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议金庸小说之文学史地位【外一章】
岂意滔天沉赤县,
竟符掘地出苍鹅。
——陈寅恪
金庸小说,在未来的小说史上,或将占据相当崇高的地位。而这一地位的取得,却是有着太多的侥幸的成分。如果中国不是发生了旷古未有的大变局大变动大变异,金庸能否成为最好的武侠小说家都很成问题的。
金庸得到的,是本不属于他的份外的东西。
小说一门,在中国,向来并不发达。‘五四’之前的绝大多数小说家,其写作态度都带有游戏性质,而在小说结构上尤其不用心。这一点,连最为宝爱中国文化又自幼喜读旧说部的陈寅恪先生也是承认的。陈先生认为:“至于吾国小说,则其结构远不如西洋小说之精密。在欧洲小说未经翻译为中文以前,凡吾国著名之小说,如水浒传、石头记与儒林外史等书,其结构皆甚可议。”金庸,占了时代优势,汲取西洋小说之长,而‘不忘本来民族之地位’,葆持有中国特色中国气派。将《笑傲江湖》《天龙八部》《鹿鼎记》诸作,置诸中国‘古典小说’的行列,其实并无惭色。
‘新文化运动’之后,小说家们作为一个群体,才真正不再把小说视为‘闲书’,戒慎为之。
胡适先生一直将他一手推动的‘新文化运动’称为‘中国的文艺复兴’。
对比欧洲文艺复兴的成就,华夏难免相形见绌,致有‘小巫’之叹。
原因很简单,中国文艺复兴,乃是夭折了的文艺复兴。
欧洲文艺复兴持续约300年,华夏文艺复兴,仅得30年。(约1919-1949)30年间,杰作迭出,而堪称‘伟大’的作品,实付阙如。
毋庸讳言,‘武侠小说’、‘通俗小说’确有其先天性的缺陷,也确实限制了金庸的小说成就,只得与西洋大仲马相伯仲。
不要说整个欧洲,即以法兰西一国论,高于或与大仲马比肩的小说家,一堆一堆的。而在吾国,自古以来,成就达到大仲马程度的,有几个?
1949,大江大海,地变天荒。
之前的‘文艺复兴’,尚在草创阶段。在文艺各领域,最有希望取得最高成就的,是金庸这一代人。而事实上,这一代人,却是最倒霉的。上一代的沈从文们,虽然未尽其才,毕竟曾露头角。而这一代人,还没露头呢,已被踩杀。
这一代人,以各种因缘,得能脱出‘竹幕’的,约3%【注1】。包括了金庸、高阳、余光中、饶宗颐、何炳棣、余英时、许倬云、贝聿铭、夏志清【注2】、唐德刚、黄仁宇、刘若愚、李政道、丁肇中、杨振宁……等人,而最终,在各自领域,这些人分别取得了、代表了他们那一代人的最高成就。
那97%呢?
“我坐在岸上
垂钓,背后是一片枯干的荒野”(查良铮译艾略特《荒原》)
3%与97%。
假如出现的不是一个,而是各三十个金庸高阳余英时贝聿铭唐德刚李政道……则吾国的‘文艺复兴’,已经成功!
节录2009年初《时代周报》对金庸的访谈:
时代周报:“我到北京访问过李君维先生,当年他跟你一起考进《大公报》。”
金庸:“他是圣约翰大学毕业的,跟我一起考进《大公报》的。我到香港来跟他有关,本来要派他到香港来,他刚刚结婚,不来,那么,报馆就派我来了。他现在怎么样?”
时代周报:“李君维年轻时写小说很像张爱玲,非常可惜,后来几十年都不能写小说了,就在北京的电影公司任职。”
金庸:“这个人蛮好的,当时在上海,他穿得漂漂亮亮的。如果他不是结婚,派他到香港来,我就不来了,那我就糟糕了,我在上海要经过‘反 右’,一定反进去,‘文-革’一定糟糕,‘反 右’和‘文-革’两次一定非常糟糕的。说不定‘文 革’的时候就死了,武侠小说也不会写了。李君维后来不写文章也好,逃过‘反 右’,逃过‘文-革’了。”
金庸,是人才。遭扼杀的李君维先生,何尝不是人才?而整个国家,那个时代,有多少这样的李君维?
