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丹心

 找回密码
 我要成为铁血侠客
搜索
查看: 10978|回复: 71

【连载已完】(萧逸作品集)长剑相思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07-2-26 20: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马上注册,结交更多侠友!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账号?我要成为铁血侠客

x
目录

 


第一章 沈邱四恶老 肆虐临淮关
第二章 恶贼下素帖 索万两黄金
第三章 飞贼受挫折 蒙面人解围
第四章 暴敛猛如虎 盗匪四处起
第五章 巧织天星掌 慑服两巨盗
第六章 拔刀防巨寇 揭秘震群雄
第七章 高人夜造访 互相论金翅
第八章 老僧卜神课 佛偈动侠情
第九章 食肆遇娇凤 路途受袭击
第十章 身形如鬼魁 老金鸡呈威
第十一章 金鸡呈淫威 追风侠受挫
第十二章 黑指逞杀功 金羽能却敌
第十三章 义士埋黄土 仁侠闯江湖
第十四章 北邦众乞丐 大斗宁国府
第十五章 品茗论知已 少帮主受教
第十六章 长老苦劝谕 静字下功夫
第十七章 细诉江湖事 南柯一梦醒
第十八章 邂逅疯华伦 灵药赠少侠
第十九章 发现地下室 救出捕快妻
第二十章 古怪八老爷 疑是姜隐公
第二十一章 押运赈灾银 路遇云四娘
第二十二章 奇怪八太爷 激战过龙江
第二十三章 瓜园现绅士 竟是旧仇家
第二十四章 姑娘灌烈酒 醉后吐真情
第二十五章 防劫赈灾银 和尚布奇阵
第二十六章 灾银争夺战 捕快遭捆绑
第二十七章 银子变石头 气煞凤姑娘
第二十八章 义行护灾银 舍身救黎民
第二十九章 恶战四大寇 为灾民请命
第三十章 为情丝所困 皈依入佛门
第三十一章 两雄相对弈 难决一高下
第三十二章 孤峰小亭上 亿述少年事
第三十三章 夤夜闯禁地 一睹混元功
第三十四章 少侠遇奇缘 黑房练异功
第三十五章 宿毒未尽除 小乔感厌世
第三十六章 双目既失明 陡然寻短见
第三十七章 为情丝纠缠 慧剑难挥脱
第三十八章 摆脱情伽锁 不辞而别去
第三十九章 雪山斗鬼凤 神功拯垂危
第四十章 雪山斗剑炁 两败俱轻伤
第四十一章 弟子起贪心 偷取石马经
第四十二章 醉酒失仪态 更需解铃人
第四十三章 情场如战场 爱恨相交融
第四十四章 抛开烦恼事 皈依我佛门

[ 本帖最后由 少年游侠 于 2007-2-26 13:57 编辑 ]

评分

参与人数 1 +8 收起 理由
周芷菁 + 8

查看全部评分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金庸群侠传MOD游戏交流论坛,各种经典武侠游戏等你来玩,各种开源制作工具等你来实现你的游戏开发之梦。
 楼主| 发表于 2007-2-26 20: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沈邱四恶老 肆虐临淮关

  火烘烘的太阳垂挂在西半边天上。
  天是红的,地也是红的,好像是眼睛所能看见的一切,都沾着了“红”——红得每
个人心里都发了“毛”。
  地里的庄稼大半都枯死了,剩下还没死的,黄焦焦地搭拉着,放眼看过去,所见者
是龟裂的田陌,赤地千里,竟然没有一丁点儿的绿意。
  “十足是荒年哪!”谢老九眯缝着两只大眼说,“天灾人祸,这一回八成是活不了
啦!”
  “哼!”麦七爷似乎不大得劲儿,连话都不愿多说,“活不了你不会刨个坑儿把自
己活埋了……你死了还不是臭一块地,倒可惜了这身上的肉,白便宜了野狗。”
  “哧,谁教你说的。”
  谢老九自嘲地笑着,端起面前的茶碗“兹兹!”地吸了两口,咂着嘴,才发现只剩
下茶叶没水了,“他娘的……毛尖儿,毛尖,你小子……上茶呀!”
  毛尖儿过来了,十六七岁大的小伙子,赤着膊,光着两只毛腿,人瘦肚子倒挺大,
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手里提着白钢大水壶,壶是够大的,就是没有水。
  “九爷您多包涵……”举了一下空壶,毛尖儿龇牙一笑,下面的话可就省了。
  “喝!”谢老九睁着大眼珠,叫道,“没水了?开茶馆的不卖茶,这倒是他娘的新
鲜事儿,你小子得给我说说清楚,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样?”
  麦七爷由躺椅上坐起来,接上了碴儿:“六十开外的年岁,小个头儿,瘦得像烧鸡,
你还能怎么样?别他娘的不知足了。”麦七爷抖着早已湿透了的丝绸子小褂,露着两排
肋骨,“也不拿眼瞧瞧,这么大的四个字,你是没看见?”
  旱烟袋杆子边指带敲的这么一比划,谢老九才算是看见了,可不是吗?黄纸黑字清
清楚楚的写着四个大字——
  “荒年歇市。”
  “这……这……”姓谢的脸上怪不得劲儿的,“才贴上去的吧,怎么早先没有看见
呢?”
  “早就贴上去了。”毛尖儿赔着笑脸道,“只是几位老客人来了,不能不照应,七
爷你多多包涵,早先五口井出水,这会子只剩下了一口,水还不足。”
  大茶壶哗啷啷的摔得直响,水伙计龇着牙赔着笑,道:“掌柜的说了,三位的茶钱
一概免收,算是小店的奉送,接待不周。”
  “哪里话,你们李掌柜的太客气了,你下去吧!”
  麦七爷挥挥手,毛尖儿哈着腰退了下去。
  所谓的“三位”,自然还有一位。
  麦七爷、谢老九情不自禁的都注意到了偌大的茶座上,可不光是这么两个人,除了
麦、谢二位之外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也不能算是外人,他们原是认识的——关先生。
  认识他的人,都这么称呼他,姓“关”的只是随着第一批逃荒的人下来的,来了以
后别的人走了,他却独个儿留下来。
  年纪轻,人长得体面,能诗擅文,听说还是个举子,大家伙一商量,认为人才难遇,
这里正需要这么一个人,可就把他给留了下来。最近姓关的更在麦家词堂大院里设了馆,
名副其实地当起先生教起学来了。
  有学问的人到哪里都受敬重,关先生也就无可无不可的在这里留了下来。
  挽着白纺绸的汗褂,悬着右手,关先生正在写字,写的是一部《羯磨疏隋绿记》,
蝇头小楷隶书体,一笔一划都不含糊,极见功夫。
  这是答应附近石头岭出云寺和尚的一件善功,一卷手抄《羯磨疏隋绿记》足足写了
一个月还没有完工,碰巧这茶馆主人李掌柜的是位笃信佛学的居士,时常往寺里走走,
自然而然的就跟这位关先生交成了朋友,所以没事的时候,关先生也喜欢往这里走走,
麦七爷迈着他的八字多,走到了关先生座头,低头看了看他的经文,一时赞不绝口:
  “嘿!还真有你的!这笔小字真比上皇帝的折子还工整,大热天,可真难为你了。”
  “七爷你夸奖了。”关先生依旧在写他的字,“闲着也是闲着,写写字打发时间。”
  麦七爷是麦家的帐房管事,麦家是临淮地方的首富。大概是沾着了一房远亲,所以
他也姓麦,肚子里多少有些墨水,所谓惺惺相惜,对于关先生也就格外的敬佩。
  “唉!这种天……哪!”麦七爷苦着那张黄脸道,“再旱下去,大伙谁也挺不住
了。”
  “敢情——”
  接话的是李掌柜的,黄胖黄胖的,摇着大芭蕉扇子由里面出来。
  “七爷,不知您听说没有,颖州府那边更厉害,光饿死就有好几千,今天早上来的
人说,小孩子都被杀来吃了,人吃人啦——这是什么世界?”
  麦七爷愕了一下,瞪着两只眼道:“怕就怕这个,到底是来了……”
  谢老九也踱了过来,脸上吓得变了色:“这种事我听我爷爷说过,那一年也是咱们
这地头上,说是人吃人,女人和小孩都不敢出门,草根树皮都拨光了……不过五六十年
的光景,又来了,我看咱们这地方一定是闹旱魃了,得快请道士来念咒捉妖才行。”
  “妖不妖的倒不去说了。”李掌柜的愁容满面地说道。“有时候人比妖还要厉害,
谁要是把这几个祸害头子给除了就好了。”
  “怎么?”麦七爷又是一呆,“掌柜的你是听见了什么风声?”
  谢老九也吓傻了,忙道:“什么?你是说沈邱的那四位主子?可有了什么动静?”
  “岂止是那四个,多啦——”
  李掌柜的一个劲儿叹着气:“刚来的消息,顾家桥的王家叫人给端了,上上下下四
十多口子全被杀光了。”
  “啊唷……”麦七爷失声大叫道,“你说的是王大人那一家子?那可是我们东家通
家之好……谁?是谁能有这个胆子呢?王家有的是能人,有钱又有势,怎么会……”
  李掌柜的苦笑道:“详细情形我可是不知道,只知道不是沈邱那帮子人干的,说是
老少两个人,南边下来的,可真有功夫。”
  关先生正在写字,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悬着腕子定了下来,也听上了。
  麦七爷嘴张得老大,半天都闭不拢:“这……是从何说起?天灾……人祸……日子
往后可怎么过?王大人是归乡的朝廷命官,居然都遭了难,还有什么人能免得了?老
天……我这就回去给我们东家好好商量商量……”
  谢老九直着眼睛道:“麦大爷可是该出面了,火就要烧到眉毛了,再不想办法,大
伙可都活不了啦!”
  麦七爷说着就走,穿好了衣裳,铁青着脸,朝着李掌柜的、关先生拱了一下手,匆
匆离开走了。
  谢老九挤着一双火红眼,看着麦七爷离开的背影,摇摇头道:“临淮要是一闹,他
麦家第一个保不住。首富嘛,不找他们找谁?”
  李掌柜的挺了一下他的大肚子:“这话也难说,古人说的好——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天灾已经躲不过了,再加上闹人祸……嘿嘿!日子怎么过?”
  谢老九摸着脖子又傻了:“这么说,咱们还是收拾收拾快跑吧!”
  “跑?跑到哪里去?”李胖子苦笑着道,“卢州?蒙城?定远?比这里闹得还凶,
人家还往这边跑呢!咱们有家有小的,你说往哪里跑?哼——只怕在半路上就叫人给捉
住杀了,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吧!”
  谢老九冷着脸道:“瞧你这么说,只好等死了?”
  “一动不如一静,就乖乖地躲在这里吧!”
  李掌柜的冷冷笑了一声,接下去说道:“照我说,麦家倒是不怕呢,倒是我们这些
人才最叫人担心。”
  “为什么?”
  “这你还不知道?”李掌柜的扇了一下芭蕉扇子,“第一,他麦家有钱有势,官府
护着他们,第二,麦大姑娘那一身本事,谁不知道?听说是在九华山学的武,他们家人
又多,光护院把式就十来个,差一点的江湖强盗,谁敢去碰这个钉子?”
  谢老九点着头道:“就是嘛,所以咱们可全得仰仗麦家的大……”
  说话的工夫,只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阵凌乱的脚步声,李、关三个人情不自禁地向外
望去。
  龟裂的田陌上,正有大批的逃荒饥民,扶老携幼地缓缓向这边移动着,隔着一片旱
田,瞧见有人攀上了道边的榆树,抢食着所剩的半枯树叶,有人涌向早已经枯死的麦田
里,抢抓着夭死的麦穗。
  一个老婆婆狗也似的由麦田里窜出来,吹搓着手里的麦子,把半把黑色的麦粉,抹
在道边可能是她孙子的小孩的嘴里,那小孩子看起来是那么的瘦小枯黄,光着屁股,全
身没有四两肉,却拖着一个与他身材极不相衬的大肚皮。
  到处都是知了的鸣叫声。
  天是红的,地是红的,那样的一色朦胧,人的感觉便只剩下麻木与沉沦了。
  关先生由麦家上房出来。
  麦七爷送到门口,连连抱拳道:“多谢,多谢,要不是先生帮忙,这些帐我三天也
搞不清楚。我们老爷另有事情向先生请教,这就请花厅用茶吧!”
  关先生微微一笑,抱拳告别了麦七爷,此时早有一个书童上前道:“关相公这边
请。”
  麦家是临淮关地方的首富,屋宅华丽巨大自不在话下。关先生随着这个书童一路穿
厅过屋来到了后院花厅,中途见数十家奴正在跟随一名师傅习武,舞刀弄棒,叮当乱响,
一副大敌当前的样子。
  麦大爷官印玉阶,早年为官也不过只做到一个员外郎而已,由于祖上有点儿钱,退
休以后仍能享受,儿子麦琪在四川做外官,这样,虽是居家赋闲,却也与官场脱不了关
系。
  关先生一脚迈进了后花园,麦玉阶已闻讯由花厅内迎了出来。
  瘦削的身材,似乎还不到六十岁的年纪,这个年纪就退休,看来似乎是早了一点。
  “关先生么?怠慢!怠慢!”
  一面吩咐侍茶,一面把关先生迎进了花厅。
  双方似乎是第一次见面,互道久仰,一番客套之后,麦玉阶便道:“听说关先生在
这里设馆,早就想去拜会,实在是忙。这些日子,地方上又不平静,所以也就很少出
门。”
  关先生点点头,未置一词。
  “今天请先生来,全系老七的推荐,除了请先生帮忙料理一下帐务之外,主要还是
想借重一下先生的高才……”
  “麦先生有事就请直说吧,在下当量力而为。”
  “好!”麦玉阶竖起了两根手指头,“两件事,第一件因知道先生高才,最近地方
上不太平,你是知道的,想请教一下防守之道。”
  不等对方答话,麦大爷又说出了另一件,“第二件,我有一个练武的女儿,大概关
先生你是听说过了。”
  关先生微微点头,表示听说过了。
  麦王阶微微一笑:“这个丫头最是让我头疼,她由九华山回来也有两三个月了,女
孩子家不喜欢针线女红,一天到晚拿刀动剑的,总不是个办法。”
  关先生一笑道;“令媛得自异人传授,一定武技杰出,远近知名,也是难能可贵
了。”
  麦玉阶叹息一声,摇摇头道:“这就是最让我担心的事,老弟让你见笑了,咱们到
底是诗书传家呀。当然,话说回来,逢着今天这个年头,学点武倒也不是坏事,只是—
—到底不能把文事给废了呀。”
  这才言归正传:“先生的文采我久仰了,如果不嫌弃,我想请先生即日就搬过来,
到我这里住下来,以后好好教教我这个顽皮的女儿,这两件事,还要请先生你破格答应
才好。”
  关先生道:“老先生言重了,在下虽念过几天书,粗通文事,但比之老先生仕优而
宦,相去实在太远,还谈不上什么安邦之计。这第一件,老先生以保家卫乡之事见询,
我就惭愧帮不上什么忙。”
  麦玉阶叹了一声道:“这也罢了,至于教小女读书的事情,你也就不必再推辞了。”
  “这件事在下就更为难了。”关先生道,“在下承贵地士绅推重,以子弟相托,如
果应先生之请,来府上为令媛伴读,势将要辞去馆务,数十学子将为此荒废学业,在下
便为人话柄矣。”
  麦玉阶怔了一下,脸上微现不悦道:“这么说,关先生你是不肯屈就的了?”
