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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剑侠传连载 作者还珠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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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9 18: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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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一 回 月夜棹孤舟 巫峡啼猿登栈道  天涯逢知已 移家结伴隐名山

  话说四川峨眉山,乃是蜀中有名的一个胜地。昔人谓西蜀山水多奇,而峨眉尤胜,这句话实在不假。西蜀神权最胜,山上的庙宇寺观不下数百,每年朝山的善男信女,不远千里而来,加以山高水秀,层峦叠蟑,气象万千,那专为游山玩景的人,也着实不少。后山的风景尤为幽奇。自来深山大泽,多生龙蛇,深林幽谷,大都是那虎豹豺狼栖身之所。游后山的人,往往一去不返,一般人妄加揣测,有的说是被虎狼妖魔吃了去的,有的说被仙佛超度了去的,聚讼纷纭,莫衷一是。人到底是血肉之躯,意志薄弱的占十分之八九,因为前车之鉴,游后山的人,也就渐渐裹足不前,倒便宜了那些在后山养静的高人奇士们,省去了许多尘扰,独享那灵山胜境的清福。这且不言。
  四川自经明末张献忠之乱,十室九空,往往数百里路无有人烟,把这一个天府之国闹得阴风惨惨,如同鬼市一般。满清入关后,疆吏奏请将近川各省如两湖、江西、陕西的人民移入四川,也加上四川地大物丰,样样需要之物皆有,移去的人民,大有此间乐不思故土之概。这样的宾至如归,渐渐的也就恢复了人烟稠密的景象。
  记得在康熙即位的第二年,从巫峡溯江而上的有一只小舟。除操舟的船夫外,舟中只有父女二人,一肩行李,甚是单寒;另外有一个行囊甚是沉重,好像里面装的是铁器。那老头子年才半百,须发已是全白,抬头看人,眼光四射,满脸皱纹,一望而知是一个饱经忧患的老人。那女子年才十二三岁,出落得非常美丽,依在老头子身旁,低声下气地指点烟岚,问长问短,显露出一片天真与孺慕。这时候已经暮烟四起,瞑色苍茫,从那山角边挂出了一盘明月,清光四射,鉴人眉发。那老头儿忽然高声说道:"那堪故国回首月明中!如此江山,何时才能返吾家故物啊!"言下凄然,老泪盈颊。那女子说道:"爹爹又伤感了,天下事各有前定,徒自悲伤也是无益,还请爹爹保重身体要紧。"正说时,那船家过来说道:"老爷子,天已不早,前面就是有名的乌鸦嘴,那里有村镇,我们靠岸歇息,上岸去买些酒饭吧。
  "老头说道:"好吧,你只管前去。我今日有些困倦,不上岸了。"船家说完时,已经到了目的地,便各自上岸去了。
  这时月明如昼。他父女二人,自己将带来的酒菜,摆在船头对酌。正在无聊的时候,忽见远远树林中,走出一个白衣人来,月光之下,看得分外清楚,越走越近。那人一路走着,一路唱着歌,声调清越,可裂金石,渐渐离靠船处不远。老头一时兴起,便喊道:"良夜明月,风景不可辜负。我这船上有酒有菜,那位老兄,何不下来同饮几杯?"白衣人正唱得高兴,忽听有人唤他,心想:"此地多是川湘人的居处,轻易见不着北方人。这人说话,满嘴京城口吻,想必是我同乡。他既约我,说不得倒要扰他几杯。"一边想着一边走,不觉到了船上。二人会面,定睛一看,忽然抱头大哭起来。老头说:"京城一别,谁想在此重逢!人物依旧,山河全非,怎不令人肠断呢!"白衣人说道:"扬州之役,听说大哥已化为异物,谁想在异乡相逢。从此我天涯沦落,添一知己,也可谓吾道不孤了。这位姑娘,想就是令媛吧?"老头道:"我一见贤弟,惊喜交集,也忘了教小女英琼拜见。"随叫道:"英琼过来,与你周叔叔见礼。"那女子听了她父亲的话,过来纳头便拜。白衣人还了一个半礼,对老头说道:"我看贤侄女满面英姿,将门之女,大哥的绝艺一定有传人了。"老头道:"贤弟有所不知。愚兄因为略知武艺,所以闹得家败人亡。况且她一出世,她娘便随我死于乱军之中,十年来奔走逃亡,毫无安身之处。她老麻烦我,叫我教她武艺。我抱定庸人多厚福的主意,又加以这孩子两眼怒气太重,学会了武艺,将来必定多事。我的武艺也只中常,天下异人甚多,所学不精,反倒招出杀身之祸。愚兄只此一女,实在放心不下,所以一点也未传授于她。但愿将来招赘一个读书种子,送我归西,于愿足矣。"白衣人道:"话虽如此说,我看贤侄女相貌,决不能以丫角终老,将来再看吧。"那女子听了白衣人之言,不禁秀眉轩起,喜形于色;又望了望她年迈的父亲,不禁又露出了几分幽怨。
  白衣人又问道:"大哥此番入川,有何目的呢?"老头道:"国破家亡,气运如此,我还有什么目的呢,无非是来这远方避祸而已。"白衣人闻言,喜道:"我来到四川,已是三年了。我在峨眉后山,寻得了一个石洞,十分幽静,风景奇秀,我昨天才从山中赶回。此外我教了几个蒙童,我回来收拾收拾,预备前往后山石洞中隐居,今幸遇见了大哥。只是那里十分幽僻,人迹不到,猛兽甚多。你如不怕贤侄女害怕,我们三人一同前往隐居,以待时机。尊意如何?"老头听说有这样好所在,非常高兴,便道:"如此甚好。但不知此地离那山多远?"白衣人道:"由旱路去,也不过八九十里。你何不将船家开发,到我家中住上两天,同我从旱路走去?"老头道:"如此贤弟先行,愚兄今晚且住舟中,明日开发船家,再行造府便了。但不知贤弟现居何处?你我俱是避地之人,可曾改易名姓?"白衣人道:"我虽易名,却未易姓。明日你到前村找我,只须打听教蒙馆的周淳,他们都知道的。天已不早,明天我尚有一个约会,也不来接你,好在离此不远,我在舍候驾便了。"说罢,便与二人分手自去。
  那女子见白衣人走后,便问道:"这位周叔父,可是爹爹常说与爹爹齐名、人称齐鲁三英的周琅周叔父吗?"老头道:"谁说不是他?想当年我李宁与你二位叔父杨达、周琅,在齐鲁燕豫一带威名赫赫。你杨叔父自明亡以后,因为心存故国,被仇人陷害。如今只剩下我与你周叔父二人,尚不知能保首领不能。此去峨眉山,且喜得有良伴,少我许多心事。我儿早点安歇,明早上岸吧。"说到此间,只见两个船家喝得酒醉醺醺,走了回来。李宁便对船家说道:"我记得此地有我一个亲戚,我打算前去住上几个月,明早我便要上岸。你们一路辛苦,船钱照数开发与你,另外赏你们四两银子酒钱。你们早早安歇吧。"船家听闻此言,急忙称谢,各自安歇。不提。
  到了第二天早上,英琼父女起身,自己背了行囊包裹,辞别船家,径往前村走去。行约半里,只见路旁闪出一个小童,年约十一二岁,生得面如冠玉,头上梳了两个双丫角。那时不过七八月天气,蜀中天气本热,他身上只穿了一身青布短衫裤。见二人走近,便迎上前来说道:"来的二位,可是寻找我老师周淳的么?"李宁答道:"我们正是来访周先生的。你是如何知道?"那小童听了此言,慌忙纳头便拜,口称:"师伯有所不知。昨夜我老师回来,高兴得一夜未睡,说是在乌鸦嘴遇见师伯与师姐。今晨清早起来,因昨天与人有约会,不能前来迎接,命我在此与师伯引路。前面就是老师他老人家蒙馆。老师赴约去了,不久便回,请师伯先进去坐一会,吃点早点吧。"李宁见这小童仪表非凡,口齿伶俐,十分喜爱。一路言谈,不觉已来到周淳家中,虽然是竹篱茅舍,倒也收拾得干净雅洁。小童又到里面搬了三副碗著,切了一大盘腊肉和一碟血豆腐,一壶酒,请他父女上座,自己在下横头侧身相陪。说道:"师伯,请用一点早酒吧。"李宁要问他话时,他又到后面去端出三碗醋汤面,一盘子泡菜来。李宁见他小小年纪,招待人却非常殷勤,愈加喜欢。一面用些酒菜,便问他道:"小世兄,你叫什么名字?几时随你师父读书的?"小童道:"我叫赵燕儿。我父本是明朝翰林学士,死于李闯之手。我母同舅父逃到此处,不想舅父又复死去。我家十分贫苦,没奈何,只得与人家牧牛,我母与大户人家做些活计,将就度日。三年前周先生来到这里,因为可怜我是宦家之后,叫我拜他老人家为师,时常周济我母子,每日教我读书和习武。周老师膝下无儿,只一女名叫轻云。去年村外来了一位老道姑,也要收我做徒弟,我因为有老母在堂,不肯远离。那道姑忽然看见了师妹,便来会我老师,谈了半日,便将师妹带去,说是到什么黄山学道去。我万分不舍,几次要老师去将师妹寻回来,老师总说时候还早;我想自己去,老师又不肯对我说到黄山的路。我想我要是长大一点,我一定要去将师妹寻回来的。
  我那师妹,长得和这位师姊一样,不过她眉毛上没有师姊这两粒红痣罢了。"李宁听了这一番话,只是微笑,又问他会什么武艺。燕儿道:"我天资不佳,只会一套六合剑,会打镖接镖。听老师说,师伯本事很大,过些日子,还要请师伯教我呀!"
  正说之时,周淳已从外面走进来。燕儿连忙垂手侍立。英琼便过来拜见世叔。李宁道:
  "恭喜贤弟,你收得这样的好徒弟。"周淳道:"此子天分倒也聪明,禀赋也是不差,就是张口爱说,见了人兀自不停。这半天的工夫,他的履历想已不用我来介绍了。"李宁道:"他已经对我说过他的身世。只是贤弟已快要五十的人,你如何轻易把侄女送人抚育,是何道理?"周淳说:"我说燕儿饶舌不是?你侄女这一去,正是她的造化呀。去年燕儿领了一个老道姑来见我,谈了谈,才知道就是黄山的餐霞大师,有名的剑仙。她看见你侄女轻云,说是生有仙骨,同我商量,要把轻云带去,做她的末代弟子。本想连燕儿一齐带去,因为他有老母需人伏侍,只把轻云先带了去。如此良机,正是求之不得,你说我焉有不肯之理?"李宁听了此言,不禁点头。英琼正因为她父亲不教她武艺,小心眼许多不痛快,一听周淳之言,不禁眉轩色举,心头暗自盘算。周淳也已觉得,便向她说道:"贤侄女你大概是见猎心喜吧?若论你世妹天资,也自不凡,无庸我客气。若论骨格品貌,哪及贤侄女一半。餐霞大师见了你,必然垂青。你不要心急,早晚自有机缘到来寻你,那时也就由不得你父亲了。"李宁道:"贤弟又拿你侄女取笑了。闲话少提,我们峨眉山之行几时动身?燕儿可要前去?"
  周淳道:"我这里还有许多零碎事要办,大约至多有十日光景,我们便可起程。燕儿有老母在堂,只好暂时阻他求学之愿了。"燕儿听了他师父不要他同去,便气得哭了起来,周淳道:"你不必如此。无论仙佛英雄,没有不忠不孝的。我此去又非永别,好在相去不过数十里路,我每月准来一回,教授你的文武艺业,不过不能像从前朝夕共处而已。"燕儿听了,思量也是无法,只得忍泪。李宁道:"你蒙馆中的学童,难道就是燕儿一个么?"周淳道:"我前日自峨眉山回来,便有入山之想。因为此间宾主相处甚善,是我在归途中救了一个寒士,此人名唤马湘,品学均佳,我替他在前面文昌阁寻了寓所,把所有的学生都让给他去教。
  谁想晚上便遇见了你。"李宁道:"原来如此,怪道除燕儿外,不见一个学生呢。"周淳道:"燕儿也是要介绍去的,因为你来家中,没有长须奴,只好有事弟子服其劳了。"言谈片时,不觉日已沉西,大家用过晚饭。燕儿又与他父女铺好床被,便自走去。
  只有英琼,听了白日许多言语,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时已三鼓左右,只听见隔壁周淳与燕儿说话之声。一会,又听他师徒开了房门,走到院中。英琼轻轻起身,在窗隙中往外一看,只见他师徒二人,手中各拿了一把长剑,在院中对舞。燕儿的剑虽是短一点,也有三尺来长。只见二人初舞时,还看得出一些人影。以后兔起鹘落,越舞越急,只见两道寒光,一团瑞雪,在院中滚来滚去。忽听周淳道:"燕儿,你看仔细了。"话言未毕,只见月光底下,人影一分,一团白影,随带一道寒光,如星驰电掣般,飞向庭前一株参天桂树。又听咔嚓一声,将那桂树向南的一枝大枝桠削将下来。树身突受这断柯的震动,桂花纷纷散落如雨。定睛一看,庭前依旧是他师徒二人站在原处。在这万籁俱寂的当儿,忽然一阵微风吹过,檐前铁马兀自丁东。把一个英琼看得目定神呆。只见周淳对燕儿说道:"适才最后一招,名叫穿云拿月,乃是六合剑中最拿手的一招。将来如遇见能手,尽可用它败中取胜。我一则怜你孝道,又见你聪明过人,故此将我生平绝技传授于你。再有二日,我便要同你师伯入山,你可早晚于无人处勤加温习。为师要安睡去了,明夜我再来指点给你。"言罢,周淳便回房安歇不提。燕儿等周淳去后,也自睡去。
  如是二日,英琼夜夜俱起来偷看。几次三番,对她父亲说要学剑。李宁被她纠缠不过,又经周淳劝解,心中也有点活动,便对她道:"剑为兵家之祖,极不易学。第一要习之有恒;第二要练气凝神,心如止水。有了这两样,还要有名人传授。你从小娇生惯养,体力从未打熬,实在是难以下手。你既坚持要学,等到到了山中,每日清晨,先学养气的功夫,同内功应做的手续。二三年后,才能传你剑法。你这粗暴脾气,到时不要又来麻烦于我。"英琼听了,因为见燕儿比她年幼,已经学得很好,她父亲之言,好像是故意难她一般,未免心中有点不服。正要开口,只见周淳道:"你父所说,甚是有理,要学上乘剑法,非照他所说练气归一不可。你想必因连夜偷看我传燕儿的剑,故你觉得容易,你就不知燕儿学剑时苦楚。
  我因见你偷看时那一番诚心,背地劝过你父多少次,才得应允。你父亲剑法比我强得多,他所说的话丝毫不假,贤侄女不要错会了意。"李宁道:"琼儿你不要以为你聪明,这学剑实非易事,非凝神养气不可。等到成功之后,十丈内外,尘沙落地,都能听出是什么声音来。
  即如你每每偷看,你世叔何以会知道?就是如此。这点眼前的事物如果都不知,那还讲什么剑法?幸而是你偷看,如果另一个人要爬在窗前行刺,岂不在舞剑的时候,就遭了他人的暗算?"英琼听了他二人之言,虽然服输,还是放心不下。又偷偷去问燕儿,果然他学剑之先,受了若干的折磨,下了许多苦功,方自心服口服。
  光阴易过,不觉到了动身的那一天。一干学童和各人的家长,以及新教读夫子马湘,都来送行。燕儿独自送了二十余里,几次经李、周三人催促,方才挥泪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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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二 回 舞长剑 师徒逞身手  上峨眉 烟雨锁空漾

 

  话说李宁父女及周淳三人辞别村人,往山中行去。他三人除了英琼想早到山中好早些学剑外,俱都是无挂无牵的人,一路上游山玩景,慢慢走去,走到日已平西,方才走到峨眉山下。只见那里客店林立,朝山的人也很多,看去非常热闹。三人寻了一家客店,预备明早买些应用的物品,再行上山,以备久住。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天,三人商量停妥:李宁担任买的是家常日用物件,如油、盐、酱、醋、米、面、酒、肉等;周淳担任买的是书籍、笔墨及锅灶、水桶等厨下用品,末后又去买了几丈长的一根大麻绳。英琼便问:"这有什么用?"周淳道:"停会自知,用处多呢。"三人行李虽然有限,连添置的东西也自不少。一会雇好脚夫,一同挑上山去。路上朝山的香客见了他们,都觉得奇怪。他三人也不管他,径自向山上走去。起初虽走过几处逼厌小径,倒也不甚难走。后来越走山径越险,景致越奇,白云一片片只从头上飞来飞去,有时对面不能见人。
  英琼直喊有趣。周淳道:"上山时不见下雨光景,如今云雾这样多,山下必定在下雨。我们在云雾中行走,须要留神,不然一个失足,便要粉身碎骨了。"再走半里多路,已到舍身岩。回头向山下一望,只见一片冥漾,哪里看得见人家;连山寺的庙宇,都藏在烟雾中间。头上一轮红日,照在云雾上面,反射出霞光异彩,煞是好看。英琼正看得出神,只见脚夫道:
  "客官,现在已到了舍身岩,再过去就是鬼见愁,已是无路可通,我们是不能前进了。今天这个云色,半山中一定大雨,今天不能下山,明天又耽误我们一天生意,客官方便一点吧。
  "周淳道:"我们原本只雇你到此地,你且稍待一会,等我爬上山顶,将行李用绳拽上山去,我再添些酒钱与你如何?"说罢,便纵身一跃,上了身旁一株参天古柏,再由柏树而上,爬上了山头。取出带来的麻绳,将行李什物一一拽了上去。又将麻绳放下,把英琼也拽了上去。刚刚拽到中间,英琼用目一看,只见此处真是险峻,孤峰笔削,下临万丈深潭,她虽然胆大,也自目眩心摇。英琼上去后,李宁又取出一两银子与脚夫做酒钱,自己照样地纵了上去。三人这才商量运取行李。周淳道:"我此地来了多次,非常熟悉,我先将你父女领到洞中,由我来取物件吧。"李宁因为路生,也不客气。各人先取了些轻便的物件,又过了几个峭壁,约有三里多路,才到了山洞门首。只见洞门壁上有四个大字,是"漱石栖云"。三人进洞一看,只见这洞中共有石室四间:三间作为卧室,一间光线好的作为大家读书养静之所。又由周淳将应用东西一一取了来,一共取了三次,才行取完。收拾停妥,已是夕阳衔山。
  大家胡乱吃了些干粮干脯,将洞口用石头封闭,径自睡去。
  第二天清晨起来,李宁便与英琼订下课程,先教她练气凝神,以及种种内功。英琼本来天资聪敏异常,不消多少日月,已将各种柔软的功夫一齐练会。只因她生来性急,每天麻烦李、周二人教她剑法。周淳见她进步神速,也认为可以传授。惟独李宁执意不肯,只说未到时候。一日,周淳帮英琼说情。李宁道:"贤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难道不知她现在已可先行学剑么?你须知道,越是天分高的人,根基越要打得厚。琼儿的天资,我绝够不上当她的老师,所以我现在专心一意,与她将根基打稳固。一旦机缘来到,遇见名师,便可成为大器。现在如果草率从事,就把我平生所学一齐传授与她,也不能独步一时。再加上她的性情激烈,又不肯轻易服人,天下强似我辈的英雄甚多,一旦遇见强敌,岂不吃亏?我的意思,是要她不学则已,一学就要精深,虽不能如古来剑仙的超凡入化,也要做到尘世无敌的地步才好。我起初不愿教她,也是为她聪明性急,我的本领有限的缘故。"周淳听了此言,也就不便深劝。惟独英琼性急如火,如何耐得。偏偏这山上风景虽好,只是有一样美中不足,就是离水源甚远。幸喜离这洞一里多路,半山崖上有一道瀑布,下边有一小溪,水清见底,泉甘而洁。每隔二日,便由李、周二人,轮流前去取水。李、周二人因怕懈散了筋骨,每日起来,必在洞前空地上练习各种剑法拳术。英琼因他二人不肯教她,她便用心在旁静看,等他二人不在眼前,便私自练习。这峨眉山上猿猴最多,英琼有一天看见猴子在山崖上奔走,矫捷如飞,不由得打动了她练习轻身的念头。她每日清早起来,将带来的两根绳子,每一头拴在一棵树上,她自己就在上头练习行走。又逼周、李二人教她种种轻身之术。她本有天生神力,再加这两个老师指导,不但练得身轻如燕,并且力大异常。
  周淳每隔一月,必要去看望燕儿一次,顺便教他的武艺。那一日正要下山去看望于他,刚走到舍身岩畔,忽见赵燕儿跑来,手中持有一封书信。周淳打开一看,原来是教读马湘写来的。信中说:"三日前来了一个和尚,形状凶恶异常,身上背了一个铁木鱼,重约三四百斤,到村中化缘。说他是五台山的僧人,名唤妙通,游行天下,只为寻访一个姓周的朋友。
  村中的人,因为他虽然长得凶恶,倒是随缘讨化,并无轨外行为,倒也由他。他因为村中无有姓周的,昨天本自要走,忽然有个口快的村人说起周先生,他便问先生的名号同相貌。他听完说:'一定是他,想不到云中飞鹤周老三,居然我今生还有同他见面之日!'说时脸上十分难看。他正问先生现在哪里,我同燕儿刚刚走出,那快嘴的人就说,要问先生的下落,须问我们。那僧人便来盘问于我。我看他来意不善,我便对他说,周先生成都就馆去了,并未告诉他住在峨眉。他今天已经不在村中,想必往成都寻你去了。我见此和尚来意一定不善,所以通函与你,早作准备。"
  周淳见了此信大惊,便对燕儿道:"你跟我上山再谈吧。"说时,匆匆携了燕儿,纵上危崖,来到洞中。燕儿拜见李宁父女之后,便对周淳说道:"我因为马老师说那和尚存心不好,我那天晚上,便到和尚住的客栈中去侦察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到三更时分,爬在他那房顶上,用珍珠帘卷钩的架势,往房中一看,只见这和尚在那里打坐。坐了片刻,他起身从铁木鱼内取出腊干了的两个人手指头,看了又看,一会儿又伸出他的右手来比了又比。原来他右手上已是只剩下三个指头,无名指同三指想是被兵刃削去。这时候又见取出一个小包来,由里面取出一个泥塑的人,那容貌塑得与老师一般模样,也是白衣佩剑,只是背上好像有两个翅膀似的东西。只见那和尚见了老师的像,把牙咬得怪响,好似恨极的样子,又拍着那泥像不住地咒骂。我不由心中大怒,正待进房去质问他,他与老师有什么冤仇,这样背后骂人?他要不说理,我就打他个半死。谁想我正想下房时,好像有人把我背上一捏,我便做声不得,忽然觉得身子起在半空。一会到了平地,一看已在三官庙左近,把我吓了一大跳。
  我本是瞒着我母亲出来,我怕她老人家醒了寻我,预备先回去看一看再说。我便回家一看,我母亲还没有醒,只见桌子上有一张纸条,字写得非常好。纸上道:'燕儿好大胆,背母去涉险。明早急速上峨眉,与师送信莫迟缓。'我见了此条,仔细一想:'我有老母在堂,是不应该涉险。照这留字人的口气中,那个和尚一定本领高,我绝不是对手。我在那房上忽然被人提到半空,想必也是此人所为。'想了一夜,次日便告知母亲。母亲叫我急速与老师送信。这几天正考月课,我还怕马老师不准我来。谁想我到学房,尚未张口,马老师就把我叫在无人处,命我与老师送信,并且还给了我三钱银子做盘费。我便急速动身。刚走出十几里,就见前面有两个人正在吵架。我定睛一看,一个正是那和尚,一个是一位道人,不由把我吓了一大跳。且喜相隔路远,他们不曾注意到我,我于是舍了大路,由山坡翻过去,抄山路赶了来。不知老师可知道这个和尚的来历么?"要知周淳怎样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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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回 云中鹤深山话前因  多臂熊截江逢侠士

 

  话说周淳听了燕儿之言大惊,说道:"好险!好险!燕儿,你的胆子真是不小。我常对你说,江湖上最难惹的是僧、道、乞丐同独行的女子。遇见这种人孤身行走,最要留神。幸而有人指点你,不曾造次;不然,你这条小命已经送到在死城中去了。"李宁便道:"信中之言,我也不大明白,几时听见你说是同和尚结过冤仇?你何妨说出来,我听一听。"周淳道:"你道这和尚是谁?他就是十年前名驰江南的多臂熊毛太呀!"李宁听了,不禁大惊道:"要是他,真有点不好办呢。"周淳道:"当初也是我一时大意,不曾斩草除根,所以留下现在的祸患。可怜我才得安身之所,又要奔走逃亡,真是哪里说起!"李宁尚未答言,英琼、燕儿两个小孩子,初出犊儿不怕虎,俱各心怀不服。燕儿还不敢张口就说。英琼气得粉面通红,说道:"世叔也太是灭自己的威风,增他人的锐气了!他狠上天也是一个人,我们现在有四人在此,惧他何来,何至于要奔走逃亡呢?"
  周淳道:"贤侄女你哪里知道。事隔多年,你父虽知此事,也未必记得清楚。待我把当年的事说将出来,也好增你们年轻人一点阅历。在十几年前,我同你父亲、你杨叔父,在北五省真是享有盛名。你父的剑法最高,又会使各种暗器,能打能接,江湖人送外号'通臂神猿'。你杨叔父使一把朴刀,同一条链子镖,人送外号'神刀杨达'。彼时我三人情同骨肉,练习武艺俱在一块。为叔因见你父亲练轻身功夫,是我别出心裁,用白绸子做了两个如翅膀的东西,缠在臂上。哪怕是百十丈的高山,我用这两块绸子借着风力往上跳,也毫无妨碍。我因为英雄侠义,作事要光明正大,我夜行时都是穿白,因此人家与了我一个外号,叫作'云中飞鹤'。又叫我们三人为'齐鲁三英'。我们弟兄三人,专做行侠仗义的事。那一年正值张、李造反,我有一个好友,是一个商人,由陕西回扬州去,因道路不安靖,请我护送,这当然是义不容辞。谁想走在路上,便听见南方出了一个独脚强盗,名叫多臂熊毛太。绿林中的规矩:路上遇见买卖,或是到人家偷抢,只要事主不抵抗,或者没有仇怨,绝不肯轻易杀人,奸淫妇女尤为大忌。谁想这个毛太心狠手辣,无论到哪里,就是抢完了杀一个鸡犬不留;要遇见美貌女子,更是先奸后杀。我听了此言,自然是越发当意。
  "谁想走到南京的北边,正在客店打尖,忽然从人送进一张名帖,上面并无名姓,只画了一只人熊,多生了八只手。我就知道是毛太来了,我不得不见,便把随身兵器预备停妥,请他进来,我以为必有许多麻烦。及至会面,看他果然生得十分凶恶,可是他并未带着兵器。后来他把来意说明,原来是因为慕我的名,要同我结盟兄弟。我纵不才,怎肯与淫贼拜盟呢?我便用极委婉的话谢绝了他。他并不坚持,谈了许多将来彼此照应,绿林中常行的义气话,也自告辞。我留神看他脚步,果然很有功夫,大概因酒色过度的关系,神弱一点。我送到门口,正一阵风过,将一扇店门吹得半掩。他好似不经意地将门摸了一下,他那意思,明明是在我面前卖弄。我懒得和他纠缠,偏装不知道。他还以为我真不知道,故意回头对店家说道:'你们的门这样不结实,留心贼人偷啊。'说时把门一摇。只见他手摸过的地方,纷纷往下掉木末,现出五个手指头印来。我见他如此卖弄,真气他不过。一面送他出店,忽然抬头看见对面屋上有两片瓦,被风吹得一半露在屋檐下,好像要下坠的样子。我便对他说:
  '这两块瓦,要再被风吹落下来,如果有人走过,岂不被它打伤么?"说时,我用一点混元气,张嘴向那两块瓦一口痰吐过去,将那瓦打得粉碎,落在地上。他才心服口服,对我说道:'齐鲁三英,果然是名不虚传。你我后会有期,请你千万不要忘了刚才所说的义气。'我当时也并不曾留意。
  "他走后,我们便将往扬州的船只雇妥,将行李、家眷俱都搬了上去。我们的船,紧靠着一家卸任官员包的一只大江船,到了晚上三更时分,忽然听得有女子哭喊之声。我因此时地面不大平静,总是和衣而睡,随身的兵器也都带在身旁。我立刻蹿出船舱一听,仔细察看,原来哭声就出在邻船。我便知道出了差错,一时为义气所激,连忙纵了过去,只见船上倒了一地的人。我扒在船舱缝中一望,只见毛太手执一把明晃晃的钢刀,船舱内绑着一个美貌女子,上衣已经剥卸,连气带急已晕死过去。那厮正在脱那女子的中衣时候,我不由气冲牛斗,当时取出一技金镖,对那厮打了过去。那厮也原有功夫,镖刚到他脑后,他将身子一偏,便自接到手中,一口将灯吹灭,就将我的镖先由舱中打出。随着纵身出来,与我对敌。我施展平生武艺,也只拼得一个平手。我因我船上无人看守,怕他有余党,出了差错,战了几十个回合,最后我用六合剑穿云拿月的绝招,一剑刺了过去。他一时不及防备,将他手指断去两个。这样淫贼,本当将他杀死,以除后患,才是道理。叵耐他自知不敌,登时将刀掷去,说道:'朋友,忘了白天的话吗?如今我敌你不过,要杀请杀吧。"我不该一时心软,可惜他这一身武艺,又看在他师父火眼金狮邓明的面上,他白天又与我打过招呼,所以当时不曾杀害于他,叫他立下重誓,从此洗心革面,便轻轻易易地将他放了。且喜那晚他并不曾伤人,只用点穴法将众人点倒。我将那些人一一解救,便自回船。他从此便削发出家,拜五台山金身罗汉法元为师,炼成一把飞剑,取人首级于十里之外,已是身剑合一,口口声声要报前仇。我自知敌他不过,没奈何才带上我女儿轻云避往四川。我等武艺虽好,怎能和剑仙对敌呢?"
  谈话中间,忽听空中一声鹤唳响彻云霄,众人听得出神,不曾在意。周淳听了,连忙跑了下去,一会回来。燕儿问道:"刚才一声鹤唳,老师为何连忙赶了出去?"周淳道:"你哪里知道。此洞乃是峨眉最高的山洞,云雾时常环绕山半,寻常飞鸟决难飞渡。我因鹤声来自我们顶上,有些奇怪,谁想去看,并无踪影,真是希奇。"英琼便问道:"周世叔说来,难道毛太如此厉害,世叔除了逃避,就没法可施吗?"周淳道:"那厮虽然剑术高强,到底他心术不正,不能练到登峰造极。剑仙中强似他的人正多,就拿我女儿轻云的师父黄山餐霞大师来说,他便不是对手。只是黄山离此地甚远,地方又大,一时无法找寻,也只好说说而已。"李宁道:"贤弟老躲他,也不是办法,还是想个主意才好。"周淳道:"谁说不是呢?我意欲同燕儿的母亲商量,托马湘早晚多照应,将燕儿带在身旁,不等他约我,我先去寻他,与他订下一个比剑的日子,权作缓兵之计。然后就这个时期中间,在黄山寻找餐霞大师,与他对敌,虽然有点伤面子,也说不得了。"李宁听了,亦以为然,便要同周淳一同前去。周淳道:"此去不是动武,人多了反而误事。令媛每日功课,正在进境的时候,不可荒疏,丢她一人在山,又是不便。大哥还是不去的为是。"
  众人商议停妥,周淳便别了李氏父女,同燕儿直往山下走去。那时已是秋未冬初,金风扑面,树叶尽脱。师徒二人随谈随走,走了半日,已来到峨眉山下。忽然看见山脚下卧着一个道人,只穿着一件单衣,身上十分褴楼,旁边倒着一个装酒的红漆大葫芦。那道人大醉后,睡得正熟。燕儿道:"老师,你看这个道人,穷得这般光景,还要这样贪杯,真可以算得是醉鬼了。"周淳道:"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我们大好神州,亡于胡儿之手,那有志气的人,不肯屈身事仇,埋没在风尘中的人正多呢。他这样落拓不羁,焉知不是我辈中人哩。只是这样凉的天气,他醉倒此地,难免不受风寒。我走了半日,腹中觉得有点饥饿,等我将他唤醒,同去吃一点饭食,再赠他一点银两,结一点香火缘吧。"说罢,便走上前去,在道人身旁轻轻唤了两声:"道爷,请醒醒吧。"又用手推了他两下。那道人益发鼾声如雷,呼唤不醒。周淳见那道人虽然面目肮脏,手指甲缝中堆满尘垢,可是那一双手臂却莹白如玉,更料他不是平常之人。因为急于要同燕儿回家,又见他推唤不醒,没奈何,便从衣包内取了件半新的湖绉棉袍,与他披在身上。临行又推了他两下,那道人仍是不醒。只得同燕儿到附近饭铺,胡乱吃了一点酒食,匆匆上道。
  到了无人之处,师徒二人施展陆地飞行的脚程,往乌鸦嘴走去,哪消两个时辰,便已离村不远。周淳知道燕儿之母甚贤,此去必受她特别款待,劳动她于心不安,况且天已不早,意欲吃完了饭再去,便同燕儿走进一家酒饭铺去用晚饭。这家酒饭铺名叫知味楼,新开不多时,烹调甚是得法,在那里饮酒的座客甚多。他师徒二人归心似箭,也不曾注意旁人,便由酒保引往雅座。燕儿忽然看见一件东西,甚是眼熟,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喊周淳来看。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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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回 见首神龙 醉道人挥金纵饮  离巢孤雏 赵燕儿别母从师

 

  话说周淳师徒二人进知味楼去用饭,忽然看见一件东西挂在柜房,甚是触目。仔细一看,原来便是在峨眉山脚下那个醉道人所用来装酒的红漆葫芦。四面一看,并无那个道人的踪影。二人起初认为天下相同之物甚多,也许事出偶然,便坐下叫些酒饭,随意吃喝。后来周淳越想越觉希奇,便将酒保唤来问道:"你们柜上那个红葫芦,用来装酒,甚是合用,你们是哪里买的?"那酒保答道:"二位客官要问这个葫芦,并不是我们店里的。在五天前来了位穷道爷,穿得十分褴褛,身上背的就是这个葫芦。他虽然那样穷法,可是酒量极大,每日到我们店中,一喝起码十斤,不醉不止,一醉就睡,睡醒又喝。起初我们见那样穷相,还疑心他是骗酒吃,存心吃完了卖打的。后来见他吃喝之后,并不短少分文,临走还要带这一大葫芦酒去,每天至少总可卖他五六十斤顶上的大曲酒,他倒成了我们店中的一个好主顾。他喝醉了就睡,除添酒外,轻易不大说话,酒德甚好,因此我们很恭敬他。今早在我们这里喝完了酒,照例又带了一大葫芦酒。走去了两三个时辰回来,手上夹了一件俗家的棉袍,又喝了近一个时辰。这次临走,他说未带钱来,要把这葫芦作押头,并且还说不到两个时辰,就有人来替他还帐。我们因为他这五六天已买了我们二三百斤酒,平时我们一个月也卖不了这许多,不敢怠慢他,情愿替他记帐,不敢收他东西,他执意不从。他说生平不曾白受过人的东西,他一时忘了带钱,回来别人送钱,这葫芦算个记号。我们强不过他,只得暂时自下。
  客官虽喜欢这个葫芦,本店不能代卖,也不知道在哪里买。"周淳一面听,一面寻思,便对酒保说道:"这位道爷共欠你们多少酒钱,回头一齐算在我们的帐上,如何?"酒保疑心周淳喜爱葫芦,想借此拿去,便道:"这位道爷是我们店里的老主顾,他也不会欠钱的,客官不用费心吧。"燕儿正要发言,周淳连忙对他使眼色,不让他说话。知道酒保用意,便说道:"你不要多疑。这位道爷原是我们的朋友,我应该给他会酒帐的。这葫芦仍交你们保存,不见他本人,不要给旁人拿去。"酒保听了周淳之言,方知错会了意。他本认为穷道爷这笔帐不大稳当,因为人家照顾太多,不好意思不赊给他;又怕别人将葫芦取走,道人回来讹诈,故尔不肯。今见周淳这样慷慨,自然心愿。便连他师徒二人的帐算在一起,共合二两一钱五分银子。
  周淳将酒帐开发,又给了一些酒钱,便往燕儿家中走去。燕儿正要问那道人的来历,周淳叫他不要多说,只催快走。不大工夫,已到燕儿门首。燕儿的娘赵老太太,正在门首朝他们来处凝望。燕儿见了他母亲,便舍了周淳,往他娘怀中扑去。周淳见了这般光景,不禁暗暗点头。赵母扶着燕儿,招呼周淳进去。他家虽是三间土房,倒也收拾得干净。堂前一架织布机,上面绷着织而未成的布,横头上搁着一件湖绉棉袍,还有一大包东西,好似包的银子。燕儿便道:"老师你看,这不是你送与那穷道爷的棉袍么,如何会到了我的家中呀?"赵母便道:"方才来了一位道爷,说是周先生同燕儿在路上有点耽搁,身上带了许多银子很觉累赘,托他先给带来。老身深知道周先生武艺超群,就是燕儿也颇有一点蛮力,怎会这点东西拿着都嫌累赘?不肯代收。那道爷又将周先生的棉袍作证。这件棉袍是老身亲手所做,针脚依稀还可辨认,虽然勉强收下,到底有些怀疑。听那道爷说,先生一会就来,所以便在门口去看。果然不多一会,先生便自来了。"周淳听了赵母之言,便将银包打开一看,约有三百余两。还包着一张纸条,写着"醉道人赠节妇孝子"八个字,写得龙蛇飞舞。周淳便对燕儿道:"如何?我说天壤间正多异人。你想你我的脚程不为不快,这位道爷在不多时间往返二百余里,如同儿戏一般,他的武功高出我们何止十倍。幸喜峨眉山下不曾怠慢了他。"赵母忙问究竟。周淳便从峨眉山遇见那道人,直说到酒店还帐止。又把带燕儿同走的来意说明。劝赵母只管把银子收用,决无差错。赵母道:"寒家虽只燕儿这一点骨血,但是不遇先生,我母子早已冻饿而死。况且他虽然有点小聪明,不遇名师也是枉然,先生文武全才,肯带他出去历练,再好不过。"周淳谢了赵母。
  到了晚间,周淳又去见马湘,嘱咐许多言语。第二天起身往成都,特地先往酒店中去寻那醉道人,准备结交一个风尘奇士,谁想道人、葫芦俱都不在。便寻着了昨天的酒保,问他下落,那酒保回言:"昨天那道人回来,好像有什么急事一般,进门拿了他那宝贝的葫芦便走。我们便对他说客官会他酒帐的事,他说早已知道,你对他说,我们成都见吧。说完就走,等我赶了出去,已经不见踪影了。"周淳情知醉道人已走,无法寻访,好生不乐。没奈何,只得同了燕儿上路,直往成都。
  行了数日,忽然走到一个地方,名叫三岔口。往西南走去,便是上成都的大道。正西一条小道,也通成都,比大道要近二百多里,只是要经过许多山岭,不大好走。周淳因闻听过这些山岭中有许多奇景,一来急于要到成都,二则贪玩山景,便同燕儿往小道走去。行了半日,已是走入山径。这山名叫云灵山,古树参天,怪石嵯峨,颇多奇景。师徒二人走得有点口渴,想寻一点泉水喝。恰好路旁有一道小溪,泉水清洁,游鱼可数。便同燕儿下去,取出带来的木瓢,吸了一些溪泉,随意饮用。此时日已衔山,师徒二人怕错过了宿头,连忙脚步加紧,往前途走去。
  正走之间,忽听一声鹤唳。周淳道:"日前在峨眉山下时,连听两次鹤唳,今天是第三次了。"说罢抬头望天,只见天晴无云,一些踪影全无。燕儿忽然叫道:"老师,在这里了。"周淳连忙看时,只见道旁一块大山石上,站着极大的仙鹤,头顶鲜红,浑身雪白,更无一根杂毛,金睛铁喙,两爪如铜钩一般,足有八九尺高下,正在那里剔毛梳羽。周淳道:"像这样大的仙鹤,真也少见。"正说之间,忽见山石旁边蹿起一条青蛇,有七八尺长。那鹤见了这蛇,急忙用口来啄。叵耐那蛇跑得飞快,仙鹤嘴到时,已自钻入石洞之中,踪迹不见。铁喙到处,把那山石啄得碎石溅起,火星乱飞。那鹤忽然性起,脚嘴同施,连抓带啄,把方圆六七尺一块山石啄得粉碎。那蛇见藏身不住,正待向外逃窜,刚伸出头时,便被那鹤一嘴擒住。那蛇把身子一卷,七八尺长的蛇身,将鹤的双脚紧紧缠住不放。那鹤便不慌不忙,一嘴先将蛇头啄断,再用长嘴从两脚中轻轻一理,便将蛇身分作七八十段。哪消几啄,便已吃在肚内。抖抖身上羽毛,一声长叫,望空而去,一晃眼间,便已飞入云中。
  这时已是暮色苍茫,瞑烟四合。周淳忙催燕儿赶路。走出三里多路,天色向晚。恰好道旁有一所人家,便上前叩门投宿。叩了半日,才听里面有人答话,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周淳说明来意。那人道:"我现在已是命在旦夕,此地万分危险。客官如要投宿,往西南去五里多路,那里有一座茅庵,住着一位白云大师,你可去求她借宿一宵。她若依从,还能免掉危险。"说罢,便不闻声息。再打门时,也不见答应。周淳生性好奇,便叫燕儿等在外面,道:"我不出来,不可轻易走动。"便纵身越墙而过。这时明月升起,照得院中清澈如画。周淳留神仔细一看,只见院中藤床上卧倒一人,见周淳进来,便道:"你这人如何不听话?你快走远些,不要近我,于你大有不利。"周淳道:"四海之内,皆是朋友。你有何苦楚,此地有何危险,你何妨说将出来,我也许能够助你一臂之力,你何必坐以待毙呢?"
  那人道:"你还不快走!我已中了妖毒,近我三尺,便受传染。我在这里挣命,已经三日,如今腹中饥饿,你如带有于粮,可给些与我。那妖早晚寻到,我不必说,你也性命难保。你如果能急忙去投白云大师,或者还可以帮我的忙。我的事儿,你只对她说这个。"那人说到这里,已是神微力弱,奄奄一息。只见那人手臂上有七颗红痣,鲜明非常。周淳心想此非善地,便扔些干粮与他,随即纵了出来。喊燕儿时,忽然踪影不见。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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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回 鹤舞空山 侠客惊蛇怪  云迷蜀岭 孝子拜仙师

 

  话说周淳听了那人之言,连忙跳出一看,忽然燕儿踪影不见,这一吓非同小可。起初尚以为他到附近去方便,谁知四外高声呼唤,仍是不见踪影,不禁急得浑身是汗。又不敢轻易离开此地,怕燕儿回来,寻他不着。正在无可奈何,忽听门内又发出细微的声音说道:"你还不曾走吗?"周淳道:"我适才同你分别出来,我有一个同伴,如今不知去向,衣服行囊都未带去,莫不是你说的妖怪来吃了去么?"那人道:"那妖属阴,不交三更,不会出来。
  你那同伴此刻失踪,绝非此妖所害。你快到白云大师那里,求她与你一算卦,便知下落。你不要自误,天已不早,快些去吧。"
  周淳万般无奈,只得照那人所说,往前走去。才走不到五里,忽听背后呼呼风起,腥味扑鼻。周淳知道不妙,连忙如飞一般向前奔走,刚刚走到一座庵前,忽然风止。周淳回头一看,只见一团浓雾中,隐约现出两盏红灯,往来路退去。月光底下,分外看得清切,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再看这茅庵,并不甚大,门前两株衰柳,影子被月光映射在地下,碎阴满地,显得十分幽静。庵内梵音之声不绝,想是此中主人,正在那里做夜课。便轻轻去叩了两下门。便有一小女孩应声答道:"我们这里乃是尼庵,客官如要投宿,往前面去吧。"周道答道:"我在途中遇难,特来投奔白云大师的。"话还未了,门已开放,出来一妙年女尼,年纪才十三四岁,长得十分美秀,见了周淳,说道:"大师正在做夜课,你且到佛堂等候一会吧。"周淳便随她进去,到了佛堂坐定。那小女尼又去端了一碗茶同几块素馍,与周淳食用,便自进去,许久不见出来。
  周淳正等得心烦,忽见面前青光一闪,犹如飞鸟般投向后院。周淳好奇心盛,便出了佛堂,轻轻往后院中走去。刚刚走近窗前,忽听有两个人正在说话,好似一男一女。侧耳细听,便听那女的说道:"二师兄深夜到此,有何事见教?"那男的说道:"我适才从云灵山走过,看见妖气冲天,正要查看一个究竟,忽见道旁一家屋檐下站定一个小童,眼看离他身侧不到十丈光景。我见那童子根基甚厚,不忍他遭毒手,便将他一把抱起,先救出了险地,然后用剑将妖物赶走。后来盘问他的来历,才知是齐鲁三英中周淳的徒弟。我见此子生有仙骨,跟着尘世中的侠客,岂不辜负了他,便收他为徒,叫白儿将他背往我的山中去了。他行时说怕他师父、老母不放心,我答应与他带信,便去寻那性周的。谁想无意中又救了七师弟的门徒,名叫施林,他也是中了妖毒,堪堪待毙。我将他救转,送他回山,才知道姓周的投到你这里来了。我方才进来时,看见一人坐在佛堂上,想是此人了。"那女的答道:"方才紫绢来说,有一姓周的投奔于我,正待出去会他,恰好师兄到此,所以还未相见。"那男的又道:"适才那妖看去十分厉害,我的玄英剑,只将它逼走,并不能伤它分毫。我因不知底细,未敢造次。你近在咫尺,何以容它如此猖獗呢?"那女的说道:"我为此妖,真是费了无穷心力,好容易将制它之物寻到,怎耐缺少帮手。师兄驾临,真是再好不过。"说罢,便对窗外说道:"周壮士远道而来,为何不进来叙话,只是作壁上听呢?"
  周淳正听得出神,被室中人这一问,不由面红耳赤,只得走了进去。见蒲团上坐定一个女尼,年约四五十岁;上首坐定一个道人,一脸虬髯,两目精光四射。知是非常人物,不由纳头便拜。僧、道二人连忙用手相搀,口称"不敢"。那女尼叫周淳一旁坐下,便道:"适才我等之言,想你已经听去。这位是我师兄髯仙李元化。我名元元,人称白云大师的便是。
  你的高徒,已被这位髯师兄收归门下,不知壮士可能割爱吗?"周淳道:"他小小年纪,能承前辈剑仙垂青,真是三生有幸。弟子正因他天资聪明,弟子才学浅薄,恐误却他的前途。
  今幸得遇仙缘,哪有不愿之理。只是适才弟子路遇一人,中了妖毒,命在旦夕,还望二位大仙垂怜解救。"髯道人道:"那人名叫施林,乃是我的师侄。我适才路过,已将他解救回山去了。"周淳连忙拜谢。白云大师道:"师兄来得甚巧,事不宜迟,明晨随我斩妖吧。"髯道人道:"此妖到底何物,这般厉害?"白云大师道:"此山原本不叫云灵山。因为山中出了一个蛇妖,早晚它口中吐出毒雾,结为云霞,映着山头的朝霞夕阳,反成了此山一个奇景。人家见此山云霞灿烂,十分悦目,这百多年来,就把这山叫做云灵山。此妖起初也不过在这山上吞云吐雾,并不曾害人,谁想近三年来,情形大变。从辰时起到酉时止,是那妖在洞中修炼之时,行人在此时间内走过,尚不妨事;否则,能逃毒手的,十无一二。这三年中,我同它斗了若干回,也不曾伤它分毫。它也知道我的厉害,只要一到我庵前不远,便自逃了回去。适才我听得风响,知是那妖前来。后来没有动静,便听见壮士叩门了。"周淳才知道那妖适才忽然不追的原故。白云大师又说道:"一物伏一物,我知道此妖最怕蜈蚣。久闻黄山餐霞大师处有此异物,便叫紫绡去借。大师先还不肯,说那蜈蚣是她镇洞之宝。后来经我亲身前往,昨天才借到。恰好壮士与师兄到此,想是那妖伏诛之日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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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回 名山借灵物 仙侠夜话  古洞斩妖蛇 父女重逢

 