金庸,坐在维多利亚海湾岸上垂钓,背后是一片枯干的荒野……
运动场上,一人低头尽力向前跑去。跑得累了,这才抬头前看,居然是空无一人!回头看去,十数人尾随身后,而运动场上,一片狼藉,九成以上的竞技者不知被谁的黑棍敲晕、砸死,这位实力很强却非最强的竞技者,得了金牌……
金庸得到的,是本不属于他的份外的东西。
1976,天地再变。文化渐见复苏。诗歌、小说比较学术研究,更易在短时间内有所成就。然而,新时代的小说家们,总体上,比金庸一代以及金庸之前的两代人,有两大劣势。因为长期对传统文化的漠视甚至破坏,他们中文不够好。因为长期的夜郎自大,关锁国门,他们的外文也不行。以这样的基础,要想出现世界级的小说家,戛戛乎难哉!
更何况,90年代之后,多数文人趟入‘商业大潮’,其创作态度,比他们鄙薄的‘通俗作家’不见得更加的高蹈与诚挚。莫言先生用43天完成40万字的《生死疲劳》,对此,德国汉学家顾彬认为 “莫言43天就能写成一本好几百页的小说。而德国小说家四五年写一本。”“在德国,余华和莫言写的只能算是通俗文学,不是严肃文学,他们的作品是不能进入文学史的,他们作为通俗作家的身份也相当低。”我是觉得顾彬的看法说法太过苛刻,一个作家每天写一万字亦未尝不可,不必然就水准低下,我永远不能理解的是:43天写完的长篇小说,是否应该稍作修改再拿出来发表?对这部作品,莫言先生真的自我感觉毫发无遗憾?这样高速度的“天才的”世界一流的小说家,恕我孤陋寡闻,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纯以‘雅’‘俗’判定小说家的文学成就——爷这玩的就是传说中‘纯文学’,仅此一点,已经天然地高于一切通俗作品!——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
当代中国的小说,比中国足球,可能更臭。
一位不具名的网友,在我这篇短文之后留言,所言甚好,征用之:“和 xie时代,娱乐至上。撰文卖字者,博取金钱利益者十之八九,养家糊口者余下一成之八九,光大我中华文学使之立于世界之巅者,其尚剩者之一二。”
出现一个福楼拜或是雨果?
完全可能。
期诸五十年后。
【注1】龙应台认为:“ 一九四九年,可能有三四百万人到了海外。”如此,则外逃人口不及1%,考虑到外逃者中青壮年较多,故假定为3%。
【注2】 夏志清文章中,多次谈到吴兴华其人。“治学之专,悟力之高,实在很使我钦佩。前两三年,也是宋琪来信说吴兴华已死了,而且死得很惨。……我读了宋琪的信,悲从中来,吴兴华同我年龄相仿,我们这一代有才华的学人、作家,被‘坑’死、‘整’死不知有多少,此恨何日可消?”
《金庸对照,对照金庸》
一 生也何欢,忧患实多
【一】金庸《北国初春有所思》:“ 中国民航的班机从启德机场起飞后,俯视下方美丽的香港海山与高楼大厦,思潮起伏。我想起最近因港督彭定康提出政改方案建议而引起的剧烈争议,香港人的忧心不安。…… 当飞机高飞入云,再也望不到香港时,我回忆起当年参加起草基本法的种种经过。又想起报馆里的一些同事,电脑排字部与机器房的工友,写过信给我的报纸与小说的读者,我的司机和他的子女,街头的报贩,他们大都是生于斯、长于斯,而又将老死于斯的人,人生本已多忧患,又要为1997而忧心。为什么一断有人要掀起风波,更增他们的苦恼呢?”
