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鹿鼎记群芳谱之《盛世背后的疮痍——庄家孀妇》（作者：周柒）

天外草

韦小宝不怕人，只怕鬼。

一、  

世间仿佛没有能够难得倒韦小宝的事，多少次的危急关头，都给他油嘴滑舌、谎话连篇的蒙混过关。虽然偶尔也会有钻人裤裆、尿湿裤子的丢脸举动，但大体上还是能够称得上机灵百变、智计过人。害他者往往会反被他害，再不就是被拉进同一阵营，看得读者是啼笑皆非、瞠目结舌，嘴上骂道“这个小坏蛋”，心中不禁又对韦小宝的本事暗暗生出几分敬佩。用金老形容武林高手的一句话来形容韦小宝的游说本领就是：敌强愈强。并且这个“强”有深不可测之意，当然，也颇有“胆大妄为”之嫌。  

但第十六回《粉麝余香衔语燕　佩环新鬼泣啼乌》中，胆大妄为的韦小宝终于害怕了。在那座诡异的大宅子中，沐王府和神龙教的人纷纷失踪，诺大的宅子中只听见沙沙的雨声。在整部书中，关于韦小宝害怕的描写，怕是以第十六回为最。“韦小宝大惊，心道：‘鬼火，鬼火！’”，“他吓得气不敢透，全身直抖”，“韦小宝颤声道：‘我才不上你当，你披头散发，七孔流血，有甚么…甚么好看？’”。这样的描写比比皆是，能让我们胆大妄为的韦爵爷怕到如此地步，真是不易了。  

在经历了妓院的逢场作戏和皇宫的尔虞我诈之后，韦小宝仿佛是突然闯入了一个异境，一个与纷杂人间隔离的空间。这里阴森、诡异、没有人气。即便是韦小宝与这个宅子中的人对话说笑，心中不免还是犯疑，究竟是人是鬼？“韦小宝见这少妇约莫二十六七岁年纪，不施脂粉，脸色苍白，双眼红红地，显是刚哭泣过来，灯下见她赫然有影，虽然阴森森地，却多半不是鬼魅，心下忐忑不安”。“过了良久，忽听得衣衫簌簌之声，门后，窗边，屏风畔多了好多双眼睛，在偷偷向他窥看，似乎都是女子眼睛，黑暗之中，难以分辨是人是鬼，只看得他心中发毛。”  

这些装神弄鬼的人是什么来头？  
   
二、  

中国封建社会历史上有几个著名的“政治清明、安居乐业、国势强盛”盛世时期，汉唐盛世是一个，开元盛世是一个，康乾盛世也算是一个。  

清朝从康熙执政以来，逐步迈入正轨，社会各项事业已经出现了欣欣向荣的景象。到了雍正，特别是乾隆年间，清朝国力已经达到鼎盛的状态。这段时期的时间跨度为130多年，历史学者称这个时期为“康乾盛世”，后来也有学者为雍正帝平反，称这段时期为“康雍乾盛世”的。  

“康乾盛世”的功绩主要有三点：一是人口骤增，在康熙六十一年，全国人口已经突破一亿。二是粮食产量增加，综合国力增强。三是平定内忧外患。所谓内忧外患就是平定三藩，平定准噶尔部、回部，收复台湾，签定《尼布楚条约》。这些都是一些大家耳熟能详的历史事件了。不少史学家将这一时期形容为“国家统一、经济繁荣、政治稳定、社会久安、国家强大、文化昌盛”，认为“‘康乾盛世’无论是在繁荣的质上还是量上，它都远逾前代，具有集大成之势。它是以儒家价值观为核心的中国文化在18世纪创造的一个伟大奇迹”。  

三、  

韦小宝直至出了鬼宅也搞不清楚宅子内的女人们是什么来头。不过小丫头双儿的叙述，倒是能让我们对宅子主人的来历有些了解。  

原来这些孀妇本是浙江湖州人，因为《明史》案发，与《明史》一书有关的人全部被鳌拜杀害，其家属被流放边疆。与韦小宝对话的那个白衣少妇便是主持编撰《明史》的庄廷珑的妻子，在流放宁古塔途中被高人所救，这才在那场浩劫中幸免于难。自此隐居在深山之中，犹如一群孤魂野鬼。  

