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夜行】故事集·罗浮夜话

寂寞·莲袭

第一个故事 怨缚

“娘亲……”月卿醒来，摸了摸咽喉上的伤口，早已恢复，仿佛未曾存在过。只有地上的血迹，和凌乱的杂草和折断的灌木枝条，证明了那场战斗确实曾经发生过，

月卿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她抱着那个瘦小的孩子奔跑，一声声呼喊着“阿离”“阿离”……那是她的珍宝，是她生命的全部。在看到阿离苍白的小脸一点点失去生命力的时候，月卿才察觉，也许野心和权力对她来说从不如想象中的那样重要。

小小的身体先是僵硬，后来逐渐软化，然后就是腐烂变质。月卿恍若未觉。她要治好他，她相信自己的能力，只要她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只要她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

苍天，无语。那十天中，失去孩子的母亲混混沌沌地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像一个疯子，抱着一具腐烂的尸体，在街头奔走，一次次寻找郎中，用最卑微的姿态恳求他们救救自己的儿子。

所有的人都说，这个女人已经疯了，没有人能够认出，她，月卿，曾经是端王最宠爱的妃子，那个以雍容华贵，以及手腕凌厉而著称的黑寡妇。

是的，没有人认得出来。

直到有一天。

“爹……娘……”小小的啜泣声，一只小小的青色狐狸倒在路边，在它的身边，有两具成年狐狸的尸体——与普通狐狸不同的是，它们，都有九条尾巴。小狐狸小声地呻吟，声音却如一只幼猫般大小——从它华丽的皮毛上那纵横累累的伤口和染红的血渍来看，不是因为它不想哭，只是它已经没有力气再哭更大声了。

月卿从它的身边狂奔而过——她已经看不到除了那具腐烂已久的尸体以外的任何东西。是的，她看不到，她的身后，一个年幼的孩子紧紧地追着她，一边喊着“娘亲”“娘亲”。那不是人，而是被她的执念留下的缚灵——愿缚。

孩子看到了狐狸，忽然不追着女人跑了，他来到了小狐狸的身边，伸出双手，抚摸着那身华贵却脏乱的皮毛。小狐狸的身体忽然不动了。它的头顶，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狐狸的形状出现。碧绿碧绿的眼睛，青色的皮毛，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甩啊甩啊。

“我叫阿离。你叫什么名字？”小男孩问道。

“我叫阿狸，躺在我身边的是我的爹娘，他们都死了。现在我也快要死了。”小狐狸回答

“真好。”阿离拍手笑道。“你是九尾狐，而我是缚灵。我们都不足以独自活下去。但是为什么我们不能联合起来，共同用灵力来支撑一具身体？”

“两个人？这不可能！”

“不，这可能——你的魂魄，加上我的记忆。”

“你要放弃轮回，自散魂体？”

“不，我只是想跟你一起活下来，活下来，看看娘亲叫着阿离又回来了的时候开心的样子。名字，身体，记忆，你都拿去吧。请你代替我，好好照顾娘亲，只要她过得平安快乐，那就比什么都好了。”

小狐狸感觉到自己的魂体即将被一股力量拉扯着再入轮回，忍不住点了点头，“好呀好呀。”

莫离抱住了小狐狸，一人一狐逐渐化为一体，先是变成莫离的样子，随即又变成了狐狸的样子，飞快地奔跑着，追上了月卿。

莫离——醒了。

在阿狸的记忆之中，属于莫离的那部分，似乎并不全是好的记忆。娘亲经常逼着莫离读书，写字，学武，不让他跟其他的孩子一样好好玩耍，还经常打他的手心，可疼了。

“我一直知道娘亲是七月流火的首领，她一直是握在父王手中的剑。也是并且因为她的原因，我一直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娘亲杀过很多人，她用她认为最好的方式替我铺就未来，却没有问过我肯不肯。你知道么？其实我一直是不开心的，可是那时候我总是觉得，娘虽然一直在说她做得一切都是为了我，但是她的心里最重要的还是她的野心。直到那一天，我觉得身体不舒服，无咎先生把我带出王府以后见到了娘亲，娘亲抱着我哭的时候，我忽然明白，她其实比任何人都要爱我。我想伸出手，好好地拥抱她，擦拭她的眼泪，对她说，娘亲，阿离也舍不得你。娘亲在哪儿，阿离就在哪儿。阿离是娘亲的好孩子，阿离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娘亲。”