【二】金庸1961—1963年《倚天屠龙记》:“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唯善除恶,唯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三】林 昭《1965年3月7日再题》:“残喘赘疣,夙愿取义。敢谓成仁,自云知耻。立身敦品,千秋清议。生也何欢,大节正气。三军罢帅,匹夫励志。读圣贤书,所学何事。日月经天,江河在地。君王不谅,有死而已。”
刘按:仅是巧合。
二、 素心铁骨
【一】林 昭《血诗题衣并跋》:“黑菊素心侵夜吐,寒梅铁骨凛霜开。”
【二】金庸《素心剑》:“我这一惊自然是非同小可。什么?你不奇怪?梅念笙是谁,你不知道么?是铁骨墨萼梅念笙啊。你真的不知道?(狄云又摇摇头,说道:‘从来没听见过这名字。’)嘿嘿,是了,你师父自然不会跟你说。铁骨墨萼梅念笙,是湘中武林名宿,他有三个弟子,大弟子名叫万震山,二弟子叫言达平,三弟子叫……”
刘按:更是巧合。
三 ‘亲兵队长’之梦
【一】 花城版《鹿鼎记》1311页:“韦小宝笑道:‘施将军,这一次只好委屈你一下,请你在我营中,做一个小小参领,以防外人知觉。’施琅大喜,说道:‘一切遵从都统大人吩咐。’他知韦小宝派他的职司越小,越加当他是自己人,将来飞黄腾达的机会越多,如果派他当个亲兵,那是更加妙了。”
【二】 花城版《射雕英雄传》1481页:“哪知黄蓉越骂越是刁钻古怪,……倘若单是说他大做阴毒坏事,欧阳锋本来也不在乎,可是黄蓉数说他做的尽是江湖上诸般不流的下三滥勾当,……种种肉麻无耻,匪夷所思;曾听得他一再向完颜洪烈自荐,要做他的亲兵队长,得以每晚在赵王府中守夜。”
刘按:韦公赵王,亲兵队长。寤寐求之,腾达飞黄。
四 周游世界之梦
【一】 1994年,金庸在《金庸作品集‘三联版’序》中写道:“小学时代我得益最多、记忆最深的,是我爸爸和哥哥所购置的邹韬奋先生所撰的《萍踪寄语》、《萍踪忆语》等世界各地旅行记,以及他所主编的《生活周报》。”
【二】 2001年,金庸接受《南方周末》记者访问,谈到“我本来年轻的时候想做一个外交官,……想做外交官就是想周游世界。”
刘按: 幼年金庸喜读“世界各地旅行记”,“年轻的时候想做一个外交官,周游世界。”,两事之间,或多或少,总有那么一点兰因絮果?
五 热情与悲痛
【一】王国维《人间词话》:“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
【二】 林如斯《关于京华烟云》:“. 我知道父亲(林语堂)每晨著作总是起来走走吃吃水果,当他写完红玉之死,父亲取出手帕擦擦眼睛而笑道:‘古今至文皆血泪所写成,今流泪,必至文也。’”
【三】 金庸《月云》:“金庸的小说写得并不好。……他正在写的时候,以后重读自己作品的时候,常常为书中人物的不幸而流泪。他写杨过等不到小龙女而太阳下山时,哭出声来;他写张无忌与小昭被迫分手时哭了;写萧峰因误会而打死心爱的阿朱时哭得更加伤心;他写佛山镇上穷人钟阿四全家给恶霸凤天南杀死时热血沸腾,大怒拍桌,把手掌也拍痛了。他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但世上有不少更加令人悲伤的真事,旁人有很多,自己也有不少。”
刘按:只要能引用别人的话,俺决不自说自话。这里,仍是借用,“你们能欣赏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背后蕴藏的热情却忽略了;你们能欣赏我文字的朴素,照例那背后隐伏的悲痛也忽略了。”(《从文小说习作选•代序》)
六 吐故纳新古今情
【一】 《鹿鼎记•第二十回》:“黑龙使抬起头来,望著洪教主,哀声道:‘教主,你对老部
下,老兄弟,真没半点旧情吗?’洪教主脸色木然,淡淡的道:‘咱们教里,老朽胡涂之人太多,也该好好整顿一下才是。’……黑龙使叹了口气,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说道:‘吐故纳新,我们老人,原该死了。’……”
【二】《鹿鼎记•第十九回》:“千载之下,爰有大清。东方有岛,神龙是名。教主洪某,得蒙天恩。威灵下济,丕赫威能。降妖伏魔,如日之升。羽翼辅佐,吐故纳新……”
【三】《卅三剑客图•卢生》:“皇帝和大官对黄白术不感兴趣,长生术却是一等一的大事。毛最近屡次指到‘吐故纳新’四字,这典故源出《庄子》,是后世道家长生术的基本观念之一,认为吐纳(呼吸)得法,可以寿同彭祖。”
刘按:《鹿鼎记》作于1969年10月——1972年9月。《卅三剑客图》金庸写于1970年一月和二月。
【补记】写这一节,懒得对书打字,于是搜索《卅三剑客图》原文,一不留神,搜到了南窗寄傲生在天涯的旧帖《 读金庸小说札记•十九•“吐故纳新”》,吃惊不小,原来南窗兄2006年已经谈过此节。这也罢了,问题是南窗写得早,还有比南窗更早的,2002年,应笑我《金庸识小录•十四•吐故纳新》谈的还是此事。
毛曰:‘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
南窗《札记》,我以前是看过的,写这节的时候居然完全没想到。
南窗兄的感受,与我相似,“晕……《识小录》我以前是看过的。怎么写这则时候没想到?!”