  白云大师说罢,便由壁上取出一个长匣,乃是精铁铸成,十分坚固。又从葫芦内取出几十粒丹药。然后将盒盖揭开,只见里面伏着一条二尺四寸长的蜈蚣,遍体红鳞闪闪发光,两粒眼珠有茶碗大小,绿光射眼。白云大师将那丹药放在盒内,那蜈蚣忽然蠕蠕欲动,大师忙将盒盖关上。髯道人道:"如此灵物,其毒必比蛇妖厉害。不知餐霞大师当初如何收得?"
  白云大师道:"餐霞大师幼年在闺中当处女时,最为淘气。有一天捉到一条蜈蚣,不过三两寸长。她将此物装在一个盒内,每天拿些米饭喂它,日子一多,渐渐长成。等她出阁时,这蜈蚣差不多已有五六尺长,她一定要陪送过去。她老太爷怕骇人听闻,执意不肯。没奈何,她才把那条蜈蚣叫人抬到山中放掉。后来她的丈夫死去,她被神尼优昙大师收归门下,炼成剑仙,又到那山中将那蜈蚣收作镇山之宝。百余年来,经餐霞大师用符咒催炼,食的俱是仙丹灵药,不但神化无穷,可大可小,并且颇通灵性,从不轻易伤人。餐霞甚是喜爱于它。此次经我再三请求,费了无数唇舌,才肯借用一时。师兄莫要小看于它。"三人谈谈说说,问了些周淳所精的功夫,不觉已是东方微明。白云大师道:"是时候了。"便对周淳道:"此番前去,非常凶险。壮士如果要去,只可躲在一旁作壁上观,千万不可妄动才好。"说罢,便同了二人起身,往山谷中走去。
  这时,一轮红日已经从地平线上往上升起,途径看得非常清楚。走到一处,只见山势非常险恶,寸草不生。白云大师便对髯道人道:"此地离蛇巢不远,待我前去引它出来。等我与它斗时,烦劳师兄将玄英剑断它的归路。"说罢,便独自向前走去。髯道人同了周淳纵上山峰,只见山谷中有一个大洞,深黑不可见底。白云大师走到离洞不远,嘬嘬呜呜的叫了几声,忽然狂风大起,白云大师拨转身往回路便走。说时迟,那时快,洞中一阵黑风过去,冲出一条大蛇,金鳞红眼,长约十丈,腰如缸瓮,行走如飞。看看追出半里多地,白云忽地回身喊一声:"来得好!"从手中飞出一道紫光。那蛇见了这光,便由口中吐出丈许长的火焰,与这道光华绞在一起。斗了片时,那蛇自知不敌,拨转身回头便走。髯道人便将手上玄英剑放出来,一道青光,朝蛇头飞去。那蛇见不是路,便将蛇身盘作一堆,喷出烈火毒雾,与这两道剑光战在一起,饶你仙剑厉害,也是不能伤它分毫。白云大师与髯道人各人占了一个山峰,指挥剑光,与那蛇对敌,斗了半日,不分胜败。白云没奈何,只得与髯道人打个招呼,各人将剑光收起。那蛇看见剑光忽然退去,认为敌人已败,正待向白云大师扑来。忽然从白云大师手中飞起一物,通体红光耀目,照得山谷皆红。原来白云大师见剑仍是不能取胜,已是将匣内蜈蚣放出。这蜈蚣才一出匣,迎风便长,长有丈余。那蛇见蜈蚣飞来,知道已逢劲敌,更不怠慢,拼命地喷火喷雾,与那蜈蚣斗在一起。斗有片时,那蜈蚣一口将蛇的七寸咬住,那蛇也将蜈蚣的尾巴咬住,两下都不肯放松。那蛇被蜈蚣咬得难受,不住地将长尾巴在山石上扫来扫去,把山石打得如冰雹一般,四散飞起,煞是奇观。这时,他三人已走在一处。髯道人意欲将玄英剑放起,助那蜈蚣一臂之力。白云大师怕伤了蜈蚣,连忙止住。正说话时,忽然震天动地一声响过去,蛇与蜈蚣俱都纹丝不动。原来那蛇被咬,负痛不过,一尾扫过去,将谷口凸出来有丈许高的山石打断,恰好正落在它的头上,打得脑浆迸裂,那蜈蚣也力竭而死。白云大师同了髯道人连忙飞下山去,用剑将蛇身砍成十数段。见蜈蚣已死,便道:"我起初不肯轻易放出,就怕是两败俱伤。如今怎好回复餐霞大师呢?"髯道人道:"此妖为害一方,茶毒生灵,今赖餐霞大师的蜈蚣除此巨害,功德非小,想来也不能见怪你我。"
  正说话时,忽从山头上飞下一个黑衣女郎,腰悬一个葫芦,走到二人面前行礼道:"弟子周轻云,奉餐霞大师之命,请白云大师不必在意。蜈蚣之死,乃是定数,命我致意大师,将它尸骨带回。"说罢,走到蜈蚣身旁,取出一粒丹药,放在它口内,那蜈蚣便缩成七八寸光景,便取来放在身旁葫芦之内。又对白云大师道:"家师言说家父周淳在此,可容一见。
  "白云大师才知道她是周淳的女儿,十分代她喜幸,便将周淳唤将下来。他父女重逢,自是欢喜。周淳正要访求餐霞大师帮忙,适才在白云大师处,因忙于捉妖,不曾启齿,今见女儿到来,正好命她代求。便对轻云说了多臂熊毛太寻仇,同自己往成都之事,又教轻云代请餐霞大师下山。轻云道:"如此小事,何必劳动师父,女儿此次也为此事而来。女儿自随师父上山,已将仙剑炼成。我因爹爹学剑不成,屡次求大师传授,大师说父亲与她老人家无缘。
  大师生平未收过男弟子,她说爹爹机缘到来,自然得遇名师。教爹爹此番只管往成都走去,前面自有人来接引。女儿回山复命之后,也要到成都去助爹爹杀那毛太呢。"周淳听了,不觉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轻云辞别三人,回山复命不提。
  周淳心想白云大师与髯道人俱是成名剑仙,便有投师之意。白云大师道:"你虽年过四十,根行心地俱好,早晚是我辈中人,何必急在一时?现在剑客派别甚多,时常引起争斗。
  昆仑、峨眉之外,现在新创的黄山派与五台派,如同水火,都是因为邪正不能并立的原故。
  这次毛太寻仇,不过开端,以后的事儿正多呢。"说罢,便拾了许多枯树枝叶,将蛇身焚化。髯道人说奉师父静虚老祖之命,要急忙去度一个富有仙根的人,以免被五台派的人收罗了去。说罢嘬口一声长啸,只见云端中飞下一只大仙鹤,髯道人跨了上去,说声"再见",便自冲霄飞起。周淳才知那日山中斗蛇的仙鹤,就是髯道人的坐骑。他虽听了女儿轻云之言,终觉放心不下,顺便邀白云大师相助。白云大师道:"你只管先去,此行决无妨碍。到逢难时,我自会前来救你,此时尚用不着。"周淳心中半信半疑,没奈何,只得单身辞别上路。
  行了数日,已到成都。到处打听毛太,都说不曾见过这样的一个和尚。周淳只得在那里等候轻云到来,等了三个多月,也不曾来,心中十分不解。这时已是正月下旬。成都城厢内外庵观林立,古迹甚多。有一天,闷坐店房,十分无聊,信步走到南门外武侯祠去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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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回 擒淫贼 大闹施家巷  逢狭路 智敌八指僧

 

  这武侯祠乃是蜀中有名的古迹,壁上名人题咏甚多。周淳浏览片时,信步走到望江楼,要了一壶酒、几味菜,独自一人食用。忽听楼梯响动,走上一人,武生公子打扮,长得面如冠玉,十分俊美,只是满脸带着不正之色。头戴蓝缎子绣花壮士帽,鬓边斜插着颤巍巍碗大的一朵通草做的粉壮丹。独自一人要些酒菜,也不好生吃用,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楼下。周淳看了半日,好生奇怪,也低头往下看去。原来江边停了一只大船,船上有许多女眷,内有一个女子长得十分美丽,正在离船上轿。那武生公子见了,连忙丢下一锭银子,会好酒钱,急匆匆迈步下楼。周淳观察此人定非良善,便也会了酒帐,跟踪上去。忽然看见前面一个道人,背上负着一个大红葫芦,慢慢往前行走。仔细一看,原来就是那日在峨眉山相遇的那个醉道人。要待追那淫贼,好容易才得相遇奇人,岂肯失之交臂;要放下不追,又未免自私之心太重,有失侠义的天职。正犹豫间,成都轿夫有名的飞腿,已跑得不知去向;那武生公子,也已不见踪影。没奈何,只得暗暗跟着那道人走去。那道人好似不曾知道周淳跟他模样,在前缓缓行走。周淳心中暗喜,以为这次决不会轻易错过,只在道人后面紧紧跟随。那道人只往那田野中走去,不论周淳如何追赶,距离总是不到一二十丈。后来周淳急了,便脱口喊道:"前面道爷,暂停贵步,弟子有话奉上。"谁想那道人听了周淳之言,越走越快,任你周淳有轻身功夫,也是莫想追赶得上,一转瞬间,已是不见踪影。周淳知道人不肯见他,无奈何,垂头丧气回转店房。
  到了定更后,正待安歇,忽然一阵微风吹过,平空桌上添了一张纸条。周淳连忙纵身出来,只见明星在天,四外皆寂。远远深巷中,微微一阵犬吠。回房看那纸条时,只见上面写了三个大字"施家巷",笔酣墨饱,神采飞扬。看这字非常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怎奈一时想它不起。心想:"这施家巷俱是大户人家,与我有何关系?"心中十分不解。后来一想:"莫非那里出了什么事故,送字的人独力难支,约我前去相助不成?不管是与不是,且到那里再说。"于是将随身用的兵器带好,将门紧闭,从窗口内纵身出去,一路蹿房跨脊。正走之间,忽见一条黑影,飞也似地往前奔跑,刚走到施家巷时,忽然不见。周淳心想:"施家巷街道甚长,叫我先到哪一家呢?也不管它。"且先到了第一家的房上,却静悄悄并无声息。又走到第三家,乃是一所大院落,忽然看见楼上还有灯光。周淳急忙纵了过去,往窗内一看,不由怒发冲冠。原来屋中一个绝色女子,被脱得赤条条地缚在一条春凳上,已是昏绝过去。白天见的那一个武生公子,正在解带宽衣,想要强奸那一个女子。周淳不由脱口喝道:"好淫贼!竟敢强奸良家女子,还不给我出来受死!"那贼听了,便道:"何人大胆,敢破你家太爷的美事?"说罢,一口将灯吹灭,将房门一开,先将一把椅于朝外掷来。周淳将剑拨过一旁,正在等他出来厮杀,忽听脑后风声,知是有人暗算,更不回首,斜刺里往前纵跳出去。这贼人接着就是一刀砍来,周淳急架相还。
  原来此贼十分狡猾,他先将椅子掷出,自己却从窗口飞将出来,想要暗算周淳。若不是周淳久经大敌,已经遭了毒手。周淳与淫贼斗了十余个回合,觉得此贼身法刀法非常熟悉,便喝道:"淫贼,你是何人门下?叫什么名字?通名受死,俺云中飞鹤剑下不死无名之鬼。
  "那贼听了此言,不禁狂笑道:"你就是周三么?我师父只道你不到成都来,谁想你竟前来送死。你家太爷,乃八指禅妙通,俗家名叫多臂熊毛太的门徒,名唤神行无影粉牡丹张亮的便是。"周淳一听是对头到了,不禁一阵心惊,又怕毛太前来相助,不是敌手,便使出平生绝艺,浑身上下,舞起一团剑花,将那贼紧紧裹住。那张亮虽然武艺高强,到底不是周淳敌手。偏偏这家主人姓王,也是一个武家子,被喊杀之声惊动,起初看见两个人在动手,估量其中必有一个好人,但分不清谁好谁坏,只把紧自己的房门,不敢上前相助。及至听了那贼报罢名姓,便已分清邪正,于是带领家人等上前相助。那贼见不是路,抽空纵身一跃,跳上墙去。周淳道:"哪里走!"连人带剑,飞将起来,只一挥,已将淫贼两脚削断,倒栽下来,痛死过去。众人连忙捆好,请周淳进内坐定,拜谢相救之德。周淳道:"此贼虽然擒住,你等千万不可声张。他有一师,名唤毛太,已炼成剑仙,若被他知晓,你等全家性命难保。
  "那家主人名唤王承修,听了周淳之言,不禁大惊,便要周淳相助。周淳道:"我也不是此人的敌手,只要眼前他不知道,再等些日,便有收服他的人前来,所以你们暂时不可声张。
  明早你将这人装在皮箱内,悄悄先到官府报案,叫它秘密收监,等擒到毛太,再行发落。留我在此,无益有祸,更是不好。"王承修知挽留不住,只得照他吩咐行事。不提。
  周淳仍照原路,悄悄回转店房。他因为今晚虽然干了一桩义举,谁想无意中,又和毛太更结深了一层仇怨。明知背葫芦的醉道人是一个大帮手,叵耐又失之交臂。心绪如潮,一夜并不得安睡。
  到了第二日,在店中吃罢午饭,便到城内各处参观,寻访醉道人的住处。一连数日,都是不见踪迹。一日信步出城,走到一片树林里面,忽然看见绿荫中,隐露出粉墙一角,知是一座庙宇。周淳这时觉得有些口渴,便往那庙门走去,欲径进去随喜,讨杯水喝。刚刚走离庙门不远,忽听大道上鸾铃响亮,尘头起处,有十余骑人马,飞一般直往庙门驰来。周淳本是细心人,便将身子闪过一旁。只见马上那一群人,约有十三四个,一个是道家装束,其余都是俗家打扮,形状非常凶恶。每人身上,俱都负有包裹,好似都藏有兵刃。起初庙门紧闭,那一群人到得庙前,当头的是一个稍长大汉,只见他将鞭梢一挥,朝定庙门连击三下,不一会,庙门大开。十余骑连人带马,更不打话,一拥而入。等到一群人进去后,依然禅门紧闭,悄无人声。
  周淳心知这伙人定非良善之辈,不过这座庙宇离城不远,似乎又不应藏匿匪人,想要看个究竟,便往那庙门口走去。只见这座庙盖得非常伟大庄严,庙门匾上,写着"敕建慈云禅寺"六个大金字。周淳心想:"久闻慈云寺乃是成都有名丛林,庙中方丈智通和尚戒律谨严,僧徒们清规甚好,如何却与这些匪人来往?要说是过路香客,情形又有点不对。"正想假装进庙随喜,看个究竟,忽然叭的一声,一块干泥正落在周淳的脸上,不禁大惊。急忙用目四下观看,不要说人,连雀鸟都没有一个,不知这泥块从哪里飞来。心中虽然非常惊异,终究好奇心盛,又仗着艺高人胆大,仍拟前去叩门。刚把手举起来,忽然脑后生风。周淳这回不似刚才大意,急忙将头一低,叭的一声,落在地上,仍是一块干土。急往土块来路看时,只见相隔二十多丈,有一个人影,往树林中一晃,便自不见。不禁心中有气,便丢下进庙之想,飞步往树林中追去,准备搜出那人,问他无缘无故,为何一次两次和他开玩笑?等到走进林中,四下搜寻,哪有丝毫踪迹。正待不追,又是一块干土飞来。周淳这时早已留上十二分的心了,他一面闪开那块干土,一面定睛往前望去。只见前面这一个人,长得十分瘦小,正往林外飞跑。周淳气往上撞,拔腿便追。那人好快身法,脚不沾尘,任你周淳日行千里的脚程,也是追赶不上。就这样一个跑,一个追,不大工夫,已是十余里路。周淳一路追,一路想:"我与此人素昧平生,何故如此戏弄于我?要是仇家,我在庙门前,已是中了他的暗算。况且照他脚程身法看来,武艺决不能在我之下,他把我引在这无人的荒郊,是什么缘故呢?"正想问,忽然大悟,便止步喊道:"前面那位尊兄,暂停几步,容俺周淳一言。"任你喊破喉咙,那人只是不理。忽然见他在一株树前站住,周淳心中大喜,便往前赶去。刚刚相离不远,那人忽又拔腿便跑,如星驰电掣般,眨眨眼,已不知去向。周淳走近树前,忽见地下有一个纸包。拾起来打开一看,原来是两粒丹九,上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着"留备后用,百毒不侵"八个字。周淳也不知是什么用意,顺手揣入怀中。这一来益发知道那庙不是善地,这人是有心引他脱离危险。自己也知道孤掌难鸣,暂时只好且自由它,无精打采地往回路走去。
  刚刚走了不到四五里路,忽然看见道旁一株大树上,悬挂着一大口钟。心想:"刚才在此走过,并不曾见有这口钟。这口钟少说也有六七百斤,这人能够纵上去,将这口钟挂上,没有三四千斤的力量,如何能办得到?"再看离这钟不远,有一所人家,于是便走了过去,想问个明白。谁想才到那家门口,便隐隐听得有哭喊救命之声。周淳天生侠肝义胆,不由绕到屋后,纵身上去一看,只吓得心惊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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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回 林中比剑 云中鹤绝处逢生  寺内谈心 小火神西行求救

 

  话说周淳听见那家院内有哭喊救命之声,连忙纵身上屋,用目往院中一看。只见当院一个和尚,手执一把戒刀,正在威胁一个妇人,说道:"俺今天看中了你,正是你天大的造化。你只赶快随我到慈云寺去,享不尽无穷富贵;如若再不依从,俺就要下毒手了。"那妇人说道:"你快快出去便罢,我丈夫魏青不是好惹的。"说罢,又喊了两声救命。那和尚正待动手,周淳已是忍耐不住,便道:"凶僧休得无礼,俺来也!"话到人到剑也到,一道寒光,直往和尚当胸刺去。那和尚见他来势甚急,也不由吃了一惊,一个箭步纵了出来,丢下手上戒刀,抄起身旁禅杖,急架相还。战了几个回合,忽然一声怪笑,说道:"我道是哪一个,原来是你!俺寻你几个月,不想在此地相遇,这也是俺的造化。"说罢,一根禅杖如飞电一般滚将过来。周淳听了那和尚的话来路蹊跷,仔细一看,原是半年来时刻提防的多臂熊毛太,不想今日无意中在此相遇。已知他艺业大进,自己一定不是对手。便将手中剑紧了一紧,使了个长蛇出洞势,照毛太咽喉刺去。和尚见来势太猛,不由将身一闪。周淳乘此机会,蹿出圈外,说道:"慢来慢来,有话说完了再打,"毛太道:"我与你仇人见面,你还有何话说?"周淳道:"话不是如此说法。想当初你败在我的手中,我取你性命,如同反掌。只因我可惜你一身武艺,才放你逃走。谁想你恩将仇报,又来寻仇。你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只以为十年来学成剑法,可以逞强;须知俺也拜了黄山餐霞大师同醉道人为师,谅你枉费心力,也不是俺的对手。你趁早将这女子放下,俺便把你放走;如若不然,今天你就难逃公道。"周淳这番话,原是无中生有的一番急智。谁知毛太听了,信以为实,不禁心惊。
  心想:"周淳如拜餐霞大师为师,我的剑术一定不是他的对手。但是自己好容易十年心血,今天不报此仇,也大不甘心。"便对周淳道:"当初我败在你手中,那时我用的兵刃是一把刀。如今我这个禅杖,练了十年。你我今日均不必用剑法取胜,各凭手中兵刃。我若再失败,从此削发入山,再不重履入世。你意如何?"周淳听了,正合心意,就胆壮了几分,便道:"无论比哪一样,我都奉陪。"说罢,二人又打在一处。只见寒光凛凛,令气森森,两人正是不分上下。周淳杀得兴起,便道:"此地大小,不宜用武,你敢和我外边去打吗?"毛太道:"俺正要在外面取你的狗命呢。"
  这时,那个妇人已逃得不知去向。二人一前一后,由院内纵到墙外的一片空地上,重新又动起手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施展平生武艺,杀了个难解难分。周淳见毛太越杀越勇,果然不是当年阿蒙。又恐他放出飞剑,自己不是敌手,百忙中把手中宝剑紧了一紧。恰好毛太使了一个泰山压顶的架势,当头一禅杖打到。周淳便将身子一闪。毛大更不怠慢,急转禅杖的那一头,向周淳腰间横扫过来。周淳见来势甚猛,不敢用剑去拦,将脚一点,身子纵起有七八尺以上。毛太见了大喜,乘周淳身子悬起尚未落地之时,将禅杖一挥,照周淳脚上扫去。周淳早已料到他必有此一举,更不怠慢,毛太禅杖未到时,将右脚站在左脚面上,借势一用力,不但不往下落,反向上蹿高数尺。这是轻身法中的蜻蜒点水、燕子飞云踪的功夫,乃周淳平生的绝技。毛太一杖打空,因为用力过猛,身子不禁往前晃了一晃。周淳忽地一个仙鹤盘云势,连剑带人,直往毛太顶上扑下。毛太喊了一声"不好",急忙脚下一用劲,身子平斜往前纵将出去,虽然是逃得快,已被周淳的剑尖将左臂划破了四五寸长一道血槽,愈发愤怒非凡。周淳不容毛太站定,又是飞身一剑刺将过来。毛太好似疯了的野兽一般,急转身和周淳拼命相持。
  这时已是将近黄昏,周淳战了半日,知是轻易不能取胜,忽地将身一纵,将剑一舞,形成丈许长的一道剑花。毛太又疑心他使什么绝技,稍一凝神。周淳乘机拔脚就跑。毛太见仇人逃走,如何肯善罢甘休,急忙紧紧在后头追赶。周淳一面跑,一面悄悄将连珠弩取出,拿在手中。毛太见周淳脚步渐慢,正待纵身向前。周淳忽地回头,手儿一扬,道一声:"着!
  "只见一线寒光,直望毛太面门。毛太知是暗器,急忙将头一低,避将过去。谁想周淳的连珠钢弩,一发就是十二枝,不到危险时,轻易不取出来使用;如用时,任你多大武艺,也难以躲避。毛太如何知道厉害,刚刚躲过头一技,接二连三的弩箭,如飞蝗般射到。好毛太,连跳带接。等到第七枝上,万没想到周淳忽将五枝弩箭同时发出:一技取咽喉,两枝取腹部,两枝取左右臂,这个名叫五朵梅花穿云弩。任你毛大善于躲避,也中了两箭:一技中在左臂,尚不打紧;一技恰好射到面门。原来毛太见来势甚急,无法躲避,满想用口去接,谁想左臂所中之箭在先,又要避那一技,一时心忙意乱,顾了那头,顾不了这头,一个疏忽,将门牙打断了两个。立刻血流如注,疼痛难忍,没奈何只得忍痛回身便跑。周淳本当得意不可再追才是,因见毛太受伤,心中一高兴,回转身就追。
  那毛太因听周淳之言,他已拜餐霞大师为师,所以不敢用飞剑敌他。后来两人打了半日,不见胜负,又急又恨,也就忘了用剑。及至毛太受伤,周淳返身追了过去,不禁醒悟过来。心想:"周淳既拜餐霞大师为师,他的剑术自然比我厉害,我因怕他,所以不敢放剑。他剑术比我强,何以也不敢用呢?莫非其中有诈?我不可中了他的诡计,不如试他一试。"正想之间,回头一看,周淳追赶已是相离不远。便将身回转,取出金身罗汉法元所赐的赤阴剑,手扬处,一道黄光,向周淳飞来。周淳正追之际,忽见毛太回身,便怕他是要放剑,正后悔穷寇莫追,自己太为大意,毛太已是将剑光放出。周淳知道厉害,拨转身如飞一般向前奔逃。毛太一见,知道以前周淳说拜餐霞为师的一番话全是假的,自己上了他老大一个当,愈加愤怒,催动剑光,从后追来。周淳已跑入一片树林之内,剑光过处,树枝纷纷坠落如雨。
  这时周淳与剑光相离不过一二丈光景,危险已极。知道性命难逃,只得瞑目待死。
  毛太见周淳已临绝地,得意之极,不禁哈哈大笑。这时剑光已在周淳顶上,往下一落,便要身首异处。在这间不容发的当儿,忽然一声长啸,由一株树上,飞下一道青光,其疾如电,恰恰迎头将黄光敌住。在这天色昏黑的时候,一青一黄,两道剑光,如神龙夭矫,在天空飞舞,煞是好看。毛太满想周淳准死在他的剑下,忽然凭空来了这一个硬对头,不禁又是急又是怒。周淳正待瞑目就死,忽然半晌不见动静。抬头一看,黄光已离去顶上,和空中一道青光相持。知有高人前来搭救,心神为之一定。只是昏黑间,看不出那放剑救自己的人在哪里。所幸他目力甚好,便凝神定睛往那放剑之处仔细寻找,只见一个道人,坐在身旁不远的一株大树枝上。便轻轻走了过去,想等杀了毛太以后,叩谢人家。等到近前一看,不禁大喜,原来那人身背一个红葫芦,依稀认得正是这几个月来梦魂颠倒要会的醉道人。正待上前答话,醉道人忽朝他摆了摆手,周淳便不再言语。这时天空中黄光越压越小,青光愈加炫出异彩,把一个多臂熊毛太急得搓耳捶胸,胆战心寒。正在不可开交之际,周淳便趁毛太出神不备,取出怀中暗器没羽飞蝗石,照准毛大前胸打去,打个正着,将毛太打跌一交。一分神间,黄光越发低小,眼看危险万分。忽然西南天空有三五道极细的红线飞来,远远有破空的声音。醉道人忽跳下树来,悄悄对周淳说道:"快随我来!"不容周淳还言,一手已是穿入周淳胁下,收起剑光,架起周淳,飞身向大道往城内而去。
  那毛太正在急汗交流之际,见青光退去,如释重负,连忙将自己的剑收回。再一看周淳,已不知去向。始终不知对面敌手是谁,正在纳闷。忽见眼前一道红光一闪,面前立定一人,疑是仇人,正待动手。那人忽道:"贤弟休得无礼!"毛太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莫逆好友飞天夜叉秦朗,不禁大喜,连忙上前见礼。秦朗便问毛太因何一人在此。毛太便将下山寻周淳报仇,在慈云寺居住,今日巧遇周淳,受骗中箭,后来自己放出赤阴剑才得取胜,忽然暗中有人放出仙剑将周淳救去,正抵敌不过,放剑的人与周淳顷刻不知去向的话,说了一遍。秦朗道:"我来时看见树林中有青黄二色剑光相斗,知道内中有本门的人在此遇见敌手,急忙下来相助,谁想竟已逃去。想是他们已看出是我,知道万万不是敌手,所以逃去。可惜我来迟了一步,被他们逃去。"秦朗本是华山烈火祖师的得意门人,倚仗剑法高强,无恶不作。他所炼的剑,名唤红蛛剑,厉害非常。起初也曾拜法元为师,烈火祖师又是法元所引进,与毛太也算同门师兄弟,二人非常莫逆。毛太见他一来,青光便自退去,也认为敌人是惧怕秦朗,便向秦朗谢了救命之恩。秦朗道:"我目前正因奉了祖师爷之命,往滇西去采药,要不然时,这一伙剑客,怕不被我杀个净尽。刚才那人望影而逃,总算他们是知趣了。"
  正在大吹特吹之时,忽然听得近处有人说道:"秦朗你别不害臊啦!人家不过看在你那个没出息的师父面上,再说也不屑于跟你们这些后生下辈交手,你就这般的不要脸,还自以为得意呢!"秦朗性如烈火,如何容得那人这般奚落,不禁大怒,便骂道:"何方小辈,竟敢太岁头上动土?还不与我滚将出来受死!"话言未了,叭的一声,一个重嘴巴,正打在左颊上,打得秦朗火星直冒。正待回身迎敌,四外一看,并不见那人踪影。当着毛太的面,又羞又急。便骂道:"混帐东西,暗中算人,不是英雄。有本领的出来,与我见个高下?"那人忽在身旁答道:"哪个在暗中算人?我就在你的面前。你在自在山中学道数十年,难道你就看不见吗?"秦朗听了,更加愤恨,打算一面同那人对答,听准那人站的方向,用飞剑斩他。于是装着不介意的样子,答道:"我本来目力不济,你既然本领高强,何妨现出原身,与我较量一个高下呢?"那人道:"你要见我,还不到时候;时候到了,恐怕你想不见,还不成呢。"秦朗这时已算计那人离他身旁不过十余步光景,不等他话说完,出其不意,将手一张,便有五道红线般的剑光,直往那人站着的地方飞去。一面运动这剑光,在这周围数十丈方圆内上下驰射,把树林映得通红。光到处,树枝树叶齐飞,半晌不见那人应声。毛太道:"这个鸟人,想必已死,师兄同我回庙去吧。"话言未了,忽然又是叭的一声,毛太脸上也挨了一个嘴巴。毛太愤恨万分,也把剑光放出,朝那说话的地方飞去。只听那人哈哈大笑,说道:"我只当你这五台派剑法高强,原来不过如此。你们不嫌费事,有多少剑都放出来,让我见识见识。"秦朗、毛太二人又是气,又是急。明知那人本领高强,自己飞剑无济于事,但是都不好意思收回,只好运动剑光,胡乱射击。那人更不肯轻易闲着,在他二人身旁,不是打一下,就是拧一把,捏一把,而且下手非常之重,打得二人疼痛非常。后来还是毛太知道万难迎敌,便悄悄对秦朗说:"我们明刀明枪好办,这个东西不知是人是怪,我们何必吃这个眼前亏呢?"秦朗无奈,也只得借此下台,恐怕再受别的暗算,叫毛太加紧提防,各人运动剑光护体,逃出树林。且喜那人不来追赶。二人跑到慈云寺,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进庙之后,由毛太引见智通。智通便问他二人为何如此狼狈。毛太说明经过之事。智通听了,半晌沉吟不语。毛太便问他是什么缘故。智通道:"适才在林中,起初同你斗剑之人,也许是峨眉派剑客打此经过,路见不平,助那周淳一臂之力。后来见秦道友来,或被看破结仇,又怕不是敌手,故尔带了周淳逃走。这倒无关紧要。后来那个闻声不见形的怪人,倒是有些难办。如果是那老怪物出来管闲事,慢说你我之辈,恐怕我们老前辈金身罗汉法元,同秦道友令师华山烈火祖师,都要感觉棘手。"秦、毛二人答道:"我等放剑,不见他迎敌,他也不过是会一点隐身法而已,怎么就厉害到这般田地?"智通答道:"二位哪里知道。五十年前,江湖上忽然有个怪老头出现,专一好管闲事。无论南北两路剑客,同各派的能人剑侠,除非同他一气,不然不败在他手里的很少。那人不但身剑合一,并且练得身形可以随意隐现,并不是平常的隐身法,只能障普通人的眼目。起初人家不知道他的名姓,因他行踪飘忽,剑法高强,与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做追云叟。后来才访出他的姓名,叫作白谷逸。当时江湖上的人,真是闻名丧胆,见影亡魂。他自五十年前,因为他的老伴凌雪鸿在开元寺坐化,江湖上久已不见他的踪迹,都说他已死了。去年烈火祖师从滇西回华山,路过此地,说是看见他在成都市上卖药,叫我仔细。并说自己当初曾败在他手里,有他在一日,自己决不出山,参加任何方面斗争。起初只说他已坐化,谁想还在人世。惟有践昔日之言,回山闭门静修,不出来了。所以我严命门下弟子,无故不准出庙生事。后来也不见有什么举动。前些日毛贤弟的门徒张亮半夜出庙,说是往城内一家富户去借零用,一去不归。后来派人往衙门口同那家富户去打听,影响毫无。一定遭了这老贼的毒手,旁人决不会做得这般干净。"
  张亮乃是毛太新收爱徒,一听这般凶信,不禁又急又气,定要往城内去探消息。智通连忙劝阻,叫他不可造次。便对秦朗说道:"我庙中连日发生事故,情形大是不妙。秦道友不宜在此久居,明日可起程到滇西去。贫道烦你绕道打箭炉一行,请瘟神庙方丈粉面佛,约同飞天夜叉马觉,快到成都助我一臂之力。秦道友意下如何?"秦朗道:"我此次奉师命到滇西去,本来也要到打箭炉去拜访晓月禅师。大师烦我前去,正是一举两便。我明早就起程便了。"
  智通谢过秦朗,便叫人去把门下弟子四金刚,以及白日前来投奔的四川路上的大盗飞天蜈蚣多宝真人金光鼎、独角蟒马雄、分水犀牛陆虎、闹海银龙白绪,以及全体英雄,齐至大殿,有事相商。传话去后,先是本庙的四金刚大力金刚铁掌僧慧明、无敌金刚赛达摩慧能、多臂金刚小哪吒慧行、多目金刚小火神慧性等四人先到,随后便是金光鼎等进来施礼落座。
  智通道:"我叫你等进来,不为别故,只因当初我祖师大乙混元祖师,与峨眉派剑仙结下深仇,在峨眉山玉女峰斗剑,被峨眉派的领袖剑仙乾坤正气妙一真人齐漱溟斩去一臂。祖师爷气愤不过,后来在茅山修炼十年,炼就五毒仙剑,约峨眉派二次在黄山顶上比剑。峨眉派看看失败,平空又来了东海三仙:一个是玄真子,二个是苦行头陀,三个就是那怪老头追云叟白谷逸。他们三人平空出来干涉,调解不公,动起手来,我们祖师爷被苦行头陀将五毒剑收去,又中了玄真子一无形剑,七天之后,便自身亡。临终的时节,将门下几个得意门人,同我师父脱脱大师叫在面前,传下炼剑之法,叫我等剑法修成,寻峨眉派的人报仇雪恨。我师父后来走火入魔,当时坐化。我来到成都,苦心经营这座慈云寺,十几个年头,才有今日这番兴盛。只因我从不在此作买卖,出入俱在深夜,颇能得到当地官民绅商的信仰。谁想半月前夜间,毛贤弟的门人张亮,看中了城内一家女子,前去采花借钱,一去不回。四外打听,并无下落,定是遭了别人的毒手。我正为此事着急,谁想前几天本院又出了一桩奇事。"毛太听了,忙问出了什么奇事?智通道:"贤弟你哪里知道,这也是我一念慈悲,才留下这一桩后患。前几天我正在欢喜禅殿,同了众弟子在那里追欢取乐,忽然听见暗门磐响,起初以为是你回来。谁想是十七个由贵州进京应试的举子,绕道到成都游玩,因闻得本庙是个大丛林,随便进来随喜。前面知客僧一时大意,被他们误入云房,巧碰暗室机关,进了甬道。我见事情已被他等看破,说不得只好请他们归西。我便将他等十七人全绑起来,审问明白,由我亲自动手送终。杀到临未一个举子,年纪只有十七八岁,相貌长得极好,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不禁将我心肠哭软,不忍心亲自动手杀他,便将他送往牢洞之中,给了他一根绳子、一把钢刀、一包毒药,叫他自己在洞中寻死。他又苦求多吃两顿,做一个饱死鬼。我想一发成全了他,又与他三十个馒头,算计可以让他多活三天。到第四天去看他,若不自杀,再行动手。我因那人生得非常文弱,那牢洞又高,我也未把此事放在心上。谁想第二天、第三天,连下了两晚的大雷雨,到第四天派人去看,那幼年举子已自逃走。我想他乃文弱书生,这四围均是我们自己人,不怕他逃脱。当时叫人将各地口子把住,一面加紧搜查,并无踪迹。此人看破庙中秘密,我又将他同伴十六人一齐杀死,他逃川之后,岂不报官前来捉拿我等?连日将庙门紧闭,预备官兵到时迎杀一阵,然后再投奔七贤弟令师处安身。谁想七八天工夫,并无音讯,派人去衙门口打听,也无动静。不知是何缘故?"多目金刚小火神慧性道:"师父,我想那举子乃是一个年幼娃娃,连惊带急,想必是逃出时跌入山涧身亡,或者是在别处染病而死,这倒不必多虑。"智通道:"话虽如此说,我们不得不作准备。况且追云叟既然在成都出现,早晚之间,必来寻事。今日我唤你等同众位英雄到此,就是要大家从今起,分头拿我束帖,约请帮手。在庙的人,无事不许出庙。且等请的帮手到来,再作计较。"众人听了,俱都无甚主见,不发一言。惟独毛太报仇心切,执意要去寻周淳拼个死活。智通拦他不住,只得由他。一宿无话。到了第二日,秦朗辞别大众,起程往滇西去了。秦朗走后,众人也都拿了智通的信,分别出门请人。不提。毛太吃完早饭,也不通知智通,一人离了慈云寺,往城内去寻周淳报仇。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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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9 18: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九 回 古庙逢凶 众孝廉禅堂遭毒手  石牢逃命 憨公子夜雨越东墙

 

