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夜】番外

秀禾

大清早的，甘小苍拎着昨晚送洗的戏服，正要回去学校——洗衣服的钱当然是林方出的，他只好负责这些劳力活。
今天他就要跟话剧社的同学们去刺杀大汉奸易先生了。


这个早晨无比的宁和，晨起的鸟儿叽喳叫着，阳光温柔地穿过树木的枝蔓，斑驳地落在秀禾的身上。
秀禾看起来并不瘦，脸蛋儿有些圆，但总体还算的上是清秀的。她是十分耐看的模样，不是漂亮的，但也不招人烦，让人愿意多看她几眼。

秀禾不是第一次来泸华大学。每个月大约这几天前后，她都会来一次。每次都穿这身衣裳——只有逢年过节才会穿出来的衣裳。
因为来见甘小苍是她的大日子，也因为，她心里总有些自卑，怕自己给甘小苍丢脸。

她比甘小苍还要大好几岁。算是甘家的童养媳，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长大了是要嫁给他的。小时候还好，就像照顾弟弟一样地对待甘小苍，是到长大了，甘小苍上了学，有了文化，秀禾才一下子觉得两个人之间距离越来越远。她常常不理解甘小苍的想法。

何况因为年纪比他大，这些年更觉得自卑起来。

她这时候就站在校门口，也没有进去。每次都是这样，有时候会站一个上午，才有机会见到甘小苍，或者他的同学——大家都以为这是甘小苍的姐姐或者阿姨吧。

甘小苍

拎着衣服往宿舍走，这个月第几次跟小林子借钱了，哎

虽然哼着小曲，心里的忐忑却是怎么都无法消除，凡事都是好说难做，何况是这种事。。。

刚好路过学校门口，看到秀禾，心里真是又高兴又生气

赶紧跑出去，“秀姐，我都说了几次了，下次来了直接进去找我就好，你自己说，这次又站了多久！？“

秀禾

腼腆地笑了一笑:“没……没站多久。不要紧的事。”

其实是怕进去的话，又要到处问人，自己的身份，还是这样的年纪了，会给甘小苍招来麻烦吧——兴许他会被同学们当成笑话。

地上放着一个篮子，用碎花布盖了起来，里面一如既往的，先放的土豆，上边是鸡蛋。这次底下还有一双新纳的千层底——虽然没见甘小苍穿过，但她过几个月就要送来一双，因为自己仿佛没有其他可以送的了。

她轻松地就提了起来，还问了一句:“手上拎的什么，我来帮你提吧。”

甘小苍

一听秀禾要给他拿衣服，头摇的拨浪鼓一样

”我都大人了秀姐，不用啥事都帮我，也不用给我带东西，每次一来就拿这些，我啥也不缺，这什么都有，你就别担心了。下次你要是再来，可不许再拿东西了，然后我陪你逛逛，只不过下次。。。哎，不说了。走，咱进去“

上前拎起了秀禾的篮子，挽起她胳膊，往宿舍走去

秀禾

手臂被挽着的时候，有些犹豫。
恍惚间也没顾上手里的篮子被接了过去，就跟着甘小苍往学校里走去。

记得小时候甘小苍比自己要矮两个头，每次出门都是拉着他的手，村里的二牛欺负他，也是自己拿着扫帚把二牛赶走。
是到后来吧，好像一夜之间甘小苍就长大了似的，个子也比自己高了，虽然感情上习惯了觉得他还小，理智上却知道他已经是个大人了。

“还不是大妈放心不下你，才让我多带几个鸡蛋过来，她也是怕你吃不惯饭堂里的东西。”要不然，秀禾也不能来吧，家里还有许多事要忙，除了农事，还兼职帮大户人家洗衣服赚钱。

说到钱，她兜里还揣着几块大洋，那都是辛苦攒的，要留给甘小苍。记得有一次，听说了自己是甘小苍童养媳的身份，一个同学还打趣道，要把这漂亮媳妇抵给林方才能把欠的钱都还了。她当时脸红了一阵，心里却难过极了。

“不用了，不去逛了，你没事的时候就多看看书，虽然读书很辛苦，但只有读书人才能成才，成才可是大妈一直以来对你的期望。”
不过也不要念太多书，你懂的那么多，秀禾又怎么配的上你。

“还有啊，下次来，下次来家里的果树就要收成了，大妈让我下次来就带你回去，说是让你去帮忙。”说到这里却笑了起来:“其实哪里要你帮忙，她只是想你回去了，才能吃到刚摘下来的果子。”