  关先生站起来一揖道:“老先生海涵,非在下不为,实不能也。”
  麦玉阶淡淡地道:“只是我已经与小女说好了,难得她肯回心转意,愿意从你读书,
这么一来岂非……”
  关先生微微一笑道:“府上贤士多,在下仅区区一介寒儒而已,再得萍飘之身,不
日或将远去,为此耽误了令媛的功课反倒不好,老先生万请见谅,勿罪才好。”
  麦玉阶呆了一阵,遂苦笑道:“人各有志,岂能相强。既然关先生这么说,这两件
事就作罢吧!还没请教先生大名是?”
  “雪羽。”关先生站起来躬身告辞,遂转身步出。
  麦玉阶低低念着“关雪羽”这三个字,未免有些怅惘,凭他的名望和身分,居然也
有办不通事情的时候,倒是他事先没有想到的。
  关雪羽告辞了主人,离开花厅,方自穿过了眼前这片花园,忽然人声喧扬,眼看着
一枚碗口大小的链子锤,拖着长长的一截锁链,直向他当头飞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
  关先生猝然警觉之时,那只流星锤已距离头上不足三尺,莫说是被这只流星锤砸着
活不成,就是被锤上丈许来长的那截链子沾着也不是玩的。
  关先生猝惊之下,右腿向外快踏一步;不容他有所施展,却有一人已极其轻快地闪
身来到了他的跟前。
  身到,人到。人到,手到。
  “噗!”一掌已按在了关雪羽的右胯骨上。
  随着这人的一声娇叱道:“闪开。”掌势向前一吐,关雪羽的身子“哧,”地给冲
出了八尺开外。
  似乎是来了个凌空筋斗,鹰飞兔滚也似的,一个滚翻已出去了丈许开外。
  不知是这一掌的劲儿巧,还是关雪羽的身法妙,总之他这一翻确是美极了,身上寸
肤未伤,甚至于衣服都没有沾着半点泥沙。
  眼前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
  高挑的个头,细细的腰,眼睛是出奇的亮,又圆又大,直直的瞅着他,脸上似有余
悸,更有几分娇嗔。一只手掂着流星锤,另一只手叉在腰上,想骂人却嘴下留情,模样
儿透着可爱,看上去大概也就是十八九岁。
  不知是谁先叫的好,四下里跟着都起了哄。
  练武的人都跑了过来,都道是麦大小姐好本事,关相公命大,七嘴八舌地诉说着,
没留意当事的两个人都一声不吭地各自走了。
  临淮关现在已经不再是一个太平的地方了。
  四面八方的灾民一拨接一拨地涌过来,大街小巷、客栈、饭店,甚至于道观庙宇,
只要是能住人的地方,都挤满了人,甚至于有人露宿街头,衣衫槛楼,疮痍满目,令人
为之触目惊心。
  事实上临淮关本身也在闹饥旱,一连三年的歉收,挨到今天,早已是精疲力尽,正
所谓“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再也没力量救济别人了。
  有天灾必有人祸,这像是铁的定律,临淮关也不例外。
  用一夕数惊来形容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并不过分,数一数也会令人胆战心惊。
  “桐油大王”丁大年是第一个身遭不幸的人,一家八口无一幸免,全死在刀口之下,
家财荡然无存,加上了一把无情之火,只烧得片瓦无存。
  紧接着是“五福林”饭庄子的老板常三春,这一家子的遭遇奇惨,上上下下二十四
口人,仆役厨杂,被杀了个精光。这年头也许没有比放火更容易的事了,常家也不例外,
像丁家一样,也遭一把火,死了的二十四口人,连棺材钱也都省了,来了个“火葬”,
干净利落得很。
  以上两件事接连发生之后,全城震惊,众相奔告,惶恐终日,余悸未去的当儿,接
着又发生了另一件更令人惊心动魄的新闻大事。
  有两淮第一钱庄的“正通实银号”忽然遭了难,银号被洗劫一空,远近千里内外的
大批存款现银,全数本利无归。
  银号主人包正通和他的三房妻妾惨被杀害,包正通本人被大卸八块,尸悬于钱庄正
门,路人围睹,门庭若市,这个案子牵动官府,已惊动了省府,于是以金刀震九州阮大
元为首的皖省名捕头四人,连夜快马来到了临淮。上面的交待,本案务必于半月之内破
案,解押元凶正犯归案。
  阮大元受命之后,连同着手下精锐三人,快马来到了临淮后,脱下了号衣,摇身一
变为寻常百姓,下榻在北郊的“醒春居”客栈。
  生平经手的案子何止数百,却没有任何一件比眼前这个案子更感觉棘手,阮大元第
一次心生寒意,对破案这档子事不存信心。
  今夜,虫声异常噪耳。
  三杯老酒下肚,阮大元两只眼都红了——他生就的好酒量,有“千杯不倒”的纪录,
人家是借酒消愁,他却是借酒提神,越是有什么困难大事,他越要喝两盅。
  长长地叹了口气,阮大元看着身边的拜弟排云翅王子亮冷笑道:“这件事太过于扎
手了,弄不好咱们哥儿四个也许就栽在这里,一世英名都泡了汤。”
  排云翅王子亮哼了一声道:“大哥也别太泄气了,事在人为,最起码咱们有公文在
身,必要的时候,可以借重守备衙门的神机营,我就不信这些强盗有这个胆量,敢正面
跟官府作对。”
  金刀震九州阮大元看了他这位拜弟一眼,略似有些惊讶的神情道:“你接办过的大
小案子也不少了,应该很有些经历了,难道眼前情形你还看不出来?”
  王子亮怔了一下,道:“哦?大哥你是说……”
  “哼哼……你还想借重神机营?”阮大元咧了一下嘴,“就凭你我这个身分?不错,
是有公文在身,谁听你的?靠他们破案,你就不用想了。”
  王子亮道:“最起码这附近州县三班捕快,还得买我们的帐。几个毛贼还能有多大
气候?以我看全不过是几个灾民穷极无聊阁下的祸害。”
  阮大元冷冷地道:“你真的这么以为?哼,往后瞧吧!”
  话声方落,只见风门“呼啦!”一声被拉开来,由外面轻快利落地闪进了一个人来。
黑瘦的身子,四十左右的年纪,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一身黑色绸质长衫,腰间扎实得很,
明眼人一眼可就能看出里面藏着家伙。
  在皖北地面上,提起神眼杜明这个人来,大概不知道的人很少。这个人办案子确是
有精明独到之处,所以阮大元用交情拢住他,把他也拖了下来。
  “怎么样?”阮大元满怀希望地打量着他,“可摸出了一点线索没有?”
  神眼杜明一声不哼地坐下来,斟满了一杯酒,一仰而尽,空气顿时感觉出十分沉闷。
  “情形不妙。”杜明圆睁着两只眼,“沈邱的四个点子听说都来了。”
  王子亮冷笑道:“我就知道这四个老小子闲不住——好!咱们就碰碰他。”
  阮大元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后来的杜明:“侯老三呢?”
  一掌红侯迁也是老捕快了,一向在定远当差,阮大元特别把他也给挑上,除了王子
亮外,四个人三处当差,合起来就是三个衙门的力量,以他们四个平素的经验,联合侦
缉办案,这还是头一回,从中可以看出这件案子是如何蒙上方重视而势在必破了。
  “他已经缀上了,”杜明道,“我脸熟,曾经跟他们照过盘儿,不大方便。”
  阮大元点头道:“很好,知道是他们四个就好,只是这四个背小子扎手得很,就怕
咱们人力上不敷分配。”
  杜明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我看老哥你得出面,和守备衙门的神机营取得联系,
非得借重神机营的铳子(火枪)不可。”
  阮大元叹了一口气道:“也只好如此了。”顿了一下,他遂转向王子亮道,“事不
宜迟,守备衙门那方面,你比我熟,反正是拿公文照令,能来多少人我们不争,你这就
辛苦一趟吧!”
  王子亮痛快地答应了一声,站起来就走。
  阮大元唤住他道:“可千万小心,神机营来的人一律要穿便衣,火器尤其不能露出
来,你一切费心了。”
  王子亮点头道:“这个我知道,我这就走了。”即转身步出。
  神眼杜明说道:“除了这四个老小子以外,看来可疑的人物还多的是,很可能所有
黑道上的人物,都来这里集中了。”
  阮大元摸着下巴,无可奈何地道:“那还用说吗,我来以前就知道,这一次的差事
不好当,弄好了,咱们哥四个成名露脸;万一弄砸了,我看只怕连人头都保不住了。”
  杜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慎重地道:“老哥说的也是,谁叫我们吃的是这行饭呢!
也只好尽力而为了。”
  阮大元拧着一双灰白色的眉毛道:“这件事莽撞不得,我们也只能猜想,这些血案
是沈邱来的四个祸害干的,到底确不确实,还得弄个清楚,要不然可是自己找麻烦。”
  杜明点点头道:“老哥说的是。”
  阮大元道:“明天麦家赈粥,去的人少不了,也许有人不怀好意,我们过去瞧瞧。”
  杜明说道:“好主意,我们混进去瞧瞧。”
  阮大元冷哼一声说:“麦玉阶是这个地方的首富,这些人是不会放过他的,往后看
吧,下一个就该轮到他了,咱们该给他传个口讯,要麦玉阶小心着点。”
  杜明摇摇头,一笑道:“姓麦的也不是傻子,他会不想到这一点?再说我来时早已
打听清楚了,麦家有的是江湖能人,他的女儿麦小乔,据说是九华山上一位异人的传人,
武功高不可测,你只想想看,比他财弱的人都遭了难,独独他没有事,就知道他是有恃
无恐了。”
  阮大元冷笑了一声道:“往下看吧,就快轮到他们了。”
  杜明苦笑道:“但愿不要被你猜中才好,要不然我们几个人可就别想再混下去了。”
  阮大元道:“无论如何,沈邱的四个老魔头忽然出现,绝不是好事,我们得好好盯
牢了。”
  话声才住,即见风门“呼!”地拉开来,一个人踉跄着身子走进来。
  阮大元看得一惊道:“老三——你怎么了?”
  来人细高的个头、长脸、浓眉,身着皂色长衫,只是左肩窝处显然挂了彩,现出一
片血渍。
  “挂了个小彩,不碍事。”
  一面说,来人——一掌红侯迁,半侧着身子随即坐下来,杜明忙为他斟上了一杯酒。
  侯迁喝了一口,脸上现出很痛苦的样子。
  “好险,差一点就回不来了,这四个老小子可真不是容易对付的。”
  神眼杜明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侯迁一面脱衣服,揭开伤处,只见左肩窝处斜着有两处伤口,每一个不过只有寸许
来长,只是看上去颇深,一时也不知是被什么物件所伤。
  杜明一怔道:“这是什么?”
  侯迁咬牙往里面吸着气道:“暗青子伤的,是乔老二赏给我的。”
  乔老二外号是铁指开山,姓乔叫一龙,在沈邱四老之中,名居第二。其他三人分别
是银冠叟吕奇、天麻谢山、要命鲍无常。四个人无不手狠心辣,在皖北地方恶名昭彰,
人畏如虎,不要说百姓闻名丧胆,官府也不敢轻易招惹。
  一听是铁指开山乔一龙所伤,阮、杜二人都为之一怔,阮大元哼了一声,道:“这
么说,你跟他们照了盘儿(见面)啦?”
  侯迁摇摇头道:“那还没有,我蒙着脸,天又黑,谅他们也看不清楚。”
  说话间,只见他咬牙忍着切肤之痛,一双手指已插进伤处,向外一弯,叮叮两声,
落下了两枚制钱。杜明忙把备好的金创散为他敷上,一面为之包扎。
  阮大元已经将一对钱镖拈到了手上,就着灯光一打量,只见那制钱上有四个字,写
的是“铁指老乔”四个古篆,钱镖大小与当今通行的制钱相仿佛,只是沿刃的一圈,打
磨得异常锋利,白森森的甚是可怖。
  阮大元一声不哼地把这一对钱镖上的血清擦干净,收到了怀里,随即目注向侯迁,
等待着他的说明。
  侯迁道:“四个老家伙窝在北帝庙,手下人很多,没办法进去,我看见他们骑马出
去了,才敢接近。谁知道庙里还留的有人,是我抽身得早,伤了两个小盗,才夺开了身
子,就这样还被乔老二赶出来,赏了我两枚青钱。好险,要是他当时取我一双招子(眼
睛),八成是躲不开,现在已是一个瞎子了。”
  阮大元说道:“他们手下一共有多少人?”
  侯迁想了想道:“我看总有二三十口子。”
  杜明冷笑道:“不用说,这些个血案,全是他们干的了。我看等王子亮所请的神机
营一到,咱们就把北帝庙给整个的包围上,给他们来个四面围剿,一个也不放过。”
  阮大元冷眼看着他,苦笑道:“事情能像你所说的这么容易就好了,今天晚上是不
行了,要不然,我得亲自瞧瞧去。”
  侯迁伤已裹好了,一面思忖着道:“这件事我看不能操之过急,大哥的意思怎么样,
我以为明天一大早,先给这边衙门里递个消息,派下三班捕快,乔装成三教九流的人物,
不分日夜,暗地里把北帝庙给死死地围住,若发现有一点风吹草动,便赶快通知我们,
待时机一成熟,我们这边才动他们。”
  阮大元点头道:“好!就这么办,对付他们这些人,也只有不动声色。我看我们这
边人手还不够,得尽快召集,除了这四个老小子之外,别的人也不能放松。这两天我到
处走动,发觉到其他可疑的人也为数不少。这些人居心叵测,专门趁火打劫,这里事情
已经够多了,可不能再节外生枝,我们得事先提早加以注意。”
  杜明连连点头道:“不是你提起来,我还几乎忘了,有关顾家桥王大人那桩子血案,
就传说是老少两个新手干的,这一点大哥可有什么耳闻没有?”
  阮大元冷笑道:“谁说没有?不过目前困于传言,还不能确定,总之这一趟差事可
不好当,弄不好丢差事是小,恐怕咱们几个的命都得贴上。”
  神眼杜明皱着眉头道:“现在最头痛的是人心不稳,稍微有点钱的都想走,所谓一
动不如一静,一招摇可就给了歹徒下手的机会。”
  阮大元点点头道:“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我要的一份本地富户名单,不知
你准备好了没有?”
  杜明道:“详细的名单,要过两天才能够抄下来,我手头上现有一份,只是不全—
—”
  他一面说着,一面即由身上掏出了一个牛皮纸卷儿,他打开来,其上零星的注明着
一列姓名和住址。
  阮大元接过纸卷儿来看了看,总共是十二人,其中三个已打了红叉,是为丁、常、
包等三家罹难之户。
  十二富户的首户即为麦玉阶,第二位记载的是南城的李彦方——
  阮大元一惊道:“芝麻李原来也住在这里?”
  杜明道:“他本来就住在这儿,李家在临淮关发迹已有三代的历史,生意是越做越
大,这一次大旱,他们李家和麦家,每人都拿出了三千两银子,作为赈灾之用,倒也难
得。”
  阮大元微有所警觉地道:“我竟会疏忽了他,事不宜迟,明天我们先去麦家,然后
就去拜访他。”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金庸群侠传MOD游戏交流论坛,各种经典武侠游戏等你来玩,各种开源制作工具等你来实现你的游戏开发之梦。
 楼主| 发表于 2007-2-26 20: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恶贼下素帖 索万两黄金

