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相见知何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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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娘亲和爹爹的爱情既浪漫又荡气回肠，掺了几许家愁国恨，几十年走下来早已成了世人口中的传奇；姐姐和姐夫的爱情是水到渠成，美艳刁蛮的江湖女儿，成熟稳重的世家公子，一见钟情的邂逅，共闯江湖的快意，由不得人赞叹一句“天作之合”。
      只有自己。
      我的心事娘是知道的，她听过我在花园许愿，也见过我跳下悬崖，她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疼惜，想劝我，又不知如何说起，只得叹口气，说郭家欠大哥哥太多太多，想不到全应在我身上。甚至有一次，她喃喃地说，如果当年先生下的是我，凭着郭杨两家的世交，我和大哥哥说不定可以……
      我淡然一笑，娘啊，此话再也休提。我爱上的是那个人人敬仰的神雕侠，是那个携着我手捉九尾灵狐的大哥哥，是那个会痴等妻子十六年的性情中人，否则江湖上青涩叛逆的毛头小子多如过江之鲫，却无一人入我眼，因为再也没有人能像他那样，邪中还带三分正，正中却有七分邪，狷傲潇洒，放荡不羁，举手投足见都有自己的味道，烙在我心里，再也抹不掉。
      这些都是命中注定，我又奈若何。

      襄阳城破前爹娘郑重地把我叫到厅中，传我倚天。剑鞘古朴沉稳，一如爹浓黑的眉；剑身跳脱灵动，一如娘狡黠的眸。爹说襄阳城破已是必然，这襄阳城守了二十年，他和娘已经决心殉城，但我还年轻，没必要留在这里。他说姐姐天资有限，性情又浮躁，这倚天剑里藏有九阴真经的纲要，望有缘人能领悟其中的深谛。他说这几年他对我的关爱实在太少太少，末了用粗糙的手抚着我的脸颊，慈爱地说道：“一晃眼我的小襄儿已经这么大了啊。”眼里全是一位父亲的骄傲与不舍。
      我泪流满面，知道这一别就是天人永隔。曾经也为爹娘不像疼姐姐那样疼我而暗自失落，如今才知，他们给予我的爱丝毫不逊于姐姐，只是生逢乱世，身不由己，可他的小襄儿，依旧是他心头上的一块宝。
      临别前我重重地向他们磕了三个头，这份养育之恩我永生难报。我趁夜离开了这座为我命名的城市，娘幸福的笑容宛在眼前：
    “襄儿，娘是一个女人，这辈子最爱的就是丈夫和孩子。现在我可以和你爹死在一起，又可以看着你平安离开，你说，娘是不是一个幸福的女人？”
      三天后，襄阳城破。江湖上传郭靖黄蓉夫妇殉城，一时间群雄激愤，又有几名金人将领被趁夜刺杀。我的倚天，也开始品尝鲜血的味道。
      我的江湖开始了。
                             （二）
      襄阳城破的第二年，我费尽心机潜入金国皇宫之中，割下了那次攻城主帅的首级。依稀记得他惊愕的眼神，而我只冷冷吐出了两个字：报仇。
      那天正是满月，倚天剑清冷的光辉再一次泛起，银色的月霜鲜红的血，见证了我坚毅的誓言。我在墙上留下了“倚天”二字，我用爹娘留给我的剑报了他们的仇，他们此刻在天上是欣慰还是担忧？
      突然之间觉得很寂寞。
      之后就是从皇宫中杀出。那夜我化身为地狱修罗，浑身浴血，自己的还有别人的，将剑招挥洒到极至，终于勉强从敌群中冲出。
      后来江湖上盛传小东邪郭襄只身闯入皇宫报仇，之后又奇迹般地杀出重围，谣言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我在江湖上风头无两，听到的最多的就是“虎父无犬女”。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累倒在树林里的落魄，扮成七十老翁躲过金兵搜捕的狼狈，独自包扎伤口时的痛苦，与夜夜在月下舞剑的，寂寞。
      仇，就算是已报完了吧，生性豁达的我无法也没有能力将仇恨的矛头指向整个金国，爹娘在天上，想必也不愿我整日在仇恨中生活。
      但，要去哪里呢？像娘与姐姐一样，找个深爱自己的男子，平平静静过完下半生么？
      恍惚又见到那双桀骜的眼，明明如那神雕般犀利，却会温柔地望向我问：“小妹子，你有什么烦心事？”
      我要看看你的真面目。
      我要你在十月廿四我生日那天来襄阳，陪我说一会子话。
      大哥哥，你要答应我，无论龙姐姐回不回来，你都不要自寻短见。
      明知此生无缘了，却还是不忍放下那些回忆。相思二字，又岂只是酒入愁肠化作点滴泪，怕已是字字入骨，解不开，剔不下，那“杨过”二字，就是我今生今世的蛊。
                              （三）
      把酒江湖，莫问来时路。且叹春去春不住，只影临江，却在白云深处。
      梦魇无尽，魂迷归时途。何人伴我遣离愁，此去幽独，竟是相思入骨。