娘亲，也永远永远不是离开阿离的，对么？

小狐狸忽然笑了起来，他躺在月卿的怀里，伸手抹去了月卿关于莫离死后十天的记忆。柔柔地说：“娘亲，你放心，阿离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虽然阿狸不是阿离，但是有什么关系呢？阿狸又有了一个很爱阿狸的娘，又有了一个温暖的家，哪怕这具身体完全依靠灵力支撑，还经常出毛病，吐血，不能动弹，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娘亲开心，就什么都好了。

这样想着，九尾狐的元神悄悄出窍，来到了自己早就发现的追杀者身边。

“你们好呀。”九尾狐歪了歪脑袋。

“鬼……不，是妖怪！！！”

“快跑！！！”

“既然打算打娘亲的坏主意，就不许走了。”如一道青色的闪电，九尾狐快速地跑过，只留下一地尸体。九尾狐得意洋洋地走过尸体旁边，像小孩子检查自己的玩具一样检视自己的战利品。

“阿离……阿离……”

“啊，不好，娘亲叫我了！！！”小狐狸惊慌失措，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娘，阿离在这里，阿离的肚子好饿啊，所以出来找点吃的。”

“阿离，不要乱跑，外面有大灰狼的。肚子饿就跟娘亲说，娘亲给你做去。”

“可是人家看娘亲睡得很沉舍不得叫醒娘亲嘛。”莫离吐了吐舌头，撒娇道。

“好孩子……”月卿抱住了莫离，摸了摸十三岁男孩那满是骨头的小身板，泪流满面。

————————————————————————————————————

忽然间，一切都化为了飞灰，消散无踪，原地，只有一只碧绿碧绿的小狐狸，用一双憨傻憨傻的绿眼睛看着她。

“娘亲…莫儿不想要娘亲当七月流火的首领，不想要娘亲不惜一切为莫儿夺江山，莫儿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只想跟娘亲过简单的生活…只要娘亲开心，莫儿用什么换都可以，娘亲…莫儿不会让娘亲死的……”

妖族最珍贵的内丹，载着用以维系肉体最后生机的灵力被小狐狸一边擦着眼泪珠子一边从嘴里吐出来，度到了她的口中。

她看到了狐狸的眼睛，那哪里是狐狸，分明是莫离！！！

月卿醒了。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伤痕，只剩下手中的一撮狐狸毛。茫然四顾，哪儿还有莫离的影子！

寂寞·莲袭

第二个故事 士为知己者死

鬼王，罗睺。

罗睺的脚步，代表着战火蔓延，向来如此。

鬼王，是天生为战斗而生，为胜利而生的王者。他的属下们都这样说。他们欢呼着，充满崇敬之情地看着站在最高之处的两个男人——一身战甲男人，他们的王，罗睺。一身水蓝文士长袍，手执羽扇，悠然而立的男子，属于他们的智者，士殇。

在这种时候，没有人会在意，傲然立于群鬼之中的男子，原本是一个人类。

“鬼国，今日建立。欢呼吧，吾之子民。吾将赐予你们信仰与荣耀，而你们将追随吾之脚步，走向世界的尽头。”

俯视着群鬼狂热地高呼“吾王”，高台之上，看不清面目的罗睺，轻声说道：“看，士殇，这就是属于你我的大好河山。”

蓝衣文士微笑：“不。这锦绣江山，只属于你一人，吾王。”

————————————————————————————————

从鬼王三顾茅庐请出这位军师开始，群鬼就开始对这个男人产生各种意见——让他们心服口服的，并非战斗减少了，事实上这是属下们吐槽他们军师的理由。也不是扩张速度变快了，实际上对于大多数算数不怎么好的鬼来说，征战只是消磨漫长而无激情的岁月的方式。他们对于结果并不重视。恩，大概是福利变好了也说不定？