  天空还是灰蒙蒙的颜色,才不过有上那么一点点明亮的意思,麦家门前已挤满了人,长龙排出去少说也有半里地长,而且陆续的还有人来,队伍越排越长。
  每月逢五日,照例是麦家开仓放粮、赈粥的日子。
  今天是八月初五,正逢放赈日,贴出的红纸,写明了每人粥一碗另馒头两个,对于众多饥民来说,真是天大的好消息,莫怪乎消息一经传出,附近的灾民就扶老携幼全都来了。
  麦家特地在大门外搭了一座席棚,厨房就设在棚子里,三个大火灶上,热腾腾地蒸着馒头,熬着粥,七八个小伙计忙得团团打转。
  人太多了,八方杂处,良莠不齐,打架生事自是难免。一些无赖混混掺杂在人群里惹事生非,更是时有所闻,对这类事,麦家也作了准备。今天由麦家帐房麦七爷负责主持,他特地挑选了三名年轻力壮的护院,真要有人惹事生非的,讲打,麦家也不含糊。
  席棚的两扇大门,缓缓地打开来,人群像潮水似的忽然涌了进来。
  麦家的二管事苗武大喝一声,手持齐眉棍横着向前一推,大声道:“各位乡亲听着,大家遵守秩序,先来先进,拿了就走,一人一份,不可贪多,谁要是乱来,不但拿不到吃的,还得送上衙门打板子治罪。”
  他人高体大,加以自幼年起在麦家就练过功夫,这一亮相,立刻生出了吓阻作用,乱嚣的人潮立刻被压了下来。
  一个老婆婆同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妇人,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那妇人的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孩子。老婆婆手上捧着砂锅,激动地叫着:“老爷们行行好吧,我们婆媳快三天没吃饭了……要饿死了。”
  年轻的妇人更是眼泪涟涟地道:“我们昨天就来了,在外面坐等了一夜……”
  麦七爷喷出了一口烟,关照分粥的伙计道:“每人算双份的。”遂向那对婆媳说道,“小心别撑着了,在这里吃饱了再走吧!”
  婆媳二人嘴里千恩万谢,感动得简直要跪下来磕头,一个伙计立刻把她们引到了大桌子旁坐下来。
  接下来是一个满脸风霜的瘦黄汉子,睁着一双大而失神的眼睛,空着两只手,只是频频苦笑。
  分粥的伙计奇怪地问他道:“你的碗呢?”
  瘦黄汉子目光发直地道:“她们婆媳三天没吃饭了,俺黄通七天水米未曾打牙,却强行了六百五十余里——”
  一面说伸出了两只手,合成一棒,向着分粥的伙计道:“身无长物,麻烦这位兄弟,就往这里招呼吧!”
  那个伙计吓了一跳,道:“你……你疯了么?”
  稀饭锅开得哧哧作响,一勺粥下去,怕不把这汉子双手烫得稀烂?
  莫怪乎分粥的伙计心惊,在场各人无不被这黄脸汉子失常的举止吓了一跳,一时众皆哗然。
  分粥的伙计,只是拿着粥勺发愣。
  那汉子苦笑着道:“怎么?这里还有规定,一定要有锅有碗,才给粥么?”
  眼前人影一闪,二管事苗武已来到了跟前。
  “朋友,我看你是存心来找碴惹事的吧?既然没有家伙,你就先到一边凉快凉快吧!”
  嘴里说着,苗武一伸手抓住了对方手腕子。
  他自幼习武,又练过三年横练功夫,素有大力之称,满打满算对方一个饥民瘦汉,能有什么能耐?还不是随手就倒,哪里知道情形却并非如此。
  随着苗武的手势向后一带,固然是力道惊人,可是眼前的那个黄瘦汉子,却有如打进地层的一根石桩,竟然丝毫不为所动。
  苗武一惊之下,二次运力,向后一带,但依然如故。心头一懔,这才知道眼前来人,敢情大非寻常。
  黄瘦汉子叹息一声,苦笑道:“俺久闻临淮麦家仗义疏财,义结天下,这才急行六百里,前来投奔。今天看来。为求一饱尚不可得,也不过是徒有虚名耳,也罢,算俺黄通白来一趟,贵当事既然吝于施舍,黄某人不敢打扰,这就告辞了。”
  说罢向着眼前的苗武揖了一揖,转身就走。
  “慢着。”
  唤住他的,显然是主持赈粥其事的麦七爷——他是旁观者清,自信老眼不花,苗武刚才那一手固然不动声色却是瞒不过他的眼睛。眼前这个汉子何许人也,倒也不可轻视。
  “这位朋友请了。”
  麦七爷放下了旱烟袋杆子,拱拱手来到了眼前,上下打量了对方几眼,心中着实纳罕。
  那汉子一身黄茧布衣衫,年岁当在二十七八,岁当赤荒,连年歉收,脸上带几分菜色,倒也不足为奇,只是显诸在这个人身上的那种风尘气息和目神里的那股子倔强,却令麦七爷不可轻视。
  麦七爷轻轻一咳,抱拳道:“黄朋友既是多日未曾用饭,何不吃饱了再走?”回头招呼一声,“来人,拿大碗侍候。”
  在麦七爷力请之下,那汉子慨叹一声,道了声惭愧,这才随着麦七爷来到了一隅坐下来。须臾间,粥食齐备。
  黄通看了桌上一眼,咕噜空咽了一声,脸上情不自禁地现出了饥饿的表情。
  “不瞒贵管事说,七天七夜不着水米,这还是头一回,俺就不客气了。”
  一面说,伸手拿起了一个馒头,三口两口就吃了个精光,第二个馒头也是一样,接下去端起了粥碗,只听见呼噜连声,满满一大碗小米杂粮粥也吞了个干净。
  麦七爷点头示意,大盘馒头,大碗稀饭又端了上来,也许是苗武的惺惺相惜,外加咸菜一碟,对于一个受施的饥民来说,这可真是格外的恩宠了。
  “这——”黄通不胜汗颜地道,“这就不敢当了。”
  麦七爷点点头,微微笑道:“人是铁,饭是钢。岁月饥年,没有好的招待,惭愧,惭愧。黄朋友请尽量用吧,别的没有,稀饭馒头还多得是。”
  黄通点点头,苦笑道:“这么说,俺就不客气了。”
  接下去是一阵风卷残云——大馒头又下肚了四个,稀饭共喝了四碗。
  姓黄的再要伸手去拿第七个馒头时,忽然目注棚外,叹息一声,收回了手,一笑道:
  “我已吃饱了。”
  麦七爷看得真切,凭着对方的食量以及显示的眼神,只怕再有七八个馒头,也照样下肚。忽然停止了进食,必有原因。
  “黄朋友不必客气,一餐饭又值几何?你就敞开了吃吧!”
  黄通摇头道;“不不不,吃饱了,吃饱了……”说话时,瘦黄的脸上现出一种悲悯表情,透过隐约的泪水,他打量着眼前的灾民。
  “没有吃的人多得是,俺黄通不能独饱,一饭之恩,今生不敢稍忘,这就告辞了。”
  说罢向麦七爷推桌站起,深深一揖,便待离开。
  “黄兄留步。”
  麦七爷上前一步,面现诚挚地道:“我家主人求贤若渴,在下老眼不花,黄朋友你分明身怀武功,刻下四方干旱,哀鸿遍野,朋友你又往哪里投奔?不如暂时屈就一下,容在下回禀家主人,就在敝宅住下来,朋友你意下如何?”
  黄通睁着一双大眼睛,在麦七爷脸上转了一转,黯然一叹,说道:“七爷这几句肺腑之言,黄通再要拒绝,便是故作矫情了,无奈目下尚有急事一行,最快也须七日夜方可转回,那时如果贤主人尚有见爱之意,在下便暂时留下来,尽力报答便是。”
  麦七爷顿时大喜道:“这样甚好,黄朋友请稍留片刻,内里去去就来。”
  黄通忙抱拳一拱,面现疑云地坐了下来。
  麦七爷不及半盏茶时又转回,手上拿着一个布袋,内里胀鼓鼓的装满了什物。
  见面之下,麦七爷满脸堆笑道:“我家主人果有见爱之意,只是有官方贵客在座,不便分身,特嘱在下转告朋友,那边事情一了,即请转回。这里备有干粮一份,饮水一袋,零钱少许,另有快马一匹,就在户外,黄朋友你这就上路吧!”
  黄通呆了一会儿,苦笑道:“原来贵家主人果然是义气中人,在下方才多有冒犯,尚请原谅,大丈夫知恩必报,东西我收下了。黄通此去,多则十天,少则七日必定转回。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俺拜受了。”
  说着接过了胀鼓鼓的布袋,往肩上一搭,便转身大步踱出。麦七爷、苗武在后面跟送,不料黄通面对着大片灾民望了一阵,忽然面色有异,转身向着树阴下走了过来。
  麦、苗二人见状心知有故,忙自跟了过来。
  苗武道:“黄兄莫非还有什么放心不下之事么?”
  黄通迟疑了一下,讷讷道:“在下初临贵地,这里一切尚不熟悉,不知尚称太平否?”
  麦七爷怔了一下道:“你是问这里有没有闹强盗土匪?”
  黄通点点头,麦七爷长叹一声道;“唉!这就别提了,日子简直越来越不好了,连番的打家劫舍,死了好些人了——咦!老兄何故问起?”
  黄通顿了一下又道:“既然如此,贵上有见于此,想必有所准备了?”
  麦七爷又叹了口气,点点头道:“这话说来就长了……黄朋友有事这就快去吧,但盼早去早回头,敝处或许多有借重,我也就不多送了。”
  说罢,拱了一下手,正待同着苗武告退。
  黄通忽然在后面唤住他道:“七爷慢着——”
  麦七爷奇怪地打量着他道:“黄朋友有事只管吩咐,不必客气,只要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黄通苦笑了笑,摇摇头道:“七爷错会意了,在下七日夜未曾好睡,现下腹中一饱,反倒精力不继,只想借贵处一张靠椅,略微打上一个盹儿,待精力稍一恢复便即告辞。”
  麦七爷一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如此,就请跟我入内,好好睡上一觉再走不迟。”
  双方对答之际,黄通一双眸子有意无意地总似在注意着什么,当下三人步入席棚。
  黄通径自走向方才的座处,坐了下来道:“不劳费心,在这里坐一会儿也就是了。”
  麦七爷正要劝他进入内宅,忽然间却为一阵乱嚣的声音所吸引,敢情是有人在惹事生非了。
  一个叫高明的伙计气急败坏地跑过来,向着苗武他们道:“七爷快来看看,这家伙是存心找事来了。”
  麦七爷向着座上的黄通点头道:“失陪!”同着苗武匆匆来到前边。
  一片乱嚣之中,只见麦家的护院刘长泰,不知怎地,忽然自人群里被人给抡了起来,“啪嚓”一声摔在了一张长桌上——这一摔之力过于强猛,以致整个桌面全都塌了下来,桌上的馒头滚了一地。
  众灾民一阵呼啸,纷纷扑倒地上,抢食馒头,席棚里秩序顿时为之大乱。
  苗武大惊道:“反了,反了。”
  麦家家人护院,十数名一拥而上,好不容易,才把眼前这阵子混乱情势给镇定了下来——
  麦七爷惊心之余,自然忘不了肇乱之因,注意的焦点,即落在了那“始作俑者”的身上。
  四十左右的年岁,中等身材,一身土夏布汗衣褂,看上去全身没有四两肉——这家伙翻着一对白多黑少的眼睛珠子,也正在打量着麦七爷。
  有眼睛的人,刚才都看见了,这家伙刚才活摔麦家护院刘长泰那一手功夫,硬透着古怪高明。
  当时情形是这样的———
  刘长泰想把他摔出去,不想两只手方一接触到对方身上,只见这个人伸了一下手,似乎是用了一手巧劲儿,刘长泰偌大的身子,就像空中飞人也似的摔了出去。
  如此一来,麦家的另外两位护院可就不敢贸然出手了,大伙一股脑儿地团团把他围住,打是不敢打,却又生怕把他放跑了。
  麦七爷与苗武已来到了眼前,众人自然让开了一条路。
  眼前这个人一点也不紧张,两只白多黑少的眼珠子,滴溜溜继续在麦、苗二人身上转着,老长老长的那张瘦削马脸上所显示的,只是看不起人那种鄙夷的笑。
  ——一丝穿棚直下的阳光,正把着这人的脸,可就让人很清楚地看见了他脸上的那一道暗红颜色的刀疤。
  比之上一次黄通事件,似乎不可同日而语了,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家伙是找碴儿来的。
  虽然明知道如此,麦七爷也不愿失了规矩。
  “这是怎么回事?”麦七爷回头看着身边的伙计高明,“不会办事的狗才。”
  “嘻嘻!”说话的竟是对方那个刀疤汉子,“一点也不错,一个个狗仗人势,老子看不惯,代主人出手,先教训教训他们。”
  麦七爷心里可是老大的不高兴,脸也一沉道:“尊驾是——”
  他身边的伙计高明上前一步,愤愤地道:“七爷别信他的,这家伙分明是上门惹事来的,给他粥和馒头他都不要,说什么要布施几两银子……”
  “岂有此理!”苗武插口道,“也不是庙里的和尚,布施什么银子?”
  “嘿嘿!只有和尚才能化缘,要银子么?”
  来人露着一嘴被烟熏黑了的牙齿,带着一睑暴戾和不屑的神情说道:“老实说,这算是瞧得起你们——哼哼……”
  这几声冷笑,笑得人的心眼儿里直发毛——
  “六十年风水轮着转——这是老天爷帮忙,姓麦的发了几辈子的财了,如今也该倒下来了。”
  那是一口听来刺耳的赣南口音,嘴里说着,这人那一对白眼珠子不时东瞟西看,像是在察看麦家的家业到底有多大。
  一听这话,苗二管事的可就火了。
  “反了,你想怎么样?你还能抢……抢?……”
  “唉,算了。”
  麦七爷忽然阻止住苗武,所谓“光棍一点就透。”来人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处事老练圆滑的麦七爷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尊驾贵姓?”
  “不敢!”来人闪着那对白眼珠子,耸了一下肩,“有个姓多年不用了,你也就别问了。”
  苗武真恨不能扑上去照脸上就是一拳,偏偏麦七爷好涵养,聆听之下竟然没有发作。
  “好说,好说——”麦七爷皮笑肉不笑地抱了一下拳,“适逢荒年,早已谈不到收成,这几年我们东家已不比从前,开仓放粮、赈粥,不过旨在服务乡里,有饭大家吃……
  尊驾既不屑这区区粥饭,想必是缺少回家的川资,是这样吧。”
  微微一顿,这位麦家帐房才又接下去道:“听尊驾口音,像是外地来的,我这里有纹银半绽,就算七爷助阁下回乡的川资吧——”
  一面说,麦七爷立即由身上取出了小半绽银子,约莫二两来重——这个出手在他来说,已经算是很难得的了。
  他这里双手送上,来人“嘻嘻!”一笑,接过来看了一眼,说道:“你可真是大方。”
  一面说,只见来人双手一搓,张开手来,那半锭银子已成了滚圆滚圆的一锭银珠。
  目睹者无不大吃了一惊。
  这人紧接着双手一按,张开来,那锭银珠,却又变了样——变成了扁扁的一片。忖思着,他这两只手掌上如果没有千斤的力道,外加上炉火纯青的气功,万难臻至。
  苗武是练武出身的,自然知道这手功力的厉害,一时吓得脸上变了颜色。
  对方这人玩了这一手绝活儿,冷森森地笑了笑,那只握银子的瘦手,一阵子搓动,手中银锭,立即又变成了一撮细小的银渣子,纷纷洒落在地面。
  麦七爷直看得脸色发青,既惊又气地道:“你……你……太欺侮人了……”
  一面说,脚下由不住通通一连后退了几步——
  麦家的两名护院尚三雄与王猛一个亮出了护手棍,一个探手抽出了匕首,作势从旁扑上。
  人群里一阵子哗然,都当是要动手了,纷纷让了开来。
  “你这是在打发一条狗吧!”这个青皮少肉的汉子一面抖出了一张桑皮纸,“我这里有一张单子,贵管事的拿过去瞧瞧,转交给老麦——”
  一面说,顺手一幌,这张纸飘然而起,敢情不偏不倚,轻飘飘地正好落向麦七爷面前,后者情不自禁地伸手托住。
  麦七爷只向纸上看了一眼,已由不住神色大变,再看下去,禁不住全身发抖,大喝一声道:“反了,反了,把他给我拿下来。”
  尚三雄、王猛早已作好了准备,麦七爷一声喝叱之下,两个人同时扑身上前。
  尚三雄是一对护手棍,王猛是两把小匕首,一个奔上一个奔下,骤然出手,电闪而至。
  刀疤汉子一声怪笑道:“好。”
  ——两只瘦手猝分之下,身子骨轻巧地滴溜溜打了一个转儿,“噗噗!”两声,已分别抓住了两个人的手腕子,紧接着来了一个“大鹏展翅”,尚、王两个人一声惊叫,双双腾空而起,就像分飞的一双燕子,作两下里摔了出去。
  这人圆瞪着两只白眼珠,直盯向麦七爷道:“就凭你们这两手三脚猫,还想在我面前递爪子?差远了——嘿嘿,今天出门时,我家主人关照,就是信交到了,要你家交下个凭证。也好,我就取出你这老小子一双贼眼回去交差。”
  话声出口,这个人肩头轻晃,有如清风一阵,“呼!”地一声已到了麦七爷身前。
  倒是说干就干,随着这人一只鸟爪般的怪手起处,施了一手双蛇出水式,两根手指疾点如电直向着麦七爷一双眼睛上点挖了过去。
  这个突然的动作,简直大出各人意料之外。
  麦七爷简直傻了眼,眼看着这人的一双手指几乎已经触及自己的眼皮,就在此危急一瞬间,眼前人影猝闪,一个人疾如电闪地已来到了近前。
  好快的身法。
  随着这人的猝然现身,石火电光般地已介入他们两者之间——这个人敢情是个大行家,身形未经站稳以前,一只右手已在探出。
  说来也是有趣,白眼珠的刀疤汉子一出手就向麦七爷眼睛珠子上招呼,这个临时现身的人,以其人之法反治其人,同样地也向对方眼睛上招呼。
  “哧!”两股尖风中,一双指尖,已向对方眸子上点了过来。
  眼前情势是,刀疤汉子如果真的要取麦老七的一双眼珠,那么他自己很可能也逃不开这猝然现身的第三者之手——结果是他自己的一双“招子”也将难保,正所谓“现买现报”。
  聪明人是不会吃这个亏的。
  刀疤汉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只得硬生生地把出手之势收了回来……
  他当然不甘心受制于人,乘着收手之便,五指箕开,施了一手“按脐力”,陡然力聚五指,直向着来人——第三者面门上击去。
  猝然现身的这个人,当然不是好相与的。
  撒手、吐掌,看来与刀疤汉了一般的灵巧,紧接着两只肉手立即迎在了一块儿——
  双方的力道都用得够猛,却又似谁也不愿把招式用老了,一触即分,“刷!”地左右向两下分了开来。
  由于事发突然,直到这一霎,大家才看清了第三者——那个猝然加入的是个甚么长相。
  一身黄茧布长衫,浓眉、黄脸——不正是麦七爷刚才赠食送客,临去又回在一边睡觉的那个叫黄通的瘦汉子么?
  麦七爷、苗武这一忽然发现,心里既惊又喜——惊的是对方忽然介入,喜的是毕竟没有看错了人,看来这个黄通果然身负奇技,大可应付来人,尤其是这当口的突然介入,解了麦七爷的一时之危,更为难能可贵。
  刀疤汉子一下子拉长了脸,满面惊罕的表情,那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事——麦家竟然会藏有如此高明身手的能人,这便不得不令他刮目相看了。
  四只眼睛对看之下,有如磁石引针,眨也不眨一下。
  “朋友,你出手太毒了。”黄通冷冷地说,“有我黄某人在,就容不得你在这里撒野逞凶。”
  刀疤汉子一对白眼睛珠子闪闪冒着凶光,那副狞厉样子简直像是要把对方生吞下去。
  “相好的,你是要蹚这趟混水?”
  “还没这个意思。”
  “谅你也没这个胆子,跟麦家沾亲带故?”摇摇头冷笑道,“那也犯不着。”
  “那是我的事。”黄通冷冷地道,“你今天认栽了吧!回去捎个信儿,劝你主子打消这个念头吧!”
  “哼……那也行,你得先露一手儿给爷儿们瞧瞧。”
  话声微顿,这个刀疤汉子身子已斜着急切而进——人到手到,手到力到。
  箕开的五根手指,活像是五把钢钩,直向黄通前心上抓来,尖锐的指力在手指未能接触到对方肌肤之前,先就透衣直入,显示着这个人手指上的力道。
  黄通自然知道对方不易打发,然而既然已经插手管了这件事,就不能半途而废,也只得勉力而为。
  就在这人钢钩似的五指几乎要碰到黄通的衣边时,黄通陡然击出右手——这一掌是贴着小腹向上猝然提起来的。
  两只手掌“噗!”地合在了一块儿。
  紧接着双方的身子籁籁一阵子疾颤——这人咆哮一声,左手忽然疾出如电,直向着黄通咽喉上戳去。
  黄通甩首滑足,“嗤!”一下由对方足前滑过,虽未被对方指尖所中,却是擦面而过,看情形是险到了极点。
  两个人合在一起的右手在这一霎间倏地分了开来。
  动手过招,讲究的是制敌以先机。
  这人在一式“分花手”失误之下,已自知失了先机,紧接着施了一式“浪卷旋风”,有如翩跹猝起的大雁,身子诚然是够快的,然而黄通眼明手快,在这节骨眼上,尤其不会轻易放过。
  双方的身形看上去几乎是一般的快——像是重叠过空的一双大禽。
  席棚里如何容得下这般身手,骤然间卷起了一片狂风,胆小的人忍不住都失声大叫了起来。
  ——叫声未歇,两个人已双双落地。
  黄通直挺挺地站在地上——他左足虚点,气定神清,显然是有再次出手的准备——
  对方那个人却高高落在白木长案的角边上,弯着一条腿,双臂平伸,脸上表情极其狰狞,却隐隐显现出一种灰色,额头上已现出了黄豆大小的一滴滴汗珠子。
  “好朋友,搁着你的,今天我认栽了。”这人由鼻子里哼出一股长气,故作从容地道,“报上万儿来吧,我们结了亲,散不了啦!”
  黄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徐徐道:“不辞风霜行万里,眼看黄河盖顶来。”
  那人陡然为之一惊,禁不住肃然起敬地抱一下拳:“尊驾原来就是鼎鼎大名的‘万里黄河追风客’黄——”
  黄通不待他说完,即插嘴道:“知道就好,相好的,我已对你破格留情了。”
  那人自悉对方身分之后,确实吃惊不小——然而他亦不是弱者,尤其是不敢坏了身边那位主子的名头——
  “嘻嘻……好说,好说,”这人牵强地笑着,“姓祝的今天败在你这成名的侠客手里,虽说是面上无光,倒也没有怨恨。还是那句老话,麦家的事你少管,无论如何,这个梁子你结下了。”
