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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读金庸小说札记系列](作者:南窗寄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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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9 07: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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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宋女唱元曲”
[弁首识语]昔日曾读施爱东《点评金庸》,喜其多事例而少虚论;又于网上得览应笑我《金庸识小录》,短章小品,清新可读。一时技痒,遂效颦于后,虽招饾饤獭祭之讥弗顾也。六月四日南窗识。
  
  
   “宋女唱元曲”——也说金庸小说中的“时代错乱”
   1966年,梁羽生应罗孚之约化名佟硕之,在《海光文艺》上发表了一篇《金庸梁羽生合论》。其中论及金庸在诗词、回目方面的“缺陷与不足”,并拈出所谓“宋代才女唱元曲”来作为个案加以平章。文章中写道:

   “金庸的小说最闹笑话的还是诗词方面,例如在《射雕英雄传》中,就出现了‘宋代才女唱元曲’的妙事。《射雕》的女主角黄蓉,在金庸笔下是个绝顶聪明的才女,‘渔樵耕读’这回用了许多篇幅,描写这位才女的渊博与才华。黄蓉碰见‘渔樵耕读’里的樵子,那樵子唱了三首牌名‘山坡羊’的曲儿,黄蓉也唱了个‘山坡羊’答他。樵子唱的三首,一首是‘城池俱壤,英雄安在……’二首是‘天津桥上,凭栏遥望……’三首是‘峰峦如聚,波涛如怒……’(限于篇幅,不全抄了,可查原书。)这三首‘山坡羊’的作者是张养浩,原题第一首是《咸阳怀古》,第二首是《洛阳怀古》,第三首是《潼关怀古》。张养浩元史有传,在元英宗时曾做到参议中书省事,生于公元 1269年,卒于公元 1329年。《射雕英雄传》最后以成吉思汗死而结束,成吉思汗死于 1227年8月18日,黄蓉与那樵子大唱‘山坡羊’之时,成吉思汗都还未死,时间当在1227年之前。张养浩在1269 年才出世,也即是说要在樵子唱他的曲子之后四十多年才出世。黄蓉唱的那首‘山坡羊’‘青山相待,白云相爱。……’作者是宋方壶,原题为《道情》。此人年代更在张养浩之后,大约要在黄蓉唱他曲子之后一百年左右才出世……老实说,金庸用了几乎整整一回的篇幅(比梁羽生之写唐经天还多得多),写黄蓉的才华,我是一面读一面替这位才女难过的。宋人不能唱元曲,这是常识问题,金庸决不会不知道。这也许是由于他一时的粗心,随手引用,但这么一来,就损害了他所要着力描写的‘才女’了,岂不令人惋惜!金庸的武侠小说流行最广,出了常识以外的错误影响也较大,所以我比较详细的指出他这个错误。希望金庸以后笔下更多几分小心。”

   同年,金庸在《海光文艺》第四期发表《一个“讲故事人”的自白》,并未对此批评作出回应。但我们从后来修订版的《金庸作品集》来看,金庸对佟硕之的批评是有保留意见的。黄蓉唱元曲那回(第二十九回《黑沼隐女》)回末金庸有自注云:“散曲发源于北宋神宗熙宁、元丰年间,宋金时即已流行民间。惟本回樵子及黄蓉所

  唱‘山坡羊’为元人散曲,系属晚出。”其意旨大可玩味(如刻意强调“山坡羊”小曲宋金时已有)。而在他书中,金庸亦时时对其小说中与史实不符之处加以解释。如《神雕侠侣》第三十九回《大战襄阳》故意错乱时间、地点,虚构杨过打死蒙哥事,而回末金庸乃特特征引史料多种,并曰“为增加小说之兴味起见,安排为宪宗攻襄阳不克,中飞石而死,城围因而得解。”又如《鹿鼎记》第二十一回:“韦小宝心想:‘果然是建宁公主。’他知道老皇爷共生六女,五女夭殇,只有这位建宁公主长大,是皇太后亲生。”后自注云:“建宁公主其实是清太宗之女,顺治之妹。建宁长公主封号也要康熙十六年才封。顺治的女儿和硕公主是康熙的姊姊,下嫁鳌拜之侄。但稗官小说不求事事与正史相合,学者通人不必深究。”曰“学者通人”,盖微讽佟硕之之辈乎?

   钱钟书先生《管锥编》第二册《太平广记》卷“先唐鬼神作近体诗”条(第664页)和第四册《全宋文》卷“词章中之时代错乱”条(第1299页至1304页),洋洋洒洒,对此问题辨析既明切透,可为的评。(钱氏引例甚夥,亦极精彩,读者可自去翻检)。如云“作者耽佳句,读者不可参死句”;“据史以订此,是为杀风景”;“夫院本、小说正类诸子、词赋,并属‘寓言’、‘假设’。既‘明其为戏’,于斯类节目读者未必吹求,作者无须拘泥……倘作者斤斤典则,介介纤微,自负谨严,力矫率滥,却顾此失彼,支左绌右,则非任心漫与,而为无知失察,反授人以柄。”钱氏诸句,实中佟硕之此论之病(包括金庸“自负谨严”而作注解释,也是太在意这些批评而显得“拘泥”了),可堪玩味。

   金庸小说多有“时代错乱”之处(非仅梁氏所举),窃以为应作具体考察。一当观其主观意图,是“明知故为”亦或“无知失察”。前者如《射雕》三部曲中对诸史实的别裁,后者则多散见各书(详以后所作札记,此不赘。);更切要处当观其客观效果,是有裨于故事情节叙述及人物塑造,还是无伤大雅(如钱钟书《谈艺录》第396页所言此类“特记诵失检耳,尚属词章中癣疥之疾”,而“观物不切,体物不亲,其患在心腹者乎”),亦或有损小说之整体效果。分别对待,庶几无笼统偏颇之病。

   秉此态度,则大可一一拈出金书之“时代错乱”之处,权当趣话,以资谈助。知者当晓我之用意在此而不在彼也。
  
  [附记]梁羽生深讥金庸小说“宋人唱元曲”,而明王骥德却不以马致远杂剧“唐人用宋事”为非(见其《曲律》卷三《杂论》上),二人评语恰可作对,而二人识见不免有高下之别。宜乎顾亭林所言:“俳谐之文,不可与之庄论矣”(《日知录》卷十九“假设之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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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9 07:41 | 显示全部楼层
[读金庸小说札记](二)万劫谷的门
   《天龙八部》一开始段誉就身处险境,由于身重断肠散之毒,只得奉命前去万劫谷请钟万仇带貂毒解药来。但万劫谷位置隐蔽,于是钟灵“伸出脚尖,在地下划明道路。原来钟灵所居是澜沧江西岸一处山谷之中,路程倒也不远,但地势十分隐秘,入口处又有机关暗号,若非指明,外人万难进谷。段誉记心极佳,钟灵所说的道路东转西曲,南弯北绕,他听过之后便记住”经过一段曲折,“只见迎面黑压压的一座大森林,知道已到了钟灵所居的‘万劫谷’谷口。走近前去,果见左首一排九株大松树参天并列,他自右数到第四株,依着钟灵的指点,绕到树后,拨开长草,树上出现一洞,……钻进树洞,左手拨开枯草,右手摸到一个大铁环,用力提起,木板掀开,下面便是一道石级。他走下几级,双手托着木板放回原处,沿石级向下走去,三十余级后石级右转,数丈后折而向上,……上行三十余级,来到平地。眼前大片草地,尽头处又全是一株株松树。走过草地,只见一株大松上削下了丈许长、尺许宽的一片,漆上白漆,写着九个大字:‘姓段者入此谷杀无赦’。八字黑色,那“杀”字却作殷红之色。……(段誉想)她叫我在九个大字的第二字上敲击三下,便是要我敲这个‘段’字了,……见树上钉着一枚铁钉,钉上悬着一柄小铁锤,便提起来向那“段”字上敲去。……他又敲击了两下,挂回铁锤。过了一会,只听得松树后一个少女声音叫道:‘小姐回来了!’语音中充满了喜悦。”
  
   这一大段精彩的描写实本自唐传奇《柳毅传》而又踵事增华也。《柳毅传》叙落地书生柳毅遇龙女牧羊于道畔,龙女为夫婿厌薄,托柳毅传书与洞庭娘家。恐其不能至,乃告之曰:“洞庭之阴,有大橘树焉,乡人谓之社橘。君当解去兹带,束以他物。然后叩树三发,当有应者。因而随之,无有碍矣。……月余,(柳毅)到乡还家,乃访于洞庭。洞庭之阴,果有社橘。遂易带向树,三击而止。而有武夫出于波间,再拜请曰:‘贵客将自何所至也?’毅不告实,曰:‘走谒大王耳。’武夫揭水指路,引毅以进。”
   主要情节大同小异,因一涉神怪而一仅人间传奇,故改水府为庄庭,易武夫为婢女矣。
    又可参看《管锥编》第二册《太平广记》卷“柳毅传书事”条所摘引此一故事模式的诸多变形。
[读金庸小说札记](三)康熙圣旨与唐代碑文




《鹿鼎记》第二十二回《老衲山中移漏处,佳人世外改妆时》写韦小宝到嵩山少林寺出家,来到寺中,“韦小宝取出圣旨,拆开封套,由张康年宣读,只听他长篇大论的读了不少,什么‘法师等深悟玄机,早识妙理,克建嘉猷,夹辅皇畿’,什么‘梵天宫殿,悬日月之光华,佛地园林,动烟云之气色’,什么‘云绕嵩岳,鸾回少室,草垂仙露,林升佛日,倬焉梵众,代有明哲’”云云,“文绉绉的骈四骊六”,让韦小宝“听了不知所云”。
  实际上这道康熙圣旨大率袭自唐代碑文。清王昶辑《金石萃编》卷四十一载有《唐太宗赐少林寺主教碑》(刻于裴漼碑文上方)中云:“法师等并能深悟机变,早识妙因,克建嘉猷”;又“梵天宫殿,悬日月之光华,佛地园林,动烟云之气色”,“云绕嵩岳,鸾回少室,草垂仙露,林升佛日,倬焉梵众,代有明哲”诸句全见唐裴漼的《皇唐嵩岳少林寺碑》(见《金石萃编》卷七七),仅“云绕嵩岳”碑文作“云摇大围”。
   “十三僧救秦王”而太宗赐碑是少林寺历史赫赫有名的事件,金大侠素不善诗赋骈文,在这里就顺手让康熙抄一段唐太宗和其大臣的碑文了事了。好在小宝“不知所云”,只不知少林诸僧听着是否耳熟?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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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金庸小说札记](四)活死人墓

《射雕英雄传》后附录“关于‘全真教’”里金庸引刘祖谦《重阳仙迹记》云:“……(重阳)后于南时村掘地为隧,封高数尺,榜曰:‘活死人墓’”。则所谓“活死人墓”并非金庸杜撰。而《神雕侠侣》中复写小龙女居古墓事。
  南朝梁任昉《述异记》卷下云:“……有玉女房,盖是一大石穴也。昔有玉女入此石穴。前有竹数茎,下有青石坛……玉女每遇月夜即出于坛上,闲步徘徊,复入此房。”不知道金庸是否受此故事启发,但细节(包括幽静的氛围)真的很像,也许是有趣的巧合吧。


               [读金庸小说札记](五)“敢期张生是前身”

