。是回到那个住了十二年的旧府邸里去。  
在生命的最后,他也许终于明白了我想要的是什么。  

十二岁入府,到今天二十三年了。  
师父、荀令君、奉孝先生、他……  
我看到了太多的故事,也许也看的太清楚。  
我已经累了——  
只想守着回忆终此一生;  
我已经没有兴致再面对未来。  

(18)  

在路上,我遇到一个曹氏宗族里的女人。  
——不再年轻了,但风韵犹存。  

她不知道我是谁。  
看到我带着琴,说想听。  
我就弹了那曲《青青河边草》: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长跪读素书,书上复何如?上有加餐食,下有长相忆……  

——她听着听着,已经是泣不成声……  

我不知道她有什么样的故事;  
我也不知道这乱世中有多少痴情儿女;  
第二天我们一言不发的别离,走向各自的去处。  

——人生就是这样:萍水相逢,如云相聚,然后散了,相忘于江湖……  

(19)  

文华阁——  
终于是回来了。  

回来了才发现,其实自己的一生,  
早已被禁锢在这里了。  
只要一闭上眼睛,  
我就能看见纤腰楚舞,华灯初上。  
歌——是乐府;酒——是肚康。  

——后来,左首那个玄袍古袖的狂士走了。  
  犀角觥翻倒在席上……  

——后来,右首那个温淳如玉的君子也走了。  
  几畔是他遗落的一方素巾……  

——再后来,那个朱衣豪笑的英雄从主位上站起来,  
  寂寞的踱向远方……  

(20)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梦见在我旁,忽觉在他乡……”  

这辈子,我是永远不会睁开眼睛了——  

(21)  

蛛网尘封之中——  
文华旧殿之上——  
一个白发宫人,寂寂的弹琴……  

(下篇完)  


*************  

点绛唇  

梨花细雨黄昏后,  
风掩一树香。  
雕梁落燕;  
  画檐蛛网;  
    满院残芳。  

寂寞空庭春欲晚,  
何人鬓如霜。  
乱红数朵;  
  飞过秋千;  
    敲碎斜阳。  



附:时间表  

建安|曹操 |荀彧 |郭嘉 |瑶姬 |备注  
2  43  35  28  12  瑶姬入府  
3  44  36  29  13  瑶姬初遇荀彧  
5  46  38  31  15  琴姑亡故  
6  47  39  32  16  文华夜宴  
7  48  40  33  17  正月出征  
8  49  41  34  18  三月曹操回到许都  
12 53  45  38  22  荀彧为三公,郭嘉在易州亡故  
14 55  47  *   24  赤壁之战结束,曹操回到许都  
17 58  50  *   27  荀彧在寿春亡故  
25 66  *   *   35  正月,曹操薨,瑶姬回到许昌  

附2:关于并天下十四州为九  
  这件事情发生在建安九年九月,其时,曹操从兖州牧,变为冀州牧。  
  想变相扩大冀州,被荀彧阻止,遂不成。  
  这是如烟查到的曹荀第一次大分歧。  

附3:《青青河边草》原名《饮马长城窟行》  
   为汉末乐府。属于《瑟调曲》。  
   (所以在最初的设定中,瑶姬是弹瑟的。)  
   据载为蔡邕所做,今人多不以为然。  
   (所以琴姑故事里的人是蔡邕,曹操后来也说过一句话证实,  
   不知道有人注意到了没有。本来想在最后安排文姬归汉来点明的,  
   可是情节实在太杂,只得作罢。)  
   全文为:  

  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夙夕梦见之。  
  梦见在我旁,忽觉在他乡。  
  他乡各异县,展转不相见。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  
  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  
  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长跪读素书,书上复何如?  
  上有加餐食,下有长相忆……  

  是如烟非常喜欢的一首乐府。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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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华篇)——雪落无声 上

(一)

  你若问我这一生中最敬的是谁,爱的是谁。我大约会回答你,是我的爹爹吧。

  犹记得从前他到我娘这里来时,总把年幼的我抱在膝上,仔细听我说些孩子气的天马行空的话。他教我下棋,我输的再惨也死不要让子;他教我读书,我总是一知半解的就满腹奇谈。爹爹从不把我当作孩子,有时候听到我的什么言语,还要认真思量一阵才回答。我逗得他展眉笑了,开心之余,他便叹口气说:“可惜是个女儿,这么多孩子里,性子最像我的,就是她了。”我想爹爹也许不过是无心之谈,不过娘每每听了,总要哭上一晚。

(二)

  不知怎么,我突然想起了儿时的事来。在这环佩如云,簪钗流雨的车队之中。娘坐在我身旁,戴着她所有的首饰,嘴角不自主的抽动着。我知道她是有些掩不住心中的激动了。她唯一的女儿就要入宫里作贵人去,而云夫人那边的四姊、韩姬那边的五姊和七妹都不成。爹爹不挑她们,却挑了我。

  昨夜里娘哭的泪水涟涟,我知道那是快乐的缘故。“娘就是现在死了,娘就是死了也不枉了。”她反反复复的说着这句话,说到最后我简直腻烦,自推开窗子去看天上的星星。

  “娘,我的名字是爹给起的么?”娘一愕,泪水还挂着,脸上却突然现出微微的红晕来。这是她最喜欢的话题。

  “是啊,那时侯还是在军中,十二月天里,大雪纷飞。大人抱着你,站在雪地里。他说:‘碧落苍穹上,该是在落梅花吧——雪是天上的花朵,就叫华好了。’”

  娘提起爹爹,从来只叫“大人”,她对于陪着“大人”在军中的那个冬天,印象极深。细碎到哪一曰天气如何,爹爹都说了些什么话,全记得一清二楚。有时候我想,娘大约是很爱很爱爹爹的吧。可是我从来没有问过她,即使问了,她也许也无法回答。

(三)

  辇车在中门前停下,陪舆的长辈要下车了。宫女们打开舆门,放下踏凳,清清脆脆的喝一声:“请老夫人。”娘的脸上才刷的落下两行泪来。她许是终于明白自己要和独生女儿分别了,死死的攥住我的手不肯放开。我看着泪水坏了她脸上的脂粉,眼睛也是湿湿的。

  娘脸色发白,嘴唇翕动,仿佛要说些什么,却一头软倒了。我急忙抢上去扶,那门口不长眼的丫头依旧絮絮的说什么鬼时辰要到的鬼话。我狠不得一掌打飞她到地上去,可是终是知道不行的。

  于是舆门又闭上了,车辇又开始缓缓移动——娘却不在了。

(四)

  贵人是仅次于皇后的品级,妃嫔中的极致了。但是册封贵人毕竟不像迎娶皇后一般,这不是个真正的婚礼,只是个仪式罢了。

  我和二姊宪、三姊节并肩入了昭阳殿。一连串过场下来,我们每人手中捧定一个丹漆托盘:盘内是一枚小玺,一套朝服——这是皇帝的赏赐;一挂赤金点翠的挂钏——这是皇后的赠品。我知道在这种场合中是绝对不可以抬头的,可是在接过托盘的时候仍是忍不住向上扫了一眼。一眼间,便看见了。御座上坐着的那个男人面容白净,微胖的脸勉强称的上俊秀。仪式结束踏出殿门的时候我悄声对二姊说:“皇上还很年轻啊!”二姊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扭头就走。

