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酒醒何处——谈谈古龙笔下的浪子

不是好人

阳光。

　　阳光慢慢地扎向角落里。他从乱发中睁开疲惫的眼睛，紧紧地裹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据说，他曾经是“翠云峰下，绿水湖前”：谢三少。

　　江湖不过是人的江湖，自然就有三六九等，但再落魄的人毕竟居有定所，总还有一方立锥之地，但就是有一类人，什么都没有。

　　浪子，那就是古龙笔下的浪子，曲曲折折间浪迹天涯。

　　谢晓峰。白衣人。沈浪。阿飞。王动。萧十一郎。傅红雪。

　　轻轻打开书，渐渐遇见的这七个人本不算多，但这样的人也的确本就不多。

　　《三少爷的剑》。

　　想到三少爷也许会有人想起苗人凤，“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苗人凤。他们相同的是都不断被人挑战，后者更多的是无奈，带点悲壮的无奈；而前者则是疲倦，彻头彻骨的疲倦：我已经没有力了，我也不想再用力了。当年名动天下的谢三少蜷缩在臭水沟里，吃着蘸着粪汁的馒头，只求没人遮去他的阳光，只求夜晚啃他骨头的老鼠快一点。全书终章都没有正面写出三少爷的剑为何而弃，那份颓唐就如蔓延的藤蔓爬满那光阴的缝隙，他不紧不慢地折磨着自己，直到这种折磨也慢慢疲倦。当他挥出拳头，当他拔出了曾让（现在还让）江湖变色的剑，那如同附骨之蛆的过去，那令他厌倦而除了自己似乎没人好责怪的过去汹涌而来。

　　我终于明白，天还没有疲倦，所以他还要继续受着他以为是他自己该受的折磨，没有尽头，至死方休。

　　《江海英雄》。

　　“敬启者：紫衣侯竞死，吾实伤感，天下虽大，对手难寻，此人一死，吾更寂寞，吾至今方知求胜虽难，求败更不易。然七年之约，不可不赴，来年花朝，当赴中士，但愿东海之滨，有人能以三尺剑，赐我一败。
　　东海白衣人。”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就是这封信让我死在了古龙手里，死心塌地，误尽一生。

　　求败，自古以来，不计其数，就算是武林里也有过独孤求败，但毕竟是从杨过（杨过！）身上浸润而来，比不得白衣人天高地远，比不得白云下白衣人悠悠而叹：“你永远不会知道，你我这样的人活在世上，是多么寂寞…。”

　　自然，你也可说白衣人求的是浮云苍狗下的一个虚名，但当一个人将他的一生全部，全部放在一个点上，又用了不啻三生三世的绝望和执着去淬炼那个点，只求那刹那的绚烂，只求那天际的一道伤痕，“赐我一败”，什么天南海北，哪里百转千回，就在方寸刹那间，滔天的浊浪，裂得粉碎。

　　高处尚有清影可舞，但，白衣人身边还有什么，除了那陪他一生一世的剑，还有什么？


　　《武林外史》。

　　当沈浪把换钱的尸首丢在忠义庄前的时候，那满天风雪不知有多少飞入他的眼眸，又有多少从他的胸中呼啸而出。作为曾是武林第一世家的沈浪，漂泊湖海，席天幕地，我一直想，若没有快活王，他就要这么熬下去，直到有一天在一个破庙里咳出最后一口血，喝干最后一滴酒，遥遥望着着善忘的武林，他会悔恨吗？他会长嚎吗？他终于又一次为了天下豁上了，但换来的响彻大漠如浪潮卷来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声又怎么能盖住他心中的呐喊：“飞飞呢？飞飞呢？”

　　《边城浪子》

　　熟悉古龙的朋友可能会奇怪我为什么不选《多情剑客无情剑》。但就是在叶开劝傅红雪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背影，一个在吃面的背影。

　　阿飞基本就这么拼杀着：从乱发如草到油头粉面，从无酒不欢到喝汤喝到满足，他试图从一头瘦瘦的狼变成胖胖的狗，只为了可以蜷缩在她的脚边，纵然一生只求一个被一脚踢开。

　　这里我不由想起金世遗。当他被冰川天女厌恶地拒绝后，他撕烂了自己的衣服，又逼出满身毒瘤：既然她也不喜欢，我不如就做我的土鸡瓦狗。

　　但阿飞还有李寻欢。

　　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阿飞又干干净净地喝着最便宜的汤面，剑藏了起来，如同那久违了的风霜，那一刻，浪子的尽头到底挣扎出一丝亮色。

　　《欢乐英雄》

　　既然是流浪，总是想躲开些什么，但怎么能躲开自己，哪怕粉碎，哪怕沉沦于九天十地。

　　你有没有见过一支苍鹰积满灰尘，身上有老鼠爬来爬去？

　　我就见过一支，其实该算两只：一支是《欢乐英雄》里的王动，一支是《名剑风流》里的凤叁。

　　两者都积满灰尘，可王动其实还没被折断翅膀，他甚至享受着被老鼠一次一次，一遍一遍的啃咬，那样他也许他还会流血，还会痛苦。也许那样他就会痛得昏过去，忘记那在沙漠里打滚，忘记那一起看着那么高的天上那么少的星星。甚至他终于连武功都忘了，否则怎么会只知道抱住她，只知道让那刀一刀一刀地砍在他的身上，看着她，象当年一样：我在这，天下休想加一指在你的身上；我在这，你就可以看那天上的星星...

　　王动终究还是抱住了她，虽然遍体鳞伤，不过能冲刷那憔悴的本不就是情人的眼泪吗？

　　恍惚间，我和古龙，泪眼模糊。


　　《萧十一郎》

　　知道萧峰我很想朋友里有个姓萧的，知道萧十一郎我很想自己就姓这个。

　　萧十一郎的痛苦在于他违反了浪子的基本原则：浪子哪能有小屋，更何况是缀满鲜花的小屋。

　　而且狼本来就是厮杀的，去抢夺的，而不是被豢养的，天生地养，哪怕实际上天地不仁。

　　萧十一郎几乎没有朋友，他的最大使命就是活下去，所以他是浪子之王，最纯粹最宿命的浪子，当然，那还是浪子。有人的地方是禁止有狼的，所以狼终究还是变成了狗，或者说，人？！不管在月圆之夜，他是不是还会对影长啸，对月长嚎？


　　《边城浪子》

　　古龙书里最美的名字就是傅红雪，如果不是整个武林世界的话。

　　那红色的是血吗？那雪又是什么凝成的？

　　都不重要。

　　傅红雪那差点郁结于一生的承诺其实是个笑话，这真要比那残酷的训练残酷千百倍。当书开始的时候，那蹒跚的脚步还是执着的，到真相大白的一刻，抖如筛糠的躯体难道还是为了那纠缠的顽疾？

　　但这时候出现了叶开，叶子的叶，开心的开。

　　那一刻，我似乎松了口气，总算，总算这老天也有倦的时光。

　　「天涯远不远？」
　　「不远！」
　　「人就在天涯，天涯怎麽会远？」
　　浪子总要叶落归根，就如你我也会合上书，无言无酒，去习惯那疲倦，去屈就那喜欢。

ghost_2008

古龙笔下的浪子太多了
偶比较喜欢秃鹰
期待LZ再写个美女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