题目是套宋代诗人王禹稱的一句诗:“本与乐天为后进,敢期子美是前身”,改字而取它的字面意思。这里要谈的是“韦小宝这小家伙”,怎么会把他和书剑飘零的张生张君瑞扯到一起呢?
   先引两段文字。一段是《鹿鼎记》第二十二回,小宝在少林寺外初见阿珂,“不由得心中突的一跳,胸口宛如被一个无形的铁锤重重击了一记,……心道:‘我死了,我死了!哪里来的这样的美女?’”而在王实甫《元曲西厢记》第一本第一折里,写张生到普救寺游玩(注意!也是在寺庙),偶遇崔莺莺,剧中写道:“[末做见科]呀!正撞着五百年前风流业冤。[元和令]颠不刺的见了万千,似这般可喜娘的庞儿罕曾见。……[末云]我死也!”
  遇见美女,“小无赖”喊道:“我死了!”而酸秀才也云:“我死也!”,不知道金庸是否有意模仿,但两者联想,倒会使人感到一种反讽的味道。这种下意识的感觉和冲口而出的语言,使得两种文化教养,两个阶层的人在人性上站到了同一位置。雅(张生)与俗(小宝)的界限在此刻被突然消解了。
  但片刻之后,小无懒采取的依旧是单刀直入、死缠烂打的方式,而书生却是迂回行事,羁绊于礼数了。当然,这是后话。起码那一刻,小宝是颇有点张生的做派的。

                        [读金庸小说札记](六)皇宫·古庙·妓院




 古庙、妓院与皇宫本来风马牛不相及,但在金庸小说中却曾被奇妙地联想到了一起。
  先说古庙与皇宫。《天龙八部》第三十六回《梦里真真语真幻》写天山童姥带虚竹逃至西夏王宫,“只见一座高楼冲天而起,高楼后重重叠叠,尽是构筑宏伟的大屋,屋顶金碧辉煌,都是琉璃瓦。虚竹见这些大屋的屋顶依稀和少林寺相似,但富丽堂皇,更有过之,低声道:‘阿弥陀佛,这里倒有一座大庙。’童姥忍不住轻轻一笑,说道:‘小和尚好没见识,这是西夏国的皇宫,却说是座大庙。’”而无独有偶,《儒林外史》第五十三回:“邹泰来道:‘当初,太祖皇帝带了王妈妈、季巴巴到皇宫里去,他们认做古庙。你明日到国公府里去,只怕也要认做古庙哩!’”又《红楼梦》第四十一回刘姥姥二进大观园,“一时来至‘省亲别墅’的牌坊底下,刘姥姥道:‘嗳呀!这里还有个大庙呢。’说着,便爬下磕头。众人笑弯了腰。刘姥姥道:‘笑什么?这牌楼上字我都认得。我们那里这样的庙宇最多,都是这样的牌坊,那字就是庙的名字。’众人笑道:‘你认得这是什么庙?’刘姥姥便抬头指那字道:‘这不是玉皇宝殿四字?’”三例类似,都是揶揄小和尚、老奶奶“好没见识”也。和尚与村妇村夫对庙宇之类最熟悉不过,由自己的生活经验出发,“见骆驼说是马肿背”,亦在情理之中。
  再看妓院与皇宫。《鹿鼎记》第三回韦小宝初入皇宫,“一路上走的都是回廊,穿过一处处庭院花园。韦小宝心想:‘他妈的,这财主真有钱,起这么大的屋子。’眼见飞檐绘彩,栋梁雕花,他一生之中那里见过这等富丽豪华的大屋?心想:‘咱丽春院在扬州,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漂亮大院子了,比这里可又差得远啦。乖乖弄的东,在这里开座院子,嫖客们可有得乐的了。不过这么大的院子里,如果不坐满百来个姑娘,却也不象样。’”或拿妓院与皇宫作比,是受大仲马小说影响(大仲马《夏尔尼伯爵夫人》序写道:“有人向我建议……要我写王宫的历史,这可以说是一种类似饶有趣味的复式记帐——一方面是赌场的故事,一方面是妓院的故事。”),似乎过于坐实。正如钱钟书所言,很多文字是“造境既同,因势生情,遂复肖似,未必有意踵事相师”(《管锥编》第6 5 4页“蛟龙为津梁”条)其实中国古代文字中亦有可供互参的。如《桃花扇》第十七出丁继之、沈公宪、张燕筑三人的上场诗:“院里常留老白相,朝中新聘大陪堂”,陪堂即帮闲、狎客,此处揶揄新任官职的杨龙友,亦拿妓院与朝廷作比。韦小宝到皇宫却联想到妓院,除了表明其无知外,也是暗示妓院与皇宫的某些本质上的相通之处。这些多有人著文论及,就不赘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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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金庸小说札记](七)“断痴情”

金庸小说写男女爱恋之情,多为“众女一男”,因而每有角逐出局之人。黯然神伤后,一缕痴情或被慧剑所断。
  金庸小说中“断痴情”的办法有种种。或结为兄妹。如《神雕侠侣》第三十二回《情是何物》杨过对程英、陆无双道,“‘咱三人相识以来,甚是投缘,我并无兄弟姊妹,意欲和两位义结金兰,从此兄妹相称,有如骨肉。两位意下如何?’”程英心中一酸,知他对小龙女之情生死不渝,因有十六年遥遥相待,故要定下兄妹名份,以免日久相处,各自尴尬,但见陆无双低下头,眼中含泪,忙道:‘咱两人有这么一位大哥,真是求之不得。’”又如《飞狐外传》第十二章《古怪的盗党》胡斐对程灵素道,“‘你我都无父母亲人,我想和你结拜为兄妹,你说好么?’程灵素的脸颊刹时间变为苍白,大声笑道:‘好啊,那有什么不好?我有这么一位兄长,当真是求之不得呢?’胡斐听她语气中含有讥讽之意,不禁颇为狼狈,道:‘我是一片真心。’程灵素道:‘我难道是假意?’说着跳下马来,在路旁撮土为香,双膝一屈,便跪在地上。”这一故事模式实际上渊源有自,钱钟书先生《管锥编》第二册《太平广记》卷“结为兄妹”条引:“(《虬髯客》)红拂曰:‘妾亦姓张,合是妹’,盖覩虬髯平视己之梳头,故正名定分,防其萌非分想也。《水浒传》第八一回李师师‘看上’燕青,‘把言语调他’,燕青‘心生一计’,问师师年龄,即曰:‘娘子既然错爱,愿拜为姐姐’”又复引《警世通言》卷二一《宋太祖千里送京娘》,王实甫《西厢记》第二本第二折,郑德辉《(人刍)梅香》楔子,孟德斯鸠《随笔》数例并可参看(书第702至703页)。
   或明知无望,以死了之。如《神雕侠侣》第三一回《半枚灵丹》公孙绿萼暗自寻思道,“‘别说和龙姑娘相比,便是这程、陆二位姑娘,她们的品貌武功,过去和他的交情,又岂是我所能及?’她自见杨过,便不由自主的对他一往情深,先前固已知他对小龙女情义深重,但内心隐隐存了二女共事一夫的念头,此刻听了这番话,更知相思成空,已成定局。她自幼便郁郁寡欢,今日万念俱灰,决意不想活了”
   或剃度出家,以断尘缘。如《碧血剑》第二十回,“(阿九)伸手拉下皮帽,露出一个光头。原来她父丧国亡,又从何惕守口中得知了袁承志对青青的一片情意,心灰意懒,在半路上悄悄自行削发,出家为尼。”又如《倚天屠龙记》第九回“俞莲舟道:‘恩师说,郭女侠心中念念不忘于一个人,那便是在襄阳城外飞石击死蒙古大汗的神雕大侠杨过。郭女侠走遍天下,找不到杨大侠,在四十岁那年忽然大彻大悟,便出家为尼,后来开创了峨嵋一派。’”
   或嫁与他人。如《碧血剑》第十七回,焦宛儿明知无望,又为免除青青疑心,以报袁承志的恩德,于是下嫁独臂师哥罗立如。
   上引数例,有虑人之恋己而断之,如杨过、胡斐;有自感恋人无望而自断之,如郭襄、公孙绿萼。而有“断”者亦有“不断”者。如阿紫之于萧峰,游坦之之于阿紫,韦小宝之于阿珂,胡逸之之于陈圆圆,赵钱孙之于谭婆,令狐冲之于岳灵珊等等。皆百折千回,往复萦绕而不可断绝者,而其中自有高雅与低俗、耸人耳目与催人肝肠之别,不待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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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9 07:42 | 显示全部楼层
[读金庸小说札记](八)也谈胡逸之的身份

胡逸之在《鹿鼎记》中出场不多,但以一段“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让人唏嘘不已,难以忘怀。他第一次出场是在第三十三回,广西柳州的一家赌厂中,“是个乡农般人物,五十岁左右年纪,神色愁苦,垂眉低目”。第二次是在柳江的木排小屋上,“身穿粗布衣裤,头缠白布,腰间围一条青布阔带”。他自己向小宝讲述了他的经历,大致是:在成都,无意中遇到陈圆圆,一见倾心,后来一直追随陈圆圆。陈圆圆在平西王府,他就在那做园丁。陈圆圆移居到三圣庵,他又追随去做了伙夫。前后长达二十三年。这是胡逸之口述的“自传”,也是我们探讨他生平的一个基础。其中有两个关键时间是可以确定并且必须同时满足的,其一是他在成都初见陈圆圆的时间,这是这个“自传”可考的起点。小说第三十二回陈圆圆将说《圆圆曲》自述道:“我跟着平西王打进四川,他封了王”,根据史料记载该是顺治八年左右(1651),则胡逸之初见陈圆圆至早在此年。其二是柳州遇韦小宝,这是他初次出场的时间。小说对这一时间并无明确说明,但可以通过后面发生的时间逆推。小说第三十七回写到了康熙下令撤藩,史载是1673年。而之前所写小宝由昆明缓缓回京,然后到辽东打神龙教,继而来往于俄罗斯(书中写道单程就需四个月以上),至少时间在两年以上。则可得知柳州遇韦小宝的时间大约是康熙九年(1670)左右。
  这两个时间应该说是比较确定的,但由此产生的结果就是作者所写胡逸之口中“二十三年”相伴陈圆圆身边和出场时“五十岁左右年纪”二者根本不能同时成立!如两者并存,则会出现下列:
  (1)假设一,“二十三年”从吴三桂镇守云南(史载是顺治十六年,1659年)算起,其生平简谱是:
  明崇祯五年(1632)至清顺治七年(1650)1——18岁 幼年少年期
  顺治八年(1651) 19岁 初见陈圆圆
  顺治九年(1652)至顺治十五年(1658)20——26岁 纵横武林
  顺治十六年(1659) 27岁 吴三桂镇云南
  顺治十六年(1659)至康熙二十一年(1682)27——50岁 “二十三年”相伴
  康熙二十一年(1682) 50岁 柳州遇韦小宝
   问题:首先与上述“确定时间二”(1670)矛盾。另外三藩之乱平定时才康熙二十年(1681),小说清楚交代柳州会时,三藩还远未叛乱,更与小说中整个叙事顺序不符。
  (2)假设二,即使“二十三年”从成都初见算起,其生平简谱是:
  明天启四年(1624)至清顺治七年(1650) 1——26岁 青少年期
  顺治八年(1651) 27 初见陈圆圆
  顺治八年(1651)至康熙十二年(1673) 27——50岁 “二十三年”相伴
  康熙十二年(1673) 50岁 柳州遇韦小宝
   问题:同样与“确定时间二”(1670)矛盾。进而康熙十二年( 1673)正是吴三桂叛乱开始的那年,同样与小说叙事顺序不符。
  如此,则“二十三年”与“五十岁”两个条件必须更改一个,胡逸之的生平才基本讲得清楚。五十岁的年龄改了没什么作用,只有将“二十三年”的苦恋时间缩水一下(当胡逸之是在浮夸吧)。下面由两个“确定时间”来推出一个胡逸之的“苦恋时间”。则有:
  (3)假设一(改),“苦恋时间”从吴三桂镇守云南算起,其生平简谱是:
  明万历四十八年(1620)至顺治七年(1650 1——30岁 少年青年期
  顺治八年(1651) 31岁 初见陈圆圆
  顺治九年(1652)至顺治十五年(1658) 31——38岁 纵横武林?
  顺治十六年(1659) 39岁 吴三桂镇云南
  顺治十六年(1659)至康熙九年(1670) 39——50岁 “十一年”相伴
  康熙九年(1670) 50岁 柳州遇韦小宝
  结论:胡逸之苦恋时间为十一年。
  (4)假设二(改),“苦恋时间”由成都初见算起,其生平简谱是:
  明万历四十八年(1620)至顺治七年(1650 1——30岁 少年青年期
  顺治八年(1651) 31岁 初见陈圆圆
  顺治八年(1651)至康熙九年(1670) 31——50岁 “十九年”相伴
  结论:胡逸之苦恋时间为十九年。
  
