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雪】—初章——第一夜

剧场导演

霍展白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过来时，外头已经暮色笼罩。

映入眼中的，是墙上挂着的九面玉牌，雕刻着兰草和灵芝的花纹——那是今年已经收回的回天令吧？药师谷一年只发出十枚回天令，只肯高价看十个病人，于是这个玉牌就成了武林里人人争夺的免死金牌。

不过看样子，今年的十个也都已经看得差不多了。
他想转头，然而脖子痛得折断一般。眼角只瞟到雪鹞正站在架子上垂着头打瞌睡，银灯上烧着一套细细的针，一旁的银吊子里药香翻腾，馥郁而浓烈。

霍展白

霍展白再次闭上了双眼，闻着馥郁而浓烈的药香，突然感到很安心，很轻松。
  如同飞累了的鸟儿总是要归巢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终年的厮杀和浴血，已经让他每次到这里，都如倦鸟归巢般，感到舒心。
  
  他艰难地扭头，看见了那个熟悉的紫色身影，
  薛紫夜.......一瞬间，俊朗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笑。温暖而舒心。
  八年的浑身浴血，八年的披荆斩棘，八年的出生入死，这个贪财好色又凶巴巴的女人却总是会在每一次荆棘遍布的路的尽头等着他。
  她，就是眼前这个绝美的紫衣女子，药师谷现任谷主，薛紫夜。

药师谷薛紫夜

紫夜背对着霍展白，将银针铺开一一在灯上炙烤。

第三次回头查看霍展白状况时，却发现他已经醒来。

紫夜嘴角勾起一抹讥讽：“我说你这家伙不会是想赖在药师谷吧，欠我的六十万诊金何时还我？莫非想以身抵债不成？”

霍展白

霍展白一听，顿时气结。
  这个死女人，还是一样的不可爱啊。才醒来就看见她一脸讥讽的模样，心里咕哝着：死女人，这么凶，今年也一定没嫁掉吧。
  霍展白虽然伤口还痛着，嘴巴却不停歇。

  对薛紫夜道：“嘿嘿，我以身抵债你也不亏嘛，我长得帅，武功高，在中原武林里我鼎剑阁霍七公子也是无数少女仰慕的对象。”霍展白又恢复了往日的不正经，对着薛紫夜嬉皮笑脸，“而且，嘿嘿，你这样又凶又贪财的女人，除了我也没人敢要了。”

药师谷薛紫夜

紫夜取了一瓶药膏，蹲到霍展白面前，细细给他抹在脸上，像在呵护一件精致的瓷器。一面敷药一面答霍展白的话：“你也就这张脸漂亮，还有些可取之处，否则我早早将你踢出谷外。另外，我并不觉得你值得了六十万诊金，你想以身抵债，我还不愿意收留你呢！”

说完，捏起烤好的二十多支银针在霍展白面前晃了晃，笑嘻嘻的：“你如此油嘴滑舌惹我生气，后果你可知晓？”

霍展白

看见薛紫夜拿着二十多支银针在自己面前晃，霍展白心里咯噔一下，不禁喉头咕噜了一下。
  
  死。女。人。

  事到如今，也只能摆出一副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姿态，霍展白暗暗叹了口气。
  于是又换上了一种状似幽怨的眼神盯着薛紫夜。等着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进行下一步动作。

  摆出了一副欠揍般的视死如归的表情。

药师谷薛紫夜

看到霍展白害怕的模样，紫夜笑得更加开心。

将二十四支银针以闪电之势刺入霍展白各处关节要穴中。趁着霍展白张口大叫的瞬间，塞了块布巾堵了他的嘴。

一边缓缓捻动银针，调节银针刺入的深度。

做完这一切紫夜起身：“穴封好了，片刻再来堵你那满身的窟窿！”

霍展白

一身的剧痛在霍展白全身一震，开口大叫之前就被薛紫夜给堵住了嘴巴。
  然而薛紫夜手法之快，却是令人匪夷所思。

  全身的剧痛之后似乎就是说不出的轻松。
  这个凶女人，虽然脾气差，又贪财，不过本事却是不容置疑。霍展白一面这么想着，一面含着那块布巾，眼珠子不住地跟着薛紫夜转。

  片刻再来堵你满身的窟窿。奇怪，身体上的已是千疮百孔，你不治自己身上的那些伤口，到底想做什么啊？
  霍展白疑惑地看向薛紫夜。

药师谷薛紫夜

紫夜执了一本医书在灯下细细阅读起来，片刻后丫鬟来报，所有治疗前的准备工作都已就绪。

紫夜点点头：“那就开始吧！”训练有素的丫鬟们七手八脚给霍展白喂药，缝合伤口。

最后合力将一个大木桶抬了进来，将他泡了进去。

霍展白

看着一群丫鬟七手八脚地行动着。霍展白微微叹了口气。
   啊……又要开始被这群女人围观了吗？他心里想着，有些自嘲。

   一个大男人，至少有四年都有“享受”过这种待遇了吧？
   那些侍女们的动作简直可以用整齐划一来形容，加上薛紫夜，就如同一个千手观音般，还来不及等霍展白想得更多，意识已是渐渐模糊。