  话声甫落,姓祝的已飘身下地——身上固然有伤,他却偏要逞能,一点也不现出来。
  黄通肩头轻晃,翩如白鹭,已拦在了他身前。
  姓祝的一翻白眼珠,后退一步,凌声笑道:“黄大侠这是不叫我走路?”
  黄通抱拳道:“岂敢,足下身手不凡,黄某险胜半招,不敢托大,祝朋友也报上个万儿吧!”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金庸群侠传MOD游戏交流论坛,各种经典武侠游戏等你来玩,各种开源制作工具等你来实现你的游戏开发之梦。
 楼主| 发表于 2007-2-26 20:38 | 显示全部楼层
姓祝的冷冷怪笑一声,声如怒鹰地道:“黄大侠这两句话,真比骂我还厉害——好吧,既然如此,祝某人有两句知心话见告——”
  黄通道:“洗耳恭听!”
  姓祝的冷冷一笑道:“今天你赏了我一掌,只怪姓祝的学艺不精。刚才我已说过,你我已结了亲,这个梁子解不了啦!只是麦家的事,祝某人仍要劝你,你少管!哼哼,说一句不怕你黄大侠见怒的话,只怕你也管不了。”
  黄通寒下脸来,频频点头道:“这就很承情了,祝朋友你报个万儿吧!”
  姓祝的冷森森笑道;“败将不敢言名,再说姓祝的今天是为人当差,吃人家的饭。”
  “那么请教贵主子的大名——”
  “黄大侠你是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了?”
  “人去留名,总不枉你我二人幸会一场。”
  这句“人去留名”显然触了姓祝的神经,他脸变得铁青,点了一下头道:“黄大侠苦苦逼我说出,不敢不遵,但只怕我这一说出,尊驾与敝主人便将难免一见了。”
  这“难免一见”实在是“结上梁子”的意思。
  黄通很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箭在弦上”不容不发,他已无能脱身。
  冷笑了一声,黄通道:“我足领盛情,你说吧!”
  姓视的点头道:“我家主人也同尊驾一般,忌讳别人直呼其名,江湖上倒也有两句诗歌影射他老人家——”
  “洗耳恭听。”
  姓祝的嘴角牵出了一丝神秘的冷笑,随即缓缓向外步出——
  在场各人目睹他如此身手,哪一个敢与招惹,黄通不阻拦,便再无一人敢以挺身而出,一时纷纷闪身让开,眼看着这个姓祝的踽踽身影,步出棚外。
  他脚下边走,嘴里边歌,唱的是——
  “夜来细数坟头鬼,金鸡三唱早看天。”边唱边走了。
  在场各人都不明白他唱的是些什么,当然更难以琢磨出两句诗歌的含义——惟独黄通例外,他竟然呆呆怔住了。
  大伙忽然间发觉姓祝的走远了,爆发出一阵子骚动。
  麦家的二管事苗武闪出来道:“那个老小子溜了,黄大侠可要留住他?”
  他竟然也称呼黄通为“大侠”了。
  一时间几十张嘴便都开了腔,有人叫着要去报官,有人责备黄通不该把对方放回去,这叫“放虎归山”,再想擒他可就难了。
  黄通只是频频苦笑,他一声不哼地由一旁拿起刚才麦七爷给他的布袋子搭向肩上,转身步出,一直走向老槐树下拴住的那匹马。
  麦七爷一声不哼地跟了过来。
  “黄大侠你救了我麦丰的命,也解了麦府一次大难,我给你磕头——”说着就要跪下。
  “不敢——万万不敢。”
  黄通一只手拉住了他,麦丰可就跪不下去了。
  “黄大侠——”
  “七爷不要这么称呼我——就叫我黄通吧!”
  “喔喔……不敢,不敢……我就称呼你黄先生吧。”
  黄通勉强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同意了。他的脸色一直很沉重,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千斤巨石。
  “请转告贵宅主人,尽早提防。”
  “这……”麦丰敢情还不明白,“真有这么严重?”
  “比你想的还严重得多。”
  说了这句话,黄通已翻身上了马背。
  麦丰扣住了他的马缰绳,暂时不让他走。
  “这……黄先生,你能不能说得更清楚一点……”
  一面说,麦丰回过身来,连连挥手,把四五个看热闹的人撵开,才又回过身来,向着黄通苦笑道:“是……哪道儿找上咱们了?”
  黄通点了一下头。
  “是哪道上的?”
  “哪一道都不是。”黄通语音冰冷,“却比哪一道都厉害。”
  “这……老天……爷。”麦丰的嘴张得老大,“他总得有个名和姓吧?”
  “当然有……只是我说出来你也不知道。”顿了一下,黄通才又接下去,“不但你不知道,这里只怕没一个人知道……”
  吟哦着,他略一犹豫,目注向这位麦家帐房道:“也许你家姑娘有所闻……”又摇摇头,“不……她太年轻……无论如何,请你们姑娘这几天不要出门,她总还算是一把手,比起官府那帮子酒囊饭袋要强多了。”
  麦丰一个劲儿地点着头——也只有点头的份儿,心里却不禁在犯着嘀咕——她一个姑娘家还能有什么大能耐?——只是时方既这么说,他也只好听着。
  “刚才那个姓祝的曾经交给七爷一张素帖。”
  “啊——不是你说,我倒忘了。”
  一面说,麦丰匆匆由衣袖里取出了姓祝的交来的那张素帖。
  黄通接过素贴在马背上展开。那是一张在桑皮纸上用红笔书写的字帖,细读之下,竟是一首打油诗,写的是——
  coc1“黄金万两命一条,
  算算一共有多少?
  秋分白兔实可爱,
  张得金鸡振翅来。”coc2
  没有上款称呼,却在尾句之下盖有一个朱砂印迹,竟是长尾展翅的一只雄鸡。
  黄通读罢神色益见沉重,久久不发一言。
  麦丰眼巴巴地道:“前两句我省得,不是一万两黄金买命一条吗?后两句我可就不明白了。”
  黄通叹息道:“说得已经够清楚了,‘秋分白兔’指的是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末尾那句‘引得金鸡振翅来’,便明说了对方要亲自来府上提取了。”
  麦丰顿时一惊道:“这……是这个意思吗?”
  “错不了。”黄通发愁地道:“今天几号了?”
  麦丰屈指一算道:“四号……啊……不,五号了。”
  “还有十天的时间,确是够紧迫的了。”黄通在马上轻轻叹息一声,道,“此事不便声张,否则有不测之灾,只宜暗中进行,快快禀报你家主人,着手准备一切吧!”
  麦丰惊得半天才合上了嘴:“这个人准是疯子,我家老爷就算有两个钱,就是变卖家产,也难凑黄金万两之数呀,我是帐房,再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人了,三两千也许能凑出来,这万两黄金,简直是做梦……咳咳……这是无论如何也凑不出来的,这不是存心活摆治人吗!”
  黄通冷笑着摇摇头道:“据我所知,此人生平行事,手狠心毒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麦七爷,你就赶快通知你家主人,仔细盘算,商量对策吧!”
  麦丰点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忽然垂下泪来道,“黄先生,你可要设法救救我家主人一命呀!”
  黄通先是一怔,随即点头道:“大丈夫言出必践,七天之内我必定转回,至于是否能救得了你家主人,却是没有把握……总之,我必当尽力而为就是了。”
  麦丰听了他这个口信儿,情知他们武林侠义道中最重诺言,料必当无反悔,无论如何,总算于万般绝望之间,得有一线希望,心里也就略现轻松。
  经过这么一耽误,黄通是非要走不可了。
  在马上抱了一下拳,黄通双腿一夹马腹,胯下驹长啸一声,即绝尘而去。
  麦丰只是看着他渐远消失的背影发呆,忽然身后传来苗武的声音道:“黄爷走了么?”
  说着,他已匆匆来到眼前。
  “走了!”麦丰心情沉重地说道,“不过,他答应七天后再回来……唉……今天,要不是遇着他,简直是不堪设想。”
  “七爷,快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嘴里说着,苗武匆匆拉着麦丰进席棚,又转到麦家大门,用手向着门上指了一下道:
  “呶——你看。”
  不知什么时候,黑漆描金的大木门上,竟然印上了一只金羽展翅雄鸡,其模样竟是与那封素帖上所印的一般无二。
  麦丰心里有数,想必是方才乘乱之时,那个姓祝的留下来的,只是不知道此举又有什么含义。
  苗武道:“这又是什么玩艺呢?擦也擦不掉。”
  麦丰叹了口气道:“就让它留在这里吧!”
  言方到此,只见麦玉阶匆匆步出,向着麦丰走来,苗武便不再多言,垂手侍立一旁。
  麦丰拱手道:“东翁来了……”
  麦玉阶眼睛四下转着道;“那位黄壮士呢?”
  “已经走了。”麦丰道,“东翁有事要差遣他么?”
  麦玉阶怔了一怔,摇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想见识一下罢了,走了也就算了。”
  麦丰即把方才黄通仗义勇为,击退姓祝的一段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待他说完,麦玉阶惊得呆住了。
  这件事来得突然,也正击中了他内心的要害。这些日子他所最担心的正是这件事,刚才公门的几个来客正在谈这件事,想不到他们才一走,立刻便发生了。
  麦大爷的脸忽然变白了。
  “糊涂。”他注视着麦丰厉声道:“这么重大的事情,为什么不来告诉我一声……
  还有,既然这样,便更不该把这位黄朋友放走……你!唉!糊涂,糊涂!”
  麦丰被主人责备得脸上怪难看的,怔怔道:“那一刻东翁正有客人,再说也不便惊动……”
  “好糊涂的东西。”
  还想再狠狠地骂上几句,看看附近的家人,麦玉阶把话吞进了肚子里。
  “东翁请息怒。”麦丰解释道,“那位黄先生临走之前说过,七天之后,他必定转回……看样子是不会错的……”
  “唉!”麦玉阶叹了口气,摇摇头,冷笑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心里却不这么认为——是么?有马有钱,他还会回来?那简直是在作梦。
  听麦丰说到大门上的那个洗刷不掉的标志,麦大爷信步走过去要看个清楚。麦大爷一走过来,站在门前的一干闲人全都走开了。
  端详着门上那个标志——展翅金鸡,麦爷心里一下子变得更沉重起来了。他虽然不清楚这个标志有什么含义,但是却可以确定是一门江湖黑道人物的信号。
  看着,想着,麦玉阶再一次陷入了沉思,直到麦丰恭敬地呈上来人交来的那张素帖,麦大爷才像是忽然由梦境中醒转过来。
  “黄金万两命一条,算算一共有多少?秋分白兔实可爱,引得金鸡振翅来。”——
  当然,他并没有念出来,只是每一个字都清楚地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然后,他用一种疑惑的眼光看着麦丰,后者不愧是他的心腹之人,立刻就明白了麦玉阶的意思。
  “刚才那位黄爷说了……”他趋前小声地向主人解说着“秋分白兔实可爱,引得金鸡振翅来”这两句暗语的寓意,麦玉阶这才明白了。
  “哼哼,好大胆的强盗。这是公然上门抢劫,反了,反了,还有王法没有了。混帐的东西,可恶,可恶!”
  一连骂了好几声混帐、可恶,却也难以抒出内心的仇恨,麦丰苦着脸道:“这件事黄爷还说过要东翁赶快设法防范,八月十五的日子可是近了。”
  麦王阶沉声道:“这件事不许声张,你关照下去。另外,你这就拿我的名帖到衙门去一趟,找一位省里下来的阮捕头,就说我请他们过府一谈,你这就去吧!”
  麦王阶虽然如今已不在官场了,可是早先做过京官员外郎,算是有四品的功名,儿子在四川干着外官,又是临淮地方的首富,所以算是这地方最有身分的人物,凭他一张名帖不要说一名公门捕快,就是当今府县正堂,也得移樽就教。
  麦丰答应着,匆匆接过了名帖立刻就走了。
  怀着满腔的心事,麦玉阶回身步入大门,家人忙把门关上,暂时隔开了乱嘈嘈的人声。
  站在廊子里,看着院内盛开的黄菊和一簇簇紫色的海棠球,两个花匠正在泥土里挖掘着残留在地下的水仙、秋牡丹、郁金香等的根球,以备贮藏来年再用。虽然是十足的大旱荒年,麦家总算侥天之幸,宅子里的三口大井,还没有枯死,水量虽然不足,一家人倒还够用,只是却不能再用来浇花浇草了。想一想开得如此美好的花树,立刻就得面临着枯死的命运,不免怅然。再想回来,多少人命都无以继,徒恋花草,那才是作孽呢!
  麦玉阶哪里还有心情观赏这些,整个的心都被方才那件突发的事给弄乱了,脑子里混沌一片,只盼着那位来自卢州府的大捕头金刀震九州阮大元快点来,好为自己拿个主意。
  听差的打起了细竹缕花的湘帘,麦玉阶迈进了花厅——正在窗前学做针线的大姑娘麦小乔,赶忙站起来叫了声爹,收拾着就要离开。
  “嗯,你在这里?”——像是有好几天没看见她了,这时看上去,自己这个女儿出落得更标致了。
  一袭水青绫子窄腰长裙,衬着她亭亭玉立的身材,雪白的皓腕上,佩带着绿油油、亮晶晶的一只翠镯子,真是我见犹怜。
  麦玉阶长长吁了口气,在一张藤椅上坐下来,打量着自己的女儿,心情像是开朗了一些。
  大姑娘一面把针线收在笸箩里,怪不好意思地向父亲笑道:“是娘逼着我学的,七大婶子的手巧,昨儿个跟她描了两个花样子,正学着做呢!”
  听说女儿居然学起女红来了,这倒是一件新鲜事。
  嘴里一连赞了两声好,麦玉阶笑着走过去,想好好瞧瞧,大姑娘赶忙把描绣了一半的活儿抓起来,藏在身子后面——一
  “您可不能瞧,人家不会绣嘛。”
  “你这孩子,爹都不能瞧了,拿出来给我瞧瞧。”
  “不嘛——您又要笑话人家。”
  说着一个转身,滴溜一下子就跑了,身后那根大辫子甩起了老高,却被她爹顺势抓在手里。
  麦小乔叫了一声,回过身子撒娇地叫道:“爹—一人家不来了,您欺侮人。”
  看着女儿这副娇憨的样儿,麦玉阶愁云暂去,由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都说你练了一身好功夫,瞧瞧,爹只一伸手就抓住了你的辫子,这要是跟人动手打架还得了么?”
  ——麦玉阶一面说,手上用力把小乔的辫梢攥紧了,想瞧瞧她怎么脱身。
  麦小乔身子一转,正过身子来,一只手已扳在了辫子上,只不过那么抖了一抖——
  “你撒手吧!”
  一股巨大的力道透过辫梢,麦玉阶只觉得那只紧攥着的手,手心里一阵子发热,力道之猛不容他不立刻松开手,要不然似乎这只手就别打算要了。
  惊愕之际,麦小乔已夺出了辫子,笑嘻嘻地站在一边。
  “好!真有两下子。”麦玉阶继而笑道,“爹今天总算见识了,佩服,佩服。”
  麦小乔扬着眉毛,向着父亲得意地挤了一下鼻子,正要转身离开。
  “慢着。”麦玉阶忽然叫住了她,“我几乎忘了,你过来……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看。”
  说话之间,他十分安然地坐了下来,由身上取出了刚才麦丰交给他的那张桑皮纸素帖。
  麦小乔放下手上的针线活儿,走过来问:“这是什么?”
  “你打开来看看就知道了。”
  小乔接过那素帖,十分疑惑地缓缓打开,一眼看到纸上那个鲜明的展翅雄鸡印记,接着,她默默地把那四句打油诗句念了一遍,眼睛里充满了惊异与震惑——
  “爹——这是哪里来的?”
  “我正要告诉你。”麦玉阶面色凄苦地道:“我们家马上就有一场大难了。”于是把刚才麦丰告诉他的事向女儿诉说了一遍。
  麦小乔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睛里充满了震惊。
  良久之后,她才微微点了一下头:“这个人我知道——”
  “你是说——”麦玉阶下意识地用手指了一下印在桑皮纸上的那个展翅雄鸡的印记。
  麦小乔缓缓地点了一下头,牙齿轻轻咬着下唇,脸上现出如谜的神思。
  “不过我还不敢确定是不是他。”
  “是谁?”
  “一个极厉害可怕的黑道人物……”
  说了这句话,她忽然发觉父亲脸上的惊悸,立刻把话顿住,只是却不能不继续说下去——
  “爹,我离山的时候师父特别嘱咐我,要我小心一个人,这个人外号叫金翅子,又称夺命金鸡,出身辽东,武功高强,据说手狠心毒,杀人无数。他原是一派武林宗师,立门辽东,后来因为开罪了官府,剿了他的家,封了他的门。这个人一怒之下,才落草为寇,专做杀人放火的坏事,辽东地方被他闹得翻天覆地,现在又来到中原。”
  麦玉阶听得脸色发青。
  “老天,难道他就是你所说的这个人?却又为什么会找上我们……”
  坐在椅子上,麦玉阶那副模样简直就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想着即将来到的这个大难,心里一急,真差一点昏了过去。
  “爹,你也用不着发愁,好在还有十天的时间,我们得尽快设计——”
  才说到这里,家人在门外报告道:“阮大爷来了。”
  “阮大爷”就是金刀震九州阮大元——来自省城卢州府的名捕头。他上午同着杜、侯二人已经来了一趟,刚回去就接着了麦大爷的名帖,又匆匆地赶了来。
  一听说阮大元来了,麦小乔自动避向里面,这边听差的打起了湘帘,即见麦七爷同着阮大元、神眼杜明二人匆匆走进来。
  双方乍见,阮大元大声道:“说来就来,可就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大人你受惊了。”
  麦玉阶早先为官,曾有过四品的顶戴功名,沿照官场的习惯,阮大元仍以大人见称。
  双方落座之后,麦玉阶向麦丰道:“你已经跟他们二位都说过了?”
  麦丰点点头道:“都说过了。”
  阮大元向着麦玉阶抱了一下拳道:“大人不必焦虑,这件事卑职刚才已经盘算过了,现在卑职的拜弟已去神机营请讨火铳,有了这个东西,咱们就不必害怕他们,从今天起这位杜兄弟以及另外六名捕快,就暂时在大人府上住下来,大人请放宽心。”
  麦玉阶叹息了一声,抱拳道:“仰仗,仰仗,这就不敢当了。”
  微微一顿,麦玉阶随即问道:“有关这只金鸡,阮头儿,你可知是怎么一个典故呢?”
  阮大元皱着眉道:“不瞒大人说,有关这个人的传说,卑职也是最近才听人说起,卑职判断,顾家桥王大人那一家子血案,很可能就是他干的。”
  提起了顾家桥,麦玉阶打心眼儿里生出寒意,轻轻地“啊!”了一声,就没有再吭一气了。
  阮大元轻咳了一声,眼睛看向他的同伴,随即又道:“倒是我这位拜弟,出身辽东,对于此人曾有过耳闻。喂!兄弟,你就把这人的一切,大概的跟大人报告一下吧!”
  神眼杜明应了一声,向着麦玉阶抱了一下拳——
  “这个人姓什么,卑职还弄不清楚……”他神色十分沉重地道:“恐怕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辽东地方只称呼他是金翅子——”
  这三个字一入麦玉阶耳中,不禁心里为之一动——可见得女儿判断不差,果然就是那个要命的主儿,他嘴里重复着金翅子这三个字,心上像压了铅块般的沉重。
  神眼杜明冷笑了一声道:“这个人在辽东横行一时,官府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受他害的人太多太多了,欠下的血债,少说也有七八十件。”
  麦玉阶道:“难道官府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杜明摇摇头苦笑不言。
  一旁的麦丰插口道:“这人是个什么样?多少年岁了?有多少党羽?”
  杜明道:“这可就不知道了,有人传说他已是八十开外的老人,可是也有人说他只是四十来岁。不过在下二十几年前在辽东绥署当差时,他已横行多年,可见年岁是不轻了。至于谈到他手下一共有多少个人,更是众言纷坛。有人说他只是来去一人,有人又说他是父子二人,那意思是说他还有一个儿子,像今天代他下书的那个姓祝的,以前倒是没有听人说起过,也许是以后才收下的。”
  麦玉阶叹息一声道:“家门不幸,遭此横祸。除了仰仗二位大力之外,老夫别无良策了。”
  阮大元欠身道:“麦大人,您太客气了,这是卑职分内应为之事,自当效犬马之劳。”
  几个人又商议了很多应付之策,足足耽搁了一个时辰,阮大元才独自告辞。自当日开始,神眼杜明以及陪同而来的六名捕快,就在麦家住了下来。
  对于金刀震九州阮大元来说,他实在裁不起这个筋斗。顾家桥王大人那件案子就差一点令他去职降罪。如果眼前麦家再有不测,他这个皖省第一名捕,可就别想再干下去了。丢职事小,这一世英名可就付于流水。基于此,阮大元怎敢掉以轻心?势将奋力以为之了。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金庸群侠传MOD游戏交流论坛,各种经典武侠游戏等你来玩,各种开源制作工具等你来实现你的游戏开发之梦。
 楼主| 发表于 2007-2-26 20: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飞贼受挫折 蒙面人解围