  小结:比较之下,似乎以“假设二(改)”最接近理想情况,十九年与原来的二十三年相差不算太多。但遗憾的胡逸之初见倾心的年纪似乎晚了点,都而立之年了;而更要命的是这种尊重小说叙述时间一致性的改动可能会对我们后面探讨胡逸之的身份带来麻烦。
  (二)“飞天狐狸”家族(附苗、范、田三家)
  “飞天狐狸”家族一百馀年的事迹主要是在《雪山飞狐》第三章由苗若兰讲述的。叙事的起点是崇祯十七年(顺治元年),即公元1644年。李自成兵困九宫山,苗、范、田三卫士突围求救,“飞天狐狸”则忍辱负重,献上假的李自成尸体,取得清廷信任,在吴三桂手下任提督。苗、范、田三卫士突围后,“找了七八年”(约1651——1652),没有“飞天狐狸”的音信。“再过几年”,得知吴三桂“封了王,在云南享福”(时间至早在1659年),三月初五,三人准备行刺吴三桂,结果意外发现“飞天狐狸”,四人约定三月十五到滇池相会,结果当日“飞天狐狸”被三人错杀。“消息传到了那义兄(“飞天狐狸”)的家乡,他儿子十分悲伤,就赶到昆明来替父亲报仇”(1659年隆冬)。第二年三月十五(1660),“飞天狐狸”的儿子(当时“约莫二十岁上下年纪”)向三人说明真相,三人自刎而死,
  三家后代“二十馀年后”(姑且算二十三年,则约为1683年)找到那姓胡的儿子,他被逼自杀。此后百馀年四家后人辗转报复。雍正初年,胡家曾出了一对兄弟。而到了乾隆年间,胡家出了胡一刀,于乾隆十八年(1753)遭暗算中毒而死,幸而留有一子胡斐。
  至此,从“飞天狐狸”到“雪山飞狐”,胡家百馀年来共传六代,详见下表(附苗、范、田三家)。
   胡 苗 范 田
  (1)“飞天狐狸” 脚夫公公 化子公公 郎中公公
  (1659.3.15卒)(1660.3.15卒)(1660.3.15卒)(1660.3.15卒)
  
  (2) ? ? ? ?
  (约1640—1683)创“苗家剑法” 兴汉丐帮头脑 天龙门创派人
  
  (3) ? ? ? ?
  
  (4) 一对兄弟 ? ? 田安豹
   (雍正初) (闯王军刀归天龙门)
  
  (5) 胡一刀 苗人凤 范帮主 田归农
   (1753.12.26卒)
  
  (6) 胡 斐 苗若兰 ? 田青文
   (1753.12.20生)(1763生)
  
  (三)胡逸之究竟是谁?
   从年代、姓名、兵器特点等各方面来看,胡逸之都与“飞天狐狸”家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金庸显然也是有意这么写的,之所以不点破,无非是要造成如《倚天屠龙记》中黄衫女子那样的一种神秘气氛。
   首先胡逸之肯定不是“飞天狐狸”。最简单的例证就是“飞天狐狸”死在顺治朝,而胡逸之康熙朝的时候还在世。
   其次,会不会是“飞天狐狸”的儿子?根据前面的表,“飞天狐狸”之子的生卒年约是1640——1683,首先年纪上有差异(当然前面定他卒于1683,是把“二十馀年后”算作二十三年,但即使为了凑胡逸之出场后五十岁的年纪,定二十馀年的最大接近数三十,定为死于1690年,很多地方也会讲不通)胡逸之1670年的时候已经五十岁上下了,而“飞天狐狸”之子那时侯才三十岁;胡逸之初见陈圆圆是1651年,而那时“飞天狐狸”的儿子才十一岁,明显不可能。
   根据年代,胡逸之最可能是“飞天狐狸”兄弟一辈的人,年纪似乎略小些(九宫山之围时,胡逸之二十四岁)。“飞天狐狸”在平西王手下时,他化身成园丁也在王府左右。后来“飞天狐狸”遇害,他更是隐姓埋名。
   话说过来,我第一次认真想这个问题时,认为胡逸之应该就是“飞天狐狸”的儿子。而且我猜想金庸也是这么设计的,因为从情理上分析,他不太可能不作介绍地写出一个在《雪山飞狐》中根本没有交待的“飞天狐狸”的兄弟来。但借用《雪山飞狐》后记的话,金庸主观上恐怕认为《雪山飞狐》和《鹿鼎记》也“是两部各自独立的小说,所以内容并不强求一致”,而客观上的确留下了不小的漏洞。结果推来推去,胡逸之辈分无故增了一辈,却是无可奈何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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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9 07:43 | 显示全部楼层
[读金庸小说札记](九)金庸念白字

《神雕侠侣》第三十五回《三枚金针》写江湖豪杰“孙三哥”与“陈六弟”在襄阳城南羊太傅(羊祜)的“堕泪碑”前等候“神雕大侠”杨过。其间二人聊及了晋大将羊祜。“陈六弟”说:“孙三哥,羊祜,羊祜,这名字跟恩公不是音同……”,而此时在旁偷听的黄蓉心想:“与‘羊祜’音同字不同,难道竟是‘杨过’?……”显然,“陈六弟”、“黄蓉”(当然包括书背后的作者)都认为“羊祜”与“杨过”二字恰巧同音,作者从而因势生情,摇曳出这一段精巧的文字。但遗憾的是,金庸在这念了白字了!
  “祜”(hu,音户,侯古切)与“过”(guo,古卧切)并不同音。我猜测金庸也许从了“祜”字半边的音,念作了“羊祜(gu,音顾)”,遂觉与“过”(guo)音近似。
  [附记](1)金庸研究专家陈墨《英华之咀——金庸四部佳作回评》第九一页《神雕》第三五回回评有“那堕泪碑前……对于古人羊祜的姓名同音者的崇高事迹的追怀与表述”云云,似未发觉此中问题。
  (2)《晋书·羊祜传》“荆州人为祜讳名,屋室皆以门为称,改户曹为辞曹焉”;又唐诗人张祜,字承吉。《桂苑丛谈》谓祜子为冬瓜堰官,张曰:“冬瓜合出祜子(瓠子)”。“祜”、“户”、“瓠”三字同音,可知晋唐时此字读音与今并无差别。

            [读金庸小说札记](十)胡青牛的药方
《倚天屠龙记》第十三回《不悔仲子逾我墙》写胡青牛开给张无忌一味药方:“我开张救命的药方给你,用当归、远志、生地、独活、
防风五味药,二更时以穿山甲为引,急服。”
   无忌先觉得这个药方与药理全不相符,但不久就领悟到“莫非他说当归,乃是‘该当归去’之意?”想到“当归”或是“该当归去”之意,跟着便想:“远志”是叫我“志在远方”、“高飞远走”、“生地”和“独活”的意思明白不过,自是说如此方有生路,方能独活,那“防风”呢?嗯,是说“须防走漏风声”;又说“二更时以穿山甲为引,急服”,“穿山甲”,那是叫我穿山逃走,不可经由谷中大路而行,而且须二更时急走。
    这种以药名语带双关的写法很符合胡青牛的身份,放在这儿也显得很巧妙。但这种写法并非是金庸的独创。按:《三国志·蜀书·姜维传》注引孙盛〈杂记〉曰:“初,姜维诣(诸葛)亮,与母相失,复得母书,令求当归。维曰:“良田百顷,不在一亩,但有‘远志’,不在‘当归’也。”手眼略同,当为此类写法之始。后世诸多游戏体之药名诗、药名小曲、药名文之类皆踵事增华也。
    [附记]前一阵在央视10套热播的刘心武“揭密红楼”,认为〈红楼梦〉中张友士给秦可卿看病时开的药方也是语带双关,并且予以解密。从上文中可知,这种双关的写法是渊源有自,自然也可能被写到“红楼”中;但个人觉得刘心武的解释却太过于牵强。(比如他错误地把中药“白术”的“术”(音竹)读作“数”,又把“星宿”的“宿”(音秀)读作“肃”,再根据错误的读音来作谐音分析)
 
         [读金庸小说札记](十一)梁羽生、金庸更迭相师

金庸在《书剑恩仇录》“后记”中说自己“对诗词也是一窍不通,直到最近修改本书,才翻阅王力先生的《汉语诗律学》一书而初识平平仄仄。……本书的回目也做得不好。本书初版中的回目,平仄完全不叶,现在也不过略有改善而已。”
  金庸这番看似谦逊的话应该是“基本属实”的,回到“本书的回目”上亦可看出。比如该书第十九回回目《心伤殿隅星初落 魂断城头日已昏》的上半“心伤殿隅星初落”,竟是梁羽生名著《七剑下天山》
  第十四回《埋恨深宫,花迎剑佩星初落 扬威三峡,柳拂旌旗露未干》上半“埋恨深宫,花迎剑佩星初落”的裁并,“心伤殿隅”即“埋恨深宫”也。
  而梁羽生也并非原创,因为“花迎剑佩星初落”实际上是唐代著名诗人岑参《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的原句。
  
  由上面这个例子,我们可以读出一些有趣的东西来。
  两作的创作时间相隔很近,《书剑》作于1955年,而《七剑》作于1956年至1957年;时间上《书剑》略早,莫不是曾化名“佟说之”批评金庸于旧学不通的梁羽生竟也像金庸“偷招”?
  但因为查不到连载时《书剑》的回目,而金庸后来又修改过回目(看潘国森先生提供的《碧血剑》旧版回目可知金庸修订版的回目与连载时相比远非“略有改善”),我宁肯相信现在这个回目亦非原貌。而即使是原貌,也不排除金庸当时曾经就此请教过梁氏的可能,因为当时两人的关系非常密切。就回目来说,岑参的诗无疑是最初的被借鉴品,梁羽生直接照搬而根据小说情节在前面加上“埋恨深宫”四字,顺其自然;而金庸的七字回目的内容纯是梁氏十一字回目的裁并。(很难想像梁氏会把金庸的七字句扩展成十一字句,而且还包含岑参的原句。)
  再者,由此也可见对于梁羽生自己的旧诗词、回目水平,实在不宜估计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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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9 07:44 | 显示全部楼层
[读金庸小说札记](十二)化尸粉
“化尸粉”是《鹿鼎记》中一种极霸道的毒药。“据传为宋代武林怪杰西毒欧阳锋所创,系十十余种毒蛇、毒虫的毒液合成。”(二十六回)小说中“化尸粉”最初为太监海大富所有,这种装在“青色白点的三角瓶子”里的药末遇血即发生反应,《鹿鼎记》第三回这样描述化尸粉的功效:“(小宝)倒了些药末,撒在尸身伤口之中……只听得小桂子尸身的伤口中嗤嗤发声,升起淡淡烟雾,跟着伤口中不住流出黄水,烟雾渐浓,黄水也越流越多,发出又酸又焦的臭气,眼见尸身的伤口越烂越大。尸身肌肉遇到黄水,便即发出烟雾,慢慢的也化为水,连衣服也是如此。”后来它为韦小宝所得,成为他护身灭敌的一件利器。(如智退众喇嘛僧即靠此物)
    
