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金庸人物5

独孤剑圣

玄慈：阴鸷狠辣 无情无义

　　玄慈在《天龙八部》里面算不得十分厉害的人物，武功虽高，却不能与当时的大高手相抗。但他是武功执天下牛耳的少林寺的方丈，又是“四大恶人”老二叶二娘的情夫，逍遥派掌门虚竹的生身父亲，萧峰千辛万苦追踪伏击萧远山的带头大哥就是他，众多武林人物都是为维护他的周全而死，因此，他是全书的一个重大关节。
　　这个人阴鸷狠辣，无情无义，可惜天下英雄与广大“金迷”都被他的假面具迷惑了。
　　三十年前玄慈误信慕容博之言，带二十一名江湖好汉在雁门关伏击萧远山。这是书中一个破绽：慕容博怎么会知道那时恰好能碰上契丹高手？萧远山受业恩师是汉人，后来还能到少林寺偷看武功秘籍，但那时却听不懂汉语。不过玄慈此举虽受人之愚，却也怪他不得；最后将萧远山的儿子萧峰培养成大高手，算是弥补过错。
　　可是，萧峰的身世被揭露后，东奔西走，到处追踪这位“带头大哥”，萧远山暗中杀人，都算在萧峰的账上。这件事掀起血雨腥风，闹得中原武林人人色变，历时既久，影响极大。玄慈“足不出山门，江湖上诸般情事却了如指掌”（慕容博语），对此却毫不理会，躲在少林寺中不肯出头，任凭那些宁死不屈的血性汉子一个个死于非命。
　　少林寺大战，各路好汉云集，少林僧众的罗汉大阵，除伤了几名星宿派弟子，也没什么作为；游坦之受丁春秋胁迫，向玄慈挑战，玄慈知道不敌，用的却不是少林武功，而是“武当太极拳”，推三阻四，不肯应战；待到萧峰率燕云十八飞骑赶到，当时真相未明，大家都要杀他报仇，最后倒是慕容复、丁春秋和游坦之上阵，他玄慈不动声色，袖手旁观。那些为他而死的好汉，可都白死了。
　　他和叶二娘的孽缘，不管是谁勾引谁，虽然犯戒，但在我们这些六根不净的人看来，倒是人之常情。可他将这事瞒过不提，稳稳做着少林寺方丈，让人不舒服。他对儿子和情人可能苦苦思念，却不知道有没有想过他根本不配当寺庙方丈？他若是有担当，就该还俗娶叶二娘，免得她性情大变，二十四年来害人害己。慕容博揭露真相，他瞒不过去方才承认。玄寂不敢向他动刑，他厉声说：“我少林寺千年清誉，岂可坏于我手？”说得理直气壮，惭愧不惭愧？最后自绝经脉而死，还博得众人叹息敬佩。作秀功夫，炉火纯青。


段誉：神功盖世 百无一用

　　误入江湖，误爱妹子，误学神功，误落陷阱，总之，段誉所到之处，无不误打误撞。
　　与他到处留情的老爸相比，段誉性迂，心痴，缘孽，遇奇：他“食书不化”，有教条主义的毛病；不但对女人痴情，对草木蝼蚁无一不痴；爱上的姑娘被发现都是他爸爸的女儿，却又被证实他爸爸根本不是他爸爸，武功、爱情、佛法、大宝，所求必失，所拒必获，真可谓是尴尬人生，只有他万里苦追的王语嫣，才最后成了他的老婆……且慢，等他们在枯井底污泥中私订终身以后，这个可爱的书呆子就魅力全失了！
　　段誉的故事在《天龙八部》中所占的篇幅最长，他的经历非常有意? 思，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最反对动粗的世子，学成天下无敌的神功，偏偏这神功时有时无，有时所向披靡，无时战无不败。可是合上书一想，却发现他这个形象，与往日武侠小说的阅读经验相差很大：作为饱读诗书、神功盖世的高手，根本没有像黄药师、张翠山那样令人赏心悦目，而是窝窝囊囊，让人想到“文不像读书人，武不像救火兵”的老话。
　　金庸的大部头作品，总有一个长长的引子。段誉却在全书第四段就亮相了，出场特别早，但一直到他被鸠摩什擒到姑苏为止的十章，又可以看作是特别长的引子。总以为他要从此成为一代高手，纵横天下，无往不利，没想到他的遭遇固然是典型的武侠世界遭遇，神奇莫测，他的所作所为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始终是百无一用的书生。
　　新派武侠小说自成一个世界，每个武侠小说作家笔下的江湖又自成系统，基本独立。段誉是这个武侠世界的“外星人”，通过马五德这名武师，从我们生活的现实世界这个“外星”误入“江湖”，偶然进入另一度空间。所以他的闯荡江湖，就跟江湖中人的闯荡江湖全然不同，他对江湖的投入程度，远远不及对山洞中看到的美人像。
　　这是一种“局外人”的处境。纵观全书，惊险无比的江湖生活，对他就像一个电影布景，有一种虚拟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云”，所以我们看着他出洋相，常常会心而笑，仿佛是我们在迪斯尼乐园闹笑话似的。待他慢慢进入江湖时，又一下子从梦中醒来，这时他的生活发生大变，娶了王语嫣，当了大理国皇帝。