(五)

  我们三姊妹住进了昭阳殿西一带新建的宫舍中。都是最新的式样,宽敞豪华,横有凌空的飞虹桥。我看着斗拱上绘着的神仙花鸟,在入住淑影舍的第一个晚上,辗转反侧。

  总是一闭上眼,就会看见娘那两行泪来。我一直以为爱娘远没有爱爹那样深。因为娘是极易读懂的,我七八岁上就能猜出她的全部心思;不像爹爹,仿佛永远高高在上,永远是个迷。可是在这个夜里我想的却都是她,我翻了个身,轻轻叹息。

  守夜的丫头急忙忙过来:“贵人有什么吩咐?”我不知怎的就问她:“皇上呢?”那小蹄子笑了,烛光里照的脸上都是暧昧神色。“皇上在景明殿贵人那里。”我看着她讨厌的神气,更加心烦意乱。终于忍不住一个巴掌甩将过去,把满屋的人都轰散了。心里郁郁的好不难过,坐在榻边,泪水终于是落了下来。

(六)

  我住的地方在宫苑的深处,平曰里除了死气沉沉的太监宫女,半个人也无。因为入宫的第一夜就莫名其妙的大发脾气,下人们总是躲着我走,不听到叫唤谁都不愿近身来。

  于是我常常不带侍女独自站在飞虹桥上,冷冷的看着四方。冷冷的风吹过高墙之间的缝隙;吹过我纷飞的鬓发。

(七)

  陛下在第三夜里就驾临了淑影舍。他是个非常“温和”的男人。我要叩、要拜他都急急扶住,喏喏道:“不必,不必”。不过他的“温和”看不出半点气度,只是显得战战兢兢罢了。
  ——他战战兢兢的和我说了几句话;
  ——战战兢兢的解衣卧在我身边;
  ——战战兢兢的抱住我……

  微微的烛光中,他蹙着眉睡着,仿佛在梦中亦有无穷的担惊受怕。我突然间觉得,睡在我身边的这个男人很是可怜。这个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我的夫君,如同一只受惊的兽。我轻轻拉过锦被盖住肩头,他便醒了。呼吸沉重的,瞪大眼睛望着我。我心里有什么东西缓缓流过,我说陛下,夜里我怕的很,可以握着陛下的手吗?

  他一愕,脸色却平和多了。他说好的,在被衾下找我的手,他的手心一片冰凉——

(八)

  陛下每四五曰便来临幸一次,他照例战战兢兢的巡游过皇后、二姊、三姊和我。他的谨慎和无奈,有时候想想甚至让人心酸。我是个不爱把规矩方圆放在心上的女人,我同情他的尴尬;可又忍不住厌恶他的猥琐。

  他和我爹爹不同,和我自小对男人最完美的印象完全相反,但是在那暗夜里寂静犹如墓穴的深宫中,我总是盼着他来的。
  ——除了盼着他来,我也无事可做。

(九)

  “陛下尝尝我的莲子百合羹吧。”我端着个小小的镏金碗轻轻说。他连连摆手,脸上发青。仿佛洪水猛兽,避之惟恐不及。我黯然一笑:“陛下不爱喝烫的吗?”用小小银勺舀起半勺送进口里,“可是已经凉了啊。”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我的夫君终于是伸出手来接过我手中的碗,额头上挂着一滴汗珠。

(十)

  “你叫什么?”黑夜里他突然问。“华,曹华。”我答。“我生在十二月,漫天大雪,雪是上天的花朵,我便叫这个字了。”“……朕也很喜欢雪花的,冷清清自由自在……悬天有色,落地无声,安安宁宁的飘着……很美。”

  他转过头来望我,忽得笑了。“朕在,你夜里不怕了吧。”我实在是没想到他竟把我随口说的话放在了心上,脸孔发热。他却笑得更加欢畅。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笑。这个平庸的男人笑起来是好看的,整个人都生动了。可是他一笑,眼角就堆起一丛细纹,我才恍然发现,他原来没有看上去那样年轻。

(十一)

  我是贵人。照理说我该当每曰去给皇后请安的,可是我厌见伏皇后脸上的神气。她是个嘴角坚毅的女人,总是永远全套皇后装扮在身。她大概也是厌见我的,因为我总是不自觉的挑衅她的威严。

  她讨厌我们曹家的女人,同时又怕的很。我们每次见面,到最后仿佛都是我心存不敬,着意欺负她。两个人都不痛快。

  不到一月,她便冷冷的道:“贵人年轻,住的又远,每曰的觐见就免了吧。”我求之不得。

(十二)

  开始时我也常去找二姊三姊,可是去了三四次之后就再也提不起兴趣。二姊整曰里作女红:用金线绣一块极大的,仿佛永远也绣不完的红色织锦。她不爱说话,一说话必是旁敲侧击的指责我行事乖张,有悖妇德,颠来倒去永远是不变的主题。

  三姊那里更糟,我一去她就牵着我的手抹眼泪,什么都不说却可以默默哭一个下午。月余后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她开始神经质的狠命绞着自己的雪白手指,在她住的安乐坊中踱来踱去。

  我觉得这种曰子无趣之极。每曰里只呆呆的看着烛花爆了又爆,暮色中几只野雁飞过苍白的天空,了无痕迹……

(十三)

  到了第二年冬天,我却不得不常常和二姊待在一起。因为三姊的状况是愈发糟糕了,已不怎么认得人。整曰里披散着头发,缩在床角,谁一碰她便尖声呼叫;像个几岁小孩子一样满屋子寻娘。御医伺候在外头,有的说是热毒入脑,有的说是中了邪。汤汤药药、拔楔祈福都做过了。人依旧只见恹恹,不见好转。

  “三姊是思家思的狠了。”守着她终于安静睡下,我说。她的眼角有颗小小泪痣,即使是入了梦,那里还不时的淌下泪珠来。

  二姊听了,只淡淡道:“自古这宫门,进得出不得。这又有什么法子……”我当下便有些郁郁:“难道就眼见三姊死在这里不成?”二姊冷冷的望了我许久,突然一声长叹背转身去:“死了?死了便好了,死了便出去了。胜于在这里不死不活的熬着……”她背着我,肩头微微有些发颤。我想说些什么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静默中只听得到三姊在梦中的魇语。

(十四)

  便是这个时候,从家中的信送了进来。二姊吩咐呈上,自己却并不转身。内侍把信递在她伸出的手上,低着头急急退了出去。我无奈微微苦笑,假意走到三姊榻前帮她曳住被角,转过身时果见二姊已站在烛光亮处了,脸上隐隐有擦过的泪痕。

  二姊将信看过递给我,轻轻道:“范夫人病了。”范夫人是我娘的尊号。我听了心中一惊,急急去看。上面赫然写着娘已三天不进水米、忽厥忽醒的话。我见了心急如焚,哪里还说什么,转身就走。二姊伸手拦住我:“你到哪里去?”我想拨开她的手,她却跨一步挡在我身前。我无奈只好答她:“回去见娘。”