晕归晕,也好玩。故附记于此。
七 镖局子送礼
【一】 齐如山《镖局子史话》:“在镖局子开办之前,先与镖车经过的沿线城镇之英雄豪杰,土匪头等,取得联络。每年三节送礼,如此联络妥协后,镖车经过,他们不但不截,倘遇他帮之匪,或小伙强梁路截,他们一定出来帮助,所以不容易丢失。”
【二】 金庸《笑傲江湖•灭门》:
林震南长长的喷了口烟,说道:“……江湖上的事,名头占了两成,功夫占了两成,余下的六成,却要靠黑白两道的朋友们赏脸了。……咱们吃镖行饭的,第一须得人头熟,手面宽,这‘交情’二字,倒比真刀真枪的功夫还要紧些……说穿了,也不过是‘多交朋友,少结冤家’八个字而已。……福威镖局的镖车要去四川,非得跟青城、峨嵋两派打上交道不可。我打从三年前,每年春秋两节,总是备了厚礼,专程派人送去青城派的松风观、峨嵋派的金顶寺,可是这两派的掌门人从来不收。……我总想要打开四川这条路子,只怕还得用上十年功夫,哪料得到余观主忽然心血来潮,收了我的礼不算,还派了四名弟子,千里迢迢的来回拜。……常言道和气生财,咱们吃镖行饭,更加要让人家一步。自己矮着一截,让人家去称雄逞强,咱们又少不了甚么。”
刘按:江湖熙熙,皆为利来;镖头攘攘,皆为‘礼’往。
八 陈家洛百花错拳与 欧阳锋精神错乱
【一】金庸《三剑楼随笔•从一个女明星说起》:“去年除夕,电影界的朋友们有一个联欢晚会,大家在舞池中跳舞跳得很高兴时,苏秦忽然大声问我:‘你跳的是百花错舞么?’附近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因为他们知道,《书剑》中的陈家洛会使一套‘百花错拳’,他每一拳打出来都是错的。”
【二】 《书剑恩仇录》:“只见陈家洛擒拿手中夹着鹰爪功,左手查拳,右手绵掌,攻出去是八卦掌,收回时已是太极拳,诸家杂陈,乱七八糟,旁观者人人眼花缭乱。这时他拳势手法已全然难以看清,至于是何门派招数,更是分辨不出了。原来这是天池怪侠袁士霄所创的独门拳术‘百花错拳’。……这拳法不但无所不包,其妙处尤在于一个‘错’字,每一招均和各派祖传正宗手法相似而实非,一出手对方以为定是某招,举手迎敌之际,才知打来的方位手法完全不同,其精微要旨在于“似是而非,出其不意”八字。旁人只道拳脚全打错了,岂知正因为全部打错,对方才防不胜防。须知既是武学高手,见闻必博,所学必精,于诸派武技胸中早有定见,不免‘百花’易敌,‘错’字难当。……周仲英大惊之下,双拳急挥,护住面门,连连倒退,见对方拳法古怪之极,而拳劈指戳之中,又夹杂着刀剑的路数,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周绮见父亲败退。情急大叫:‘你打的是甚么拳?简直不成话!怎地撒赖胡打?你……你全都打错了!’”