四、  

所谓的“康乾盛世”好不热闹，歌功颂德之声充盈耳畔。近几年的清宫历史剧也是愈演愈盛，康熙、雍正、乾隆这三位皇帝被一再的重现在电视剧本中，这些帝王全部表现得明察秋毫、体恤民情，形象颇有向“高大全”方面发展之势。帝王暂且不说，就连和绅这种知名蛀虫，都被新一代的编剧们塑造得可爱又无奈，不知道不读历史的观众会不会被如此的和绅蒙蔽住。  

可“康乾盛世”真如人们所描绘的那么辉煌么？这几位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的皇帝们，真如电视剧中塑造得那么英明么？如果真是那般天下太平、安居乐业的景象，又为何在盛世后的几十年里急速的滑向灭亡的边缘？  

客观的看待历史，“康乾盛世”并不如表面上那样光芒四射。相反，透过它蒙上的巨大光环，我们能看到众多触目惊心的疮疤。例如闭关自守，例如固步自封，例如重农抑商，再例如，思想控制与文化专制。  

所谓的思想控制与文化专制，集中体现在“文字狱”上。清朝的文字狱，是中国文化遭受到的一次前所未有的大浩劫。中国似乎每一个王朝都有文字狱，这些王朝的文字狱还只是一种业余的镇压工具，但这种工具到了清朝统治者的手中，竟然变成了一种大肆镇压异族反抗的有力武器。龚自珍有诗愤慨道：“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雍正帝曾经说过的一段话颇能代表清朝统治者的心理：“从来异姓先后继统、前朝宗姓臣服于后代者其多、从未有如本朝奸民，假称朱姓，摇惑人心，若此之众者。”产生文字狱的心理背景就缘于此，当清朝统治者面对多过本民族几十倍、上百倍的汉族群众时，他们从内心中不知不觉的生出恐慌。当他们看到有任何影射自己王朝之嫌疑的言语，便不自觉的猜忌，实际上这是一种极度自卑的体现，生怕文化修养高过他们的汉族人借着文字来表达对他们的不满，宣扬反动思想。因此他们通过文字狱的方法禁锢人们的思想，进而麻痹斗志。  

五、  

金老借着小丫头双儿之口，表达了自己想说的一层意思：在那个没有言论自由的黑暗时代中，读书认字不如做睁眼瞎子。第十七回《法门猛叩无方便　疑网重开有譬如》中，“双儿道：‘老太太常说，世道不对，还是不识字的好。我们住在一起的这几家人家，每一位遭难的老爷、少爷个个都是学士才子，没一个的文章不是天下闻名的，就因为做文章，这才做出祸事来啦…’”。  

的确，在文字狱大肆盛行的历史背景下，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们无不是人人自危，文不敢写，诗不敢做，生怕哪一句无心之言触犯到了当权者的痛处，导致自己大祸临头。即使写出来，也是战战兢兢、思前想后，试问在这种心境下写出的文章、诗句能是何种水平？能具有什么样的价值？  

六、  

《明史》一案是残酷的文字狱制度的开端，自此，文字狱制度才有愈演愈烈之势。  

1663年，《明史》案发。庄家本是浙江湖州的一户富户，少爷庄廷珑是个盲人，为了效仿先人左丘明，便去买得明大学士朱国桢的明史遗稿，组织江南一带的文人墨客加以编辑填充。这本书在叙及明清史事时，仍然信捧明朝的“正统”，自此埋下了祸根。这部明史刊行后，被当地一个因贪赃而撤职的官员吴之荣看到，本想只是敲诈一下庄廷珑之父（庄廷珑当时已死），结果勒索不成，一气之下告到北京，惊动当时的辅政大臣鳌拜。清朝政府十分重视此事，立刻查办，庄廷珑已死，剖棺锉尸，庄家全体以及书商、刻字、校对、印刷等共70余人全部处斩，还有几百人发配黑龙江给披甲人为奴。一时间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七、  

不可否认，金老撰写的《鹿鼎记》，还是带有一些文人的理想主义色彩。在第四十一回《渔阳鼓动天方醉　督亢图穷悔已迟》中，韦小宝将狗官吴之荣带往庄宅，“三少奶扳过他身子，见他呼吸已停，满脸鲜血，睁大了双眼，神情可怖，说道：‘恶有恶报，这奸贼终于死了。’跪倒在灵前，说道：‘列位相公，你们大仇得报，在天之灵，便请安息罢。’众女子一齐伏地大哭。”。这个结局看起来很圆满，但细想起来，却全然不是味道。  