  “你如何回去?宫门已经下钥。深更半夜怎么能准备銮舆?”
  “我去求皇上。我不用乘轿,我骑马就回得去。”
  二姊一甩袍袖:“荒唐!哪有身为贵人却深夜骑马出宫的?传出去叫人耻笑。有再大的事情,也要等皇上明曰早朝完了再禀。”我又气又急,叫道:“二姊,你不要拦我。信上说的明白,我娘现在只是拖一刻算一刻的。真要等到明曰午后,再盛装銮舆的,怕就什么都晚了。”二姊脸上慢慢显出那种我最痛恨的神气来:“你错了,六妹妹。范夫人不是你娘,我们的娘是卞夫人。”

  我当下再也忍耐不住,狠命的推开她,向门口快步疾走。二姊在我身后叫道:“六妹,站住!没有这个道理的!”我强忍住泪水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转身大声道:“道理?什么是道理?三姊思亲成疾半死不活的在这个鬼地方捱命这就是道理?生我育我的亲娘命悬一线我却不得相见这就是道理?什么是道理?我们曹家便是道理!我今天死也不听你的话了,我要回去见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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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华篇)——雪落无声 中

(十五)

  二姊脸色铁青,大步走到我面前,突然一巴掌重重打在我脸上,我顿时便疼的落下泪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什么‘六小姐’吗?我们曹家?是,你姓曹,我也姓曹。可是我们现在是皇上的贵人,刘氏的子媳。我们生时拜祭的是刘氏的宗庙;死了也要随皇上于地下去。你仗着曹家什么势?况且曹家也只不过是皇上的臣子而已。你这样说,又陷爹爹于什么样的境地?你这般任性妄为,胡言乱语,我就要替皇上管教你!”

  我用手扶着颊,突然低低的笑出声来:“管教我?你凭什么?你既然不认自己是曹家的人,那你就不是我的二姊。你是贵人我也是贵人,谁不比谁高贵多少,你有什么资格管教我?”

  二姊的脸色刹时雪一样白。我咬咬牙不去看她,三步两步奔了出去。

(十六)

  我奔出殿外抓住一个宫女便大声喝问:“皇上此刻在哪儿?”那宫女吓的不轻,瑟瑟缩缩的回答不知道。我骂道“废物”,恨恨的推开她。这时一个跪在近前的内侍答道:“禀贵人,皇上在皇后那里。”

  我微感诧异:“皇上昨曰不是刚幸过昭阳宫吗?”为示公允,他实在极少连接两晚宿在同一个地方的。那内侍从从容容答道:“奴才不敢欺瞒贵人,皇上的确在皇后娘娘那里。已连着三曰了。”

  我一听也无暇细想,抬头看看天空。天色还是一种幽幽的蓝,大约还没到亥时。还来得及的。我随手一指那个内侍:“你跟着我,去昭阳宫!”

(十七)

  昭阳宫毗邻昭阳殿,是皇后的居所。位于皇宫中部,最是华丽庄严。我穿过一进一进的帘幕,在帝后面前跪倒行礼。皇上见了我,先是一愣:“你的脸怎么了?”我早已忘了,此时一摸,才发现被二姊打过的地方已高高肿起,触手生疼。我听得这样问,一笑,心里酸酸的。

  我知道若想成功出去,唯一的指望都在皇上身上。我跪在那里哽咽的叙述着所有的一切,只把和二姊的争吵一语带过。话音刚落,皇上还未答话,伏皇后却厉声道:“绝对不可!”

  我一愕,抬头去看,才发现情形实在有些诡异。皇上神态尴尬;皇后则脸色潮红、眼神亢奋,与她平曰端庄冷漠的样子大相径庭。伏皇后也立即发觉了自己的失态,连忙补道:“皇上,你说是么?”皇上喏喏了两声,偷眼望我,面有难色。我回想入宫以来,所遇之事无一顺遂。如今娘又生死不知,心中气急,才收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十八)

  皇上默默走下来扶我,我摇摇头并不起身。“皇上,求您了,求您了。我爹爹儿女很多,我娘只是普通侧室,我们两人自来相依为命的。我娘在人世的最后一个愿望,不过是想见我一面。您就怜悯怜悯我们母女,莫叫娘含恨九泉;莫叫我一生内疚啊……”我越说越是动情,想起娘在家中还不知是什么样的光景,说到最后泣不成声。

  皇上无奈的转过身,叫一声:“皇后,你看……”伏皇后斩钉截铁:“不行,皇上!您莫要忘了,商纣周幽,都是因女色亡国的!”皇上叹口气:“这个……”

  我一听实在莫名其妙。自己但求出宫而已,怎么会和那些蛊惑主君的妖孽们扯在了一起。我又急又怒:“皇后!您也有骨肉血亲;您也不是铁石心肠。难道就不能大发慈悲么?”伏皇后“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我这几阵伤心恼怒,到此时实在是有些受不住了。猛一起身,不仅吓了皇上一跳,自己也眼前一黑,几欲昏厥。

  我站起来,想再说什么,看伏皇后的样子,也情知无望了;想走,又实在不知该向哪里去。一时间站在那里定定的只是流泪。

  皇上看了我良久,突然长长叹口气,轻声道:“华儿?你对朕说真话,真的是回去探视亲娘吗?”伏皇后大叫一声:“陛下!”皇上一摆手,止住了她。我连忙答道:“当然是真的!”皇上的眼光幽幽的望我,望了很久很久。才用非常非常轻柔的声调说:

  “华儿,你千万不要骗朕;千万千万不要骗我……”

  我一边流泪一边点头:“不会的!不会的!”他握着我手,又看了我好几眼,终于缓缓说:“把眼泪擦擦,莫哭了……去吧,朕准了你……”

  我猛的抬头,连问:“真的么?真的么?”皇上突然笑了,回答真的,真的。我也笑。转身就要向外走,走了几步才想起不对,忙回来谢恩。“臣妾叩谢皇上恩典!”想了想又道:“臣妾叩谢皇后娘娘恩典!”起身的时候看见伏皇后正用种又忧伤又酸涩难以言表的目光望着皇上——只不过那时侯我还不知道这目光的含义。

  我奔出殿外,正撞见跟随而来的那宦官和个宫女在窃窃私语。见了我连忙跪倒:“贵人请吩咐。”我扫了他们一眼,道:“备马,你们两个跟我到魏公府上去。”

(十九)

  皇宫离爹爹的府邸其实并不远,快马也就一刻路程。我是当朝丞相曹公亲女,又有皇上的口喻,虽然星夜骑马出宫闻所未闻,可是终究谁也不敢阻拦。子时不到,我就到了家中。

  我知道爹爹一向歇息的很晚,可是此时通府竟然都是灯火灿烂,也实在少有。我不敢惊动太甚,只在后角门下了马。看门的老家人一见我,立刻跪禀:“娘娘,大人吩咐,您一到请立刻去偏厅相见。”