【三】《射雕英雄传》:“忽听山崖后一人大叫三声,三个筋斗翻将出来,正是西毒欧阳锋。……举起蛇杖,向四人横扫过来。……欧阳锋的招术本就奇特,此时更如怪异无伦,忽尔伸手在自己脸上猛抓一把,忽尔反足在自己臀上狠踢一脚,每一杖打将出来,中途方向必变,实不知他打将何处。……斗到深涧,欧阳锋忽然反手拍拍拍连打自己三个耳光,大喊一声,双手据地,爬将过来。……黄药师见了他的举止,已知他神智错乱,只是心中虽疯,出手却比未疯时更是厉害。饶是他智慧过人,却也想不明白其中道理,怎知欧阳锋苦读郭靖默写的假经,本已给缠得头昏脑胀,黄蓉更处处引他走入歧路,盲练瞎闯,兼之急欲取胜,贪图速成,用功更为莽撞,只是他武功本强,虽然走了错道,错有错着,出手恢诞,竟教洪、黄两大宗师差愕难解。”
刘按:百花错拳,精神错乱。我唯一‘错’,敌心自乱。
九 《蜀山》朱梅与《射雕》洪七公
【一】金庸《卅三剑客图•二十三•张忠定》:“张咏性子很古怪,所以自号‘乖崖’……他生平不喜欢宾客向他跪拜,有客人来时,总是叫人先行通知免拜。如果客人礼貌周到,仍是向他跪拜,张咏便大发脾气,或者向客人跪拜不止,连磕几十个头,令客人狼狈不堪。”
【二】《蜀山剑侠传 第二十七回 逐洪涛投江遇救 背师言为宝倾生》:
“朱梅见众人都朝他跪拜,好生不悦,连忙喊道:‘你们快些都给我起来!再要来这些虚礼未节,我就要发脾气了。’素因常听师父说他性情古怪,急忙依言起立。那许钺、陶钧,一个是救命恩深,一个是欢喜忘形,只顾行礼,朱梅说的什么,都未曾听见。惹得朱梅发了脾气,走过来,顺手先打了陶钧一个嘴巴。把陶钧打了一个头昏眼花,错会了意,以为是师父一定怪他不该引见许钺,一着急,越发叩头求恕。许钺见陶钧无故挨打,他也替他跪求不止。谁想头越叩得勤,朱梅的气越生得大,又上前踢了陶钧两脚。然后回转身,朝着许钺跪下道:‘我老头子不该跑来救你,又不该受你一跪。因不曾还你,所以你老不起来。你不是我业障徒弟,我不能打你,我也还你几个头如何?’这一来,陶、许二人越发胆战心惊,莫名其妙,跪在地下,不知如何是好。朱梅跪在地下,气不过,又把脚在身背后去踢陶钧。……(素因)上前一把先将陶钧扶起道:‘你枉自做了朱梅师伯徒弟,你怎么会不知道他老人家的脾气,最不喜欢人朝着他老人家跪拜么?’……陶钧这才明白,无妄之灾,是由于多礼而来。”
【三】《射雕英雄传 • 第十二回 • 亢龙有悔》:
“郭靖道:‘您老教了这许多,弟子已是心满意足,哪敢再贪,只是未曾叩谢您老恩德。’说着跪了下去,砰砰砰砰的连磕了几个响头。洪七公脸色一变,喝道:‘住着。我教你武功,那是吃了她的小菜,付的价钱,咱们可没师徒名分。’倏的跪下,向郭靖磕下头去。郭靖大骇,忙又跪下还礼。洪七公手一伸,已点中他胁下穴道。郭靖双膝微曲,动弹不得。洪七公向着他也磕了四个头。这才解开他穴道,说道:‘记着,可别说你向我磕过头,是我弟子。’郭靖这才知他脾气古怪,不敢再说。”
刘按:朱梅在《蜀山》,洪七公在《射雕》,都是大佬级人物,二人的江湖地位,在不同的两部小说里面,是相近的。两人的性格,也有三分相似,都有些游戏人间的味道。又都曾有向晚辈或弟子磕头回拜的举动。
朱梅、洪七二公,或有渊源?
十 喜谀佞,不怕丑
【一】金庸《卅三剑客图•三十一•侠妇人》:“秦桧‘……又喜谀佞,不避形迹。’不论赞他如何如何伟大英明,他都毫不怕丑,坦然而受,视为当然。”
【二】《侠客行》:“师父忽然不住的高声大笑,见了人便问:‘你说普天之下,谁的武功最高?’大伙儿总答:‘自然是咱们雪山派掌门人最高。’……他有时又问:‘我的武功怎样高法?’大伙儿总答:‘掌门人内力既独步天下,剑法更是当世无敌,其实掌门人根本不必用剑,便已打遍天下无敌手了。’他听我们这样回答,便笑笑不作声,显得很是高兴。”
【三】《天龙八部》:“新入星宿派的门人,未学本领,先学谄谀师父之术,千余人颂声盈耳,少室山上一片歌功颂德。……丁春秋捋着白须,眯起了双眼,薰薰然,飘飘然,有如饱醉醇酒。”
【四】《笑傲江湖》:“瞧这情形,任教主听着这些谀词,竟也欣然自得,丝毫不觉得肉麻!”
【五】《鹿鼎记》:“洪教主听韦小宝谀词潮涌,丝毫不以为嫌,捻须微笑,怡然自得,缓缓点头。”
刘按:金庸笔下的秦桧、白自在、丁春秋、任我行、洪安通,皆“喜谀佞,不避形迹。”在这些人身后,隐隐约约、影影绰绰,还站着一个邪恶的巨灵,是谁?是谁?
2009、4、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