一边笑着，一边脸红了起来，因为来之前，她悄悄地听到甘母提起过，果树收成了，就把婚事也一起办了。

甘小苍

一边领着秀禾，一边听她说话，也不会打断，孤身在外，才会真的体会到亲情的可贵吧

”对了，我妈身体还好吧？年纪大了，活是不是都干不动了？等我这边的事情忙完了，我就回家，然后我就不走了，好不秀姐？“

嘿嘿一笑，”我还记得小的时候，也是到果子收成的时候，你每晚回来都会给我带，就那几天吃的，有段时间吃腻了，看着就想吐，哈哈“

说到这里，回想起以前，自己对这个家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付出，一个条件一般的家庭，却把自己送到了这样一所大学，转过头来，看着秀禾，” 这几年，辛苦你了。“

秀禾

“大妈身体还很硬朗，就是老记挂你怎么也不写信回去。虽然看不懂，但以前每次收到信，她都能高兴好几天。”

也随着甘小苍笑了起来，不免又想起来小时候的好多事:“有一年你还爬上树摔了下来。”
屁股上那道疤也都还在吧？

原本还在微笑着，听他说到最后一句，微微愣了一下。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有些担忧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约是一起生活了太久，太熟悉甘小苍这样说话的感觉了，是小时候第一次考试不及格，是稍微大一些跟同学打了架，最最近的一次，是上大学家里给的生活费不够，又不好意思说的时候了。

说话间，宿舍已经快到了。秀禾停了下来，微微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甘小苍:“有什么事不要瞒着我，你知道我不会告诉大妈的？”
从怀里掏出一块叠起来的手绢，里面放着几个大洋，塞到了甘小苍的手里:“是不是又不够钱用了？”

甘小苍

听着秀禾的问话，心中微微一叹，还是她了解我，稍微有点不自在，马上就感觉的到。就我这演技，能在话剧社生存下来，真是不容易。。。

冲着秀禾摆了摆手，”哪有什么事，就是那啥，过几天我们老师有事要去外地，我们就暂时放假了，可能会放挺长一阵子，我就回家住，也帮帮你，省的你总是那么辛苦，我也长大了，也可以照顾你们了。“

等到对方把钱拿出来，当时愣在了原地。过了一会才回过神，”秀姐你干什么，上次的钱还没花完呢，这肯定又是你每日省吃攒下来的吧，你留着给自己买点新衣服，我不要，我有呢。“

秀禾

原来以为只是不够钱花了，如果是因为钱，那还是小事，不就是多洗几盆衣服吗。如今看来不是了。
那到底是怎么了，心里不免更加紧张起来，却反而笑了笑，细声地问他:“我不累，家里的活儿也不是读书人能帮的。大妈让你读书，就是不想你再做这些活儿了。”
看着他，假装轻松地问他:“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在这里闯祸，还是和老师同学闹矛盾了，学都不愿意上了？没事儿，你听秀姐的，秀姐陪你一起去给人家陪个不是，认认真真道个歉。好不好？”

甘小苍

自己从小与秀禾一起长大，根本没有什么戒备心理，听她那么轻松的口气，自己也有些放松，不假思索的说道：” 现在倒是没闯，不过可能快要闯了。。。“

刚说到这发现自己说漏嘴了，顿时一惊，改口道：” 就是有点小矛盾和同学，不过今天看见你就开心多了，我也不会去惹祸啦，哪能让你一天天为我操心呢，是不？“

说完就是讨好的嘿嘿一笑，拉着秀禾的胳膊，”走啦，大老远来的，上宿舍去坐坐休息会把。”

秀禾

心里的担忧又多了一层，他越是不说的事情就越是严重。

又是微微一笑，跟着甘小苍上了宿舍楼，一如既往地帮他整理了一下床铺，把手绢里的大洋放在枕头底下:“这些钱你留着，一时用不到也好，免得要时又没有。今年家里收成好，手里头宽裕些，我跟大妈也用不了什么。”

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又拿起了拖把，打算像往常一样整理一下他的宿舍。心里却还是记挂着他的那句话，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什么叫现在还没有，很可能一会儿就要闯祸了。

一边拖地，一边假装若无其事地说:“我这次回去，你有没有什么话，或者信捎给大妈的，她可记挂你了。”

甘小苍

见秀禾执意要给自己留钱，本想继续拒绝，可是想想反正要是顺利，也许就能回家了，到时候再带回去吧

“带话呀？恩....." 想着还是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信拿了出来，上面写着自己和同学的计划，一旦失败要把家庭关系撇清，（反正就是我不孝顺，秀禾早些嫁人那些话哈，不细说了）反正家里没人识字，暂时也不会担心。