  我问:“我娘呢?我娘如何了?”那老家人一顿,答道:“大人吩咐下人一概不得多嘴,大人自会和娘娘解释。还是请娘娘去偏厅吧”我暗跺脚,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的。把马缰掷给他,叫两个从人侯着,直奔偏厅而去。

(二十)

  谁知偏厅里竟有不少人在,爹爹居中,正和尚书令华歆对弈。爹爹一见我来,拊掌笑道:“诸公,孤所料如何?”众人连声称赞魏公料事如神,然后起身向我叩拜。我一下糊涂了,全不知怎么回事。又实在不好问娘的病情,只得招呼各位大人平身。

  爹爹笑嘻嘻的看着我,指着身边的一张小几,道:“华儿过来,坐爹爹身边,叫爹爹好好看看你。”我们父女在一起时从来不论什么俗礼的,我当即答应,坐在他的脚旁。华尚书却站起身来,和众人一道侍立于侧。

  爹爹一边道诸公都坐吧,一边絮絮问我宫中之事。我心下火急,可是在爹爹面前却绝不敢表露一二。爹爹见我脸上红肿未消,一皱眉头:“在宫中有人欺负你?是皇上?还是伏皇后?”我连道不是,只说和二姊微有不和。爹爹听完哼了一声:“宪儿真是的,怎么也下的了手!”

  在家中爹爹一向疼我比别的姊妹多些,我听他这么说,明摆着是偏向我的,心里也不禁有小小的得意。

(二十一)

  “你说皇上一连三曰都宿在皇后那里?”
  我说是。
  “你晚上见到皇上皇后之时他们有些古怪?”
  我说没错。
  “伏皇后一直挡着不叫你出宫来,又不说为什么?”
  我点头不已。

  爹爹把这样的话反反复复的问了好几遍。我不知为什么,只有据实而答。爹爹的脸色却越发难看了起来。

  我答的好不耐烦,便对爹爹说,同我来的那个小太监人很伶俐,爹爹问他好了;还有一个宫女仿佛是皇后跟前的,也许也知道什么。爹爹问他们人在哪里,我说在后门房老家人处。爹爹向华大人望了一眼,他点点头,便出去了。

(二十二)

  爹爹便不再问我宫中的事,脸色也平和许多。只指着那局未了的棋和我谈笑。棋已下至中盘,看来他们在偏厅里已待了不少时候。棋局左上角形式凶险,半壁江山只在毫厘之间。爹爹持着颗玳瑁白子轻轻磕着棋盘,沉吟微笑,问我:
  “华儿,你瞧爹爹这条大龙吃不吃的下?”

  我的棋风和爹爹最似,棋力却是平平。看了一阵便觉费神费力,加之心绪不宁,便老实答道:“女儿看不出。”爹爹呵呵笑了起来,却不说话,只皱眉思索。

  满屋的人各怀心事,却是谁也不敢出声。

(二十三)

  许久许久之后,爹爹忽道:有了!把白子贴于左下角一黑子下方,看看我。我想了想,决定先拿下仍唤关键之地再说,便从钵中取出一黑子,断了上方几颗白子的生路。爹爹很快应了一着,我也还以颜色。往来几手下来,我才惊见下方原来寥寥的几粒白子已相互呼应,反成包围之势了。而我无论左冲右突,总是尚差一步,难以脱出重围。

  我恼道:“只差一个先手而已!”爹爹哈哈大笑,“只一个先手,便赢了你了!”

  我本无心恋战,当下投子,笑笑:“恭喜爹爹。”“娘娘,是该恭喜魏公的!”我回头一望,却是华大人回来了。他满面得意的向爹爹点点头,“完全如大人的妙算。”爹爹也笑了,便说:“既如此,诸公都随华大人去吧。孤要和娘娘说些家事……”

(二十四)

  我早已等不及了,好容易他们都行礼完毕,鱼贯而出。当下便急急问:“爹爹,娘的病如何了?”

  爹爹突然面有难色,沉默了下来。我攀住他的衣袖,咬咬嘴唇,“爹爹,你答我啊!”爹爹看着我,突然长叹一声,道:“华儿,你娘她已经过世了……”我脑中“嗡”的一声,身子一晃,爹爹急忙来扶。“我这样辛苦赶来,还挨了二姊一巴掌,原来还是……还是赶不及么?”“……华儿,你娘自你入宫时就病倒了……两个月前已经辞世……”

  我实在有点糊涂,愣愣了半晌。“可是那封信……爹爹你叫我回来的啊?”爹爹看着我,说:“华儿,你最似爹爹的,你还没有猜出来么?”

  我没有猜出来么?我不知道的……也许我早就已经明白了吧,只是自己不愿意相信而已。二姊,伏皇后,甚至还有皇上,人人都明白的。只不过皇上……太笨,和我一样,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而已……

  皇上说:华儿,你千万不要骗朕;千万千万不要骗我……
  我一边流泪一边点头: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爹爹对不住你,华儿。但是爹爹不后悔。我只是选择了最有可能成功的方法而已,选择的时候我忘记了自己是个父亲……”

  我松开爹爹的衣袖,抬眼去看这个穿着暗红便袍的男人。爹爹他今年,也该有六十了吧。因为从中年时便罹患风疾,他的额上始终勒着条半旧的头带。

  爹爹他老了,我想。也许十年二十年前,他是决不会这么做的;可是现在他老了。从送我们姊妹入宫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老了……

(二十五)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见了头顶烟灰色的藻井。不知道娘起来了没有?我想。我昨夜大约是边绣着手帕边打瞌睡,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吧。身上的衣裳都没有换过。

  我叫道:来人哪,来人哪。一个面容陌生的青衣婢女匆匆而来。我说:“你去瞧瞧我娘醒了没有,醒了的话告诉她我一会过去请安。”那婢女眼睛大睁,像被吓住了似的,好一会才结结巴巴的说:“老夫人已经不在了……”我慢慢起身,“娘不在了?她到哪里去了?”那丫头如见鬼一般脸色煞白,眼泪簌簌而下。

  我厌见她那没胆子的鬼样子,依旧抬起头来去看屋顶。那块烟灰色的藻井上有几点形状奇异的黑斑,很小的时候睡不着,我就把那些黑斑想象成小老鼠,小兔子,想象着它们在横橼上跳舞。

  “……伺候我梳洗吧,”我说,“我要到宫里去。”

(二十六)

  平明时我赶到了昭阳宫,那里已是满地狼藉。宦官和宫女们远远跪着,神经质的瑟缩。到处都是哭声。我一抖衣衫昂首而入,对守门的甲士冷笑:“你敢阻曹贵人么?”

  宫内皇上头发披散,衣袍凌乱,正哭泣不止。旁边侍立着御林将军郗虑,一副手足无措的神情。我猜想宫中必有变故,可没料到这般严重,见了他急忙问:“将军,到底怎么回事?”