 

  难得的一阵风,给这盛暑干旱的夜晚带来一些清凉。
  只是在此灾害频临的岁月里,欢乐已似乎是遥远的事了。风只给人以无限萧瑟的感伤而已。
  这阵风来得好怪——其势甚强,陡然俯向大地,带出了一阵隆隆声响,小一点的石头子儿,连同地面的沙土,在风势的劲头儿里,纷纷扬向当空,哗啦啦扑打在瓦面上、窗棂上,听在耳朵里,可真是怪吓人的。
  约莫是二更时分——正是二更时分。
  数一数更漏的点子,两声大锣带着两声梆子点儿,习俗上这就称谓是“二更二点”。
  戴着四指宽边的铜沿平顶头盔、一身灰布短裤褂的更夫——马立,他干这行子行当已经是有十来年了。经验老道的人,只要看看天色,就已经知道是什么时辰了,闭着眼睛也能绕城一圈,保险没错儿。
  最近因闹旱灾,各处都不太平,鸡鸣狗盗的小毛贼多得是,是以上面特别交待下来,要打更查堂得特别小心留意,每名更夫特别配同两名持械的悍役,打更连带着巡逻抓贼,一举数得。
  有了两名武装陪同,马立打起更来可就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腰上挂着酒葫芦,每敲两下然后停下来哼上两句,要不然跟身后的两名捕役聊上两句。
  两名捕役一个叫曹剑,一个叫王大任,前者施刀,后者用的是虎头钩。曹剑擅施飞缥,王大任施展的是流星飞弹,可是厉害。
  三人一行穿过了石板铺,就是西子门大街,一路上别说是人了,连狗都没有一条。
  前行了二里地,可就是李家大院了。
  青石铺的门前走道,还立着两个大石头狮子,门檐下面,悬着两只大红纸灯笼,上面各自书写着一个“李”字——这就是本地的大富户李老善人的家了。
  说是李老善人也许知道的人还不太多,可是如果提起芝麻李来,可就是尽人皆知、无人不晓了。
  尤其是自从地方上闹了旱灾以来,芝麻李慷慨疏财,赈米赈粥,整个临淮地方也只有他与麦玉阶有此善举,提起来最为地方上所敬重。
  是以李老善人的府上也就格外要受到保护和照顾了——习惯地,每晚上打更来到这里,马立总要坐下来歇上一会儿,今夜自然也不例外。
  “来吧,伙计。”他对曹剑与王大任说,“坐下来歇歇,喝上两口。”
  说着,他首先上前几步,就在李家的石头台阶上坐下,曹王二位也坐了下来。
  天空挂着大半轮明月,整个天色一片皎净,连一丝儿云彩都没有,倒是这一阵子风一个劲儿地吹,地面上飞沙走石,刮在人脸上很不是滋味。
  三人为了避风,移坐在石头狮子后面。
  马立把酒葫芦递了过去,哥儿几个一人灌了一口。
  “这可是十足的凶年啊!”马立苦着脸道,“老天爷这叫作活摆治人,没吃的没喝的,人能活得下去吗?”
  也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眼睛花了,话声才歇,即看见一条影子大雁似地掠向李家的东边院墙上。
  马立顿时怔了一下。
  “哟——哪来这么一只大鸟?”
  话声才歇,这只鸟又出现了。
  好快的速度,霍地拔地而起,足足有三四丈高,却是向这边院墙里落了过来。
  ——那可不是大鸟,倒像是一个人。
  这一次,该是曹、王两个人吃惊了。
  “不好,敢情是有赋了。”
  说话的是曹剑,一面说已把一口太岁刀抽了出来,他这里刀身刚出鞘,即听得身后传过来一声轻微冷笑。静夜无声,这声冷笑听得十分清晰。
  三个人一惊之下,全都不由自主地同时转过头来。
  嘿!真是作梦也想不到,敢情就在距离三人不足两丈的地方,赫然直立着一个人。
  这一下,真把三个人吓得不轻。
  刚才一路行走过来,何曾见过什么人来,不过是转瞬之间,面前怎会忽然多出了一个人来,三个人六只耳朵、六只眼睛,竟然会没有一个人听见看见,不可能说不是怪事一件——难道这家伙不是人,是鬼么?
  一想到是鬼,直惊得马立打了一个寒颤,身上的汗毛都直竖了起来。
  曹剑的钢刀在手,自是胆力较壮,当下一紧手中刀,正要发话,对方那个人却已先自发话了。
  “你们三个人最好给我直直的站着,想要活命就不要出声,要不然,哼哼……老子宰了你们。”
  一口沉浊的湖北官腔话,加上那一双闪烁着凶光的眼睛,显示出这个人心狠手辣,的确是有股子“瞪眼杀人”的威风。
  月色之下,这人一身灰白长衫,瘦窄的一张脸,却留着一络子山羊胡须,风势里袂飞须扬,倒是一副潇洒模样,只是他当然绝非这类潇洒人物,从他那双闪烁着凶光的三角眼里即可判知。
  听了他的话,三个人吃了一惊。
  马立先是忍不住道:“你是谁?你们想干什么?想打家劫舍?”
  那人冷冷一笑道:“老小子你猜对了,咱正是这个意思,手上一时发紧,想跟那姓李的要点钱花花。”
  曹剑钢刀在手,早已跃跃欲试,一听对方这个口气,敢情真是上门打劫的强盗,这还了得。自己职责所在,岂能被对方一句话就给唬住了?
  想到这里,曹剑一面用胳膊肘子轻轻地碰了一下身边的王大任,紧接着脚下用力一端,“呼!”一声,蓦地扑了过去。
  那人在曹剑身形乍然扑出的一霎,上肩忽然向着右侧方转了半转——这当儿曹剑的身子已虎也似地扑到了眼前,既然明白了对方打家劫舍的意图,曹剑可也就手下绝不留情,身子一扑上,掌中刀顺水推舟,直向着对方那个羊须怪客当头顶上直劈了下来。
  这人身形半移,其实早就摆好了架势,曹剑的刀势一到,他双手同时递出,其势如电,只一下已按住了对方的双肩。
  ——落掌、转身、出手。
  三个动作连成一式,只听见“呼!”地一声,曹剑偌大的一个人,竟然连人带刀一并给抡上了半天,“噗!”一声摔向墙角,“哗啦啦”钢刀亦复出手,这一摔的力道极其猛劲,曹剑连声音都没出,登时就闹过了气,昏了过去。
  这一手快到极点,只把一旁目睹的马立及王大任吓得打了一个寒颤。
  王大任一惊之下,本能地向前一个疾扑,来到了对方灰衣怪客右侧,一只特大号的虎头钢钩,由下而上,向着对方上身直卷了过去。
  灰衣怪客像是自负极高,眼睛里压根儿就没把对方这三个人看在眼里。那双直立在当地的脚步,甚至连移动也不曾移动一下。
  眼前王大任的虎头钩由下而上,倒卷起一片长虹,眼看着将伤及对方面颊,灰衣怪客冷哼了一声,一只右手霍地向上抡起,一个反力之势,已紧紧地捏住了对方虎头钩的刃口背面。
  王大任用力一夺,只觉得对方力道十足,简直动弹不得。他既惊又怒,却也不想想对方既然有如此力道,当然不是寻常之辈,凭自己这两下子,如何配与对方动手?
  心里一怒,虎头钩既然夺不下来,脚底下也不能轻易地放过了他,右足一转施了一招醉踢莲花,“叭!”地一脚,向着对方面门上直踢过去。
  那人只是晃了一下脑袋,王大任这一脚便落了个空。这可是出腿容易,收腿难了。
  王大任一腿落空之后,再想收腿可是万难了。
  灰衣人似乎对擒拿式摔跤很有一手,一出手即拽住王大任的腿肚子,看来几乎是与曹剑的情形一样,随着他单手向外一翻,王大任连手上的虎头钩也不要了,整个人忽悠悠地飞了出去。
  这一次摔得比前一次可要高多了,落下的方向显然对准了那只石头狮子,如果摔上了,王大任再想保全住这条性命,可是万难。
  一旁注视的马立,看到这里吓得“啊!”了一声,不用眼看,想也能想得出来,肉身子撞在了石头上,该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如果是脑袋瓜子碰上了,准保是当场开花,脑浆迸裂。
  就在这要命的一霎,一条人影由斜刺里窜了出来。
  这一次非但是马立吃惊,就连那个灰衣怪客也吓了一跳。
  说时迟,那时快。
  这人出来的身法,真可当得上“绝快”二字。像是鬼影子一样,只是那么闪了一闪,已抢先落在了那具石狮子前面。
  落地,长身,紧接着双手同出,只那么轻轻一托,已把空中直坠下来的王大任接到了手上,然后轻轻转手,把王大任放在了地上。后者虽然没有被摔着,却也吓得面无人色。
  各方目光聚集之下,才看见了那个随后现身之人的模样——长长的身子,一身夏布长衣,想是不愿意现出本来面目,特意在口鼻上下扎有一块方巾,掩饰了他的真面目,所能看见的只是那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
  “朋友,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招呼你的并肩子(黑道语同伴之意),赶快走人吧。”
  他语气不徐不疾,每个字都极有劲道,充耳而来,对方想要不听都不行。
  灰衣人自从对方乍然现身接人之一霎,已看出了他的不同凡俗,心里顿时一惊,这人既是蒙面现身,显然不欲人识,不知他的出身来路如何,在黑道规矩上来说,对方这种横为插手的作风,最是犯了同行之大忌,黑道语谓“踢盘子”,对当事者是奇耻大辱之事。
  灰衣怪客自负颇高,以他昔日在道上之名声,这个脸他可是实在丢不起。
  “哼哼……”冷笑了一声,灰衣人打量着对方这个人,“相好的,你报个万儿吧,想蹚混水,得拿出点什么才行。”
  蒙面人点点头道:“你们沈邱四老的名号我听过,阁下大概就是要命鲍无常吧。凡事见好就收,你们哥四个这半年干的什么勾当,明眼人可是瞧得清清楚楚,够了,该歇歇手了。”
  灰衣人被对方当面指出了名号,确实吃惊不小,对方既然明知自己的身分,而竟然横加插手,可见是有恃无恐,倒不可加以忽视了。
  被称作要命鲍无常的人发出了阴森的一串笑声,他两手前攀,一双足尖频频企动着,想是在蓄积着一种内功力道,只听得他身上发出了一连串的骨响声息,有无异相,当可证明他功力之深湛。
  蒙面人一声不响地注视着他。
  要命鲍无常之所以得了这么一个外号,起因于他的惯于杀人,目下情形,似乎已经失去了缓和的余地,若非知难而退,他只有与对方放手一搏之途。
  陡然间,鲍无常身形转动,有如旋风一阵,“呼!”地来到了蒙面人跟前。
  蒙面人早就等着他。
  鲍无常身子斜倚过来,其速之快,出人意料之外,就在身子半转之间,一只右手已霍地抡起,五根手指箕开着,直向着蒙面人胸膛之间猛力直插了下来。
  蒙面人凹腹吸胸,身子向后霍地一坐,鲍无常的这只手紧紧擦着他的衣边落了个空。
  一式走空之下,鲍无常陡地拔手而起,旋风也似地转了半个圈子,来到蒙面人的左侧方,这一次改右而左,两根手指头上其力万钧,施了一招二龙夺水,直向着蒙面人那双炯炯双瞳上力戳了过去。
  这一次蒙面人便不甘心只守不攻了。
  随着蒙面人的颈项向后一个仰翻之势,只见他单单以左脚脚尖着地,身形有如一只陀螺般地一个疾转,“刷!”地已来到了鲍无常身后。
  那一式出手真是快到了极点。
  夹着一股极其猛锐的劲风,蒙面人一掌直向鲍无常后背上猛力按了下去。
  要命鲍无常可也不是弱者,深知对方这一手的厉害,旋身递掌,“噗!”地两只手迎在了一块儿。
  蒙面人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右手微微向外一振,鲍无常那只手虽然已经接住了蒙面人的手,只是吃力颇重,此刻却无论如何也当受不住蒙面人的再次加力,随着他的手势力振之下,鲍无常霍地腾身飞了起来——
  只是由其起势的姿态上看来,显然失去了控制,像是轻轻歪斜着一径飞落出两丈开外,落下的姿态,尤其不自然,一连打了两个踉跄,才把身子拿桩站定,明眼人一看也就知道,他受伤了。
  此刻的鲍无常看起来已失去了原有的潇洒,透着明亮的月色,只见他上胸起伏频频,他却紧紧地咬着牙,闭住嘴,强把一口真气忍在肚子里,仿佛是一开口说话,即将血涌气泄。
  蒙面人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只是用一双凌厉的眸子注视着他,强烈地暗示着对方,要他“知难而退。”
  要命鲍无常稍定之后,总算把一口真气压住没有泄出来,这才冷哼一声。
  “朋友你报个万儿吧,姓鲍的只要有三分气在,咱们总还能见着面的。”
  “我姓关——”蒙面人缓缓地吐出了这三个字,“姓鲍的,如果我没看错,足下是不是还有一位朋友在里面,是你招呼他出来还是我招呼他出来,只凭你一句话了吧!”
  言下之意像是,“还是你招呼他出来的好。”
  要命鲍无常嘿嘿冷了两声道:“不敢劳驾。”说着手中取出了一枚胡哨,正要吹,蒙面人霍地冷笑,道:“不必了。”他像是忽然有所发现,冷冷地接下去道:“我想这位朋友已经来了。”
  说时,蒙面人倏地转过身来,面向着李家两面高墙沉声叫道:“足下可以出来了。”
  话声甫落,一条人影倏地自院墙里拔起来。这人身法好快,称得上起势如鹰,一经腾起足足拔起来有四五丈高,才歪斜着向院墙外飘身而落。起得快,落得也快——起势如鹰,落下如雁—一偌大的身子落向地面之时,竟然没有带出来一点点声音,足见此人轻功造诣之佳了。
  待到他身子落定之后,各人才看清了这个人五尺来高的身材,黄焦焦的一张瘦脸,像是有几根七上八下的胡子,朝天鼻,三角眼,好一副狞恶相貌——其实这只是一个所见的轮廓,更丑的是他还有一脸大麻子,只是天黑看不见而已。
  这人穿着一身宽敞的黑色纱质短衫,一双袖子高高卷起,前胸的排扣敞着,却在腰上紧紧扎着一根丝绦,其上别着四五口寒光耀眼的飞刀。
  来人正是“沈邱四老”中,排行第三的天麻谢山,出身四川,早年即为当地出名的飞贼,手狠心毒,较之要命鲍无常犹有过之。
  双方乍见之下,天麻谢山首先发出了一串阴森森的冷笑。“鲍老四,什么都不要说了,我都知道。”谢山那一双小眼闪闪有光地盯向蒙面人,“是有人看着眼红,要硬揭咱们哥儿四个的招牌,那也行,得拿出点什么来瞧瞧才行。”
  显然,他竟然不知道要命的无常的败阵负伤,话声里充满了凌厉不驯。鲍无常原想出声警告,只是他深知这位拜兄的脾气,正如他自己所说,非得拿出点什么来让他服气才行,眼前情形势必要一战之后,方能再论及其它了。
  要命鲍无常虽然深知对方蒙面人功力深湛,似不可测,自己拜兄可能不是其敌手,但是基于本身对蒙面人的仇恨,下意识里恨不得能让自己拜兄与他拼个死活,多少可以泄却心头之恨。也就是这一点私心作祟,鲍无常没有出声制止,时机一失,眼看着已是箭拔弩张之势。
  蒙面人冷峻的目光,缓缓由鲍无常脸上扫过,对于他的沉默,颇感奇怪,既然对方这样当面地叫起了阵来,也只有接下来了。
  “天麻”谢山一双三角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脸上显现着微微的冷笑,对于他短暂的沉默,已有不耐。
  夜风兀自飕飕地吹着。
  几片干枯的桐叶在风势里滴溜溜地打着转儿,环境一刹那变得如此宁静。
  天麻谢山双手后背着插入短衫之内,再听得“叮当!”一声脆响,手上已多了一双奇形兵刃“乾坤圈”。双圈一大一小,整条为精钢所打制,迎着月色闪闪有光,却有一圈凸出的白刃,沿着圈面拉下去,可以猜知其具有杀伤的威力。谢山双圈在手,冷森森地发出了一阵子笑声——“相好的,废话少说了,你先亮家伙吧!”嘴里这么说着,他双足已缓缓地移动开来,随着他移动身子,地面上的落叶唰唰一阵作响,只见他上肩霍地一闪,人已向着蒙面人正面扑来。
  蒙面人在他身子袭来的一霎,似乎并不慌张,仅仅竖起一只右手,向外一封。
  不要小看了这轻轻的一封,其中却包含了许多难以猜测的微妙在内。
  天麻谢山身子尚没有临近,立刻就已体会出其中的凌厉,不敢贸然以身相试,陡然间又自退了开来。
  蒙面人冷冷一笑,却把那只探出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谢山,你要跟我动手,还差点劲儿。”蒙面人极其从容地说道,“不信你就试试。”
  话声才辍,谢山已第二次扑身而来。
  这一次谢山改由上方袭下,身子陡地拔地直飞,由空中直扑过来,手上乾坤圈施了一招“拨风盘打”,夹着两股极为猛锐的劲内,双双直向着蒙面人头顶直落下来。
  这一手极其快速,以其所发出来的劲道,慢说是肉身人头,就算是一堵青石,也能给震碎了。
  蒙面人显然有惊人之技。
  雷霆万钧的攻势之下,只见他双手倏地一合,慕地向上穿起,看来的确是险到了极点,恰恰穿进对方乾坤双圈之间,霍地向两下一分,已然将对方双圈拨了开来。
  这一手说来费事,其实却快若电闪,其间惊险真正称得上刻不容缓。
  随着蒙面人倏地分开的双手,天麻谢山手里的一对乾坤钢圈已被两下分开来。
  这可真是快到了极点,谢山的一对乾坤圈方自被左右分开,对方的一双铁掌交合着,已自向着他的脸上击来,力道之疾猛,前所未见。
  以此刻情形而论,谢山身悬当空,将下未下之际,想要躲开眼前这一式杀着,殊为不易。毕竟他功力不弱,尤其是一身轻功已到炉火纯青地步,眼前情形,随着蒙面人的一双铁掌之下,只见他凌空的身子霍地向后一个猛翻,活似一只翻天的巨鹰,已然飘身子丈许以外。
  蒙面人那等凌厉的功心一击,居然会走了个空。
  伤虽没有伤着,却是足够惊心,落地之后的的谢山,只吓得脸色苍白,出了一身冷汗,在此险招里,竞然没有受伤,实在算得上是万幸了。
  蒙面人精湛的一双眸子,直直地注视着他,微微冷笑着点了下头道:“你的轻功不错,只是不会再有下一次,你还要试试看么?”天麻谢山紧紧咬着牙道:“胜负未分,岂能轻易饶过了你。”说着,他身子猝然转动,“唰!”地已来到了蒙面人侧方,不等对方有所反应,足下点劲,疾若饿虎般地再一次向着蒙面人身前扑了过来。蒙面人身子陡然间为之一个倒拧,月光里,像是一缕轻烟似的拔了起来.天麻谢山那么疾快的扑势,竟然会扑了一个空。两个人一经错开,恍惚中已是丈许以外。天麻谢山鼻子里怒哼了一声,沉肩甩劲,借着反身之便,已自发出了一口飞刀,“哧!”一道银光,直线划出,直向着蒙面人前胸飞到。蒙面人右手直起,只凭着指缝之间的空隙。一下于已把这把飞刀夹于指缝之间,个中惊险简直难以想象。天麻谢山的伎俩,当然不只如此。就在这当口,他的第二口飞刀也已出手了。这口飞刀是采取迂回前进之法,陡然间,自斜刺里弯出,直向着蒙面人胸前飞来。几乎是同时之间,谢山又发出了他的第三口飞刀,一点银光直向对方咽喉,其速之疾,大有后来居上之势,这一回飞刀之出手,在暗器手法中谓之“弓箭式”,是一种极难练习的手法,观诸眼前谢山的出手,显然是不易之事了。
  蒙面人右手指缝里原先夹着对方第一口飞刀,这时见状手势轻振,指缝里这口飞刀“哧!”一声脱手而出,“砰!”一声脆响,已和直飞而来的第三口飞刀迎在一块儿,空中爆出了一点火花,双双坠落在地。与此同时,第二口飞刀已自旁侧迂回飞来,蒙面人脚步前跨,右手飞扬,借助于指上的功力,曲指轻弹,“当!”地一声,已将来刀弹飞于丈许之外。
  三口飞刀虽有前后之分,而在蒙面人来说却只是拳手之间俱已消除平息,其神态之悠闲,临事之沉着,显示出他的武学大家风范。
  天麻谢山在三口飞刀相继落空之下,已是忍无可忍,怒啸一声,腾身而前——落下来的身子,一连在地面上抢了三步,已来到了蒙面人正前方,一双乾坤圈双双抡起,用“双斧劈山”的凌厉招式,直向着蒙面人正面力劈而下。蒙面人施了一招“老子坐洞”,俟到对方双围已临眼前才慌不迭地向着侧面一闪,陡然间他的右腿凌空飞起,空气里“叭!”地爆发出一声炸响,这一脚直向着对方脸上踢了过去。天麻谢山的招式已用老,眼前情形已不容他少缓须臾,当下力挫双圈,整个身子向左面旋风也似的转出。蒙面人却已不容许他这么施展,忽然间他身子网向当空。就在这个快速的起势里,他的一只手已拍向天麻谢山背上。“噗!”地一声像是力道不轻。借着这一拍之力,蒙面人鹤也似的翩然越起,随即轻飘飘地落出丈许以外。天麻谢山脚下通通一连抢出去好几步,兀自未能拿桩站定,随着他一阵子大咳之后哇地喷出了一口鲜血:“好小子……你……”紧接着又喷出了两口,随着他踉跄的脚步,“噗通。”坐倒地上,手里的双圈呛啷啷脱手撒出。连伤带气,一口气接不上,竟自昏了过去。
  一旁的要命鲍无常忽地闪身而前,护在了天麻谢山当前——“姓关的,够了。”鲍无常一面说,铁青着一张脸,向着蒙面人抱了一下拳,徐徐地转过身来,走向天麻谢山身边,弯下身子把他捧在两腕之上。虽然是败军之将,这个脸可也丢不起,鲍无常的一张脸,霎时间变成了惨灰颜色——
  “金砖不厚,玉瓦不薄,今天晚上,我们兄弟在好朋友你的手里折了万儿,这笔账咱们搁着慢慢地算吧,后会有期,再见!”
  说罢脚下用力一顿,已带着天麻谢山纵出了丈许开外,姓关的蒙面人一声冷叱,说道:“慢着。”
  鲍无常回过头来,说道:“你想怎么?”嘴里说着,心里可是着实吃惊。对方如果此刻心存歹毒,有赶尽杀绝之意,自己兄弟二人便只有死路一条,休想能活着离开。
  所幸,姓关的并没有这个意思。在鲍无常惊惧的眼光里,只见蒙面人缓缓走向一旁,弯下腰来把地上的一对乾坤圈拾起来,“别忘了这对家伙,拿去。”说着,只见他手势微振,一对钢圈忽悠悠已脱手而出,直向着谢、鲍二人身前飞来。
  鲍无常双手抱着谢山,更无余手来接飞来的这对双圈,心里大吃了一惊,正待闪身跃开,只听得当啷作响声中,一对乾坤圈已自好好地套在了谢山伸出的手腕之上。这等出手,简直随心所欲,有如神助,鲍无常目睹之下,不禁看得呆了。
  姓关的蒙面人身形略闪,电也似的来到了二人身前。
  鲍无常只疑心他变卦,要向自己出手,惊得马上向后疾走了一步,寒声道:“你?”
  蒙面人冷着声音道:“回去给我带句话,告诉姓吕的,让他见好就收,要不然,哼哼,要是再碰在我的手里,可就不会像今天这么便宜。”
  鲍无常怔了一下,怪不自然地道:“听口气,怎么,你与吕老大有过交情?”
  所谓“吕老大”指的是银冠叟吕奇,乃是对方四人一帮之首,蒙面人一开口提到了他,显然彼此曾经有过交往,鲍无常心里不无奇怪。
  蒙面人摇头道:“那倒是不敢高攀,不过姓吕的如果不健忘,应该还会记得,你只告诉他说,三年多以前在川北,我们见过,我对他算是相当客气了。”
  鲍无常咬着牙点头道:“好吧,话我是一定带到,至于是不是能如阁下心愿,就此离开,鲍某人还不敢确定,咱们后会有期吧!”
  说罢,鲍无常一双凌厉的眸子,转过来又向着一旁站立的马立等三人看了一眼,冷笑了一声,身形躬伸之间,有如箭矢也似的射了出去,只是交睫的当儿,已消失无踪。
  马立等三人原为鲍无常惊得心慌意乱,及至蒙面人的出现,先后慑服了鲍、谢二人,这才宽心大放。待到鲍、谢二人落荒逃走之后,这才想到了眼前的蒙面人,正要向其拜谢救命大思时,才发觉那个蒙面人也失踪了。可真有来无影、去无踪的人。三人明明记得一霎眼之前,他还就在面前,不过是交睫的当儿,随即无踪,三个人六只眼睛,六只耳朵,竟然没有一个是管用的,不能不说是怪事一件了。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金庸群侠传MOD游戏交流论坛,各种经典武侠游戏等你来玩,各种开源制作工具等你来实现你的游戏开发之梦。
 楼主| 发表于 2007-2-26 20: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暴敛猛如虎 盗匪四处起