在《明史》案过去的一百多年里，文字狱并没有因为吴之荣这个奸贼的死去而结束，反而变本加厉，到了乾隆年间已经转化成一种极度畸形的猜测与怀疑，因为文字狱而死去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冤。“三少奶道：‘奸相鳌拜是韦少爷亲手杀了，吴之荣已由韦少爷捉来处死。我们的大仇已报了十足，再也没仇人了。’当下众女子撤了灵位，火化灵牌…”庄家寡妇们的大仇报了么？表面上是报了，连庄家的夫人都说报了个十足十。可事实上，文字狱就如一个巨大的黑洞，以惊人的速度和破坏力，吞噬着人们的思想、文化的进步。鳌拜是死了，可清朝依然存在，其后的统治者们继续利用文字狱的极端手段，消除异端，禁锢思想，控制言论，维护自己的封建统治。用一种接近于残忍的手段，造成了文化的落后，接着导致了整个社会的落后，最后自取灭亡。  

就连金老在《鹿鼎记》一书中极力维护的康熙皇帝，在他执政的几十年中，也制造了如戴名世、方孝标案一样的文字狱，用禁锢思想来巩固统治，毫不客气。  

八、  

《鹿鼎记》中的庄家遗孀们是幸运的，得遇高人，后又隐居山野。但历史上《明史》案连累的无辜亲属们，却是被送往边塞，发配给披甲人为奴，一生一世不得翻身。他们的一生都要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自由都已经不在，更不要提“报仇”云云。第十七回《法门猛叩无方便　疑网重开有譬如》中，“长窗开处，窗外数十名白衣女子罗拜于地。韦小宝吃了一惊，急忙答礼。只听得众女子在地下冬冬磕头，他也磕下头去，长窗忽地关了。那老妇说道：‘恩公不必多礼，未亡人可不敢当…’”。好一个“未亡人”，这些孀妇们虽然在那场浩劫中幸免于难，但是亲人惨死，家破人亡带给他们的伤痛怕是一生一世都愈合不了。她们只能做一个“未亡人”，等待死亡的降临，宛如行尸走肉。庄宅中的她们扮作鬼怪，也许正是一种内心形态的最好展示，外面那个鲜活的世界已经与她们隔离，等待她们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痛楚。  

我们不得不回到《鹿鼎记》的一开始，第一回《纵横钩党清流祸　峭茜风期月旦评》中，文士吕留良的一番话仿佛还在耳侧回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为鼎锅，我为麋鹿！咱们做百姓的，总是死路一条。‘未知鹿死谁手’，只不过未知是谁来杀了这头鹿，这头鹿，却是死定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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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系列其它篇章连接：

也谈双儿的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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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也小宝，败也小宝——苏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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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天外草 于 2008-7-24 12:49 编辑 ]

凌天傲

好长啊！坐下来慢慢看~

[发帖际遇]: 凌天傲跑去泰国取经，回来后出版《葵花宝典--2008奥运免自宫限量特别珍藏版》，获利银两18.

凌天傲

应该不算吧，草可是有权威认证的哦~

[发帖际遇]: 凌天傲参与红花会陈家洛的计划：叛变勾结清廷，得到赏赐银两37.

天外草

呵呵，多谢监督，我也想过要不要几个帖子并在一起发，但这毕竟是评论，不同于小说，几篇杂在一起容易让读者混乱或者忽略掉一些内容，这样分开发便于阅读，也利于分别展开讨论 还有就是，同一个系列的好文，俺也不习惯搬一半，留一半 另外，俺事先也就此问题咨询过本版版主，应该不算刷版

[发帖际遇]: 天外草在丽春院喝酒,发掘了人才韦小宝,增加奖惩积分40.

leikai007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钻漏洞是不对的

[发帖际遇]: leikai007冒充青木堂主向反清份子征收活动经费，结果：被陈近南发现，赔偿名誉损失费银两50.

赫连春水

这个是经过几个版主商议之后我允许的，楼上的朋友有什么疑义可以说出来

我想说的是，如果都放在一个帖子里，一点开密密麻麻一片，有几个人会有耐心看下去？
这样分开，可以直接看标题选自己感兴趣的篇目去看。
并且，刷版是什么，是用毫无质量的帖子来刷的，也就是所谓的水漫金山。

如果每篇都有类似这篇的质量，
或者刘国重先生和抓狂的狼甚至其他写文高手，
那么我欢迎他们来刷

用海量高质量的贴砸死我吧

我相信这是所有版主的心声

[发帖际遇]: 赫连春水遭遇四大恶人,奋力拼搏,得到银两17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