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峰：英雄悲歌!

周若飞

一直以为如海的酒量，是乔峰豪迈一生的标志。但是，在这段难熬的时光里，我渐渐发现，英雄身影背后的情伤盘踞了孤苦的生命，先前的壮志不过是羸弱的身躯在支撑阿朱最后的嘱托。顶天立地的乔峰，已不需要英雄的外衣，只蜕变成一个可怜脆弱的孩子。这些，你可能忽视了，很不公平的。
　　酒，已经在阿朱离世的那一刻变化了味道，不是痛快，而是遮挡心灵无着的幌子。酒的后面，只有一个醉字！阴阳隔世的灵魂，只有在同阴同阳或者懵懵懂懂的梦中才有相聚的可能。阿朱走后，乔峰的酒，是为了醉，醉是为了梦，梦是为了阿朱。
　　世上只有一个乔峰，但不是一个面孔。这怨不得乔峰，这不是他的意愿，也不是他契丹或者汉人的身份所左右的。乔峰与萧峰永远都是一个人，但是阿朱却把乔峰分割了：豪迈的乔峰，是在认识阿朱之前的；柔情的乔峰，是与阿朱在一起的；凄苦的乔峰，是亲手打死阿朱之后的。
　　死，对亲人对爱人，本身就是一件最难以抑制痛苦情感的事情。然而，最爱的恋人死在自己的铁掌之下，倒在自己筋疲力尽的怀里。慢慢的，阿朱在不舍与絮叨的嘱托中合上眼睛；慢慢的，乔峰在轻轻的呼唤中撕心裂肺，可是抓得住衣裳，抓不住灵魂。此刻的乔峰，最最轻松的选择，是追赶阿朱的灵魂，但是阿朱的嘱托拦住了他。
　　于是，剩下的岁月里，乔峰都在为一个嘱托生活着、苟延着已不属于自己的生命。这个嘱托，便是替阿朱好好照顾妹妹阿紫。江湖的腥风血雨，已不是这个昔日的丐帮帮主所关心的；在他的心里，只有大漠塞外与最爱阿朱的相携相伴，只有那无忧无虑不分人间贵贱的洁白羔羊，只有那辽阔草原上空从不阻拦任何飞鸟的自由蓝天。
　　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无论是沙场征战还是门派恩怨，乔峰的英雄豪迈更加淋漓尽致，然而这是一个没有灵魂、但求一死的英雄。乔峰每战必倾力而出，求死心切，因为死处即是与恋人的相会处。对乔峰而言，何乐不为？战而不死，英雄的称赞撑破九天，然而孤苦的英雄，心中充满了层层叠叠的失落与遗憾。与其称赞，不若一支暗箭来得爽快。
　　乔峰即使不是英雄，也不能轻生，因为他要遵守对阿朱的承诺。何况阿紫的缠绕，时时在揭开乔峰永生都不可以愈合的伤疤！乔峰灌满沉重内疚的心，在痛苦的极限中充满了矛盾与挣扎：死还是不死、早死还是晚死、自杀还是他杀？死后阿紫怎么办？如何向阿朱交待？乔峰整日沉浸在犹豫不决的抑郁中，无力顾及其他，阿紫的情感也便越发脱缰了……
　　能者多劳。英雄的悲剧在于承担更多的使命，然而这又是一个放松的好机会。乔峰在酒里、在兄弟义气、在家国情怀中麻醉自己的感情痛苦，但是片刻的清闲都会带来他对天堂的向往与思念。不知是应该感谢历史，还是应该感谢金庸，乔峰终于迎来了最后最好的机会。为了爱，为了民族大义，在千军万马面前，乔峰自己终结了生命。
　　所有的人都哭了，唯独乔峰是笑的，因为他看见了天堂里阿朱的俏丽脸庞，而且她在向他招手；因为他扑到阿朱的怀里，可以像个孩子似地告诉她自己没有丢脸；因为他抚平阿朱眼角的泪水，捏捏她凉凉的小鼻子说，你的阿紫妹妹可真不好管……这是英雄的悲剧，却是乔峰的喜剧。
　　我知道，那时候的乔峰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