 

  麦家祠堂内设有一座草堂。过去这个地方是负责看守祠堂的老刘以及他的家人所居住的地方。后来因为地方公议,要设馆教学,临时把它改成了学殿,老刘全家只有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取代老刘住进来的,就是那位最有学问的关先生了。他名字叫关雪羽,的确是很雅致的一个名字。“人如其名”,差不多的时候,关先生都爱穿着一件清爽的白夏布长衣,永远都是斯斯文文,给人的感觉是一种说不出的裘带风高。
  关先生的确学富五车,来了才不过短短几个月,这里的不少子弟,已然深受其惠,自动地送上束脩,即使在如此干旱的季节里,仍有不少的学生家长轮流送上茶水食物,这就使关先生很难为情地只得在这里继续住下来了。
  关先生管教学生很严厉,那也只是在课堂上,放了学以后,他立刻又变得很和蔼了,无论是大人小孩,都很乐意去亲近他。
  穿过麦家祠堂的祖宗殿,迈过小小一条通道,就可看见一排竹篱笆墙,那个学馆就设置在那里了。
  草堂一间是教书上课用的,紧邻着一间舍房,那才是关先生下榻之处,虽是十分简陋的一个住处,自从关先生来了以后,内内外外却整理得很清洁,尤其难得的是竹篱上的牵牛花,居然并没有全数都干死,望之仍然颇有绿意。
  月色下,关先生踏着轻快的步伐,一路行走过来,穿过了祠堂的祖宗殿,一径来到了后院……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
  像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可不是么?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出来的时候,学殿和房间里的灯,他是亲手熄灭的,而现在居然灯光还在亮着。
  灯光是由那间上课的教室里射出来的。
  这就更奇怪了,那间教室的钥匙一向都是由他保管的,谁又能开门入内,而且还点着了灯。夜已经很深了,半夜三更的谁有这个雅兴?
  关先生远远地端详了一阵,继续向前行。这一次他脚下放得极轻,几乎没有带出一点声音来。
  课堂内的灯光明暗闪烁着,待他走到了门前,才发觉那教室的柴扉似是半开着,显然是有人进去了,关先生再一次停下了脚步。
  他似乎听见了一些声音,那是有人轻轻在翻动着书本的声音。
  此时此刻,居然有人在此夜读,倒是前所未有过的事情。略微定了一下神,关先生即信步上前,推门进入。可不是么,正有那么一个人在据案夜读——坐在老师座位上的一个学生。
  那是一个标致的人儿——一身墨绿衣裙,秀发披肩,娥眉淡扫,面前虽然放置着一部书,她的眼神儿,实在却并不在书上。
  其实打关先生第一次停下脚步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有人来了。
  四只眼睛很自然地已经接触在了一块儿,关先生显然出乎意料之外,因为坐在自己书案上的这个人,并非是自己的学生之一,竟然是那麦家的大小姐——麦小乔。
  如此深夜,想不到她竟然会忽然来到了这里,不能不谓之怪事了。
  “原来是麦姑娘。”关雪羽向着她抱了一下拳,“如此深夜姑娘有何见教?”
  “那可是不敢当。”
  麦家姑娘讪讪地由位子上站了起来。
  “请既然请不动,说又说不得我这个懒学生,也只有上门来求教了。”微微一笑,却又绷住了脸,轻轻嗔道,“对不起得很,没有得到老师的允许,我就擅自进来了。”
  关雪羽道:“姑娘你不用客气,这地方原是你们麦家所有,你大可自由来去。倒是我来得鲁莽,打搅了姑娘的文兴,这就告罪了。”一面说,关雪羽拱了一下手,即转身欲去。
  “请慢走一步。”麦小乔像是冷冰冰地说了这么一句。
  关雪羽道:“姑娘还有什么见教?”嘴里说着,他已缓缓地转过身来。
  麦小姐微微一笑道:“也许是我的话说得太直了,得罪了你,你生气了?”
  关雪羽摇摇头道:“岂敢。姑娘,夜已深了。”
  麦小乔一笑说道:“夜深了又怎么样,你难道不知道我有高来高去的本领?我来去自由,来无影,去无踪,谁也别想知道。”
  关雪羽低低地“嗯”了一声,一时倒引起了对她的好奇,麦家小姐身负奇技的传说,他来此之前已经听说了,再说上一次在麦家花园也已经见识过了。
  “姑娘身手,我上次已经瞻仰过了,如非是姑娘即时解救,我几乎为贵家护院误伤,多谢,多谢!”
  一面说,深深向麦小乔打了一躬。
  麦小姐侧过身子福了一福,算是回敬了对方一礼。
  “你太客气了,”麦小乔说,“我看关老师你不但文章斐然,好像身手也很不错,大概也练过武吧!”
  关雪羽怔了一怔,遂微笑道:“姑娘何以见得?”
  麦小姐一双灵活的眸子在他身上一转,讳莫如深地笑了笑:“我不会看错的,我只是奇怪像你这样文武全才的奇人,怎么会来到临淮这个地方?”
  “天下大旱,临淮尚能苟且偷生,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充足?”
  “表面上听来好像是这样,但是对你这样的高人却不尽然。天下大旱,也不过是北边几省罢了,比这里好的地方多得是……”
  麦小乔顿了一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这么说,姑娘是在下逐客令了?”关雪羽一派斯文地道,“是因为在下有所冒犯?”
  麦小乔摇摇头说:“千万不要误会,我可是没有这个意思,今夜冒昧来访,的确是向你请教功课来的。”
  “嗯……”关雪羽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暗里却在盘算着,她竟然向我请教功课来了?是武功还是文课?如系文课倒也罢了,如果讨教武功,却又如何是好?
  关雪羽正在思索着,麦小乔已微笑着道:“昨天我读到孟子与梁惠王篇中,有一段不大明白,要请教高材。”关雪羽这才放下心来。
  麦小乔道:“当中有一段,孟子问梁惠王:‘杀人以挺与刃,有以异乎?’曰:
  ‘无以异也。’又说:‘以刃与政有以异乎?’曰:‘无以异也。’这几句话要向你请教!”
  关雪羽微微点头道:“姑娘你几句话问得很好。我想姑娘是在责备当今朝廷视饥民灾荒于不顾,一任赤地千里,遍野哀鸿,而无动于衷是吧?”
  麦小乔轻叹一声,苦笑道:“正是这个意思。关先生你是有学问的人,你看看眼前这种情形,又能支持多久呢?现在皖省半境,已无寸草,而江南半壁,却是稻米丰收,听说朝廷强征暴敛,缴收得很是厉害,为什么却任我们这几省灾民陷于饥饿而不顾呢?”
  关雪羽黯然地点点头说道:“姑娘心在百姓,实不愧侠义本色,这就是孟老夫子所说的‘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殍,此率兽而食人也’,看来天下将起兵凶,大难将要临头了,唉!”
  麦小乔一惊道:“你是说明朝天下就要完了?”
  关雪羽摇摇头,道:“不!它的气数还没有尽,看来这个烂摊子还要拖上一些时候……民穷而反,所谓衣食足而知荣辱,不甘心受苦挨饿的百姓,都挺而走险而为盗贼,这就是为什么各地有这么多强盗的原因。”
  麦小乔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关雪羽情不自禁地在一张木板凳上坐了下来,似乎暂时不想离开。
  麦小乔一双剪水眸子,视向关雪羽道;“这次我离开九华,一路所见,到处都是盗匪,这些人杀人放火,无所不为,关老师你这么一说,倒像是罪不在他们,而是官逼民反了。”
  “我不是说这个意思,”关雪羽冷冷地道,“那要看他们是怎么个反法了,反朝廷贪官则可,若杀无辜的百姓,使他们雪上加霜则不可,姑娘既然习得这么一身本事,这番道理,你自然是明白的了。”
  麦小乔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这正是我所想的,今天晚上冒昧地来看你,听了这番话也算不虚此行了。”说到这里,她离座站起,似有离开之意,却又停下来,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关雪羽身上转了一下,脸上微微现出一些笑靥。“那么,你的来意,是否也不是如此?”微微一顿.她脸上现出一抹桃红,“还有……这关雪羽可是你的真实姓名?”
  关雪羽微微一笑:“你看呢?”
  “这么说……我猜对了。”麦小乔道,“关雪羽并不是你的真名字。”
  关雪羽道:“何以见得?”
  “我只是这么怀疑罢了。”她淡淡地笑着,“一个人隐姓埋名,必然有他非常的理由,你说是不是?”
  关雪羽微笑了一下,未曾置答。
  “好了,我不再问这件事了。”麦小乔低头寻思了一下,面若寒冰般道,“有一件事,我要向你请教,不知道你可曾注意到了?”
  关雪羽深邃的眸子在她脸上转了转,已似乎猜出了她想要问的,“姑娘说的是尊府大门上的那个标志?”
  麦小乔黯然点了一下头:“画的是一只展翅雄鸡,你也注意到了?”
  “我看见了,画得很好。”关先生微微点头道,“这几天外面都在传说这件事,说什么金鸡帮的人……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过。”
  麦小乔摇摇头:“不是的,不是什么金鸡帮,那只是一个人的外号。”
  “一个人的外号?”关雪羽缓缓站起来转向墙角矮几,由瓦壶里斟出半碗清茶,端起来双手奉上。
  “姑娘请用茶。”顿了一下,他讷讷地道,“这茶叶很好,去暑生津,只是凉了一点。”
  麦小乔道了谢,接过来轻轻呷了一口,点点头含笑道:“茶叶果然是好味道,我还是第一次尝到。”
  提到了茶,关雪羽似乎兴致很高:“这种茶名叫‘三心茶’,是幽灵和尚送给我的,饮下去有清心降火之功,只可惜没有了,要不然姑娘倒可以拿回去一些尝尝。”
  麦小乔微微一笑道:“你说的是幽灵寺的那个老方丈?我好久没见过他了。”
  关雪羽含笑道:“就是他。”
  “你们也认识?”
  “几面而已。”关雪羽说,“因为抄经,与他结下了善缘,有时候闲着无聊,也偶尔上山去找他下几手棋,只是每一回都败在了他的手下。”说到这里他微微笑了,露出了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然而麦小乔对这些并不十分感兴趣。脸上隐现着一片轻愁,她想把话题转回到那只“展翅金鸡”身上,可关雪羽偏偏不给她这个机会。
  “姑娘可喜欢下棋?”
  “会一点,但不太精。”
  “今天太晚了,改天倒要向你讨教一二。”
  谈到了下棋,他意兴豪飞,接着又说了一些有关心得。麦小乔不得不听着,忽然一笑道:“那好,改天我来请教一下,今天确是太晚了。”一面说,她放下了手上的茶碗,站起了身子。
  关雪羽道;“姑娘这就要走?”
  “天不早了……”说着她移步而前。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以令尊之昔日为人,是不应该有什么凶险报应的。”
  麦小乔已来到门前,听见他这么说,倒是微出意外,她很想开门见山地说出自己心里的隐忧,毕竟双方交往不深,不便贸然出口。
  忽然,她接触到了对方炯炯有神的那双眼睛,透过这双眼睛,似乎带给了她一种莫名的慰藉,一种震撼。“谢谢你……”她微笑着掠了一下头上的长发。
  关雪羽没有留客的意思,麦小乔也不便多呆。对她来说,也许此行虽没有达到她预期的收获,反倒像是失落了些什么似的。在关雪羽炯炯的目神里,她忽然潜生出一种奇特的感觉,一颗心竟自噗噗地跳着,脸也变热了。总之,这一切都是奇妙的。
  当她再次回头的时候,关雪羽兀自站在门前,身后衬托着摇曳复昏暗的灯光,人影子长长拉在地上。这一霎,他给麦小乔的感觉是极其硕壮强大,不再仅仅是一个读书士子的那般“文绉绉”的感觉。
  为什么?她可是说不清。
  由暗处打量着明处,即使只有盏昏暗的灯,也已经够醒目清楚的了。
  真奇怪,对于眼前的这个姓关的,从她第一次及第一眼看见他的那一霎,就留给她一个很深刻的印象,明明是一个平凡的读书人——一介寒儒,偏偏却又有异于读书人的那一种特殊的气质及风采。也就在那一霎,这个人给她留下了印象。
  现在,当她立在沉沉的夜色里,再打量他时,那个潜在的印象,却更加深了。
  “等一下。”关雪羽低声地招呼着她,“我送姑娘一程。”
  “嗯……”麦小乔讪讪地说,“用不着。”
  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好像听不大清楚,她原想说“用不着客气”,可是居然“言不由衷”地停住了。
  关先生回身步入。
  麦小乔站立在原处。
  附近传过来几声凄惨的狗吠声,也许是饿狼吧。据说狗和狼都是这样的,当它们最饥饿最孤独的时候,会发出这种凄厉的啸天长吠声。
  地下的枯叶在风里滴溜溜打着转儿,麦小乔这才发觉到,四下里一片宁静,各家的灯光,早都熄灭了,她复又听见由远而近传来的梆子点声,四更四点,敢情马立那个老小子又活灵活现地打起更了。
  麦小乔不觉皱上了眉毛,她可不愿意让人家看见,黑天夜自己一个大姑娘在外面溜达,更何况身边还多了个男人。
  想到这里,她赶忙往前面暗影里凑了凑,就在这时,一片灯光闪过,关雪羽已站在她面前。
  蓦然惊看,那人恰好在灯火阑珊之处。
  麦小乔几乎吓了一跳。
  手里提着棉纸灯笼,关先生颔首道:“来。”
  说罢转身前导,岔入竹间小径。
  麦小乔原想待他现身之后,道声谢,自己独自走了。对方这么一来,不容她多说,只得跟了上去。
  在两行修竹对拱里,关雪羽踽踽独行,步履很快,似乎一点也不顾虑身后的麦小乔跟上跟不上。事实上,麦小乔早已经跟上来了。
  明月,繁星,澄空皎洁,何必再多上这么一盏碍手的灯?
  然而麦小乔马上就明白了,对方这盏灯正在于显示他的磊落胸襟,很有点“不欺暗室”的意思,明白过来,眼前这个人就更可敬了。
  竹梢子在风势里摇动着,却没有一丝儿凉意,人们并不会因为这阵风而稍有“旱象解除”的喜悦,反倒担心别是这阵子怪风,把好不容易聚集的云彩给吹散了。
  践踏着地面上的干枯竹叶,麦小乔只觉得行速甚快,忽然心里一动,这才发觉到,敢情自己已经在施展着“草上飞”的轻功身法。虽然如此,较之前行的关雪羽,兀自尚有一段距离。
  这个突然的警觉,令她暗吃一惊——这证实了自己早先的猜测果然不错——对方果然身上有功夫,只凭这身轻功,就罕能有人所及。
  一只手平持着灯笼,另一只手轻轻牵着长衫下摆,关雪羽步履间一派轻松,看似无奇,步伐并不快,只是前进的速度,却快得惊人,直到麦小乔发觉到自己已施展了全力,兀自不能追上与他平行时,干脆她就站住不再前进了。
  关雪羽的脚步竟然也停了下来,一盏灯高高挑起,大片光华映向麦小乔足前。
  “由此前行,便是旧校场,府上也就不远,我就不远送了。”
  麦小乔身形闪了两闪,忽然来到了他面前。她身法至为巧快,简直像是出巢的燕子。
  即使这样,当她身子方自站定,却发现关雪羽已移身七尺以外。
  麦小乔最自负的便是一身轻功,然而今天却显然落于人后。眼前这个关雪羽真有些邪门儿。她简直不敢相信一个人的轻功竟能到达如此境界,所谓“静如山、动如风”,“来去不染纤尘”,大概便是对方这般境界了。
  她的惊诧与感觉,毫无掩饰地现之于目光,直直地看向对方。“你……真会装。”
  麦小乔忍不住夸赞道,“好俊的一身轻功。”
  关雪羽微微笑了,没有着声。
  “哼——”麦小乔半嗔着,道,“其实我早就应该知道,从那天你来我们家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敢情是真人不露相呀!”
  关雪羽道:“姑娘慧眼……但请心照不宣。”
  麦小乔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感激不尽,夜深了,请回去吧!”
  说话之间,远处的更声又自传了过来,仍然是四更四点,原来关雪羽走的是偏僻小径,打更的马立走的是大路,殊途同归,不久便会相逢。
  对方既然已显露了身手,麦小乔正待乘机刺探,却又不愿意为人闯见,只得道了声谢,转身自去。走了几步,回身再看,关雪羽连人带灯,俱已无踪。竹间小径里微风轻起,片片竹叶随风打着转,此时此刻,真有几分夜的惆怅了。
  风依然还在刮着,地面上的灰沙,一层层的被刮起来,刷啦啦打在窗户纸上。吊在殿檐下的两盏气死风灯,已经被吹灭了一盏,剩下的一盏,也被风吹得左右打闪,时而在高高荡起,时而滴溜溜打转。
  当风迂回着掠向庙前长廊时,发出了像是吹哨子那般尖锐的声音,呼啸来去,其势可观。
  仔细打量过天麻谢山、要命鲍无常两个人的伤势之后,吕奇的脸色透着纳罕,缓缓坐下来。
  铁指开山乔一龙,一手掌着灯,一双眉毛紧紧皱着,回过头来向拜兄银冠叟吕奇冷冷一笑:“看来这件事透着玄,全身上下连个掌印都没有,这叫什么玩艺?”
  吕奇鼻子里冷冷地哼着,一声不吭地由案头上拿起了旱烟袋杆,按烟、点火,很费了些事才吸着了。
  一口口的浓烟由嘴里喷出来,他那双原本就不大的眸子忽然收成了两道缝,却于细小开合着的眸子里闪烁出灼灼精光,显示着这个沈邱四老老大——皖北黑道上翘楚人物“瓢把子”,绝非浪得虚名,遇事够沉着,心思够缜密,绝非等闲人物。
  日子久了,彼此的习性大家都摸得很清楚,就像是眼前,吕老大一吸上烟,眼睛一眯,八成儿准是遇上了难题,碰上了“扎手”的事。
  事情的发生原因,原本就透着了些怪。
  要命鲍无常,抱着拜见天麻谢山,一口气来到了下榻的庙里,一进来就嚷着口渴,各人喝下去几口水,不容多说一句话,便双双沉睡了过去。
  哥儿俩原是去李家打探虚实,便于日后下手行劫,忽然转回来变成了这个样,当然有原因。谢山胸衣和唇边还带着血,一看就知道曾经大口吐过血,哥儿两个都负了伤,那是毫无疑问,眼前的悬疑便在于此。
  “瓢把子你看呢!”乔一龙纳闷地道,“别是中了毒吧!会不会是什么人下的毒手?”
  “死不了。”
  沉闷了半天,才吐出这么三个字,吕奇冷冷地说:“不像是毒,倒像是受了掌伤。”
  乔一龙摇摇头:“不像,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痕迹可寻,什么掌这么厉害?”
  “这你就外行了。”
  吕奇“突!”地一声,吹出了烟烬:“据我所知,就有两种掌法,伤人不着痕迹。”
  乔一龙怔了一下,正想出口询问,却听见榻上的二人之一发出了呻吟之声。
  即见要命鲍无常翻了个身子,嘴里念着:“水,水……”
  乔一龙端起了碗,正要过去喂他,吕奇止住了他。二人一并来到了床前,却见谢、鲍二人并头而躺,脸色赤红,谢山伤势似乎比鲍无常重,只是看上去,两个都像是已经醒转过来,只是在低声呻吟着。
  银冠叟吕奇似乎由于方才的一番思索,已经略有所得,此时见状便不迟疑,只见他倏地抡起下上旱烟管,“噗噗!”两声,分别在谢、鲍二人前胸“心坎穴”上点了一下。
  这处穴道关系至大,为全身三十六处重穴之一,一经点中必死无疑,眼前二人犹在伤痛之中,何能再当此一击,一旁观看的乔一龙目睹及此,禁不住吓了一跳。
  谢、鲍二人原在伤病呻吟之中、忽然受此一击,全都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惊呼,双双睁开眼睛来。
  说来奇怪.这一点之下,非但没有要了二人的命,却反倒把二人的痛苦减轻了,立时不再继续呻吟,却由两张渐渐由红转白的脸上,滚落下大颗大颗的汗珠。要命鲍无常眼珠子向着床前二人转了一转,霍地挺身坐起来_乔一龙此刻已明白吕奇何以要施展这种重手法的用意,这时见鲍无常意欲开口说话,突地出手扣住了他右手脉门,摇摇头示意不要出声。