房屋，家具，奢侈品，热闹的集市，繁华的街道。恩，将领们和士兵们绝对不会说，他们是因为这些没用的东西被收买的。

鬼王说，请在有生之年，成为吾之双翼，吾将带你飞向更广阔的世间。

士殇说，吾王，若有朝一日，吾飞不动了呢？

鬼王说，那就为吾之双眼吧。

——————————————————————————————————

鬼王也曾考虑过，人的寿元有限，但是等他死了以后变成鬼，两个人还有几千年可以共同携手走过。不过……看来这个世界，不允许他们考虑这么多了。

可惜，承诺始终只是承诺而已。

那时候天地之间并无轮回之道，死去的人或者化为鬼，或者魂飞魄散。那是一个以强者为尊的世界，是以当时鬼王凭借勇武以及个人魅力建立鬼国。

作为“鬼族师宰”的士殇，可以竭力发挥他的才能，一展胸中抱负。同时拥有了智谋和武力的鬼城，如虎添翼，征战的步伐变得流畅至极。很快便收拢鬼族诸部，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鬼族，乃至当时天下的第一势力。

然而不久以后，天地秩序恢复，轮回重启，鬼王的军队依靠个人的勇武虽然依旧节节胜利，但是当时明眼人都能看出，鬼国的结局必然走向衰落和毁灭。明知道这一点，他们却必须向前走下去。因为罗睺是鬼王，罗睺不会败。

大约是太多熟悉的面孔在自己面前消逝的原因吧。虽然胜利的脚步从未停止，但是罗睺的心情越来越沉闷。有一段时间，除了士殇，没有人能够把一片阴影的王座之上一发呆就是几个时辰的罗睺拉下来管事。

有一天，鬼王不见了。一开始大概是鬼王每天发呆时间太长，诸人尚未察觉，但是数日之后，终于有人发现不对劲。

——鬼王赴约，单挑人类通灵者之首，玉姬。

当鬼城诸人得到消息的时候，玉姬和鬼王已经双双失踪，作为约战地点的净灵湖上有强大的封印，鬼族诸人无人能够靠近。

似乎早已感觉到什么的蓝衣文士，似乎送了一口气的样子，又似乎，有些失落的神情。作为鬼王之下的第二号人物，他下令，召集所有人马，向人族下战贴，救出鬼王。

然后——动用神器阴阳镜，引天地之力，开辟阴川黄泉界，保住了鬼国最后的力量。士殇，从此灰飞烟灭，不存于世间。

这是鬼王的谋划么？知道答案的人，都已消失于世间了。历史，又翻开了新的一页。在这里，再无鬼国的存在。

————————————————————————————————————

士殇开始了漫长的夺舍经历，这种名为渡灵之术的方式，本是鬼王所创，却只有人类能用。那是轮回重启之后，鬼王花了十余天后拿出的成绩。当时的他没说什么便将那堆废纸扫到了一边，从未想到，这堆废纸竟然有从回收箱里面重新拿回来利用的一天。

不能走的时候只能爬，不能爬得时候只能躺着，拖着嶙峋的伤体，一次次地辗转于野兽，草木，以及偶尔的人类生涯，跨越着时光，一步步地走向他的目标。士殇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因为恢复记忆变得越来越晚，而更换肉体的时限也越来越短。给他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净灵湖，似乎离他越来越远。

或许，他所苦苦执着的，本不是鬼王本身，而是曾经的那段岁月，那段并肩而立的岁月。那段纵马任凭驰骋的岁月。

寂寞·莲袭

第三个故事 枯骨红衣

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所有人都这么说。

可是美丽，又有什么用呢？没有自己的灵魂，终究只是一颗棋子罢了。红衣下过将棋。棋盘之上每一颗棋子都有各自不同的价值。若是价值不够，便会被棋手所牺牲。当年家乡发生水灾，大家纷纷逃难时，红衣祈求过神，当年流民队伍一路迁徙，到处碰壁，遍地饿殍的时候红衣祈求过“父母官”，当年被人贩子所救，却因为年纪太小卖不出去，面对一个个比她年纪大的女孩被轮奸后失去神采的双眸时，她发誓，此生再也不会求任何神，任何人。红衣靠得，只有自己