李自成：草莽英雄 呼呼生风

　　明末农民起义领袖闯王李自成，在金庸的三部小说中出现过。在《雪山飞狐》中，他没有正面出现，但故事却是围绕李自成出家之谜和闯王军刀展开的。胡家为了保守秘密，一代代遭受范苗田三家的误解和追杀，结果起初的目的消失，最后只剩下仇杀，使人对人生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悲怆和迷茫。
　　关于李自成的传说非常多，金庸写李自成，也只是采纳其中一些传说敷衍成篇，这个李自成是小说人物，当然不能当成信史来看。
　　在《碧血剑》中，华山派从掌门穆人清以降，都为起义军四处奔波，最后，李自成在袁承志的配合下攻下了北京城。李自成在书中出场的篇幅非常短，性格描写却异常生动，初入北京三箭传令、袒胸责问太子，一个豪迈爽直的草莽英雄形象栩栩如生。其后军纪废弛的场面描写，酒桌上面对刘宗敏和袁承志之争，只是和稀泥，抢陈圆圆，藐视吴三桂等情节，又写出了他识见有限、无力御下的一面。与李岩形成鲜明的对照，埋下最终败亡的伏笔。这个从小没读过书的米脂娃，加上战争中功劳巨大的将军们，要治理偌大一个国家，难度实在太大了，连攻势转成守势的局面，也无法把握。
　　《鹿鼎记》中李自成却变成了一个大情圣，当了和尚，还守护着寂寞青灯的陈圆圆。但总体来看，李自成的形象虎虎生风，霸气逼人。与吴三桂的交锋，虽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却也机诈百出；在柳江上与李西华一战，痛悔“误杀”李岩，提着铁禅杖从没顶的江水里一步步走上岸去，那种烈士暮年的苍凉让人感到朔风扑面。
　　金庸笔下的这个李自成，用墨不多，却让人难以忘记。他在《雪山飞狐》中是一个有强烈传奇色彩的幕后人物，但在另两部小说中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却仿佛是我们的邻舍隔壁，让人感到可亲。他豪放粗鲁、内心丰富，既富有人情味和号召力，又弱点明显，与其说是金庸把李自成江湖化，倒不如说把他生活化了――也就是说，把一个被历史书陌生化的人物重又“熟悉化”了。与姚雪垠五卷本《李自成》中化了数十年塑造的那个形象相比，金庸寥寥几笔就写得如此夺目，显示出他的笔法更高明，恐怕人物形象也更真实。


评论人：nonono11 评论日期：2004-12-23 11:19

张无忌：大山临褥 产下老鼠

　　元朝末年，“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当时的风云人物朱元璋、陈友谅、徐达、常遇春等人，在《倚剑屠龙记》里面却不过是些小角色，最大的角色竟是一个与世隔绝十年才到中原的少年张无忌。
这是一个令人失望的人物。
　　他有显赫的身世，他的父亲是武林泰斗张三丰爱徒张翠山，? 母亲是明教白眉鹰王殷天正掌珠殷素素，还有一个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的义父，明教的金毛狮王谢逊。可是像贺拉斯说的那样，“大山临褥，产下的是一只老鼠”。
　　他身兼九阳神功、乾坤大挪移法、胡青牛医术、王难姑毒技等，是当世第一高手；他又是明教教主，而明教是大明王朝的立国的基础。他经历曲折奇特，连他这个人也是巧合的产物，是一种传奇，还未出生就注定会纠缠于理还乱的矛盾交织之中。这些矛盾，本来都是非常棘手的，可是金庸简单处理，让他当上明教教主，凭着与武当派的渊源和万安寺的功劳，加上树起的反元大旗，各种矛盾迎刃而解，连元朝汝阳王郡主赵敏也和他私奔了，只剩下圆真这个化解不开的仇人。
　　与此可以类比的是，后来谢逊在少林寺击败圆真后，接受众人侮辱而化解血仇。说好听的，这是凭宗教的恕道来解决，和陀斯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小说中的处理方式相似；说难听些，那纯粹是偷懒，与小说的篇幅和其中渲染的气氛很不相称。
　　最后张无忌中朱元璋之计引退远走，是很古怪的情节，因为当时明教猛将如云，比朱元璋能力地位武功高的人，可谓是车载斗量不能胜数。他气走张无忌，怎么看也是冒巨大风险，为他人作嫁。可是金庸匆匆地交待了几句，与历史事件搭上边就算数了。
　　在武侠小说中，主人公武功一旦天下无敌，故事就不好看，张无忌功夫练成太快了；主人公结婚太早，故事也不好看，张无忌在和赵敏私奔前，已两次成为“有妇之夫”。
　　张无忌的故事是一个平庸者的刺激故事，可读性强，但就像一杯潺水的甜牛奶，入口虽好，回味却淡。他偶尔遇硬时是硬了，但遇软时却比谁都软得快。他性格平庸、无主见、拖泥带水、缺乏智谋，关键时刻他的绝世武功起了很大作用，但总体上看，是事件推着他走，却无力带动事件发展，因此他不能成为英雄。这样一个非英雄统率下的群雄形象，看起来也不免大打折扣。