  鲍无常心里明白,点头答应,即觉出透过乔一龙的这只手掌,递传过来大股热流,一霎间,已传遍全身。乔一龙这才松开五指,转身天麻谢山,当下如法炮制,这才退身落座。
  吕奇乃自点点头道:“你们可以说话了。”
  要命鲍无常长长地发出了一声叹息,望着二人苦笑道:“栽了……咱们认栽吧!”
  乔一龙厉声道:“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了。”
  是时,榻上的天麻谢山发出了一声冷笑,脸色更是狰狞。“栽?哼……咱们走着瞧。”紧紧咬了一下牙,谢山瞪着一双三角眼,只是冷笑不已。
  银冠叟吕奇灼灼目神,盯着鲍无常,阴森森地道:“对方是谁?”
  鲍无常摇了一下头:“天黑,他还蒙着脸,看不清楚,好像岁数不大。”
  接着他又发出一声长叹,遂把所发生的一番经过道出,空气顿时显得异常沉闷。
  “说实话,这是我行走江湖以来所遇见最扎手的一个人……”鲍无常脸上似有余悸,“是有两下子,就算我和谢老三一块儿上,也不是他的对手。”
  乔一龙转过脸,看向吕奇道:“看来你说的不差,果然是为掌力所伤,什么掌法这么厉害,竟能够打散老三的铁布衫功夫却又不留下一点痕迹?”
  在鲍无常诉说这番究竟时,银冠叟吕奇一直没有出声,像是陷于沉思。
  听了乔一龙的话,他没有回答,却把一双闪烁着精锐的细细目光注视着鲍无常,冷冷地道:“这个人年岁不大吧,你可听出来他说话是什么口音?”
  鲍无常想了想说:“像是有点南方的口音。”
  银冠叟吕奇怔了一怔,脸色微变,衔在嘴里的烟嘴儿一时都忘了拿出来。
  鲍无常忽然想起道:“我差一点忘了,这个人与你过去像是有过什么过节。”
  吕奇冷冷地哼了一声,烟从鼻子里蛇也似的钻出来,他几乎已经猜出是谁了。
  一旁的铁指乔一龙却是透着纳闷,直看着吕奇,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吕奇这一霎像是陷入了沉思,一双细长的眼睛转向鲍无常:“你说下去。”
  鲍无常喘了口气,样子像是很累。
  吕奇冷冷地道:“不用急,死不了,你们的伤我能治,包在我身上了。”
  乔一龙性急地道:“到底他说了些什么?”
  鲍无常倚着墙把身子坐正了,一张脸蜡也似的黄,冷笑道:“他要带句话给瓢把子,叫我马上离开这里……”轻咬了一声,他喘息着道,“……说是三年前,在川北……川北……跟瓢把子你曾经见过……”说到这里,已喘成了一片,再也接不下去了。
  银冠叟吕奇一声不吭地吸着烟,回忆起三年前川北的那件事。
  那是件不为外人所知,极其痛心和不光彩的往事,至今想起来,还有些失魂落魄的感伤。一口口的烟徐徐由他嘴里喷出来,脸上表情几乎像是完全麻木了。
  乔一龙,谢山,鲍无常谁都不是傻子,称得上都是老江湖了,眼前情形一看即知,不用说这是吕老大生平罕见的一件丢人现眼事情。除非是吕奇自己道出,不然谁都不便多问。
  “水……”床上的谢山嘶哑着嗓子道,“乔老二你就行行好,给我弄一碗、一碗……”
  乔一龙看向吕奇,意思在征求他的同意。
  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吕奇点头道:“给他们水……不要紧。”
  一面说,他把烟袋子插在腰上,烟也不抽了。
  “你们中的是‘无形掌’,看样子对方倒是真的留了情,要不然……哼哼,可就难说了。”
  说话之间,他已来到天麻谢山跟前。谢山把乔一龙端来的一满碗热茶饮了个干净,脸上一颗颗麻子都奇红如血。
  吕奇寒着脸,翻开了他的眼皮看了看,哼了一声,又探手扣住了对方的脉门。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手冷笑道:“只伤了些肺气,不碍事,养几天就好了。”当下又同样看了一下鲍无常,点点头道,“一样的,也是伤了肺气,比谢老三还轻。”微微一顿,他转向乔一龙道,“这种‘无形罡气’你可听说过?”
  乔一龙神色一惊,颤声道:“他们中的是无形罡气?这就难怪了……难道来人是出自‘七指雪山’?”
  提起这个怪异的名字,乔一龙显然吃惊不小。
  吕奇冷冷地摇着头道:“很难说,还拿不准,但愿他不是的……”
  “江湖上除了七指雪山那个神秘门户以外,谁还会这种功夫?”
  “那可不一定。”
  吕奇冷冰冰地道:“青燕峰的‘燕’字门人物,辽东道上的那只老金鸡也都会这门功夫,也许名称并不一样,可是其理则一。
  乔一龙打了一个寒颤,缓缓点了一下头:“这就对了,来人敢情是辽东下来的……
  难道是金翅子?”
  吕奇又摇了一下头,冷笑道:“要是金翅子本人,他们两个还能活着回来?”
  这倒是不容置疑,传说中的那只老金鸡,可是手狠心毒,只要出手,就绝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来人确是留了情。”吕奇黯然地说道,“绝不是老金鸡,而且,我们还见过他……”
  这可就又扯上三年前,在川北的那件旧事了。
  包括受伤的两个人在内,三个人六只眼,全部集中在吕奇脸上,倒要听听是怎么一回事。
  银冠叟吕奇嘿嘿冷笑了两声,看着三人道:“说来也许你们都难以置信,到如今为止,我还没有摸清楚他是谁。”
  乔一龙道:“我知道了,大概是三年前万柳塘那件事吧!”
  吕奇怔了一怔,略似奇怪地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乔一龙哼了一声,冷笑道:“这件事,到今天为止,我还想不通。凭着瓢把子你那身功夫,几乎无往不利,每次回来,油水全部公开。偏三年前由四川回来,一个子儿也没见你的,接着就是一场大病,整整半年没有出去。”天麻谢山、要命鲍无常听到这里,也都记起了这件旧事,几只眼睛全都盯在吕奇的脸上。
  对于吕奇来说,三年前的这件旧事,确是他生平引以为奇耻大辱之事,自以为事过境迁,不提也就罢了,想不到事隔三年,仍然还得公开。发出了一连串的冷笑声,吕奇那一张青皮寡肉的脸,看上去其色苍白,显然这是他一件痛心的往事。
  “你说得不错。”吕奇冷冷地道:“三年前我确实是栽了个大筋斗,买卖没到手还不说,差一点连老命也赔了上去。你们现在大概也明白了,那场大病其实并不是病,是伤。”
  两道灰白的眉毛不时地合拢又分开,显然这件旧事一直都在他心里。
  “这可真是应了‘强中更有强中手’那句老话了,你说咱们哥儿几个眼皮子底下一向瞧得起谁来着?”说到这里,这位一向自负为皖北地方黑道第一把高手的“瓢把子”,竟然也情不自禁地现出了气馁,他的目光随即转向榻上的谢、鲍二位,“比起我上一次来,你们两个可幸运多了。当然,”吕奇接下去道:“对方手下留了情,你们算是捡了两条命。”
  他依然话里多有保留,未曾透露三年前所发生的那件事的细节,不过也差不多可以猜知一个大概,乔一龙等三人心里自然明白,也就不便打破砂锅“问”到底,再追问下去了。
  “这么说,这个地方我们不能再呆下去了?”乔一龙脸色忿忿地道,“光棍不挡财路,这位朋友未免太绝了一点吧!”
  吕奇耐着性子,先向榻上的谢山、鲍无常告诫了一番调伤之道,一声不哼地过去倒了一碗茶坐下来。
  乔一龙见他不吭一声,心里更是气不过,大声道:“怎么办?咱们就眼看着被人骑在头上,老大,你倒是说一句话呀!”
  他又转过来,向鲍无常怒声道:“这小子姓什么?”
  鲍无常想了一想,点点头道:“好像是姓关。”
  “关?”乔一龙摇摇头,“没听过这么一号。喂,瓢把子,你看这件事咱们怎么办?”
  吕奇惨惨地冷笑着:“这件事很简单,摆在我们眼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甘拜下风,马上走人,走得越远越好,第二,哼哼……”
  乔一龙一拍桌子道:“跟他干啦!”
  吕奇冷笑着打量了一眼这个性情火暴的拜弟,叹息地道:“你还是忍下这口气的好。”
  天麻谢山在榻上长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了方才动手过招的经过,自己与对方比起来,简直一天一地,讲到动手,凭自己一向能耐,竟然连对方的身子也沾不上,不由得为之气馁。
  “咱们认了吧!”他冷笑着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晚我们还会见着他的。”
  乔一龙转身看向鲍无常道:“老四,你说呢?”
  要命鲍无常沉默了一会,摇摇头叹息不语。
  乔一龙冷笑一声,又转向吕奇,大声道:“老大,你说吧。你是咱们瓢把子,要是就这个样认栽,哼,以后可就什么也别谈了。你就说一句话吧!”
  银冠叟吕奇叹了口气道:“再等等看吧,你不甘心,说不定他还放不过我们呢。”
  话声方歇,却似由院子里传过来一丝异音,虽说声音不大,却已使四个人为之一惊。
  铁指开山乔一龙原来就压着一肚子的邪火儿,不知道怎么发泄才好,聆听之下更不迟疑,身形略闪,已来到了门前,陡地拉开了风门,足下一顿“嗖”地纵身而出。
  鲍无常忍着身上的不适,一咬牙挺身站了起来,谢山伤势比他重,欠了一下身子,竟然无法下床。吕奇伸手按住了他:“你们给我好好呆着,天塌下来都有我呢!”
  风门再开,乔一龙去而复返,带进了大股的风,桌上的两盏灯,顿时熄灭。
  “瓢把子,咱们……完了。”
  乔一龙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摸黑抽出了他的“紫金刀”。吕奇抓起了他轻易难得一用的兵刃“蛇形剑”,双双闪身门外。
  当空是一轮皓月,流光四射,即使没有灯,这附近的一切也可以看得很清楚。
  乔一龙在前面带路。忽然他站住脚,指着前面暗处站立的一个人。
  吕奇眨了一下眸子,打量着这个人,认出来是自己手下的一个弟兄飞天蝎子张元化。
  两个人先后闪身,来到这人前面。
  张元化的身子有如泥塑木雕一般,一动也不动。
  “瓢把子,咱们是遭人暗算了。”
  乔一龙一面说,“吧嗒”一声,亮着了手里的火折子。眼前这个张元化,就看得更清楚了;张着嘴,瞪着眼,脸上青筋暴露,敢情是被人给点了穴了。
  身子一动也不动。妙在张元化一双脚为之竖起,只有足尖着地,竟然立地不倒,这种情形似乎只有一种可能,即当时他正预备腾身跃起,在即将纵起的一刹那,被人点了穴道。
  当然,被人点了穴的滋味一点不好受,以至于从他半张的嘴里淌下来半尺来长的一道哈拉子(口涎),那双眼珠子兀自在骨碌骨碌乱转一通。
  火光闪烁着,二人就着光打量着他的脸,只见对方前额正中心两眉间有一个不深不浅的小小穴孔,其间嵌着一枚小小银丸。
  吕奇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好厉害的暗器打穴手法。”
  乔一龙是暗器高手,一手“捻指金线”方圆百里内外罕有敌手,然而当他目睹着张元化眉间所中的这枚小小银丸时,竟然不禁暗自吃惊。
  妙在张元化所中暗器的这个部位“祖窍”,为人体最致命的要穴之一,一经点中,必死无疑。观诸眼前的张元化,显然还是活的,妙在这枚小小银丸所加诸的劲道,敢情恰到好处,浅一分则不足,深一分则丧命,只在这“适中”位置,当可足足显示出来人的高明手法了。
  一阵风吹过来,张元化身子由于只有脚尖着地,由于他身形所保持的位置,很难平衡,看来如“风摆残叶”却偏偏立地不倒,这其中显然又另有一番学问了。
  乔一龙真力内聚,一伸手,直向对方张元化的背上拍去,施展出“气炸”手法,想为对方解开穴道。
  银冠叟吕奇方自看出了一些眉目,见状大吃一惊,待欲阻止,已是不及。
  只听见“啵!”一声,乔一龙的手掌已拍在了张元化的后背之上。中掌的身子,一阵子大摇,忽然脸上现出了一阵极为痛苦的表情,紧接着即见由其眼耳鼻口七孔之内,分别淌出了一缕鲜血。
  真力一散,张元化的身子也就“噗通!”倒了下来。
  “啊……这……”乔一龙简直吓傻了,一面俯下身来,火光照处,张元化面如金靛,试试口鼻,气息已无,敢情是死了。死人谁都见过,必然是僵硬僵硬的。张元化的尸体却是软软的,有如一摊烂泥。
  “这……是怎么回事?”乔一龙看着吕奇,只是发呆。
  吕奇心里何尝不希罕?只是他到底见多识广,眼前这种情形,倒也并非无闻,心里越加的知道,今夜自己可是遇见了厉害的对头了。“哼,咱们再瞧瞧去。”说完这句话,吕奇已腾身而出,向着“大殿”纵去。
  大殿里窝藏着他们此次同行的十六位兄弟,已死的张元化只是其中之一。
  乔一龙眼尖,忽然又看见了一些什么。
  嘿,第二个直立不倒的人影。
  可不是,和前面死去的张元化一个样,直直地站着,敢情一样地叫人给点了穴了。
  张元化是一双脚尖着地,这个人却是一副“夜战八方”姿态,跨着弓箭步,手里的“鬼头刀”才抽出一半,还有一半在刀鞘子里,一副咬牙切齿模样,就这样叫人给制住了。
  和张元化一样的,这人也是两眉之间嵌着一枚小小银丸,其深浅模样,一如死者张元化,脸上青筋暴跳,一双眼珠子怒凸着,在眶子里骨碌转个不休。
  吕奇一声不吭地打量着他,乔一龙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这人姓周名天,绰号鬼影子,与张元化一样,同为吕奇等四人一伙之得力手下。
  情形很明显,鬼影子周天与飞天蝎子张元化二人一伙出来放哨,不幸双双都叫人给点了穴。
  吕奇紧紧咬着牙,嘴里不吭声,心里哪能平静得了,只是还能勉强沉住这口气罢了。
  铁指开山乔一龙哈哈一笑,正想揽臂把这个周天夹起来同行,却被吕奇制止住——
  “慢着,”吕奇向着他摇摇头,“还是让他站在这里好了,走。”
  二人双双来到庙堂大殿。
  里面还散着微弱的灯光,自从这伙杀人不眨眼的响马强盗来到这里以后,连菩萨也遭殃,一袭黑布遮住了金碧辉煌的菩萨金身,神案上的长生供奉、香烛,全数一扫而光。
  十几个充满邪气的汉子,就在这里住下了,夜来鼾声如雷,汗臭熏大,菩萨有知,也含恨天上了。
  吕、乔二人快步来到殿堂,还没有进去,就已经发觉到不对了,双双停住了脚步。
  除了莫名其妙的这阵子风,带过来一些干枯的树叶,小石头子儿霎时移向地面的唰唰声之外听不见别的声音。
  十几个大汉没有一个打鼾的,也算是怪事。
  两扇殿门,吱呀着敞开了又合上,敢情是虚掩着。看到了这里,吕奇几乎已经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随着吕奇掌挥处,两扇殿门顿时敞了开来。
  殿门方开,吕、乔二老已双双抢身而至,为的是里面果真有敌人,在措手不及之下,也不能对二人猝施杀手,况乎两个人纵进来的身子,一经入内,倏地向两下分开,身法之快,仿如出巢的一双燕子。
  大殿里原就有几许阴森,怪怕人的。灯光本来就暗,再加上这些“活鬼”一点缀,可就更吓人。瞧瞧吧,十几个大小伙子,有趴着的,站着的,蹲着的,有伸胳臂的,有抬腿的,有光着脊梁的,还有裤子才穿了一半儿的,就像是戏台上“十八罗汉”刚刚出场亮相的那个模样,数一数,十四条大汉,一个不少,敢情没一个会动弹的,都叫人给点了穴,活僵尸似的,都给定住了。
  最令人吃惊的,还有一个吊在半天空的。
  这家伙一手攀梁,一手拿刀,活像是一只长臂猿猴,妙在他那只手正好攀在大殿横梁上,有如挂钩也似地挂在了天空。人还活着,但这个罪可就受大了,这番模样,有如“十刹恨海”里的“众家生相”,乍然入眼,真由不住连身上的鸡皮疙瘩都给吓了出来。
  吕奇、乔一龙这两个刀口舔血、杀人不眨眼的黑道魁首,看到了这景象,竟然都为之面色惨变,吓得呆住了。简直是不可思议。十四条汉子,不论是怎么一个姿态:半天空吊着的,在地上的,背着身子的,仰着身子的,趴着的,站着的……谁也不例外,每人前额两眉间的“祖窍”地方,都嵌着一枚小小银丸。
  由于出手劲道不大,半嵌半露,在微弱的灯光之下,闪烁着点点银芒,像是一串小星星。
  “噢……”
  银冠叟吕奇半天才吐出了一口热气儿,乔一龙更是半身发凉。
  所谓“行家出手,剃刀过首”,剃头刀子由头上刮过去,该是一个什么滋味?自然是令人提心吊胆。两个血里半生打滚的黑道人物,在目睹这一幅“众生相”之后,自然心里再清楚不过。不用说,自己那两手功夫,无论如何在眼前是再耍不开了,这个架可就难打了。
  大殿里光影婆婆,原就有几分阴森,再加上这番陪衬,更是吓人。强自镇定了一刻,吕奇才缓缓迈开步子,乔一龙也跟着醒了过来。两个人在“十四生相”之间穿行了一遍,彼此对看着停下了脚步。
  所得到的结果是,这十四个人都还活着,毫无疑问是被人点了穴,致使原因却又必然与每人前额所中的那枚小小银丸有关。
  由于有了方才飞天蝎子张元化致死的经验,两个人自然不敢对眼前这些手下再轻举妄动。
  “瓢……把子,”乔一龙像是闪了舌头,“这算是怎么……回事?咱们……”
  吕奇方要答话,虚掩着的两扇楠木殿门,忽然“吱呀!”一声又敞了开来。这一次可不是被风吹开的。一个人就在殿门方启的同时,现身眼前。灰白的一张尖削脸,吊梢眉,青皮寡肉,个头儿偏高了些,身上那袭衣服却又偏短了些,露出了青白青白光赤赤的那截瘦腿,大脚板上踏着一双芒鞋。此时此刻,这个人忽然显身,可真叫“邪门儿”,纵然不是鬼,也当他是鬼了。
  乔一龙打了个寒颤。吕、乔二人一左一右,再一次施展“燕子双飞”的身法,向两下里分了开来。吕奇落上了神案一角。乔一龙却闪身在一尊菩萨身后。吕奇的兵刃“蛇形剑”已掣在了手上。“相好的,这叫什么家伙?格老子,你倒是说说清楚。”
  心里一急,吕奇把四川的家乡土话都掏了出来。
  眼前这个尖脸汉子,阴森森地笑着,一双小眼睛骨碌碌在两个人身上转着。“你们大概就是这里的头儿了?”声音很古怪,像是踩着鸡脖子似的,是个“左嗓门儿”。他眨了一下眼睛,又接着道,“谁姓吕?”
  吕奇鼻子里哼了一声,点头道:“老夫……就是。”
  尖脸人阴森森地一笑,露出了白森森的一嘴牙齿,“好得很,我们找的正是你。”
  眼睛接着向乔一龙一转,“那么你就是乔一龙了。”
  乔一龙点点头,说道:“不错,足下是……”
  尖脸人鄙夷地向着乔一龙瞧了一眼,并没有答理他,一双绿豆眼随即又转向吕奇,耸了一下肩膀,“没什么说的,你们两位跟我来一趟。”说完话,自己二话不说扭身向外走出。
  吕奇、乔一龙彼此互看了一眼,心里大是纳闷,对方却已踱出门外,还有什么好说的?这是眼前唯一的一条线索,不盯着他盯谁?吕奇、乔一龙互看一眼,显然大有用心,当下双双快步跟出。
  尖脸汉子似乎认定了对方非跟着自己走不可,头也不回地一径向前行,吕、乔二人不得不加快了脚步。他们是老搭档了,像配合出手这一类的事,根本用不着事先商量,方才互相对看一眼,已取得了默契。尖脸人迈步在前,他们两个人却是左右各一尾随在后,惟恐遭到对方的暗算,虽说是跟着,却不敢靠得太近,双方间隔着丈许左右的距离,一旦动起手来,可有缓和之机。
  步出了大殿,踏过了一条长长的水磨砖南道,来到了一片院落。
  远远地,看见了那里悬挂着的一盏六角风灯——这盏灯的式样十分别致,不像是庙里原有的。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金庸群侠传MOD游戏交流论坛,各种经典武侠游戏等你来玩,各种开源制作工具等你来实现你的游戏开发之梦。
 楼主| 发表于 2007-2-26 20: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巧织天星掌 慑服两巨盗