  话说贵州贵阳县,有一家书香人家姓周,世代单传,耕读传家。惟独到了未一代,弟兄九个,因都是天性孝友,并未分居,最小的功名也是秀才,其余是举人、进士。加以兄弟非常友爱,家庭里融融洽洽,颇有天伦之乐。只是一件美中不足:弟兄九人,倒有八个有伯道之忧。只有第七个名叫子敬的,到了他三十六岁上,才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云从,自幼聪明诚笃,至性过人。一子承桃九房,又是有钱的人家,家中当然是爱得如掌上明珠一般。偏生他又性喜读书,十五岁入学,十八岁便中了举,名次中得很高。他中举之后,不自满足,当下便要先期进京用功,等候应试。他的父亲叔伯虽然因路途遥远,不大放心,见云从功名心盛,也不便阻他上进之心。只得挑了一个得力的老家人王福,书童小三儿,陪云从一同进京。择了吉日,云从辞别叔伯父母同饯行亲友,带了王福、小三儿起程。
  行了数日,半路上又遇见几个同年,都是同云从一样先期进京,等候科场的。沿途有了伴,自不寂寞。后来人越聚越多,一共有十七个进京应考的人。这班少年新贵,大都喜事。
  当下云从建议说:"我们若按程到京,尚有好几个月的空闲。古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经历与学问,是并重的。我们何不趁这空闲机会,遇见名山胜迹,就去游览一番,也不在万里跋涉一场呢?"内中有一位举子,名叫宋时,说道:"年兄此话,我非常赞同。久闻蜀中多名胜,我们何不往成都去玩几天?"大家都是年轻好玩,皆无有异议。商量停妥,便叫随从人等携带行李,按程前进,在重庆聚齐。他们一行十六人,除云从带了一个书童外,各人只带了随身应用一个小包裹,径直绕道往成都游玩。王福恐他们不大出门,受人欺骗,再三相劝。宋时道:"我在外奔走十年,江湖上什么道路我都明白,老管家你只管放心吧。"王福见拦阻不住,又知道往成都是条大路,非常安静,只得由他。又把小三儿叫在一旁,再三嘱咐,早晚好生侍候小主人,不要生事。小三儿年纪虽轻,颇为机警,一一点头答应。便自分别起程。他们十六个人,一路无话,欢欢喜喜,到了成都,寻了一家大客店住下,每日到那有名胜的去处,游了一个畅快。
  有一天,云从同了众人出门,游玩了一会,便提议往望江楼去小饮。他们前数日已来过两次,因为他们除了三四个是寒士外,余人俱是富家子弟,不甚爱惜金钱。酒保见是好主顾到来,自然是加倍奉承。云从提议不进雅座,每四人或三人坐一桌,凭栏饮酒,可以远望长江。大家俱无异议,便叫酒保将靠窗的座位包下来。谁想靠窗的那一楼,只有四张桌子,当中一张桌子上已是先有一个道人在那里伏几而卧,宋时便叫酒保将那人唤开。酒保见那道人一身穷相,一早晨进来饮酒,直饮到下午未走,早已不大愿意。先前没有客,尚不甚在意,如今看这许多财神要这个座,当然更觉得理直气壮。便请他们先在那三张桌上落座,走过去唤了那道人两声,不见答应。随后又推了那道人两下,那道人不但不醒,反而鼾声大起。宋时在这小小旅行团中,是一个十分狂躁的入,见了这般情形,不由心中火起,正待发话。忽然那道人打了一个哈欠,说道:"再来一葫芦酒。"这时他昂起头来,才看见他是抱着一装酒的红葫芦睡的。酒保见那道人要酒,便道:"道爷,你还喝吗?你一早进来,已经喝了那些个酒,别喝坏了身体。依我之见,你该回庙去啦。"那道人道:"放屁!你开酒店,难道还不许我喝吗?休要啰唣,快拿我的葫芦取酒去。"酒保一面答应"是是",一面赔着笑脸,对那道人说道:"道爷,小的打算求道爷一点事。"道人道:"我一个穷道士,你有何事求我?"酒保道:"我们这四张桌子,昨天给那边十几位相公包定了,说是今天这个时候来。你早上来喝酒,我想你一定喝完就走,所以才让给你。如今定座的人都来啦,请你让一让,上那边喝去吧。"道人听罢,大怒道:"人家喝酒给钱,我喝酒也给钱,凭什么由你们调动?你如果给人家定去,我进来时,就该先向我说。你明明欺负我出家人,今天你家道爷在这儿喝定了!"
  宋时等了半日,已是不耐。又见那道人一身穷相,说话强横,不禁大怒,便走将过来,对那道人道:"这个座原是我们定的,你如不让,休怪老爷无礼!"道人道:"我倒看不透,我凭什么让你?你有什么能耐,你使吧。"宋时听了,便走上前向那道人脸上一个嘴巴。
  云从见他等争吵,正待上前解劝,已来不及,只听"啊呀"一声,宋时已是痛得捧着手直嚷。原来他这一巴掌打在道人脸上,如同打在铁石上一样,痛彻心肺。这些举子如何容得,便道:"反了!反了!拖他出去,打他一个半死,再送官治罪。"
  正待一齐上前,云从忙横身阻拦,说道:"诸位年兄且慢,容我一言。"因这里头只云从带的钱多,又舍得花,无形中做了他们的领袖。他这一句话说出,众人只得暂时停手,看他如何发付。云从过来时,那道人已自站起,朝他仔细看了又看。云从见那道人二目神光炯炯射人,知道不是等闲之辈。常听王福说,江湖上异人甚多,不可随意开罪。便向那道人说道:"这位道爷不要生气,我们十六个俱是同年至好,今天来此喝酒,因为要大家坐在一起好谈话,所以才叫酒保过来惊动道爷。让不让都不要紧,还望不要见怪。"那道爷道:"哪个前来怪你?你看见的,他打我,我并不曾还手啊!"这时宋时一只右手疼痛难忍,片刻间已是红肿起来。口中说道:"这个贼道士定有妖法,非送官重办不可。"云从连忙使个眼色,叫他不要说话。一面对道人道:"敝友冲撞道爷,不知道爷使何仙法?他如今疼痛难忍,望道爷慈悲,行个方便吧。"道人道:"他自己不好,想打人又不会打,才会遭此痛苦。我动也不曾动,哪个会什么仙法?"
  这时酒楼主人也知道了,深怕事情闹大,也在一旁相劝,道人仍是执意不认帐。后来云从苦苦相求,道人说:"我本不愿与要死的人生气。他因为不会打人,使错了力,屈了筋。
  要不看在你这个活人面上,只管让他疼去。你去叫他过来,我给他治。"宋时这时仍在那里千贼道、万贼道的骂。云从过来,将他扶了过去,宋时仍骂不绝口。云从怕道人生气不肯治,劝宋时又不听,十分为难。谁想那道人听了宋时的骂,若无其事,反对云从道:"你不要为难,我是不愿和死人生气的。"说罢,将宋时手拿过,只见道人两只手合着宋时一只手,只轻轻一揉,便道:"好了。下回可不要随意伸手打人呀。"说罢,看了宋时一眼,又微微叹了口气,宋时除了手上尚有点红外,已是不痛不肿。云从怕他还要骂人,将他拉了过去。
  又过来给道人称谢,叫酒保问道人还喝不喝,酒帐回头算在一起。道人道:"我酒已喝够,只再要五斤大曲酒,作晚粮足矣。"云从忙叫酒保取来,装入道人葫芦之内。那道人谢也不谢,拿过酒葫芦,背在背上,头也不回就走了。
  众人俱都大哗,有说道人是妖人的,有说是骗人酒吃的,一看有人会帐,就不占座位了。惟独云从自送那道人下搂,忽然想起忘了问那道人的姓名,也不管众人议论纷纷,独自凭窗下视,看那道人往何方走去。只见那道人出了酒楼,楼下行人非常拥挤,惟独那道人走过的地方,人无论如何挤法,总离他身旁有一二尺,好似有什么东西从中阻拦似的,心中十分惊异。因刚才不曾问得姓名,不禁脱口喊道:"道爷请转!"那道人本在街上缓缓而行,听了此言,只把头朝楼上一望。云从满拟他会回来,谁想那道人行走甚速。这时众人吵闹了一阵,因见云从对着窗户发呆,来唤他吃酒。云从回首,稍微周旋一两句,再往下看时,已不见那道人踪影。只得仍旧同大众吃喝谈笑了一阵。因宋时今天碰了一个钉子,不肯多事流连,用罢酒饭,便提议回店。众人知他心意,由云从会了帐,下楼回了店房。
  第二日吃罢早饭,宋时又提议往城外慈云寺去游玩。这慈云寺乃成都有名的禅林,曲殿回廊,花木扶疏,非常雅静。庙产甚多,和尚轻易不出庙门。庙内的和尚均守清规,通禅观,更是名传蜀地。众人久已有个听闻,因为离城有二三十里,庙旁是个村集,云从便提议说:"成都名胜,游览已遍,如今只剩这个好所在。我们何不今天动身,就在那里打个店房住一天,游完了庙,明天就起程往重庆去呢?"宋时因昨日吃了苦,面子不好看,早欲离开成都,首先赞成。众人本无准见,也就轻车减从,带了小三儿一同上道。
  走到午牌时分,行了有三十里路,果然有个村集,也有店房。一打听慈云寺,都知道,说是离此不远。原来此地人家,有多半种着庙产。众人胡乱用了一点酒饭,只留小三儿在店中看家,全都往慈云寺走去。行约半里,只见一片茂林,嘉树葱笼,现出红墙一角。一阵风过去,微闻梵音之声,果然是清修福地。众人到了庙门,走将进去,由知客僧招待,端过素点清茶,周旋了一阵,便引大家往佛殿禅房中去游览。这个知客,名叫了一,谈吐非常文雅,招待殷勤,很合云从等脾气。游了半日,知客僧又领到一间禅房之中歇脚。这间禅房,布置得非常雅致。墙上挂着名人字画,桌上文具非常整齐。靠西边禅床上,有两个夏布的蒲团,说是晚上做静功用的。众人意欲请方丈出来谈谈。了一道:"家师智通,在后院清修,谢绝尘缘,轻易不肯出来。诸位檀越,改日有缘再会吧。"众人听了,俱各叹羡。宋时看见一轴画,挂得地位十分不合式,正要问了一,为何挂在这里。忽然有一个小沙弥进来说:"方丈请知客师去说话。"了一便对众人道:"小庙殿房曲折,容易走迷,诸位等我回来奉陪同游吧,我去去就来。"说罢,匆匆走去。
  宋时便对云从道:"你看这庙中的布置,同知客僧的谈吐,何等高明风雅。这间禅房布置得这样好,满壁都是名人字画,偏偏这边墙上,会挂这样一张画,岂不是佛头着粪吗?"
  原来这间禅房面积甚广,东边是窗户,南边是门。西墙上挂着米襄阳烟雨图的横幅;北墙上挂的是方孝孺白石青松的中堂,旁边配着一副对联,集的宋句是:"青鸳几世开兰若,白鹤时来访子孙。"落款是一个蜀中的小名士张易。惟独禅床当中,孤孤单单挂了一个中堂,画的是八仙过海,笔势粗俗,满纸匠气。众人先前只顾同了一说话,不曾注意。经宋时一说,俱都回过头来议论。
  云从正坐在床上,回头看见那中堂下面横着一个磬锤,随手取来把玩。一个不留心,把那八仙过海中堂的下摆碰了一下。大概上面挂的那个钉年代久远,有点活动,经这磬锤一震,后面凹进去一块,约一人高,一尺三寸宽,上面悬着一个小磬。众人都不明白这磬为何要把它藏在此间。宋时正站在床前,把磬锤从云从手中取过来把玩,一时高了兴,随便击了那磬一下,只听当的一声,清脆可听。于是又连击了两下。云从忽见有一个小和尚探头,便道:"宋年兄不要淘气了,乱动人家东西,知客来了,不好意思。"
  话言未了,便听三声钟响,接着是一阵轧轧之声。同时墙上现出一个小门,门前立着一个艳装女子,见了众人,"呀"的一声,连忙退去。宋时道:"原来这里有暗门,还藏着女子,那方丈一定不是好人。我们何不进去骂那秃驴一顿,大大地敲他一下钉锤(川语,即敲竹杠也)?"云从道:"年兄且慢。小弟在家中起身时,老家人王福曾对小弟说过,无论庵观寺院,进去随喜,如无庙中人指引,千万不可随意走动。皆因有许多出家人,表面上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清净寂灭,一尘不染,暗地里奸盗邪淫,无恶不作的也很多。平时不看破他行藏还好,倘或无意中看破行藏,便起了他的杀机。这庙中既是清修福地,为何室中设有机关,藏有妇女?我等最好不要乱动,倘或他们羞恼成怒,我等俱是文人,万一吃个眼前亏,不是玩的。"
  众人听了这一席话,正在议论纷坛。就中有一个姓史的举子,忽然说道:"云从兄,你还只顾说话,你看你身后头的房门,如何不见了?"众人连忙一齐回头看时,果然适才进来的那一座门,已不知去向,只剩了一面黑黝黝的墙。墙上挂的字画,也无影无踪。众人不禁惊异万分,不由得连忙上前去推。只见那墙非常坚固,恰似蜻蜒撼石柱,休想动得分毫。这时除了禅床上所现小门外,简直是无门可出。众人全部又惊又怕。云从忽然道:"我们真是呆瓜。现在无门可出,眼前就是窗户,何不越窗而出呢?"这一句把大众提醒,俱各奔到窗前,用手推了一回,不禁大大的失望。原来那窗户虽有四扇,已从外面下闩。这还不打紧,而这四扇窗,全都是生铁打就,另外挖的卐字花纹,有二指粗细,外面漆上红漆,所以看不出来。急得众人又蹦又跳,去捶了一阵板壁,把手俱都捶得生疼,外面并无人应声。这一班少年新贵们,这才知道身入险地,光景不妙。有怪宋时不该击那磬的,有说和尚不规矩的。
  还有两位胆子大的人说:"我们俱都是举人,人数又多,谅他也不能奈何我们,等一会知客回来,总会救我们出去的。"议论纷坛,满室喧哗,倒也热闹。云从被这一干人吵得头疼,便道:"我们既到此地步,如今吉凶祸福,全然不晓,埋怨吵闹,俱都无益,不如静以观变。一面大家想个主意,脱离此地才好。"
  一句话说完,满室中又变成鸦雀无声,个个蹙着颦眉,苦思无计。惟独宋时望着那墙上那座小门出神,他忽然说道:"诸位年兄,我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既无出路,又无人理睬我们,长此相持,如何是好?依我之见,不如我们就由这小门进去,见了方丈,索性与他把话说清,说明我们是无心发现机关,请他放我们出去。好在我们既未损坏他的东西,又是过路的人,虽然看破秘密,也决不会与他传说出去。我想我们这许多有功名的人,难道他就有那样大的胆子,将我们一齐害死吗?我们只要脱离了这座庙,以后的文章,不是由我们去作吗?"众人听了这话,立刻又喧嚷了一阵,商量结果,除此之外,也别无良法。
  于是由宋时领头,众人在后随着,一齐进去。那禅床上的小门,只容进得一人,大家便随了宋时鱼贯而入,最末后是云从。这一群送死队进门后,又下了十余级台阶,便是一条很长的甬道,非常黑暗,好似在夹墙中行走。且每隔三五十步,有一盏油灯,依稀辨出路径。走了约有百余步左右,前面又走十余级台阶,上面微微看见亮光。众人拾阶而升,便是一座假山。由这假山洞穿出去,豁然开朗,两旁尽是奇花异卉,布置得非常雅妙。众人由黑暗处走向明地,不禁有些眼花。虽然花草甚多,在这吉凶莫定之际,俱都无心流连。
  众人正待向前迈步,忽听哈哈一声怪笑道:"众檀越清兴不小!"把众人吓了一跳,朝前看时,原来前面是一座大殿。石台阶上,盘膝坐定一个大和尚,面貌凶恶,身材魁伟,赤着上身,跣着双足,身旁堆着一堆作法事用的饶钹。旁边站定两个女子,身上披着大红斗篷,年约二十左右,满面脂粉。宋时忙将心神镇定,上前说道:"师父在上,学生有礼了。"
  那凶僧也不理睬于他,兀自闭目不语。宋时只得又道:"我等俱是过路游玩的文人,蒙贵庙知客师父带我等往各殿随喜,不想误触机关,迷失门户,望师父行个方便,派人领我们出去。学生等出去,决不向外人提起贵庙只字。不知师父意下如何?"那凶僧与那两个女子俱各合掌闭目,一言不发。宋时等了一会,又说了一遍,凶僧依旧不理。那姓史的举子,已是不耐,便说道:"和尚休得如此。你身为出家人,如何在庙中暗设机关,匿藏妇女?我等俱是上京赶考的新贵人,今天只要你放我们出去,我们决不向人前提起;如若不然,我等出去,定要禀官治你们不法之罪。"满想那凶僧听了此言,定然害怕,放他们走。谁想那凶僧说道:"你等这一班寒酸,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待我来方便方便你们吧。"众人听罢此言,便知不妙。因见那凶僧只是一人,那两个又是女流之辈,大家于是使了一个眼色,准备一拥上前,夺门而出。那凶僧见了这般情状,脸上一阵狞笑,把身旁饶钹拿起,只敲了一下,众人忽然两臂已被人捉住。大家一看,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几十个凶僧,有的擒人,有的手持利刀,不一会的工夫,已将他们十七人捆翻在地。又有十几个凶僧,取了十几个木桩,将他等绑在桩上,离那大殿约有十余步光景。那大凶僧又将饶钹重敲了两下,众凶僧俱各退去。
  这时众人俱已胆裂魂飞,昏厥过去。惟独云从胆子稍大,明知事已至此,只得束手待毙。忽然想起家中父母伯叔俱在暮年,自己一身兼挑着九房香烟,所关何等重大。悔不该少年喜事,闯下这泼天大祸,把平日亲友的期望同自己平生的抱负付于流水。痛定思痛,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那凶僧见云从这般哀苦,不禁哈哈大笑,便对身旁侍立的两个女子说道:"你看他们这班穷酸,真是不值价。平常端起秀才身分,在家中作威作福;一旦被困遭擒,便这样脓包,好似失了乳的娃娃一样。你俩何不下去歌舞一回,哄哄他们呢?"旁立女子听罢此言,道:"遵法旨。"将所披大红斗篷往后一翻,露出白玉般的身躯,已自跳入院中,对舞起来。粉弯雪股,肤如凝脂。腿起处,方寸地隐约可见。原来这两个女子,除披的一件斗篷外,竟然一丝不挂,较之现在脐下还围着尺许纱布的舞女,还要开通得许多咧。这时凶僧又将饶钹连击数下,两廊下走出一队执乐器的凶僧,也出来凑热闹,正是毛腿与玉腿齐飞,鸡头共光头一色。一时歌舞之声,把十余人的灵魂悠悠唤转。
  众人醒来,看见妙相奇观,还疑是身在梦中。正待拔腿向前,看个仔细,却被麻绳绑紧,行动不得。才想起适才被绑之事,不禁心寒胆裂。虽然清歌妙舞,佳丽当前,却也无心鉴赏。劳苦呼天地,疾痛呼父母,本属人之常情。在这生死关头,他们俱是有身家的少年新贵,自有许多尘缘抛舍不下;再被云从悲泣之声,勾起各人的身世之感。一个个悲从中来,不可断歇。起初不过触景伤怀,嘤嘤啜泣。后来越想越伤心,一个个索性放声大哭起来。真是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遇断肠人,哀声动地,禅堂几乎变作了孝堂。连那歌舞的女子,见了这般可怜状况,虽然怵于凶僧,不敢停住,也都有点目润心酸,步法错乱。
  那凶僧正在高兴头上,哪禁得众人这样煞风景,铙钹响处,那女子和执乐的凶徒,一霎时俱各归原位,又还了本来寂静景象。众人忽起了偷生之念,一个个苦苦哀求饶命。凶僧兀自不理,将身旁铙钹取过一叠,将身站起,手扬处,一道黄圈,奔向第一个木桩去。这木桩上绑的正是宋时,看见眼前黄澄澄一样东西飞来,偏偏发辫又牢,绑在桩上闪身不开,知道大事不好,"呀"的一声没喊出口,脑袋已是飞将下来。那一面铙钹,大半嵌入木中,震震有声。众人见凶僧忽然立起,又见他从手中飞出一个黄东西,还疑心是和尚和刚才一样,有什么特别玩意给他们看咧。等到看见宋时人头落地,才知道和尚耍这个花招,是要他们的命,吓得三魂皆冒。有的还在央求,希冀万一;有的已吓得晕死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这凶僧把众人当作试铙钹的目标。你看他在大殿上兔起鹘落,大显身手。忽而鹞于翻身,从背后将钹飞出;忽而流星赶月,一钹接着一钹。钹无虚发,众人的命也落一个死无全尸。不大一会,十六面飞钹嵌在木桩上,十六个人头也都滚了一院子。只有云从一人,因身量太小,凶僧的飞钹拣大的先耍,侥幸暂延残喘。凶僧见钹已用完,尚有一人未死,正待向前动手。那两个女子虽然跟那凶僧数年,经历许多怪事,像今儿这般惨状,到底是破题儿第一遭。女人家心肠软,又见云从年纪又轻,面如少女,不禁动了怜恤之念,便对凶僧道:"大师父看我们的面上,饶恕了这个小孩子吧。"凶僧道:"你哪里知道,擒虎容易放虎难。他同来十余人,俱死在我手中,只剩他一人,愈发饶恕不得。"两个女子还是央求个不息。
  云从自分必死,本是默默无言。忽见有人替他讲情,又动了希冀之心,便哭求道:"我家在贵阳,九房中只生我一个儿子。这次误入禅堂,又不干我的事。望求大师父慈悲,饶我一命。如果怕我泄露机密,请你把我舌头割下,手指割下,我回去写不得字,说不得话,也就不能坏大师父的事。我只求回转家乡,好继续我九房的香烟,于愿已足。望大师父同二位姐姐开恩吧。"似这样语无伦次,求了好一会。凶僧也因杀人杀得手软,又禁不住两个心爱女子的解劝,便道:"本师念你苦苦央求,看在我这两个心肝份上,如今让你多活三日。"
  便叫女子去唤知客,取过三般法典来。女子答应一声,便自走去。不一会,知客师了一取过一个红盘,上面有三件东西:一个小红纸包;一根绳子,盘成一堆,打了个如意结;另外还有一把钢刀。云从也不知道什么用处,只知道三日之后,仍是不免一死,依然苦苦央求。那凶僧也不理他,便对了一道:"你把这个娃娃下在石牢之内,将三盘法典交付与他,再给他十几个馒首,让他多活三日。他如愿意全尸,自己动手。第四日早晨,你进牢去,他如未死,就用这把钢刀,取他首级回话。"了一答应了一声,便走到木桩前,将云从捆绑解开。
  云从绑了半日,周身痛得麻木。经过一番大惊恐后,精神困乏已极,刚刚解去绳索,已是晕倒在地。了一道:"你们这些富贵人家子弟,在家中享福有多么好,何苦出来自寻死路,我现在奉师父之命,将你下在石牢,本宜将你捆绑,念你是个小娃娃,料你也逃不出去,本师慈悲于你,不给你上绑。你快随本师来吧。"云从此时浑身酸楚,寸步难移,又不敢不走。万般无奈,站起身来,勉强随着了一绕过大殿,又走过两层院落,看见又有一个大殿,殿旁有一座石壁,高约三丈。只见了一向石壁前一块石头一推,便见那石壁慢慢移动,现出一个洞穴。云从就知此地便是葬身之地,不由得抱着了一跪下,苦苦哀求,将自己家庭状况,连哭带诉,求了一搭救。了一见他可怜,也动了怜恤之念,说道:"你初进庙时,我同你就谈得很投机,我何尝不爱惜你,想救你一命。只是如今事情已然闹大,我也作不了主。再说我师父庙规甚严,不殉情面,我实在爱莫能助。不过我二人总算有缘,除了放你不能外,别的事我力量做得到的,或者可以帮你的忙。你快点说完,进牢去吧。"云从知道他说的是实话,知道生机已绝,便求他在这三天之中,不要断了饮食,好让自己作一个饱死鬼。了-
  -答应。便将三般法典交与云从,又对他说:"这小包中是毒药,你如要死得快,这个再好不过。我回头便叫人将三天的饮食与你送来。"说罢,便将云从推入石洞之中,转身走去。
  云从到了石洞一看,满洞阴森。这时外面石壁已经封好,里面更是不见一些光亮。他身长富贵之家,哪里受过这样苦楚。这时痛定思痛,诸同年死时的惨状如在目前。又想起自己性命只能苟延三日,暮年的父母伯叔,九房香烟全靠自己一人接续,眼看不明不白地身遭惨死,越发伤心肠断。这时已经有人将他三天的饮食送到,一大葫芦水同一大盘馒首,黑暗中摸索,大约还有几碗菜肴,这原是出诸了一的好意。云从也无心食用,只是痛哭不止。任你哭得声嘶力竭,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也是无人前来理你。云从自早饭后进庙,这时已是酉牌时分。受了许多困苦颠连,哭了半日,哭得困乏已极,便自沉沉睡去。等到一觉睡醒,睡在冰凉的石壁下,又冷又饿又伤心。随手取过馒首,才吃得两口,又想起家中父母伯叔同眼前的危险,不禁又放声大哭,真是巫峡啼猿,无此凄楚。
  似这样哭累了睡,睡醒了哭,有时也胡乱进点饮食。洞中昏黑,不辨昼夜,也不知经过了几天。其实云从神经错乱,这时刚刚是第一天晚上咧。但凡一个人在黑暗之中,最能练习目力。云从因在洞中困了一昼夜,已经些微能见东西。正在哭泣之际,忽然看见身旁有一样东西放光,随手取过,原来就是凶僧三般法典中的一把钢刀,取时差点没有把手割破。不由又想起命在旦夕,越发伤心落泪。正在悲苦之际,忽然一阵微风吹过,有几点微雨飘在脸上。云从在这昏惘懊丧之际,被这凉风细雨一吹,神智登时清醒了许多。这石洞不见天日,哪里来的雨点吹进?心中顿起怀疑。忽然一道亮光一闪,照得石洞光明。接着一阵隆隆之声。
  猛抬头,看见石洞顶上,有一个尺许大的圆洞。起初进洞时,因在气恼沮丧之时,洞中黑暗异常,所以不曾留意到。如今外面下雨闪电,才得发现,不由动了逃生之念。当时将身站起,四下摸索,知道这石洞四面砖石堆砌,并无出路。顶上虽有个小洞,离地太高,万难上去。身旁只有一条绳、一把钢刀,并无别的器械可以应用。知道危机迫切,急不可待,连忙镇定心神,解释愁思,仔细想一个逃生之路。后来决定由顶上那个洞中逃走,他便将那绳系在钢刀的中间,欲待抛将上去,挂在洞口,便可攀援而上。谁想费了半天心血,依旧不能如愿。原来那洞离地三丈多高,绳子只有两丈长,慢说抛不上去,就是幸而挂上,自己也不能纵上去够着绳子。一条生路,又归泡影。
  失望之余,又痛哭了一场。到底他心不甘死,想了半天,被他想出一个呆法子来。他走到四面墙壁之下,用刀去拨了拨砖,恰好有两块能动些。他费了许多气力,刚好把这两块砖取下,心中大喜。满想打开此洞出去,连忙用刀去挖,忽听有铮铮之声,用手摸时,不禁叫一声苦。原来砖墙中间,夹着一层铁板。知道又是无效,焦急万分。腹中又有点饥饿,回到原处取食物时,又被脚下的绳子绊了一交,立时触动灵机,发现一丝生路。他虽然是个文弱书生,到这生死关头,也就顾不得许多辛苦劳顿。他手执钢刀,仍到四壁,从破砖缝中,用刀去拨那些砖块。这时外面的雷声雨点越来越大,好似上天见怜,特意助他成功一般。到底他气力有限,那墙砖又制造得非常坚固,费尽平生之力,弄得上气不接下气,才只拨下四五十块四五寸厚,尺多宽定制的窑砖来。一双嫩手,兀的被刀锋划破了好几处。他觉得湿漉漉的,还以为用力过度出的急汗,后来慢慢觉得有些疼痛,才知道是受伤出了血。他自出世以来,便极受家庭钟爱,几时尝过这样苦楚?起初不发现,倒也罢了;等到发现以后,渐渐觉得疼痛难支,两只脚也站得又酸又麻,实在支持不住,不禁坐在砖石堆上,放声大哭。哭了一会,两眼昏昏欲睡。
  正要埋头倒卧之时,耳朵边好似有人警觉他道:"你现在要死要活,全在你自己努力不努力了。你父母的香烟嗣续,同诸好友的血海冤仇,责任全在你一人身上啊!"他一转念间忽然醒悟,知道现在千钩一发,不比是在家中父母面前撒娇,有亲人来抚慰。这里不但是哭死没人管,而且光阴过一分便少一分,转眼就要身首异处的。再一想到同年死的惨状,不由心惊胆裂。立刻鼓足勇气,站起身形,忍着痛楚,仍旧尽力去拨动墙上那些砖块,这一回有了经验,比初动手时已较为容易。每拨下三四十块,就放在石洞中间,像堆宝塔一样,一层层堆了上去。这样的来回奔走,手足不停地工作,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居然被他堆了有七八尺高的一个砖垛。他估量今晚是第三夜,时间已是不能再缓,算计站在这砖石垛上,绳子可以够到上头的圆洞,便停止拨动工作。喝了两口水,吃了几口馒头。那刀锋已是被他弄卷了口,他把绳子的那一头系在刀的中间,稳住脚步,照原来堆就的台阶,慢慢往上爬,一直爬到顶上一层,只有二尺不到的面积,尽可容足。因为在黑暗中,堆得不大平稳,那砖头摇摇欲倒,把他吓了一跳。知道一个不留神倒塌下来,自己决无余力再去堆砌。只得先将脚步稳住,站在上头,将绳子舞起,静等闪电时,看准头上的洞,扔将上去挂住,便可爬出。
  可怜他凝神定虑,静等机会,好几次闪电时,都被他将机会错过。那刀系在绳上,被他越舞越圆,劲头越来越大。手酸臂麻,又不敢停手,怕被刀激回,伤了自己。又要顾顶上的闪电,又要顾手上舞的刀,又怕砖垛倒塌,真是顾了上头,顾不了下头,心中焦急万状。忽然一阵头晕眼花,当的一声,来了一个大出手,连刀带绳,脱手飞去。他受了这一惊,一个站不稳,从砖垛上滑倒下来。在四下一摸,绳刀俱不知去向。费了半夜的心血,又成泡影,更无余力可以继续奋斗,除等死外,再无别的主意。这位公子哥儿越想越伤心,不由又大哭起来。
  正在无可奈何之际,忽然顶上的圆洞口一道闪光过处,好似看见一条长绳,在那里摇摆。他连忙止住悲声,定睛细看,做美的闪电接二连三闪个不住。电光过处,分明是一条绳悬挂在那里,随风摇摆,看得非常真切。原来他刚才将绳舞动时,一个脱手,滑向顶上,刚刚挂在洞口,他以为飞出洞外,谁知无意中却成全了他。人在黑暗中,忽遇一线生机,真是高兴非常,立刻精神百倍,忘却疲劳。他打起精神,爬到砖垛跟前,用手推了一推。且喜那砖又厚又大,他滑下来时,只把最顶上的滑下四五块,其余尚无妨碍,还好收拾。经过一番惊恐,越加一分仔细。他手脚并用地先四处摸索一番,再试探着往上爬。又把滑下来的地方,用手去整顿一下。慢慢爬到顶上,巍巍站起身形。用力往头上去捞时,恰好又是一道闪电过去,估量离头顶不过尺许。他平息凝神,等第二次闪电一亮,在这一刹那间,将身一纵,便已攀住绳头。忽然哗啦一下,身子又掉在砖上,把他又吓了一大跳,还当是刀没挂稳,滑了下来。且喜只滑一二尺,便已不动。用力试了试,知道业已挂在缺口,非常结实。这回恰够尺寸,不用再等闪电,逃命要紧,也忘记了手上的刀伤同痛楚,两只手倒援着绳往上爬。他虽不会武功,到底年小身轻,不大工夫,已够着洞口。他用左肘挎着洞口,使劲把身子一起,业已到了上边。累得他力尽筋疲,动弹不得。上面电闪雨横,越来越大,把他浑身上下淋了一个透湿。休息好一会,又被凉雨一冲,头脑才稍微清醒。想起现在虽然出洞,仍是在虎穴龙潭之中,光阴稍纵即逝,非继续努力,不能逃命。这洞顶离地甚高,跌下去便是筋断骨折。只得就着闪电余光,先辨清走的方向再说。
  这洞顶东面是前日的来路,西面靠着大殿,南面是庙中院落。惟独北面靠墙,想是隔壁人家,于是决定朝北面逃走。这时雨越下越大,四围死气沉沉,一些亮光都没有。树枝上的雨水,瀑布一般地往下溜去。云从几番站足不稳,滑倒好几次,差点跌将下去。再加洞顶当中隆高,旁边俱倾斜,更得加一分仔细,要等电光闪一闪,才能往前爬行一步。好容易挨到北面靠墙的地方,不由叫一声苦。原来这洞离墙尚有三四尺的距离,他本不会武艺,又在风雨的黑夜,如何敢往那墙上跳?即使冒险跳到墙上,又不知那墙壁距离地面有多高,一个失足,还不是粉身碎骨吗?
  正在无计可施,忽然一阵大风过处,脸上好似有什么东西飘拂。他忙用手去抓,那东西的弹力甚大,差一点把他带了下去,把他吓了一大跳。觉得手上还抓着一点东西,镇定心神,借着闪电光一看,原来是几片黄桷树叶。想是隔墙的大树,被风将树枝吹过这边,被自己抓了两片叶子下来。正想时,又是一阵雷声,紧跟着一个大闪电。定睛往前看时,果然隔墙一株大黄桶树,在风雨当中摇摆。一个横枝,伸在墙这边,枝梢已断,想是刚才风刮起来,被自己攀折了的。正待看个明白,电光已过,依然昏黑,心想:"倘使像刚才来一阵风,再把树枝吹过来些,便可攀住树枝,爬过墙去。"这时电光闪闪,雷声隆隆,看见那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有几次那树枝已是吹得离手不远。到底胆小,不敢冒险去抓。等到机会惜过,又非常后悔。最后鼓足勇气,咬紧牙关,站起身形,作出往前扑的势子,准备拼一个死里逃生。恰好风电同时来得非常凑巧,简直把树枝吹在他手中。云从于是将身往前一纵,两只手刚刚抓紧树枝。忽然一阵大旋风,那树枝把云从带离洞顶,身子凭空往墙外飞去,他这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把两目紧闭,两手抓紧树枝不放。在这一刹那间,觉得脚面好似被什么东西很重地打了一下。紧跟着身边一个大霹雳,震耳欲聋。他同时受了这两次震动,不由"哎哟"一声,一个疏神,手一松,栽倒在地,昏沉过去,不省人事。
  等到醒来一看,自己身体睡在一张木床上面,旁边站着一个老头同一个少女,好似父女模样。只听那女子说道:"爸爸,他醒过来了。"说罢,又递过一碗温水,与云从喝。云从才想起适才逃难的事,知道自己从树上跌下地来,定是被他二人所救。当时接过碗,喝了一口,便要起身下来申谢。那老头忙道:"你这人因何至此?为何从隔壁庙墙上跌了下来?"
  云从还待起身叩谢,觉得腿际隐隐作痛,想是刚才在树枝上过墙时被墙碰伤的。加以累了一夜,实在疲乏不过。便也不再客气,仍复将身睡下,将自己逃难经过说了一个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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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9 18: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十 回 拯孤穷 淑女垂青  订良缘 醉仙作伐

 

  那父女二人听了,甚为动容。云从又问他父女怎样救的自己。那老头说道:"老汉名叫张老四,旁人因我为人本分,就给我取了一个外号,叫张老实。老伴早年去世,只剩我同我女儿玉珍度日,种这庙里的菜园,已经十多年了。想不到那些和尚这等凶恶。照这等说来,公子如今虽然得逃活命,明天雨住,庙中和尚往石洞查看踪迹,定然看出公子逃到老汉家中。老汉幼年虽然也懂得一些拳棒,只是双拳难敌四手,我父女决不是和尚们的敌手。连累老汉父女不要紧,公子性命休矣。今晚我已上床睡觉,是我女儿玉珍把我唤醒,说是墙上跌下来一个少年。我起初怀疑是江湖上的朋友,到庙中借盘川,受了伤,逃到我的院内。打算把你救醒,问明来历后,再打发你走。谁知你是一位公子,又是新科举人。如今天已快亮,事情危险万分,你要急速打定主意才好。"
  云从听了这一席话,又惊又怕,顾不得手脚疼痛,连忙翻身跪倒,苦苦哀求搭救性命。
  张老四答道:"公子快快请起。等我同小女商量商量,再作计较。"说罢,便把玉珍叫出,父女在外,议论了好一会才进来,对云从说道:"如今事无两全。我要为自己女儿安全打算,最好把你捆上,送到庙中,一来免却干系,二来还可得和尚的好处。但这类事,决非我张老四所能作得出来的。现在有两条路,任你择一条:一条是我现在开门放你逃走,我也不去报告,这周围十里内人家,全种着庙里的庙产,并且有好些地方,安着他们的眼线,你逃得出去不能,全仗你自己的运气。第二条,是我父女同你一齐逃走,虽无把握,比较安全得多。老汉故土难移,本不愿这样办,只是老汉年过半百,只此一女,不忍心拂她的意思。但是我如今弃家舍性命来救你,你逃出去后,我父女往哪里安身,这是一个问题,你必须有个明白的答复。"云从见这老汉精神奕奕,二目有光,知道决不是等闲庄稼汉,他说的话定有原因。况且自己在患难中,居然肯舍弃身家,冒险相救,不由心中万分感激。便答道:"老丈这样义侠,学生杀身难报。学生承袭九房,颇有产业,任凭吩咐,无不惟命。只是老丈安居多年,如今为学生弃家逃走,于心难安耳。"
  说到此处,那女子便自走出。张老四答道:"你既然知道利害,事机危急,我也不与你多说闲话。好在我也不怕你忘恩负义,你是读书人,反正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云从道:"老丈此言差矣!学生束发受书,颇知道义,虽然是昏夜之间,与令媛同行,就是没有老丈一路,学生难道对令媛还敢有不端的行为,那岂不成了兽类吗?"张老四听罢,眉头一皱,说道:"你真是书呆子。我问你,你只知道逃命,你知道是怎样的逃法?"云从听了茫然不解。张老四道:"你生长在富贵人家,娇生惯养;一旦受了几天的凶险劳顿,又在大风大雨中九死一生,得脱性命,手脚俱已带伤。如今雨还未住,慢说是逃这么远的道路,恐怕你连一里半里也走不动哪。"云从听罢此言,方想起适才受伤的情形。起身走了两步,果然疼痛难忍,急得两泪交流,无计可施。张老四道:"你不要着急。如果不能替你设法,老汉父女何必舍身相从呢?"说罢,玉珍从外面进来,手上提着两个包裹,又拿着一匹夏布,见了二人,说道:"天已不早,一切应用东西,俱已收拾停妥。爹,你替周公子把背缠裹好,女儿去把食物取来,吃完立刻动身,以免迟则生变。"说罢,仍到外屋。
  张老四打开夏布,撕成两截,将云从背上扎一个十字花纹,又将那半匹束在腿股之间。
  这时玉珍用一个托盘,装了些冷酒冷菜同米饭进来,用温水泡了三碗饭,三人一同胡乱吃罢。玉珍又到外屋去了一回,进来催他二人动身。张老四便把云从背在背上,将布缠在胸前,也打了一个十字纹,又用布将云从股际兜好。玉珍忙脱去长衣,穿了一件灰色短袄,当胸搭了一个英雄扣,背上斜插着他父女用的兵刃,把两个包袱分背两边。张老四又将里外屋油灯吹灭,三人悄悄开了后门,绕着墙直往官道上走去。
  这时雨虽微小,仍是未住,道路泥泞没踝,非常难走。又没有路灯。他父女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到快要天明,才走出五六里地。在晨星熹微中,远远看见路旁一棵大树下,有一家茅舍,在冒炊烟。玉珍忽道:"爹爹,你看前面那个人家,不是邱老叔的豆腐房吗?我们何不进去歇歇腿,换换肩呢?"张老四道:"不是你提起,我倒忘怀了。我们此时虽未出险,邱老叔家中暂避,倒是不要紧的。"说罢,便直往那茅舍走去。正待上前唤门,张老四眼快,忽见门内走出一个道人,穿得非常破烂,背着一个红葫芦,酒气熏人,由屋内走了出来。张老四忙把玉珍手一拉,悄悄闪在道旁树后,看那道人直从身旁走过,好似不曾看见他父女一样。
  这茅舍中主人,名唤邱林,与张老四非常莫逆。正送那道人出来,忽然看见张老四父女由树后闪出,便连忙上前打招呼。张老四问道:"你屋中有人吗?我们打算进去歇歇腿,扰你一碗豆腐浆。"邱林答道:"我屋中人倒有一个,是个远方来的小孩,没有关系,我们进去再说吧。"说完,便请他父女进去。张老四将云从放了下来,与邱林引见,各把湿衣脱下烤烤。邱林忙问:"这是何人?为何你等三人如此狼狈?"张老四因邱林是老朋友,便把前后情形讲了一遍。邱林便问云从打算什么主意。云从便道:"我现时虽得逃命,我那同年十六人,俱身遭惨死。我打算到成都报案,擒凶僧报仇,与地方上人除害。"邱林道:"周公子,我不是拦你的高兴,这凶僧们的来历同他们的势力,我都知道。他们的行为,久已人天共愤,怎奈他气数尚还未尽,他与本城文武官员俱是至好,他在本地还买了很好的名声。他那庙中布置,不亚于一个小小城堡。杀人之后,定然早已灭迹。就算你把状告准下来,最多也无非由官府假意派人去查,暗中再通信与他。他一定一面准备,一面再派人杀你灭口。他有的是钱,又精通武艺,会剑术,人很多,官府认真去拿,尚且决不是敌手,何况同他们通同一气呢。你最好不要白送性命,悄悄逃到京师,把功名成就,他们恶贯满盈,自有灭亡之日也。"
  云从正待还言,忽然一阵微风吹过,面前凭空多了一个人,哈哈大笑,说道:"想不到又遇见了你。"张老四父女大惊,正待上前动手,邱林连忙道:"不要惊慌,这都是自家人。"这时云从已看清来人是谁,纳头便拜。原来这人便是张氏父女在路上遇见的那个道士,云从因为在张老四背上,不曾看见。邱林忙与他们引见道:"这位便是我的师叔、峨眉剑侠的老前辈醉道人。"张氏父女久闻醉道人的大名,重新又上前施礼。邱林又问云从如何认得。醉道人便把望江楼相遇的事说了一遍。又说:"适才我见你们行色慌张,有些怀疑。后来见你们进了邱林贤侄的家中,我便回来听你说些什么,谁想倒省我一番跋涉。"云从便道:
  "自从那日在望江楼蒙仙师指示玄机,弟子愚昧,不能领悟,几遭杀身之祸。刚才听邱林先生说起,仙师乃老前辈剑侠,越发增加弟子仰慕之心。弟子如今九死一生,看破世缘,情愿随仙师往深山修道,不愿再恋尘世功名了。"说罢,跪了下去。
  醉道人哈哈大笑道:"起来起来。你想跟我为徒,谈何容易。你的资质颇好,要我收你,也不难,只要依我三件事,我才能答应。第一件,人生以孝义为先,你家九房,只你一子,你若出家,岂不断绝香烟,父母叔伯何人奉养?你须要即刻回家完婚,等到有了嗣续之后,才能随我入山。第二件,我等俱是先朝遗民,如今虽然国运告终,决不能任本派门下弟子为异族效力。第三件,我等既以剑侠自居,眼看人民受异族的躁蹭,受奸恶人的摧残,就得出头去锄暴安良。至于我门下的戒律,等到你为弟子以后,自然一一说与你知。只此三件,你依得依不得?"云从生有慧根,本是绝顶聪明的人,遇见这稀世难逢的奇缘,怎肯轻易错过,重复跪下,一一答应,便行拜师之礼。玉珍在旁正看得发呆,忽然灵机一动,等云从拜罢,便也过来跪下,请醉道人收录。醉道人道:"姑娘快快请起。我门下向不收女弟子,你将来另有比我强的师父。你们二人,将来都是能替本派争光的,不急在这一时。"玉珍仍然苦苦相求,醉道人执意不允,只得含羞站起。
  醉道人又对云从道:"我还有话忘记对你说。那日在望江楼,我见你等十七人面带死气,除你一人尚有救星外,余均无可挽回。上天有好生之德,哪能见死不救?正待追踪你们下去,不想遇见我教中一位老前辈,他命我去办一件要事,耽误了三日。等我赶回,正待打听你们的下落,不想昨晚行到此间,狂风大雨,看见树林内有一小孩在上吊。我把他解了下来,带到邱林家中,救得快天亮时,才得救醒。问起情由,原来是你用的书童小三儿。他因你等出门三日,并无音信,那店中又不肯说那庙在哪里。昨天晚上店中去了一个和尚,与店家谈了半天,和尚走后,店家便将他赶出。他只得出来寻你,走到林中,遇着大雨,越想越伤心,因为不见了你,无法回家,只得寻死。我听他说完,便知你命在危急,也许已遭毒手,正待前往庙中打探,恰好遇见你们业已逃出。可惜我迟了三天,耽误了十六条人命,想是命中注定。如今凶僧气数未完,报仇之事,且俟诸异日。现在小三儿在内房养息。此地有我在此,凶僧不来,是他们的便宜。你且藏在里面休息一日,明日由我来送你上路。路上就传你练内功的法子,等你入了门径,我自会随时前来指点。"这时小三儿在内房,听见外面说话声音很熟,出来偷窥,见了小主人,不由抱头痛哭了一场。醉道人把云从伤口上了丹药,说:"天已不早,路上行人渐多,庙中眼目甚众,你等可到房内歇息,由我同邱林打发他们。
  "云从等进去,独自倚床假寐。惟独玉珍怀着满腔心事,又因拜师父不成,一肚子的不高兴,闷闷不乐。
  到了下午,庙中才发现云从逃走。因为雨大,把云从逃走的方向冲得一点痕迹也没有。
  当然四下寻找,也曾两次到邱林家中打听,盘问曾否见过有这样一个少年人走过,俱被邱林用言语打发回去。过了些日,才发现张老四弃家逃走,知道云从是他父女救走,已是无法可想。
  他等在邱林店中休息了一日,云从由谈话中间,才知道邱林也是峨眉大侠之一,外号人称神眼邱林,是奉令到此,以卖豆浆为名,探听庙中动静的。张老四也是从前四川路上的水路英雄,外号人称分水燕子,真名叫张琼。后来看破绿林,洗了手,才去种菜园子的。
  在这惊魂已定之际,云从细想前因后果,深感张氏父女的高义。尤其是张玉珍好似对自己非常注意,他父女弃家相救,完全出自她的主意。红粉知己,这种救命之恩,益发令人感戴。想到这里,不由望了玉珍两眼。只见她生来粉面秀目,身材婀娜,美丽中含有英锐之气,令人又爱又敬。不知她为什么老是翠眉颦锁,好似有无穷幽怨,眉黛不开。有时他父女好似常有争论似的。云从好生不解。
  他等数人过了一夜。第二日雨住风息,天还未亮,邱林同醉道人便来催他们动身。等到出门,外面已预备下四匹好马,叫张氏父女与云从主仆分乘。云从疑心醉道人不肯同去,或者马不敷用,打算自己同小三儿骑一匹,先请醉道人上马。醉道人道:"你以为马不够用?
  我是用不着马的。我等快些动身吧。"云从不敢违抗,便同张氏父女辞别邱林,上马往家乡进发,辔头起处,眨眨眼,醉道人已不知去向。正后悔不曾订好前途相会的地点,恐怕彼此走失,谁想行到晚问,下马投宿,醉道人已在店房相候,抱着葫芦,喝得正起劲咧。
  他等五人在客店住下,用罢酒饭,醉道人把内功入门的口诀,同身眼的用法,大概说了一遍。云从天资聪明,颇能心领神会。张氏父女本是内行,自然越加听得入神。正谈得津津有味之际,醉道人忽然正色对云从道:"我还有一句要紧话未对你说,你听了须要切实注意。"云从连忙敬谨请教。醉道人道:"我生平最恨负心人。张老先生同他姑娘舍家拼命,搭救于你,此番你到了家乡,你是怎生图报人家?说与我听。"张老四正要开言,醉道人连忙使眼色止住。云从道:"弟子饱读诗书,岂敢忘恩负义?弟子家中颇有资财,此番张老先生到了舍下,自然是用上宾之礼款待。另外禀明父母,将田产房屋分出若干,作为张老先生用的养赡。不知师父意下如何?"醉道人道:"你这就错了。张老先生以前闯荡江湖,见的金银财宝何可数计,难道说人家图你家中有钱,才救你吗?你这种说法,不但不能报恩,人家也决不会受,你还要另打主意才好。"云从道:"弟子愚昧,只知感恩戴德,不知报法,还望师父指示。"醉道人道:"丈夫受大德不言德。依我之见,张老先生就是玉珍姑娘一位掌珠,当初冒险救你,也无非出于怜才之一念。我看你同张姑娘年貌相当,莫如由我做媒,请张老先生将玉珍姑娘许配于你。女婿本有半子之劳,以后你就服劳奉养,使他享些晚年之福,不但报了大德,也是一举两便。你看好不好呢?"这一番话,恰中张氏父女心怀,暗中非常感激。云从也知道师父此言乃是正理,玉珍不但美而且贤,并且听说她还有一身惊人的武艺,倘得结成连理,朝夕正可讨教。何况又是救命知己恩人,虽然未曾禀告父母,仗着自己是族养儿子,平时深得爱怜,又加上人家救命之恩,决不会不得通过。想了一会,心中已是十分愿意,怎奈脸嫩,不好意思开口。玉珍当初磨着她父亲救云从,也是因为怜惜云从的才貌。等到逃出来,同处了两天,越发觉得云从少年端谨,终身可托。几番向老父示意,偏偏张老四为人执拗,虽然看中云从是个佳子弟,因为他是富贵人家,门户悬隔,万一人家推在父母身上,一个软钉子碰了回来,无地自容,打算到了地头,再作计较。玉珍既不能向老父明里要求,又羞于自荐,心中正在愁闷。忽见醉道人凭空出来为两家撮合,表面虽然害羞,低头不语,心中却是说不出来的痛快。满拟云从有个满意的答复,不想等了一会,没有下文,疑是云从嫌她家门户不对,不肯应允。暗恨个郎薄幸忘恩,满腔幽怨,不由抬起头来,望了云从一眼。偏偏云从这时也正抬头看她,两人眼锋相对,好似有电力吸引一般。同时两人又好似害羞一样,急忙各各避开,俱都是红云满颊。醉道人见了这般情状,知是两方愿意,便向张老四道:"适才之言,老先生想必不以我说得冒昧。如今小徒这方面己不成问题,只在老先生最后一言决定了。"张老四起初本要开言,因被醉道人止住,只是静听。今见醉道人问他,便直说道:"晚辈十年前洗手之后,因爱成都山水,恰好与那慈云寺凶僧早年有一面之缘,我又爱那里地方幽静,便去租他庙中菜园耕种,借此隐姓埋名。起初相安无事,我也料不到他们是那样的无法无天。今年春天,来了一个和尚,俗家名叫毛太,不知怎的,硬说我是峨眉派的奸细,叫智通赶我。智通因为同我相处十年,我轻易不出门,也无人来往,再三不肯赶我,反叫知客僧了一对我表示好意。我虽然当时谢了他们,已有迁地为良之念。
  等到周公子逃难落在我的园中,起初只当他是公子哥儿,能救则救,不能救就由他自己逃生。叵耐我女儿玉珍执意不从,非要叫我救人救到底,才有以后舍家相从的计划。周公子人品学问,这两天我看得很清楚,又加上是前辈剑侠的门徒,晚辈只愁攀不上,岂有不愿之理?
  不过他乃富贵人家子弟,似这样穷途订姻,是否出于心愿?如不当面讲明,似乎将来彼此不便。还望仙长问个明白。"醉道人听罢,呵呵大笑。便问云从道:"此地并无外人,堂堂男子,不要作儿女态。如果是心愿,便上前去拜岳父,不要这样扭扭捏捏。"云从无奈,只得上前跪倒,大礼参拜,叫了一声岳父。又谢过了师父的成全之恩,醉道人又道:"如今事已定局,又省我许多心事。你同姑娘名分已定,路上暂时可以兄妹相称,不必避嫌。到了家乡,禀明父母,早日成婚。我这里有《剑法入门》一书,上面有内外功的必由途径,你成婚后,可同你妻子朝夕用功。两年后我自会寻到你家,亲自再秘密相传。"说罢,由腰中取出一本旧册子,交于云从。云从连忙跪受。醉道人又从腰间解下一柄剑来,长约三尺六寸,剑囊虽旧,古色斑斓,雕饰非常精美。说道:"此剑名为霜镡,乃是战国时名剑,吹毛过刃,削铁如泥,能屈能伸,不用时可以缠在腰间。是我当年身剑未合之时,作防身之用的利器。如今赐你,权作聘礼。你夫妻须要好好保藏,不要辜负我怜才苦心。"云从听了大喜,连忙重又拜受。过来叫了一声岳父,将剑捧过。张老四本是识货的人,将剑微微拂拭,才抽出剑囊一二尺,便觉晶莹射目,寒气逼人,不禁赞不绝口。又同玉珍上前谢过成全之德。解下玉珍身上所佩的一块青玉串,算作答聘之物。醉道人对云从道:"我现在成都有事,不能分身。
  如今你们的事都已办妥,适才所谈剑法,须要牢牢紧记,我去也。"说罢,只见身形一晃,醉道人已不知去向。三人连忙赶出,只见空中有一个白点,在日光下,望来路飞去,俱各惊叹不置。云从又与张老四谈了一会,三人分别安歇。到了第二日,高高兴兴往家乡进发。不提。那智通在云从逃走的第三天,忽听人说,张老实父女忽然弃家逃走,不知去向。便往菜园中查看,才知道云从是由墙上逃出来,被张老实父女所救。因为当初不听毛太的劝,不曾赶走张家父女,如今留下祸胎,非常后悔。又怕毛太笑他不知人,只得找话遮掩过去。又一面加紧防备,一面暗中变卖庙产,准备别营巢穴。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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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9 18: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回 潜心避祸 小住碧箔庵  一念真诚 情感追云史

 

  话说周淳与毛太交手,正在危急之间,幸遇醉道人跑来相助。毛太与醉道人的剑光斗得难解难分之际,忽然半空中有破空的声音,接着有五道红线飞来。醉道人连忙夹起周淳,收了剑光,忙往城中飞去。周淳闭着双眼,耳旁但听呼呼风响,片时已落在城外武侯词外一个僻静所在。周淳连忙跪下,叩谢醉道人救命之恩。醉道人也不答言,走到一所茅庵前,领着周淳推门进去。周淳一看,云房内收拾得十分干净。房中有两个十二三岁的道童,见二人进来,忙去倒茶。醉道人料知周淳尚未晚餐,便叫预备酒食。两个道童退去后,周淳又跪下,再三请醉道人收为门下弟子。醉道人道:"论你的心术同根基,不是不能造就。只是你行年四十,又非童身,学剑格外艰难,拜我为师,恐怕徒受辛苦。"执意不肯。周淳再三苦求,醉道人又道:"我不是不收你为徒,收你的人是嵩山二老中一位,又是东海三仙之一,比我胜强百倍。他老人家有补髓益元神丹,你纵破了童身,也无妨碍。你想你如非本教中人,我何必从峨眉一直跟你到此?"周淳知是实言,倒也不敢勉强。又不知嵩山二老是谁,几次请问醉道人。只答以机缘到来,自然知道,此时先说无益,便也不敢多问。一会道童送来酒食,周淳用罢,累了一天,便由道童领往偏房安睡。
  次日一早醒来,去云房参见,哪知醉道人已不知去向。两个道童,一名松儿,一名鹤儿。周淳便问松儿道:"师父往哪里去了?昨晚匆忙问,不曾问他老人家的真实姓名。两位小师兄跟随师父多年,想必知道。"松儿答道:"我师父并不常在庙中。三月两月,不见回来一次两次。今早行时,也不曾留下话儿。至于他老人家的姓名,连我们也不知道。外边的人,因为他老人家喜欢喝酒,大都叫他醉道人;有人来找他,也只说寻醉道人。想必这就是他的姓名了。此地名叫碧筠庵,乃是神尼优昙的大弟子素因参修的所在。师父爱此地清静,借来暂住。我们来此,不过半年多,轻易也无人来。你如一人在成都,何妨把行李搬来居住?
  我听师父说,你武艺很好,便中也可教教我们。你愿意吗?"周淳见他说话伶俐,此地居住自然比店中洁净,醉道人既然带他到此,想必不会不愿意,连忙点头答应。便问明路径,回到城内店中,算清店帐,搬入庵中居住,借以避祸,平时也不出门。醉道人去后,多日也不回来,每日同松、鹤二童谈谈说说,倒也不甚寂寞。
  他是有阅历的人,每逢谈到武艺,便设法支吾过去,不敢自恃乱说。有一天早上起来很早,忽听院落中有极轻微的纵跃之声。扒着窗户一看,只见松、鹤二童,一人拿了一技竹剑,在院中互相刺击。起初倒不甚出奇,动作也非常之慢,好似比架势一般,不过看去很稳。
  后来周淳一个不留神,咳嗽了一声,松、鹤二童知道周淳在房内偷看,两人卖弄本领,越刺越疾,兔起鹘落,纵跃如飞,任你周淳是六合剑中能手,也分不出他的身法来。正在看得出神之际,忽然松儿卖了一个破绽,使个仙鹤展翅的解数,鹤儿更不怠慢,左手掐着剑诀,右手使了一个长蛇入洞的解数,道一声:"着!"如飞一般刺向松儿胸前。周淳看得清楚,以为松儿这回定难招架,正在替他着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松儿也不收招用剑来接,脚微垫处,顺架势起在空中,变了一个燕子穿云的解数。吱的一声,使了一个神鹰捉兔,斜飞下来,一剑照着鹤儿背后刺去。鹤儿听见脑后风声,知道不好,急忙把身往前一伏,就势一转,脊背卧地,脸朝天,来了一个颠倒醉八仙剑的解数。刚刚将松儿一剑避过,百忙中忽见一样东西,朝脸上飞来。鹤儿喊一声:"来得好!"脊背着地,一个鲤鱼打挺,横起斜飞出去七八尺高下。左脚垫右脚,使一个燕子三抄水飞云纵的解数,两三垫已够着庭前桂枝,翻身坐在树上喘息。说道:"师兄不害臊,打不过,还带使暗器的吗?"松儿笑答道:"哪个使暗器?将才我纵到空中,恰好有一群雀儿飞过,被我随手刺了一个下来,从剑头上无意脱出。谁安心用暗器打你?"
  周淳从屋中出来一看,果然是一个死麻雀,被松儿竹剑刺在颈子的当中,不由暗暗惊异。心想:"二人小小年纪,已有这般本领,幸喜自己持重,不曾吹牛现眼。"这时鹤儿也从树上下来,再三磨着周淳,叫他也来舞一回剑。周淳对他二人已是五体投地地佩服,哪敢轻易动手。后来被逼不过,才将自己的绝技五朵梅花穿云弩取出,试了一试。松、鹤二童因为醉道人不许他们学暗器,看了周淳的绝技,便告诉周淳,要瞒着师父偷学。周淳只好答应,每日尽心教授。又跟二童得了许多刺剑秘诀,不等拜师,先自练习起来。似这样过了十几天,周淳猛然想起女儿轻云,曾说不久就来成都相会,自己店房搬走时,又未留下话,恐怕她来寻找不着。醉道人又说自己不久便遇名师,如果老是藏在庵中,只图避祸,何时才能遇着良机?便同松、鹤二童说明,打算每日出外寻师访友,如果一连三日不回,便已发生事故,请他二人设法,报与醉道人知道,求他为力。二童一一答应。
  他吃罢午饭,别了二童,一人信步出了碧筠庵,也不进城,就在城外青阳宫武侯祠几个有名的庵观寺院,留心物色高人。有时也跑到望江楼上来歇歇腿,顺便进些饮食。如此又是数日,依然一无所遇。有一天,走到城内自己从前住的店房,探问自从他搬走后,可有人前来寻访。店小二答道:"一二日前,有一个年约五十岁的高大老头子,同一个红脸白眉的老和尚,前来打听你老。我们见你老那日走得很忙,只当回转家乡,只得说你老搬走多日,不知去向。我看那个客人脸上很带着失望的颜色。临走留下话,说是倘或周客人回来,就说峨眉旧友现在已随白眉和尚往云雾山出家,叫你不必回转故乡了。问他名姓,他也不肯说,想是你老的老朋友吧?"周淳又打探来人的身量打扮,知是李宁,只是猜不透为什么要出家,他的女儿英琼为何不在身旁。他叫自己不要去峨眉,想必毛太那厮已寻到那里。心中委决不下,便打算过数日往峨眉一行,去看个究竟。
  他随便敷衍店家几句,便告辞出来。走到街上,忽然看见前面围着一丛人,在那里吵闹。他走到近处一看,只见一家店铺的街沿上,坐着一个瘦小枯干的老头儿,穿得很破烂,紧闭双目,不发一言。旁边的人,也有笑骂的,也有说闲话的。周淳便向一人间起究竟,才知道这老头从清早便跑到这家饭铺要酒要菜,吃了一个不亦乐乎,刚才趁店家一个不留神,便溜了出来。店家早就疑心他是骗吃骗喝,猛然发觉他逃走,如何肯轻易放过,他刚走到门口,便追了出来。正要拉他回去,不想一个不留神,把他穿的一件破大褂撕下半边来。这老头勃然大怒,不但不承认是逃走,反要叫店家赔大褂;并且还说他是出来看热闹,怕店家不放心,故将他的包袱留下。店家进去查看,果然有一个破旧包袱,起初以为不过包些破烂东西。谁想当着众人打开一看,除了几两散碎银子外,还有一串珍珠,有黄豆般大小,足足一百零八颗。于是这老头格外有理了,他说店家不该小看人。"我这样贵重的包袱放在你店中,你怎能疑心我是骗酒饭帐?我这件衣服,比珍珠还贵,如今被你们撕破,要不赔钱,我也不打官司,我就在你这里上吊。"众人劝也劝不好,谁打算近前,就跟谁拼命,非让店家赔衣服不可。
  周淳听了,觉着非常希奇,挤近前去一看,果见这老头穿得十分破烂,一脸的油泥,拖着两只破鞋,脚后跟露在外面,又瘦又黑,身旁果然有一个小包袱。店家站在旁边,不住地说好话,把脸急得通红。老头只是闭目,不发一言。周淳越看越觉得希奇。看店家那一份可怜神气,于心不忍,正打算开口劝说几句。那老头忽然睁眼,看见周淳,说道:"你来了,我算计你该来了嘛。"周淳道:"你老人家为何跟他们生这么大的气?"老头道:"他们简直欺负苦了我。你要是我的好徒弟,赶快替我拆他的房,烧他的房。听见了吗?"周淳听老头说话颠三倒四,正在莫名其妙。旁边人一听老头跟周淳说话那样近乎,又见来人仪表堂堂,心想:"怪道老头那样的横,原来有这般一个阔徒弟。"店家一听,格外着急,正待向周淳分辩。老头已经将身形站起,把包袱往身旁一掖,说道:"你来了很好,如今交给你吧。
  可是咱爷儿俩,不能落一个白吃的名,要放火烧房,你得先给完酒饭帐。我走了。"说罢,扬长而去。
  那老头说话,本来有点外路口音,又是突如其来,说得又非常之快,周淳当时被他蒙住。等他走后,店家怕周淳真要烧房,还只是说好话。等到周淳醒悟过来,这时老头已走,先头既没有否认不是老头徒弟,烧房虽是一句笑话,老头吃的酒饭钱,还是真不好意思不给。
  好在周淳真有涵养,便放下一锭二两多重的银子,分开众人,往老头去路,拔步就追。追了两条巷,也未曾追上。又随意在街上绕了几个圈,走到望江楼门口,觉得腹中有点饥饿,打算进去用点酒食。他本来熟了的,刚一上楼,伙计刘大便迎上来道:"周客人,你来了,请这儿坐吧。"周淳由刘大让到座头一看,只见桌上摆了一桌的酒菜,两副杯筷。有半桌菜,已经吃得看盘狼藉;那半桌菜,可是原封未动。以为刘大引错了座头,便问刘大道:从这儿别人尚未吃完,另找一个座吧。"刘大道:"这就是给你老留下的。"周淳便忙问:"谁给我留下的?"刘大道:"是你老的老师。"周淳想起适才之事,不由气往上冲,便道:"谁是我的老师?"刘大道:"你的老师,就是那个穷老头子。你老先别着急,要不我们也不敢这么办。原来刚才我听人传说,后街有一个老头,要讹诈那里一个饭铺,刚巧我们这里饭已开过,我便偷着去瞧热闹,正遇见你老在那里替你的那位老师会酒帐。等到我已看完回来,你那老师已经在我们这里要了许多酒菜,他说早饭不曾吃好,要等你老来同吃。他把菜吃了一半,吃喝得非常之快,又吃得多,留了一半给你老来吃。他说:'不能让心爱的徒儿吃剩菜。'又说他要的菜,又都是你老平时爱吃的。所以我更加相信他是你老多年的老师。他吃完,你老还没有来,他说他还有事,不能等你老,要先走一步,叫你老到慈云寺去寻他去,不见不散。我们因为刚才那个饭铺拦他,差点没烧了房,我又亲眼见过你老对他那样恭敬,便让他走了,这大概没有错吧?"周淳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又没法与他分说。没奈何,只得叫刘大将酒菜拿去弄热,随便吃了一些,喝了两杯酒,越想越有气。心想:"自己闯荡江湖数十年,今天凭空让人蒙吃蒙喝,还说是自己老师!"
  在这时候,忽然楼梯腾腾乱响,把楼板震得乱颤,走上一个稍长大汉,紫面黄须,豹头虎眼,穿着一身青衣袄裤。酒保正待上前让座头,那人一眼望见周淳,便直奔过来,大声冲着周淳说道:"你就是那鹤儿周老三吗?"周淳见那人来得势急,又不测他的来意,不禁大惊,酒杯一放,身微起处,已飞向窗沿。说道:"俺正是周某。我与你素昧平生,寻俺则甚?"那人听了此言,哈哈笑道:"怪不得老头儿说你会飞,果然。俺不是寻你打架的,你快些下来,我有话说。"周淳仔细看那人,虽然长得粗鲁,却带着一脸正气,知道无恶意,便飞身下来,重复入座。那人便问周淳酒饭可曾用完。周淳本已吃得差不多,疑心那人要饮酒,便道:"我已酒足饭饱,阁下如果要用,可叫酒保添些上来。"话未说完,正待想问那人姓名时节,那人忽然站起身来,从腰间取出一锭银子,丢在桌子上,算是会酒帐。周淳正待谦逊,那人已慢慢凑近身旁,趁周淳一个不留神,将周淳手一拢,背在身上,飞步下楼,好快的身法。饶你周淳是个惯家,也施展不开手段,被那人将两手脉门掐住,益发动弹不得,只得一任那人背去。楼上的人,先前看那大汉上来,周淳飞向窗口,早已惊异。如今又见将周淳背走,益发议论纷坛,都猜周淳是个飞贼,那大汉是办案的官人,如今将周淳背走,想必是前去领赏。在这纷纭当儿,离周淳坐处不远,有一个文生秀士,冷笑两声,匆匆会罢酒帐,下楼去了。这且不提。
  话说周淳被那大汉背在背上,又气又愧。自想闯荡江湖数十年,从未栽过筋斗,今天无缘无故,被一个不知姓名的人轻轻巧巧地将他擒住,背在大街上乱跑,心中甚是难过。怎奈身子已被来人抠住活穴,动转不得,只得看他背往哪里,只要一下地恢复自由,便可同他交手。他正在胡思乱想,那大汉健步如飞,已奔出城外。周淳一看,正是往慈云寺的大道,暗道不好。这时已到庙前树林,那大汉便将他放下,也不说话,冲着周淳直乐。周淳气恼万分,但被那人抠了好一会脉门,周身麻木,下地后自己先活动了几步,一面留神看那大汉,并无丝毫恶意。正待直问他为什么开这样的玩笑,只见眼前一亮,一道白光,面前站定一个十八九岁的文生秀士,穿着一身白缎子的衣服。再看那大汉时,已是目定口呆,站在那里,热汗直流,知是被那少年的点穴法点倒。正要向那少年问询,忽听那少年说道:"我把你这个蠢驴,上楼都不会上,那楼梯震得那样厉害,震了你家老爷酒杯中一杯的土。你还敢乘人不备,施展分筋错骨法,把人家背到此地,真是不要脸。现在你有什么本事,只管使出来;不然,你可莫怪我要羞辱于你。"大汉听了少年这一番话,把两眼望着周淳,好似求助的样子。周淳看他脸上的汗好似黄豆一般往下直流,知道少年所点的穴,乃是一种独门功夫,要是时候长了,必受内伤。再说这个大汉生得堂堂一表,艺业也很有根底,虽是和自己开玩笑,想其中必有原因。看他这样痛苦,未免于心不忍。便向那少年说道:"此人虽然粗鲁,但是我等尚不知他是好人坏人,这位英雄,何必同他一般见识呢?"劝解一会,见那少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以为是少年架子大,心中好生不快。正待再为劝解,谁想近前一看,那少年也是目定口呆,站在那里,不知何时被人点了暗穴。再一看他的眼睛,还不如那大汉能够动转,知道自己决不能解救。周淳内外功都到了上乘的人,先前被大汉暗算,原是遭了一个冷不防,像普通的点穴解救,原不费事。便走到大汉身旁,照着他的胁下,用力击了一掌,那大汉已是缓醒过来,朝着周淳唱了一个喏。回头一眼看见少年站在那里,不由怒从心起,跑将过去,就是一脚。周淳要拦,已经不及。那大汉外功甚好,这一脚,少说有几百斤力量,要是挨上,怕不骨断筋折。那少年被人点住,不得动转,万万不能躲避。
  在这间不容发的当儿,忽见少年身旁一晃,钻出一个老头儿,很不费事地便将大汉的脚接住。那大汉一见老头,便嚷道:"你叫我把姓周的背来,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差点被这小王八蛋羞辱一场。你快躲开,等我踢他。"那老头道:"你别不要脸啦,你当人家好惹的吗?不是我看他太狂,将他制住,你早栽了大跟头啦。"周淳这时看清这人,便是适才自己替他还酒帐、冒充他的师父、骗吃骗喝的那个怪老头。一见他这般举动,便知不是等闲之辈,连忙过来跪倒,尊声:"师父在上,弟子周淳拜见。"老头道:"这会你不说我是骗酒吃的了吧?你先别忙,我把这人治过来。"说罢,只向那少年肩头轻轻一拍,已是缓醒过来。那少年满脸羞惭,略寻思间,忽然把口一张,一道白光飞将出来。周淳正在替老头担忧,只见老头哈哈一笑,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将手向上一绰,已将白光擒在手中。那白光好似懂得人性,在老头手中,如一条蛇一般,只管屈伸不定,仿佛要脱手逃去的样子。那少年见老头把剑光收去,对老头望了一望,叹了一口气,回转身便走。怎奈走出不几步,老头已在前面拦住去路。走东也是老头拦住去路,走西也是老头拦住去路。心中万分焦躁,便道:"你把我点了穴,又将我剑光收了去,也就是了,何必苦苦追赶呢?"那老头道:"我同你初次见面,你就下这种毒手,难道这是李元化那个奴才教你的吗?"少年听了此言,吓了一跳,知道老头必有大来头,连忙转口央求道:"弟子因你老人家将我点了暗穴,又在人前羞辱于我,气忿不过,一时糊涂,想把剑光放起,将你老人家的头发削掉,遮遮面子,没想到冒犯了老前辈。家师的清规极严,传剑的时节,说非到万不得已,不准拿出来使用,自从下山,今天还是头一次。这个瞒老前辈不过,可以验得出来的。"那老头把手中剑光看了一看,说道:"你的话果然不假。念你初犯,饶是饶你,得罚你去替我办点事。因为我这二次出世,旧日用的那些人,死的死,隐的隐,我又不爱找这些老头子,还是你们年轻气盛的人办事爽快。"说罢,便将剑光掷还了他。少年连忙一口答应说:"老前辈但有差遣,只要不背家师规矩,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那老头便对那少年耳边说了几句话,少年一一答应。
  周淳这时已知道这大汉便是日前初会毛太所救的那个妇女的丈夫陆地金龙魏青。只因那日魏青回来,他妻子把周淳相救之言说了一遍,魏青自然是怒发千丈,定要寻毛太与周淳,报仇谢恩,找了多少天,也不曾相遇。无意中遇见那老头,起初也跟他大开玩笑,后来指点他,说周淳在望江楼饮酒。冤他说:"你如好意去见他,他必不理你。"于是传了魏青一手分筋错骨法,教他把周淳背至林中。魏青本是浑人,便照老头所说的去做。趁这老头与那少年说话之际,周淳问起究竟,魏青便把始未根由告诉周淳。周淳知道他浑,也不便怪他,这时老头已把这少年领了回来。那少年同周淳便请问老头的姓名。那老头对少年道:"你如回山,便对你师父说,嵩山少室的白老头问候,他就知道了。"那少年一听此言,赶忙从新跪倒,拜见道:"你老人家就是五十年前江湖上人称神行无影追云叟,东海三仙之一,又是嵩山二老之一的白老剑侠么?弟子有眼不识泰山,望祈恕罪。"那老头连忙含笑相扶。周淳这才知道老头便是醉道人所说的二老之一,重又跪请收录。老头道:"你到处求师,人家都瞧不起你,不肯收录。我这个老头子脾气特别,人家说不好,我偏要说好;人家说不要,我偏要。特地引你两次,你又不肯来,这会我不收你了。"周淳忙道:"师父,你老人家游戏三昧,弟子肉眼凡胎,如何识得?你老人家可怜弟子这一番苦心吧。"说完,叩头不止。老头哈哈大笑道:"逗你玩的,你看你那个可怜的样子。可是做我的徒弟,得有一个条件,你可依得?"周淳道:"弟子蒙你老人家收列门墙,恩重如山,无不遵命。"老头道:"我天性最爱吃酒,但是我又没有钱,偌大年岁,不能跟醉道人一样,去偷酒吃。早晚三顿酒,你得替我会帐,你可应得?"周淳知道老头爱开玩笑,便恭恭敬敬答应,起来站在一旁侍立。又请教那少年姓氏,才知道他是髯仙李元化的得意弟子,名唤孙南。于是问起赵燕儿的踪迹,知道现在他甚为用功,再有三年,便可问世,心中非常替赵母高兴。孙南喜欢穿白,虽然出世不到两年,江湖上已有白侠的雅号。
  大家正说话间,忽然林中哈哈一阵怪笑道:"老前辈说哪个偷酒吃?"众人定睛一看,从林中走出一个背朱红酒葫芦的道人,身后跟着一个女子。除魏青外,俱都认得是有名的剑仙醉道人,便各上前相见。椎有周淳看见那个穿黑的女子,不由心中一跳,正待开口,那女子已上前朝他拜倒。仔细看时,果然是他爱女轻云。问她为何迟到现在才来?轻云说是因在山内炼一件法宝。"在路上遇见醉师伯,知道爹爹同白祖师爷在此,所以一同前来。"周淳又引她见了祖师同众人。心想:"今日师父同醉道人等在此聚会,决非无因而至。"正待趁间询问,只听醉道人向追云叟说道:"我们有这些位英雄剑客,足可与那秃驴一较高下了。
  听说智通叫秦朗赴滇西采药之便,回来时绕道打箭炉,去请瘟神庙方丈粉面佛俞德,同飞天夜叉马觉,前来帮他一臂之力。那马觉倒不当紧要,只是那粉面佛俞德炼就五毒追魂红云砂,十分厉害。我同老前辈虽不怕他们,小弟兄如何吃当得起:所以我等要下手,以速为妙,等到破了他的巢穴,就是救兵到来,也无济干事,老前辈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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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9 18: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回 白日宣淫 多臂熊隔户听春声  黑夜锄奸 一侠女禅关歼巨盗

