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窝里斗者的一次盛宴

死亡乌云

《历史的点与线》出版后，有读者问我，说你这本书，从盘古开天到清朝结束，写了上下五千年的中国史，为什么三国那段重要的历史，到你笔下，仅十几个字就一笔带过了呢？我答曰，说三国那段历史重要，是传统观点。我的看法是：一，汉尾（即魏晋南北朝）近四百年，三国仅占六十年；就时间构成而言，不足道也。二、三国史乃中国的内战史，里面充满了阴谋与讹诈；以我的脾性，对窝里斗厌之有余。所以，我很少写和三国有关的文章。即便是今后写起这方面的文章来，恐怕也只有批评的视角。  
    三国史，不妨从董卓弄权说起，那时的各路英豪，一看董卓玩国，个个心理不平衡，于是起而讨贼伐逆。说穿了，谁都想在那种乱世掘得第一桶金，也就无所谓正统与贼逆，有的是一帮整人高手逐鹿中原。这些野心勃勃的强人，把阴谋当智慧，把无耻当高尚，把鲜血当琼浆，在破碎的河山上，上演了一出出尔虞我诈的闹剧，在三国的“盛宴”上，将中国人窝里斗的高超技能，演义得淋漓尽致。这其中有两个人物最为显目，那就是曹操与诸葛亮。
    先说曹操，我只讲他的一个故事。董卓弄权，人皆眼热，总想取而代之。这其中就有曹操，他借董卓对他的信任，预谋将其刺杀，后因败露而逃。董卓下令，将操贼画像，四处招贴，悬赏捉拿。曹操逃至中牟县，县令陈宫为曹操的义举所感动，决心弃官追随。二人在路上走了三天，至成皋时，天色已晚。曹操用马鞭指了指林深处说：“这里有个叫吕伯奢的，是我父亲的结义弟兄，咱们到那里借宿一晚如何？”陈宫说：“当然好了。”吕伯奢见了曹操，惊曰：“我听说朝廷正在到处张贴通缉令，要捉拿你归案。贤侄怎么到了这里？”曹操说：“若非陈县令相救，我早已没命了。一路逃到这里，也不能久留，住一晚便走。”吕伯奢让曹操、陈宫宽怀安坐，说去去就来。说完，骑上驴就走了。
    曹操多疑，见吕伯奢久去不归，又闻庄后有磨刀声，便对陈宫说：“吕伯奢非我至亲，此去可疑，咱们偷听一下，看看他们是不是去报案了。”二人潜入草堂，但听得“缚而杀之”这一句，便与陈宫拔剑直入，不问男女，尽皆杀之，一连杀死八口。搜至厨房，看见一头待杀的猪，方知误杀了好人。曹操与陈宫夺路而逃，半途恰遇买酒回来的吕伯奢：“贤侄与使君何故匆匆离去？我杀猪打酒，正要款待你们。”曹操吱唔了一句，催马前行。未几，拨转马头，吕伯奢不及反应，便被曹操挥剑斩于驴下。
    陈宫大惊：“刚才是误杀好人，这一次大开杀戒，却是为何？”曹操说：“吕伯奢到家，见杀死多人，必定率众来追，到那时，你我岂不要大祸临头了？”陈宫说：“知而故杀，大不义也！”曹操吣道：“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这一句，一度被流氓政客、无耻之徒捧为人生成功的“秘诀”。更有学者哗众取宠，在一家讲坛上，把曹操奉为英雄，流毒全国，可谓下作之甚也。纵观曹操的一生，无论他成功与否，会识才用人与否，雄才大略与否，都不能掩盖他人性中渣滓的那一面。
    下面再说说诸葛亮。传统史家从来都是标榜诸葛亮的，我则予以另眼。当然，评价一个人，不能一概而论，但我这里只想说说诸葛亮的人格缺点。在诸葛亮的履历中，有过六出祁山七擒孟获的“业绩”。你知道七擒孟获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诸葛亮率领蜀军，在云南打了七场战争，士兵的鲜血流成河，只为了创造他诸葛亮以德服人的“神话”。六出祁山，也就是六次北伐，不要说死多少将士，就连他诸葛亮也没能活着回到成都。六出祁山，屡战屡败，用黄裳先生的话说，“碰了壁要转弯，这是猪都懂得的道理，难道诸葛亮就不懂么？”诸葛亮当然懂得这些，整个三国，就他聪明绝顶，他什么不懂？为什么他还要这么干呢？恕我直言：诸葛亮这个人的心理太阴暗。
    蜀军首出祁山前，本部将军魏延曾对诸葛亮的战略思想有过质疑，他认为出兵祁山，绕路太远，为兵家所忌。理想的攻略是，出兵子午谷，直取长安，打魏军个措手不及。应该说，这是一条出色的战争计划。问题是，这一战略构想并非出自神机妙算的诸葛丞相，而是出自一位将军。如果诸葛亮接纳这一建议，那他还是智慧的化身吗？传扬出去，他在蜀国还有号召力和影响力吗？为了保持自己的威信，为了保持他那智慧之神的形象，诸葛亮宁肯犯兵家之忌，也要坚持出兵祁山。
    正如魏延所料，蜀军出兵祁山，首战告败。其实，这未尝不在诸葛亮的预料之中，只是他先提出出兵祁山，所谓“军中无戏言”，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就要这个劲儿，非要在祁山创造一个奇迹出来不可。再者说，出兵子午谷的计划，已由魏延提出，他怎么可以步人后尘、改弦易辙，走一个将军的军事路线呢？要知道，他诸葛亮向来是妙计安天下呀，他怎么可以不如一位将军呢？他的权威又如何容忍一位将军的挑战呢？不行，继续祁山计划！于是，六出祁山，全败了。这就是诸葛亮，宁失大军，不失面子。
    现在的人，说谁谁智慧，就说他是诸葛亮。或者说，说谁谁诸葛亮，那也一定是说，这个人很聪明。看到了吧？诸葛亮与智慧等同。不是现在的人这样认为，三国时代的人，大都也这么看，诸葛亮本人，更是这么自持。刘备三顾茅庐，所验既是。在自美与外力的追捧下，诸葛亮飘飘欲仙，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不说，他还很容易把战争失利的罪责归于他人。假如魏延当初思不出其位，装傻卖憨，出兵子午谷的战略由诸葛亮口中说出，在首出祁山失败后，他诸葛亮还有回旋余地，进而启用出兵子午谷的战略，那么三国的历史兴许就能改写。可恼的是，一个将军，思出其位，抢夺丞相的战略思想，让他诸葛亮没了退路，以致在祁山连连败北。所谓屁股歪了怪椅子，这诸葛亮便把失利的罪责归到魏延身上，他可以不这么说，但他可以悄悄这么干，比如他遗计让马岱冷不丁杀了魏延，既是最好的明证。诸葛亮的才学和优点不假，但他的人格缺点也不假。
    三国里的两位超级精英尚且如此龌龊，你说这长达六十年的内战“盛宴”，还能“滋养”出什么好人？尤可怕者，后世竟然从《三国演义》里，演义出五花八门的垃圾文化产品，什么权谋、经略、济世、人际等等，立意无不以整人强己为出发点。我厌谈三国，这也是因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