      刚报完仇那几年是茫然的，一天一天地打发日子，去少林寺讨了酒债，再到朋友家不客气地一家家叨扰过去，路上遇到了不平之事就管上一管，倒也无边逍遥。
      每年春天都会回到桃花岛，恰不辜负那一片如火的朝霞。外公早已过世，与外婆共眠在那密室当中。程小师叔和她的表妹留在桃花岛，任凭自己的青春与那些花儿一同盛开一同凋零，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心下有些恻然。她们的心事我又何尝不知，每次回岛陆姑娘都会假装不经意地问起近来江湖可有什么变动，而程小师叔总是会弹起那首《桃夭》，明明是喜气洋洋的一首曲子，听来却有无限落寞。
      也曾劝她们出去走走，终究无用。有时心中不免有些气恼：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子，赔上自己如花年华，终究是不值。那人是我爱情的全部，但爱情并不是我生命的全部。只是很久之后我才明白，我同样一直没有放开，她们是禁锢了自己的自由，我是禁锢了自己的心，纵然可以仗剑江湖，海阔天空，但那一根心弦却如锈了般，再无人能拨动。我们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痴情人。
      
      从北边顺流南下，再向西北折去，一路领略了塞外的风雪，江南的烟雨，如今正向那黄沙深处进发。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那浩瀚的黄沙总是可以用一个轻微的变化迷住我，或许，自己正是迷恋于那份桀骜吧。
      某日游荡到一处山脉，山势瑰奇，走向巍峨，好奇之下向人打听，才知道此山自名昆仑。心中不禁一动，想到那日少室山下，那个琴棋剑三绝的男子，此刻是否就在这巍巍山顶之上，注视着这漫天黄沙，遥想那似真似幻的一夜？
      翌日遍携了琴来，端坐在山脚下，略一凝思，信手拂出了几声飘摇。大漠中最常见的便是这狂风，琴声甫一逸出，就被它吹得四散。我灌注了些许内力在琴上，那铮铮的琴声便扶摇而上，直入重霄。信手弹了一曲《小重山》，别无他意，只是告之，故人来访。
      片刻之后山顶传来遥遥的琴声。独坐闻雪声，知是故人来。那琴声悠扬绵长，像是老朋友亲切的问候，间或有弦被低低地一挑，回忆就不由自主地被带了回去，回到那日他那首未完的曲子。
      不自觉地扬了扬眉，我用琴声讲述了我这几年的遭遇：国破家灭，只身复仇，仗剑江湖，走遍大江南北，似在找寻什么，又似在逃避什么，一路走来却不曾在哪一处真正落脚，今日为这大漠风光而来，他日也会因别处风景而去。这些，他可否明白？
      上空琴声凝了一凝，转瞬又急切起来，似乎想要奔下一见。又何必呢？既无心相守，那么相见不如不见，止于琴声相问候，此刻，我怕是要离开了。左手轻拢慢抹，最后几个尾音已是在告别了。
      那琴声渐渐转入低沉，突然有几句古风冒了出来，低低的，却清晰地传入我耳中。送子涉淇，至于顿丘。
      我心中一叹：这男子终究是知我。面对如此聪敏的人，我又怎忍心拒绝他小小要求？自己此生怕已是要孤独终老，可他，还是可以给我意料之外的温暖，虽然这与爱情无关。
      我用手中的琴给了他回答：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何足道，今生我注定负你，那么我们来生相守可好？没有这么多的爱恨纠缠，就让我在心初动的那一刻遇上你，从此琴剑江湖，不离不弃，你说，这样可好？
      只是这些，都不足为外人道了。
                               （四）