张召重：火手判官 万夫莫敌

　　我常想，如果《三国演义》对曹操不带偏见地描写，也许更精彩，此人文武双全，足智多谋，一生多彩多姿，实在是惊才绝艳。《书剑恩仇录》中的火手判官张重召当然无法与曹操相比，但他作为反面角色，却使红花会群雄伤透脑筋。若将他写成正面人物，当是一名叱咤风云的英雄，在当时无人可与比肩。
　　红花会与张重召冲突的最精彩部分是围绕营救文泰来展开的。张召重其人，是武当派弟子，排行第三，武功卓绝，可与红花会中无尘、赵半山、文泰来相当；虽然害死大师兄，又差点害死二师兄，但对本门两个后辈也颇照顾；心机平平，书中一出场就连上李沅芷几个当，后来上的恶当更是不计其数。
　　文泰来重伤被捕，红花会在他手中费尽周折不能救出，可算无用。赤套渡头一战，张召重力敌群雄，落败受伤，还是带着文泰来退走。此战场面由骆冰口中述出，变幻无方，但红花会中人竟只顾看比武，没一名高手去照看文泰来，致被张召重所趁，一个个像武痴，哪像是要经营天下的样子？所谓义气深重，也只好存疑。与王维扬一战，张以计取胜，最后还是在红花会及其他高手合围之下才束手被擒。张召重不在场，红花会才得救出这位四当家。张召重是如何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书中终缺乏足够的说服力。
　　张召重恶当是上的，脸面是丢的，却始终不失身份，有一派宗师之风。还常将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迫得四面楚歌。不过此人与本书中几乎所有的人物形象一样始终立不起来，单薄，没有厚度和深度，因为每个人物一出场性格都已简单地确定，没有变化，没有复杂性，一个个都是单面人。而金笛秀才余鱼同比较惹人喜爱，正是写出了他的性格弱点。
　　本书是金庸的第一本武侠小说，写法不但受《三国》、《水浒传》甚至《红楼梦》的影响，还受到梁羽生的影响，比如张召重就令人想起张风府。其立场也囿于大汉民族主义，此后从《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鹿鼎记》等作品中，可以看出金庸思想的逐步变化，渐渐由忠而仁，由仁而慈，由慈而悲，境界遂开，不徒是在人物塑造方面突飞猛进。


阿九：纯情少女 苍白老尼


　　崇祯被砍掉手臂的那个公主，成为传说人物，武侠小说家喜欢把她写成绝顶高手，梁羽生笔下的独臂神尼更是望重武林，金庸则是从她的少年时代写起的，却没有处理好这个人物。
　　在《碧血剑》中正面描写的人物，几乎都不怎么讨人喜欢。阿九最初作为强盗的徒弟出现在小说主人公袁承志的面前，后来作为公主再现，已成纯情少女，画了袁承志的肖像挂在床头。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但小说中突出了阿九的善良和烈性，正是这两点照亮了她。
　　她行走江湖，比她父亲及其手下的群臣更明白百姓的苦难，心里充满同情和悲凉，但身为公主，却无法为大厦将倾的明王朝作一个挽留的手势，像一条渐渐下沉的船上惟一的清醒者，连慌张一下的福气也没有。她遭父丧国亡之痛，又发现袁承志的恋人温青青已因她负气出走，遂削去满头青丝，出家为尼，让人隐隐心痛。在华山，铁剑门的木桑道长无奈中承受不肖师弟玉真子掌击，命在顷刻，她扑上护住木桑顶门，甘愿承受雷霆一击。这使她成为铁剑门的继承人。
　　然而她这一点亮色，到了《鹿鼎记》中变成九难师太后，就大为逊色。她出场时行刺康熙，一击不中，引身远退，声势骇人。从此后再也没有什么作为，与喇嘛拚成重伤后，毫无自卫能力，只有躲藏逃命的份，全仗无拳无勇的韦小宝保护。在皇宫中一番夜游，无限感慨，倒越来越像《书剑恩仇录》中的陈家洛，而派遣阿珂去行刺吴三桂，用心刻毒，有点像古龙《绝代双骄》里的移花宫主，但更为儿戏，也更幼稚，只有最后发现阿珂是李自成的女儿这一点，还有些黑色幽默的味道。
　　她的出现，对天地会、云南沐家等倒有定位作用。台湾郑氏父子，在她心里也不过是“忠良之后”，天地会更是“忠良之后”的属下。但这种定位也不见得有多大意义。
　　《鹿鼎记》中写了诸多高手，陈近南迂腐，冯锡范阴狠，洪安通专横，桑结滑稽，归辛树副旧模样，一个个形象都还算鲜明，只有九难的形象，像隔着毛玻璃一样，苍白无力。韦小宝从她那里学得神行百变功夫，派上了一点用场，她的徒弟阿珂又是韦小宝追求最力的绝色少女，但九难这个人物写成这个模样，还不如删去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