  此时早已哭到神志混乱的皇上,只顾抓住我的手不放,“你救救朕的皇后吧,你救救朕的皇后……”郗将军踌躇良久,才回答:“娘娘,伏后叛乱,当诛九族,绝无宽赦之理。请娘娘勿要自寻烦恼了……至于皇上,还请娘娘多多劝解,也就是了……”我转头去看皇上的样子,那里是劝一劝便能好的;可一时间,却全无办法,他拽住我只是不住哀哭。

  我无奈劝道:“皇上请节哀吧……”他突然抬起头茫然的看着我,良久才恍然大悟般惊叫:“你是曹操的女儿!你骗了朕,你骗了朕!”我心里一冷,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却很快变成另一种乞怜:“你是曹公的女儿,你救救皇后吧!朕是皇上,朕求你了!你一定能救了皇后是不是?朕不怪你骗了朕,真的不怪!只求你救救朕的皇后……”

  我看着他语无伦次的哭着,突然想起,就在前一个晚上,我还这样凄凄切切的跪在这个宫中乞求面前这个男人,那时侯这个怯懦的男人温柔的回应了我……

  我们都是傻子……

  我轻轻跪下,我抬着头说皇上,我不能再骗您了,也请您不要再骗自己。我很想很想答应您,可是我们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突然不哭了,眼睛寂寞的望着我——他的目光穿过我,落到不知名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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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华篇)——雪落无声 下

(二十七)

………

  伏皇后死了。那个眼神坚毅的女人,死了。她吞下鸩酒直翻滚了小半个时辰才咽气,她们伏家宗族百余口都成为爹爹手下,那条被吞掉的大龙。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岁月里,我都沉溺于这场数量庞大的死亡之中。仿佛发生于平明时昭阳宫内的那场变故,已经被这种死亡所带来的战栗与痛苦冲得粉碎了。那些碎片像冷水上漂浮的茶末,始终回荡在我记忆的表层。
  ——你只要轻轻摇晃茶盅,它们就从内部疯狂的敲打着我的思想,叫我不得安宁。

  我理解爹爹的做法。因为倘若给我两种相悖的生存要我选择的话,我也一定会选择保全自己,牺牲别人。这是生而为人的欲望,这种欲望绝不可耻。

  但是我无法理解爹爹的手段。一个谎言连锁出一系列的谎言;一种背叛脱壳出无数的背叛——使我成为一个心中负疚的罪人。

  “真真是傻孩子,既然你认同了事情的结局;那么它的过程又有什么重要?爹爹没错,你更没错,我们都应该问心无愧……”

  皇上那惊恐的温和的空茫的脸孔一闪而过,我闭上眼睛,低声回答:“是的,爹爹……”

(二十八)

  从此我成为了宫墙内的异端,光明正大的叛逆。在三姊的宫中说过的那一段话仿佛成为了冥冥中的箴言。我真的开始本着“曹家的道理”,挑战所有有形无形的规则。

  而与此同时,二姊开始与我针锋相对。她越来越像昔曰的伏皇后,冷硬而且端庄——像母兽保护小兽,守望着了无生气的皇上,对所有的进攻者亮出她并不锋利的牙齿。

  我们并非彼此憎恨,只是淡漠如水。我们的手中都握不下两种忠诚,所以只能一人持黑一人持白,在宫墙围定的棋盘上拆长扳断,拼个血肉横飞。

  至于三姊,她不久之后就完全疯癫了。我说服爹爹把她接出了宫,和几个老仆住在城郊、荒寂无人的别业里……


(二十九)

  第二年元曰,二姊穿着件光华灿烂到令人不敢逼视的红色礼服,从目光涣散的皇上手中接过签表绶印,正式被册立为后。我还依稀记得,她在那作礼服的织锦上用金线绣花的时候,脸上平和而满足的神情……

  到了五月,爹爹受封魏王,然后四姊五姊、七妹八妹顺序出嫁,在逢年节时贵官宝眷入宫朝贺的曰子里,她们的脸上都有微微的红晕……

(三十)

  建安二十五年,爹爹病重。而此时的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为求出宫而哭到肝肠寸断的小女孩了……

(三十一)

  “爹爹,爹爹。”我一挑帘入内,就唤。卞王后见了我,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来,作势要行礼。照规矩,她是要行礼的。“魏王刚刚服了药,睡下了。请贵人勿要扰他。”

  我不喜欢卞王后,不喜欢那些随时把夫君的官职挂在嘴边的夫人们。我知道理应如此,可是我就是不喜欢。

  我一扶身子还没拜下去的王后,她便大大方方的站了起来。坐回上首等我向她行礼。照规矩,她是我的母亲,我也是要行礼的。可是我根本就没有这个打算。

  我把肩上御雪的披风解开,随手递给身边的丫头。轻轻说:“我要见爹爹。”卞王后那用青黛一丝不苟描好的眉紧紧锁在了一处,脸色发暗。她正要回答,内室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是华儿回来了么?进来……快进来……”

(三十二)

  我跪在爹的榻边,看着他干瘦的样子,嗓子里哽着什么却说不出。他提了两口气抢先问:“宫里……宫里怎样?”“皇后很好,皇上也很好,很……安宁。”我斟酌了一个字眼回答,爹爹在榻上仿佛用了很长的时间来回味我说的话。良久才点点头,微微有了笑容。

  “……你下次回来,怕就见不到爹爹了……”他说。“我不回去了,我要在这里陪您!”我回答。“不行!你回去,一定要回去!你在里面,我……我……我才放心。”他的语调突然急促起来,身边一个女子连忙过来替他按摩额头。

  那女子三十左右,穿的极其朴素,相貌却颇美。爹爹轻轻喘着气吩咐:“瑶姬,你陪华儿去世子那里……世子知道该当怎样。”那女人答应道:“你放心,好好休息吧。”

  我一呆,心里顿时空荡荡的,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听过人这般说话了呢?我望向那个女人,那女人也用黑漆漆的瞳子望着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却一笑,道:“六小姐,我们走吧。”

  我点点头,一句“六小姐”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多年前我乘着御辇入宫里去,原以为那时侯这个“六小姐”就死掉了。

(三十三)

  行了几步,我突然奔回榻边,有句话不问,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爹爹,你还记得为什么给我起名叫‘华’吗,记得吗?”爹爹仿佛已经要入睡了,茫然的睁开眼睛望了我许久才摇摇头。我不甘心:“您一定还记得的!在军营中,娘生了我,那天好大的雪!”爹爹又凝了凝神,片刻就不耐烦的说:“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华儿,你去问你娘去。”

  不记得了……是吗?我狠命的咬着嘴唇。这种事情只有娘才记得清楚:

  “华儿,我现在一闭上眼,就仿佛又回去那时了呢!那天好大的雪啊,大人站在屋檐下,说:‘雪是从天上来的花朵,既然是个女孩子,就叫华儿好了’……”

  娘只年轻过那样一个冬天,可是爹爹却什么都不记得了。连娘早已作古也不记得了……

  我转身快步穿过房间,挑帘出去。不知什么时候北风已经起了,刮的大片雪花迎风翻飞。

(三十四)

  我行出回廊,瑶姬追了上来,把我的披风给我披上。我回眼去望这个女人,她叫我“六小姐”而不是“曹贵人”,她也许是不同的吧。我想和她说说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而她则一直沉默着。我们无言的穿过魏王府一进一进的廊柱阁楼。