     这种毒药虽然在现实中并不存在,但倒不是金庸先生的向壁虚构,而是渊源有自。现知较早描写到这类东西的可能是唐末段成式的《酉阳杂俎》。《酉阳杂俎》前集卷七“王玄策”条记婆罗门国药,“能消草木金铁,人手入则消烂”(李约瑟博士《中国科学技术史》第一卷第七章甚至认为此为世界最早关于无机酸的记载),同为唐末人的裴硎,在他的唐传奇名篇《聂隐娘》中,写聂隐娘除掉刺客“精精儿”之后,“拽出于堂之下,以药化为水,毛发不存矣。”这段描写更为后世人所熟知,并被展转因袭。宋人笔记中也有这类描写,如吴淑《江淮异人录》写洪州书生杀人后,“乃出少药,傅于头上,捽其发摩之,皆化为水”。又洪迈《夷坚志》(支庚卷第三)引《花月新闻》写一剑仙杀人后,得“一髑髅,如五斗大。出箧中药一刀圭糁之,悉化为水。”(按:金庸《卅三剑客图》谓其出处为元代林坤《诚斋杂记》,为晚出。又明王世贞辑《艳异编》亦收)清代这类故事依然常见,如唐芸洲《七剑十三侠》写怪侠一枝梅“向身边取出一个小小瓶儿,将指甲挑出些药末来,弹在那尸骸颈上。说也希奇,片刻之间,把个长大汉子消化得影迹无踪,只存一滩黄水。”(第七回),几乎已和金庸所描写的差不多了。甚至连《儒林外史》第十二回写骗人的张铁臂,也会吹嘘自己能将“囊中之物,加上我的药末,顷刻化为水,毛发不存矣。”(此段本自《桂苑丛谈》“崔张自称侠”条,但并无“以药化为水”的描述)
    
     民国武侠作品没怎么看过,无从置喙(但我相信这类东西应该还是会有的)。而新派武侠小说中“化尸粉”一类的东西还是偶可一见。金庸除了《鹿鼎记》,《笑傲江湖》第十七回《倾心》写任盈盈处理平一指的尸体,也是“用药将他尸体化了”。又如古龙《名剑风流》第三章提到“化骨丹”,见血后能让人的身体“一分分,一寸寸地腐烂,鲜红的血肉,奇迹般化为黄水”。梁羽生不怎么喜欢写怪力乱神之事,所以他《江湖三女侠》第二十二回虽然写允禵给唐晓澜一个药瓶,说这是“大内的秘药,浇了之后,他尸身便化为血水。”但实际上却是假的。
    
     上面简单梳理了下历代有关“化尸粉”之类东西的记载,感觉唐宋传奇、笔记更多是为了炫奇显怪,并未有多少褒贬色彩。而到了新武侠小说作者笔下,道德感增强了,这类东西不为名门正派之人所用,使用者不是邪教之人(如任盈盈),就是无耐混混(如韦小宝)。而在道德思想比较严肃正统的作家笔下,化尸粉之类干脆就成了子虚乌有的骗人玩意。
    
    
[参考书目]
金庸《卅三剑客图》
陈平原《千古文人侠客梦》
    
[附录]钱钟书《管锥编》第二册《太平广记》卷“‘残’字”条:
《番禺书生》(出《闻异录》)。按后世笔记中多袭述之,如何薳《春渚纪闻》卷一零《草制汞铁皆成庚》记僧法坚言歙客事、袁枚《新齐谐》卷二一《蛇含草消木化金》记张姓事“及撤被视之,唯残枯骸,馀化为水矣”;宋以来必曰:“唯馀枯骸,他化为水。”
[补正]《白发魔女传》第二十三回:“(玉罗刹)摸出一个银瓶,将药未洒在上面,片刻之后,那庞大的身子化为一摊浓血,玉罗刹以剑挖土,将血迹埋了。”
   [读金庸小说札记](十三)胁下生人

《射雕英雄传》第二十一回《千钧巨岩》写郭靖、黄蓉等被困“压鬼岛”,其中有这样一段“闲笔”:
    
    (黄蓉)转口问道:“靖哥哥,怎样才会生孩子,你知道么?”
    郭靖道:“我知道。”
    黄蓉道:“你倒说说看。”
    郭靖道:“人家结成夫妻,那就生孩子。”
    黄蓉道:“这个我也知道。为甚么结了夫妻就生孩子?”
    郭靖道:“那我可不知道啦,蓉儿,你说给我听。”
    黄蓉道:“我也说不上。我问过爹爹,他说孩子是从臂窝里钻出来的。”
    
    这段话将郭靖的憨直,黄蓉的忸怩写得很生动。而也让我们知道即使如“非汤武,薄周孔”之黄药师,在这种问题上也像所有传统的中国人一样,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地搪塞过去。
    “我是从哪儿来的?”几乎所有的小孩都问过这个问题,传统的中国家长有几个标准的备选答案,或曰“拣来的”,或曰“大水冲来的”,或者就如黄药师所说:“是从臂窝里钻出来的”!
    
    有趣的是,这种“胁下生人”的说法又是“古已有之”。似乎最早来源来印度的释尊本行故事。早在三国曹魏时鱼豢的《魏略·西戎传》 (见《三国志·乌丸鲜卑东夷传》裴注)就说:“《浮屠经》云:‘其国王生浮屠。浮屠,太子也。父曰屑头邪,母云莫邪。……始莫邪梦白象而孕,及生,从母(左)[右]胁出,生而有结,堕地能行七步。’”这就是释迦牟尼出世的故事,又见于晋·竺法护《普曜经》卷二:“尔时菩萨(按:指释迦牟尼)从右胁生,忽然见身住宝莲华,堕地行七步。”这个故事传播很广,如向达译斯坦因《西域考古记》插图第九十六图即胁生图像。这当然是佛教徒为神化释迦牟尼
  而编造出来的故事。而葛洪《神仙传》也说:“(老子)生时剖母左腋而出”(引自《太平广记》)与释尊本行故事针锋相对。这倒是当时道徒、释子争奇斗胜的一个例证。
    
    到后世,“胁下生子”成为夸诞神异的套版为小说家流所袭用,如《聊斋志异》卷八《嫦娥》:“嫦娥腹中忽闻儿啼,遂以刃破左胁出之,果男;无何,复有身,又破右胁而出一女。”
    
    又每每施于男人身上,以为调噱、讽刺。如《西游记》五十三回,写猪八戒误饮子母河水,“八戒扭腰撒胯的哼道:‘爷爷啊!要生孩子,我们却是男身!那里开得产门?如何脱得出来?’行者笑道:‘古人云:瓜熟自落。若到那个时节,一定从胁下裂个窟窿,钻出来也。’”又如《聊斋志异》卷八《男生子》:“福建总兵杨辅有娈童,腹震动。十月既满,梦神人剖其两胁去之。及醒,两男夹左右啼。起视胁下,剖痕俨然。儿名之天舍、地舍云。”
    
    而其为父母羞言生育事之托词,则见前论。现在能直言不讳的父母应该多起来了吧?


                    [读金庸小说札记](十四)“烧饭瘴”


    《天龙八部》第四十七回《为谁开 茶花满路》写段誉一行南行,将近草海。因为草海瘴气厉害,搞得钟灵丫头疑神疑鬼,结果发生下面这一段趣事来(当然这也是作者有意用“闲笔”来调节小说的节奏、气氛):
    
    钟灵突然指着东北角,失声惊:“啊哟,不好啦,那边有瘴气升起来了,那是什么瘴气?”各人顺着她手指瞧去,果见有股云气,袅袅在林间升起。巴天石道:“姑娘,这是烧饭瘴。”钟灵担心道:“什么烧饭瘴?厉害不厉害?”巴天石笑道:“这不是瘴气,是人家烧饭的炊烟。”果见那青烟中夹有黑气,又有些白雾,乃是软烟。众人都笑了起来,精神为之一振,都说道:“咱们找烧饭瘴去。”钟灵给各人笑得不好意思,胀红了脸。
    
    而《西游记》第八十五回写唐僧师徒来到隐雾山,花豹怪作法搞得山间风生雾起,孙悟空有意戏弄猪八戒,说:“前面不远,乃是一庄村。村上人家好善,蒸的白米干饭,白面馍馍斋僧哩。这些雾,想是那些人家蒸笼之气,也是积善之应。”猪八戒果然前去化缘,险些被擒。
    
    巴天石骗钟灵,说炊烟为“烧饭瘴”;孙悟空诓猪八戒,谓妖氛是“蒸笼之气”。同是戏弄,对小女生则施以吓唬,对大肚汉则诱以食物。结构虽似,但各具手眼,金庸巧学而不生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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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金庸小说札记](十五)七心海棠

金庸小说最有名的毒药非《飞狐外传》中的“七心海棠”莫属。这毒药的名字取得很漂亮,施爱东《点评金庸》第315页说:“‘汗血宝马’、‘七星(按:误,当作“心”)海棠’、‘九尾灵狐’等,都是典籍中移用过来的名称”。可惜语焉不详。
    
    “汗血宝马”见《史记》,“九尾灵狐”见《山海经》,这是大家比较熟悉的了;但可惜自己读书少,“七心海棠”的出处始终没找到。(未知施氏此处是否只是随便说说,因为他书中有些引证是有些问题的)后来重读《飞狐外传》,越发觉得这也许只是金庸杜撰出的名目,而联系“七心海棠”拥有者程灵素的性格、生平,我发现“七心海棠”其实就是程灵素的象征(金庸善于利用一些道具,如武功招式等来揭示、象征人物性格,不赘言)。从象征的角度分析,也许能解读金庸命名缘由。
    
    小说第十章这样描绘“七心海棠”:“程灵素……手中捧着一小盆花。这盆花的叶子也和寻常海棠无异,花瓣紧贴枝干而生,花枝如铁,花瓣上有七个小小的黄点。”顾名思义,似乎所谓“七心”,不过是指“花瓣上有七个小小的黄点”罢了,但事实上作者寓意远不止此。
    
    《史记·殷本纪》说“纣怒曰:‘吾闻圣人心有七窍。’剖比干观其心。” 联系小说,程灵素正是一个“七心”之人。一方面,心窍多历来是形容女子聪慧的典故,如大家熟知的《红楼梦》对林妹妹的断语:“心比比干多一窍”。程灵素正是机智堪比黄蓉的女子。而另一方面,心眼多又容易让人敏感多疑,反映到小说中,她对胡斐的语言很在意(“敏感”),不停地“试探”胡斐的感受,反不如袁紫衣的落落大方。她的犹豫、退缩、逃避,是因为一种“自卑”的心态在束缚。结果“七心”之人反不如“素心”之人(如其他小说的香香公主)在爱情上来得果敢。
    
    另外,在小说中程灵素是拿着以“七心海棠”炼制的蜡烛克敌的。也就是说,“蜡烛”实际上是“七心海棠”的替代物。如果说“七心”暗示了程灵素的性格,那么“蜡烛”则暗示了她的命运。
    