 

  追云叟也不还言,掐指一算,说道:"不行,不行,还有几个应劫之人未来。再说除恶务尽,索性忍耐些日,等他们救兵到来,与他一个一网打尽,省得再让他们为害世人。此时破庙,他们固然势单,我们也大来得人少。况且他庙中的四金刚、毛太等,与门下一班妖徒,虽是左道旁门,也十分厉害。魏青、周淳不会剑术;孙南、轻云虽会,也不过和毛太等见个平手。我日前路遇孙南的师父李胡子,因为他能跑,我叫他替我约请几位朋友,准定明年正月初一,在你碧骛庵见面,那时再订破庙方针,以绝后患。"醉道人道:"前辈之言,甚是有理。只是适才来时,路遇轻云,她再三求我相助,打算今晚往慈云寺探听动静。老前辈能够先知,不知去得去不得?"追云叟道:"昔日苦行头陀对我说过,吾道大兴,全仗二云。那一云现在九华苦修,这一云又这样精进,真是可喜。去便去,只是你不能露面,只在暗中助她。稍得胜利,便即回转。因为妖僧智通尚未必知我们明年的大举,省得他看破我等计谋,又去寻他死去师父那些余党,日后多费手脚。"说罢,便率领周淳、魏青、孙南与醉道人分别。周淳好容易父女重逢,连话都来说两句,便要分手,不免依依难舍。追云叟道:"你如此儿女情长,岂是剑侠本色?她此去必获胜利,明天你父女便可相见畅谈,何必急在一时呢?"周淳又嘱咐轻云不要大意,一切听醉道人的指点。轻云一一答应,便各分别散去,不提。
  话说慈云寺凶僧智通,自从粉蝶儿张亮去采花失踪,周云从地牢逃走,张氏父女弃家而去,在一两个月中,发生了许多事体,心中好生不快。偏偏那毛太报仇心切,几次三番要出庙寻找周淳,都被智通拦住。毛太觉得智通大是怕事,无形中便起了隔膜。有一天晚上,两人同在密室中参欢喜禅,看天魔舞,又为了智通一个宠姬,双方发生很大的误会。原来智通虽是淫凶极恶,他因鉴于他师父的覆辙,自己造建这座慈云寺非常艰苦,所以平时决不在本地作案。每一年只有两次,派他门下四金刚前往邻省,作几次买卖,顺便抢几个美貌女子回来受用。便是他的性情,又是极端的喜新厌旧。那些被抢来的女子秉性坚贞的,自然是当时就不免一死。那些素来淫荡,或者一时怯于凶威的,也不过顶多给他淫乐一年,以后便弃充舞女,依他门下势力之大小,随意使用。三年前,偶然被他在庙中擒着一个女飞贼,名叫杨花,智通因恨她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起初叫阖庙僧徒将她轮奸,羞辱一场,然后再送她归西。因那女子容貌平常,自己本无意染指。谁想将她小衣脱去以后,就露出一身玉也似的白肉,真个是肤如凝脂,又细又嫩,婉嗒哀啼,娇媚异常。不由得淫心大动,以方丈资格,便去占了一个头筹。谁想此女不但皮肤白细,而且淫荡异常,纵送之间,妙不可言。智通虽然阅人甚多,从未经过那种奇趣。春风一度,从此宠擅专房,视为禁脔,不许门徒染指。他门下那些淫僧眼见到手馒头,师父忽然反悔,虽然满心委曲,说不出来。好在庙中美人甚多,日久倒也不在心上。毛太来到庙中的第一天,智通急于要和峨眉剑侠为仇,想拉拢毛太同他的师父,增厚自己势力。偏偏杨花又恃宠而骄,不知因为什么,和智通闹翻,盛怒之下,便将杨花送与毛太,以为拉拢人心之计。毛太得了杨花,如获异宝,自然是感激涕零。可是智通离了杨花,再玩别人,简直味同嚼蜡。又不好意思反悔,只有等毛太不在庙中时,偷偷摸摸,反主为客,好些不便。那杨花又故意设法引逗,他哭笑不得,越发难舍。恰好又从邻省抢来了两个美女,便授意毛太,打算将杨花换回。毛太自然万分不愿,但是自己在人篱下,也不好意思不答应。从此两人便也公开起来。三角式的恋爱,最容易引起风潮。两人各含了一肚子的酸气,碍于面子,都不好意思发作。
  这天晚上,该是毛太与杨花的班。毛太因智通在请的救兵未到前,不让他出去找周淳报仇,暗笑智通懦弱怕事。这日白天,他也不告诉智通,便私自出庙,到城内打听周淳的下落。谁想仇人未遇,无意中听见人说县衙门今早处决采花淫贼,因为怕贼人劫法场,所以改在大堂口执行。如今犯人的尸首已经由地方搭到城外去啦。毛太因爱徒失踪,正在忧疑,一闻此言,便疑心是张亮,追踪前往打听。恰好犯人无有苦主认领,地方将尸体搭到城外,时已正午,打算饭后再去掩埋,只用一片芦席遮盖。毛太赶到那里,乘人不防,揭开芦席一看,不是他的爱徒张亮,还有哪个?脑子与身子分了家,双腿双膝被人削去,情形非常凄惨。给那犯人插的招子,还在死尸身旁,上写着"采花杀人大盗、斩犯一名张亮"。毛太一看,几乎要晕过去。知道县中衙役,绝非张亮敌手,必定另有能人与他作对。他同张亮,本由龙阳之爱,结为师徒,越想越伤心。决意回庙,与智通商量,设法打听仇人是谁。这时地方饭后回来,看见一个高大和尚掀起芦席偷看尸体,形迹好生可疑,便上前相问。毛太便说自己是慈云寺的和尚,出家人慈悲为本,不忍看见这般惨状。说罢,从身上取出二十多两银子,托地方拿二十两银子买一口棺木,将尸体殓埋,余下的送他作为酒钱。原本慈云寺在成都名头很大,官府都非常尊敬;何况小小地方,又有许多油水要赚。马上收了方才面孔,将银子接过,谢了又谢,自去办理犯人善后。毛太在席篷内,一直候到地方将棺木买来,亲自帮同地方将张亮尸身成殓,送到义地埋葬,如丧考妣地哭了一场。那地方情知奇异,既已得人钱财,也不去管他。看那慈云寺的份上,反而格外殷勤。毛太很不过意,又给了他五两银子的酒钱,才行分别。他安埋张亮的时候,正是周淳在望江楼被魏青负人林中的当儿;要不是魏青与周淳开玩笑,毛太回庙时,岂不两人碰个对头?这且不言。
  话说毛太见爱徒已死,又悲又恨,急忙忙由城中赶回庙去。走到树林旁边,忽见树林内一团浓雾,有几十丈方圆,衬着要落山的夕阳,非常好看。他一路走,一路看,正在觉得有趣的当儿,猛然想起如今秋高气朗,夕阳尚未落山,这林中怎么会有这么厚的浓雾?况且在有雾的数十丈方圆以外,仍是清朗朗的疏林夕照。这事有点希奇,莫非林中有什么宝物要出世,故尔宝气上腾吗?思想之时,已到庙门。连忙进去寻找智通,把禅房复室找了一个遍,并无踪影。恰好知客师了一走过,他便问智通现在何处。了一答道:"我刚才看见师父往后殿走去,许是找你去吧?"毛太也不介意,便往后殿走来。
  那后殿旁边有两间禅房,正是毛太的卧室。刚刚走到自己窗下,隐隐听得零云断雨之声。毛太轻轻扒在窗根下一看,几乎气炸了肺腑。原来他惟一的爱人,他同智通的公妻杨花,白羊似地躺在他的禅床上,智通站在床前,正在余勇可贾,奋力驰骋,喘吁吁一面加紧工作,一面喁喁细语。毛太本想闯了进去,问智通为何不守条约,在今天自己该班的日子,来擅撞辕门?后来一想,智通当初本和自己议定公共取乐,杨花原是智通的人,偶尔偷一回嘴吃,也不算什么。自己寄人篱下,有好多事要找他帮忙,犯不上为一点小事破脸,怒气便也渐渐平息。倒是杨花背着智通,老说是对自己如何高情,同智通淫乐,是屈于凶威,没有法子。今天难得看见他二人的活春宫,乐得偷听他们说些什么,好考验杨花是否真情。便沉心静气,连看带听。谁想不听犹可,这一听,酸气直攻脑门,几乎气晕了过去。原来杨花天生淫贱,又生就伶牙俐齿,只图讨对方的好,什么话都说得出。偏偏毛太要认真去听,正碰上智通战乏之际,一面缓冲,一面问杨花道:"我的小乖乖,你说真话,到底我比那厮如何?"
  毛太在窗外听到这一句,越发聚精会神,去听杨花如何答复。心想:"她既同我那样恩爱,就算不能当着智通说我怎么好,也决不能把我说得太稀松。"谁想杨花听罢智通之言,星眼微扬,把樱桃小口一撇,做出许多淫声浪态,说道:"我的乖和尚心肝,你不提起他还好,提起那厮,简直叫我小奴家气得恨不能咬你几口才解恨。想当初自蒙你收留,是何等恩爱,偏偏要犯什么脾气,情愿当活忘八,把自己的爱人,拿去结交朋友。后来你又舍不得,要将小奴家要回,人家尝着甜头,当然不肯,才说明一家一天。明明是你的人,弄成反客为主。
  你愿当活忘八,那是活该。可怜小奴家,每轮到和那个少指没手的强盗睡,便恨不得一时就天亮了。你想那厮两条毛腿,有水桶粗细,水牛般重的身体,压得人气都透不过来。也不知他碰到什么大钉子上,把手指头给人家割了两个去,叫人见了都恶心。亏他好意思骗我,还说是小孩时长疮烂了的,这话只好哄别人,小奴也会一点粗武艺,谁还看不出来,是被兵刃削去了的?我无非是听你的话,想利用他,将来替你卖命罢了。依我看,那厮也无非是一张嘴,未必有什么真本事。我恨不能有一天晚上,来几个有能力的对头,同他打一仗,倒看他有没有真本领。如果是稀松平常,趁早把他轰走,免得你当活忘八,还带累小奴家生气。"
  她只顾讨智通的好,嘴头上说得高兴,万没想到毛太听了一个逼真。智通也是一时大意,以为毛太出去寻周淳,也和上回一样,一去十天半月。两人说得高兴,简直把毛太骂了个狗血淋头。毛太性如烈火,再也忍耐不住,不由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再也无心计及利害,喊一声:"贼淫妇,你骂得我好!"话到人到,手起处一道黄光,直往杨花头上飞去。
  杨花没曾想到有这一手,喊声:"嗳呀,不好!师父救命!"智通出乎不意,仓猝间,也慌了手脚,一把将杨花提将过来,夹在胁下,左闪右避。毛太已下决心,定取杨花性命,运动赤阴剑,苦苦追逼。幸而这个禅房甚大,智通光着屁股,赤着脚,抱着赤身露体的杨花,来回乱蹦。也仗着智通轻身功夫纯熟,跳跃捷如飞鸟,不然慢说杨花性命难保,就连他自己也得受重伤。可是这种避让,不是常法,手上还抱着一个人,又在肉搏之后,气力不佳,三四个照面,已是危险万分。正在慌张之际,忽然窗外一声断喝,说道:"师父何不用剑?"话言未了,一道白光飞将出来,将毛太的剑光敌住。智通因见毛太突如其来,背地说好友阴私,未免心中有些内愧。又见杨花危急万分,只想到舍命躲闪,急糊涂了,忘却用剑。被这人一言提醒,更不怠慢,把脑后一拍,便有三道光华,直奔黄光飞去。杨花趁此机会,抢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从智通胁下冲出,逃往复壁而去。
  毛太忽见对头到来,大吃一惊,定眼看时,进来的人正是知客了一。原来了一因为来了一个紧要客人,进来禀报智通,谁想走到房门口,听见杨花哭喊之声。他本来不赞成他师父种种淫恶勾当,以为杨花同上回一样触怒智通,他恨不能他师父将杨花杀死,才对心思。打算等他们吵闹完后,再来通禀。欲待回去陪那来客,正要转身走回前殿,忽听得房中有纵跳声音,不由探头去看,正好看见毛太放出剑光,师父同杨花赤身露体的狼狈样儿,乃是双方吃醋火并。暗忖师父为何不放剑迎敌?好生奇异。后来看见毛太满面凶光,情势危险,师生情重,便放剑迎敌,毛太见了一放剑出来,哪在他的心上。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大闹一场吧。谁想智通的剑也被勾引出来。那智通是五台派鼻祖落雁峰太乙混元祖师嫡传弟子,深得旁门真传,毛太哪里是他的敌手。不到一盏茶时,那青红黑三道光华,把毛太的剑光绞在一起,逼得毛太浑身汗流。知道命在顷刻,不由长叹一声道:"吾命休矣!"幸喜了一见师父出马,他不愿师徒两个打一个,将剑收回,在旁观战,毛太还能支持些时。
  正在这危迫万分之时,忽听窗外一声大笑,说道:"远客专诚拜访,你们也不招待,偷偷在这儿比剑玩,是何道理?待我与你二人解围吧。"说罢,一道金光,由窗外飞进一个丈许方圆、金光灿烂的圈子,将智通和毛太的剑光束在当中,停在空际,动转不得。智通和毛太大吃一惊,抬头看时,只见来人身高八尺开外,大头圆眼,面白如纸,一丝血色也没有,透出一脸的凶光。身穿一件烈火袈裟,大耳招风,垂两个金环,光头赤足,穿着一双带耳麻鞋,形状非常凶恶。智通一见,心中大喜,忙叫:"师兄,哪阵香风吹得到此?"毛太巴不得有人解围,眼看来人面熟,一时又想不起,不好招呼。正在没有办法,那人说道:"两位贤弟,将你们的随身法宝收起来吧,自家人何苦伤了和气?倒是为什么?说出来,我给你们评理。"这两个淫僧怎好意思说出原因,各人低头不语,把剑光收回。那人将手一招,也将法宝收回。毛太吞吞吐吐地问道:"小弟真正眼拙,这位师兄我在哪里会过,怎么一时就想不起来?"那人听了,哈哈大笑,说道:"贤弟,你就忘记当初同在金身罗汉门下的俞德么?"毛太听了,恍然大悟。
  原来粉面佛俞德,本是毛太的师兄,同在金身罗汉门下。只因那一年滇西的毒龙尊者到金身罗汉洞中,看见俞德相貌雄奇,非常喜爱;又因自己门人周中汇在峨眉斗剑,死在乾坤妙一真人齐漱俱的剑下,教下无有传人,硬向金身罗汉要去收归门下,所以同毛太有数日同门之谊。俞德将两位淫僧一手拉着一个,到了前殿,寒暄之后,摆下夜宴。俞德便与他二人讲和,又问起争斗情由。智通自知这是丢脸的事,不肯言讲。还是毛太比较粗直,气忿忿地将和智通为杨花吃醋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粉面佛俞德听了,哈哈大笑道:"你们两人闹了半天,原来为的是这样不相干的小事,这也值得红脸伤自家人的和气吗、来来来,看在我的薄面,我与你两解和了吧。"智通与毛太俱都满脸惭愧,各人自知理屈,也就借着这个台阶,互相认了不是,言归于好。
  三人谈谈笑笑,到了晚饭后,智通才把慈云寺近两月来发生的事故,详详细细告诉俞德,并请他相助一臂之力。俞德听罢智通之言,只是沉吟不语。毛太忽然说道:"我有两件要事要讲,适才一阵争斗,又遇俞师兄从远道而来,心中一高兴,就忘了说了。"俞德与智通忙问是何要事,这样着急。毛太道:"我今日进城,原是要寻访仇人报仇雪恨。谁想仇人未遇见,倒是寻访着失踪徒儿张亮,被人擒住,断去双足,送往官府,业已处了死刑了。"智通道:"这就奇了!张亮师侄失踪,我早怕遭了毒手,衙门口不断有人打听消息,如何事先一些音讯全无?毛贤弟不要听错了吧?"毛太着急道:"哪个听错?我因听人说县衙内处决采花大盗,我连忙赶到尸场,不但人已死去,并且双足好似被擒时先被人斩断的,我看得清清楚楚,一丝也不假。我急忙回来,找你商量如何寻访仇家,谁想进门便为一个贱人争斗,差点伤了自家兄弟义气。"俞德道:"贤弟不要着急。我想此事决非你一人的私事,必定是峨眉有能人在成都,成心同你我为难。报仇之事,千万不可轻举妄动,须要大家商量才好。
  你说的两件要事,还有一件呢?"毛太道:"我回庙时节,天才西初,太阳尚未落山。庙前树林中,忽然起了一团白雾,大约有数十丈方圆,好似才开锅的蒸笼一样,把那一块树林罩得看都看不清。可是旁边的树林,都是清朗朗的。我想必定有什么宝物该出世吧?"俞德听毛太言时,便十分注意。等他说完,连忙问道:"你看见白雾以后,可曾近前去看么?"毛太道:"这倒不曾。因为我忙于回庙,并且我一个人要去掘取宝物,也得找几个帮手,所以未走近前去看。"俞德道:"万幸!万幸!"说罢,脸上好似有些惶急。智通问道:"师兄,你看毛贤弟所说的林中白雾,难道说真有宝物出现么?"
  俞德道:"有什么宝物,简直我们的对头到了。你当那团白雾是地下冒出来的吗?是那人用法术逼出来的呀。自从老贼婆凌雪鸿死后,只有那怪老头白谷逸会弄这一类障眼法。这种法术,名叫灵雾障,深山修道,真仙们往往利用它来保护洞门,以便清修,不受恶魔的扰闹。这怪老头二三十年不出世,江湖上久不见其踪迹,他的为人,我常听我师父毒龙尊者提起,本人却不曾见过。将才智贤弟说他出世,我还半信半疑。如今他既在庙前树林中卖弄,想必是有什么举动,要与我们不利。如果是他,我们这几个人绝不是对手,须要早作准备。
  "智通虽未与追云叟交过手,常听师父说起他的厉害,听了俞德之言,非常惊慌。惟独毛太早年只在江湖上做独脚强盗,他出世时,追云叟业已隐遁,不知道深浅利害,气忿忿地说道:"师兄休得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我想人寿不过百年,那怪老头既然二十多年不见出世,想已死在深山空谷之中,现在所发现的,焉知不是另一个人呢?树林中的白雾,就算是有人弄玄虚,也不过是一种障眼法儿,有什么了不起,值得这样害怕?"
  俞德听了,冷笑道:"你哪里知道厉害。你白天幸而是回庙心切,不曾走到雾阵中去;如若不然,说不定也遭了毒手。峨眉派中,颇有几个能手,怪老头更是一个奇人。此次但愿不是他才好,如果是他,就连我师父毒龙尊者,恐怕也无法制他。他们照例每隔三五十年,必要出来物色一些资质好、得天独厚的青年做门徒,以免异日身后无有传人。前年,我师父毒龙尊者说他们又渐渐在川、陕、云、贵一带活动,偏偏凑巧,五台派和滇西派也届收徒之年,少不得因为彼此收徒弟,又要闹出许多是非。听说黄山餐霞大师已经收了一个女弟子,名叫周轻云,是齐鲁三英之一周淳的女儿,小小年纪,长得十分美丽,从师不多几年,已练得一身惊人的本领。其余如苦行头陀、齐漱俱、髯仙李元化等,俱已收了些得意的门人。早晚一定有许多事情发生,你留神听吧。"毛太听了,忙问道:"师兄说的那个周轻云,就是我那仇人周淳的女儿么?你怎么知道这样清楚?"俞德道:"那黄山五老峰后面有一个断崖,削立于仞,险峻异常,名叫五云步,上面有五台派中一位前辈女剑仙在那里参修。此人乃是你我三人的师父的同辈,也曾参加五十年前峨眉比剑。她因见老祖师中了无形剑,知道势力不敌,不曾交手,便趁空遁走。表面上说是自己脱离旋涡,独住深山修炼,其实是卧薪尝胆,努力潜修,想为师祖报仇。因为未曾与峨眉派中人交过手,破过面,所以餐霞大师才能容她在黄山居住。近二三十年来,着实收了几个得力的男女徒弟。餐霞大师对她也渐渐怀疑,借着谈道为由,屡次探她老人家口气。她却守口如瓶,平日连门下几个心爱弟子,也不把峨眉深仇露出半点。餐霞大师虽然疑忌,倒也无可奈何于她。偏偏她又在天都峰上得了枝仙芝,返老还童,八九十岁的人,看去如同二三十岁的美女子一般。餐霞大师带周轻云到她洞中去过。她同我师父毒龙尊者最为交厚,每隔二三年,必到滇西去一次。我来时在师父那里相遇,她说起这个周轻云来,还后悔物色徒弟多少年,怎么自己时常往来川滇,会把这样好的人才失之交臂,反让仇人得去呢?我所以才知道得这样详细。"智通插言道:"你说的可是黄山五云步万妙仙姑许飞娘么?"俞德道:"不是她还有哪个?"
  毛太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拍手大笑道:"想不到周老三还有这么美貌的一个女儿,将来要是遇见我们,把她捉来快活受用,岂不是一件美事?"话言未了,忽然面前一阵微风,一道青光如掣电一般,直往毛太胸前刺来。毛太喊一声:"不好!"连忙纵身往旁跳开。饶他躲闪得快,左膀碰着剑锋,一条左臂业已断了半截下来。还算智通久经大敌,忙将后脑一拍,飞出三道光华,上前敌住。俞德的法宝俱是用宝物炼就,虽然取用较慢,这时也将他的圈儿放起,去收来人的剑光。毛太也负痛放出剑来迎敌。偏偏来人非常狡猾,俞德的大乙圈方才放出,剑光忽地穿窗飞出,不知去向。俞德等三人连忙纵出看时,只见一天星斗,庭树摇风,更不见放剑人一些踪迹,气得三人暴跳如雷。俞德更不怠慢,将身起在半空看时,只见南面天上有一道青光,往前飞去。俞德忙喊:"大胆刺客,往哪里走!"这时智通叫毛太赶快包裹伤处,也纵身随着俞德往前追赶,刚刚追到树林青光敛处,踪迹不见。智通正要进林找寻,俞德连忙一把拉住,说道:"贤弟千万不可造次,昏林月黑,你知道刺客藏在哪里?进去岂不中他暗算?我看今晚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如先行回庙,再作计较吧。"智通忿怒不过,只得站在林外,把剑光飞进林去,上下八方刺击了一遍。等到收回剑光时并无血腥味,知道刺客不曾伤了分毫。经俞德苦劝,无可奈何,垂头丧气地回转。
  刚刚走近庙墙,忽听喊杀之声,料知有异。急忙飞身上墙一看,只见一个穿青的女子,与毛太、了一两人斗剑,正在苦苦相持。那女子身段婀娜,年纪不大,长得十分秀丽。放出来的剑,夭矫如龙,变化不测。再一看毛太与了一,已被那女子的剑光逼得汗流浃背。在这一刹那的当儿,忽听空中一声响处,了一的剑光,被那女子的剑纠缠着只一绞,当的一声,折为两段,余光如陨石一般,坠下地来,变成一块顽铁。毛太又断了一只臂,本已疼痛,再加那女子的剑非常神妙,负痛支持,看看危险。这时俞德、智通赶到,看见毛太危险万分,更不怠慢。智通脑后一拍,放起三道光华。俞德左手先将圈儿放起,右手取出炼就的五毒追魂红云砂,正待要放。忽听空中一声"留神暗器",女子还未等俞德圈儿近身,将身腾起,道一声:"疾!"身剑合一,化道青光,破空而去。俞德、智通见来人二次逃走,心中大怒,也将身起在半空,运动剑光,正待向前追赶。忽见半空中又有一道白光,迎头飞至。俞德大怒,将手中红砂往空一撒,一片黄雾红云,夹着隐隐雷电之声,顿时间天昏地暗,鬼哭神号。约有顿饭时许,俞德料想敌人定必受了重伤,晕倒在地。当下收回红砂,往地下观看,口中连喊"奇怪"。智通忙问何故。俞德道:"我这子母阴魂夺命红砂,乃是我师父毒龙尊者镇山之宝,无论何等厉害的剑仙侠客,只要沾一点,重则身死,轻则昏迷。今天放将出去,黄雾红光明明将敌人剑光罩住,为何不见敌人踪迹?叫我好生纳闷。"
  正说话间,智通道:"你看那边放光,我们快去看来。"俞德往前一看,离身旁十丈左右,果然一物放光,急忙拾起一看,乃是一柄一尺三寸许的小剑。想是敌人宝剑中了红砂,受了污秽,跌落尘埃。那剑虽然受伤,依旧晶莹射目,在手中不住地跳动,好似要脱手飞去;又好似灵气已失,有些有心无力的样子。俞德连夸好剑,向智通道:"你别小觑了它,你看它深通灵性,虽然中了砂毒,依旧想要脱逃,如不是苦修百年,决不能到这般田地。照这剑看来,敌人的厉害可知。准是他也知我红砂的厉害,无计脱身,迫不得已,才把他多年炼就的心血,来做替死鬼。不过此人失了宝剑,便难飞行绝迹,想必逃走不远,师弟快随我去追寻吧。"
  说完,正待同智通往前搜查时,忽然耳旁听见一阵金刀凌风的声音,知道有人暗算,急忙将头一偏。谁想来势太急,左面颊上,已扫着一下,不知是什么暗器,把俞德大牙打掉两个,顺嘴流血不止。紧接着箭一般疾的一道黑影飞过身旁。俞德正在急痛神慌之际,不及注意,那人身法又非常之快,就在这相差一两秒钟的当儿,俞德手中的战利品已被那人劈手夺去。那人宝剑到手时,左手抡剑,双脚并齐,照着俞德胸前一蹬,顺手牵羊,来一个双飞鸳鸯腿。顺势变招,脚到俞德胸前,借力使力,化成燕子飞云踪,斜飞几丈高远,发出青光,身剑合一,破空飞出。身手矫捷,无与伦比,饶你俞德、智通久经大敌,也闹了一个手足无所措。智通眼看敌人飞跑,怒发千丈。纵身追时,只见那道青光业已破空入云,不知去向,无可奈何,又急又气。再回来看俞德时,业已痛晕在地,智通向前扶起,恰好了一垂头丧气走出观看动静,帮同智通将俞德抬到房中。解开衣服一看,胸前一片青紫,现出两个纤足印,轮廓分明。估量来人是个女子,穿的是钢底剑靴,所以受伤如此之重。如非俞德内外功都到上乘,这一脚定踢穿胸腹,死于非命。俞德连受二处重伤,疼痛难忍,忽然一声怪叫,连吐两口鲜血,痛晕过去。智通见了,益发着忙,急将备就救急伤药,与他灌救,仍然不见止痛。痛骂了一阵刺客,也无济于事。只得让毛太同俞德两个,一个这壁,一个那壁,慢慢养伤,细细呻吟。不提。
  说了半日,那两个刺客到底是谁呢?原来醉道人同周轻云辞别追云叟,便在林中取出干粮同红葫芦里的酒,饱餐一顿。到了晚间,二人到了慈云寺,正遇见俞德、智通、毛太三人在那里大发议论。依了轻云,便要下去一较短长,几番被醉道人止住。并告诉她俞德如何厉害,如果要下去,须要如此如彼,依计而行。他等三人俱怀绝艺,只可暗中乘其不备,让他受点创伤。如果真正明面攻击,决不是敌手。商量妥当,偏偏毛太要说便宜话,把这位姑娘招恼,这才放出飞剑,原打算取毛太首级,偏又被他逃过,只斩下半截手臂。后来俞德放出圈子,轻云因听醉道人嘱咐,估量厉害,又加上智通的三道光华,迎敌时便觉吃力,情知不是对手,便知难而退,依照原订计划,逃往树林。醉道人已在半途相助。智通同俞德在林外说话时,轻云因恨毛太不过,不听醉道人拦阻,飞身绕道入庙,打算趁毛太无人帮助时,取他首级雪恨。谁想毛太惊弓之鸟,早已提防,轻云剑光一到,便交起手来,毛太堪堪抵敌不住。知客僧了一在后殿因听说师父去追刺客,往前边来看,正遇见毛太与一穿青女子动手,便上前相助。周轻云受过餐霞大师真传,生有仙根,又加数年苦功,哪把二人放在心上。运动神光,才一交手,便把了一的剑斩断。毛太愈加势孤,恰好又是俞德、智通赶回。轻云见不是路,飞身逃走;这时如果稍慢一步,便遭红砂毒手。醉道人见轻云不听吩咐,前去涉险,深怕有些失利,对不起餐霞大师,早在暗中防备。也深知红砂厉害,不敢上前。为救轻云,拼出百年炼就心血,连忙将自己剑光放出,拦住来人去路,轻云才得逃生。果然红砂厉害,剑光一着红砂,便跌到尘埃。醉道人虽然心痛,因怕红砂厉害,不敢去拾。
  轻云见醉道人为了救自己,失去宝剑,又羞又急,又气又怒。她少年气盛,又仗着艺高人胆大,便要乘机夺回。醉道人一把未拉住,正在着急。忽听耳旁有人说话道:"我把你这醉老道,这回花子没蛇耍了吧?"醉道人听出是追云叟,不禁大喜,便道:"都是你让我保护小孩子,这孩子又倔强不听话,你须赔我的剑来。如今这孩子又上去了,你还不去帮忙,在这儿说风凉活,倘有失机,如何对得起餐霞大师?"追云叟道:"这孩子颇似我当年初学道的时节,异日必为峨眉争光,她虽有两三次磨难,现在决无差误。你的剑也应在她的身上,得一柄胜似你的原物。而你的剑得回来,只消我带回山去,用百草九转仙丹一洗,便还你原物。你失一得双,都是我老头子作成你的,亏你还好意思怪人。"醉道人料无虚言,十分高兴。
  正说时,轻云已经夺剑回转。说起夺剑情形,又说临走还赏了俞德两鸳鸯脚,脸上十分得意。正说时,追云叟现出原身,轻云连忙上前拜见。醉道人道:"你这孩子也太歹毒。你往虎口内夺食,把我宝剑得还,也就罢了,你还意狠心毒,临走还下了那么一个毒手。假如俞德因你这一脚送命,岂不又与滇西派结下深仇?江湖上异人甚多,我们但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你小小年纪,正在往前进步,想你成名之时,少一个冤家,便少一层阻力。下次不可如此造次。"说到此间,追云叟连忙拦阻道:"醉道人你少说两句吧,我们越怕事,越有事。你忘了从前峨眉斗剑时么?起初我们是何等退让,他们这一群业障,偏要苦苦逼迫,到底免不了一场干戈。这回与从前还不是一样?她少年智勇,你当老辈的,原该奖励她才对。你说毒龙厉害,须知如今是各人收徒,外加有人要报峨眉之仇,他们已联合一气,我们但能得手,除恶务尽,去一个少一个。滇西这条孽龙,在滇西作恶多端,也该是他气运告终之时,倘遇见了他的门下,却是容留不得。你不知道,这一回乃是邪、正两道争存亡之时。"
  醉道人道:"我何尝不知道。不过餐霞昔日再三相托,她说轻云眉梢有红线三道,杀劫太重,我不能不时时警戒而已。"
  正说间,忽见正西方半空中有几道红线飞来,追云叟说声:"快走!"便同他二人起在空中。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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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9 18: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回 周轻云学道辟邪村  金罗汉搬兵五云步

 

  话说追云叟正与醉道人、周轻云在慈云寺外树林之中谈说俞德受伤之事,忽见西方飞来了几道红线,便把醉道人和周轻云一拉,喊一声:"快走!"三人一同驾起剑光,飞回了碧筠庵。这时已到五更左右,冬天夜长,天还未亮。他三人也不去惊动周淳,进了经房坐下。
  醉道人唤起松、鹤二童预备茶点。轻云问道:"适才那西方上几道红线,为何我们见了就跑?"追云叟道:"慈云寺自从周云从被你醉师叔救走,张亮被杀,智通便料知我们峨眉派中人要和他为难。他在上月便打发他门下四金刚同多宝真人金光鼎,以及投奔他的一群四川大盗,拿他柬帖,前往三山五岳,聘请能人剑客,齐集慈云寺,开会筹备应付之策。今天晚上这几道红线,便是毛太的师父金身罗汉法元。我因为暂时不便露面,所以叫你们一同回转。
  "轻云道:"照师祖这般说来,他们既然四出寻找帮手,我们就这几个人应敌么?"追云叟道:"哪有这种便宜的事?我早已料到这一步,已经打发你师叔李胡子去请人去了。如今事情不过才在开端,智通那厮也拿不定我们这边虚实。不过他既疑心我又出世,鉴于他死去的师父大乙混元祖师的覆辙,所以把他们的同门同党召集拢来,仔细研究对敌方法。至于我们真正的硬对头,如今还一个都未露面,有的还在假充好人呢。"谈了一会,周淳起来,轻云上前见礼。周淳又向追云叟、醉道人参拜。轻云便到内屋坐了一会内功,已是日出三丈,也就不打算睡了。醉道人背了葫芦,便要往外走。追云叟连忙将他唤转,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与他。醉道人连忙称谢,接过来便藏在怀中,走了出去。追云叟便对轻云道:"现在敌人尚未到齐,也不知我们的虚实同藏身之地。我现在要带你父亲到衡山珠帘洞我大徒弟岳受洞中去传授剑法,并且洗炼你醉师叔的宝剑。魏青我已叫他投奔一个人去了。你一个女子,孤身住在此地,多有不便;又有许多需用你的地方,不能叫你回山。这倒是一个难题。"轻云道:"师祖你老人家不用担心。我师父打发我下山时,也说是破慈云寺尚早,孙儿到了成都,没有落脚之处。临行交与孙儿一封书信,就是到了成都,见了醉师叔同孙儿的父亲后,如无处住,拿这封信到成都北辟邪村投奔玉清师太,便可得到安身之所。祖师同爹爹走后,孙儿便去投她如何?"追云叟听了,大喜道:"想不到摩伽仙子玉清大师会在成都居住,这真是我们一个好帮手。她自从受了神尼优昙点化后,便洗净尘缘,一心归善。我在东海云游时,她到那里采药,我同她见过一次,曾经为她帮过小忙。如今一别五十年,想来她的本领益发高强了。你此去对她务要特别恭敬,朝夕讨教,于你大是有益。"
  轻云听了大喜,正要请问摩伽仙子玉清大师的来历,还未开口,眼前一亮,满室金光,忽听一个女子口音说道:"白老前辈,要想背后议论人的长短,我是不依的。"周淳、轻云定晴一看,室中凭空添了一个妙龄女尼,头戴法冠,足登云履,身穿一件黄锻子僧衣,手执拂尘,妙相庄严,十分美丽,正在和追云叟为礼。追云叟笑道:"我这怪老头子向不道人的短处,大师只管放心。不过异日与五台这一群业障对敌时,大师必要助我们一臂之力。"那妙龄少尼说道:"老前辈吩咐,岂有不遵之礼?这二位,一个我已经知道,是我村中新来的佳客,这位呢?"追云叟笑道:"只顾说话,还不曾与你们引见。"说罢,便叫周淳、轻云参见。又对他二人说道:"这位就是我们适才所说的玉清大师。"周淳、轻云十分惊异,心想:"追云叟和她相别已五十多年,此人怕没有一百来岁,怎么容颜还如少女一般?"追云叟道:"她今年大约也有一百三十多岁了。"玉清大师道:"老前辈又来取笑了。"追云叟道:"这是我新收的弟子周淳,是一个半路出家的,剑法一些没有入门,你看他还能造就吗?"玉清大师道:"老前辈有旋乾转坤之力,顽铁可点金,何况周道友根基厚呢。"追云叟道:"你是怎生知道我们在此地的?"玉清大师道:"此地原是大师兄素因的下院,今年她从云南采药,回转家师那里,顺便前来看我,言说将此地借与醉道人,我久已想来看望。"
  说时,便指着轻云道:"昨日她师父餐霞大师的好友、落雁山愁鹰洞顽石大师带来口信,说是她拿了她师父的信投奔于我。算计日程,已应来到,并未见她前来。我知道如今群魔又要出世,恐怕出了差错,故尔前来打听,不想幸遇见老前辈也在此地,真是快事。恰好我有一件要事,正要找一个峨眉派中主要人物报告。因我正炼一件法宝,无暇抽身到别处去,老前辈遇得再巧不过。"
  追云叟忙问根由。玉清大师道:"老前辈知道太乙混元祖师的师妹万妙仙姑许飞娘么?
  "轻云插口道:"师伯说的莫非是在黄山五云步参修的那一个中年道姑吗?"玉清大师道:
  "正是此人。自从两次峨眉斗剑,她师兄惨死,她便遁迹黄山,绝口不谈报仇之事。当时一般人都说她受师兄深恩,把她师兄的本领完全学到手中。眼看师兄遭了峨眉派毒手,好似无事人一样,漠不关心,毫无一点同门情义,就连我也说她太无情分。直到去年,我才发现此人胸怀异志,并且她五十年苦修,法宝虽没有她师兄的多,本领反在她师兄之上。此人不除,简直是峨眉派的绝大隐患。我是如何知道的呢?我和滇西毒龙尊者在八十年前本有同门之谊,自经家师点化,改邪归正。我因不肯忘本,别样的事情可为峨眉同本门效力,惟独遇见滇西派人交起手来,我是绝对中立。因此数十年来,不曾与滇西翻脸。毒龙尊者因见我近年道法稍有进步,几次三番,想叫我仍回滇西教下,都被我婉词谢绝,并把守中立的话也说了。十年前,他带这个许飞娘前来见我。我起初很看不起她,经不起她十分殷勤,我见她虽然忘本,倒是真正改邪归正,向道心诚,她又下得一手好棋,因此来往颇密。谁想知人知面不知心。去年冬天又来看我,先把我恭维了一阵,后来渐渐吐露心腹,原来她与混元祖师明是师兄师妹,实是夫妻。她这五十年来卧薪尝胆,并未忘了报仇,处心积虑,原是要待时而动。苦苦求我助她成事,情愿让我作他们那派的教祖。我听了此言,本想发作,又觉她情有可原,反而怜她的身世。虽用婉言谢绝她,对她倒十分的安慰。谁想她不知怎地想入非非,以为我同她一般下贱。有一次居然替毒龙尊者来作说客,想劝我嫁与他,三人合力,使滇西教放一异彩。我听了满心大怒,当时便同她宣告绝交。她临走时,用言语恫吓我,说她五十年苦心孤诣,近在咫尺的餐霞大师都不知道她的用心,如今机密被我知道,希望我同她彼此各不相干,我如果泄漏她的机密,她便要同我拼个死活。她又说并不是惧怕餐霞大师,怕她知道了机密,因为她有一柄天魔诛仙剑尚未炼成,不愿意此时离开黄山等语。我也没有答理她,她便恨恨而去。我最奇怪,餐霞大师颇能前知,何以让一只猛虎在卧榻之侧安睡,不去早些剪除,却使她成就了羽翼,来同峨眉派为难?难道她当真就被她蒙蔽了吗?"追云叟道:
  "想必餐霞大师自有妙算,不然也决不会让她安安静静在黄山五十多年。现在她的假面目既然揭开,她的劫数也快临头,你日后自知分晓。你见了令师、令师兄,代老头子致意,改日少不得还要麻烦他们。我们今日就分手吧。"说罢,摩伽仙子便告别追云叟,带了轻云,回转辟邪村。追云叟也带了周淳,回山炼剑。不提。
  且说智通自从俞德、毛太受伤,医药无效,自己单丝不成线,孤树不成林。尤其俞德更是昏迷不醒,呻吟不绝。正在无可奈何之际,忽然了一进来报道:"前殿忽然降下一位禅师,言说是五台山来的,要见师父同毛师叔。"智通急忙出来一看,见是金身罗汉法元,心中大喜,当即上前参拜。这法元生得十分矮胖,相貌凶恶,身穿一件烈火袈裟,手持一技铁禅杖。见了智通,便问毛太可在此地?智通便把毛太寻周淳报仇,如何在林中遇了能手,被人戏弄,后来滇西派粉面佛俞德来到庙中,那晚来了两个刺客,好似一男一女,毛太同俞德如何中了暗算,现在后殿养伤,昏迷不醒,一一说了一遍。法元听了大怒,便叫智通引他进去。法元见毛太已是断了一只左臂,正在昏睡,不禁连连叹惜。忙叫智通取来一碗无根水,从身旁取了两粒丹药,与他二人灌了下去。又将两粒丹药化开,敷在伤处。
  这时毛太业已清醒过来,见了法元,便要下床叩拜。法元道:
  "你伤痕未愈,不必拘礼。"毛太疼痛难忍,便也就恭敬不如从命,眼含痛泪,又将前事说了一遍,请法元与他报仇。法元道:"此事关系不止你一人,报仇之事,何消说得。"
  说罢,便问智通:"毛太的断臂现在何处?"智通道:"现在佛堂供桌上,因怕毛贤弟伤心,不曾拿进来。"法元道:"此臂不曾丢失,还好想法,快去取来,好好保存。"毛太正愁自己成了废人,听了法元之言,不由精神一振,便问道:"师父法术通神,难道说还可叫弟子断臂重续么?"法元道:"我哪有这大神通?不过北海无定岛陷空老祖那里,有炼就的万年续断接骨生肌灵玉膏,倘能得到手中,便可接骨还原。幸喜如今天寒地冻,不然肌肉腐烂,虽有灵药,也无用处。可惜没有峨眉派的固本丹,止住血液,保养肌肉。将来就算灵丹到手,把断臂接上,也不过无碍观瞻,不能运用自如了。"智通道:"既然有此灵药,师叔快快修书,待弟子前去将它取来,早些与贤弟医治如何?"法元道:"哪有这样容易的事?那陷空老祖非比寻常,他那无定岛环圈三千弱水,鸟雀也难飞渡。并且这位老祖业已谢绝世缘,不与外人见面,就是我亲身去求,也休想进岛一步。"智通道:"如此说来,还是无望的了。"法元道:"这倒也不然。陷空老祖生平只收下两个弟子:一个是灵威叟,现在北海冰原灵山住居,人极正派,也学他师父一意静修,不问外事;一个是崆峒山长臂神魔郑元规,此人剑术高强,另成一家,只是心意狠毒,不为老祖所喜。十年前不知为了何事,师徒意见不和,老祖忽然要用飞剑斩他,被他师兄灵威叟知道,悄悄通信,叫他逃走。一面向陷空老祖苦苦哀求。为了此事,老祖怪他不该私通消息,还罚灵威叟面壁静跪三年。郑元规见立足不住,没奈何,投身到云南百蛮山赤身洞五毒天王列霸多教下安身。后来奉了五毒天王之命,到云、贵、陕、川一带收徒弟,才在崆峒山暂住。此人倒与我情投意合。听说他逃走时,曾将陷空老祖的灵药盗走不少。这须我亲去,才能到手。"智通道:"如今峨眉派多在成都,早晚必来生事,弟子虽曾派门下弟子去请能人相助,俱未来到。他二人现在病中,师叔走后,不知有无妨碍?"
  法元听了,哈哈大笑道:"你枉自修道多少年,你连这点都看不透,你还想恢复你师祖的事业?你想峨眉派有许多能人,岂是轻举妄动的?此次明明想借各派收徒的机会,设法开衅,想把火挑起来,照上次峨眉斗剑一样,把异派消灭,好让他们独自称尊。区区一个慈云寺,岂放在他们心上?如果追云叟业已出世,以他一人之力,消灭这座慈云寺,岂不易如反掌?上述行刺,明明是他们新收弟子想出风头,故尔先来挑衅,再看我们如何布置,他们再行下手。我们这儿人越多,他们也越来生事。如果和平常一样,只要我们不出去生事,他们也决不会来的。"说罢,俞德服用丹药后,药力发动,虽不能马上还原,倒也疼消痛止。醒来见了法元,知道是他解救,便勉强下床叩谢。法元道:"你自离开为师,到了毒龙尊者门下,我已知道你功行精进。此次也是你艺高人胆大,才中了别人暗算。以后临敌,须要小心在意。我再与你二人留下几粒丹药服用,三日后便可痊愈。事不宜迟,待我往崆峒山走走。
  "说罢,便出房,化成几道红线,望空而去。
  到了第二日,智通正与毛太、俞德闲话,先是大力金刚铁掌僧慧明回来,报道:"启禀师父,弟子奉师之命,到了衡山锁云洞,去请岳琴滨师叔。先是应门童子拿了师父的信进洞,出来说是岳师叔不在洞中,到武夷山飞雷洞,寻龙飞师叔下棋去了。弟子便赶到武夷山,遇见龙师叔的弟子小灵猴柳宗潜,他说龙师叔东海访友,岳师叔未来。他本人倒愿意来看热闹,他并且答应帮弟子找几位同门道友同来。弟子恐怕师父久候,特来缴旨。"智通听了,不由叹口气道:"如今人情势利,你岳师叔无非惧怕峨眉派势力大,明明成心不见你罢了。
  你算是空跑一趟,里面歇息去吧。"慧明退了下来。
  隔了三四日,无敌金刚赛达摩慧能、多臂金刚小哪吒慧行、多目金刚小火神慧性等先后回庙,所请的人,也有请到的,也有托故不来的,也有当真不在的。那所请到的是:崂山铁掌仙祝鹗、江苏太湖洞庭山霹雳手尉迟元、沧州草上飞林成祖、云南大竹子山披发狻猊狄银儿、华山烈火祖师的弟子飞天夜叉秦朗等。除了烈火祖师是另一派,也是与峨眉派积有深仇的,余人皆是智通、毛太的师兄弟辈,长一辈的师叔、师伯俱未请到。滇西毒龙尊者推说有事,事办完了来不来不一定。他门下大弟子俞德,业已先来。飞天夜叉马觉,出门未归。算计人虽不少,只是并无出类拔萃的剑仙,未免有些失望。到底慰情聊胜于无,只好再作区处。
  又过了两天,飞天蜈蚣多宝真人金光鼎,率领他的弟子独角蟒马雄、分水犀牛陆虎、闹海银龙白缙等,高高兴兴走进庙来,见了众人,见礼已毕,便道:"我自从离了慈云寺,原往青城山去请我的好友纪登,代约他的祖师矮叟朱梅前来助我们一臂之力。刚刚到了灌县,在二郎庙前,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绝色女子向一个中年道姑买药,我打算约好了纪登,回来时顺便将那女子抢回来,与大师受用。谁想我到了青城山金鞭崖白云观,纪登已云游在外,只有一个道童在观中看家。他说他师父不久回转,便在庙中等了多日,仍不见回转。我又怕误了此地之事,又惦记那个女子,便往回走。好在那天已将女子的寓所探好,便在她家附近寻下住所。到了晚间,我带了马雄等前往她家。起初以为一个弱女子,手到擒来。不想她家还有一个父亲,连那女子,都武艺高强,非常扎手。后来我见马雄等抵敌不住,恐怕失手,便放出飞剑,将女子的父亲一剑杀死。因为要擒活的,我同马雄费了半天手脚,马雄还中了那女子一袖箭,擒她时,手也被她咬伤,好容易才将那女子擒住。那女子当时一气,便晕死过去。我用一条被单,将她紧紧包裹,叫马雄背在身上,连夜往回逃走。谁想出城不过十里,忽然遇见那天在二郎庙卖药的中年道姑,拦住去路,硬要我将人留下。我因赶路心急,希图早些了事,便把飞剑放出,谁想这一来,几乎闯了大祸。这道姑见了我的飞剑微微冷笑,将手一扬,便有一道金光。我的飞剑与她的金光才一接触,便退了下来。眼看她的剑光已将我等罩住,只好闭目等死。待了一会,不见动静,睁眼看时,那卖药道姑连同我们所抢来的女子,俱都不知去向。且喜我们一行人等,连一个受伤的也没有。当时尚以为是那道姑不肯开杀戒,所以未取我们的性命。我们又白白辛苦一夜,到手的美人儿被人家抢去,心中好生不快。然也无法,只得仍往成都走来。走到半途,忽然遇见马觉马道长,谈起那道姑,他才悄悄告诉我,说她乃是现今我派中最厉害的人物黄山五云步的万妙仙姑许飞娘。她在黄山修炼,只为探看峨眉派的动静,想必她看我们所抢的女子好,故而借此示恩于她,好收她为徒。我们去杀人抢人,正好为她造机会,她不久也要出世。许仙姑现在表面上尚未显出本来面目,仍与峨眉派中人假意周旋,叫我严守秘密。我派有此异人,岂非幸事?"俞德、智通等听了,也自欣喜。
  过了几天,法元从崆峒山跑了回来,虽将灵药取到,但是已隔多日,效验微小。只得将断臂与毛太接上,敷上灵药加紧包扎,就烦大力金刚铁掌僧慧明护送毛太回五台山将息。
  等毛太、慧明走后,法元把人聚集在大殿,说道:"此番争斗,不比寻常。临敌时,第一要镇定心神,临事不慌,不可小看他们。我看现在为期还早,我们的帮手还未到来,待我亲自出马,再去请几位相助。庙中自我走后,无论何人,无事不许出门。到了晚间,分班轮守。如遇真正厉害敌人到此,可由俞德出面,与他订一日期,以决胜负。千万不可造次迎敌,以免像上次吃亏,要紧要紧。"说完,别了众人,便往三山五岳,寻访能人相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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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九华山白侠遇凶僧  镇云洞红药逢仙侣