所以，当有人在市场上向人贩子们购买年轻女孩时，红衣不顾一切地去争，去求，去抢夺这样一个机会。她成为了那批被购买者中年纪最小的女孩。

她们的“主人”开始请来一批批地老师培养她们。琴棋书画，诗词礼仪，也包括舞蹈和媚术，明天都有人因为成绩不够被淘汰，那些淘汰者们，被丢进了各个青楼之中。

红衣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之中。或许只要一个懈怠，明天接受这样命运的人，便是自己。如果她当不了棋盘上的“将”，那就去当车，去当马，去当炮，总之，就算她是小兵小卒，也是能够闯到楚河汉界对面最后一排的那个。

大雪天，小女孩呵着冷气，穿着所有的衣服蹲在院子里看书，仅仅是因为外面的光比较亮一些，能多看一会儿。然后，被冻得通红的小手被一个人拉住了。那是一个很温柔很好看的男人。红衣有些畏缩地缩了缩手，却被男人微笑着拉过，将她的手捂得热乎乎的。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红衣。”小女孩怯生生地回答。

“红衣呀，我叫无咎。你想当我的弟子么？”

————————————————————————————————

“红衣，我常常想，这么有天赋有爱努力的女孩子，仅仅活在后宅之中，未免太可惜了。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争夺一个男人的宠爱，便是她们的一切。而你不同。因为你是我无咎的弟子。”

无咎是当年这一批女孩子的购买者。他是端王府的首席客卿，云州最大的官方情报机构的幕后掌控者。刚刚接手这个烂摊子，他需要很多的人手来填充这个空空荡荡的新框架。那一批女孩子，最早被淘汰的送入了青楼，而最后留下的一批则作为侍妾，被嫁入了豪商大户，王公贵族之家，成为了无咎的耳目。

其实红衣常常疑惑，为何无咎先生会收一个女弟子。无咎总是笑而不语。小红衣也一直保持着充足的危机感充实着自己，每天精力充沛地像一块海绵一样吸收来自于各方的知识。终于有一天，无咎说，我能教你的已经教完了，你可以自己出去试试。

啊哈，红衣很高兴。既然先生认为她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打算认真地栽培她，她就不用时时担心被当作弃子用完扔掉啦。可是先生，真的那么在意她么？红衣偷偷地看了无咎一眼，心里画着圈圈。留在这个男人身边越久，便越是体会到这个男人的高深莫测。

马车中，红衣点起一支红烛，看着无咎平静的眼神。他手把手地教会了她怎样做一个最完美的女人，红衣却想不明白，他所想要的女子，究竟是何等模样。只要他想，红衣便是他的。可是他的态度永远是那样温柔，却透着一种淡淡的疏离。红衣无疑是喜欢无咎的。所谓的喜欢，更多的是一种少女对于优秀者的倾慕和崇拜混杂的感情。在他身边多待一天，便更加不想离开他。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红衣已经付出了许多，但是她还会付出更多，无怨无悔。

胧夜坊多了一个伶人。她是最好的戏子，因为她能演绎每一个人梦中出现的那女子的形貌，却惟独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何等模样。红衣不敢独处，因为一旦独处，她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该怎样说，怎样做。

直到她遇到了残叶。残叶是红衣的琴师，他似乎是个江湖人。照理说胧夜坊的人都应该都被她查的彻彻底底，明明白白，不过很例外的，她没有去查残叶。红衣觉得，残叶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有时候，有点傻傻的，有时候又很能说，说了很久都不会停下来，似乎对于上下之分很不敏感，被自己欺负了压迫了也只是用一种可怜兮兮的表情来谴责自己。

残叶来到胧夜坊三年，从残叶的琴声中，红衣找回了自己。她也发现自己真正地——爱上了残叶。

一个伶人的爱，应该是怎样的呢？红衣不知道，她一直在自己的真正心意和长久养成的习惯之间挣扎。无咎教了她怎样分析情报，教了她杂学，计算，管理，教会了怎样让别人疯狂地迷恋她，却偏偏没有教过她怎样去用自己的真心，爱一个人。

残叶说，他要离开的那天，红衣坦白了自己的心意。残叶送了她半块玉佩，而她送了他一支玉簪。在她的家乡有这样一个风俗。若是有一个女子爱上一个男子，便送他一支发簪。若是男子也对她有心，便将发簪簪在她的发髻之上，便算是订婚了。那时候红衣想到了很多过去的事情，她想起来，自己最初的名字，是雪茗。