    李义山说:“蜡炬成灰泪始乾”!程灵素是为了爱情,为了爱人而死的——她本可以不死。金庸忍不住在小说的最后一回向读者们暗示:
    
    胡斐身旁躺着三具尸首,一个是他义结金兰的小妹子程灵素,两个是他义妹的对头、背叛师门的师兄师姊。破庙中一枝黯淡的蜡烛,随风摇曳,忽明忽暗,他身上说不出的寒冷,心中说不出的凄凉。终于蜡烛点到了尽头,忽地一亮,火焰吐红,一声轻响,破庙中漆黑一团。胡斐心想:“我二妹便如这蜡烛一样,点到了尽头,再也不能发出光亮了。
    
    终于蜡烛点到了尽头…………


            [读金庸小说札记](十六)智擒采花贼

从《七侠五义》“花蝴蝶”花冲开始,采花贼就是武侠小说中常见的角色。采花贼的本领固然不错,但百密一失,也有失手的时候。
  
  如《笑傲江湖》二十九回《掌门》写“万里独行”田伯光被不戒和尚搞成了“不可不戒”,他向令狐冲交代个中原委道:“那日在衡山群玉院外跟余矮子打了架,心想这当儿湖南白道上的好手太多,不能多耽,于是北上河南。这天说来惭愧,老毛病发作,在开封府黑夜里摸到一家富户小姐的闺房之中。我掀开纱帐,伸手一摸,竟摸到一个光头。”原来是不戒和尚“他老人家料到我不怀好意,跟这家人说了,叫小姐躲了起来,他老人家睡在床上等我。”
  
  这一段笔墨明显是套用《水浒传》第五回《小霸王醉入销金帐 花和尚大闹桃花村》的情节。《水浒》此回写鲁智深路经桃花村,投宿刘太公处,桃花山头领周通欲强娶刘太公女儿。鲁智深“脱得赤条条地,跳上床去坐了”,结果周通娶亲未果,反被鲁智深痛打一顿。后来《西游记》第十八回,唐僧师徒路经高老庄,孙悟空变成高翠兰的模样,“独自个坐在房里等那妖精”。实际上也是模仿的这一模式。
  
  《笑傲江湖》与《水浒》此处,不戒和尚与鲁智深的形象非常相似(甚至都是胖大和尚!),而周通大摇大摆地强行娶亲和田伯光“黑夜里摸到……闺房之中”,又自是二人身份不同的表现。
  
  当然此招也不是万用万灵的,《射雕英雄传》第十五回《神龙摆尾》写丐帮长老黎生等捉拿采花的欧阳克,就是另一番面貌。欧阳克既不同于周通的强娶,又不同于田伯光的偷偷潜入。而是自矜身份,只派手下女弟子下手。而丐帮这边,“黎生走到小姐床边,揭开绣被,鞋也不脱,满身肮脏的就躺在香喷喷的被褥之上”,欧阳克的女弟子也将他装进袋子带走,但欧阳克却技高一筹,难怪他得意洋洋的道:“老叫化在楼上钻布袋,却不知区区在下守在楼梯之上,当即请了程大小姐,先回来等你们驾到。”后来若非郭靖等出手,丐帮此次真要一败涂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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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金庸小说札记](十七)金庸小说中的笑话

中国人擅长于讲笑话,从曹魏时邯郸淳《笑林》到清游戏主人《笑林广记》,中国古代笑话书的历史也已经有一千七百余年。闲翻金庸武侠,发现其中也有采撷古代笑话的地方。
    
    《射雕英雄传》二十六回《新盟旧约》,写郭靖、黄蓉“来到江南西路界内,上了一条长岭,突然间一阵凉风过去,东边一大片乌云疾飞过来。这时正当盛夏,大雨说来就来,乌云未到头顶,轰隆隆一个霹雳,雨点已如黄豆般洒将下来。”郭靖说快跑,黄蓉摇了摇头,说道:“靖哥哥,有本书上讲到一个故事。一日天下大雨,道上行人纷纷飞奔,只有一人却缓步行走。旁人奇了,问他干么不快跑。那人道:‘前面也下大雨,跑过去还不是一般的淋湿?’”
    
    按:这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一个笑话。见独逸窝退士《笑笑录》“徐行雨中”条(原注:出(明朝张大复)《梅花草堂笔谈》。我手头无此书,不能复检):“有徐行雨中者,人或迟之,答曰:‘前途亦雨’”。这本是嘲笑这个在雨中行走的人,但金庸让黄蓉讲述这个故事后,加上了下面一节:“黄蓉心中却忽然想起了华筝之事:‘前途既已注定了是忧患伤心,不论怎生走法,终究避不了、躲不开,便如是咱们在长岭上遇雨一般。’”这样这个老笑话便和小说紧密地结合起来,而非可有可无的闲笔了。
    
    又《笑傲江湖》第五回《治伤》写令狐冲给仪琳讲笑话:
    
    “师妹,我想起了一个笑话。今年元宵,我们师兄妹相聚饮酒,灵珊师妹出了个灯谜,说是:‘左边一只小狗,右边一个傻瓜’,打一个字。那时坐在她左边的,是我六师弟陆大有,便是昨晚进屋来寻找我的那个师弟。我是坐在她右首。”仪琳微笑道:“她出这个谜儿,是取笑你和这位陆师兄了。”令狐冲道:“不错,这个谜儿倒不难猜,便是我令狐冲的这个‘狐’字。她说是个老笑话,从书上看来的。只难得刚好六师弟坐在她左首,我坐在她右首。也真凑巧,此刻在我身旁,又是这边一只小狗,这边一只大瓜。”说着指指西瓜,又指指她,脸露微笑。仪琳微笑道:“好啊,你绕弯儿骂我小狗。”
    
    这个“从书上看来的”笑话见《聊斋志异》卷四《狐谐》:
    
    狐曰:“昔一大臣,出使红毛国,着狐腋冠,见国王。王见而异之,问:‘何皮毛,温厚乃尔?’夫臣以狐对。王曰:‘此物生平未曾得闻。狐字字画何等?’使臣书空而奏曰:‘右边是一大瓜,左边是一小犬。’”
    
    令狐冲姓名中有一“狐”字,金庸把这个笑话搬来倒也贴切


          [读金庸小说札记](十八)《广陵散》出蔡邕墓

《笑傲江湖》第七回《授谱》交代《笑傲江湖曲》的来历,说本于嵇康所弹奏的《广陵散》。嵇康临死时曾说“《广陵散》从此绝矣”曲洋说:“这曲子又不是他作的。他是西晋时人,此曲就算西晋之后失传,难道在西晋之前也没有了吗?……我对他这句话挺不服气,便去发掘西汉、东汉两朝皇帝和大臣的坟墓,一连掘二十九座古墓,终于在蔡邕的墓中,觅到了《广陵散》的曲谱。”
  
  嵇康的事迹见《三国志》裴注、《世说新语》、《晋书》本传等(按:金庸小说中说他是“西晋时人”,不准确,嵇康死在西晋建国之前,是曹魏正始年间的文人。),暂且不谈。这里关注的是金庸小说说《广陵散》在蔡邕墓中有藏,虽是向壁虚构,却也虚构得有道理。
  
  蔡邕,字伯喈,东汉末人。他是著名的音乐家,《搜神记》卷十二记载了一则著名的故事:“(蔡邕)至吴,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声,曰:‘此良材也。’因请之,削以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焦,因名‘焦尾琴’”(此则故事又见《后汉书·蔡邕传》),同卷还有他制作“柯亭笛”的记载。
  
  他不但善于识别乐器,还精于弹奏,《后汉书·蔡邕传》:“(董)卓重邕才学,厚相遇待,每集宴,辄令邕鼓琴赞事”,《三国志·顾雍传》:“蔡伯喈从朔方还,尝避怨於吴,(顾)雍从学琴书。”
  蔡邕的女儿蔡文姬同样“妙于音律”(《后汉书·列女传》)。
  
  蔡邕还创作有琴曲《蔡氏五弄》及琴学文献《琴操》(《全三国文》有辑录)
  
  综上,蔡邕墓有《广陵散》是“可能”的,金庸并非是随手拉来一个名字充数。细节的严谨也是他比一般武侠小说家高明的一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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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9 07:45 | 显示全部楼层
[读金庸小说札记](十九)“放人鸢”

《天龙八部》第二十八回《草木残生颅铸铁》,游坦之被契丹士兵抓住,阿紫“询问契丹人有何新鲜有趣的拷打折磨之法。有人说起‘放人鸢’。这法儿大投阿紫之所好,她下令立即放行,居然将游坦之‘放’了起来。”
    
    契丹骑兵将游坦之脖子用绳圈套住,倒拖在地上,“纵马疾驰,竟将他拉得飞了起来,当作纸鸢般玩耍。”阿紫后来也抢着“放”,“但她重初愈,手上终究乏力,手腕一软,绳索下垂砰的一声游坦之重重摔将下来跌在青石板上,额角撞正阶石的尖角,登时破了一个洞,血如泉涌。”
    
    这种酷法令人发指,近墨者黑的阿紫对此全无反感,倒是意料中的事。我觉得悲哀的是,小说家笔下之事竟又是“古已有之”,真的是“太阳底下无新事”了。
    
  在金庸先生最熟悉的《资治通鉴》卷一六七,有这样一段史料:
    
    齐显祖将如晋阳,乃尽诛诸元,或祖父为王,或身尝贵显,皆斩于东市,其婴儿投于空中,承之以槊。前后死者凡七百二十一人,悉弃尸漳水,剖鱼者往往得人爪甲,鄴下为之久不食鱼。使元黄头与诸囚自金凤台各乘纸鸱以飞,黄头独能至紫陌乃堕,仍付御史中丞毕义云饿杀之。
    
    齐显祖高洋是有名的暴虐荒淫之君,上引的“使元黄头与诸囚自金凤台各乘纸鸱以飞”即是一例。使人“乘纸鸱以飞”与将人用马拖着“当作纸鸢般玩耍”,真是“异曲同工”。
    
    中国人于此方面的想像力向不缺乏,或许这也是固有文化的一部分?
  