  朦朦胧胧间，只听得一个声音道“麻沸散的效用发挥了，准备！”
  最后一点意识消失前，他只看到了那一袭熟悉的紫衣，手里拈着一根尖利的银针，眼神冷定，如逆转生死的神。

  之后，似乎就是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梦境..................长到他都不知道怎么醒过来。

剧场导演

那样长……那样长的梦。

最可怕的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无法醒来。

无边无际的深黑色里，有人在欢笑着奔跑。那是一个红衣的女孩子，一边回头一边奔跑，带着让他魂牵梦萦的笑容：“笨蛋，来抓我啊……抓到了我就嫁给你！”

他想追上去，却无法动弹，身体仿佛被钉住了。

于是，她跑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再也抓不到那个精灵似的女孩儿了。

“求求你，放过重华，放过我们吧！”在他远行前，那个女子满脸泪痕地哀求。

“我真希望从来不认识你。”披麻戴孝的少妇搂着孩子，一字字控诉，“我的一生都被你毁了！”

每一个字落下，他心口就仿佛插上了一把把染血的利剑，割得他体无完肤。

秋水……秋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想大呼，却叫不出声音。

——怎么还不醒？怎么还不醒！这样的折磨，还要持续多久？

药师谷薛紫夜

薛紫夜看着坠入梦境中被反复煎熬的霍展白，隐隐有泪光从他眼角沁出。

心中叹气：八年了，这样的浴血奔命，到底是值还是不值？这中间的纠葛和曲折还不能说清楚么？

探手摇了摇霍展白：“霍展白，醒醒，快醒醒……”

霍展白

那一抹红色似乎是自己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霍展白不住的梦呓般叫着一个名字。
  “秋水......秋水......”语速急切而绝望。

  “秋水，不....不是这样的。”慌乱而急切的低语，是这个辗转浴血了八年的男子不为人知的脆弱。
  仿佛不曾听见薛紫夜的呼唤般，身子一震，双手只是拼命地想抓住什么，恍惚中似乎只是抓住了谁的手，似乎那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一个快要绝望的溺水者最后的希望。

药师谷薛紫夜

不及防备的紫夜被霍展白猛力一抓，险些失了重心落到木桶中。

勉力撑住木桶边缘，冷冷说道：“你想干嘛！”

霍展白

薛紫夜不满的抗议似乎也并未被霍展白注意到，甚至他连眼睛都还未睁开，只是还处于噩梦的余波里，来不及睁开眼，身体还在剧烈的颤抖着。

  终于，似乎感觉到，有人在叫他，是谁呢？
  努力地睁开了眼睛，有一种虚脱感，视线终于慢慢清晰，一张美丽而熟悉的脸出现在自己几乎所有的视野，还靠得那么近。

  “呃……”霍展白一个激灵，突然完全清醒了。因为他发现他竟然握着那个凶恶女人的手，还来不及看薛紫夜脸上的表情，自己先吓了一跳，慌忙不跌地甩开了她的手，又怕她又来打人，想要跳出木桶，却一个不小心似乎又牵动了伤口，痛得又跌了进去。
   
   堂堂的鼎剑阁七公子这一连串动作却显得很滑稽。

药师谷薛紫夜

薛紫夜揉了揉着被抓疼的手腕，俯身研究霍展白的伤势，叹气道：“你的伤已无大碍，待我开一副益气补血的药给你，养上两三个月就会慢慢复原了。”顿了顿又正色道：“你的身体将致极限，上次的伤都没好得彻底，这一回可真得好好养养了，落下后患，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你不得！”

检查完他的伤势，紫夜从一旁的檀木架子上扯下一件袍子丢到药桶边缘，虽是担心霍展白受凉，嘴上却没有好语气：“披了袍子再起来，我这谷中可都是女子！”

霍展白

两三个月？茫然地接着薛紫夜扔来的袍子。
  
  随即立马批了袍子跳出来，冲到薛紫夜面前，急道
  
  “不.......不行啊，我.....我不能再耽误了。两三个月，沫儿不可能坚持得住了。我已经凑齐了所有药材，沫儿等着药救命啊！”
  拜月教圣湖底下的七叶明芝，东海碧城山白云宫的青鸾花，洞庭君山绝壁的龙舌，慕士塔格的雪罂子，还有祁连山的万年龙血赤寒珠，这八年来，他不惜性命，出生入死，终于集齐了这些武林至宝般的药材。

  只为了那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
  “薛姑娘，你....你一定能炼出救沫儿的丹药，对吧？一定是吧？”几乎是恳求的眼光看着薛紫夜，而这一下剧烈的运动却又扯动了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顿时疼得霍展白龇牙咧嘴，几乎让他蹲了下去，而这一切似乎都掩不住他目光中的急切。