残叶走了，他说一年之后会回来为她赎身，他不在意她是谁，也不在意她是伶人的身份，他想娶得人，只有红衣。红衣第一次，为了一个不是无咎的男子，失眠了。

夜夜相思凭栏顾，只问君身归何处。

————————————————————————————————————————————

一场意外打断了她的相思，她的幻梦。

端王妃，莫离，一对母子的出现让枯燥乏味的生活添了几分色彩。病恹恹但是性格乖巧的男孩子，那是她可爱的师弟，还有作为端王妃的月卿。虽然野心勃勃，但是她对于莫离的感情却是真实的让人感动。有时候，红衣想，或许有一天自己和残叶也会有这样一个儿子，这样自己也该这样为他操心吧？唉，还早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退出这纷争的漩涡呀。不知道先生能不能给自己网开一面，放我一马？

莫离来的时候已经身中剧毒，在胧夜坊养伤，忽然之间却病情恶化，身死魂陨。月卿当场翻脸，屠杀胧夜坊上下一百多号人，然后带着莫离的尸体离开了。

红衣知道自己死了。她没有想到，自己会醒来。看着一身枯骨，又看看脖子上挂着的玉佩，红衣摸了摸身上穿的那袭红衣，那是她最喜欢的一身衣服。她曾经对先生说，若有一天，她死在了他之前，她想穿着红衣下葬。那袭红衣很美，像嫁衣多过像寿衣。红衣歪着头看了看自己变成白骨的双手，起身而去。先生在为自己伤心么？看了看倒在一旁的石碑上深深刻下的祭文。红衣已经死了。日后，我要为自己而活。那么换一个名字吧……雪茗，怎样？

虽然为了让这身体存在下去必须杀人，但是反正红衣不在乎。就如同棋盘上的棋子会吃掉其他棋子，为了达到目的，总会有牺牲的。残叶是不是不喜欢这样的我？红衣不知道，只是一贯以来的经验告诉她，不要让他知道。作为女人，总是希望自己所爱的人看到自己最美的模样。顶着一身白骨去见他，这种事情可不是我红衣干出来的。

杀人，吞噬血肉，画皮，当一切已经成为习惯。唯一支撑红衣走下去的信念，不是仇恨，而是爱。

她不甘心，为什么残叶不回来找自己。他的誓言，他的爱，还在么？

或许这就是一个女人的悲哀——再强大的女人，也会因为爱上一个男人而坠入万丈深渊，永不超生。而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永远有比女人更加重要的东西。家，国，天下，友情，或者其他更多。

——————————————————————————————————————————————

炉子上的香早已焚尽。红衣就着铜镜，一笔一笔勾画自己的容颜。这是最后一次，打量着自己的妆容，很美，但不是红衣，也不是雪茗，或许是另一个人吧，红衣想，那个牺牲者是怎样被自己选中，又是怎样被自己狩猎的，她已经记不清了。既然他宁愿杀了她也不愿意相信她口中的真话，那么就给他看他想要的假象吧——如果他还会记得自己，哈。

这是上天，对于一个伶人所追寻的唯一一段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情的嘲讽。血液流干之前，红衣又想起了先生当初的话。

哈，这世上，如果连自己都是假的，那么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一个失去了执念的鬼，还能继续存在下去么？红衣不知道，她已——心如死灰。

寂寞·莲袭

第四个故事 兄弟

洛家是一个通灵世家，世代以捉鬼算命跳大神为职业……也包括捕捞粽子打杀各色妖怪。不属于江湖门派也跟朝廷八竿子打不上边，但是在通灵者中地位相当高。

什么，才是兄弟？洛无殃常常想到这个问题，然后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别扭小弟气鼓鼓地瞪着自己，然后背着身子装作跟自己没关系。

“无咎，无咎。我们一起去玩吧。”

无咎抱着厚厚的书本，摇了摇头。却被洛无殃一把拉走。这个性格孤僻的弟弟，与其让他成天宅在房间里种蘑菇，倒不如拉着他出去走走。拖着一个挣扎着的少年，洛无殃带着他一路来到了净灵湖。

净灵湖，是只有洛家人才会对这片湖泊的称呼。

“无咎，悄悄告诉你哦，净灵湖里面有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湖中仙女呢。”洛无咎的挣扎幅度已经少了很多，洛无殃得意地发现他似乎正竖着耳朵在听自己的话，不由地卖了一个关子。