      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现在的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娇憨可爱的小襄儿了。我的武功经过这么多年的游历与磨练已趋于大成，也已自创一套剑招与心法。虽是如此，却总觉得有一丝不谐藏在其中，细推起来却全无痕迹。苦思不得，干脆不去想它。
      某日闲暇，突然起兴重游风陵渡。还记得那一年，我与大姊破虏被风雪困于此地。也就是那一天起，“神雕侠”就成了我心中一块仰慕的痛，而如今物是人非，那当年叱咤风云的人啊，也只留下一段传奇的爱情供人们膜拜，而我，究竟算是第几个女配角呢？不禁自嘲一笑：想见他的感情这么多年来不减反增，却始终没有勇气去敲开那终南山下的石墓，只为说一句：大哥哥，龙姐姐，我来看你们了。“
      多年的江湖生涯使我的耳目灵敏异于常人，此刻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婴儿哭声，若有若无，循声寻去，发现是一个女婴被包在红棉被了，天寒地冻的，早已哭得气息微弱，怕是我再晚来一会就要夭折于此。
      我看那孩子眉清目秀，一双娥眉弯弯倒是与我有几分相似，此刻在我怀里睁开眼，纯真的眸子里带着未经世事的懵懂，却是全心全意地信赖我依靠我。心中蓦地一震：当初，我是否也这样静静地以为在大哥哥怀里，睁大眼与他对视？他当初带我一同经历那么多风波，他可有后悔过？突然有些遗憾，那时的我对于周遭全无记忆，否则现在回想起来，也会是一番至美回忆。
      怀里的女婴依旧眼也不眨地看着我，小小的嘴唇冻得已有些青紫。刹那间灵台一片空明，我剑法的不谐之处顿时凸现出来，那就是少了一片对天下苍生的悲悯之心，而这，恰恰是怀中的婴孩助我登上了另一座武学高峰。
      这孩子，我就留下吧。我最后一次回头看看这片渡口，似乎又听到了当年的小女孩天真地发问：神雕侠？他是谁呀？被往事轻易淹没，我终究还是没忍住眼中的泪水，一滴一滴砸在女婴秩嫩的脸上。我为她起名风陵，从此带她一同漂泊江湖。

      十年后我在江湖上开宗立派，创建峨眉。风陵虽年幼，举手投足间已有大人风范，协助我大典各项事宜，倒也似模似样。
      一天她捧着个细长的盒子来找我。”师傅，昆仑派掌门派门下弟子送来贺礼。“
      我打开那盒子，里面是一幅画卷。展开来，画中的女子身着淡黄衣衫，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淡扫娥眉，眼角唇边都蕴着俏皮的笑意，眉尖却微微蹙起，像是压下了心底的淡淡失望。
      我微笑不语，这天下千万万人，终究是他最知我。当年的一面之缘竟然成就了这样一幅画卷，看那纸虽然保存完好，但已有些发黄，想是有些年头了吧。
      我嘱咐风陵：”把它挂到密室里去吧，小心些收着。“那时我还不知道，很多年以后，会有一个清丽脱俗的女弟子，对着我的画像，暗自神伤红颜易老。
  
      我已是老了，看着峨眉一天天壮大，心下却一直有点遗憾。终究还是放不下那人的吧，苦苦寻了一辈子，躲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自己一个人落寞地看，落寞地想，可这么写年，那人，终究有没有想过我呢？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龙飞虎

ＤＴ，写的实在太好了啊！看的心里酸酸的．．．．

freehunter

唉,可怜的襄儿     不过"很多年以后，会有一个清丽脱俗的女弟子，对着我的画像，暗自神伤红颜易老。"   这个女弟子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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