          [读金庸小说札记](二十)任我行佩服和不佩服的三个


《笑傲江湖》第二十七回《三战》,朝阳神教教主任我行评点天下英雄,说“老夫于当世高人之中,心中佩服的没有几个,数来数去只有三个半……还有三个半,是老夫不佩服的。”佩服的三个半是东方不败,方证和尚,风清扬以及冲虚道长;不佩服的三个半只说出了个左冷禅。其间有一人向任我行发问,任我行笑道:“我不佩服的三个半人之中,你也不在其内。你再练三十年功夫,或许会让我不佩服一下。”
    
    中学时买有《中国文学知识宝库·清代卷》,其中有《惊心动魄,一字千金》一文。标题为杭世骏对汪中《哀盐船文》八字赞语。汪中为人恃才放旷,曾公开说,扬州通者三人:王念孙、孙台拱及他自己,不通者三人,程晋芳、任大椿、顾九苞。一个士人不识高低也去拜访他,汪中说:“你不在不通之列”。此人大喜,但汪中接着说:“你再读三十年书,才可以作到不通。”
    
    金庸写任我行此节明显参考了汪中的故事而又加以改动。最明显的是把“三个人”变成颇俏皮的“三个半人”。“三个半”的说法在民间帮派、行会中比较流行,比如旧时乞丐行有“三个半叫花子”的说法,三个是薛平贵、严嵩、高怀,半个是李后主;又如“三个半和尚”,三个是济颠、目莲僧、唐僧,半个是杨五郎。
    
    后来如M*Z*D青年时代,有所谓“三个半朋友”,解放前的“三个半军事家”等等,“三个半”已成为一种“话柄”了。
    
    
[附录](1)苏大博士马大勇先生博客“佳谷斋http://madayong.blogchina.com/
有文找出汪中事的详细出处,附录于下:
此意本自清乾隆时大文豪汪中语,见洪亮吉《更生斋文集甲集》卷四《又书三友人遗事》:“(汪中)时侨居扬州,程吏部晋芳、兴化任礼部大椿、顾明经九苞皆以读书该博有盛名。中众中语云:‘扬州一府,通者三人,不通者三人。’通者,高邮王念孙、宝应刘台拱与中是也。不通者即指吏部等。适有荐绅里居者,因盛服访中,兼乞针砭。中大言曰:‘汝不在不通之列。’其人喜过望。中徐曰:‘汝再读三十年书,可以望不通矣。’”两相比较,可发现“三十年”之时间短长亦同。但金庸先生将“三个”增为“三个半”,则又趣味横生,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所在。

(2)天涯网友“linyi518”先生补充资料
 袁世凯对人说,天下翰林真能通的我眼里只有三个半,张幼樵、徐菊人、杨莲府,算三个全人,张季直算半个。(萧一山《清代通史》,注:张幼樵即张佩纶,清流派,李鸿章女婿,张爱玲祖父。徐菊人即徐世昌,官至民国总统。杨莲府即杨士骧,直隶总督。张季直即张謇,状元。)
清代陈康祺《郎潜纪闻二笔》写汪中:汪中说:“扬州地区,文章通的有三人,高邮王念孙,宝应刘台拱和我,不通的也有三人……”刚好有个人要汪评价自己的文章,汪说:“你不在不通之列!”那人大喜过望。汪又慢慢说:“你再读三十年书,可以望不通矣。”
  汪中喜欢骂人,他解释说:“我老家很多人经商,他们分不清谁优谁劣,平时身边溜须拍马的人太多,一旦被别人骂,就疑心碰到了高明人士。我平时不屑骂那些庸俗之辈,有人想让我骂很难的。外边传闻我骂了某人,大都是妄传。”(孙星衍《五松园文稿•汪中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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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9 07:46 | 显示全部楼层
[读金庸小说札记](二一)“诱出户”与“逃出户”
明·浮白斋主人《雅谑》“诱出户”条:
    
    朱古民文学善谑。一日在汤生斋中,汤曰:“汝素多知术,假如今坐室中,能诱我出户外立乎?”朱曰:“户外风寒,汝必不肯出;倘汝先立户外,我则以室中受用诱汝,汝必从矣。”汤信之,便出户外立,谓朱曰:“汝能诱我入户哉!”朱拍手笑曰:“我已诱汝出户矣。”
    
    这是一个经典的机智故事,被后世转相沿袭,又如明·江盈科《雪涛谐史》:
    
    少年在楼下,会楼上一贵人,呼曰:“人道尔善骗,骗我下来。”少年曰:“相公在楼上,断不敢骗;若在楼下,小人便有计骗将上去。”贵人果下,曰:“何得骗上。”少年曰:“本为骗下来,不烦再计。”
    
    在魏明伦《中国公主杜兰朵》中,沙漠怪客也用这个方法骗杜兰朵,但杜兰朵却没有上当。这也算这类模式的一个变型。
    
    金庸在《射雕英雄传》中也运用了这个传统的智斗模式,但与前面几个相比,又玩出了新花样。
    
    第九回《铁枪破犁》,黄蓉被沙通天的“移形换位”拦住不能脱身,黄蓉道:“只要我一出这门,你不能再跟我为难,成不成?”沙通天道:“只要你能出去,我就认输。”黄蓉叹道:“唉,可惜我爹爹只教了我进门的本事,却没教出门的。”…………沙通天冷笑道:“从外入内,跟从内到外还不是一样?好!你倒来闯闯看。”当即让开身子,要瞧她从外入内,又有甚么特别不同的功夫。黄蓉闪身出门,哈哈大笑,道:“你中计啦。你说过的,我一到门外,你就认输,不能再难为我。现下我可不是到了门外?沙龙王是当世高人,言出如山,咱们这就再见啦。”
    
    和上引的笑话相比,笑话是诱人出户;而黄蓉则是为逃命,诱人让己出户。模式虽类,机杼不同。
    
    又,第十回《冤家聚头》,黄蓉依旧被王府一干武士围困。面对欧阳克的阻挠,黄蓉又生一计。她用脚画了一圈,和欧阳克站入圈内,“谁出了圈子,谁就输了”。欧阳克说两人都出圈也算他输。黄蓉说道:“我要走啦,却不是给你推出圈子的。你不能出圈子追我。刚才你说过了,两人都出圈子就是你输。”于是缓步走出圈子。
    
    这次又与前面不同。黄蓉利用欧阳克自命风流而托大的特点,诱他说出有利于自己的规则。
    我们可以看到,古代笑话中“出户”者是受骗的人,是被动地“诱出户”;而金庸小说中的“出户”者则是用计骗人的人,是主动地“逃出户”。虽然故事模式很相似,但人物关系(骗与被骗)却刚好颠倒过来。这是金庸灵活借鉴传统素材,学古而不泥古的一个例证。
  
天涯“神木王鼎123”补充:
李渔《归正楼》直用此事,比金庸须逊一筹
  
  父母道:“既然如此,就试你一试。我如今立在楼上,你若骗得下来,就见手段。”贝去戎摇摇头道:“若在楼下,还骗得上去。立在上面,如何骗得下来?”父母道:“既然如此,我就下来,且看用什么骗法。”及至走到楼下,叫他骗上去。贝去戎道:“业已骗下来了,何须再骗。”--这句旧话传流至今,人人识得,但不辨是谁人所做的事,如今才揭出姓名。--

             [读金庸小说札记](二二)诚王爷的辈分
《碧血剑》第十五回:“单铁生道:‘……诚王爷是当今皇上的叔父,宗室贵胄’”。但十八回袁承志问阿九,“诚王爷是甚么人?”阿九道:“是我叔父。”同回又述诚王乃“一个三十来岁、满脸浓须的胖子”(而崇祯亦“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面目清秀”)。
  阿九称其为“叔父”,则作者心中诚王当为崇祯同辈。第十五回叙其为崇祯叔父乃作者笔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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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9 07:47 | 显示全部楼层
[读金庸小说札记](二三)杨公再兴之墓

冯梦龙《广笑府》“玉堆宫”条:
    
    二蒙师相遇于道,道旁有鲁叁之墓,其一忙下拜曰:“此曾参墓。”其一辩为曹参墓,争讼久之,因相殴讼于王推官处。官曰:“召坟邻询之。”知为鲁叁墓,各笞二十逐出。其友人为之和解,因置席于玉堆宫,二人将入门,举目见轩扁,慌奔走出,相顾惊愕曰:“此是王推官家,如何又去惹他?”
    
    又冯梦龙《古今谈概·无术部》“萧望”条:
    
    春明门外,当路墓前有堠,题云“汉太子太傅萧望之墓”。 有达官见而怪之曰:“春明门题额正方,加之字可耳。如此堠直行书,只合题萧望墓,何必加之字?”
    
    上面两则笑话一个认错字,一个乱断句,都是讥笑人不学无术。它们有类似的模式,都是行于路上,遇到坟墓上的题字而闹出笑话。只不过前一则是二人相互争辩,后一则只是一人的自言自语。
    
     金庸在《笑傲江湖》中似乎糅合了上述两则笑话的一些元素,并且踵事增华。(人物由一二人变为六人,对姓名的解读更是花样百出,“变本加厉”)
    
    《笑傲》第十四回《论杯》写桃谷六仙来到开封朱仙镇,朱仙镇有座杨再兴将军庙,六人还未进庙就争辩起来。竟列出杨老令公、杨四郎、杨五郎、杨六郎、杨七郎、杨宗保、杨文广等一长窜“候选名单”。进庙后,木主上写着的“杨公再兴之神”,又被桃干仙断成“杨公再”“兴之墓”。进而“兴之神”乃“精神很高兴”,杨再兴行七即杨七郎,“再”字为“再来一个”,所以杨公再又是杨再兴……等等奇谈怪论都从六个浑人的嘴巴里冒了出来。
    
    古代的这类笑话是以讽刺为主,而金庸则用此闲笔舒缓节奏,调节气氛,并无多少讽刺意味。而在这段闲笔的最后,“桃干仙忽道:‘杨七郎啊杨七郎,你只要保佑咱们六弟不死,老子向你磕几个头也是不妨。我这里先磕头了。’说着跪下磕头。”又把故事收束到主线上来,自然而不紊乱。


             [读金庸小说札记](二十四)韦小宝寻找顺治本事

《鹿鼎记》十七回写韦小宝奉命到五台山寻找顺治。他想“假装要做法事,到庙里大撒银子,再借些因头,赖着不走,慢慢的找寻老皇帝,老和尚总不能赶我走。”
  
  可是清凉寺乃禅宗寺庙,不做经忏法事。小宝又生一计,说要施舍僧衣,僧帽等,并说:“我母亲说道,每一份礼物,要我亲手交给宝刹每刹一位大和尚,就算是火工道人,种菜的园子,也都有份。……请方丈集合寺僧众,由我亲手施舍”
  
  于是“韦小宝到得西殿,见僧众络绎进来,他将施物一份一份发放,凝神注视每一名和尚”。可没发现老皇帝,又问道:“宝刹所有的僧人,全都来的?……既然尚有僧人未来领取,大和尚去请他来领罢!”
  
  最终他这招也没成功,但这个办法却是有所本的,兴许就是小宝从说书先生那得来的。
  
  《西游记》附录《陈光蕊赴任逢灾 江流僧复仇报本》写殷温娇假意施舍一百双僧鞋到金山寺还愿,实际是与儿子玄奘见面。虽然细节不同,但基本的元素:借施舍东西为名到寺庙寻找和尚和《鹿鼎记》一样的。
  
  《鹿鼎记》此节更明显地借鉴的是《七侠五义》第六回的情节。这回写丞相王芑到大相国寺去寻找包拯。王丞相“便问了然:‘此庙有多少僧众?多少道人?老夫有一心愿,愿施僧鞋僧袜每人各一双,须当面领去。’了然明白,即吩咐僧道领取。一一看过,并无此人。王大人问道:‘完了么?你庙中还有人没有?’了然叹道:‘有是还有一人,只是他未必肯要大人这一双鞋袜。如要见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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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9 07:52 | 显示全部楼层
 可以看出,除了结局不同外,《鹿鼎记》写韦小宝寻找顺治与此处几乎如出一辙,模仿的痕迹非常明显。
  
  顺带一提的是,后来韦小宝设计救顺治下山也有所本。金庸《卅三剑客图》二十三《张忠定》写道:
  
  “宋太宗淳化年间,四川地方官压迫剥削百姓,贫民起而作乱,首领叫做王小波……后来王小波为官兵所杀,余众推李顺为首领,攻掠州县,声势大盛。太宗派太监王继恩统率大军,击破李顺,攻克成都。据陆游《老学庵笔记》(南窗按:手头暂无此书,无法复检其卷数及原文,企书友帮忙补充)记载,李顺逃走的方法甚妙:官兵大军围城,成都旦夕可破,李顺突然大做法事,施舍僧众。成都各处庙宇中的数千名和尚都去领取财物。李顺都下数千人同时剔度为僧,改剪僧服。到得傍晚,东门西门两处城门大开,万余名和尚一齐散出。李顺早已变服为僧,混杂其中,就此不知去向,官兵再也捉他不到。官军后来捉到一个和李顺相貌很像的长须大汉,将他斩了,说已杀了李顺,呈报朝廷冒功。”(南窗按:此节为小宝救顺治所本,已由施爱东先生拈出,见其《点评金庸》第107页)
      [读金庸小说札记](二五)“阴阳面”
武侠小说惯例,运气练功不慎,很容易会“走火入魔”。(南窗按:未知此词来历,仅于《红楼梦》回目中见之,暇时当考索之)
    