“你猜猜看，湖中仙女长得怎样？”

“一定很无聊。”

一语中的。

吹着人骨笛子的九韶出现的时候，兄弟俩正傻呵呵地在蹲在湖边大喊“仙女姐姐快出现”，然后被九韶一人赏了一个暴栗，“老子是男人！”

“原来仙女姐姐是男人啊。”说话不经过大脑的洛无殃立马遭到了报复——他被九韶一脚踹进了净灵湖，好容易捞上来以后抱着湿漉漉的衣服直打哆嗦。然后被无咎用鄙视的眼光打量了半晌。

“仙女哥哥好凶狠。”这次洛无殃学乖了。

再次被踹进湖里。

————————————————————————————————————————————

兄弟两人渐渐长大了。也渐渐有了区别。洛无殃是长子，他是洛家宗室的长子，自然继承了洛家家主只位，而身为幼子的洛无咎，哪怕他的通灵天赋比哥哥好得多，依旧无人问津。洛无殃越来越忙，而洛无咎的性格也越来越孤僻寡言。他们的父亲衰老而死后，在无咎的逼问下，无殃一五一十地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妙毗之玉名以上说是家主印信，倒不如说是催命符。它会不停地吸收宿主的法力和生命力，来注入封印之中，尤其是每十年一次的封印仪式，更是要透支大量的灵力，不够的全部得用生命力来补。不知道有多少任的洛家先人，死在了封印仪式后的那道坎儿上。洛无殃低着头，可怜兮兮地看着无咎，该交代的我都交代啦，这样你可不可以不要怪我了呢？

净灵湖里面封印了无数恶灵，还有一个鬼王。所以洛家家主基本上都是短命鬼，基本活不过二十六岁。难怪这些日子洛无咎觉得无殃不对劲，生命力流失也太快了，简直是少年白头。

洛无咎狠狠地给了洛无殃一个暴栗，手感很好。这家伙，不打不痛快。

“既然是兄弟。就应该分担一切。”洛无咎说道。

于是，他们再次找到了九韶。开始了漫长的研究之旅。

——————————————————————————————————————

那还是他们少年时候的事情。因为是偷偷摸摸的，他们的研究进展一直不快，后来，还被发现了。于是洛无殃毫不犹豫地把责任往洛无咎头上一推——理直气壮。

洛无殃想，自己的使用年限快到了，儿子还小，若是中间过渡一下长老们肯定会选择无咎成为下一个牺牲品。可是研究还是毫无进展，怎么办呢？还是找个理由把无咎赶出去吧。事实证明，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相反是一个很馊的馊主意。

那时的他以为，只要无咎离开了洛家，便能够获得真正的自由，但是他却错了。长老们不依不饶，要废掉无咎的灵脉，他只能护着无咎据理力争。

一切以无咎自废灵脉为终结。那日下着大雨，他看着他的弟弟一步一步地走下先祖灵堂的台阶，浑身是血，摇摇欲坠。他拒绝了洛无殃意图搀扶他的手，说，哪怕是死，他也不会做一个躲在他人身后的懦夫。他哪怕孑然独立于这个世上，也不需要任何人假惺惺的同情和怜悯。

无咎独自离开浮罗山庄后，洛无殃便知道，自己的弟弟，恐怕这一世都不会再原谅他。

——————————————————————————————————————————————

洛无殃死后，请求九韶，让自己的魂魄留在净灵湖，等待无殃的归来，对他说一声对不起。对他解释，自己真的不想害他。他等了十年，为此，不惜魂飞魄散，用瞑于世间。

无殃知道这不是自己想等得结果。洛家灭门后，他知道这与无咎脱不了关系，但是他的心中只有内疚。毕竟从一开始就是洛家和自己对不起他——他以为见到无咎后，无咎会恨他，会骂他……事实上，无咎什么也没有说。但是那冰冷冷的疏离语气，让这个希望给他一个拥抱，说我们是兄弟的哥哥，彻底失去了希望。

为何一切会变成这样？洛无殃不知道。只是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痛苦。

无咎，对不起。

我们是兄弟。既然是兄弟。就应该分担一切。

往事依稀，如今，早已烟消云散。

寂寞·莲袭

第五个故事 白狐之子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你拥有一双异色的双瞳，便叫阴阳明镜吧。”