 

  话说法元离了慈云寺,去约请三山五岳的剑侠能手,准备明春与峨眉派决一胜负。出庙后一路盘算,决定先到九华山金顶归元寺,去约请狮子天王龙化同紫面伽蓝雷音。剑光迅速,不消两日,已到了九华前山。便收了剑光,降下地来,往金顶走去。
  这九华山相离黄山甚近。金顶乃九华最高处,上有地藏菩萨肉身塔,山势雄峻,为全山风景最佳之地。时届隆冬,法元心中有事,也无心鉴赏。正走之间,忽听树林内好似有妇女儿童说笑之声,心中甚觉诧异。暗想:"这样冷的天气,山风凛冽,怎么会有妇人小孩在此游玩?"便往树林中留神观看。只见衔山夕阳,火一般照得一片疏林清朗朗的,一些人影全无。正在诧异之间,忽听有一个小孩的声音说道:"姊姊,孙师兄从那旁来了。你看还有一个贼和尚,鬼头鬼脑,在那里东张西望。你去把孙师兄喊过来吧,省得被那贼和尚看见又惹麻烦。"法元听了这几句话,忙往林前看时,仍是只听人言,不见人影。情知这说话的人不是妖魔鬼怪,便是能手,成心用言语来挑逗自己。正待发言相问,忽见对面山头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一身白衣服,穿峰越岭,飞一般往前面树林走来。又听林中小孩说道:"姊姊,你快去接孙师兄,那个贼和尚是不安好心的啊。"又是一个声音答道:"你这孩子,为什么这样张皇?那个和尚有多大胆子,敢来九华山动一草一木?他若是个知趣的,趁早走开,免得惹晦气,怕他何来?"
  法元听他们说话,越听越像骂自己,不由心头火起。叵耐不知道人家藏身之地,无从下手,只得忍耐心头火气,以观动静。这时那白衣少年也飞身进入林内。法元见那少年立定,知道一定已与那说话的人到了一块,便想趁他一个冷不防,暗下毒手。故意装作往山上走去,忽地回身,把后脑一拍,便有数十道红线,比电还急,直往林中飞去。暗想敌人只要被他的剑光笼罩,休想逃得性命。主意好不狠毒。他一面在指挥剑光,一面留神用目向林中观看,却见那白衣少年,好似若无其事一般,在这一刹那的当儿,忽然隐身不见。法元心想:"这少年倒也机警,不过这林子周围数十丈方圆,已被我的剑光笼罩,饶你会轻身法,也难逃性命。"正在这般暗想,忽见剑光停止不进,好似有什么东西隔住一样。法元大怒,手指剑光,道一声:"疾!"那剑光更加添了一番力量,衬着落山的夕阳,把林子照得通明,不住地上下飞舞。后来索性把这林子团团围住,剑光过去,枯枝败梗,坠落如雨。有时把那合抱的大树,也平空截断下来。只是中间这方丈的地方,剑光只要一挨近,便碰了回来,兀是奈何它不得。林中的人,依旧有说有笑,非常热闹。法元虽觉把敌人困住,也是无计可施。
  相持了一会,忽听林中有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师弟,都是你惹出来的,现在母亲又不在家,我看你怎么办?"又听一个男的声音说道:"师姊,看在我的面上,你出去对敌吧。
  这凶僧不问青红皂白,就下毒手,太是可恶!若不是师姊拉我一把,几乎中了他的暗算。难道说你就听凭人家欺负咱们吗?"那女子尚未还言,又听那小孩说道:"师兄不要求她,我姐姐向来越扶越醉。好在要不出去,大家都不出去,乐得看这贼和尚的玩艺。我要不怕母亲打我,我就出去同他拼一下。"那女子只冷笑两声,也不还言。这几个人说话,清晰可听。
  法元听见人家说话的神气,好似不把他放在心上,大有藐视之意,知道这几个年轻人不大好惹。最奇怪的是这近几十年,并不曾听峨眉派出了什么出色的人物;这几个人年纪又那样轻,便有这样惊人的本领,小孩如此,大人可知。自从太乙混元祖师死后,五台、华山两派虽然失了重心,但是自己也是派中有数的人物。自信除了峨眉派领袖剑仙乾坤正气妙一真人齐漱溟同东海三仙、嵩山二老外,别人皆不是自己敌手。如今敌人当面嘲笑,不但无法近身,连人家影子都看不见,费了半天气力,人家反而当玩笑看。情知真正现身出来,未必占得了便宜;想要就此走去,未免虎头蛇尾,打了半天,连敌人什么形象都不知道,岂非笑话?不禁又羞又气,只得改用激将之计,朝着林中大声说道:"对面几个乳臭小娃娃,有本事的,只管走了出来,你家罗汉爷有好生之德,决不伤你的性命;如果再耍障眼法儿,我就要用雷火来烧你们了。"
  话言未了,又听林中小孩说道:"姐姐,你看这贼和尚急了,在叫阵呢。你还不出去,把他打发走?我肚子饿了,要回家吃饭呢。"那女子道:"你闯的祸,我管不着。"那小孩道:"没羞。你以为我定要你管吗,你看我去教训他去。"法元听了,以为果然把敌人激了出来,益发卖弄精神,运动剑光,一面留神看对方出来的是一个什么人物。看了一会,仍是不见动静。正在纳闷,忽然听见一个女子声音说道:"贼和尚,鬼头鬼脑瞧些什么?"接着眼前一亮,站定一男一女:男的便是那白衣少年;女的是一个绝色女子,年约十八九岁,穿着一身紫衣,腰悬一柄宝剑。法元见敌人忽然出现,倒吓了一跳。自己的剑光,仍在林中刺击一个不住,便急忙先将剑光收回。那女子轻启朱唇道:"你不要忙,慢慢的,我不会取你的狗命的。"那一种镇静安闲、行所无事的神气,倒把一个金身罗汉法元闹了一个不知如何应付才好。那女子又问道:"你这凶僧太是可恶!你走你的路,我们说我们的话,无缘无故,用毒手伤人,是何道理?"法元情知此人不大好惹,便借台阶就下,说道:"道友有所不知。我因来此山访友,见你们在林中说话,只闻人声,不见人面,恐是山中出了妖怪,所以放出剑光,探听动静,并无伤人之意。如今既已证明,我还有事,后会有期,我去也。"说完,不等女子还言,便打算走时,忽然一颗金丸,夹着一阵风雷之声,从斜刺里飞将过来。
  法元知道不妙,打算抵敌,已是措手不及,急忙把头一偏,这金丸已打在左肩。若非法元道行高深,这一下就不送命,怕不筋断骨折。法元中了一丸,疼痛万分,知道要跑人家也不答应,只得忍痛破口大骂道:"你们这几个乳臭娃娃,罗汉爷有好生之德,本不值得与你们计较,你们竟敢暗算伤人。今天不取你们的狗命,也不知罗汉爷的厉害!"一边嚷,一边便放出剑光,直往那一双男女飞去。只见那女子微微把身一扭,身旁宝剑如金龙般一道金光飞起,与法元的剑斗在空中。那穿白少年正待飞剑相助,那女子道:"孙师弟,不要动手,让我收拾这个贼和尚足矣。"白衣少年便不上前,只在一旁观战。
  这二人的剑,在空中杀了个难解难分,不分高下。法元暗暗惊奇:"这女子小小年纪,剑术已臻上乘。那个白衣男子,想必更加厉害。"正在腹中盘算,忽然好几道金光夹着风雷之声劈空而至。这次法元已有防备,便都一一躲过。那金丸原是放了出来,要收回去,才能再打。法元一面迎敌,一面用目往金丸来路看时,只见离身旁不远一个断崖上,站定一个小孩,年才十一二岁左右,面白如玉,头上梳了两个丫髻。穿了一件粉红色对襟短衫,胸前微敞,戴着一个金项圈,穿了一条白色的短裤,赤脚穿一双多耳蒲鞋。齿白唇红,眉清目秀,浑身上下好似粉装玉琢一般。法元中了他一金九,万分气恼。心想:"小小顽童,有何能耐?"便想暗下毒手,以报一丸之仇。便将剑光一指,分出一道红线,直往那小孩飞去。这是一个冷不防,那女子也吃了一大惊,知道已不及分身去救,忙喊:"蝉弟留神!"那白衣少年也急忙将剑光放出,追上前去。谁知那幼童看了红线飞来,更不怠慢,取出手中十二颗金丸,朝那红线如连珠般打去,一面拨头往崖下就跑。那红线被金丸一击,便顿一顿。可是金丸经那红线一击,便掉下地来。红线正待前进,第二个金丸又到。如是者十二次,那小孩已逃进一个山洞里面,不见踪影。这时恰好白衣少年赶到。那女子一面迎敌,一面往后退,已退到洞口。这时白衣少年的剑,迎敌那一根红线,觉着非常费劲,看看抵敌不住。恰好那女子赶到,见了这般景况,忙叫:"师弟快进洞去!"一面朝着剑光运了一口气,道一声:"疾!"那剑光化作一道长虹,把空中红线一齐圈入。那白衣少年趁此机会,也逃进洞中。法元得理不让人,又见小孩与白衣少年逃走,越发卖弄精神,恨不能将那女子登时杀死。可是杀了半日,依旧不分高下。
  这时日已平西一轮明月如冰盘大小,挂在林梢,衬着晚山晴霞,把战场上一个紫衣美女同一个胖大凶僧照得十分清楚。法元正想另用妙法,取那女子性命。忽听一阵破空的声音,知有剑客到来,双方都疑是敌人来了帮手。在法元是以为既来此山,必定是人家的帮手;那女子又听出来者不是本派中人。双方俱在惊疑之际,崖前已经降下一个道姑,一个少女。那女子与法元见了来人,俱各大喜。原来来者正是黄山五云步的万妙仙姑许飞娘。这时法元与那女子动手,正在吃惊之际,双方皆不及叙话,可是都以为来人是友,而非敌人。原来法元与许飞娘原有同门之雅,而那女子的母亲却是许飞娘常来常往的熟人,故而双方都有了误会。法元本想许飞娘一定加入,相助自己,谁想竟出自己意料之外。只见那许飞娘不但不帮助自己,反装不认得法元,大声说道:"何方大胆僧人,竟敢在九华山胡闹?你可知道这锁云洞,是乾坤正气妙一真人齐漱溟的别府么,知时务者,急速退去,俺许飞娘饶你初次,否则叫你难逃公道!"法元听了此言,不禁大怒,暗骂:"无耻贱婢,见了本派的人,怎装不认得,反替外人助威?"正待反唇相讥,忽然醒悟道:"我来时曾闻飞天夜叉马觉说,她假意同峨眉派联络,暗图光复本门,誓报昔日峨眉斗剑之仇。她明明当着敌人,不便相认,故用言语点破于我,叫我快走。这里既是齐漱溟别府,我决难逃公道。这女子想必是齐漱溟的女儿,所以这样厉害。幸喜老齐未在此地,不然我岂不大糟而特糟?"于是越想越害怕,便一面迎敌,一面说道:"我也不是愿动干戈,原是双方一时误会。道友既是出来解围,看在道友面上,我去也。"说罢,忽地收转剑光,破空飞去。
  那女子还待不舍,飞娘连忙拦阻道:"云姑看我的薄面,放他去吧。"那女子又谢了飞娘解围之情。正说时,那小孩已走出洞来,去拾那十二个金丸时,已被法元飞剑斩断,变成二十四个半粒金丸了。便跑过来,要他姊姊赔,说:"你为何把贼和尚放走?你须赔我金丸来!这是餐霞大师送我的,玩了还不到一年,便被这贼和尚分了尸了。"那女子道:"没羞。又要闯祸,闯了祸,便叫做姊姊的出头。你暗放冷箭,得了点小便宜,也就罢了,还要得寸进尺,只顾把你那点看家本事都施展出来。惹得人家冒了火,用飞剑来追。要不是这几粒宝贝丸子,小命儿怕不送掉?那和尚好不厉害,仙姑不来解围,正不知我倒霉不倒霉呢。刚才孙师弟因救你,差点没有把多年心血炼就的一把好剑断送在和尚手里。还好意思寻我放赖?"那小孩听了他姐姐一阵奚落,把粉脸急得通红,也不招呼来客,鼓着两个腮帮子,说道:"我的金丸算什么,只要没有把孙师兄的宝剑断送,你还会心疼吗?"一路说,一路便往洞中走去。
  那女子听了小孩之言,不禁脸上起了一层红云,向着飞娘说道:"这孩子禀赋聪明,根基甚厚,又加上家父母与他前世有很深的关系,他才三岁,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度他上山。因为前世因缘,十分钟爱,所以惯得他如此,仙姑不要见笑。"飞娘不禁叹了一口气道:
  "我看贵派不但能人甚多,就你们这一辈后起之秀,哪一个将来不是青出于蓝?我为想得一个好徒弟,好传了我衣钵,便设法兵解,谁知几十年来,就寻不出一个像你兄弟这样厚根基的。"说时,指着同来女子道:"就拿她来说,根基同禀赋不是不好,要比你们姊弟,那就差得太远了。"说罢,便教同来的女子上前见礼。那女子道:"我真该死,只顾同小孩子拌嘴,也忘了请教这位仙姑贵姓,也没有请仙姑在寒舍小坐,真是荒唐。"飞娘道:"云姑不要这样称呼。她名叫廉红药,乃是我新收的徒弟。我见她资质甚好,度她两次。她母亲早死。她父亲便是当年名震三湘的小霸王铁鞭廉守敬,早年保镖与人结下深仇,避祸蜀中。我去度此女时,她父亲因为膝前只有一个,执意不肯。红药她倒有此心,说她父亲年已七十,打算送老归西之后,到黄山来投奔于我。我便同她订了后会之期。有一天晚上,忽听人言,她家失火,我连忙去救时,看见她父亲业已身首异处,她也踪迹不见。我便驾起剑光,往前追赶。出城才十里地,看见一伙强人,我便上前追问,后来动手,他们也都会剑术,可惜都被他们逃走,连名姓都未留下,只留下一个包袱。打开一看,她已气晕过去。是我把她救醒,回到她家,将她父亲尸骨从火场中寻出安葬。她执意要拜我为师,以候他日寻那一伙强人报杀父的深仇。"
  那女子听罢,再看那廉红药时,已是珠泪盈盈,凄楚不胜,十分可怜。自古惺惺惜惺惺,那女子见廉红药长得容光照人,和自己有好几分相象,又哀怜她的身世,便坚请飞娘同红药往洞中叙谈。飞娘尚待不肯,只见红药脸上现出十分想进洞去而又不敢启齿的神气。飞娘不禁想起自己许多私心,有些内愧,便说道:"我本想就回山去,我看红药倒十分愿进洞拜访,既承云姑盛意,我们就进去扰一杯清茶吧。"红药听了,满心大喜。这叫作云姑的女子,见红药天真烂漫,一丝不作假,也自高兴。便让飞娘先行,自己拉了红药的手,一路进洞。红药初到宝山,看去无处不显神妙。起初以为一个石洞里面,一定漆黑阴森,顶多点些灯烛。谁知进洞一看,里面虽小一些,灯烛皆无,可是四壁光明,如同白昼,陈设雅洁,温暖如春。只是看不见适才那个可爱的小孩子,心中十分奇异。
  三人坐定,谈了一会。飞娘原是勉徇爱徒之意,强与敌人周旋。那红药却十分敬爱那云姑,双方越说越投机,临走时还依依不舍。云姑道:"你那里离我这洞很近,无事可常来谈天,我还可以把你引见家母。"红药凄然道:"小妹多蒙仙姊垂爱,感谢已极。只是小妹的大仇未报,还得随恩师多用苦功。早年虽随先父学了些武艺,闻说黄山五云步山势险峻,离此也有一百数十里,来回怕有三百多里。小妹资质愚鲁,哪能像仙姊这样自在游行呢!"云姑听了她这一番话,十分可怜,便道:"你不能来,只要仙姑不怪我妨害你的功课,我也可以常去拜望你的。"飞娘道:"云姑如肯光临荒山,来多加指教,正是她莫大的造化。我师徒请还请不到,岂有不愿之理?"说罢,便对红药道:"我们走吧。"仍旧用手夹着红药,与云姑作别后,将足一顿,破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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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回 齐漱溟访道入名山  荀兰因深闺失爱女

 

  说了半天,这个云姑这样大的本领,她是谁呢?事从根起,要说云姑,得先说云姑的父母。
  原来云姑的父亲,便是乾坤正气妙一真人齐漱溟,峨眉派的领袖剑仙之一。那齐家本是四川重庆府长寿县的望族。这长寿县中,有一口长寿井,井泉非常甘冽。县中因得当地民风淳厚,享高年的人居多。于是便附会在这口井上,说是这县名也由井而生。事出附会,倒也无可查考。齐家本是当地大家,文人武士辈出,在明朝中叶,为极盛时代。漱溟在阖族中算是最小的一房,世代单传。他父母直到晚年才生漱溟,小时便有异禀,所以愈加得着双亲的钟爱。漱溟不但天性聪明,学富五车,而且臂力过人,有兼人之勇,从小就爱朱家、郭解之为人。每遇奇才异能之士,不惜倾心披胆,以相结纳。川湘一带,小孟尝之名,几乎妇孺皆知。他到十九岁上,双亲便相继去世。
  漱溟有一个表妹,名唤荀兰因,长得十分美丽,贤淑过人。因为两家相隔甚近,青梅竹马,耳鬓厮磨,渐渐种就了爱根。女家当时也颇有相攸之意,经人一撮合,便订了婚姻之约,只是尚未迎娶。等到漱溟双亲去世,经不起他的任意挥霍,家道逐渐中落。偏偏兰因生母去世,她父亲娶了一个继母,因见婿家贫穷,便有悔婚之意。不但漱溟不愿意,兰因也以死自誓,始终不渝。虽然悔婚未成,可是漱溟伺兰因都因此受了许多的磨难,直到漱溟三十二岁,功名成就,费了不少气力,才能得践白首之约。彼时兰因已二十六岁了。两人患难夫妻,感情之笃,自不必说什么闺房之乐,甚于画眉的俗套了。
  他二人结婚两三年,便生下了一男一女:男的取名叫作承基;女的生时,因为屋顶上有一朵彩云笼罩,三日不散,便取名叫作灵云。这小兄妹二人,都生得相貌秀美,天资灵敏。
  漱溟日伴爱妻,再有这一双佳儿佳女,他的利禄之念很轻。早先原为女家不肯华门贵族下嫁白丁,所以才去猎取功名。如今既然样样称心随意,不肯把人家幸福,消磨在名利场中,乐得在家过那甜蜜的岁月。他又性喜游山玩水。兰因文才,本与漱溟在伯仲之间,嫁过门后,无事时又跟着漱溟学了些浅近武功。所以他二人连出门游玩,都不肯分离,俱是一同前去的。
  有一天,夫妻二人吃了早饭,每人抱了一个小孩,逗弄说笑。正在高兴的当儿,兰因忽然微微叹了一口气,带着十分不快的样子。漱溟伉俪情深,闺房中常是充满一团喜气,他二人从未红过一回脸。今天忽然看见他夫人不高兴,连忙问起究竟。兰因道:"你看我二人,当初虽然饱受折磨,如今是何等美满。可是花不常好,月不常圆;人生百年,光阴有限,转眼老大死亡,还不是枯骨两堆?虽说心坚金石,天上比翼,地下连枝,可以再订来生之约,到底是事出渺茫,有何征信?现在我二人虽然快活,这无情的韶光,转眼就要消逝,叫人想起,心中多么难受呢!"漱溟听了此言,触动心思,当时虽然宽慰了他夫人几句,打这天起便寝食难安,终日闷闷不乐。他夫人盘问几次,他也不肯说出原因,只是用言语支吾过去。
  如是者又过了半年,转瞬就是第二年的春天。兰因又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漱溟忽然向他夫人兰因说:"我打算到峨眉山去,看一个隐居的老友简冰如。你有孕在身,爬山恐怕动胎气,让我一人去吧。"他二人自结婚以后,向来未曾分离,虽然有些依依不舍,一则兰因身怀有孕,不能爬山,又恐漱溟在家闷出病来,便也由他一人前往。临别的时候,漱溟向着他夫人,欲言又止者好几次。等到兰因问他,又说并无别的,只因恐她一人在家寂寞等语。好在兰因为人爽直,又知她丈夫伉俪情深,顶多不过几句惜别的话儿,也未放在心上。谁想漱溟动身后,一晃便是半年多,直等兰因足月,又生了一个女孩,还是不见回来。越想越是惊疑,刚刚能够起床,也等不及满月,便雇了一个乳母,将家事同儿女托一个姓张的至亲照应,便赶往峨眉探望。
  那简冰如是一个成了名的侠客,住在峨眉后山的一个石洞中,兰因也听见她丈夫说过。
  等到寻见冰如,问漱溟可曾来过?冰如道:"漱溟在三四月间到此住了两个多月,除了晚间回来住宿外,每日满山地游玩。后来常常十多天不回来,问他在哪里过夜,他只是含糊答应。同我临分手的一天,他说在此山中遇见一个老前辈,要去盘桓几天。倘若大嫂寻来,就说请大嫂回去,好好教养侄男女,他有要事,耽搁在此,不久必定回家。还有书信一封,托我转交,并请我护送大嫂回去。因为他现在住的地方,是人迹不到的所在,徒找无益。后来我送他出洞时,看见洞外有一个仙风道骨的道长,好似在那里等他,见了漱溟出来,听他说道:'师弟这般儿女情长,师父说你将来难免再堕魔劫呢。'我还听漱溟答道:'师兄不要见笑,我求师的动机,也起于儿女情长啊。'我听了非常诧异,暗暗在他们后面跟随。才转了一个弯,那道长已经觉察,只见他将袍袖一拂,忽然断崖中涌起一片烟云。等到云散,已不见他们二人踪影。我在此山中访寻异人多年,并无佳遇。漱溟想必遇见仙缘,前往深山修炼,我非常羡慕。峨眉乃是熟路,到处寻访,也不见一丝踪影。"兰因听了冰如之言,又是伤心,又是气苦。她虽是女子,颇有丈夫气,从不轻易对人挥泪,只得忍痛接过书信,打开观看。只见上面写道:
  "兰妹爱妻妆次:琴瑟静好,于今有年。客秋夜话,忽悟人生,百年易逝,遂有出尘之想。值君有妊在身,恐伤别离,未忍剖诚相告。峨眉访道,偶遇仙师,谓有前因,肯加援拔,现已相随入山,静参玄秘。虽是下乘,幸脱鬼趣。重圆之期,大约三载。望君善抚儿女,顺时自珍。异日白云归来,便当与君同道。从此刘桓注籍,葛鲍双修,天长地老,驻景有方,不必羡他生之约矣。顽躯健适,无以为念。漱溟拜手。"
  兰因读罢,才知漱溟因为去秋自己一句戏言,他觉得人生百年,光阴易过,才想寻师学道之后,来度自己。好在三年之约,为期不远,只得勉抑悲思,由冰如护送回家,安心在家中整理产业,教育儿女。
  光阴易过,那时承基已是七岁,生来天分聪明,力大无穷,看上去好似有十一二岁的光景。兰因也不替他延师,只把自己所学,尽心传授与他。灵云与新生的女孩一个五岁,一个三岁。灵云看见母亲教她哥哥,她也吵着要学,简直教一样,会一样,比她哥哥还要来得聪明。兰因膝前有了这三个玉雪般可爱、聪明绝顶的孩子,每日教文教武,倒也不觉得寂寞。
  可是这几个小孩子年纪渐渐长成,常常来问他们的母亲:"爹爹往哪里去了?"兰因听了,心中非常难过,只拿假话哄他们道:"你爹爹出门访友,就要回来的。"话虽如此说,一面可就暗中盘算,三年之约业已过去,虽然知道漱溟不会失信,又怕在山中吃不惯苦,出了别的差错,心中非常着急。偏偏又出了一件奇事,教兰因多了一层系念。原来新生的女孩,因要等漱溟回来取名,只给她取了一个乳名,叫作霞儿。因兰因上峨眉找夫时,所雇乳姆的乳不好,恰好亲戚张大娘产儿夭亡,便由她喂乳。那张大娘人品极好,最爱霞儿,几乎完全由她抚养长大。霞儿也非常喜爱张大娘,所以张大娘常抱她在田边玩耍。两家原是近邻,来往很便。
  有一天,张大娘吃完了饭,照旧抱着霞儿往田边去看佃人做活。忽然从远处走来一个女尼,看见霞儿长得可爱,便来摸她的小手。张大娘怕霞儿怕生,正待发话,谁想霞儿见了尼姑非常亲热,伸出小手,要那尼姑去抱。那尼姑道:"好孩子,你居然不忘旧约。也罢,待我抱你去找你主人去。"她将霞儿抱将过去就走。张大娘以为是拐子手,一面急,一面喊着,在后头追。彼时佃人都在吃午饭,相隔甚远,也无人上前拦阻。张大娘眼看那女尼直往齐家走去,心中略略放心,知道兰因武功甚好,决不会出事。她脚又小,只得赶紧从后跟来。
  等到进来,只见兰因已将霞儿抱在怀中,这才放心。正待质问那女尼为何这般莽撞时,只听那女尼说道:"此女如在夫人手中,恐怕灾星太重;况且贤夫妇异日入山,又要添一层累赘。不如结个善缘,让贫尼带她入山。虽然小别,异日还能见面,岂不两全其美?"又听兰因说道:"此女生时,外子业已远游,尚未见过父亲一面。大师要收她为徒,正是求之不得。
  可否等她父亲回来,见上一面,那时再凭她父亲作主,妾身也少一层干系。"那女尼道:"她父亲不出七日必定归来,等他一见,原无不可,只是贫尼尚有要事,哪能为此久待?夫人慧性已迷,回头宜早。这里有丹药一丸,赠与夫人,服用之后,便知本来。"说罢,从身边取出一粒丹药,递与兰因。兰因接过看时,香气扑鼻,正在惊疑,不敢服用。那霞儿已摆脱她母亲的手中,直往那女尼身边扑来。那女尼便问道:"你母亲不叫你随我去,你可愿随我去吗?"霞儿这时已能呀呀学语,连说:"大师,我愿去,好在不久就要回来的。"神气非常恭敬,说话好似成人。女尼听了,一把便将霞儿抱起,哈哈大笑道:"事出自愿,这可不怪贫尼勉强了。"
  兰因情知不好,一步蹿上前去,正待将霞儿夺下时,那女尼将袍袖一展,满室金光,再看霞儿时,连那女尼都不知去向。把一个张大娘吓得又害怕又伤心,不由放声大哭。还是兰因明达,便劝慰张大娘道:"是儿不死,是财不散。漱溟在家常说,江湖上有许多异人。我看这个女尼,定非常人,不然霞儿怎么有那一番对答呢?"张大娘又问适才女尼进来时情形。兰因道:"适才你走后,承儿与云儿被他舅母接去玩耍。我因他们虚情假意,懒得去,正拿起一本书看。忽然霞儿欢欢喜喜,连走带爬跑了进来,朝我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说道:
  '妈妈,我师父来了,要带我回山呢。'说完,便往外走。我追了出来,将她抱住,看见厅堂站定刚才那一个尼姑,口称她是百花山潮音洞的神尼优昙,说霞儿前身是她的徒弟,因犯戒入劫,所以特来度她回山。底下的话,就是你所听见的了。"张大娘也把刚才田边之事说了一遍。
  两人难过了一会,也是无法可想。张大娘忽然说道:"也都怪你夫妻,偏偏生下这样三个好孩子,无怪别人看了红眼。"那兰因被她一句话提起,不由想起娘家还有两个孩子,十分不放心,恐怕又出差错,正要叫人去接,忽见承基与灵云手牵手哭了进来。兰因因为适才丢了一个,越发心疼,忙将两人抱起。问他们:"为何啼哭?舅母因何不叫人送你们回来?
  "承基只是流泪,不发一言。灵云便道:"我和哥哥到了大舅母家,我们同大舅母的表哥表姊在一块玩,表哥欺负我,被哥哥打了他两下。舅母出来说:'你们这一点小东西,便这样凶横,跟你们爹爹一样,真是一个窑里烧不出好货。你爹爹要不厉害,还不会死在峨眉山呢。你娘还说他修仙,真正羞死啦。'表哥也骂哥哥是没有爹爹的贼种。哥哥一生气,就拉我跑回来啦。"说罢,又问张大娘道:"妹妹呢?"兰因听了,又是一阵伤心,只得强作欢颜,哄他们道:"你妹妹被你爹爹派人接去啦。"这两个小孩一听后,都收了泪容,笑逐颜开道:"原来爹爹没有死。为什么不回来,只接妹妹去,不接我们去?"张大娘道:"你爹爹还有七天就要回来的。"这小兄妹二人听了,都欢喜非凡。从此日日磨着张大娘,陪着他们到门口去等。张大娘鉴于前事,哪里还敢领他们出去。还是兰因达观,知道像优昙那样人,她如果要来抢人,关在家中也是无用。经不起两个孩子苦苦哀求,便也由他们,只不过嘱咐张大娘,多加小心而已。
  到了第六天上,小兄妹二人读完了书,仍照老例,跟张大娘到门口去看。父子之情,原是根于天性。他们小小年纪,因听见父亲快回来,每日在门口各把小眼直勾勾往前村凝望。
  兰因因听神尼之言,想不至于虚假,为期既近,也自坐立不安。她生性幽娴,漱溟不在家,从不轻易出门,现也随着小孩站在门口去等。这两个小孩看见母亲也居然出来,更是相信父亲快要回来,站在门前看一阵,又问一阵,爹爹为何还不回来?等了半天,看看日已衔山,各人渐渐有些失望。兰因心中更是着急,算计只剩明日一天,再不回来,便无日期。又见两个儿女盼父情切,越加心酸。几次要叫他们回去,总不舍得出口,好似有什么心理作用,预算到丈夫今日定要回来似的。等了一会,日已西沉,瞑烟四合。耕田的农夫,各人肩了耕锄,在斜阳影里,唱着山歌往各人家中走去。张大娘的丈夫从城中归来,把她喊走。顿时大地上静悄悄的,除了这几个盼父盼夫的人儿,便只有老树上的归鸦乱噪。兰因知道今日又是无望,望着膝前一双儿女,都是两眼酸溜溜的,要哭不哭的样子,不由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你那狠心的爹爹,今日是不会回来了。我叫老王煮了两块腊肉,宰了两个鸡,想必已经做好,我们回家吃饭去吧。"
  说还未了,耳边忽听一阵破空的声音。两个小兄妹忙道:"妈妈,快看鸽子。"正说间,眼前一亮,站定一个男子,把兰因吓了一跳。忙把两个小孩一拉,正待避往门内,那男子道:"兰妹为何躲我?"声音甚熟,承基心灵,早已认出是他父亲回来。灵云虽然年幼,脑海中还有她父亲的影子。兄妹二人,双双扑了上去。兰因也认清果然自己丈夫回来,不禁一阵心酸,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呆在一旁。这时夜色业已昏茫,还是漱溟说道:"我们进去再说吧。"抱了两个孩子,夫妻双双走进屋来。老王在厨下将菜做好,正要来请主母用饭,看见主人回来,喜从天降。这时饭已摆好,兰因知漱溟学道,便问吃荤吃素。漱溟说:
  "我已能辟谷。你们吃完,听我话别后之情吧。"兰因再三劝了一阵,漱溟执意不动烟火,只得由他。
  她母子三人哪有心吃饭,随便吃了一点,便问入山景况。漱溟道:"我此次寻师学道,全是你一句话惹起。我想人生百年,好似一梦。我经多次考虑之后,决计去访师学道,等到道成,再来度你,同求不老长生,省得再转轮回。因你有妊,恐你惜别伤心,所以才假说访友。我因峨眉山川灵秀,必有真人栖隐。我住冰如洞中,每日遍游全山,走的尽是人迹不到之处。如是者两个多月,才遇见长眉祖师,答应收我为徒,并许我将来度你一同入道。此中另有一段仙缘,所以才能这般容易。只是你我俱非童身,现在只能学下乘的剑法。将来还得受一次兵解,二次人道,始参上乘。我在洞中苦炼三年,本想禀命下山,正在难以启齿,昨日优昙大师带了一个女孩来到洞中,说是我的骨血,叫我父女见上一面。又向真人说情,允我下山度你。说是已赠了一粒易骨仙丹,不知可曾服用?"兰因听了,越发心喜,便将前事说了一遍,又说丹药未曾服用。漱溟道:"那你索性入山再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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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9 18: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回 散家财 合籍注长生  承衣钵 一门归正果

 

  兰因知夫妻俱不能在家久待,便问家事如何料理。漱溟道:"身外之物,要它何用?可取来赠与张表兄夫妇,再分给家中男女下人一些。此女生有仙骨,可带她同去。承儿就拜张表兄为义父,将来传我齐门宗祠。他头角峥嵘,定能振我家声。"承基听说父母学仙,不要他去,放声大哭。就连兰因与灵云,也是依依不舍,再四替他求情。漱溟道:"神仙也讲情理,只是我不能作主,也是枉然。"又将承基唤在面前,再四用言语开导于他,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话,开导了一番。承基不敢违抗,心中好生难过。兰因心疼爱子,又把他唤在无人之处,劝勉道:"你只要好好读书为人,我是个凡人,你爹爹修成能来度我,难道我修成就不能来度你吗?你真是个呆孩子。"承基知道母亲从不失言,才放宽心。又悄悄告诉他妹妹:"倘使母亲忘记度我,你可千万提醒一声,着实替我求情。"
  漱溟在家中住了三日,便请过张家夫妻。张大娘的丈夫明德,也是一个归林的廉吏,两袖清风。漱溟把赠产托子的话再三恳托。张明德劝了半天无效,只好由他。由漱溟召集全家,说明自己要携眷出去做官,愿将产业赠与张家,以作教养承基的用途;匀出一部分金钱,分与众人。因恐惊人耳目,故意配了两件行李,一口箱子,辞别众人,买了两匹马,把行李箱子装好,带了妻女动身。等到离家已远,便叫兰因下马,在行李中取出应用东西之后,将两马各打一鞭,任凭它们落荒走去。取了一件斗篷,将灵云裹定,背在身上;一手抱定兰因。只道一声:"起!"便破山飞去。
  到了峨眉,引见长眉真人、同门师弟兄。夫妻二人在洞中用功数十年。后来长眉真人迁居蓬莱,漱溟夫妻与众道友创立峨眉派,专一行侠仗义。又收了两个得意的弟子。那一年夫妻借故兵解,重入尘凡。师兄玄真子奉师命二次度化,夫妻二人童身重入仙山,才参上乘道法,成峨眉剑仙领袖。兰因因爱九华清境,才在那里开辟一个洞府,与灵云居住。有时也来看望女儿。偶然遇见许飞娘,飞娘竭力拉拢,几次要拜兰因为师,都被兰因谦让。飞娘常到洞中下棋,故尔认得灵云,唤她叫云姑。
  承基自父母仙去,力求上进,文武功名,俱已成就。上体亲心,娶妻生子。每日盼母来度,杳无音讯。他到峨眉寻亲,三次不遇。后来玄真子看他可怜,指引他得了一枝肉芝,服用之后,得享高寿。又因灵药之力,真灵不昧,投生川东李家,乳名金蝉。他犹记兰因,每日思念前生父母。兰因二次成道,不肯自食前言,便将金蝉度到九华,与灵云同居,这就是那个小孩子。
  那白衣少年,便是白侠孙南。他奉追云叟之命,前来约请兰因夫妇,顺便还办一件要事。孙南先到峨眉,齐漱溟已离却洞府他往。孙南便赶到九华,见着兰因,才知道这次各派收徒,有许多外派旁门要和峨眉派为难。五台、华山两派,更要借此机会,图报历来仇恨,表面上尚未发动,暗中已在积极准备。一旦引起斗争,什么能人都有,简直是各派剑仙空前大劫。兰因又对孙南说:"明春破慈云寺,便是导火线。然而破寺却并不难,自己当然帮忙。
  漱溟现在也正为此事筹备,到云贵南疆一带去了。现在为期甚早,你可在洞中暂住,帮我办理一件小事。等到事完之后,你前去也就合适了。"
  孙南自奉师命下山,原想多认识几位异人。他在短期之内,连遇着追云叟、醉道人同兰因,俱是前辈有名的剑仙,而且对他都很加青眼,心中非常高兴。今见兰因看得起他,叫他帮同办事,心中非常高兴。他年纪还轻,到底童心未退,便问兰因道:"不知师伯有何要事差遣弟子,请说出来,以便准备。"兰因道:"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我一半天就要出门,去向朋友借一点应用东西,回来再说吧。"说罢,灵云与金蝉从黄山餐霞大师那里回来,兰因便叫他二人与孙南见礼。
  到了第三日,兰因便起程下山,临行时便对灵云道:"我走后,你将孙师弟安置在蝉儿室中。孙师弟入门不久,功行还浅,你可随时将你爹爹所作的《元元经·剑术篇》讲与他听,也不枉他到我们这里来这一趟。蝉儿太淘气,无事不准离开此山。如今各派均与峨眉为仇,倘有形迹可疑之人到此,你们一时不及入洞,可到这颠倒八阵图中暂避,便不妨事。"说罢自去。
  原来乾坤正气妙一真人自二次入道,苦修百余年,已能参透天地玄秘。他因灵云等年幼,九华近邻俱都是异派旁门,恐怕出了万一,特在这洞门右右,就着山势阴阳,外功符篆,摆下这颠倒八阵图,无论你什么厉害的左道旁门,休想进阵一步。一经藏身阵内,敌人便看不见阵内人的真形。多厉害的剑光,也不能飞进阵内一步。
  这天灵云正同孙南讲经,金蝉在洞外闲眺,忽见半空中飞来几道红线,接着崖前降下一个矮胖和尚,知是妖人,连忙进洞告知灵云。灵云也觉得诧异,本来九华自从齐漱溟辟为别府后,左道旁门轻易不敢进山一步。今天来者不善,便打算去观看动静。因为不知来人能力多大,便与金蝉隐身到八阵图坎方巽位中观看;叫孙南在乾宫上站定,以作策应。后来金蝉用言语将法元激怒时,孙南正想来到灵云这边来,他却不知道离了方位,再想入阵,比登天还难。他起初在乾宫站定时,远远望见灵云姊弟二人又是说,又是笑,非常有趣,所以他打算到他姊弟二人站的地方去。及至离开乾宫,再往对面一看,只是一片树林,清朗疏澈,也听得见他二人说话,就是不见踪影。又见那和尚恶狠狠望着林中,强敌在前,方知不妙,便打算退回原地。起初进阵是灵云指引,现在失了南针,简直无门可入。只得按着适才所看方向,朝林中走去试试。他刚刚走进坎宫,法元已下毒手。如非灵云手快,将他从阵外拉入,险些丧了性命。
  这金蝉不知怎的,平日最恨许飞娘不过,所以懒得理她。等她走后,才与孙南一齐出来。灵云道:"你这孩子,越来越淘气了。那许飞娘虽是坏人,如今反形未露,母亲见了她还带几分客气,怎么你今日见了人家连理都不理,岂不要叫人家笑话我家太没规矩?况且你不过丢了几个小小金丸,算得什么?你当着外人,说的是什么话?"说时,看了孙南一眼,不觉脸飞红潮。又道:"我知道你前世里原是我的哥哥,今生做了我的兄弟,所以不服我管。
  从今起我到爹爹那里去,让你一人在此如何?"说罢,也不等金蝉发言,一道白光,已自腾空而去。孙南见他二人斗嘴,正待要劝时,业已无影无踪,不由便埋怨了金蝉两句。金蝉虽然心中有些发慌,脸上仍作镇静道:"孙师兄不要着急,我这个姊姊倒是最疼爱我的,可是我们一天总要吵几回架。她的剑法高强,有人追也追不上,干着急也是无益,且等母亲回来再说。只是你的本领不高,我的本领还不如你。本待母亲去后,我们可以到各处游玩,如今她这个本领大的走了,只好在近处玩耍,不要到远处去就是了。"
  孙南听了,笑道:"你那样大胆子,怎么也说不敢远游,莫非你从前吃过苦头么?"金蝉听了,拍手大笑道:"谁说不是?有一天,母亲不在洞中。我因为听说后山醉仙崖很好玩,要姊姊同我去,偏偏遇着那个鬼道姑来找她下棋,不肯前去。我便带了金丸同宝剑,偷偷溜了出去。那时正在秋未冬初,满山的红叶和柿子,如同火一样又鲜又红,映着晚山余霞,好看极了。我正在玩得有趣之间,忽然看见崖洞中跑出一匹小马,才一尺多长,驮着一个七八寸的小人在枫林中飞跑,我喜欢极了,便想把它捉回家来玩耍。我的脚程也算快的了,追了好几个圈子,也未追上。后来把它追到崖下一个小洞中,便不见了。那个洞太小,我钻不进去,把我弄发了急,便拿宝剑去砍那山石,打算把洞弄大,进去捉它。我当时带的一口剑,原是母亲当年入道时炼的头一口防身利器,慢说是石,就是钢,遇见也难免两断。谁想砍了半天,竟然不能砍动分毫。后来才发现石头上面有几个像蚯蚓般的字。我想砍不动的原因,必定在此。一时性起,便把餐霞大师赠我的金丸取出,照着那山石打去。这一打,差点惹下了杀身之祸。金丸才打了三粒,那块石头便倒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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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9 19: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回 闲寻幽壑 巧遇肉芝  独劈华岩 惊逢巨蟒

 