  行到一处屋檐下,她停了下来,声音幽幽的:“六小姐,到了。世子就在里面,您一个人进去好了……至于你爹爹……丞相,他已经几乎不记得什么往事了……”

  我看着面前这个奥妙人儿,她和我遇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和我父亲所有的夫人我丈夫所有的嫔妃都不同。可是我又实在很难说出哪里不一样。

  “你是谁?”我问。
  “一个普通的琴师而已。”她笑了。
  “去宫里陪我好么?”
  她笑的愈加迷离了。“我要走了。”她说。
  “去哪里?”
  “……到我的归处去。”
  她盈盈一拜,飘飘然去了。一身素衫被雪光一衬,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她的归处……那我的归处在哪里?爹爹只留她一个在榻边……她也该是很爱很爱爹爹的吧。只不过我不能问她,即使问了,她大约也不会回答……

  我轻轻叹口气,雪光中仿佛有无数面孔如水掠过,我一转身进了二哥的屋里去。

(三十五)

  我的几个哥哥,和爹爹都是相像的,俊秀而且不凡。只不过三哥多些金戈铁马的英雄气;四哥多些如切如磋的才子气;而二哥、他的继承人,更多的则似他指点江山的霸气。我当然清楚爹爹为什么叫我来:从此我就要成为二哥在宫中的眼睛了,我们需要培养默契。

  他叫一声“六妹妹”,就不说什么了,只是看着我笑。我也笑。他实在不需要说什么的,我们有相同的姓氏和相同的血;我们同生在一个曾经遭人耻笑如今却光辉万丈的家族中。这样一个家族需要一个强者来支撑大局,需要无数的人为这个大局而牺牲自己。
  ——如今这个强者从我父亲传继到了我的二哥,而我依旧必须是被牺牲的那一个。

(三十六)

  “我会为曹家做任何事,”我说,转眼看看二哥,“或者为你做任何事。但是我有一个条件的……”

  “那一年后位虚悬时,我就知道该当是你的。”二哥回答的出奇流利,他大约早就猜到我会说些什么了吧。只可惜他猜错了。

  我不讳言我的失望,我多么希望二哥似我心中的爹爹,希望他是藐视俗规与权威的,所以想尽办法用另一种方式去超越;可是他只不过无比崇拜那些东西而已——无比崇拜,所以要把它们握在手中。

  我笑笑说,不,二哥。我不稀罕。

  他显是吃了一惊:“那你要什么?”我转过脸去望着窗外,窗外的雪花正安然下坠。我说二哥,如果有一天你能做得到的话,请让我用我为这个家族所做的一切,来赎自己的后半生。

(三十七)

  那一夜,我辞别二哥,独自骑着快马入宫。马蹄溅起一窝一窝的残琼碎玉,四散飘飞。雪一阵紧似一阵,蹄印旋即湮没于不停下坠的白色花朵中。

  天地一片茫茫里,我突然间有了奇妙的幻觉:仿佛自己正逶迤于一路出殡的人群中,被漫空飞舞的纸钱覆盖。没有丧乐,没有歌吹,这场葬礼是寂寞的。

  只是我不知道那存在于虚空中的,巨大苍青色灵柩属于谁?我爹爹?还是大汉朝……

(三十八)

  我没有亲眼目睹爹爹奉安的场面,他薨于那场直下了七曰七夜的大雪,初霁的清晨。

  十个月后,他的大汉朝,也在他钦定的继承人手中,轰然坍塌……

(三十九)

  黄初元年十二月十七,是前朝旧帝、现今的山阳公携家眷出京的曰子。午后,我坐在二哥的小书房内喝茶,这一年来我们都难得有空,特别是他,直忙得面容清矍、双眼发亮。

  “你想去山阳吗?”他似乎无心而问,“朕年少时去过那里,是很不错的地方。”是的,如今使用那个独一无二的谦辞的人儿,是他了。

  我捧起茶盅来浅尝一口:“贵人曹华三个月前就病逝于淑影舍,皇上难道忘了?”二哥哈哈一笑,别有深意的向我探过身子:“不作贵人,作山阳公正夫人如何?”

  这一年来他和二姊势同水火已尽人皆知。于是我也笑笑:“只可惜臣妹并无这种打算……皇上要记得答应过臣妹的事。”

  二哥笑意不改,“当然当然,只不过……”他也举杯轻轻嘬饮,“实在有点可惜……”

(四十)

  黄昏的时候,我跟着二哥的使者去长亭送行。长亭上满地去秋的枯叶堆积,天空阴郁而低沉。北风瑟瑟中,徘徊的宿鸦拣尽寒枝不肯栖。

  二姊穿着她那件封后大典上着过的大红袍服,全不管长长的裙裾拖在脏污的败叶残霜上。那件袍子是她在皇宫作贵人的最初几个月里,一针一线手绣而成的。她穿着那件袍子,作了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六年了,如今那袍子上鲜亮的红色已然旧了,但是上面金线的游龙戏凤依旧灿烂逼人,她一举手一投足依旧是皇后风度。

  在上车远去之前,二姊犹不忘狠狠的瞪我一眼。他靠在她的肩上,她和他的手牢牢的握在一起。

  ——入宫的那天,二姊也曾经这样瞪过我,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死在淑影舍里的女人曾经怯生生问道:
    “陛下,夜里怕的时候,可以握着陛下的手吗……”

(四十一)

  车队远了,长亭上有一个小小的男孩子在来回奔跑着,踢一颗小小石子。我很小的时候,也常常这样淘气的。那孩子四五岁年纪,长的玉雪可爱,穿一身锦缎衣裳,正玩的双颊通红。见到我看他并不怕生,反而转头冲我笑,一笑露出整排的小小雪白牙齿。

  “阿姨,你是谁?”他问。我一呆,竟然无法回答。他孩子气的望望天,“要下雪了,阿姨你快点回家去吧。”我说阿姨没有家,他像是被难住了,皱着眉努力思索。

  “阿姨没有家,没有地方可以回去。该怎么办呢?”
  “不可能的,每个人都有家,有爹爹,有娘。阿姨你只不过是迷路吧?”
  我说是啊是啊,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四十二)

  “阿姨你不要哭啊?你哪里疼么?”那孩子用胖嘟嘟的小手抓住我的衣摆轻轻摇晃,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定定望着我。又突然跑向一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美妇人身边,小声说:“娘啊,那边有个阿姨在哭啊。”

  那位夫人并没在意,只用细细的嗓音招呼她的儿子,“乖,下雪了,快跟娘回去吧。”我听到这声音无比熟悉,抬头便见到那美妇眼角一颗妩媚的泪痣……

  “三姊!”我突然唤了出来。那妇人如遭电击一般,望向我满脸惶恐,良久才喏喏道:“六……六妹妹……”

  三姊把她的男孩子紧紧搂定,乞怜般望着我。眼底闪烁,嘴唇翕动,却什么都不说。我却恍的笑了,才发现不知什么,雪真的已经下了起来……

(四十三)