男孩对于自己的过去，唯一的记忆就是一双妖异，却透着温柔的眼睛。

老人盯着他的脸，说，真是个漂亮的孩子，既然你已经记不得自己的过去，那么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儿子了。

老人是一个渔民。他把这个漂亮的孩子作为自己的儿子，献给了当地的大名。他获得了一大笔钱，足够他度过整个冬天。

东瀛的贵族们一向有豢养小姓的习惯，并且以之为风雅之谈。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阴阳明镜去见领主的那天，正巧撞见了一个女子。

远远地，他听见领主身边，那个女子说道：“父亲，这孩子是白狐之子，身负阴阳妖瞳。这样的天赋，深藏于后院未免埋没。给我当弟子，可否？”

“既然是绫姬的要求，有何不可。”

——这个名叫绫姬的阴阳师，后来成为了阴阳明镜的启蒙师父。绫姬带着阴阳明镜离开了城市，前往山上修行。她是一个很特别的女人，认识很多妖怪，并且与他们交好。绫姬性格豪爽，热爱饮酒和打架，常年在醉酒和醒酒之间。以至于阴阳明镜隐约觉得，与其说是徒弟，她不如说缺一个帮她买酒听她使唤的跑腿小厮。

有时候绫姬清醒的时候，会独自一人站在山间的山泉边，默然不语。阴阳明镜觉得这样的她与平时不同，有几分哀伤的感觉。然后她会很认真地教阴阳明镜自己的一身所学，不仅仅是阴阳术，也有对于天道的感悟，对于人生的感悟，以及一切的一切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又会继续酗酒，继续喝醉睡的不省人事，然后继续因宿醉头痛被阴阳明镜埋怨。

东瀛战乱，领主们互相征伐。那座小城也未能幸免。绫姬带着阴阳明镜出山，为了保护家园而随军出战。阴阳明镜第一次见识到自家师父的领军能力，不在其他将领之下。这支拥有强大术法辅助军队在城外神出鬼没，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让围城者头痛无比。

然而最终，两人尚在外征战时，城池被攻破。看到远远地城墙内的火光染红了天边白云，绫姬慨然一叹，人生如梦，爱恨皆空。后拔剑自刎。阴阳明镜割下绫姬的人头，请降。

当夜，红帩帐中，阴阳明镜杀死了那攻破城池的将领，飘然而去。

大约就是从这时候起，这个不起眼的美貌少年开始被各地通缉。身受重伤还满身毒患地被迫离开东瀛，漂流前往中原。故国已逝，而仇却未能全报。

——————————————————————————————————————

“既然好了，便将他送走吧。”恍惚之间，阴阳明镜看到了一双眼睛。似乎与梦中的那双眼睛重叠，温和而透着暖意。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势早已好了。阴阳明镜离开了南岭，为了追寻更强的力量。

——————————————————————————————————————

“为什么要拜我为师？”

坐在太师椅上得老人问出了这个问题。有人说要拯救黎民，有人说为了治好父母得病，有人说要报效国家——罗浮山庄洛家隐为通灵者之执牛耳者，一直行走于正道之上，也难怪那些少年们的理由一个比一个要来的冠冕堂皇。

老人的双眼并不浑浊，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空明，他望向了阴阳明镜。

“少年，千里迢迢由东瀛来到这里，所为为何？”

“我需要力量，让自己变强。”

“理由？”

“报恩，报仇。你若成为我的师父，那便是我的恩人。”背后的帷幕之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无咎，怎样？”

“是你在选弟子，又不是我。”那人的声音低沉却好听，带着一种调侃的意味。

“选的是我们兄弟两人共同的继承者，自然不能只有我一人满意。”

“那么，就他吧。”那个声音说道。

阴阳明镜被洛家家主选中，成为其弟子之一——后来，因为天赋过人，被收为入室弟子。

————————————————————————————————————————————

（未完标记。接下来是关于九韶和洛青崖的段子，最后洛无殃死，白鹿寻回归东瀛为结局）

寂寞·莲袭

第六个故事 九韶
占楼待编辑

寂寞·莲袭

备用占楼

占楼待编辑

寂寞·莲袭

备用占楼

占楼待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