   如《射雕英雄传》十八回,郭靖运功抵抗黄药师《碧海潮生曲》,“左边身子凛有寒意,右半边身子却腾腾冒汗”,形势其实已非常凶险。
    
    而《侠客行》第四回,石破天的情况更恐怖。他被谢烟客误导,阴阳二气不能交汇,结果“突然间全身半边冰冷,半边火热”。“左边脸上青气隐隐,右边脸上却尽是红晕”,“一时似乎全身在火炉中烘焙汗出如渖,口干唇焦,一时又似坠入了冰窖,周身血液都似凝结成冰。”
    
    这类描写在古代的笔记中也出现过。钱钟书《管锥编》第二册《太平广记》卷“阴阳面”条(第771页):
    
    《郑仁钧》(出《戎幕闲谈》)有表弟因疾丧明,“自发际,当鼻准中分,至于颔下,其左冷如冰而色白,其右热如火而色赤”……按陈师道《后山集》卷一九《谈丛》记张锷“得奇疾,中身而分,左常苦寒,虽暑月,巾袜袍袴纱棉各半”
    
    南窗按:张锷事后世小说笔记多有记载。如冯梦龙《古今谭概·妖异部》“张锷”条谓:“秘书丞张锷嗜酒,得奇疾,中身而分,左常苦寒,右常苦热,虽盛暑隆冬,着袜袴纱棉各半”。又施爱东《点评金庸》第66页谓明谢肇淛《五杂俎》卷五“张锷”条亦记此事,不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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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金庸小说札记](二七)彭连虎的鼻烟壶
《射雕英雄传》第十一回《长春服输》:
  
  “妙手书生”朱聪“慢吞吞的从怀里掏出一件件物事,只见有汗巾、有钱镖、有几锭碎银子、还有一个白色的鼻烟壶。彭连虎愕然呆了:“这些都是我的东西,怎么变到了他身上?”原来来聪右手和他拉手之际,左手妙手空空,早已将他怀中之物扫数扒过。”
  
  清初王士禛《香祖笔记》:
  
  “近(南窗按:指康熙年间)京师又有制为鼻烟者,云可明目,尤有辟疫之功。以玻璃为瓶贮之,瓶之形象种种不一……”
  
  又,清末书画、篆刻家赵之谦《勇卢闲诘》对鼻烟壶的起源有记载:
  
  “鼻烟来自大西洋意大里亚国。(明)万历九年,利玛窦泛海入广东,旋至京师献方物,始通中国……至国朝雍正三年,其国教化王伯纳第多贡献方物,始有各色玻璃鼻烟壶……”
  
  故成书于康乾之世的《红楼梦》会有这样的描写:
  
  “(晴雯)头疼鼻塞声重,……宝玉便命麝月:‘取鼻烟来,给他嗅些,痛打几个嚏喷,就通了关窍。”麝月果真去取了一个金镶双扣金星玻璃的一个扁盒来,递与宝玉。宝玉便揭翻盒扇,里面有西洋珐琅的黄发赤身女子,两肋又有肉翅,里面盛着些真正上等洋烟……”
  
  于是可知,在《射雕》所描写的南宋,是绝不会有鼻烟壶的,金庸一不小心又犯了“时代错乱症”。
  
  金庸在其他小说中也多次提到过鼻烟壶,如《笑傲江湖》十六回《注血》写游迅“左手拿着个翡翠鼻烟壶,右手则是一柄尺来长的折扇,衣饰华贵,是个富商模样。”,《连城诀》第九章写言达平“除下长袍……倒转来抖了两抖,丁丁当当地跌出几两银子和一只鼻烟壶来,都掉在地下。”这两部书都没有明显的时代背景,可以存而不论。
  
  又如《书剑恩仇录》第八回,“张老爷笑嘻嘻的把手中鼻烟壶递给了他”。《飞狐外传》第一章,“阎基从怀中取出一个金光灿烂的黄金鼻烟壶”。第十七章,胡斐化装出行,“身锦衣灿烂,翡翠鼻烟壶、碧玉搬指、泥金大花折扇,打扮得又豪阔又俗气”。这些故事发生的时间则和鼻烟壶流行的时间正吻合。
  
  由上引各文可知,金庸常拿鼻烟壶作为略带富贵气和俗气的人的标签,相对来说,南宋年间彭连虎身上的鼻烟壶实在有些突兀了。
                [读金庸小说札记](二八)韦小宝的书房陈设
《鹿鼎记》第四十二回有一段极滑稽的描写:
    
    韦小宝要“写字”,“(那亲随)当下抖擞精神,在一方王羲之当年所用的蟠龙紫石古砚中加上清水,取过一锭褚遂良用剩的唐朝松烟香墨,安腕运指,屏息凝气,磨了一砚浓墨,再从笔筒中取出一枝赵孟頫定造的湖州银镶斑竹极品羊毫笔,铺开了一张宋徽宗敕制的金花玉版笺,点起了一炉卫夫人写字时所焚的龙脑温麝香,恭候伯爵大人挥毫。这架子摆将出来,有分教:钟王欧褚颜柳赵,皆惭不及韦小宝”
    
    正如很多人容易看出来的,[注一]这段描写让人想起《红楼梦》第五回对秦可卿卧室的描写:
    
    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赵飞燕立着舞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宝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秦可卿)亲自展开了西施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
    
    又有论者指出,《红楼》此节乃模仿明代“肉书”《绣榻野史》:
    
    只见房里靠东壁边,挂着仇十洲画的美人儿……把一张莱州水磨的长桌挨了画儿,桌子上摆了许多古董,又摆着各样的春意图儿。梳头桌子上,放着象牙镶嵌的豆柏楠减妆一个……枕头边放着一个宋朝金胎雕漆双头牡丹花小圆盒,盒儿里面盛着真正缅甸国来的缅铃一个(转引自陈诏《红楼梦小考》)
    
    其实还可以举《红楼梦》第四十回对探春房子的描写:
    
    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堆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官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傍边挂着小槌。
    
    但我认为上举三例与《鹿鼎记》此处只是形似(当然不能否定金庸对这些写法的模仿),并非神似。《绣榻野史》及《红楼梦》的描写是正面表现房间主人的性格、身份,我们从中可以读出探春的“阔朗”,以及秦可卿卧室与《绣榻》此处的浓郁的香艳气。而《鹿鼎记》则主要是在反讽,骨子里是一股滑稽、嘲讽的味道。因此,它应该还模仿借鉴了传统幽默故事的这类素材。
    
    钱钟书《管锥编》第二册《太平广记》卷“讽古董家”(第747页)搜罗了这方面的资料:
    
    《李寰》(出《因话录》)表兄武恭性诞妄,好道及蓄古物,生日,寰“擎一破敝幞头饷恭曰:‘知兄深慕高真,求得一洪崖先生初得仙时幞头,愿兄得道如洪崖。’”按卷二四六《何勖》(出《因话录》)江夏王义恭性爱古物,向朝士征索不已,勖甚不平,行道见狗枷、犊鼻,“擎送之。笺曰:‘承复须古物,今奉李斯狗枷,相如犊鼻。’”(南窗按:此则又见唐·朱揆《谐噱录》)……后世笑林每师二则之意,以讽古董家。如《增新事林广记》辛集卷下载秦士酷好古物,黠者以败席诳之曰:“此鲁哀公坐孔子之席也”,又售以杖曰:“此太王避狄所操之马箠也”,既而持朽碗曰:“此殷商物,乃桀[纣]所造”,皆索重价;秦士罄家购之,遂无所衣食,“于是披哀公之席,把太王之杖,持桀[纣]之碗,行丐于市曰:‘衣食父母:有太公九府钱,乞一文!’”谢肇淛《五杂俎》卷一六采录之,张大复《梅花草堂笔谈》、破额山人《夜航船》皆增饰之,独逸窝退士《笑笑录》卷四载杨朝麟为苏藩司,判卖古董者被骗诉状,亦曰:“尔何不携陋巷之瓢,提扣胫之杖,披曾子之箦,而吹伍子胥之箫?岂无舍太公九圆钱者?”西方诗文有云欲贻收藏家(virtuoso)以原人亚当蔽下体之树叶(Adam's figleaf),诺亚避洪水时舟中所放鸽子之遗体(The pigeon stuffed, which Noah sent)等罕物;或以敝履乱发绐收藏家云:“此乃尼罗帝挞其后之履也(la pantofola de Neron, colla qual l'hadà quel terribil calzo a Poppea ),
此又太金王施强暴于烈女时扯取之发也(la drezza de cavelli de Lucrezia Romana restada in Sesto Tarquini)”;正复相类。
    
    《鹿鼎记》此节虽不是“讽古董家”,但利用夸张的名物描写造成极度的不和谐感,以对其嘲讽,却是一致的。
    
    [注一]红学家蔡义江先生《金庸小说得益于<红楼梦>——乙亥年海峡两岸红学研讨会上发言片断》一文提及金庸对《红楼梦》的模仿,即谓《鹿鼎记》写韦小宝书房陈设套用《红楼梦》秦可卿房间描写(见《蔡义江点评红楼梦》第202页),当然也许红学家就得意地看到了金庸对《红楼梦》的模仿吧。又,张中行先生《冤亲平等》(见《张中行近作集》第405页)则谓《红楼梦》此处为败笔,认为写秦可卿“不当用近于开玩笑的话”。设若张先生能读《鹿鼎记》此处,也许会说写韦小宝“正当用近于开玩笑的话”,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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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9 07:53 | 显示全部楼层
[读金庸小说札记](二九)“梁山泊·祝英台”
《连城诀》第九回标题叫《梁山泊·祝英台》,其中写道:
  
  “一对黄黑相间的大蝴蝶飞到了山洞里,一会儿飞到东,一会儿飞到西,但两只蝴蝶始终不分开。戚芳叫了起来:‘梁山伯,祝英台!梁山伯,祝英台!’湘西一带的人管这种彩色大蝴蝶叫“梁山伯,祝英台”。这种蝴蝶定是雌雄一对,双宿双飞。”
  
  应笑我兄《金庸识小录》二十一《蝶梦记》征引林欢(按:金庸另一笔名)《中国民间艺术漫谈》、《书剑恩仇录》、《白马啸西风》、《倚天屠龙记》、《连城诀》等书,议论极详细。
  
  这里补充一条应笑我兄未提及的资料,以资佐证。明·冯梦龙《情史》卷十“祝英台”条:
  
  “吴中花蝴蝶,橘蠹所化,妇孺呼黄色者为梁山伯,黑色者为祝台。”
  
  我们注意到,金庸笔下的“梁山泊”、“祝英台”是“黄黑相间的大蝴蝶”,雌蝶与雄蝶的颜色似乎无大的差异;而冯梦龙笔下的“吴中花蝴蝶”,则雌雄异色,“黄色者为梁山伯,黑色者为祝台”。
  
  质之博物家,不知何者为是?