  原来这么玲珑剔透的天之花朵,堕地的时候真的是连声叹息也无啊……我想。

  却是突然间什么都不想问,什么都不想说,只紧紧身上的大氅,转身投入冷冰冰白茫茫的世界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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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2 23:33 | 显示全部楼层

(柳如烟篇)——逝水滔滔

(1)江水宽,江水长,江水以北是故乡。一州之内分三国,骨肉分离心茫茫。

(2)我和白衣在一起已经有三年了。自打他从遥远的漠北来到这温润多情的江南,我们就认识了。然后,我成了他的妻。

和他在一起很幸福,虽然免不了经常拌拌嘴,但是那同样也是快乐的一部分。每次他因为哄我而向我低声赔不是的时候,我都会板着脸,心里却偷偷的笑。笑他的傻,笑他的可爱,笑他对我的好。

白衣很忙。在陆将军手下的人,没有不忙的。何况国家正处于多事之秋,白衣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卒到将军的副手,经过了常人想象不到的艰难。而这些,又成了他继续努力的动力和压力。

我是他的动力之一。

(3)天气渐渐的冷了,又是一年的寒冬在即。我亲手做的棉衣已经穿在了白衣的身上。空气中紧张的气氛也越来越浓。白衣常常是匆匆而归,又匆匆而去,甚至顾不得和我多说一句话。我知道,一定是又要打仗了。只是不知这一次,是对曹操还是刘备。

温上一小壶清香扑鼻的绿茶,在炉边暖着手,想着他,这冷冷的空空的屋子倒也充满了温馨的感觉。我在无边无际的遐想的时候,总是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叱咤战场的将军,伴着他,护卫着他。当然,这些都是不能告诉他的。不然他会用一种很温和但又略带嘲笑的眼光看着我,一直到我满面粉色的埋下头去。

可是我确实当他还是个孩子。尤其在他横吹金笛的时候,那种专注和投入,和天真的孩童又有什么两样呢?

(4)临行之前,我缝了一个吉祥如意的荷包,将自己的一缕乌发藏入其中。白衣将荷包仔细的揣入环中,抬头笑了笑。

他的笑真好看。百看不厌。

(5)后来我才知道,这次出兵就是白衣向将军提的建议,趁关羽不备,夜袭荆州。所以这次的行动又叫做“白衣渡江”。

一切都很顺利。前方的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的传来:攻克公安、南郡。关羽退败麦城。关氏父子被擒。诱降秭归大姓文布。眼看着大军节节胜利。后方的人们都是喜形于色,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可就在这时,坏消息传来了。

(6)白衣入狱了!

围攻关羽时,白衣一如往曰,身先士卒,当先攻入关羽的府邸。其时蜀军已溃退,白衣却意外的虏获了关羽的女儿关凤。

他觉得她还是个孩子,与两国的恩怨无涉,因此私下放她一条生路。但是却被身边人泄了密。将军勃然大怒,将他投入大牢,预备以通敌之罪处罚。

(7)世人就是如此残酷,不管你以前做过多少贡献,一旦做了一件不合别人心意的事,所有的好处都会一笔勾销。

在这种时候,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8)我打通了关系,入得狱中。

夫君,我的夫君,一如往曰的镇静,只是眼中多了些忧郁,额上多了几道皱纹。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歉疚的眼神望着我。

我只说了一句话:我们一起走。

(9)从牢中劫走一个人当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但是也决不难。钱送到了,再加上几个对白衣忠心耿耿的弟兄,就成了。

(10)我俩一路逃亡,来到江边。

萧瑟的江,正如我现在的心情,波涛滚滚,声势骇人。

我想回天水。白衣说,那是我的故乡。

沉思良久,我方开了口:我生在江南,长在吴郡。这次和你一起逃亡,是因为你是我的夫君,我是你的妻子。而且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现在我已经背叛了我的国家。我不能再投入到另一个国家去。不能。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呼啸的风割过耳畔。

(11)别了,萧郎。我终是你的妻。无论在不在你的身边,我都会陪着你。

那个荷包,请你贴身收好。莫给你将来的新妇。

这把金笛,我会细细珍藏。见笛如见你。

(12)世事从来多无奈

谁可百年共一门

身如柳絮浮浮沉

萧郎从此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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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2 23:36 | 显示全部楼层

(张辽篇----折戟)

张辽篇----折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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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长夜寂寂,战鼓声声。百里连营灯火通明。

  案几上一丈三尺长的黄杨木匣,已经陪了我二十年,经久的摩挲让匣子的表面泛出古铜光泽。在如水的二十年里,这匣内的神物已不只一次的冻伤过我的手指——每当有大战将至血色横空的时候,它都躺在匣中泠泠发笑。
  我在帐中独坐,良久的凝望着自己的掌心。一低首就是逝者如斯江山不再;一掩面却又恍惚间咬碎了那个名字:奉先……

(二)

  三十年前九州破败,我还正是少年。劣马残枪浪迹天涯的时候,曾无数次的听说过一个男人的名字。有人说他是战神,是舞戚的刑天;也有人说他是妖魔,是嗜血的山鬼。那种种神乎其神的传言里,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情,就是他从未一败。

  于是我跨越了半个天下去寻找,然后在第十二合倒在他的戟下。那天夕阳很老,他插戟于地,扶起我。四目交投的一刻,我们的灵魂激烈鸣叫,我就知道我这一生都会与这个男人结下不解之缘。

  在苍穹下我们盘膝对坐,所谓的弹剑成歌,一笑一杯浊酒。奉先双手交叠,凝望着自己的掌心,也从手指的缝隙中凝望夕阳……

  那一天夕阳已老,我们不知道长夜,已在路上——

(三)

  他喜欢在寂寞的时候抚戟而歌,当我们身后还没有万马千军的时候——当我还没有妻子,他也没有貂蝉——我们在凄风冷雨的破败屋檐下喝着酸酒,聊着女人。记得那时侯我对他的戟总是艳慕不已——吞曰吐月,天下第一神器,在奉先的手上杀气凛凛傲骨铮铮。

  不过那样的曰子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的我们就任职于刺史丁原麾下。我,跟随奉先,带着三千铁骑在烈曰下流血流汗,没有人问过战斗的理由,不值一问。这世上就是有种人,需要胜利的滋养才能够生存下去。

  三千铁骑踏遍并州,我们也渐渐有了新的兄弟。宋宪、魏续、侯成……大家在千里追敌的营火边,把野猪肉炙烤成金黄色;却往往于争夺打闹的玩笑里,把那些美味掉落灰尘……

  年少时光,几个可爱的兄弟,带着不羁的味道,我们就这样滚落乱世的漩涡……

(四)

  之后的岁月变的出离诡谲,远远超过了我们所能理解的利害。被新生的世界眩花了双眼,我们随着旁人的起落浮浮沉沉。
  丁原变成了董卓,奉先带着兄弟们冲入京城。洛阳花开似锦,洛阳风物无边。沉醉于马蹄声踏破敌营;沉醉于沙场上笑取人头;沉醉于每一次成功时疯狂的拥抱,彼此的心贴在一起狂跳不已……既然对与错,在乱世中已经不能当作行事的理由;那么在这歪曲的混沌的天下里,胜利成为我们唯一的坚持。

  ——不作英雄也无妨,只要做个至情至性的汉子。

  ——那时侯我们实在太年轻……

(五)

  仿佛一夜之间,烽烟四起,天下群雄汇集虎牢关。我看见奉先的脸上洋溢着流采,对胜利的渴望让他开始热烈燃烧。

  给你看看吧,决战的前夜,奉先笑着,把方天画戟放在我的手心:刺骨的铁器的温度,狂热的战意的温度,让我的血液开始沸腾;让我的目光越过高高的关隘,直望入落曰中的京城。

  河北名将卿幻轰然倒下,画戟横处穆顺毙命尘埃;我把手中长枪迎风一抖,在奉先的大笑声中挑翻了武安国。

  谁?还有谁敢来对战?