药师谷薛紫夜

薛紫夜听得沫儿的名字，心虚的坐到案边提笔开方，心中慌乱一连写错好几张纸。

紫夜揉掉了写错的方子，眼前浮现出八年前的那一幕：霍展白和那女子抱着患病的孩子执了回天令前来求医，那女子明明对霍展白充满了恨意，但霍展白仍然愿意不顾一切的为她。

想到此处心中微微烦躁和愧疚：那时我初为医者还未曾看惯生死，所以开出这么个貌似不能集齐的药方。所以一面回天令我让你在药师谷看了八年……可如今药材已齐，霍展白，我该怎么告诉你沫儿的病生来便是绝症，无药可医？

偷眼瞥见霍展白满脸的期待和急切，也只得强作冷静：“我……自会尽力。”

霍展白

听见薛紫夜说到会尽力，霍展白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躺回榻上。
  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薛紫夜的能力，尽管他经常和她斗嘴，经常时不时地损她两句，但是她的本事，他是知道的。

  无愧于药师谷谷主之名，如果说自己八年的浴血战斗早该去阎王那里报到却被她一次次生生拉了回来，那么薛紫夜绝对当得起神医之名。

  所以他丝毫不怀疑薛紫夜说的话，也没有注意到薛紫夜神色间的烦躁和慌乱。只是对着薛紫夜笑，刚刚还吊儿郎当的样子瞬间烟消云散，只是对着薛紫夜真诚而温柔的笑着，缓缓地吐出一句话
  “谢谢你，辛苦你了。”

  八年了，自己第一次这样和她说话，这一句话，短短七个字，那么短，却又是那么重。

药师谷薛紫夜

听得霍展白又短又重的话语，薛紫夜在心中泛出一丝苦笑。

又似宽他的心，从案间抬起头来，故意转了话题：“这八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觉得你那张嘴不那么讨人厌！”

霍展白

“..........”
  霍展白再次气结，这个死女人........

  “这八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觉得你那张嘴不那么讨人厌！”他听见薛紫夜又开始揶揄自己。
  这八年来，为什么你的嘴巴就一直那么讨厌？

  当然，这句话并没有说出来，不然又惹来薛紫夜的“银针伺候”可是一点都不好玩儿的。
  不过瞬间，霍展白又换回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那是当然，我这张嘴什么时候讨人厌过。我可是中原武林公认的好男人~”顿了顿，他看向薛紫夜，继续道“放心吧，等沫儿的病好了之后，我欠你的诊金，一定会还的。嗯........实在不行，我就吃点亏以身抵债咯，你这么凶，除了我也没人敢要了吧？”

药师谷薛紫夜

薛紫夜停了笔，站起身来，走到霍展白面前。伸手拍了拍他尚算俊俏的脸：“虽然你长得还算过得去，不过你还不值六十万诊金的价，还是乖乖还了诊金吧，你就这么想赖在药师谷给我做牛做马？医理药理你一窍不通，留着你就是个累赘！这样子，你欠我的钱会越来越多的！”说道此处，紫夜看着霍展白气结的表情开心的笑出声来：“等你好一些了，我定叫丫鬟们将你踢出谷去！”

霍展白

看着薛紫夜一只手叉腰一只手伸出的手指险些就要戳到自己的额头，霍展白是相当得无语
  这死女人，俨然就是一悍女的架势。谁又知道这个凶巴巴气势凌人的悍女型的女人自己却是个弱不禁风的病人呢？

  霍展白正欲反唇相讥，却看见了薛紫夜桌上的那堆药方，表情也软了下来，叹了一口气。
  这个世人眼中的活阎王，大神医，却是一个病弱女子，她怕冷，他是知道的，她肺不好，他也是知道的。而她还在劳心劳力的救人，尤其是他。八年来，自己似乎已欠她太多，已不仅仅是巨额的诊金了。

  “沫儿的药，请你尽快炼制，好吗？”他低声说着，接着，仿佛叹了口气，又道，“不过，也别太操劳了。”

药师谷薛紫夜

薛紫夜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思绪万千：沫儿，沫儿，沫儿和秋水音占据了你的整个生命，你这样拼死拼活到底值不值得？若有一天你知道了我骗了你，你会杀了我么？

紫夜微微的咳嗽了几声，漫不经心的应道：“我自会对你有个交代……你日后也不必每年来药师谷忍受我的喜怒无常了！你好好养伤……过几日我再来看你！”话音刚落，一枚银针已扎在了霍展白的昏睡穴上。

霍展白

也许真的是薛紫夜的手法当真快到匪夷所思，连他这个中原第一剑都来不及反应，也或者是他在这个紫衣女子面前，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也会觉得安心和放心。

  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已被薛紫夜一枚银针扎在了昏睡穴上，眼皮终于不可抗拒地沉沉坠落。
  只是这一觉，会睡得很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