          [读金庸小说札记](三十)三联《金庸作品集》的一处删改
  
傅国涌先生《金庸传》第274页写道:


“《笑傲江湖》1967年开始在《明报》连载,其时大陆‘文化大革命’正愈演愈烈,香港也发生了绵延数月的‘六七风暴’。这部小说连载不久,人们就感到它在影射‘文革’,称之为‘政治寓言’小说。对此曾说:

“写《笑傲江湖》的那几年,中共的文化大革命夺权斗争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当权派和造反派为了争权夺利,无所不用其极,人性的卑污集中地显现。我每天为《明报》写社评,对政治中龌龊行径的强烈反感,自然而然反映在每天撰写一段的武侠小说之中。这部小说并非有意地影射文革,而是通过书中一些人物,企图刻画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 ①

引起我注意的是傅国涌给这段引文加的注:“写于1980年《笑傲江湖》的后记,香港明河出版社1975年版,第1690页。转引自徐扬南《金庸解读》。”书中其他各处对金庸原著的征引都是来自三联版的《金庸作品集》,何以此处特意注明是引自“香港明河出版社1975年版”?我读出点“春秋笔法”的味道了。而就在该书同一节中,他又大段引用了《笑傲江湖》的后记(见书第278至279页),并注明“引自金庸:《笑傲江湖·后记》”。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忙找来三联版的《笑傲江湖·后记》来看。果然,前引“香港明河出版社1975年版”后记中从“写《笑傲江湖》的那几年”到“这部小说并非有意地影射文革”这一段全没有,“而是通过书中一些人物,企图刻画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这一句在三联版中则被增改为“我写武侠小说是想写人性,就像大多数小说一样。这部小说通过书中一些人物,企图刻划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

我又翻出自己有的几部有关金庸的论著来看,其中(香港)冷夏《文坛侠圣——金庸传》(1995年出版)第165页及覃贤茂《金庸智慧》(1996年出版)第176页,都录有“写《笑傲江湖》的那几年”至“自然而然反映在每天撰写一段的武侠小说之中”那一段话,而陈墨《金庸小说赏析》(1995年出版)第251页则引了“这部小说并非有意地影射文革,而是通过书中一些人物,企图刻画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

众所周知,大陆三联版《金庸作品集》出版于1994年,从上面冷、覃、陈三书的引文及出版时间来看,显然他们并未根据三联版的后记,而是依据港台版或承袭港台版的盗印本。
     
而彭华、赵敬立《挥戈鲁阳——金庸传》(2001年出版)第150页写道:

“《笑傲江湖》是否在‘隐射’中国大陆的‘文化大革命’呢?我们最好还是来看看金庸在《笑傲江湖·后记》的‘夫子自道’:…………”。随后就征引《后记》,可是他们此处就只是照三联版引用,这“夫子自道”难免有点不纯粹,他们的判断或许也要有偏差。

冷夏在他的《金庸传》后记中这样写道:“《金庸传》分别有大陆、香港、台湾三个版本。由于认识上的差异,大陆版本被删改了一部分内容,但这并不影响该书的完整性。”套用一下,未尝不可以说“《金庸作品集》分别有大陆、香港、台湾三个版本。由于认识上的差异,大陆版本被删改了一部分内容”,但这是否“不影响该书的完整性”呢?


“《笑傲江湖》1967年开始在《明报》连载,其时大陆‘文化大革命’正愈演愈烈,香港也发生了绵延数月的‘六七风暴’。这部小说连载不久,人们就感到它在影射‘文革’,称之为‘政治寓言’小说。对此曾说:

“写《笑傲江湖》的那几年,中共的文化大革命夺权斗争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当权派和造反派为了争权夺利,无所不用其极,人性的卑污集中地显现。我每天为《明报》写社评,对政治中龌龊行径的强烈反感,自然而然反映在每天撰写一段的武侠小说之中。这部小说并非有意地影射文革,而是通过书中一些人物,企图刻画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 ①

引起我注意的是傅国涌给这段引文加的注:“写于1980年《笑傲江湖》的后记,香港明河出版社1975年版,第1690页。转引自徐扬南《金庸解读》。”书中其他各处对金庸原著的征引都是来自三联版的《金庸作品集》,何以此处特意注明是引自“香港明河出版社1975年版”?我读出点“春秋笔法”的味道了。而就在该书同一节中,他又大段引用了《笑傲江湖》的后记(见书第278至279页),并注明“引自金庸:《笑傲江湖·后记》”。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忙找来三联版的《笑傲江湖·后记》来看。果然,前引“香港明河出版社1975年版”后记中从“写《笑傲江湖》的那几年”到“这部小说并非有意地影射文革”这一段全没有,“而是通过书中一些人物,企图刻画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这一句在三联版中则被增改为“我写武侠小说是想写人性,就像大多数小说一样。这部小说通过书中一些人物,企图刻划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

我又翻出自己有的几部有关金庸的论著来看,其中(香港)冷夏《文坛侠圣——金庸传》(1995年出版)第165页及覃贤茂《金庸智慧》(1996年出版)第176页,都录有“写《笑傲江湖》的那几年”至“自然而然反映在每天撰写一段的武侠小说之中”那一段话,而陈墨《金庸小说赏析》(1995年出版)第251页则引了“这部小说并非有意地影射文革,而是通过书中一些人物,企图刻画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

众所周知,大陆三联版《金庸作品集》出版于1994年,从上面冷、覃、陈三书的引文及出版时间来看,显然他们并未根据三联版的后记,而是依据港台版或承袭港台版的盗印本。
     
而彭华、赵敬立《挥戈鲁阳——金庸传》(2001年出版)第150页写道:

“《笑傲江湖》是否在‘隐射’中国大陆的‘文化大革命’呢?我们最好还是来看看金庸在《笑傲江湖·后记》的‘夫子自道’:…………”。随后就征引《后记》,可是他们此处就只是照三联版引用,这“夫子自道”难免有点不纯粹,他们的判断或许也要有偏差。

冷夏在他的《金庸传》后记中这样写道:“《金庸传》分别有大陆、香港、台湾三个版本。由于认识上的差异,大陆版本被删改了一部分内容,但这并不影响该书的完整性。”套用一下,未尝不可以说“《金庸作品集》分别有大陆、香港、台湾三个版本。由于认识上的差异,大陆版本被删改了一部分内容”,但这是否“不影响该书的完整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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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9 07:54 | 显示全部楼层
[读金庸小说札记](三一)“笑傲江湖”
去年读天涯“闲闲书话”中“Lieb”先生的《“啸傲”江湖?》,提到《万象〉第七十期陈之藩先生(南窗按:不知道是否即曾选入中学课本的《钓胜于鱼》的作者)“笑与啸”一文,陈之藩“认为金庸《笑傲江湖〉的‘笑’是个白字,实在应写作‘啸傲江湖’才是。”
    “Lieb”先生引了一些例子说明“笑傲”二字不误。
    
    我对此也曾留意,想补充几点。“笑傲”一词古矣,早在〈诗经·邶风·终风〉就有“谑浪笑敖,中心是悼。”孔疏:“笑,心乐也;敖,意舒也”“戏谑调笑而敖慢”,所以“笑敖”在后世诗文中又常写作“笑傲”。
    
    如人们熟知的李白〈江上吟〉:“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又如黄庭坚〈次韵盖郎中率郭郎中休官二首〉:“仕路风波双白发,闲曹笑傲两诗流”。就连钱钟书〈围城〉也有“他(指高松年)当然谑浪笑傲”的句子。
    
    “笑傲”自然也能组成四字短语,如冯惟敏〈河西六娘子·笑园六咏〉(二咏):“坦荡放襟怀,笑傲乾坤好快哉!”
    又如〈西游记〉第六十四回:“笑傲风霜, 消磨日月。”
    
    而〈西游记〉第九回写渔樵对答,渔翁张稍作〈西江月〉有:“得来烹煮味偏浓,笑傲江湖打哄。”,则金庸这部小说书名赫然就在其中,可见并不是金庸杜撰。
         [读金庸小说札记](三二)金庸对“四大名著”的借鉴(各一例)
金庸对四大名著的借鉴,不少人都已经谈过,下面再采撷几例:
  
  (1)〈三国志演义〉:〈鹿鼎记〉三十三回,写韦小宝发誓,“拔出匕首,轻轻切下小几。的另一角,放在几上,提起匕首,随手几剁,将那几角剁成数块,说道:‘韦小宝倘若娶到阿珂做老婆,有如这块茶几角儿,给人切个大八块,还不了手。’”
  按:这是对〈三国志演义〉孙权的模仿,多半就是从说书中得来。第四十四回,“孙权决计破曹操”:“(孙)权拔佩剑砍面前奏案一角曰:“诸官将有再言降操者,与此案同!”
  
  (2)〈水浒传〉:〈笑傲江湖〉十一回〈聚气〉:
  岳夫人“顺眼又向厅上‘正气堂’三字匾额瞧了一眼,心想:‘我当年初入华山派练剑,这堂上的匾额是‘剑气冲霄’四个大字。现下改作了‘正气堂’,原来那块匾可不知给丢到哪里去了。”
  按:“正气堂”成为“剑气冲霄”,不单只是匾额的更换,更显示剑气二宗力量的消长及路线的斗争。这里明显化用了〈水浒传〉宋江改“聚义厅”为“忠义堂”的构思。所以后来毛*泽*东说:“宋江投降,搞修正主义,把晁的聚义厅改为忠义堂,让人招安了”
  
  (3)〈西游记〉:〈射雕英雄传〉中黄蓉身穿的奇宝“软猬甲”,生有倒刺,人不能近。窃谓化用了〈西游记〉七十一回提到张紫阳送给朱紫国金圣娘娘的由“旧棕衣变作(的)一领新霞裳”,也是生有毒刺,妖怪不能近身。
  
  (4)〈红楼梦〉:〈倚天屠龙记〉第五回写张翠山见殷素素:
  “却见东北角上涌起一大片乌云。……一阵风过去,撒下细细的雨点来。……雨虽不大,但时候一久,(张翠山)身上便已湿透。只见那少女仍是坐在船头,自也已淋得全身皆湿。张翠山猛地省起,叫道:‘姑娘,你进舱避雨啊。’那少女‘啊’的一声,站起身来,不禁一怔,说道:‘难道你不怕雨了?’”
  按:明显化用〈红楼梦〉第三十回“龄官划蔷痴及局外”一节:
  “伏中阴晴不定,片云可以致雨,忽一阵凉风过了,唰唰的落下一阵雨来。……宝玉……因此禁不住便说道:‘不用写了。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湿了。’那女孩子听说倒唬了一跳,……只当是个丫头,再不想是宝玉,因笑道:‘多谢姐姐提醒了我。难道姐姐在外头有什么遮雨的?’一句提醒了宝玉,‘嗳哟’了一声,才觉得浑身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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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金庸小说札记](三三)金庸的断句
《连城诀》第一回《乡下人进城》写躺尸剑法,一招曰"忽听喷惊风,连山石布逃",并称其实际为"俯听闻惊风,连山若波涛"。
    南窗按:此为岑参《与高适薛据登慈恩寺浮图》中句,唯原诗作"下窥指高鸟,俯听闻惊风。连山若波涛,奔凑如朝东"。。金庸把不是一联的两句诗抓置一处,如无深意,则近于蛮拧。
    
    [附记]贺兰骑墙MM在QQ中告之金庸断句讹误又一例:
    
    昨天翻《桃花扇》,《沉江》:雨翻云变,寒涛东卷,万事付空烟。精魂显,《大招》声逐海天远。《鹿鼎记》引过(南窗按:见第三十四回),却做:精魂显大招,声逐海天远。不知道金大虾用的什么谱子,如此断句。摆渡了一下,发现流毒无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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