”那，秀姐，这个信你带着，等过个3,5天我要是没回去，叫村口那个老王头给你看看，他不成天说他以前是秀才吗？“

秀禾

表情很不自然：“……这是什么时候写的呀，好像早就准备好了似的？”故意笑了笑，“大妈看了信一定高兴。”

以前刚上大学的时候是还写信的，但已经好长时间不写，如今没信才是正常。刚才故意这么一问，果然连信都已经准备好了，心里自然就猜测到不好的事情来。

不，不，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转身背对着甘小苍，把信收进怀里，心里面安慰自己，眼泪却开始在眼睛里打转，到底隐瞒着什么，要闯下什么大祸了吗？什么是3,5天没回去？刚刚不是才说等果子熟了吗？

悄悄抹了抹眼泪，才转过身来，脸上还挂着微笑：“那……你有什么事要告诉秀姐的吗？”一边说话，一边顺手帮他整理领口。

甘小苍

有什么话么，本是想说反正书也念不成了，又没有别的同学那么大志向，如果可以顺利回家，那自然是要成亲了，不是都说秀姐其实是我媳妇吗？

想到这突然脸一红，我这胡思乱想什么呢

握住了秀禾正在给自己整理领口的手，慢慢放下。“ 秀姐，我确实有些话要对你说哦，不过怕你不好意思，这可是学校，你等我回去再跟你说好不？‘

说完又是若无其事的一笑，“ 等我回去了，一切都好了。”

秀禾

低声地说了一句:“嗯，都会好的。”

心里虽然更是担忧，却没有再问，也许怕问多了，反而让他有压力。又或者是心里真的觉得，就算真在外面闯了祸，只要回去了，也就没事了。

他原来早就已经长大了，不愿意告诉我自然有他的道理，有一天他愿意说了，自然也会告诉我的。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道:“那我可等着你回去再慢慢告诉我了。”

说罢，放开他的手，仔细看了看他，才说:“好了，我得走了。好好照顾自己。”

甘小苍

“啊？这就走了？？？秀姐，不如。。”

本是想说让秀禾在学校附近住一晚再走，来回奔波怎能如此劳累，可是想到明天的事还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可不能连累到她

“好吧，那你回去的时候路上要注意安全，回去告诉娘别担心我。“

秀禾

低了低头，轻轻点了点头道:“嗯。”

伸手将因为低头而垂下来的一缕头发撩回耳后。

走了几步到了门口，突然又回头看了一眼，薄唇微动，终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甘小苍

看着秀禾的背影，本就是不舍，可自己却也没有办法，也没有勇气

当秀禾转过来望着自己的刹那，再也抑制不住心中冲动，飞一般的冲了过去

一把将满脸错愕的秀禾拥入怀中，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秀禾

虽然有过期待，但真正被拥抱的时候还是又惊又怯。

秀禾侧着头，微微地靠着甘小苍的胸膛，她自己有些颤栗，不敢睁开眼睛，耳朵便像弥补着眼睛一样探寻着他的心跳，他的呼吸。

他的心跳随着血液的躁动起伏，他的呼吸明显自我抑制而更显急促。她自己也就跟着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臂，将他也紧紧环在怀里，回应了甘小苍的这一个拥抱。

脑海里只剩下空白，心里面却五味杂陈，既是不安，又是窃喜，又有恐惧，更有忧愁。

这一刻，竟然也不需要说话了。

甘小苍

紧拥着怀中的秀禾，似乎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相拥了，良久之后，慢慢松开

看着怀中的女人，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是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秀禾。。”

跟随着这两个字的，便是对她的额头轻轻一吻

秀禾

秀禾被慢慢地松开来，她仿佛听见甘小苍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又像是感觉到他在自己额头上的一吻。
她的身体莫名地失去了支撑，任由着柔软地瘫痪在甘小苍的怀里。
她听到的那一声，就像是夏季酷热烦闷的长夜里，在寂静寂静的地方听到遥远而婉转的一声猫的叫声，是喑喑呜呜忽远忽近撩人又躲躲藏藏的召唤，是犹豫着说与不说却又不言而喻的暗号，是晦涩不明语焉不详却神圣不可抗拒的启示。
她感觉自己失聪了，因为再也没有听到声音。只有额头感觉到的一点冰凉。
“不要离开我……”

甘小苍

良久之后，慢慢睁开眼睛，却发现怀中之人有了一丝异样，至于究竟是什么，自己却也说不上来

“不要离开我。” 这几个字仿佛是一根刺到了自己心头的钢针，一股充血般的冲动直冲大脑

双手搂住对方的腰间，直视着对方的双眼，” 我不会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