  金蝉继续说道:"接着一阵黄风过去,腥气扑鼻,从山石缝中现出一个女人脑袋,披散着一头黄发,只是看不见她的身子。我当时觉得很奇怪,可是我心中并不怎么害怕。她的身子好似夹在山石缝中,不能转动。她不住地朝我点头,意思大约是叫我把山石再炸碎一块,她便可以脱身出来。我正要照她的恳求去做时,她见我在那里寻思没有表示,好似等得有些不耐烦,脸上渐渐现出怒容,两只眼睛一闪一闪的,发出一种暗蓝的光,又朝着我呱呱的叫了两声,又尖又厉,非常怕人。同时一阵腥臭之气中人欲呕。我也渐渐觉出她的异样来。猛然想起在这深山穷谷人迹不到的所在,怎会藏身在这崖洞之中,莫非是妖怪吗?我后来越想越害怕,本想用金九将她打死,又恐怕她万一是人,为妖法所困,岂不误伤人命?一时拿不定主意。
  "正在委决不下,那东西忽然震怒,猛然使劲将身子向前一蹿,蹿出来有五六尺长,张开大口,那个意思好似要咬我一口。幸而我同她离的地位很远,又好似有什么东西将她困住,蹿出了几尺光景,便不能再往前进,所以我未遭她的毒手。这时我才看出那东西是人首蛇身,蹿出来的半截身体是扁的,并不像普通蛇那么圆。周身俱是蓝鳞,太阳光下,晶光耀目。我既然看出它是蛇妖,怎肯轻易放过,便将金丸放出,准备将它打死,以除后患。谁想金丸刚刚出手,便有一阵天崩地裂的声音,把我震晕在地。等我清醒过来,我已回到此地,母亲把我抱在怀中叫唤呢。想起适才事情,好似做梦一般,忙问母亲是怎么回事。母亲只叫我静养,不许说话,我才觉出浑身有些酸疼。过了几天,才得痊愈。后来我又问姊姊,姊姊才对我说起那日情形。
  "原来醉仙崖下,那个蛇身人首的妖怪,名叫美人蟒,其毒无比。想是当初为祸人间,才被有道力的仙人,将它封锁在那醉仙崖下,用了两道符篆镇住。那天被我追逐的小人小马,名叫肉芝。平常人若吃了,可以脱骨换胎,多活好几百年;有根行的人吃了,便可少费几百年修炼苦功。这种灵异的栖身之所,都是找那有猛兽毒虫所在,以防人类的侵袭。我当时不知道,执意要捉回来玩,才用金丸去轰打山石。不想无意中破了头一道的符篆,几乎把妖蛇放出,闯下大祸。幸而当时擒蛇的人早已防到此着,又用法术将它下半身禁锢,所以只能蹿出半截身子。后来我第二次要用金丸打时,那第二道符篆已发生功效,将面前一块山石倒了下来,依旧将它镇住。同时我已中了蛇毒,又受了极大震动,晕倒在地。
  "幸而母亲将我救了回来。据母亲推算,说是那蛇禁锢洞内,已经数百余年。它在内苦修,功行大长。那肉芝原是雌雄两个:雄的年代较久,业已变化成人;雌的只能变马。它也知道人若走到崖下,中了蛇毒,便要晕倒在地,所以择那崖前的小洞,作藏身之所。那日雄的肉芝骑了雌的出来游玩,被我追得慌不择地,逃近那蛇妖身旁。那蛇妖对这两个肉芝早已垂涎,只苦无有机会,如今送上门来的好东西,岂肯轻易放过?可怜那肉芝一时逃避不及。
  总算雄的跑得快,未遭毒手。雌的逃得稍慢,被那妖蛇一口吞了下去。它得此灵药,越发厉害。原来符篆两道又被我破掉一个,渐渐禁它不住,被它每日拼命挣扎,现在已将上半身钻出洞外。大约不久便要出来,为祸人间了。"
  孙南听了大惊道:"那蛇妖既然厉害,难道师伯那样大的神通,眼看它要出来为祸于世,近在本山,就不想法去消灭它,为世人除害吗?"金蝉笑道:"谁说我们肯轻易饶它呀?
  我因为这场大祸,是我闯出来的,好多次请母亲去除灭它。母亲总说,这里头有一段因果,非等一个人来相助不可。"孙南道:"照这样说来,那相助的人,一定是能力很大的了。"
  金蝉道:"这倒不一定。据母亲说,此人如今本事倒不甚大,不过应在他来之时,便是妖蛇大数已尽的时候。而且这人的生辰八字,是午年五月端午日午时生,在生克上,是那妖蛇的硬对头,所以等他来相助,比较容易一些。"孙南听了,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师伯要留我在此相助,我就是午年五月端午日午时生的呀。"金蝉闻言,大喜道:"我这就好放心了。不瞒你说,我为此事,非常着急。因为姊姊本事大,几次求她瞒着母亲帮我去捉妖除害,她总怕母亲知道怪她。昨天母亲走后,我又求她,她还是不肯去。我本打算找你帮忙,因为刚才我看你同那贼和尚打时,你的剑光并不怎么出奇。偏偏姊姊刚才又赌气走了,更无办法。想不到你就是我母亲所说的帮手。今日已晚,明日正午,我便同你去除妖如何?"孙南知道金蝉性情活泼,胆大包身。自己能力有限,虽然他母亲说除妖要应在自己身上,万一到时斗那妖不过,再要出点差错,这千斤重责,如何担法?欲待不答应,又恐金蝉笑他胆小。
  甚为两难。只得敷衍他道:"我虽然能力有限,极愿帮你的忙,前去除妖。不过师伯出门,师姐又不在洞中,我陪你去涉险,师伯回来怪罪于我,如何是好?莫如设法先将师姐寻回,三人同去,岂不尽美尽善吗?"
  金蝉闻言,好生不快道:"你们名为剑侠,作事一点不爽快,老是推三阻四。你想我头一次到醉仙崖,当时母亲就说它快要出世,到如今已经有两个月,说不定就在这一两天出世。我们老是迁延不决,养好贻患,将来一发,便不可收拾。古人说得好:'除恶务尽';'先下手的为强,后下手的遭殃。'我日前在黄山,见着朱梅姊姊,谈起此事,她倒很慷慨地答应帮我。也是怕她师父见怪,悄悄地将餐霞大师的法宝偷借我好几样。刚才同贼和尚动手,我因为恐怕像金丸一样,被那贼和尚弄坏,将来还的时候,对不起朱梅姊姊,舍不得拿出来用,如今听你说出生辰八字,我欢喜极了,实指望你同我一样心理,除害安良,免去后患。谁想你也和我姊姊一样,看不起我这个小孩子,不肯帮我的忙。你要知道,我人虽小,心却不小。你们都不肯帮我,难道我就不会一个人去?我明天豁出一条小命,与那妖蛇拼个你死我活。你胆小怕事,我就独自去,也不要紧。"说时,鼓着一张小嘴,好似连珠炮一般,说个不停。说完,绷着脸,怒容满面。孙南听了,知道这个小孩子说得出来,便做得出来。
  自己也是好胜的人,见金蝉说他胆小,越发不好意思。况且在人家这里作客,他是一个小孩子,如果让他前去闹出乱子,更觉难以为情。好在师父说自己生平尚无凶险,估量不妨事,莫如答应同他前去,到时见机行事,知难而退便了。当下便对金蝉道:"师弟不要生气,我是特为试试你有胆子没有,并不是不愿同你前去。原想等你姊姊回来同去,实力更充足一些;况且她的剑术精深,我更是万分佩服,如有她同行,便万无一失,比较妥当得多。既然你执意要去,我们就明日去吧。"金蝉闻言,便转怒为喜,说道:"我原说孙师兄是好人呢!
  我还有几句心腹话未对你说。你看我姊姊这个人怎么样?"孙南正要答言,忽然眼前一亮,灵云已站在面前,说道:"你这小东西,又要编排我些什么?"金蝉见姊姊回来,满心欢喜,便也就不往下深说了。
  原来灵云因常听父母说,自己尚要再堕尘劫,心中好生不痛快。偏偏孙南来时,又见母亲对他特别垂青,言语之中,很觉可疑,便疑心到昔日堕劫之言怕要应验。因为这百余年之功行,修来不易,便处处留神,竭力避免与孙南说话。在孙南方面,并无别念,只为敬重灵云的本领,所以时常诚心求教。灵云的母亲去时,又叫孙南跟灵云学《剑术篇》中剑法秘诀,灵云对母亲素来孝顺,从不违抗,心中虽然不愿,面子上只得照办。一个是志在请益,一个是先有成见。灵云为人和婉,又知道孙南正直光明,见他殷殷求教,怎肯以声音颜色拒人于千里之外。虽然知道自己也许误会了母亲的意思。自己素日本是落落大方,又加道行深厚,心如明镜,一尘不染。不知怎的,一见孙南,莫名其妙地起了一种特别感想,也不是爱,也不是恨,说不出所以然来。欲想不理人家吧,人家光明至诚,又别无错误;要理吧,无缘无故,又心中不安。实则并无缘故,自己偏偏要忸怩不安,有时自己都莫名其妙。适才金蝉当着飞娘,用言语讥讽,原是小孩的口没遮拦,随便说说,并无成见。不知为何,自己听了,简直羞得无地自容。忽然想起:"我何不借个因由,避往黄山,每日在暗中窥视金蝉动静,以免发生事端。"所以才故意同金蝉斗口,飞往黄山。
  刚刚起在半空,便遇餐霞大师问她何往。灵云脸色通红,也说不出所以然来。餐霞察言观色,即知深意。便道:"好孩子,你的心思我也知道,真可怜,和我当初入道情形简直一样。"灵云知道不能隐瞒,便跪请设法。餐霞大师道:"本山原有肉芝,可补你的功行。只要你能一尘不染,外魔来之,视如平常,便可不致堕劫,你怕它何来?"灵云又问肉芝怎样才能到手。餐霞大师道:"这要视你有无仙缘。明日正是妖蛇伏诛之日,肉芝到手,看你们三人的造化如何,不过目前尚谈不到。最可笑的是,你一意避免尘缘,而我那朱梅小妮子,偏偏要往情网内钻。日前乘我不注意,将我两件镇洞之宝,偷偷借与你的兄弟,你说有多么痴顽呢!"灵云听了,又忙替金蝉赔罪,为朱梅讲情。餐霞大师道:"这倒没什么,哪能怪他们两小孩子?不过金蝉不知用法,明日我还叫朱梅前来助你们成功便了。"灵云谢了又谢,不便再往黄山,辞别大师回洞,藏在暗处,打算再让金蝉着急一夜,一面偷听他和孙南说些什么。正听见金蝉用言语激动孙南,孙南居然中计,不禁暗笑。后来又听见金蝉又说到自己身上,恐他乱说,才现身出来拦阻。
  金蝉见姊姊回来,心中虽然高兴,脸上却不露风,反说道:"你不是走了吗,回来做甚?莫不是也要明天同去看我孙师兄大显神通,擒妖除害吗?"灵云笑了笑道:"没羞。勾引你朱梅姊姊,去偷你师伯的镇山之宝,害得人家为你受了许多苦楚。如今师伯大怒,说要将她逐出门墙。你好意思吗?"金蝉听罢,又羞又急,慌不择地跑将过来,拉着灵云的衣袖说道:"好姊姊,这是真的吗?梅姊她偷大师镇山之宝,借与我去除妖,原是一番义气,不想为我害她到这般地步,叫人怎生过意得去,好姊姊,你看在兄弟的面上,向大师去求一求情,想个什么法子救救她吧。"灵云见金蝉小脸急得通红,那样着急的样子,不由心中暗暗好笑。便益发哄他道:"你平日那样厉害,不听话,今天居然也有求我的时候。又不是我做的事,我管不着。大师那样喜欢你,你不会自己去求吗?"金蝉道:"好姊姊,你不要为难我了,我也够受的了。只要姊姊这次能帮我的忙,从今以后,无论姊姊说什么,做兄弟的再不敢不服从命令了。好姊姊,你就恕过兄弟这一回吧。"说时,两眼晕起红圈,几乎哭了出来。
  灵云知道金蝉性傲,见他这般景况,也就适可而止。便说道:"好弟弟,不要着急。你再不听话,做姊姊的能跟你一般见识吗?何况你的梅姊姊又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呢。我对你直说了吧,适才你不听话,我本要躲开你,到峨眉暂住。刚刚起到半空中,便遇着大师排云驭气而来。说起这除妖之事,关于你梅姊姊的窃盗官司,大师还在装聋作哑。是我再三求情,大师不但不责罚朱梅,反叫她明日前来助你成功。又劝我不要和你小孩子一般见识,我才回来的。你听了该喜欢吧?"金蝉果然欢喜得口都合不上了,说道:"你真是我的好姊姊!这样一说,明天连你同梅姊,都要帮我擒妖,那是万无一失的事了。我修道还未成功,就替人间除了这般大害,怎不叫人欢喜呢!"灵云道:"你不要又发疯了。闻听母亲说,那妖蛇十分厉害,非同小可。如果是平常妖蛇,大师何必派朱梅来相助呢,你不要倚仗人多和有法宝。到了交战时,彼此不能相顾,吃了眼前亏,没处诉苦。"金蝉道:"姊姊说得是。将才我不是说过吗,反正我们都听你支配,你叫怎样就怎样如何?"灵云道:"只要你听话,事就好办了。如今你盗来的法宝,尚不知用法,只好等朱梅到来,再作商量。你何妨取出来,我们看看呢?"
  金蝉听了,忙往内洞取出餐霞大师镇洞之宝。这几样法宝,原是用一个尺许大的锦囊装好。等到金蝉倒将出来一看,里面有三寸直径的一粒大珠,黄光四射,耀眼欲花;其余尽是三尖两刃的小刀,共有一百零八把,长只五六寸,冷气森森,寒光射人。只是不知用法。灵云对金蝉道:"你看你够多荒唐,勾引良家女子做贼,偷来的东西连用法都不知道。你拿时也不问问怎样用吗?"金蝉带愧说道:"日前我到黄山,大师不在家中。我同梅姊在洞外玩了一阵,后来谈起妖蛇的事,我便说我没有帮手,又没有法宝,空自心有余而力不足。万一妖蛇逃去,为害人间,岂不是我的罪过?我说时,连连叹气。她便用言语来安慰我,她说极愿帮我的忙,只是大师教规极严,无故不许离开洞府。她胆子又小,不敢向大师去说。后来看我神气沮丧,她说大师有十二样镇洞之宝,大师平日轻易不带出门,又归她保管,可以偷偷借与我用。事成之后,悄悄送还;万一败露,再叫我请母亲、姊姊去向大师求情。我自然是满心欢喜,她便挑了这两样给我。又对我说,这刀名叫诛邪刀,共是一百零八把,能放能收。那珠名叫天黄正气珠。她没有说出怎样用法,偏偏大师回来。我连忙将二宝藏在身旁,上前参见。临别时,大师对我微微一笑,好似已知道我们私弊。我恐怕梅姊受累,便想向大师自首,又有点作贼心虚,没有那般勇气。又妄想大师或者尚未知道,存一种侥幸心理,想借此宝助我成功。等到回来,天天受良心制裁,几次想偷偷前去送还,老是没有机会。"
  灵云听了,正要答言,忽听洞外传进一种声音,非常凄厉,情知有异。连忙纵身出洞,往四下一看,只见星月皎洁,银河在天,适才那一种声音,夹着一阵极奇怪的笛声,由醉仙崖那边随风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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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9 19: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回 惊怪异 深宵闻厉声  策群力 仙崖诛毒蟒

 

  灵云纵到高处,借着星月之光,往醉仙崖那边看时,只见愁云四布,彩雾弥漫,有时红光像烟和火一般,从一个所在冒将出来。再看星光,知是子末丑初。灵云知道事体重大,急忙飞身回洞,见金蝉和孙南二人也赶将出来,灵云忙叫二人回去。到了洞中,便把将才所见述说一遍。金蝉急得跳起来说道:"如何?妖蛇已逃去。这都是当初不听我的话,养痈贻患。事不宜迟,我们急速前去吧。"
  灵云也着了慌,正待商量怎样去法,忽然从洞外飞进一人。金蝉大吃一惊,不由喊道:
  "姊姊快放剑,妖蛇来了!"孙南也着了忙,首先将剑放起。灵云道力高深,早看见来人是谁,连忙叫道:"孙师弟不要无礼,来者是自己人。"来人见剑光来得猛,便也把手一扬,一道青光,已将孙南的剑接住。等到灵云说罢,双方俱知误会,各人把剑收回。孙南知道自己莽撞,把脸羞得通红。金蝉已迎上前去,拉了来人之手,向孙南介绍道:"这就是我朱梅姊姊。这是我师兄白侠孙南。"各人见礼己毕,灵云埋怨金蝉道:"你这孩子,专爱大惊小怪。我们这洞府,岂是妖物所敢走进的?也不着清就乱喊,若非朱师妹剑法高强,手疾眼快,岂不受了误伤?孙师弟也太性急一点。"朱梅忙代金蝉分辩道:"这也难怪蝉弟,本来我来得鲁莽,况且我从未在晚上来过,师姊不要怪他吧。"灵云见她偏向金蝉,又想起适才金蝉着急情形,暗暗好笑,不便再说,便问朱梅来意。朱梅道:"适才我正在用功,忽然师父进来,对我说道,醉仙崖妖蛇明日午时便要出洞,如今它已在那里召集百里毒蛇大蟒,必然现出怪异,恐怕师姊们造次动手,倒造成它逃走的机会。所以命妹子赶来,共同策划。"灵云等闻言大喜,忙请朱梅就座叙话。
  四人坐定之后,便商量擒妖之计,井问法宝用法。朱梅道:"妹子年轻,应该听从师姊调遣。家师命我来时,曾将办法指示,待妹子说出来,请师姊参考。"灵云道:"师妹说哪里话来,既有大师命令,我们当然照计而行,就请师妹吩咐吧。"朱梅便笑嘻嘻对着金蝉道:"你借家师的法宝呢?"金蝉急忙拿出,递与朱梅。又道:"梅姊,我还忘了问你。那日你帮我的忙,我真是感谢不尽。后来恐怕大师知道怪你,又非常后悔,要想送去,又无机会。将才姐姐说,大师业已知道此事,可曾责罚你吗?"朱梅道:"还好,只说了我几句。多谢你关心。"灵云见他二人说得亲密的样儿,不由望着孙南一笑。朱梅尚不觉察,金蝉已明白,怕他姊姊讥笑,急忙说道:"大师不曾怪你,真是太好了。我改日定要前去,替梅姊负荆请罪。如今请你说那法宝的用处吧。"朱梅道:"今日之事,我们应该公举师姊为首领,我算是个军师,由我代大师出计如何?"金蝉道:"好极了,请你快说吧,不要尽说闭话了。"朱梅噗哧一笑道:"就是你一个人性急。如今才不过丑末寅初,离午时还早着呢,你忙什么?听我慢慢说吧。"便把那颗天黄珠拿起,交与灵云道:"此珠乃千年雄黄炼成,专克蛇妖。放将出去,有万道黄光,将周围数里罩住。此次妖蛇勾了许多同类,准备出来以后,进袭贵洞,其中很有几条厉害的毒蟒。请师姊将此珠带在身旁,找一个高峰站好,等妖蛇破洞逃出,其余毒蛇聚在一处,朝我们进攻时,便将此珠与师姊的剑光同时放出,自有妙用。
  "说罢,又取出三枝药草,长约三四寸许,一茎九穗,通体鲜红,奇香扑鼻,递了一枝给金蝉。又说道:"此名朱草,又名红辟邪,含在口中,百毒不侵。那妖蛇每日子午时,用它奇异的呜声召集同类。我们须将这一百零八把仙刀在妖蛇洞口外,每隔三步插一把,在午时以前,要将刀插完。插时离蛇洞甚近,须含朱草以避毒侵。这是一件最危险而劳苦的事,你敢同我前去吗?"金蝉听罢,心中大喜,忙道:"我去我去。既是要在它出洞以前插完,我们现在早些前去如何?"朱梅道:"你总是这般性急,话还未说完呢。"便对灵云道:"你们这里有一个午年五月端午日午时生的人吗?"灵云道:"这位孙师弟便是。"孙南看见朱梅长得那般美丽,又有那般本领,又是一脸英风侠气,非常羡慕。便想起自己在自用了许多苦功,谁知下山以来所遇见的,不要说老前辈,就是师兄弟,都一个赛似一个,心中甚觉惭愧。又见朱梅同金蝉对答,天真烂漫的样儿,非常有趣,莫名其妙地又起了一种特别感想。正在出神之际,忽听朱梅问他,便起立答道:"小弟正是那时生的,不知有何差遣?"朱梅道:"此蛇修炼数千年,厉害非常。自从服了肉芝之后,周身鳞甲,如同百炼精钢一般,决非普通仙剑所能伤得它分毫。致它命的地方,只有两处:一处就是蛇的七寸子;一处就是它肚腹正中那一道分水白线。但是它已有脱骨卸身之功,就算能伤它两处致命的地方,也不过减其大半威势,末了还得仗师姊的珠和剑,才能收得了全功。"说时又递与孙南一根朱草,又从身旁取出金光灿烂的一枝短矛,都拿来交与孙南道:"孙师弟,少时间我等到了那里,你口含这朱草,手执这一技如意神矛,跑在醉仙崖蛇洞的上面,目不转睛地望着下面的蛇洞。
  那蛇妖非常狡猾,它出洞之前,或者先教别的蛇先行出洞,也未可知。一个沉不住气,误用此矛,便要误事。它出来时,又是其疾如风,所以要特别注意。好在妖蛇头上有一头长发,容易辨认。那时你看清它的七寸子,口喊如意神矛,放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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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9 19: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回 独抱热肠 芝仙乞命  功服灵药 侠女多情

 

  话说朱梅从身旁取出如意神矛交与飞侠孙南,说道:"那妖蛇行走疾若飘风,师弟站在崖上,下望洞口,须要特别注意。等它露出来时,认清妖蛇七寸子,用力掷去,口喊如意神矛,自有妙用,得心应手。"孙南接过二宝,连声答应。朱梅便站起身来,对灵云、孙南说道:"如今天气还早,你二位正可稍微养神。我同金蝉弟弟先去埋刀布置一切吧。"灵云虽然已成为半仙之体,仍觉男女有别,不愿与孙南同在洞中,便道:"我们大家一同去吧。"
  朱梅道:"也好。"灵云忽然想起一事,忙问朱梅道:"那妖蛇的头已出洞外,你们在它洞前去布置,岂不被它察觉了吗?"朱梅道:"听大师说,昨晚子时,那妖蛇业将身上锁链弄断,正在里面养神,静待今日午时出洞,不到午时,它是不会探头出来的。"又对金蝉说道:"你是最爱说话的,到了那里,我们须要静悄悄地下手,切莫大声说话。倘若惊动了它,它先期逃出,那可就无法善后了。"金蝉连忙点头答应,又催大家快走。
  这时已是寅末卯初,灵云等一行四人出了洞府,将洞外八阵图挪了方向,把洞门封闭,然后驾起剑光,往醉仙崖而去。不大一会工夫,便到崖前,分头各去做事。灵云与孙南先找好自己应立的方位。朱梅将诛邪刀分了一半与金蝉。那蛇洞原来在西方,朱梅顺洞口往东,将诛邪刀埋在土内,刀尖朝上,与地一样齐平。叫金蝉算好步数,比好直径,由东往西,如法埋好。两人插到中间会齐,约花了一顿饭的光景,便都插好。朱梅与金蝉插到中心点时,恰好步数一些也不差。两人俱都是弄了一手泥灰,金蝉便要和朱梅同到山涧下去洗手,朱梅点头应允,同往山涧中走去。
  这时如火一般的红日,已从地平线上逐渐升起,照着醉仙崖前的一片枯枝寒林,静荡荡的。寒鸦在巢内也冻得一点声息皆无,景致清幽已极。再加上这几个粉装玉琢的金童玉女,真可算得尘外仙境。记者的一支秃笔,哪里形容得许多。那朱梅、金蝉双双到了涧边,正就着寒泉洗手的当儿,忽听吱吱两声。朱梅忙把金蝉一拉,躲在一块山石后方,往外看时,却原来是涧的对面有一只寒鸦,从一枯树极上飞向东方。金蝉道:"梅姊,一只乌鸦,你也大惊小怪。"朱梅忙叫金蝉噤声,便又纵在高处,往四面看时,只见寂寂寒山,非常清静,四外并无一些迹兆,才放心落下地来。金蝉问她为何面带惊疑?朱梅道:"弟弟你哪里知道,你想那乌鸦在这数九寒天,如无别的异事发生,哪会无故飞鸣?我们与它相隔甚远,怎会惊动?我看今日杀这个妖蛇倒不成问题,惟独这枝肉芝,我们倒要小心,不要让外人混水摸鱼,轻易得去。如果得的人是我们同志,各有仙缘,天生灵物,不必一定属之于我;倘被邪魔外道得了去,岂不助他凶焰,荼毒人世?我看弟弟入门未久,功行还浅。我把家师给我的虹霓剑借你斩蛇,待我替你看住肉芝,将它擒到手中,送给与你。你也无须同姊姊他们客气,就把它生吃下去。好在他们功行高深,也不在乎这个。"金蝉听了,笑道:"我起先原打算捉回去玩的,谁要想吃它?偏偏它又长得和小人一样,好像有点同类相残似的,如何忍心吃它?还是梅姊你吃吧。"朱梅道:"呆弟弟,你哪里知道,这种仙缘,百世难逢,岂可失之交臂?况且此物也无非是一种草类,禀天地灵气而生,幻化成人,并非真正是人。吃了它可以脱骨换胎,抵若千年修炼之功,你又何必讲妇人之仁呢?"金蝉摇头道:"功行要自己修的才算希奇,我不稀罕沾草木的光。况且那肉芝修炼千年,才能变人,何等不易,如今修成,反做人家口中之物。它平时又不害人,我们要帮助它才对,怎么还要吃它?难道修仙得道的人,只要于自己有益,便都不讲情理么?"朱梅听金蝉强词夺理,不觉娇嗔满面道:"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我处处向着你,你倒反而讲了许多歪理来驳我,我不理你了。"说完,转身要走。金蝉见她动怒,不由慌了手脚,连忙赔着笑脸说道:"梅姐不要生气,你辛苦半天,得来的好东西,我怎好意思享用?不如等到捉到以后,我们禀明大师和母亲,凭她二位老人家发落如何?"朱梅道:"你真会说。反正还未捉到,捉到时,不愁你不吃。"
  二人正谈得起劲之间,忽然灵云飞来,说道:"你们二人在此说些什么?你看天到什么时候了,如今崖内已经发出叫声来了。"朱梅和金蝉侧耳细听,果然从崖洞中发出一种凄厉的啸声,和昨晚一样。便都着忙,往崖前跑去。朱梅一面走,一面把红霓剑递与金蝉道:"擒妖之事,有你三位足矣,我去等那肉芝去。"说罢,飞往崖后面去。灵云究因金蝉年轻,不敢叫他涉险,便哄他道:"我同你站在一起吧。"金蝉道:"这倒可以遵命,不过这条蛇是要留与我来斩的。"灵云点头应允,金蝉高高兴兴随着灵云找了方位。站好之后,灵云又怕孙南失事,打算前去嘱咐一番,便叫金蝉不要离了方位,去去就来。金蝉也点头答应。
  这时妖蛇叫了两声,又不见动静。日光照遍大地,树枝和枯草上的霜露,经阳光一蒸发,变成一团团的淡雾轻烟,非常好看。金蝉站了一会,觉得无聊,便用手去摸那枯草上的露珠。忽然看见从地面上钻出一个赤条条雪白的东西,等到仔细一看,正是他心爱而求之不得的肉芝。正待上前用手去捉,那肉芝已跪在面前,叩头不止。金蝉看了,好生不忍,便朝它说道:"小乖乖,你不要跑,到我这里来,我决不吃你的。"那肉芝好似也通人性,闻言之后,并不逃跑,一步一拜,走到金蝉跟前。金蝉用手轻轻将它捧在手中细看,那肉芝通体与人无异,浑身如玉一般,只是白里透青,没有一丝血色,头发只有几十根,也是白的,却没有眉毛,面目非常美秀。金蝉见了,爱不释手。那肉芝也好似深通人性,任凭他抱在怀中,随意抚弄,毫不躲闪。金蝉是越看越爱,便问它道:"从前你见了我就跑,害得你的马儿被毒蛇吃了。如今你见了我,不但不跑,反这样的亲近,想你知道我不会害你吗?"那肉芝两眼含泪,不住地点头。金蝉又道:"你只管放心,我不但不吃你,反而要保护你了,你愿意和我回洞去吗?"那肉芝又朝他点头,口中吐出很低微的声音,大约是表示赞成感激之意。
  金蝉正在得意之间,忽然灵云走来。肉芝见了灵云,便不住地躲闪,几次要脱手跑去。
  金蝉知它畏惧,一面将它紧抱,一面对它说道:"来的是我的姊姊,不会害你的,你不要害怕。"话犹未了,灵云已到身旁,那肉芝狂叫一声,惊死过去。金蝉埋怨灵云道:"姊姊你看,你把我的小宝宝给吓死了。"灵云早已看见金蝉手上的肉芝,便道:"不要紧,我自能让它活转。如若它不死,我们正好带回洞去,大家玩耍玩耍;它如若死了,我们索性把它吃了吧。"金蝉正待回言,那肉芝已经醒转,直向灵云点头,闹得他姊弟二人都笑起来。金蝉道:"这个小东西还会使诈。"灵云道:"你不知道,此物深通人性。刚才你如见它死去,把它放下地来,它便入土,不见踪迹。你是怎生把它得到的?你的仙缘可谓不小。"金蝉便把同朱梅争论之言,以及肉芝自来投到的情形,述说了一遍。灵云道:"照此说来,我们倒当真不忍伤害它了。"金蝉高兴得跳了起来,说道:"谁说不是呢,陪我们修道多么好。"
  说时,一个疏忽,肉芝已是挣脱下地。灵云忙叫:"不好!"正要伸手去捉时,那肉芝并不逃跑,只把小手向西指了几指,口中不住地叫唤。金蝉方将它抱起,向西方看时,只见醉仙崖下蛇洞中喷出一团浓雾,里面一丝丝的火光,好似放的花筒一样。猛听得洞内又发出叫声,再看日色,已交午初,知是蛇要出来,便都聚精会神,准备动手。
  那蛇洞上面的孙南,端着如意神矛,矛锋冲下,目不转睛望着下面蛇洞,但等露出蛇头,便好下手。正在等得心焦,忽然洞中冒出浓雾烟火,虽有仙草含在口中,不怕毒侵,也觉着一阵腥味刺鼻。这时日光渐渐交到正午,那蛇洞中凄厉的鸣声也越来越盛。猛一抬头,看见隔涧对面山坡上几十道白练,一起一伏地排着队抛了过来。近前看时,原来是十数条白鳞大蟒,长约十余丈开外。孙南深怕那些大蟒看见他,忙蹿上崖去。正在惊疑之际,那些大蟒已过了山涧,减缓速度,慢慢游行。离洞百余步,便停止前进,把身体盘作一堆,将头昂起,朝着山洞叫了两声,好似与洞中妖蛇报到一般。不大一会,洞内蛇鸣愈急,来的蛇也愈多,奇形怪状,大小不等。最后来了一大一小两条怪蛇,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其疾如风,转眼已到崖前,分别两旁盘踞。大的一条,是二头一身,头从颈上分出,长有三四丈,通体似火一般红。一个头上各生一角,好似珊瑚一般,日光照在头上,闪闪有光。小的一条,长只五六尺,一头二身,用尾着地,昂首人立而行,浑身俱是豹纹,口中吐火。这二蛇来到以后,其余的蛇都是昂首长鸣。最奇怪的是,这些异蛇大蟒过涧以后,便即分开而行,留下当中有四五尺宽的一条道路不走,好似留与洞中妖蛇出行之路一样。
  孙南正看得出神,忽听洞内一声长鸣,砰的一声,一块封洞的石头激出三四丈远。猛然惊觉,自己只顾看蛇,几乎误了大事。忙将神矛端正,对下面看时,只见那雾越来越浓,烟火也越来越盛,简直看不清楚洞门。正恐怕万一那蛇逃走时,要看不清下手之处,忽听洞内一阵砰砰的轰隆之声,震动山谷。知是那妖蛇快要出来,益发凝神屏气,注目往下细看。在这万分吃紧的当儿,忽见洞口冒出一团大烟火,依稀看见一个茅草蓬蓬的人脑袋:刚刚举矛要刺,那脑袋又缩了回去。幸喜不曾失手,刺了一个空。孙南到这时越发不敢大意,专心致志,去等机会。忽然洞外群蛇一齐昂首长鸣,声音凄厉,瘆人毛发。霎时间,日色暗淡,惨雾弥漫。
  在这一转瞬间,第二次洞口烟火喷出,照得洞口分明。一个人首蛇身的东西,长发披肩,疾如飘风,从洞口直蹿出来。那孙南早年惯使镖枪,百发百中,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候,端稳神矛,对准那妖蛇致命所在,口喊一声"如意",掷将出去。只听一声惨叫,一道金光,那神矛端端正正,插在妖蛇七寸子所在,钉在地上,矛杆颤巍巍地露出地面。那群毒蛇大蟒,见妖蛇钉在地上,昂首看见孙南,一个个磨牙吐信,直往崖上蹿来。孙南见蛇多势众,不敢造次,驾起剑光,破空升起,飞向灵云那边,再看动静。说时迟,那时快,那妖蛇中了神矛,它上半身才离洞数尺,其余均在洞内。它本因为大难已满,又有同类前来朝贺,原来是一腔高兴。谁想才离洞口,便中了敌人暗算,痛极大怒,不住地摇头摆尾,只搅得几搅,长尾过处,把山洞打坍半边,石块打得四散纷飞。孙南如非见机先走,说不定受了重伤。这时那妖蛇口吐烟火,将身连拱四拱,猛将头一起,呼的一声,将仙矛抛出数十丈远。接着颈间血如涌泉,激起丈余高下。那妖蛇负伤往前直蹿,其快如风,蹿出去百十丈光景,动转不得。原来它负痛往前蹿时,地下埋的一百零八把诛邪神刀,一一冒出地面,恰对着妖蛇致命处所在,正是当中分鳞的那一道白缝,整个将那妖蛇连皮分开,铺在地上。任凭它神通广大,连受两次重创,哪得不痛死过去。它所到的终点,正是灵云等站的山坡下面。直把一个金蝉乐得打跌,便要去斩那蛇头。灵云忙喊不可造次。金蝉刚刚住手,果然那蛇挣扎了一会,又发出两声惨痛的呼声。其余怪蛇大蟒也都赶到,由那为首两条大蛇,过来衔着妖蛇的皮不放。只见那妖蛇猛一使劲,便已挣脱躯壳,虽是人首蛇身,只是通体雪白,无有片鳞。这妖蛇叫了两声,便盘在一处,昂头四处观望,好似寻觅敌人所在。而崖上三人童心未退,只顾看蛇好玩,忘了危险。
  正在出神之际,忽然朱梅狼狈不堪地如飞奔到,说道:"师姊还不放珠,等待何时?"
  说完,便倒在地上。金蝉连忙过去用手扶起。那灵云被朱梅一句话提醒,刚将天黄珠取出放时,这妖蛇已看见四人站立之所,长啸一声,把口一张,便有鲜红一个火球,四面俱是烟雾,向他们四人打来。群蛇也一拥而上。恰好灵云天黄珠出手,碰个正着。自古邪不能侵正,那天黄珠一出手,便有万道黄光黄云,满山俱是雄黄味,与蛇珠碰在一起,只听叭的一声,把毒蛇的火球击破,化成数十道蛇涎,从空落下,顿时烟消雾散。一群毒蛇怪蟒正蹿到半山坡,被天黄珠的黄光罩住,受不住雄黄气味,一条条骨软筋酥,软瘫在地。那毒蛇见势不佳,正要逃跑,恰好朱梅在金蝉怀中业已看见,便勉强使劲去推金蝉道:"蛇身有宝,可以救我,快去斩蛇取来。"金蝉忙叫:"孙师兄替我扶持梅姊,我去斩蛇就来。"那朱梅望了孙南一眼道:"我不要人扶,让我先躺在石上歇歇吧。"说时,好似力气不支,话言未了,倒在山石上面。
  金蝉在百忙中不暇细问朱梅为何这样,因听说蛇身有宝,可以救她,更不怠慢,纵身起来,提着虹霓剑便往下走。山坡下的怪蛇大蟒,被黄云笼罩,都挤作一团。灵云等也分不出下面谁是妖蛇。偏巧那肉芝在朱梅、孙南未到以前,金蝉因为爱它长得好看,去吻它的小脸,那肉芝却去用舌舔那金蝉的双目。当时金蝉只觉凉阴阴,痒苏苏的,非常舒服,不甚注意。后来孙南赶到,那肉芝趁忙乱中跑下地来,便不知去向了。金蝉正要走时,灵云拉他道:
  "下面黄云笼罩,看又看不见,你要斩蛇,放剑出去就是了,下去作甚?"金蝉急得顿足道:"姊姊快放手,我看得见。梅姊中了暗算,蛇身有宝,可救梅姊。你看那蛇妖逃出很远去了。"灵云还待不信时,金蝉猛一使劲,摆脱灵云的手,如飞往东南而去。孙南闲着无事,心想何不放剑多宰两条蛇,岂不是好、便将剑光放出,指挥往山下乱砍。灵云见孙南放剑,也把身子一摇,将剑放出。这两道剑光在万道黄云中一起一落,如同神龙夭矫一般,煞是好看。
  杀了半个时辰,突然见她母亲乾坤正气妙一夫人携着她爱弟金蝉,金蝉手中宝剑穿着一个水缸大小的人形蛇头,走来说道:"蛇都死完了,你们还不把剑收回来?"众人连忙上前参拜,各自把剑收回。妙一夫人把手一招,把天黄珠收了回来。再往山下看时,遍地红红绿绿,尽是蛇的浓血,蛇头蛇身,长短大小不一,铺了一地。妙一夫人从一个葫芦中倒了一葫芦净水下去,说是不到几个时辰,便可把蛇身化为清水,流到地底下去。金蝉忙跑到朱梅跟前看时,已是晕死过去,不禁号陶大哭,忙求母亲将梅姊救转。妙一夫人看了这般景象,不禁点头叹道:"情魔为孽,一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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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9 19: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回 金蝉初会碧眼佛  朱梅误中白骨箭

 

  妙一夫人忙叫金蝉不要惊慌,朱梅不过误遭暗算,有她在此,决不妨事。金蝉才止住悲声,又问母亲:"她是中了何人暗算?"夫人道:"先将她背回洞府,再作道理。"金蝉即要去背。灵云笑道:"你还是背你的胜利品,我来替你代劳吧。"金蝉有些明白,把小脸羞得通红。于是灵云背了朱梅。金蝉仍用剑挑了蛇头,正要起身,忽然想起肉芝,便对夫人将前事说出。夫人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便有这好生之德,不肯贪天之功。只是可惜你…
  …"说到这一句,便转口道:"果然此物修成不易,索性连根移植洞中,成全了它吧,以免在此早晚受人之害。"说罢,命灵云等先护送朱梅回洞等候,复又携着金蝉去觅肉芝。才走出数十步,那肉芝已从路旁土内钻出,向她母子跪拜。夫人笑道:"真乃灵物也!"金蝉过去要抱,那肉芝却回身便走,一面回头用小手作势,比个不休。夫人明白那肉芝的意思,是要引他们到灵根之所,便随定它前行。那肉芝在前行走,与金蝉相离约有十余丈右右。
  刚刚走到崖旁,忽听一声惨叫,便有一个黑茸茸的东西飞起。再看崖畔,闪出一个矮胖男子,相貌凶恶,便要往空逃走。妙一夫人荀兰因忙喝道:"何人敢在本山放肆,还不与我将肉芝放下!"那人也不答应,把后脑一拍,一道黄光,便要往空中逃走。金蝉哪里容得,喊了声:"奸贼子!你倒来捡现成。"便将虹霓剑放起。好一个餐霞大师镇洞之宝,只见一道红光过去,那人便被剑光罩住。妙一夫人忙喊不可造次,一面将口中宝剑吐出去时,已来不及,那人一条左臂已削将下来。手中提的黑茸茸的东西,同时也坠落下来。金蝉知道里面定是肉芝,连忙过去看时,原来是一个头发织成的网,可不是肉芝正在里面,已是跌得半死。金蝉气忿不过,再找那人时,已被他母亲放走,连那条断臂,已被那人取去。便问夫人道:"母亲,那个贼子是何人,为何与我们作对?"妙一夫人道:"你这孩子太莽撞。你想有我在此,怎能让他将肉芝抢走?你随便就放剑伤人。如今我们峨眉派仇人太多,你们还偏偏要结仇。刚才那矮胖子,便是庐山神魔洞中白骨神君心爱的门徒碧眼神佛罗袅。想是他知道你们斩蛇,又知道此地有这千年肉芝,想跑来找便宜。在此等了半天,知道肉芝虽受毒蛇扰害,避往别处,可是它生根之所在此,早晚必须归巢,所以死守不走。他见肉芝回来,想出我们不意,捞了就走,谁想反送掉一只左臂。"说罢,便将那发网拿起一看,大惊道:"这是白骨神君头发结成之网呀!难道说他是奉命前来的吗?这倒不可轻视呢!"
  这时肉芝已渐渐醒转,形态好像是十分困惫。夫人便对肉芝道:"芝仙,我等决不伤害你。你如愿随我到洞府去修炼,你便将你生根之所指示出来,我好替你移植。"肉芝便跳下地来,跪下叩了两个头,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一个山石缝中,忽然不见。金蝉往石缝内看时,原来里面是一个小小石洞,清香阵阵,从洞内透出。等了一会,只见由洞中地面上涌现一株灵芝仙草,五色缤纷,奇香袭人。其形如鲜香菌一般,大约一尺方圆,当中是芝,旁边有四片芝叶。妙一夫人先向北方跪祝了一番,然后从身旁取出一把竹刀,将灵芝四围的上轻轻剔松,然后喊一声:"起!"连根拔起。金蝉忙问它变的那个小人呢?夫人道:"回洞自会出现,你忙甚么?"说时,忽然从芳香中嗅着一丝腥味,连忙看时,只见石洞旁壁下伏着一只怪兽,生得狮首龙身,六足一角,鼻长尺许,两个金牙露出外面,长有三尺。妙一夫人叹道:"天生灵药,必有神物呵护。这个独角神琳,又不知被何人所害,所以灵芝知道大难临头,往外逃避。"金蝉见那神兽的皮直发亮光,心中甚为爱惜,想要剥了回去。夫人道:"此兽亦非善类,性极残忍,剥去无妨。它那两个大牙,削铁如泥,颇有用处,一并拿了回去吧。"金蝉闻言大喜,正要取那兽的皮、牙,忽又见地下一枝白色小箭,式样新鲜灵巧。伸手去拾时,好似触了电气一般,手脚皆麻,连忙放手不迭。夫人走过捡起一看,说道:"这是白骨神君的白骨丧门箭,刚才朱梅正是中了罗袅的暗算,所以几乎丧了性命。"金蝉道:
  "早知如此,母亲不该放他逃走,好与朱梅姊报仇。"夫人道:"我们也只能适可而止。好在朱梅有救,不然岂能轻易放他?"说时,金蝉因挂念朱梅,匆匆将兽皮剥完,携了兽皮、兽牙,由妙一夫人捧着灵芝,离了醉仙崖,回转洞府。
  刚一进门,看见朱梅仰卧在石床之上,声息全无。灵云同孙南守在旁边,默默无言,见夫人和金蝉回转,连忙上前接过灵芝。夫人叫灵云将灵芝移往后洞,好好培植。吩咐已毕,便向朱梅床前走来。金蝉见朱梅牙关紧咬,满脸铁青,睁着一双眼,望着金蝉,好似醒在那里,只是一言不发。忙喊了两声梅姊,不见答应。上前去拉她双手,已然冰凉如死。虽然知道自己母亲有起死回生之能,也禁不住伤心落泪。正在悲痛之间,夫人业已走过,忙喝金蝉道:"她中了妖人之箭,因她道行尚厚,虽然昏迷,并未死去,心中仍是明白。你这一哭,岂不勾起她的伤心,于她无益有损?"金蝉听了他母亲之言,只得强自镇定。夫人便叫将蛇头取来。金蝉取将过来。夫人用剑将蛇前额劈开,取出一粒珠子,有鸭蛋大小,其色鲜红,光彩照耀一室。又叫孙南去往后洞看灵芝,倘若灵芝移后,灵芝现出化身时,速来报知。孙南奉命去了。夫人从身边取出两粒丹药,塞入朱梅鼻孔里面。又取出七粒丹药,将朱梅的牙齿拨开,放在她口中。然后将朱梅前胸解开,把那蛇额中的红珠放在她的心窝间,用手托着,来回转动不停。
  转了有半个时辰,忽见朱梅脸色由青转白,由白又转黄,秀眉愁锁,好似十分吃苦,又说不出口来的样子。那金蝉目不转睛望着朱梅,恨不能去替她分些痛苦才好。夫人见丹药下去,运了半天蛇珠,虽然有些转机,还看不出十分大效,脸上也露出为难的样子。金蝉见了,更是着急,忽然灵机一动,便对夫人道:"母亲,我到后洞看看那灵芝就来。"夫人也不答言。金蝉如飞而去,到了后洞,见灵云等已将灵芝移植妥当,朱茎翠叶,五色纷披,十分好看。灵云正与孙南在那里赏鉴,见金蝉跑来,对他道:"你不在前洞帮着母亲照应你的梅姊,跑到这里来则甚?"金蝉也不答言,走过来便向那灵芝跪下,口中不住地默祝。孙南道:"师弟你在那里说些什么?"金蝉也不理他。灵云道:"孙师兄莫要管他,他的事,只有我明白。想是母亲救梅妹,功效慢了一点,所以他一禀至诚,又来乞灵草木了。"正说时,忽然看见那芝草无风自动,颜色越来越好看,阵阵清香,沁人心脾。那金蝉跪祝了一会,不见动静,正要发怒时,忽见那灵芝顶上,透出一道霞光,打里头钻出一个婴儿头来,一会儿便现出原身,跳下地来。金蝉一看,正是那肉芝,满心欢喜。孙南从未见过这样奇事,更是心爱。那肉芝朝金蝉点了点头,便跑过来,拉了金蝉的手。金蝉急忙将它抱起,它又用手向前洞一指。金蝉起初看朱梅昏迷不醒,非常着急,猛然想起肉芝能使人长寿,岂不能使人起死回生?何不去求它将身上的血肉赏赐一些,以救朱梅之命呢?因为怕灵云、孙南笑他,所以只在地上跪着默祝。今见芝仙这般状况,知是允了他的要求。当下抱着它,往前洞就走。
  灵云、孙南也明白大概,跟踪来看。
  才到前洞,只见妙一夫人向着那芝仙说道:"餐霞大师弟子朱梅,今中妖人白骨箭,命在旦夕。芝仙如肯赐血相救,功德不浅。"那芝仙听了夫人之言,口中唿呀,说个不住。夫人只是微笑点头。金蝉性急,疑心那芝仙不肯,便问夫人道:"母亲,它说些什么?怎么孩儿等俱都听不出?"夫人道:"你等道行尚浅,难怪你们不懂。它说它要避却三灾,才能得成正果。如今三灾已去其二,我们将它移居到此,非常感谢,理应帮忙。不过它自舍的灵液,比较将它全身服用还有功效,可是因此它要损失了三百多年的道行。要我在它舍血之后,对它多加保护,异日再遇大劫难,求我们救它,避免大劫。"金蝉道:"母亲可曾答应?"
  夫人道:"这本是两全其美的事,我已完全答应了。"那芝仙又朝夫人说了几句,夫人益加欢喜,便对它道:"你只管放心,我等决不负你。如今受伤的人万分痛苦,不可再延,请大仙指明地方,由我亲自下手吧。"那芝仙闻言之后,脸上顿时起了一种悲惨之容,好似有点不舍得,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又挨了片刻,才慢慢走到夫人跟前,伸出左臂,意思是请夫人动手。大家看见这个形似婴儿的肉芝,伸出一条雪白粉嫩的小手臂来,俯首待戮,真是万分不忍。夫人更是觉得它可怜可爱,因为救人要紧,万分无法,只得把它抱在怀中。叫灵云上床来,替她将蛇珠在朱梅胸腹上转动。又叫金蝉取来一个玉杯,教孙南捧着玉杯,在芝仙的手腕下接着那灵液。然后在金蝉腰间取下一块玉玦,轻轻向那肉芝说道:"芝仙,你把心放定,一点不要害怕,稍微忍受这一丝痛苦,事完,我取灵丹与你调治。"那肉芝想是害怕,闭紧双目,不发一言,颤巍巍地把头点了两点。夫人先将它左臂抚弄了两下,真是又白又嫩,几乎不忍下手。后来无法再延,便一狠心,趁它一个冷不防,右手拈定玉玦,在它腕穴上一划,便割破了个寸许长的小口。孙南战战兢兢,捧着玉杯去接时,只见那破口处流出一种极细腻的白浆,落在玉杯之中,微微带一点青色,清香扑鼻,光彩与玉杯相映生辉,流有大半酒杯左右。夫人忙喊道:"够了,够了!"那肉芝在夫人怀中,只是摇头。一会儿工夫,那白浆流有一酒杯左右,便自止住。夫人忙在怀里取两粒丹药,用手研成细粉,与它敷在伤口处。
  金蝉看那芝仙时,已是面容憔悴,委顿不堪,又是疼爱,又是痛惜,一把将它抱住。夫人忙喊:"蝉儿莫要鲁莽!它元气大伤,你快将衣解开,把它抱在前胸,借你童阳,暖它真气。千万不可使它入土。等我救醒朱梅,再来救它。"金蝉便连忙答应照办。妙一夫人忙又从孙南手中取过芝血,一看血多,非常欢喜,忙上床叫灵云下来。再看朱梅时,借了蛇珠之力,面容大转,只是牙关紧闭,好似中邪,不能言语。又叫灵云取过一个玉匙,盛了少许芝血,拨开朱梅牙关,正待灌了进去。忽然看见起初塞在她口中的七粒丹药,仍在她舌尖之上含着,并未下咽。暗惊白骨箭的厉害,无怪乎灵丹无效,原来未入腹中。又恐芝血灌了下去,同这丹药一样,不能入腹,顺口流出,岂不是前功尽弃,而且万分可惜?便不敢造次下手。忙叫金蝉过来,将芝仙交与孙南,叫他如法偎在胸前。然后对金蝉说:"朱师姊命在顷刻,只有芝血能救。她如今外毒已被蛇珠收去,内毒深入腠理,以致牙关紧闭,无法下咽。意欲从权,命你用口含着芝血去喂她,她得你真阳之气,其效更快。不过此事于你有损无益,你可愿否?"金蝉道:"梅姊原为孩儿才遭毒手,但能救她,赴汤蹈火,皆所不辞。"夫人道:"既然如此,你先将芝血含在你口中些。然后用你的手,紧掐她的下颏,她的下颏必然掉将下来,口开难闭。你将你的嘴,对着她的嘴,将芝血渡将进去。你二人之口,须要严密合缝,以免芝血溢出。然后你骑在她的身上,用手抄在她背后,紧紧将她抱着,再提一口丹田之气,渡将进去。倘若觉得她腹中连响,便有一口极臭而难闻的浊气,从她口中喷出。你须要运用自己丹田之气,将那浊气抵御回去,务必使那浊气下行,不要上逆才好。"金蝉连忙点头答应,跨上床来。眼看一个情投意合、两小无猜的绝色佳人,中了妖人暗算,在床上昏迷不醒。见他上来之后,一双犹如秋水的秀目,珠泪盈盈望着他,只是说不出活来,可是并未失了知觉,其痛苦有甚于死,不禁怜惜万分。
  到了这时,也顾不得旁人嘲笑,轻轻向着朱梅耳边说道:"姊姊,母亲叫我来救你来了。你忍着一点痛,让我把你下颏端掉,好与你用药。"朱梅仍是睁着两眼,牙关紧闭,不发一言。金蝉狠着心肠,两手扣定朱梅下颏,使劲一按,咔喳一声,果然下巴掉下,樱口大张。金蝉更不怠慢,依照他母亲之言,骑在朱梅身上,抄紧她的肩背。妙一夫人递过玉碗,金蝉随即在夫人手中喝了一口芝仙的白血,嘴对嘴,渡将进去。幸喜朱梅口小,金蝉便将她的香口紧紧含着,以待动静。究竟芝仙的血液非比寻常,才一渡进,便即吞下。金蝉知芝血下肚,急忙用尽平生之力,在丹田中运起一口纯阳之气,渡了进去。只听朱梅腹内咕隆隆响个不住,再看她的脸色,已渐渐红润。适才上来时,觉得她浑身冰凉挺硬,口舌俱是发木的。
  此刻忽觉得她在怀中,如暖玉温香一般,周身软和异常,好不欢喜。这时朱梅腹内益发响个不住,猛然一个急噫,接着一口浊气冒将上来,腥臭无比。金蝉早已准备,急忙运气,将那口浊气抵了回去。一来一往,相持半碗茶的光景,便听朱梅下身砰然放一个响屁出来,臭味非常难闻。金蝉也顾不得掩鼻,急忙又运动丹阳之气,渡了一口进去。妙一夫人道:"好了,好了,不妨事了。蝉儿快下来吧。"
  再看朱梅,业已星眼莹泪,缓醒过来。猛见金蝉骑在自己身上,嘴对着自己的嘴,含紧不放,又羞又急,猛一翻身,坐将起来。金蝉一个不留神,便跌下床来。这朱梅生有灵根,又在黄山修炼数年,剑术很有根底,虽中了妖人暗算,还能支持。只是心中明白,难受异常,不能言动。此番醒转,明知金蝉是奉了他母亲之命来救自己,因醒来害羞,使得势猛,将他跌了一交,好生过意不去。正要用手去扶,猛觉有些头晕,随又坐在床上。这时金蝉业已站起,也累了个力尽神疲。夫人忙对朱梅道:"你妖毒虽尽,精神尚未复元,不必拘礼,先躺下养养神吧。"一面用手将她下颏捏好。朱梅身子也觉得轻飘飘地站立不住,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只好口头向众人称谢。忽然觉得身下湿了一块,用手摸时,羞得几乎哭了出来,急忙招手呼唤灵云。灵云急忙走过,朱梅便向她咬了几句耳朵。这时夫人也明白了,便叫孙南与金蝉出去,于是二人便到外面去了。夫人便从孙南怀中取过肉芝,从身旁取了三粒丹药,与它服用,仍然送到后洞手植之所,看它入土。又教金蝉不可随意前去扰它。再回前洞时,朱梅业已借了灵云的衣裳换好,收拾齐整,出来拜谢夫人救命之恩。夫人道:"那白骨箭好不厉害!若非芝仙舍身相救,只有嵩山二老才有解药,远隔数千里,岂不误事?况且也不能这样容易复元。"金蝉便问其中箭情形。朱梅道:"我同你在涧边洗手时,因见鸦鸣,便疑心有人在旁窥探,深怕别人趁火打劫,去捉肉芝。我来时早已问明它生根所在,所以留下你们擒蛇,我便到崖后去守候。刚到那里,便看见一个六足独角的神兽,我本不想伤它,正要设法将它逼走,忽听那兽狂吼一声,便从崖后一个洞中蹿了进去。我追踪去看时,才到洞口,脑后一阵风响,知道有人暗算,急忙往后面一闪,已是不及。当时只觉左臂发麻,头脑天旋地转,知道中了妖法。因为宝剑不在手中,恐怕抵敌不住,急忙跑回。走到你们跟前,已是站立不稳了。后来我浑身疼痛,心如油煎,虽看得见你们,只是不大清楚,也听不见说些什么,难受极了。我叫你去斩的蛇头呢?"
  金蝉道:"我当时见你晕倒,非常着急。因听你说蛇身有宝,便追了下去,它业已逃出有半里路去。见我追它来,便将头扬起,朝我喷了一口毒气。恰好母亲赶到,用她老人家的剑光,将妖蛇的毒气遏住。我才用剑将它斩为数段,将蛇首挑了回来。母亲叫我从蛇脑中取出一粒红珠,是否就是你说的宝贝?"朱梅道:"可不正是此物。"夫人道:"此珠名为蛇宝,乃千年毒蟒精华。无论中了多么厉害的毒,只消用此珠在浑身上下贴肉运转,便能将毒提尽。只是此番因斩妖蛇,与白骨神君结下仇恨,将来又多一个强敌了。"灵云道:"他怂恿他的弟子为恶,暗中伤人,此人之恶毒可知,难道我们还怕他吗?"夫人道:"不是怕他,无非让你们知道,随时留意而已。"朱梅与众人谈了一会,便要回山复命。夫人便将余下的芝血与她服下,叫灵云将借来的几件法宝交与她带去。因为新愈之后,精神疲惫,并叫灵云、金蝉陪同前往,顺便道谢餐霞大师的盛意。
  三人辞别夫人,出了洞府,已是夕阳西下,便驾起剑光,前往黄山去了。这里妙一夫人对孙南道:"我回时途遇你师父同追云叟,谈起各派比剑之事,追云叟主张在明年正月先破慈云寺,剪却他的羽翼再说,我倒甚为赞同。依我预算,正式在峨眉比剑,还在三五年之后。你天资、心地俱好,如不嫌弃,可就在我这里参修。我已同你师父说过,你意如何?"孙南听了,自然高兴,急忙跪谢夫人成全之恩。从此孙南便在此山,与灵云、金蝉等一同练习剑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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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金罗汉访友紫金泷  许飞娘传书五云步