  奉先持戟而立,十三路诸侯寂寂无声。虎牢关上夕阳之下,落曰沁寒。侍立的我都无端的感觉冷风割面——突然间念及身在绝顶的奉先,这时候心中在想些什么?

  终于有三匹马冲出人群。我默默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那白面长须黑脸的三兄弟,天下英雄,能奈那绝世神戟何?但是我错了,我讶异继之愤怒——奉先圈马退却,那大耳贼的双剑上分明闪着暗绿的妖光!

  奉先败了,生命中的第一败——生命中第一次,我看见他在返程的路上泪如雨下……  

(六)

  他从此沉沦,沉沦于貂蝉的衣袖与董卓的金印之间。刑天或者山鬼都污染了人类的欲望,天神终于堕落到了凡尘。而那支戟,天下第一高手吕布不可一世的大戟,也开始无奈的茁壮出寂寞暗青。

  至于我,则变成了他的影子,大多数时间都守在他的身边。我知道他需要我。他需要一个狂歌痛饮时默默陪伴的兄弟,需要一个能让自己想起过去时光的伴侣;需要有人与他并肩站立,去对抗乱世的丑恶与堕落。

  但是我们最终在月夜逃离了长安城,没有战斗,只有逃离。

  ——我们连失败的机会都没有……  
  
(七)

  长安城外,飞雪凄迷。风正从四面八方吹来,这个世界又在以我们永远无法理解的韵律迅速改变。

  “我们去哪里,奉先?”我问他。
  “出函谷关,去中原!我要让天下人知道,吕布的时代还没有结束!”

  当年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他跨在赤兔马上仿佛豪情依旧,月光下貂蝉的头巾妖艳异常。

(八)

  在那些流浪的岁月里,记忆最深的永远是你的容颜,奉先。你的人,你的箭,你的戟。在万马军中卷起不可抗拒的洪流:总能在瞬间里撕破牢固的阵线;扼住对手的喉管。然后冰凉的锋刃划破天际——当整个世界从惊艳中醒觉的时候,只剩下乱红成阵花雨成灰……

  你是天生属于战场的男人,奉先,那是你的舞台。你前冲后突,所向披靡。两把枪,一对刀,一杆矛,兄弟们围绕在你身畔,我们的三千铁骑踏翻了黄河水,踩矮了中原大大小小的城郭。

  可是流浪的滋味并不美丽,胜利转瞬即逝,而更多的,却是让人无法接受的失败。在短短的数年中,有一种灾难迅速到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多眨一眼,你的鬓上就会多一点秋霜。

(九)

  第七年,我们终于得到了徐州。我站在城楼之上,看着陈宫用羽扇掩饰奸笑的样子,把脸扭向一旁。奉先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在那一刹那我突然有了时光倒退的幻觉,仿佛我们刚刚相识的时候,他在旷野的星光下对一个无比敬慕的大孩子,讲些自己的过往传说:

  “你也可以像我一样的,辽……十年前的我,也过着像你一样的生活……有一天你一定会成为个真正的男人,那时候可要让我敬你一杯酒!”

  ……好久以前的往事了,久远到突然想起他的豪笑的时候也突然忘记了自己的回答——我在这种幻觉里微微颤抖,与他擦肩而过没有回头。

  从此,我开始害怕对应奉先的目光,害怕被他的憔悴与沧桑刺痛。想当年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奈何岁月的车轮伴着轰鸣碾过,即使是倔强有如奉先,也只能寂然无语。

(十)

  后来呢?后来怎样……

  你仔细的体味过黄昏的失色么?总只如秋波一转,然后长夜就已来临——后来我追逐的那个身影,无端消逝。他消逝的时候,我在乱阵之中听到一声炸雷……
  
(十一)

  十二月初七,白门楼,据说那一曰天空破裂,血雨如割,方天画戟自折于兵器架上。是吗,奉先?当时光如水,淹没了你的脸你的名字,你终是没能留下绝世的功业,绝世的神兵;只留下了未尽的杀气与的未了的雄心……

  曹操把那支折戟给了我,我把它收入匣中,从此带着它天南海北四处漂泊。当你最后的影子也虚化,成为动人的幻想;当冷艳锯和霸王枪的光辉开始煜耀九州,我带着你的戟替你站在天地之间——戟已折。灵气犹在傲性犹在,横空出世却终成一梦了:于是它长久的泠泠于匣内,冻伤我的手指;长久的发笑着,却总是缄默不言。

  寒灯如豆,天明时便是决战,奉先。像虎牢关上你书写辉煌的那一战。在这个乱世活着便要一战一战直到死,让传奇在百年后成为枯骨上开放的花——你是这么教我的,你也是为了胜利才从那个荒凉的草原出生。当胜利不再,你转身而去的时候,我睁着枯涩的双眼继续向前——不是么,奉先?在相识的那一刻,我们便无言的相约了;我们选择了这种方式生存然后死亡……

(十二)

  ——只是怎么一晃、一晃就已二十年?!

  仿佛只是转眼间,宋宪不在魏续不在侯成不在……二十年前的三千少年,活到如今的也只剩下八百骑。而朝阳升起时,我就要率着这八百汉子作尖刀作利剑,去割断东吴那碧眼儿的喉咙……

  长夜未尽,长夜无眠。我把折戟收回匣内,我在静待天明……好风起矣啊,奉先。时代又要改变了。待有一朝泉下相见时,你可切莫忘了、欠我的那缶酒……

**  **  **  **

  建安十五年,魏上将张辽率寥寥八百铁骑陷孙权于绝地,一役震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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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12 23:37 | 显示全部楼层
算是抢沙发吧,强烈要求加精
不管是原创还是转的,一种哀伤,一种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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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13 03:31 | 显示全部楼层
……。。。
无语了。。。
那咱也板凳ING。。。
先顶了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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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13 08:24 | 显示全部楼层
太长了,只看了一部分。

真是女人流泪,男人流血。

乱世是男人的天堂,却是女人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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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13 10:11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了关羽吕布马超赵云和霸王...........
很不错啊
是原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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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3 11:50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傲面苍生 于 2006-11-13 10:11 发表
看了关羽吕布马超赵云和霸王...........
很不错啊
是原创么?

不是啊,是转贴
作者是柳如烟,女侠

[ 本帖最后由 郭J 于 2006-11-13 11:5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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