 

  话说金身罗汉法元,在九华与齐灵云斗剑,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巧遇许飞娘赶到,明为解围,暗中点破,才知道那女子是乾坤正气妙一真人齐漱溟的女儿,暗暗吃惊。恐怕吃了眼前亏,便借着台阶就下。等到离却前山,正要往金顶走去,不由叫了一声苦。心想:"九华既作了齐漱溟的别府,不消说得,那狮子天王龙化与紫面伽蓝雷音,一定在此存身不得,此番来到金顶,岂非徒劳?"他虽然如此想法,到底心还不死。好在金顶离此并不多远,不消半顿饭时候,便已赶到。只见那龙化与雷音所住的归元寺,山门大开,山门前败草枯叶,狼藉满地,不像庙中有人住的神气。进入内殿一看,殿中神佛、庙貌依然,只是灰尘密布。蝙蝠看见有人进来,绕檐乱飞。更没有一个人影。便知二人一定不在庙中。再走进禅房一看,尘垢四积。门前一柄黑漆的禅杖,断为两截在地上,不知被什么兵刃斩为两段。那禅杖原是纯钢打就,知是龙化用的兵器。进屋看时,地下还有一摊血迹,因为山高天寒,业已冻成血冰。估量庙中无人,为期当在不远。正在凝思之际,忽想起此地既是峨眉派剑仙洞府,在此住居的人未必只齐漱溟一个人。他们人多势众,不要被他们遇见,又惹晦气。想到此间,便急忙离了归元寺,下了金顶。心想:"此番出游,原为多寻几个帮手,谁想都扑了一个空。
  那许飞娘自从教祖死去,同门中人因为她不肯出力报仇,多看不起她。直到近年,才听说她的忍辱负重,别存深意。适才山下相遇,想是从外面倦游归来。黄山近在咫尺,何不去看望她一番,顺便约她相助?即便目前不能,至少也可打听出龙化、雷音两个人的踪迹。"想罢,便驾起剑光,直往黄山飞去。至于龙化、雷音这些异派的剑仙,何以值得法元这般注意,以及他二人在九华金顶存身不住的原因,日后自有详文。这且不言。
  且说那黄山,法元虽来过两次,只是许飞娘所居的五云步,原是山中最高寒处,而又最为神秘的所在,法元从未去过。闻说餐霞大师也在那附近居住,看望许飞娘须要秘密,不要为外人知道,因此法元驾剑飞行时十分留神。剑光迅速,不多时已到黄山,打算由前山文笔峰抄小径过去。到了文笔峰一看,层翠叠峦,岗岭起伏,不知哪里是飞娘隐居之所。空山寂寂,除古木寒鸦,山谷松涛之外,并没有一个人影。偌大一个黄山,正不知从何处去寻那五云步。
  正在进退为难之际,忽听远远送来一阵细微的破空声音。急忙抬头看时,空中飞来一道黑影,看去好似一个幼童,离法元不远,从空中落下一个东西,并不停留,直往东北飞去。
  法元正待去拾时,脚下忽地又现出一道白影,细细一看,原来是一个穿白年幼女子,比箭还快,等到法元走到跟前,业已将落物拾在手中。法元看清那东西是一块石头,上面一根红绳,系着一封信。起初以为是那飞行人特意落给那小女孩的,倒也不十分注意。因为黄山乃仙灵窟宅,适才在九华山遇见那个孩子,几乎栽了跟头。如今又遇见一个小孩,见她身法,知非常人,便不愿多事。正待转身要走,忽见峰脚下又转出一个穿蓝衣的女子,喊着适才那个女子道:"师妹抢到手啦吗?是个什么东西?"穿白的女孩答道:"是一信封,我们进去看吧。"言时旁若无人,好似并未看见法元在旁一样。法元猛想起:"我正无处寻访飞娘,这两个女孩能在此山居住,她的大人定非常人,我何不想一套言语,打听打听?"想罢,便走近前来,说道:"两位女檀越留步,贫僧问讯了。"那大些的一个女子,刚把白衣女子的信接过,便道:"大和尚有话请说。"法元道:"黄山有位餐霞大师,她住在什么地方?两位女檀越知道否?"那两位女子闻言,便把法元上下打量一番,开口说道:"那是吾家师父。
  你打听她老人家则甚?"法元闻言,暗吃一惊,原想避开她们,如何反问到人家门口来了?
  幸喜自己不曾冒昧。当下镇定精神,答道:"我与万妙仙姑许飞娘有一面之缘,她曾对我言讲,她与大师乃是近邻,住在什么五云步。怎奈此山甚大,无从寻找,我想打听出大师住的地方,便可在附近寻访了。"那女子闻言,微微一阵冷笑,说道:"大和尚法号怎么称呼呢?"法元到底在五台派中是有名人物,在两个女孩面前不便说谎,日后去落一个话柄,还说因为怕餐霞大师,连真姓名都不敢说。便答道:"贫僧名唤法元。"那女子听了,便哈哈大笑道:"你原来就是金身罗汉法元哪,我倒听我师父说过。你不必找许飞娘了,这正是她给你的信,等我姊妹二人看完之后,再还与你吧。"说罢,便把手中信一扬。法元看得真切,果然上面有"法元禅师亲拆"等字。因听那女子说,看完之后便给他,便着急道:"这是贫僧的私信,外人如何看得?不要取笑吧。"那女子闻言,笑道:"有道是'捡的当买的,三百年取不去的'。此信乃是我们拾来的,又不是在你庙中去偷来的。修道人正大光明,你是一个和尚,她是一个道姑,难道还有什么私弊,怕人看吗?既经过我们的山地,我们检查定了。如有不好的事,你还走不了呢。"
  法元见那女孩似有意似无意,连讥讽带侮辱,满心大怒。知道许飞娘叫人送信,连送信人都不肯与他见面,其中必有很大的关系。情知飞娘与峨眉派表面上假意拉拢,如果信上有机密的事,岂不误却大事?又不知餐霞大师在家否,不敢造次。只得强忍心头火,一面用好言向对方婉商,一面打算来一个冷不防,抢了就走。谁想那女子非常伶俐,早已料到此着,不等法元近前,便将信递与白衣女子手中,说道:"师妹快看,大和尚还等着呢。"法元到了此时,再也不能忍受,大怒道:"你二人再不将信还俺,俺就要无礼了!"那女子道:"师妹快拆开看,让我来对付他。"白衣女子刚把信拆开,法元正待放剑动手时,忽然峰后飞也似地跑过一人,喊道:"两位姊姊休要动手,看在可怜的兄弟份上吧。"那两个女子闻言,即停止拆信。法元也就暂缓动手。看来人时,是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穿了一身黑,慌不迭地跑了过来,一面向两个女子打招呼,一面向法元道:"师叔不要生气,我替你把信要回来吧。"法元见来人叫他师叔,可是并不认识,乐得有人解围,便答道:"我本不要动手,只要还我的信足矣。"那黑衣男孩也不答言,上前朝着那两个女子道:"二位姊姊可怜我吧,这封信是我送的,要是出了差错,我得挨五百牛筋鞭,叫我怎么受哇?"那白衣女子道:
  "师姐,你看他怪可怜的,把这封信给他吧。"又向法元道:"要不是有人讲情,叫你今天难逃公道。"法元强忍着怒,把信接过,揣在怀中。那黑衣男孩道:"家师许飞娘叫我把信送与师叔,说是不能见你。偏偏我不小心,落在二位姐姐手中,幸喜不曾拆看。异日如遇家师,千万请师叔不要说起方才之事。"法元点头应允,恐怕两个女子再说话奚落,将足一顿,便有几道红线火光,破空而去。
  黑衣男孩向着两个女子,谢了又谢。那两个女子问他信的来由,他说道:"家师刚从九华回来。到家后,匆匆忙忙写了这封信,派我驾起剑光,等候方才那个和尚,说他是我的师叔法元,并叫我与他不要见面。我等了一会,才见他落在文笔峰下。谁想交信时被两位姐姐拾去,我很着急。我藏在旁边,以为姐姐可以还他。后来见双方越说越僵,我怕动起手来,或把信拆看,回去要受家师的责打,所以才出来说情。多蒙姐姐们赏脸,真是感恩不尽。"
  那女子答道:"我适才同师妹在此闲玩,忽见几道红线飞来,落在峰上,知有异派人来此。
  我很觉此人胆子不小,正想去看是谁,忽见你驾剑光跑来。起初以为你跟上年一样,偷偷来和我们玩耍。后见你并不停留,掷下一个纸包,我知道那纸包决不是给我们的,否则不会那样诡秘。师妹出去抢包时,那和尚已到眼前,我才知道信是给他的。他就是师父常说的金身罗汉法元。我们哪要看人私信,无非逗他玩而已。你今年为何不上我们这儿玩?"那男孩答道:"我才是天底下最苦命的人呢。父母双亡,全家惨死,好容易遇见家师,收我上山学剑。以前常带我到此拜谒大师,得向诸位姐姐时常领教,多么好呢。谁想去年因家师出门,烦闷不过,来看望诸位姐姐,不料被师弟薛蟒告发,原不要紧,只因我不该说错了一句话,被家师打了我五百牛筋鞭,差点筋断骨折。调养数月,才得痊愈。从此更不肯教我深造,也不准到此地来。每日只做些苦工粗活,待遇简直大不如前了。今日不准我在此峰落地,想是不愿意教我同姊姊们见面的原故。"这两个女子听了,很替他难受。便道:"怪不得去年一别,也不见你来呢。你说错什么话,以致令师这般恨你呢?"那男孩正要答言,忽见空中飞来一道青光,那男孩见了,吓得浑身抖战道:"两位姊姊快救我吧,师弟薛蟒来了。倘被他看见我在这里,一定回去告诉家师,我命休矣!"说罢,便钻到峰旁洞中去了。
  不大工夫,青光降落,现出一人,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这两个女子见了他,不由得脸上现出十分憎恶的意思。那少年身形矮短,穿着一身红衣,足登芒鞋,头颈间长发散披,打扮得不僧不道。满脸青筋,二眉交错处有一块形似眼睛的紫记,掀唇露齿,一口黄牙,相貌非常丑恶。这人便是万妙仙姑最得意的门徒三眼红蜺薛蟒。他到了两个女子跟前,不住地东张西望。那两个女子也不去理他,有意说些不相干的闲话,好似才出洞门,并未发生过事情一样。那薛蟒看不出动静,不住地拿眼往洞中偷觑。后来忍不住问道:"二位道友,可曾见我师兄司徒平么?"那白衣女子正要发言,年长的一个女子急忙抢着说道:"司徒平么?我们还正要找他呢。去年他来同我们谈了半天,把我轻云师妹一张穿云弩借去,说是再来时带来,直到如今也不送还。大师又不准我们离开这里,无法去讨。你要见着他,请你给带个话,叫他与我们送来吧。"说时,神色自如。薛蟒虽然疑心司徒平曾经到此来过,到底无法证明,自言自语道:"这就奇了,我明明看见红线已飞往西南,怎么他会不见呢?"那女子便问道:"你说什么红线?敢是那女剑仙到黄山来了吗?"薛蟒知话己说漏,也不曾答言,便怏怏而去。那女子不悦道:"你看这个人,他向人家问话就可以,人家向他说话,他连话都不答,真正岂有此理!"薛蟒明明听见那女子埋怨,装作不知,反而相信司徒平不在此间,径往别处寻找去了。那两个女子又待了一会,才把司徒平喊出,说道:"你的对头走了,你回去吧。"司徒平从洞侧走出道:"我与他真是冤孽,无缘无故地专门与我作对。想是家师差我送信时,被他知道,故此跟在后面,寻我的差错。"那两个女子很替他不平,说道:"你只管回去,倘到不得已时,你可来投奔我们,我今晚就向大师为你说便了。"司徒平闻言大喜,因天已不早,无可留恋,只得谢别她二人,破空而去。
  这司徒平出家经过,原有一段惨痛历史,他又是书中一个重要人物,本当细表。怎奈读者都注意破慈云寺,作者一支笔,难写两家话,只得留在以后峨眉斗剑时补写。这两个女子,年轻穿白的,就是餐霞大师的弟子朱梅。年长的一个,名唤吴文琪,乃是大师的大弟子,入门在周轻云之先,剑法高强,深得大师真传。因她飞行绝迹,捷若雷电,人称为女空空的便是。文笔峰乃是大师赐她练剑之所。大师因为叫朱梅来向她取神矛,去帮助金蝉擒蛇妖,恰好在洞外遇见。谈话中间,忽然看见法元来到,司徒平空中掷信,才有这一场事发生。虽然不当要紧,与异日破许飞娘的百灵斩仙剑大有关系,以后自知。这且不言。
  话说那法元离了文笔峰,转过云巢,找一个僻静所在,打开书信一看,上面写道:"剑未成,暂难相助。晓月禅师西来,爱莲花峰紫金泷之胜,在彼驻锡,望唾面自干,求其相助,可胜别人十倍。行再见。知名。付丙。"法元看罢大喜,心想:"我正要去寻晓月禅师,不想在此,幸喜不曾往打箭炉去空跑一次。"便把信揣在怀中,往莲花峰走去。那莲花峰与天都峰俱是黄山最高的山峰,紫金泷就在峰旁不远,景物幽胜,当年大心道人曾隐居于此处。法元对莲花峰原是熟路,上了立雪台,走过百步云梯,从一个形如石鳌的洞口穿将过去,群峰峰峙,烟岚四合,果然别有洞天。
  这时天已垂暮,忽然看见前面一片寒林,横起一匹白练,知道是云铺海,一霎时云气濛濛,布散成锦。群山在白云簇绕中露出角尖,好似一盘白玉凝脂。当中穿出几十根玉笋,非常好看。再回顾东北,依旧清朗朗的,一轮红日,被当中一个最高峰顶承着,似含似捧,真是人间奇观。仁立一会,正待往前举步,那云气越紧越厚,对面一片白,简直看不见山石路径。况且紫金泷这条道路,山势逼厌异常,下临无底深渊,底下碎石森列,长有丈许,根根朝上。一个不留神,滑足下去,身体便成肉泥。他虽是一个修炼多年的剑仙,能够在空中御剑飞行,可是遇着这样栈道云封,苍岚四合,对面不见人的景物,也就无法涉险。等了一会,云岚滃翳,天色越发黑将下来。知道今日无缘与晓月禅师见面,不如找个地方,暂住一宵,明日专诚往拜。那黄山顶上,罡风最厉害,又在寒冬,修道的人纵然不怕寒威,也觉着难于忍受。便又回到立雪台,寻了个遮风的石洞,栖身一宵。
  天色甫明,起来见云岚已散,趁着朝日晨晖,便往紫金泷而去。走了一会,便到泷前。
  只见两旁绝涧,壁立千仍,承着白沙矼那边来的大瀑布,声如雷轰,形同电掣。只不知晓月禅师住在哪里。四下寻找了一会,忽然看见涧对面走过一个小沙弥,挑着一对大水桶,飞身下洞,去汲取清泉。涧底与涧岸,相隔也有好几丈高下。只见他先跳在水中兀立的一块丈许高的山石上,抡着两个大桶,迎着上流水势,轻轻一抡,便已盛得满满两桶水,少说点也有二百来斤轻重。只见他毫不费力地挑在肩上,将足微顿,便已飞上涧岸,身法又快又干净。
  桶中之水,并不曾洒落一点。法元不由口中喝了一声彩。那小沙弥听见有人叫好,将两个水桶在地上一放,脚微顿处,七八丈宽的阔涧,忽如飞鸟般纵将过来,向着法元怒气冲冲地说道:"你走你的路,胡说什么!你不知道我师兄有病吗?"法元看那小沙弥蜂腰猿背,相貌清奇,赤着一双足,穿了一双麻鞋,从他两道目光中看去,知道此人内外功都臻于上乘,暗暗惊异。又见他出言无状,好生不悦。心想:"我这两天怎么尽遇些不懂情理的人,又都是小孩?"因为晓月禅师在此居住,来人又是个小和尚,恐怕是大师的弟子,不敢造次。便答道:"我见你小小的年纪,便已有这样的武功,非常欢喜,不禁叫了一声好,这也不要紧的。你师兄有病,我怎么会知道,如何就出口伤人呢?"那小沙弥闻言答道:"你不用装呆。
  我们这里从无外人敢来,我早看见你在这里鬼鬼祟祟,东瞧西望,说不定乘我师父不在家,前来偷我们的宝贝,也未可知。你要是识时务的,趁早给我走开;再要偷偷摸摸,你可知道通臂神猿鹿清的厉害?"说完,举起两个瘦得见骨的拳头,朝着法元比了又比。法元看他这般神气,又好气,又好笑。答道:"你的师父是谁?你说出来,我也许闻名而退。要说你,想叫我就走,恐怕很难。"鹿清闻言大怒道:"看来你还有点不服我吗?且让你尝尝我的厉害。"说罢,左掌往法元面上一晃,抡起右掌,往法元胸前便砍。法元把身子一偏避开,说道:"你快将你师父名字说出,再行动手不迟,以免误伤和气。"鹿清也不还言,把金刚拳中化出来的降龙八掌施展出来,如风狂雨骤般地向法元攻击过来。
  这金刚拳乃是达摩老祖秘传,降龙八掌又由金刚拳中分化而出,最为厉害。要不是法元成道多年,简直就不能抵御。法元因对手年幼,又恐是晓月禅师的门徒,所以便不肯用飞剑取胜,只好用拳迎敌。怎耐鹿清拳法神奇,变化无穷,战了数十个回合,法元不但不能取胜,反而中了他两掌。幸亏练就铁打的身体,不然就不筋断骨折,也要身带重伤。鹿清见法元连中两掌,行若无事,也暗自吃惊。倏地将身跃出丈许远近,将拳法一变,又换了一种拳。
  法元暗暗好笑,任你内外功练到绝顶,也不能奈何我分毫。打算将他累乏,然后施展当年的绝技七祖打空拳,将他擒伏。他如是晓月禅师门徒,自不必说,由他领路进见;否则像这样好的资质,收归门下,岂不是好?便抖擞精神,加意迎敌。那鹿清见一时不能取胜,非常着急,便故意卖个破绽,将足一顿,起在半空。法元向他下身正待用手提他双足,小沙弥早已料到,离地五尺许,施展金刚拳中最辣手的一招,将身在空中一转,鲤跃龙门式,避开法元两手,伸开铁掌,并起左手二指,照着法元两只眼睛点去。法元见势不好,知道无法躲避,只得将身一仰,打算平蹿出去。谁知鹿清敏捷非常,招中套招,左手二指虽不曾点着法元二目,跟着右手使一个绷拳,对着法元下颊打一个正着。接着又使一个裆里连环,一飞腿,正打在法元前心。就法元前胸撞劲,脚微点处,便斜纵出三四丈高远,立定大笑。法元虽然武功纯熟,经不起无意中连中几下重手法,虽未受伤,跌跌撞撞,倒晃出去十几步,差点没有跌倒在地。这一下勾动无明火起,不由破口骂道:"你这小畜生,真不知天高地厚。你家罗汉爷念你年幼,不肯伤你,你倒反用暗算伤人。你快将你师父名字说出,不然教你死无葬身之地!"说罢,后脑一拍,便将剑光飞出。
  鹿清看见几条红线从法元脑后飞出,说声:"不好!"急忙把脚一顿,蹿过山涧。法元也不想伤他性命,无非借此威吓于他。见他逃走,便也驾起剑光,飞身过涧,在后追赶。鹿清回头一看,见法元追来,便一面飞跑,一面大声喊道:"师兄快来呀,我不行了!"话言未了,便见崖后面飞起一道紫巍巍的光华,将法元的剑光截住。法元一面运剑迎敌,一面留神向对面观看。只见对面走出一个不僧不道的中年男子,二目深陷,枯瘦如柴,穿了一件半截禅衣,头发披散,也未用发箍束住,满面的病容。法元估量那人便是鹿清的师兄,正要答话,只见那人慢吞吞有气无力他说道:"你是何方僧人,竟敢到此扰闹?你可知道晓月禅师大弟子病维摩朱洪的厉害?"法元一听那人说是晓月禅师的弟子,满心高兴,说道:"对面师兄,快快住手,我们都是一家人。"说罢,便将剑光收转。
  那人闻言,也收回剑光,问道:"这位大师,法号怎么称呼?如何认识家师?来此则甚?"法元道:"贫僧法元,路过九华,闻得令师飞锡在此,特地前来专诚拜见,望乞师兄代为通禀。"这时鹿清正从崖后闪出,正要答言,朱洪忙使眼色止住,对法元说道:"你来得不巧了。家师昨日尚在此间,昨晚忽然将我叫到面前,说是日内有一点麻烦事须去料理,今早天还没亮,就起身往别处去了。"法元见他二人举动闪烁,言语支吾,便疑心晓月禅师不曾外出,想是不愿见他。人家既然表示拒绝,也就不好意思往下追问。朱洪又不留他洞内暂住,神情非常冷淡。只得辞别二人,无精打采地往山下走去。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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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9 19: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回 晤薛蟒 三上紫金泷  访异人 结嫌白鹿洞

 

  话说金身罗汉法元见病维摩朱洪神情冷淡,正待往别处找寻能人相助,忽见正南方飞来了几道红线,知是秦朗打此经过,连忙上前唤住,二人相见,各把前事述说了一遍。秦朗道:"此次到打箭炉,晓月禅师业已他去,路遇滇西红教中传灯和尚,才知禅师隐居黄山紫金泷。后来路过慈云寺,见了知客马元,听说发生许多事故,师父出外寻找帮手。弟子想师父定不知道晓月禅师住址,特来代请,约他下山,到慈云寺相助。"法元道:"你哪里知道。
  我自到九华后,人未约成,反与齐漱溟的女儿斗了一次剑。后来飞娘赶来解围,又叫人与我送信,才知道晓月禅师在此。等我寻到此地,他两个徒弟又说他出外云游去了,是否人在紫金泷,无从判断。如果在家,成心不见,去也无益,我们另寻别人吧。"秦朗道:"我知道晓月禅师西来,一则爱此地清静;二则听说此地发现一样宝物,名为断玉钩,乃是战国时人所铸,在这泷下泉眼中,所以驻锡在此,以便设法取到手中,决不会出门远去。莫如弟子同师父再去一趟,先问晓月禅师是否他去。别处不是没有能人,能制服追云叟的,还是真少。
  他老人家相助,胜别人十倍。师父以为如何?"法元闻言,也甚以为然,便同秦朗回了原路。
  刚刚走到泷前,便见鹿清正在洞外,见他二人回来,好似很不痛快,说道:"大和尚又回来则甚?我师父不在洞中,出外办事去了。老实说吧,就是在家,他老人家已参破尘劫,不愿加入你们去胡闹了。"法元一听鹿清之话,越觉话里有因,便上前赔着笑脸说道:"令师乃是我前辈的忘年交,此番前来拜访,实有紧急之事,务乞小师兄行个方便,代为传禀。
  如禅师他出,也请小师兄将地方说知,我等当亲自去找。"法元把好话说了许多,鹿清只是摇头,不吐一句真言。反说道:"我师父实实不在山中。他出外云游,向无地址。至于归洞之期,也许一天半天,也许一年半载才回,那可是说不定。如果你真有要事,何妨稍候两日再来,也许家师回来,也未可知。"说罢,道一声"得罪",便转向崖后自去。法元见了这般景况,如生不快,但是无可如何。秦朗见鹿清出言傲慢,也是满心大怒,因晓月禅师道法高深,不敢有所举动,只得随了法元,离了紫金泷,往山脚下走去。
  师徒二人正要商量往别处寻人,忽然空中一道黑影,带着破空声音,箭也似的,眨眨眼已飞下一个相貌奇丑的少年,穿着不僧不道的衣服。秦朗疑心此人来意不善,忙作准备。法元连忙止住。那少年见了法元,躬身施礼,说道:"弟子三眼红蜕薛蟒,奉了恩师许飞娘之命,知道大师轻易见不着晓月禅师,叫我来说,禅师并未离此他去,请大师千万不要灰心短气。如今峨眉派剑侠不久就在成都碧筠庵聚齐,去破慈云寺,非晓月禅师下山,无法抵敌。
  家师剑未炼就,暂时不能下山相助。望大师继续进行,必有效果,家师业与晓月禅师飞剑传书去了。"法元道:"我已去过两次,均被他徒弟鹿清托辞拒绝。既蒙令师盛意,我再专诚去一回便了。"薛蟒闻言,便告辞走去。走不几步,忽然回头,又问法元道:"昨日我师兄苦孩儿司徒平送信的时节,可曾与大师见面亲交?"法元不知他们二人的关系,便实说道:
  "昨日他将书信原是从空中抛下,不想被文笔峰前两个女子抢去。我去要时,那两个女子执意不肯,双方几乎动武。你师兄才下来解围,费了半天唇舌,才把书信取转。见了令师,就说我们一切心照,我自按书信行事便了。"薛蟒听了,不禁狞笑两声。又对法元道:"那晓月禅师的徒弟鹿清,家师曾对他有恩,大师再到紫金泷,就说我薛蟒致意,他自会引大师去见晓月禅师的。"说罢,便自作别而去。法元师徒二人等薛蟒走后,便整了整僧衣,二人虔心诚意往紫金泷而去。
  那晓月禅师是何派剑仙?为何使法元等这般敬重?这里便再补述两笔。那晓月禅师也是峨眉派剑仙鼻祖长眉真人的徒弟,生来气量偏狭,见他师弟乾坤正气妙一真人齐漱溟末学新进,反倒后来居上,有些不服。只是长眉真人道法高深,越发不赞成他的举动,渐渐对他疏淡。晓月含恨在心。等到长眉真人临去时,把众弟子叫到面前,把道统传与了玄真子与齐漱溟。差点没把晓月肚皮气炸,又奈何他们不得。他早先在道教中,原名灭尘子。真人又对众弟子道:"此番承继道统,原看那人的根行厚薄、功夫深浅为标准,不以入门先后论次序。
  不过人心难测,各人又都身怀绝技,难免日后为非作歹,遗羞门户。我走后,倘有不守清规者,我自有制裁之法。"说罢,取出一个石匣,说道:"这石匣内,有我炼魔时用的飞剑,交与齐漱溟掌管。无论门下何人,只要犯了清规,便由玄真子与齐漱溟调查确实,只须朝石匣跪倒默祝,这匣中之剑,便会凌空而起,去取那人的首级。如果你二人所闻非实,或颠倒是非,就是怎样默祝,这石匣也不会开,甚或反害了自己。大家须要紧记。"长眉真人吩咐已毕,便自升仙而去。众同门俱都来与齐漱溟和玄真子致贺,惟有晓月满心不快,强打笑颜,敷衍了一阵。后来越想越气,假说下山行道,便打算跑到庐山隐居,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因知寡不敌众,又有长眉真人留下的石匣,倒也并不想叛教。不想在庐山住了几年,静极思动,便游天台雁荡。在插虹涧遇见追云叟,因论道统问题,晓月恼羞成怒,二人动起手来,被众同门知道,都派他不对。他才一怒投到贵州野人山,去削发归佛,拜了长狄洞的哈哈老祖为师,炼了许多异派的法术。到底他根基还厚,除记恨玄真子与齐漱溟而外,并未为非作歹。众同门得知此信,只替他惋惜,叹了几口气,也未去干涉他。后来他又收了打箭炉一个富户儿子名叫朱洪的为徒,便常在打箭炉居住。那里乃是川滇的孔道,因此又认得了许多佛教中人。他偶游至黄山,爱那紫金泷之胜,便在那里居住。他同许飞娘的关系,是因为有一年为陷空老祖所困,遇见许飞娘前来解围,因此承她一点情。他早知法元要来寻他,因为近年来勤修苦炼,不似从前气盛,虽仍记前嫌,知齐漱溟、玄真子功行进步,不敢造次。所以法元来了两次,俱命鹿清等设辞拒绝。法元第二次走后,便接到许飞娘的飞剑传书,心神交战了好一会,结果心中默默盘算了一会,觉得暂时仍不露面为是。便把鹿清叫在面前,嘱咐了几句,并说若是法元再来,你就如此如彼地对答他。鹿清连声说"遵命"。暂且不提。
  且说法元师徒二人一秉至诚,步行到紫金泷,早已看见鹿清站在涧岸旁边。鹿清看见法元师徒回转,不待法元张口,便迎上前来说道:"适才家师回转,已知二位来意,叫我转致二位,请二位放心回庙,到了紧急时节,自会前来相助。今日另有要事,不及等二位前来叙谈,他老人家又匆匆下山去了。"法元尚疑鹿清又是故意推辞,正待发言,那秦朗已把薛蟒吩咐之言,照样说了一遍。鹿清闻得秦朗提起薛蟒致意,果然换了一副喜欢面孔,先问秦朗的姓名,然后问他因何与薛蟒相熟。谈了几句后,渐渐投机。三人便在涧石上面坐下,又谈了一阵。法元乘机请他帮忙,请晓月禅师下山。鹿清知道法元心中疑虑,便向他说道:"我师父生平从不打诳语,说了就算数,二位只管放心吧。"法元方才深信不疑。又问鹿清道:
  "当初我同令师见面,已是三十年前。后来他老人家搬到打箭炉,便很少去问候。小师父是几时才拜入门墙,功行就这样精进?"鹿清道:"你要问我出家的根由么?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记得我小时候,是生长在四川一个荒山石洞里面,我倒没有娘,喂我乳的是一只梅花鹿。有一天,我师父他老人家路过那山,我正跟一群鹿在那里跑,我师父说我生有异禀,日后还可和我生身父母见面,便把我带到打箭炉,传我剑术,到现今已十二年了。那个薛蟒的师父,曾经帮过我师父的忙,我要是早知道二位跟她认识,我也就早跟你们交好了。"
  法元见鹿清说话胸无城府,也不知道什么礼节称呼,纯然一片天真,非常可爱。正想同他多谈几句,想打听晓月禅师在此隐居,是否为觅那断玉钩?方要张口,便听崖后洞中有一个病人的声音唤道:"清师弟,话说完了,快回来吧,我有事找你呢。"鹿清闻言,便忙向二人作辞道:"我家师不在洞中,未便让二位进去。现在我师兄唤我,异日有缘,相见再谈。"
  说罢,便急忙走去。法元与秦朗见鹿清走后,师徒二人一同离了紫金泷,计算时日还早,便想起到庐山白鹿洞去寻雷音的师叔八手观音飞龙师太下山相助,顺便打听雷音、龙化的下落。
  剑光迅速,不一日便到了庐山白鹿洞前。降下剑光,正待举步,忽见一阵腥风起处,连忙定睛看时,只见洞内蹿出一只吊睛白额猛虎,望着二人扑来。法元知是飞龙师太喂的家畜,不肯用剑伤它,忙望旁边一闪。刚刚避过,又见眼前一亮,由洞内又飞出一条独角白鳞大蟒,箭也似一般疾,直向秦朗扑去。那秦朗哪知其中玄妙,喊一声:"来得好!"脑后一拍,几道红线飞起。法元忙喊:"休要冒失!"已来不及,剑光过去,把那三丈来长的白蟒挥成两段。那只黑虎见它同伴被杀,将前足微伸,后足伏地,一条长尾,把地打得山响,正要作势前扑。法元见白蟒被秦朗所杀,知道闯下大祸,又听得洞内有阵阵雷声,便知不妙。也不及说话,伸手将秦朗一拉,喊一声:"快逃!"二人剑光起处,飞身破空而去。
  法元在路上埋怨秦朗道:"你怎么这般鲁莽?我连声喊你不可冒失,你怎还把飞龙师大看守洞府的蛇、虎给毁了一个?这位老太婆性如烈火,非常难惹。她对人向来是无分善恶,完全以对方同自己有无感情为主旨。我同她虽然认识,也只是由于雷音的引见,并无深交。
  请她下山相助,也无把握,只是希望能先打一个招呼。此人本最守信用,但求她不帮助峨眉派与我们为敌罢了。如今人未请成,反伤了她的灵蟒,她如知道,岂肯甘休?尚喜我们走得快,她如出来看见,岂非又是一场祸事?"秦朗见师父埋怨,情知做错,也无可奈何。他虽入道多年,嗜欲未尽,尚不能辟谷。法元虽能数日不饥,一样不能断绝烟火。二人见雷音找不着,无处可请别人,算计日期还早,本想回慈云寺去。又想起峨眉剑仙暂时不来寺中寻事,是因为自己不在寺中,表示余人不堪一击的原故。此时回寺,难免独力难支。他是知道追云叟的厉害的,便不想早回去。偶然想起每次往返武昌,并未下去沽饮,又在山中数日,未动荤腥,便想下去饮食游玩,沿路不再御剑飞行,一路沿江而上,观赏风景。秦朗自然更是赞成。师徒二人,于是到了汉阳,找了个僻静所在,按下剑光落地。然后雇了一只小船,往江中游玩一番,再渡江上黄鹤楼上去沽饮。上楼之后,只见楼上酒客如云,非常热闹,便找了一个靠窗的座头坐下。自有酒保上前招呼,他师徒二人便叫把上等酒菜只管拿来。随即凭窗遥望,见那一片晴川,历历远树,几点轻帆,出没在烟波浩渺中,非常有趣。移时酒保端来酒菜,他二人便自开怀畅饮。不提。
  这一楼酒客正在饮食之间,忽见上来这两个奇形怪状的一僧一俗,又见他二人这一路大吃大喝,荤酒不忌。荆楚之间,本多异人,巫风最胜。众人看在眼里,虽然奇怪,倒也不甚注意。
  惟独众客中有一富家公子,原籍江西南昌,家有百万之富。这陶公子单名一个钩字,表字孟仁,自幼好武。祖上虽是书香门第,他父母因他是个独子,非常钟爱,不但不禁止,反倒四处聘请有名的教师陪他习学。陶钧练到十六岁,他父母相继下世。临终的时节,把陶钩叫到面前,说道:"你祖父因明亡以后,不肯去屈节胡儿,所以我便不曾出去求功名。我因仰承祖训,你既不愿读书,也就望你去学习刀棒。不过我忠厚一生,只生你一人。我死之后,为免不为人引诱,堕入下流,所以我在临死的时节,一切都替你布置妥当。我现在将我的家财分作十成:一成归你现在承继,任你随意花用,以及学武之资;三成归老家人陶全掌管,只能代你整顿田业,你如将自己名分一成用完,陶全手中的财产,只准你用利,不准你动本,以免你日后不能营生;还有六成,我已替你交给我的好友膝……"刚说到这里,便已力竭气微,两眼一翻,寿终人世。
  陶钩天性本厚,当他父亲病时,就衣不解带地在旁亲侍汤药。这日含泪恭听遗嘱,伤心已极,正想等听完之后,安慰老人家几句。忽见他父亲说到临末六成,只说出一个"膝"字,便咽气而死。当时号陶大哭,恸不欲生,也顾不到什么家产问题。等到他父亲丧葬办完,才把老仆陶全找来,查点财产。果然他父亲与他留下的一成,尽是现钱,约有七八万两银子。老仆手里的田产家财,约值有二十余万,皆是不动产。惟有那六成家产,不知去向。陶全只知道那六成中,除了汉口有三处丝、茶庄,因为随老主人去过,字号是永发祥外,下余田业,一向是老主人掌管,未曾交派过,所以全不知道。估量老主人必定另行托付有人,日久不难发现。陶钧是膏粱子弟,只要目前有钱,也就不放在心上。居丧不便外出,每日依旧召集许多教师,在家中练习。
  练到三年服满,所有家中教师的本领,全都被他学会。每届比试时,也总是被他打倒,越加得意非常,自以为天下无敌。这一班教师见无可再教,便又荐贤以代。于是又由陶钧卑辞厚礼,千金重聘,由这些教师代为聘请能手来教他。他为人又非常厚道,见旧日教师求去时,他又坚不放走。对新来的能手,又是敬礼有加。于是那一班教师,旧者乐而不去,新者踊跃而来,无不竭力教授,各出心得,交易而退,皆大欢喜。陶钧又天资非常之好,那些教师所认为不传之秘诀手法,他偏偏一学便会。会了之后,又由新教师转荐新教师,于是门庭若市,教师云集。每值清明上坟,左右前后,尽是新旧的教师,如众星捧月一般地保护,真是无一个大胆的人,敢来欺负这十几岁的小孩。小孟尝名声传出去,便有慕名来以武会友的英雄豪杰,不远千里,特来拜访。于是众教师便慌了手脚,认为公子天才,已尽众人之长,不屑与来人为敌。一方面卑辞厚礼优待来人,以示公子的大方好友;一方面再由教师的头目百灵鸟赛苏秦魏说,先同来人接见,说话半日,再行比武。结果大多是先同教师们交手,获胜之后,再败在陶钩手里,由教师劝公子赠银十两以至百两,作为川资,作遮羞钱,以免异日狭路报仇。有些洁身自好之士,到了陶家,与这位魏教师一比之后,便不愿再比,拂袖而去。据赛苏秦魏说说,来人是自知不敌,知难而退。陶钧听了,更是心满意足,高兴万分。
  可是钱这种东西,找起来很难,用起来却很快。他那七八万两银子,哪经得起他这样胡花,不到几年光景,便用了个一干二净。要问陶全拿时,陶全因守着老主人的遗嘱,执意不肯松手,反用正言规劝道:"老主人辛苦一生,创业艰难,虽然家有百万之富,那大的一半,已由老主人托交别人保存,临终时又未将那人名姓说出,将来有无问题,尚不可知。余下的这四成,不到三年工夫,便被小主人化去七八万。下余这些不动产,经老奴掌管,幸喜年年丰收,便颇有盈余,已由老奴代小主人添置产业,现钱甚少,要用除非变卖产业。一则本乡本土传扬出去,怕被人议论,说小主人不是克家之子;二则照小主人如今花法,就是金山也要用完,当初劝小主人节省,小主人不听,那是无法。这在老奴手中的一点过日子以及将来小主人成家立业之费,老奴活一天,决不能让小主人拿去胡花,使老奴将来无颜见老主人于地下的。再者小主人习武,本是好事,不过据老奴之眼光看来,这一班教师,差不多是江湖无赖,决非正经武术名家。天下岂有教师总被徒弟打倒的,这不是明明摆着他们无能吗?
  况且每次来访友的人,为何总爱先同他接洽之后,才行比试?其中颇有可疑之处。老奴虽是门外汉,总觉小主人就是天生神力,也决不会这点年纪,就练成所向无敌的。依老奴之见,小主人就推说钱已用完,无力延师,每人给些川资,打发他们走路。如果真要想由武术成名,再打发多人,四处去打听那已经成名的英雄,再亲自延聘。这些亲自送上门的,哪有几个好货?至于打发他们走的钱,同异日请好武师的钱,老奴无论如何为难,自要去设法。现时如果还要变卖田产去应酬他们,老奴绝对不能应命。"
  陶钧人极聪明,性又至孝,见陶全这样说法,不但不恼,仔细寻思,觉得他虽言之太过,也颇有几分理由。即如自己羡慕飞檐走壁一类的轻身功夫,几次请这些教师们教,先是设辞推倭,后来推不过,才教自己绑了沙袋去跳玩,由浅而深。练了一二年,丈许的房子虽然纵得上去,但是不能像传闻那样轻如飞燕,没点声响。跳一回,屋瓦便遭殃一回,一碎就是一大片。起初怀疑教师们不肯以真传相授。等到叫那些教师们来跳时,有的说功夫抛荒多年;有的说真英雄不想偷人,不练那种功夫;有两个能跳上去的,比自己也差不多。后来那些教师被逼不过,才荐贤以代。先是替未来的教师吹了一大阵牛,及至见面,也别无出奇之处。只是被众人掇弄捧哄惯了,也就习成自然。今天经老人家陶全一提,渐渐有些醒悟。只是生来面嫩,无法下这逐客之令,好生委决不下。只得对陶全道:"你的话倒不错,先容我考虑几日再办。不过今天有两个教师,是家中有人娶媳妇;还有一个,是要回籍奔丧。我已答应他们,每人送五百两银子,还有本月他们的月钱一千多两银子,没有三千银子,不能过去。我帐房中已无钱可领,你只要让我这一次的面子不丢,以后依你就是。"陶全叹口气答道:"其实老奴手中的财产,还不是小主人的。只因老主人有鉴及此,又知老奴是孤身一人,诚实可靠,才把这千斤重责,交在老奴身上。这一次小主人初次张口,老奴也不敢不遵。不过乞望小主人念在老主人临终之言,千万不要再去浪费,急速打发他们要紧。"说罢,委委屈屈地到别处张罗了三千银子,交与陶钩。陶钩将钱分与众人之后,知道后难为继。又见众人并无出奇的本领,欲留不能,欲去不好意思。陶全又来催促几次,自己只是设词支吾。过了十几天,好生闷闷不乐。
  有一天,正同众教师在谈话,忽然下人进来报道:"庄外来了一个穷汉,要见主人。"
  陶钩正要发言,那赛苏秦抢口说道:"想是一个普通花子,公子见他则甚?待我出去打发他走便了。"说罢,立起身来,就要往外走。陶钧忙道:"他如果是来求助的,那就叫帐房随便给一点钱罢了。要是找我比武的,可急速引来见我。"赛苏秦一面答应,一面已不迭地赶到外面。只见那人是个中年男子,穿得十分破烂,一脸油泥,腰间系了一条草绳,正与下人争论。赛苏秦便上前喝问道:"你是干什么的,竟敢跑到这里来吵闹?"那汉子上下望了赛苏秦两眼,微微笑道:"你想必就是这里的教师头,曾经劝我徒弟陆地金龙魏青,不要与你的衣食父母陶钧比武,或者假败在他手里,还送他五十两银子的么?可惜他本慕名而来,不愿意帮助你们去哄小孩,以致不领你们的情。我可不然,加上这两天正没钱用。他是我的徒弟,你们送他五十两;我是他师父,能耐更大,我要五百两。如少一两,你看我把你们衣食父母的蛋黄子都给打出来。"赛苏秦起初疑心是穷人告帮,故尔盛气相向。及至听说这人是魏青的师父,去年魏青来访陶钩,自己同人家交手,才照一面,便被人家一指头点倒。后来才说出自己同众人是在此哄小哥,混饭吃,再三哀求他假败在陶钧手内,送他五十两银子,人家不受,奚落一场而去。这人是他师父,能耐必更大。只是可恨他把自己秘密当众宣扬出来,不好意思。又怕来人故意用言语相诈,并无真实本领。想了一想,忽然计上心来,便对那人说道:"阁下原来是来比武的,我们有话好说。请到里面坐下,待我将此比武规矩说明,再行比试如何?"那汉子答道:"你们这里规矩我知道:若假装败在你们手里,是三十两;败在你们衣食父母手里,是五十两。美其名曰川资。对吗?"赛苏秦心中又羞又恨,无可奈何,一面使眼色与众人,表示要收拾那人;一面假意谦恭,一个劲直往里让。
  那人见他那般窘状,冷笑两声,大踏步往里便走。赛苏秦便在前引路,往花园比武所在走去,打算乘他一个冷不防,将他打倒,试试他有无功力。如果不是他的敌手,再请到自己屋中,用好言相商,劝陶钧送钱了事。主意拿走后,一面留神看那人行走,见他足下轻飘飘的,好似没有什么功夫,知是假名诈骗,心中暗喜。刚刚走到花园甬道,回看后面无人跟随,便让那人前行,装作非常客气的样子。等到那人才走到自己的前面,便用尽平生之力,照定那人后心一拳打去。谁想如同打在铁石上面,痛彻心肺,不禁大惊。知那人功力一定不小,深怕他要发作,连忙跳开数尺远近。再看那人,好似毫不放在心上一般,行若无事,仍往前走。心知今日事情棘手,万般无奈,只得随在那人身后,到了自己屋前,便让那人先进去。再看自己手时,已红肿出寸许高下,疼痛难忍。那人进门之后,便问道:"你打我这一下,五百两银子值不值呢?"赛苏秦满面羞愧,答道:"愚下无知,冒犯英雄。请阁下将来意同真姓名说明,好让我等设法。"那人道:"我乃成都赵心源,久闻贵教师等大名,今日我要一一领教。如果我败在你们手里,万事皆休;若是你们败在我手下,你们一个个都得与我滚开,以免误人子弟。"赛苏秦已经吃过苦头,情知众人俱都不是对手,只得苦苦哀求道:
  "我等并无真实本领,也瞒不过阁下。只是我等皆有妻儿老小,全靠陶家薪水养活,乞望英雄高抬贵手,免了比试。如果愿在这里,我们当合力在陶公子面前保荐;如果不愿在这里,你适才说要五百两银子,我等当设法如数奉上。"说罢,举起痛手,连连作揖,苦苦央求。
  那人哈哈大笑道:"你们这群东西,太替我们武术家丢人现眼。看见好欺负的,便狐假虎威,以多为胜;再不然乘人不备,暗箭伤人;等到自己不敌,又这样卑颜哀求。如饶你们,情理难容!快去叫他们来一齐动手,没有商量余地。"
  赛苏秦还待哀求,忽听窗外一声断喝道:"气死我也!"说罢,蹿进一人,原来正是陶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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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9 19: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回 小孟尝结客挥金  莽教师当场出丑

 

  原来陶钩自听陶全之言,便留心观察众人动静。今见有人来访,赛苏秦又抢先出去。自己若去观看,定要被这一群教师拦阻,便假说内急,打算从花园内绕道去看个清楚。刚刚走到花园,便见赛苏秦用冷拳去打那穷汉,心中好生不悦。觉得比武要明鼓明锣,不能用暗算伤人。及至见那人竟毫不在意,赛苏秦倒好似有负痛的样子,心中暗暗惊异。便远远在后面跟随,欲待看个水落石出,他二人进屋之后,便在窗外偷听。见了赛苏秦许多丑态,听了那人所说种种的话,才知一向是受他们哄骗。便气得跳进屋内,也不理赛苏秦,先向那人深施一礼道:"壮士贵姓高名?我陶钩虽然学过几年武功,一向受人欺诳,并未得着真传。壮士如果要同舍间几位教师比武,让我得饱眼福,我是极端欢迎的。"
  赛苏秦见陶钧进来,暗恨一班饭桶为何不把他绊住,让他看去许多丑态。情知事已败露,又羞又急,不等那人回答,急忙抢先说道:"我们武术家照例以礼让为先,不到万不得已,宁肯自己口头上吃点亏,不肯轻易动手,以免伤了和气,结下深仇。这位赵教师乃成都有名英雄,他因慕公子的大名,前来比试。我恐公子功夫尚未纯熟,万一一时失手,有伤以武会友之道。好在公子正要寻觅高人,所以我打算同赵教师商量,请他加入我辈,与公子朝夕研究武艺。公子不要误会了意。"赵心源听罢,哈哈大笑道:"贵教师真可谓舌底生莲,语妙人前了。我赵心源也不稀罕哄外行,骗饭吃,要入你们的伙,我是高攀不上。要奉陪各教师爷走上两趟,那倒是不胜荣幸之至。"陶钧见赛苏秦还要设辞哄骗自己,不由满心大怒,只是不好发作。冷笑了两声,说道:"这位赵教师既然执意比试,何必拦阻人家呢?来来来,我替你们俩当作证人,哪个赢了,我就奉送哪个五十两彩金如何?"赵心源道:"还是你们公子说话痛快,我赵某非常赞成。"赛苏秦见事已闹僵,自己又不是对手,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说道:"赵教师与公子既赞成比试,愚下只得奉陪。不过今日天晚,何妨就请赵教师安歇一宵,容我等与公子稍尽地主之谊。明早起来,约齐众教师,就在庄外草坪中一齐分个高下。如何?"陶钩已知赵心源定非常人,正恐他不能久留,乐得借此盘桓,探探他的口气,便表示赞成。赵心源也不坚拒。
  当下陶钩留赵心源住在他书房之内。又吩咐厨房备酒接风,让赵心源上座。赵心源也不客气,问了众教师名姓之后,道声:"有僭。"径自入座。酒到半酣,陶钩便露出延聘之意。赵心源闻言大笑道:"无怪乎江湖上都说公子好交,美恶兼收,精粗不择了。想赵某四海飘零,正苦无有容身之地,公子相留,在下是求之不得。只是赵某还未与众位教师爷比试,公子也不知道我有无能耐,现在怎好冒昧答应?倘若赵某败在众教师手里,公子留我,也面上无光;万一侥幸把众教师打倒,众位教师爷当然容让赵某在此,吃碗闲饭。公子盛意,赵某心领,且等明日交手后再说吧。"陶钧见赵心源满面风尘,二目神光炯炯,言词爽朗,举动大方,迥非门下教师那般鄙俗光景,不待明日比试,已自心服,在席上竭力周旋他一人,把其余诸人简直不放在眼里。赛苏秦同这一群饭桶教师见了这般情状,一个个全都切齿痛恨。席散之后,陶钩又取了两身新衣,亲自送往书房,与赵心源更换。赵心源道:"公子这番盛意,也不是赵某不受,且等明日交手之后,再领情吧。"陶钩道:"我等一见倾心,阁下何必拘此小节?"赵心源尚待推辞,怎奈陶钩苦劝,也就只好收下。二人谈了片时,各自安寝。
  那赛苏秦席散之后,召集众人,互相埋怨了一阵,又议临敌之策。其中也有两个功夫稍好一些的,一名叫黎绰,一名叫黄暖,乃是水路的大盗,也是来访友比武,被众人婉劝入伙的。当下便议定明日由黎、黄二人先上头阵,众人随后接应;如见不能取胜,估量敌人纵然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手,就与他来个一拥齐上;如再不胜,末后各人将随身暗器同时施放出来,他就不死,也要受重伤的。打伤姓赵的之后,陶钩好说便罢,如若不然,就放起火来,抢他个一干二净,各人再另觅投身之所。计议已定,一宿无话。
  到了次日,陶钩陪着赵心源,同众教师到了庄前草坪,看的人业已挤满。黄暖自己忍耐不住,手持单刀,跳到场内,指着赵心源叫阵。赵心源也不脱去身上长衣,也不用兵刃,从容不迫地走进场内,先打一躬,说道:"赵某特来领教,还望教师爷手下留情一二。"黄暖气愤愤地说道:"你这东西欺人太甚!快亮兵刃出来交手。"赵心源道:"兵刃么?可惜我不曾带将出门;这里的兵刃,无非是摆样子的,不合我用。这可怎么好呢?"黄暖怒道:"你没有兵刃,就打算完了吗?"赵心源道:"赵某正想众位教师让我在此吃两年闲饭,岂有不比之理?也罢,与你一个便宜,你用兵刃,我空手,陪你们玩玩吧。"黄暖道:"这是出你自愿。既然如此,你接招吧。"言还未了,一刀迎面劈下。陶钩见赵心源无有兵器,正要派人送去,他二人已动起手来,心中暗怪黄暖不讲理,又怕赵心源空手吃亏。正在凝思,忽听满场哈哈大笑。定睛一看,只见赵心源如同走马灯似的,老是溜在黄暖身后。那黄暖怒发千丈,一把刀横七竖八,上下乱斫,休说是人,连衣服也伤不了人家一点,引得满场哈哈大笑。这其中恼了黎绰,手持一条花枪,蹿入场中。陶钧忙喊:"黎教师且慢!只许单打独斗,才算英雄。"黎、黄二人哪里肯听,仍是一拥齐上。陶钧见黎、黄二人刀枪并举,疾若飘风,正替赵心源着急。再看那赵心源时,纵高跳远,好似大人戏弄小孩子一样,并不把黎、黄二人放在心上。
  黎、黄二人斗了半天,竟不能伤敌人分毫,又羞又气又着急,便不问青红皂白,把手中兵器拼命向敌人进攻。先是黎绰照着赵心源前心,使了一个长蛇入洞,抖起碗大的枪花,分心便刺。赵心源不慌不忙,将脚一垫,纵起有丈许高下。落地不远,黄暖一刀,又照他脚面斫去。看看斫在脚上,赵心源忽地一个怪蟒翻身,将身一侧,避过刀锋。左脚刚一落地,黎绰的枪又到,同时黄暖的刀又当头斫来。赵心源喊一声:"来得好!"将身往后一仰,脚后跟顿处,倒退斜穿出去数尺远近。那黎绰一枪刺了个空,恰巧黄暖用力大猛,收刀不住,一刀斫在黎绰枪上,斫成两段。在这快如闪电的当儿,赵心源业已飞身到了面前,举起两拳,在黎、黄二人脸上一晃。他二人吃了一惊,慌不迭地,一个拿了把钢刀,一个举起半截断枪,还待迎敌,只觉头上仿佛有个东西轻轻按了一下。再看敌人,已不知去向。忽见赵心源立在一个土坡上,手里拿着他二人的帽子,哈哈笑道:"二位教师果然武术高强,请饶了我吧。"黎、黄二人暗暗惊异:"怎么一转瞬间,自己帽子会被人家取去了?"情知万万不是此人对手,只是又舍不得离此他去,越加恼羞成怒。稍微想了一想,黎绰又在别人手中取过一件兵刃,二人喊了一声,又赶杀上去。赵心源见二人这样不知趣,便说道:"赵某手下留情,尔等仍然不知时务,我就要无礼了。"
  那赛苏秦见势不佳,便与余下的十几个教师使了一个眼色,自己却溜回庄中而去。那十几个浑人哪知赵心源的厉害,见军师发下号令,还想以多取胜,一个个手持兵刃,离了座位,假装观望,往场内走去。到底敌人是一双空手,起初还不好意思加入战团。那赵心源见众人挨近,早知来意,便一面迎敌,一面口中说道:"诸位如果技痒,何不也下来玩耍玩耍呢?"众人见赵心源叫阵,越加恼怒,大吼了一声,各持兵刃,一拥齐上。赵心源起初只敌黎、黄二人,并未拿出真实本领,无非用些轻身功夫,闪转腾挪,取笑而已。现在见众人一齐向前,心想:"不给他们点厉害,他们也不知道我赵心源为何许人也。"想罢,顺便就把两个帽子当作兵器,舞了个风雨不透。觑定众人来到切近,忽地将身往下一蹲,用一个扫地连环腿,往四面一转,扫将开去,当时打倒了七八个人。黎绰受了同伙兵刃的误伤,几乎连肩削了去。知道不好,按照原定计划,打了一个呼哨,众人连滚带爬,忙跟着四散退了下来。
  赵心源本不想太甚,既是敌人败退,也不穷追。恰好身旁倒有两个受伤的教师,便上前用手相扶。刚刚扶起一人,忽听金刃劈风的声音,知道是敌人暗器,忙将头一偏,躲了过去,原来是一只飞镖。再往四外看时,败退的十几个教师,手中各持暗器,已在四面将自己包围。
  说时迟,那时快,这四下的镖、锤、弩、箭,如飞蝗流星一般,向他打来。赵心源见他等这般卑鄙,暗暗好笑,可是自己也不敢大意。你看他蹿高纵矮,缩颈低头,手接脚踢,敏捷非常,活似猿猴一般,休想伤得他分毫。百忙中有时接着敌人暗器,还要回敬一下,无不百发百中。
  这时早恼了陶钧。起初见黎、黄败退,众教师以多为胜,已是又气又恨。及至见众人不是赵心源敌手,被人赤手空拳打倒好些,心中高兴非常。现在见众人败退,暗器齐发,不由大怒,便站在高处喝止。众人恨极了赵心源,咬牙切齿,哪里还听他的话。陶钧正待上前,忽见陶全上气不接下气跑来,说道:"适才公子在此比武,有一个教师偷偷回到庄中,将帐房捆住,开了银柜,抢了许多金银,往西北方逃走了。"陶钧心想:"果然这班人俱是歹人,现今他们见能手来了,知道他们站不住脚,便下这样毒手。"又想自己平日对他们何等厚待,临走倒抢了自己银票。情知已追赶不上,索性等比试完了再说。又见众教师狼狈情形,越加忿恨,便喊道:"赵英雄,你不必手下留情,他们这一伙俱是强盗,适才已分人到我家中打劫去了。"这时黎绰站得离陶钩最近,闻听此话,暗恨赛苏秦不够朋友,众人在此舍死忘生对敌,他倒于中取利。又恨陶钧不讲交情,一心偏向外人,恰好手中暗器用完,便顾不得再打敌人,把心一横,只一蹿便到了陶钧面前,大声喝道:"你这个得新忘旧的小畜生!
  "言还未了,一枪当胸便刺。
  陶钧一个冷不防,吃了一惊,刚喊出一声:"不好!"黎绰已中镖倒地。原来赵心源在场上乱接暗器时,地下新躺倒两个受伤的敌人。一个伤很重,已经动转不得,虽经赵心源扶起,依旧倒下哼哼装死。另一个姓毛,外号人称猫头鹰,最是奸险不过。他虽然也挨了赵心源一连环腿,却是受伤不重。因见众教师暗器齐飞,赵心源应接不暇之际,看出了便宜。恰好他身上带着有三支钢镖,悄悄取在手中。赵心源正在那里乱接暗器,忽见地下受伤教师在那里慢慢移动,便留上了神。猫头鹰哪知厉害,将镖挪在右手,向前一举,一只钢镖直奔赵心源咽喉打去。赵心源早已防备,见镖来到,也不躲闪,将口一张,用钢牙紧紧将镖衔住。
  恰好手中又接了一支弩箭,觑准猫头鹰右肩胛上,大中二指捏住箭杆,食指用力微一使劲,打个正着。猫头鹰第二次镖还未发出,就中了敌人暗器,疼得满地打滚。这时黎绰已纵到陶钧跟前,举枪便刺。赵心源远远看见,来不及救援,他便把口中的镖换在左手,又接了黄暖一只镖,刚要回敬他一下,瞥眼看着陶钧正在危险之中,也不及说话,双手镖冲着黎、黄二人次第发出,黎、黄二人分别中镖倒地。赵心源接着施展燕子飞云纵的功夫,接连三纵,已到了陶钧面前。再看陶钧,已夺过黎绰花枪,要往下再刺。赵心源忙喊道:"公子不可造次。"陶钧停手刚要问时,赵心源忙道:"公子请先回庄,待我先打发他们上路。"说罢,要过陶钩手中的枪,将黎绰胁下一点,便纵身入场。
  这时众教师中,有乖觉一点的,业己逃跑;有不知时务的,还待上前。赵心源施展轻身功夫,纵到他们跟前,用枪杆一点,无不应声而倒。不大会工夫,众教师除逃去的三四个外,其余的俱都被赵心源点倒在地,不能动转。赵心源又将众人像提猪一般,提在一个地方。
  这时陶钧尚未走去,众人俱都不能动转,面向着他,露出一种乞怜之色。陶钧正要发言,赵心源道:"想尔等众人在此地蒙骗陶公子混碗饭,原无什么罪恶。只是不该以众凌寡,暗算伤人。尔等如欲从此洗心革面,赵某也不为已甚;否则便请陶公子送尔等到官厅,办尔等抢劫之罪。任凭尔等打算吧!"说罢,便走过去,在每人身后拍了一把,众人缓醒过来,一个个羞容满面,转身要走。陶钧这时倒动了恻隐之心,忙喝道:"诸位暂且慢走,且容我派人将诸位的行李衣物取来。"说罢,便叫人去叫陶全将众人的衣物取来,又叫陶全再筹一千两银子,作为赠送众人的川资。众人见公子如此仁义,俱都喜出望外,跪在地下,向陶钧叩头谢别。陶钧也跪下还礼。众人当即告辞。那受伤的人,便由不受伤的搀扶,分别上路而去。
  陶钧见众人走后,便请赵心源同往庄中,执意拜他为师。赵心源道:"公子生有异质,赵某怎配做公子的师父:我不过在此避难。公子如以朋友相待,赵某当尽心相授。"陶钧还是不依,赵心源只得受了陶钧四拜,从此朝夕用功,艺业大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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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9 19: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回 望门投止 赵心源门内接银镖  渡水登萍 陶孟仁江心观绝技

 

  那赵心源原名崇韶,乃是江西世家,祖上在明朝曾为显宦。赵心源从小随宦入川,自幼爱武,在青城山中遇见侠僧轶凡,练了一身惊人的本领。他父亲在明亡以后,不愿再事异族,隐居川东,课子力田。去世之后,心源袭父兄余产,仗义轻财,到处结纳异人名士,艺业也与日俱进。江湖上因他本领超群,又有山水烟霞之痹,赠他一个雅号,叫作烟中神鄂。他与陆地金龙魏青,乃是同门师兄弟。近年因在四川路上帮助一家镖客,去夺回了镖,无意中与西川八魔结下仇怨。因常听魏青说起陶钧轻财好友,好武而未遇名师,便想去投奔于他,借以避祸。好在他的名江湖上并无人知道,八魔只以为四川是他的老家,暂时不会寻访到江西来。又见陶钧情意殷殷,便住在他家中,用心指导他内外功门径。三年光阴,陶钩果然内外功俱臻上乘。对于心源,自然是百般敬礼。
  有一天,陶钩正同心源在门前眺望,忽然觉得有一个亮晶晶的东西飞来,再看心源,已将那东西接在手中,原来是一支银镖。正待发问,忽见远处飞来一人,到了二人跟前,望着心源笑道:"俺奉魔主之命,寻阁下三年,正愁不得见面,却不想在此相遇。现在只听阁下一句话,俺好去回复我们魔主。"说罢,狞笑两声。心源道:"当初俺无意中伤了八魔主,好生后悔。本要登门负荆,偏偏又被一个好友约到此地,陪陶公子练武。既然阁下奉命而来,赵某难道就不识抬举?不过赵某还有些私事未了,请阁下上复魔主,就说赵某明年五月端午,准到青螺山拜访便了。"那人听了道:"久闻阁下为人素有信义,届时还望不要失约才好。"说罢,也不俟心源还言,两手合拢,向着心源当胸一揖,即道得一声:"请!"心源将丹田之气往上一提,喊一声:"好!阁下请吧!"再看那人,无缘无故,好似有什么东西暗中撞了似的,倒退出去十几步,面带愧色,望了他二人几眼,回身便走,步履如飞,转眼已不知去向。
  陶钧见心源满脸通红,好似吃醉了酒一般,甚觉诧异。刚要问时,心源摇摇头,回身便走。回到陶家,连忙盘膝坐定,运了一会气,才说道:"险哪!"陶钧忙问究竟。心源道:
  "公子哪里知道。适才那人,便是四川八魔手下的健将,名叫神手青雕徐岳的便是。"说罢,将手中接的那支银镖,递与陶钧道:"这便是他们的请柬。只因我四年前,在西川路上,见八魔中第八的一个八臂魔主邱龄,劫一位镖客的镖,他们得了镖,还要将护镖的人杀死。
  我路见不平,上前解劝,邱龄不服,便同我打将起来。他的人多,我看看不敌,只得败退。
  不知什么所在,放来一把梅花毒针,将他们打败,才解了镖客同我之围。放针的人,始终不曾露面。八魔却认定了我是他们的仇敌。我听人说,他非要了我的命不可。我自知不敌,只好避居此地。今日在庄外遇见徐岳,若非内功还好,不用说去见八魔,今日已受了重伤。那徐岳练就的五鬼金沙掌的功夫,好不厉害。他刚才想趁我不留神,便下毒手。幸喜我早有防备,用丹田硬功回撞他一下,他就不死,也受了内伤。我既接了八魔请束,不能不去。如今离明年端午,只有九个多月,我要趁此时机,作一些准备,不能在此停留。公子艺业未成,我也不要做公子的师父,辱没了公子资质。天下剑仙异人甚多,公子如果有心,还是出门留心,在风尘中去寻访。只要不骄矜,能下人,存心厚道,便不会失之交臂的。"陶钧听心源要走,万分不舍,再四挽留不住,又知道关系甚大,只得忍痛让心源走去。由此便起了出门寻师之念。好在家中有陶全掌管,万无一失。于是自己也不带从人,打了一个包袱,多带银两,出门寻觅良师异人。因汉口有先人几处买卖,心源常说,蜀中多产异人,陶钧就打算先到汉口,顺路人川。
  行了月余,到了汉口。陶家开的几家商店,以宏善堂药铺资本最大,闻得东家到来,便联合各家掌柜,分头置酒洗尘。陶钧志在求师,同这些俗人酬应,甚觉无聊。周旋几天之后,把各号买卖帐目略看了看,逢人便打听哪里有会武术的英雄。那武昌城内赶来凑趣的宏善堂的掌柜,名叫张兴财,知道小东家好武,便请到武昌去盘桓两日,把当地几个有名的武师,介绍给陶钧为友。陶钧自从跟心源学习武功之后,大非昔比。见这一班武师并无什么出奇之处,无非他们经验颇深,见闻较广,从他们口中知道了许多武侠轶闻,绿林佳话,心中好生欲慕。怎奈所说的人,大都没有准住址,无从寻访。便想再住些日,决意入川,寻访异人。众武师中,有一个姓许名锁的,使得一手绝好的子母鸳鸯护手钩,轻身的功夫也甚好,外号展翅金鹏。原是书香后裔,与陶钧一见如故,订了金兰之好。这时已届隆冬,便打算留陶钧过年后,一同入川,寻师访友。陶钧见有这么一个知己伴侣,自然更加高兴。因厌药店烦嚣,索性搬在许锁家中同住。
  有一天,天气甚好,汉口气候温和,虽在隆冬,并不甚冷,二人便约定买舟往江上游玩。商量既妥,也不约旁人,雇了一只江船,携了行灶酒食。上船之后,见一片晴川,水天如镜,不觉心神为之一快。二人越玩越高兴,索性命船家将船摇到鹦鹉洲边人迹不到的去处,尽情畅饮。船家把船摇过鹦鹉洲,找了一个停泊所在。陶、许二人又叫把酒食搬上船头,二人举酒畅谈。正在得趣之际,忽见上流头远远摇下一只小船,这只船看去简直小得可怜,船上只有一把桨,水行若飞。陶钧正要说那船走得真快,还未说完,那船已到了二人停舟所在。小船上的人是一个瘦小枯干的老头,在数九天气,身上只穿着一件七穿八洞的破单袍,可是浆洗得非常干净。那小船连头带尾不到七尺,船中顶多能容纳两人。船头上摆了一把瓦茶壶,一个破茶碗,还有一个装酒的葫芦。那老头将船靠岸,望了陶、许二人两眼,提了那个葫芦,便往岸上就走,想是去沽酒去。那小船也不系岸,只管顺水飘泊。陶钧觉得希奇,便向许锁道:"大哥,你看这老头,想是贪杯如命,船到了岸,也不用绳系,也不下锚,便上岸去沽酒。一会这船随水流去,如何是好呢?"说时那船已逐渐要离岸流往江心。陶钧忙命船家替他将船拢住。船家领命,便急忙用篙竹竿将那船钩住。说也可笑,那船上除了几件装茶、酒的器具外,不用说锚缆没有,就连一根绳子也没有,好似那老头子根本没有打算停船似的。船家只得在大船上寻了一根绳子,将那小船系在自己船上的小木桩上。许钺年纪虽只三十左右,阅历颇深,见陶钧代那操舟老头关心,并替他系绳的种种举动,只是沉思不语,也不来拦阻于他。及至船家系好小船之后,便站起身来,将那小船细细看了一遍。忽然向陶钧说道:"老弟,你看出那老头有些地方令人可疑么?"陶钧道:"那老头在这样寒天只穿一件单衫,虽然破旧,却是非常整洁。可是他上岸的时候,步履迟钝,又不像有武功的样子。实在令人看不透来历。他反正不是风尘中异人,便是山林内隐士,决非常人。等他回来,我们何妨请他喝两杯,谈谈话,不就可以知道了吗?"许钺道:"老弟的眼力果然甚高,只是还不尽然。"
  陶钧正要问是何缘故,那老头已提着一大葫芦酒,步履蹒跚,从岸上回转。刚到二人船旁,便大喝道:"你们这群东西,竟敢趁老夫沽酒的时候,偷我的船么?"船家见老头说话无礼,又见他穿的那一身穷相,正要反唇相骂。陶钧连忙止住,跳上岸去,对那老头说道:
  "适才阁下走后,忘了系船。我见贵船随水飘去,一转眼就要流往江心,所以才叫船家代阁下系住,乃是一番好意,并无偷盗之心。你老休要错怪。"那老头闻言,越发大怒道:"你们这群东西,分明通同作弊。如今真赃实犯俱在,你们还要强词夺理吗?我如来晚一步,岂不被你们将我的船带走?你们莫非欺我年老不成?"陶钧见那老头蛮不讲理,正要动火,猛然想起赵心源临别之言,又见那老头虽然焦躁,二目神光炯炯,不敢造次,仍然赔着笑脸分辩。那老头对着陶钧,越说越有气,后来简直破口大骂。
  许钺看那老头,越觉非平常之人,便飞身上岸,先向那老头深施一礼道:"你老休要生气,这事实是敝友多事的不好。要说想偷你的船,那倒无此心。你老人家不嫌弃,剩酒残肴,请到舟中一叙,容我弟兄二人用酒赔罪,何如?"那老头闻言,忽然转怒为喜道:"你早说请我吃酒,不就没事了吗?"陶钧闻言,暗笑这老头骂了自己半天,原来是想诈酒吃的,这倒是讹酒的好法子。因见许钺那般恭敬,知出有因,自己便也不敢怠慢,忍着笑,双双揖客登舟。坐定之后,老头也不同二人寒暄,一路大吃大喝。陶、许二人也无法插言问那老头的姓名,只得殷勤劝酒敬菜。真是酒到杯干,爽快不过。那两个船家在旁看老头那份穷喝饿吃,气忿不过,趁那老头不留神,把小船上系的绳子悄悄解开。许钺明明看见,装作不知。
  等到船已顺水流出丈许,才故作失惊道:"船家,你们如何不经意,把老先生的船,让水给冲跑了?"两个船家答道:"这里江流本急,他老人家船上又无系船的东西,通共一条小绳,如何系得住?这大船去赶那小船,还是不好追,这可怎么办?好在他老人家正怪我们不该替他系住他的小船,想必他老人家必有法子叫那船回来的。"那老头闻船家之言,一手端着酒杯,回头笑了笑道:"你说的话很对,我是怕人偷,不怕它跑的。"陶钧心眼较实,不知许钺是试验老头的能耐,见小船顺水飘流,离大船已有七八丈远,忙叫:"船家快解缆,赶到江心,替老先生把船截回吧。"
  船家未及答言,老头忙道:"且慢,不妨事的,我的船跑不了,我吃喝完,自会去追它的,诸位不必费心了。"许钺连忙接口道:"我知道老前辈有登萍渡水的绝技,倒正好借此瞻仰了。"陶钧这才会意,便也不开口,心中甚是怀疑:"这登萍渡水功夫,无非是形容轻身的功夫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如在水面行走。昔日曾听见赵心源说过,多少得有点凭借才行。看那船越流越远,这茫茫大江,无风三尺浪,任你轻身功夫到了极点,相隔数十丈的江面,如何飞渡?"仔细看那老头,除二目神光很足外,看不出一些特别之点。几次想问他姓名,都被他用言语岔开。又饮了一会,小船隔离更远,以陶、许二人目力看去,也不过看出在下流头,像浮桴似地露出些须黑点。那老头风卷残云,吃了一个杯尽盘空。然后站起身来,酒醉模糊,脚步歪斜,七颠八倒地往船边便走,陶钧怕他酒醉失足江中,刚一伸手拉他左手时,好似老头递在自己手上一个软纸团,随着把手一脱,陶钧第二把未拉住,那老头已从船边跨入江中。陶钧吓了一跳,"不好"两字还未喊出口,再看那老头足登水面,并未下沉,回头向着二人,道一声"再见",踢里趿拉,登着水波,望下流头如飞一般走去。把船上众人,吓得目定口呆。江楚间神权最盛,两个船家疑为水仙点化,吓得跪在船头上大叩其头。
  许钺先时见那老头那般作为,早知他非常人。起初疑他就会登萍渡水的功夫,故意要在人前卖弄。这种轻身功夫,虽能提气在水面行走,但是顶多不过三四丈的距离,用蜻蜒点水的方式,走时也非常吃力。后见小船去远,正愁老头无法下台,谁知他竟涉水登波,如履平地。像这样拿万丈洪涛当作康庄大路的,简直连听都未听说过。深恨自己适才许多简慢,把绝世异人失之交臂。陶钧也深恨自己不曾问那老头姓名。正出神间,忽觉手中捏着一个纸团,才想起是那老头给的。连忙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迟汝黄鹤,川行宜速"八个字,笔力道劲,如同龙蛇飞舞。二人看了一遍,参详不透。因上面"川行宜速"之言,便想早日入川,以免错过良机。同许钺商量,劝他不要顾虑家事,年前动身。许钺也只得改变原来安排,定十日内将家中一切事务,托可靠的人料理,及时动身。当下嘱咐船家,叫他们不要张扬出去。又哄骗说:"适才这位仙人留得有话,他同我们有缘,故尔前来点化。如果泄露天机,则无福有祸。"又多给了二两银子酒钱。船家自是点头应允。不提。
  二人回到许家,第二天许钺便去料理一切事务。那陶钧寻师心切,一旦失之交臂,好不后悔。因老头纸条上有"迟汝黄鹤"之言,临分手有再见的话,便疑心叫他在黄鹤楼相候。
  好在还有几天耽搁,许钺因事不能分身,也不强约,天天一人跑到黄鹤楼上去饮酒,一直到天黑人散方归,希望得些奇遇。到第七天上,正在独坐寻思,忽然看见众人交头接耳。回头一看,见一僧一俗,穿着奇怪,相貌凶恶,在身后一张桌子上饮酒。这二人便是金身罗汉法元和秦朗,相貌长得丑恶异常,二目凶光显露。陶钧一见这二人,便知不是等闲人物,便仔细留神看他二人举动。那秦朗所坐的地方,正在陶钧身后,陶钧回头时,二人先打了一个照面。那秦朗见陶钧神采奕奕,气度不凡,也知他不是平常酒客。便对法元道:"师父,你看那边桌上的一个年轻秀士,二目神光很足,好似武功很深,师父可看得出是哪一派中的人么?"法元听秦朗之言,便对陶钧望去,恰好陶钧正回头偷看二人,不由又与法元打了一个照面。
  法元见陶钧长得丰神挺秀,神仪内莹,英姿外现,简直生就仙骨,不由大吃一惊。便悄悄对秦朗说道:"此人若论功行,顶多武术才刚入门;若论剑术,更是差得远。然而此人根基太厚,生就一副异禀。他既不会剑术,当然还未被峨眉派收罗了去。事不宜迟,你我将酒饭用完,你先到沙市相候,待我前去引他入门,以免又被峨眉派收去。"师徒用了酒饭,秦朗会完饭帐,先自一人往沙市去了。法元等秦朗走后,装作凭栏观望江景,一面留神去看陶钧,简直越看越爱。那陶钧起先见法元和秦朗不断地用目看他,一会又见他们交头接耳,小声秘密私谈,鬼鬼祟祟的那一副情形,心中已经怀疑。后来见秦朗走时,又对他盯了两眼,越发觉得他二人对自己不怀好意。陶钧虽造诣不深,平时听赵心源时常议论,功夫高深同会剑术的人种种与常人不同之点,估量这两个人如对自己存心不善,绝不容易打发。那和尚吃完不走,未必不是监视自己。自己孤身一人,恐难对付;欲待要走,少年气盛,又觉有些示弱。自想出世日浅,并未得罪过人,或者事出误会,也未可知。于是也装作凭栏望江,和看街上往来车马,装作不介意的样子。
  正在观望之间,忽见人丛中有一个矮子,向他招呼。仔细一看,正是他连日朝思暮想、那日在江面上踏波而行的那个老头,不由心中大喜。正要开口呼唤时,那老头连忙向他比了又比,忽耳旁吹入一丝极微细的声音说道:"你左边坐着的那一个贼和尚,乃是五台派的妖孽,他已看中了你,想收你作徒弟。你如不肯,他就要杀你。我现时不愿露面,你如想拜我为师,可用计脱身,我在鹦鹉洲下等你。那和尚要想等你下楼,用强迫手段将你带走。你不妨欲取故与,先去和他说话,捉弄他一下。"说完,便不听声响。再看那老头时,已走出很远去了。
  说到这里,阅者或者以为作者故意张大其词,否则老头在楼下所说这些话,虽然声小,既然陶钧尚能听见,那法元也是异派剑仙中有数人物,近在咫尺,何以一点听不见呢,阅者要知道,剑仙的剑,原是运气内功,臻乎绝顶,才能身剑合一,可刚可柔,可大可小。那老头说话的一种功夫,名叫百里传音,完全是练气功夫。他把先天真气,练得细如游丝,看准目标,发将出去,直贯对方耳中。声音虽细,却是异常清楚。漫说搂上楼下,这十数丈的距离,就是十里百里,也能传到。剑仙取人首级于百里之外,也是这一种道理。闲话少提,书归正传。
  话说陶钧闻听老头之言,才明白那和尚注意自己的缘故。又听那老头答应收他为徒,真是喜出望外。又愁自己被和尚监视,脱身不易。望了望那和尚,好似不曾听见老头曾经和自己说过话一般,就此已知他二人程度高下。于是定了定心神,暗想脱身之计。那法元本想等陶钧下楼时,故意自高身价,卖弄两手惊人的本领,好让陶钧死心塌地前来求教。后来见陶钧虽然看了他两眼,也不过和其他酒客一样,并不十分注意,不由暗暗骂了两声蠢才。他和陶钧对耗了一会,不觉已是申未酉初,酒阑人散。黄鹤楼上只剩他两个人,各自都假装眺望江景,正是各有各的打算。陶钧这时再也忍耐不住,但因听那老头之言,自己如果一走,那和尚便要跟踪下楼,强迫他同走,匆速间委实想不出脱身之计。
  正在凝思怎样走法,偏偏凑趣的酒保因陶钧连来数日,知是一个好主顾,见他独坐无聊,便上来献殷勤道:"大官人酒饭用完半天,此时想必有些饥饿。适才厨房中刚从江里打来的新鲜鱼虾,还要做一点来尝尝新么?"陶钧闻言,顿触灵机,便笑道:"我因要等一个朋友,来商量一件要事,原说在傍晚时在此相会,大概也快来啦。既有这样新鲜东西,你就去与我随便做两样。我此时有点内急,要下楼方便方便。倘如我那位朋友前来,就说我去去就来,千万叫他不要走开。"说罢,又掏出一锭银子,叫他存在柜上,做出先会帐的派头,向酒保要了一点手纸,下楼便走。
  法元正在等得不耐烦,原想就此上前卖弄手段。及听陶钧这般说法,心想物以类聚,这人质地如此之高,他的朋友也定不差。便打算索性再忍耐片时,看看来人是谁。估量陶钧入厕,就要回来,也就不想跟去。又因枯坐无聊,也叫酒保添了两样菜,临江独酌。等了半日,不见陶钧回来,好生奇怪,心想道:"此人竟看破了我的行藏么?"冬日天短,这时已是瞑色满江,昏鸦四集。酒保将灯掌上,又问法元为什么不用酒菜。法元便探酒保口气道:"适才走的那位相公,不像此地口音,想必常到此地吃酒,你可知道他姓甚名谁,家居何处吗?"那酒保早就觉着法元相貌凶恶,荤酒不忌,有些异样,今见他探听陶钧,如何肯对他说真话。便答道:"这位相公虽来过两次,因是过路客人,只知他姓陶,不知他住何处。"法元见问不出所以然来,好生不快。又想那少年既然说约会朋友商量要事,也许入厕时,在路上相遇,或者不是存心要避自己。便打算在汉口住两天,好寻觅此人,收为门下,省得被峨眉派又网罗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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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9 19: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回 赛仙朔三次戏法元  小孟尝二番逢矮叟

 

  法元酒饭用罢,便会帐下楼,去寻客店。刚刚走到江边,忽见对面来了一个又矮又瘦的老头,喝得烂醉如泥,一手还拿着一个酒葫芦,步履歪斜,朝着自己对面撞来。法元的功夫何等纯熟,竟会闪躲不开,砰的一声,撞个满怀,将法元撞得倒退数尺。那老头一着急,哇的一声,将适才所吃的酒,吐了法元一身。明知闯了祸,连一句客气话也不说,慌忙逃走。
  法元几乎被那老头撞倒在地,又吐了自己一身的酒,不由心中大怒。本想将剑放出,将那老头一挥两段。又想以自己身份,用剑去杀一个老醉鬼,恐传出去被人耻笑。正要想追上前去,暗下毒手。在月光底下,忽抬头看见前面街道转角处,站定一人,正是在那酒楼上所见的少年。便无心与那老头为难,连忙拔步上前。怎奈那少年看见法元,好像知道来意,拔脚便走,两下相隔有十几丈远。法元万料不到陶钧见他就躲,所以走得并不十分快。及至见陶钧回身便走,忙急行几步,上前一看,这巷中有三条小道,也不知那少年跑向哪一条去。站在巷口,不由呆了一阵。猛然想起刚才那个老头有些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又想起自己深通剑术,内外功俱臻绝顶,脚步稳如泰山,任凭几万斤力量来撞,也不能撞动分毫,怎么适才会让一个醉鬼几乎将自己撞倒?越想越觉那人是个非常人物,特意前来戏弄自己。再往身上一看,一件簇新的僧衣,被那老头吐得狼藉不堪,又气又恼。等了一会,不见酒楼遇见的那少年露面,只得寻了一个客店住下,将衣服用湿布擦了一擦,放在屋内向火处去烘干。坐在屋内,越想越疑心那少年是那老头的同党。便定下主意:如果那少年并不在敌派教下,那就不愁他不上套,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收归门下,以免被敌人利用;如果他已在峨眉派门下,便趁他功行未深、剑术未成之时,将他杀死,以除后患。
  法元打好如意盘算之后,就在店房之中盘膝坐定。等到坐完功课,已是三更时分,估量这件僧衣业已烘干。正要去取来穿时,不料走到火旁一看,不但僧衣踪影不见,连自己向秦朗要来的那十几两散碎银子,俱已不知去向,不由大吃一惊。论起来,法元御剑飞行,日行千里,虽未断绝烟火食,已会服气辟谷之法,数日不饥。这尘世上的金银原无什么用处,只因在酒楼上秦朗会帐时,法元后走,恐怕难免有用钱的地方,特地给他留下十几两散碎银子。也不知哪一个大胆的贼人,竟敢在大岁头上动土,来开这么一个玩笑。法元情知这衣服和钱丢得奇怪。自己剑术精奇,听觉灵敏,树叶落地,也能听出声响。何况在自己房内,门窗未动,全没丝毫声息,会将自己偷个一净二光,此事决非寻常贼盗所为,就是次一等的剑仙,也不能有此本领。明知有敌人存心和自己过不去,来丢他的丑。没有衣服和银子,慢说明天不好意思出门见人,连店钱都无法付。自己是有名的剑仙,绝不能一溜了事,其势又不能张扬,好生为难。猛想起天气还早,何不趁此黑夜,上大户人家去偷些银两,明日就暗地叫店家去买一身僧衣,再设法寻查敌人踪迹。
  主意决定之后,也不开门,便身剑合一,从后窗隙穿出,起在空中,挑那房屋高的所在,飞身进去。恰好这家颇有现银,随便零整取了有二十两银子。又取纸笔,留下一张借条,上写"路过缺乏盘资,特借银二十两,七日内加倍奉还,声张者死"几个字。写完之后,揣了银子,仍从原路回转店中,收了剑光坐下。刚喊得一声:"惭愧!"忽觉腰间似乎有人摸了他一把,情知有异。急忙回头看时,忽然一样东西当头罩下。法元喊声:"不好!"已被东西连头罩住,情知中了敌人暗算。在急迫中,便不问青红皂白,放起剑光乱砍一阵,一面用手去取那头上的东西。起初以为不定是什么法宝,谁想摸去又轻又软,等到取下看时,业已被自己的剑砍得乱七八糟,原来正是将才被那人偷去的僧衣。法元这是平生第一次受人像小孩般玩弄,真是又羞又气又着急,哭笑不得。再一摸适才偷来的二十两银子,也不知去向。僧衣虽然送还,业已被剑砍成碎片,不能再穿。如要再偷时,势又不能。敌人在暗处,自己在明处,估量那人本领,决不在自己以下,倘再不知进退,难免不吃眼前亏,好生为难。
  猛一回头,忽见桌上亮晶晶地堆了大大小小十余个银裸子,正是适才被人偷去之物。走上前一看,还压着有一张纸条,上面写道:"警告警告,玩玩笑笑。罗汉做贼,真不害臊。赃物代还,吓你一跳。如要不服,报应就到。"底下画着一个矮小的老头儿,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装酒的葫芦,并无署名。法元看完纸条,再细细看那画像,好似画的那老头,和临黑时江边所遇的那老头儿一样。越看越熟,猛然想起,原来是他。知道再待下去,绝无便宜,不及等到天明,也顾不得再收徒弟,连夜驾起剑光逃走了。在路上买了一身僧衣,追上秦朗,回转慈云寺去了。
  说了半天,这个老头是谁呢?这便是嵩山二老中一老,名叫赛仙朔矮叟朱梅。此人原在青城山得道隐居,百十年前,在嵩山少室寻宝,遇见东海三仙中追云叟白谷逸。两人都是剑术高深,道法通神,性情又非常相投。从头一天见面起,整整在嵩山少室相聚了有十年,于是便把嵩山少室作为二人研究元功之所。各派剑仙因他二人常在嵩山少室相聚,便叫他二人为嵩山二老。朱梅举动滑稽,最爱偷偷摸摸和别人开玩笑。既有神出鬼没之能,又能隐形藏真。有一位剑仙,曾送了他一个外号,叫赛仙朔。他的剑术自成一家,另见一种神妙。生平未收过多的徒弟,只数十年前在青城山金鞭崖下,收了一个徒弟,名叫纪登,便是前者多宝真人金光鼎去约请,被他避而不见的那一个。此人生得又瘦又长,他师父只齐他肚腹跟前。
  师徒二人走到一起,看去非常好笑。朱梅还有一个师弟,也是一个有名的剑仙,名唤石道人。法元原是石道人的徒弟,石道人因见他心术不正,不肯将真传相授,法元才归入五台派门下。所以法元深知朱梅的厉害,吓得望影而逃。
  那朱梅是怎生来的呢?他原先本同东海三仙之中的追云叟白谷逸二人每隔三年,无论如何忙法,必定到嵩山少室作一次聚会。今年本是他二人相会之期,忽然髯仙李元化专程骑鹤去到嵩山少室,告诉他说追云叟烦他带口信,今年少室之约,因事不能前来;同时还敦请他下山帮忙,去破慈云寺,继续准备日后与各异派翻脸时的事体等语。朱梅听了这一番言语,自是义不容辞。他于是先到了四川青城山,考察了一番纪登的功课,知道较前进步,便勉励了他几句。那金光鼎原先与纪登本是总角之交,后来纪登被朱梅接引,洗手学道,二人虽然邪正不同,倒是常常来往。金光鼎去请纪登下山时,恰好朱梅正在那里,问起根由,不但不准纪登与金光鼎相见,反申斥了他一顿。纪登无法,只得叫道童回复金光鼎,说是云游在外。朱梅在观中呆了几日,静极思动。心想各派都在网罗贤材,自己平生只收这一个徒弟,虽然肯用功上进,怎奈资质不厚,不能传自己的衣钵。便想也去搜罗几个根基厚的人,来作传人。于是离了青城山,到处物色。顺着蜀江下游寻访,虽然遇见几个,都不合他的意。前些日在汉阳江边,用剑诛了一个水路的小贼。他便把贼人留下的小船,作起浮室泛宅上的生活。他生来好饮。本书中有三个爱吃酒的剑仙,一个是追云叟,一个是醉道人,一个便是朱梅。他每日坐着小船在江边沽醉,逍遥了数日。那日见陶钧,便知是个好资质,一路跟下他来,故意将船泊岸,去试验于他。朱梅早算就法元要经过此地,特意叫陶钧在黄鹤楼相候,存心作弄法元一番。他把陶钧引下黄鹤楼之后,便同陶钧晤面,嘱咐了几句言语,约定第七日同往青城山去。这才假装醉人,吐了法元一身酒。后来见法元进了一家客店,知道他还不死心,便跟踪下来。到了晚间,飞身进了法元所住的店房,将他衣服、银两偷去。原是念在他从前师父石道人的份上,想警戒他知难而退,以免日后身首异处。及至见法元虽然有些畏惧,却是始终不悟,又去偷盗人家,知道此人无可救药,仍将盗来的僧衣和银两与他送还,留下一张纸条,作一个最后的警告。可叹法元妄念不息,未能领会朱梅一番好意,所以后来峨眉斗剑,死得那样惨法。这且不提。
  补说陶钧在黄鹤搂上用了几句诈语,脱身下楼之后,且喜法元并不在后跟来,于是急忙顺着江边路上走去,赴那老头之约。刚刚走出三里多地,便看见江边浅滩上横着那老头所乘的小船,知道老头不曾远去,心中大喜。等到跑近船边一看,只是一个空船,老头并不在船上,心中暗恨自己来迟了一步,把这样好的机会错过。正在悔恨之际,忽然觉得身后一只手伸过来,将他连腰抓在手中,举起抡了两抡,忽然喊一声:"去你的吧!"随手一拉,将他拉出有三四丈高远。要换了别人,怕不被那人拉得头昏眼花,跌个半死。陶钧起初疑心是黄鹤楼上遇的那个和尚,便使劲挣扎,偏偏对方力大无穷,一丝也不能动转。他自随赵心源学艺三年后,武功确实大有进步。及至那人把他拉了出去,他不慌不忙,两手一分,使了一个老鹰翔集的架子,轻轻落在地下。向对面一看,站定两个人:一个正是那梦寐求之的矮老头;还有一个老尼姑,手持拂尘,慈眉如银,满面红光,二目炯炯有神。不由心中大喜。正要赶上前去答话,忽听那老头对那老尼姑说道:"如何?我说此子心神湛定,资质不差么。"
  那老尼姑笑道:"老前辈法眼,哪有看错的道理?"
  这时陶钧已跪在老头面前,口尊"师父"。老头道:"快快起来,拜过云灵山的白云大师。"陶钧连忙上前拜跪。白云大师半礼相还。陶钧又请教师父的姓名。老头道:"我乃嵩山少室二老之一,矮叟朱梅是也。因见你根基甚厚,恐你误入迷途,特来将你收归门下。你要知道,此乃特别的缘法,非同小可。我生平只收你师兄一个徒弟,他仅能将我的道法剑术得去十之二三。你如肯努力精进,前途实在不可限量,完全在你好自为之而已。我同白云大师,俱都是日内要往成都赴你师伯追云叟之约。你急速回你寓所,收拾等候,七日内随我同行。我先到青城山金鞭崖你师兄纪登那里。你的那个朋友,虽然也向道心虔,可惜他的资质不够做我的徒弟,再说他也无缘,想去也不行。你回去对他言明,叫他暂时不必入川。他过年将家事料理完竣之后,可到宜昌三游洞去寻侠僧轶凡。他若不肯收留,就说是我叫他去的。同时,叫他对侠僧轶凡说,他的徒弟赵心源,被西川八魔所迫,明年端午到魔宫赴会,人单势孤,凶多吉少,叫他无论如何,要破例前去助他脱难。黄鹤楼上那个和尚,名叫金身罗汉法元,原先是你师叔石道人的弟子,也是一个剑仙,后来叛正归邪。他必然仍要前来寻你,不要害怕,凡事有我在此。你此时回去,若遇着他,你只回头便走,底下你就不用管了。
  到第七天早晨,你一人仍到这边找我。现时就分手吧。"陶钧俯首恭听,等朱梅说完之后,便遵言拜别而去。不提。
  白云大师原是从庐山回转,路遇朱梅,互相谈起慈云寺的事,才知道她也是接了髯仙李元化代追云叟的邀请。朱梅很得意地告诉她收了一个好徒弟,因要试试陶钧的定力同胆量,所以才突如其来地将他拉起空中。及见陶钧虽然有些惊疑,并不临事惊慌;尤其是看清楚之后,再行发活。这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态度,更为难得,所以朱梅很觉满意。白云大师因要先回云灵山去一转,便告辞先走。朱梅便去点化法元,上文业已说过。
  这里陶钧刚走到离许家不远,忽见前面来了凶僧法元,在那里东张西望,好似寻人的样子。又见师父朱梅从一条小巷内步履歪斜,直往法元身上撞去。法元身法虽然敏捷非常,可是并未闪开,被朱梅一撞,几乎跌倒,又吐了他一身,看去情形十分狼狈可笑。正疑心他师父要和法元比剑,打算看个热闹。忽然觉得有人在他肩头上一拍,说道:"你看什么,忘了我的话吗?"回头一看,正是自己师父,这一眨眼工夫,不知怎么会从前面二十多丈远的地方到了自己身后,正要答话,已不见师父的踪迹。猛抬头看见法元好似看见了自己,正往前走来,知道不好,慌不迭地连忙跑进巷内。且喜许家就在跟前,忙将身一纵,便已越墙而入,迈步进了厅堂。只见许钺正在那里愁眉不展,问起原因,许钺只管吞吞吐吐不说实话,只说四川之游,不能同去,请他明日动身。陶钧暗服师父果然先知,便把朱梅之言对他说了一遍。许钺只是叹气,对陶钧道:"恭喜贤弟!还未跋涉,就遇剑仙收归门下。愚兄虽承他老人家指引门路,去投侠僧轶凡,但不知我有无这个福气,得侧身剑侠之门呢。"陶钩见许钺神气非常沮丧,好生不解,再三追问根由,许钺终是不肯吐露只字。陶钧不便再往下追问,只是心中怀疑而已。许钺也不再料理别事,每日陪着陶钧,把武汉三镇的名胜游了一个遍。
  到第六天上,备了一桌极丰盛的酒席,也不邀约外人,二人就在家中痛饮。饭后剪烛西窗,越谈越舍不得睡。
  一宵易过,忽听鸡鸣。陶钧出看天色,冬日夜长,东方尚是昏沉沉的。陶钧因与师父初次约会,恐怕失约,便想在东方未明前,就到江边去等,以表诚敬。许钺也表赞成,便执意要送陶钧,并在江边陪他。陶钧因师父说过,许钺与他无缘,惟恐师父不愿意相见,便想用婉言谢绝。才说了两句客气话,许钺忽然抢着说道:"贤弟你难道看愚兄命在旦夕,就不肯加以援手吗?"陶钧闻言大惊,忙问是何缘故。许钺叹气道:"你见我面带愁烦,再三盘问,此时愚兄已陷入危险,因知贤弟的本领虽胜过愚兄,但决不是那人的对手,所以不肯言明。第二日忽然想起令师可以救我,虽然说我与他无缘,但他既肯指引我的门路,可知他老人家尚不十分鄙弃我。恰好我的仇人与我约定,也是今日上午在江边见面比试。所以我想随贤弟同去,拜见令师,或者能借令师的威力,解此大难。我这几日几次三番想同贤弟说明,只因年轻荒唐之事,不好意思出口。如今事机急迫,愚兄只有半日的活命。现时天已快明,无暇长谈,死活全仗贤弟能否引我去拜求令师了。"陶钧见许钺说时那样郑重,好友情长,也不暇计师父愿意与否,便满口应允。正待问因何与人结仇,这时见明瓦上已现曙色,许钺又说到江边再谈,便把打好的包裹和银两提在手中,一同出门。路并不远,到时天才微明。江边静荡荡的,一些声息皆无,只有江中寒潮,不时向堤岸激泼。见小船不在,知道师父未来,二人找了一块石头坐下。严冬时节,虽然寒冷,且喜连日晴明,南方气候温和,又加以二人武功有根底,尚不难耐。坐定以后,许钺便开始叙说以前结仇经过。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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