 

  这是一处偏院雅舍,向为本庙方丈所居住。自从庙里失去了香火,地方上闹旱灾,庙里的和尚受不了没有布施的日子,纷纷走散一空,到别的庙里挂单去了,只剩下老方丈独自一个人还呆在这里。老和尚法号“一鸣子”,今年七十多了,因为一个耳朵聋了,所以才取了这么个法号。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火房里烧火的头陀,人家都管他叫“瞎头陀”,其实他只不过是瞎了一只眼而已。
  这一聋一瞎含辛茹苦地居住在这里,真是十分难得了。
  吕奇、乔一龙一路跟着前行的那个尖脸怪人来到这里,心里颇感奇怪,不知道对方把自己二人引来老方丈处又是作何打算?渐渐地,越来越近,看得更清楚了。月光由干枯了的丝瓜藤架上空射下来,照见了两个人——聋方丈和瞎头陀。吕奇心里更是大惑不解。可是当他再走近一些的时候,一番疑惑便不由顿时为之瓦解冰消。敢情那两个和尚,同自己手下兄弟并无二致,也都叫人给点了穴了。
  尖脸汉子一径前行,来到精合当前,回身向二人看了一眼道:“候着!”即大声向舍内报道,“回凤姑娘,姓吕的跟姓乔的都带来了。”
  “叫他们进来吧!”声音够亮、够脆,显然发自少女。
  尖脸汉子答应了一声,回过身来向着二人龇牙冷笑道:“你们可听见了?我家姑娘传你们进去呢,可小心着点……”
  吕、乔二人这就更糊涂了,糊里糊涂地被带到了这里,对方尖脸汉子这么一吆喝回报,自己二人简直成了“人犯”了,两个人心里那份不自在可就别提了。
  已经是一头雾水,够解不开的了,忽然又加进来一个“凤姑娘”,这就更不着边际了。
  “哼哼!”吕奇不甘受辱地连声冷笑着,一时却又不知用什么话来反驳对方,既然已经来了,就见见这个“凤姑娘”是何方人物。
  尖脸汉子上前一步,伸手把竹帘打起,斜过眼道:“二位请吧!”
  吕、乔二人交换了一下目光,乃自迈步向掸房步入。吕奇在前,乔一龙在后。就在吕奇的一只右脚方自跨进门坎儿时,迎面蓦地传过来了一阵子压迫之感。紧接着迈入进来的乔一龙立刻也感觉到了。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像是冲体而来的一阵强风,偏偏却没有风的形势,只是一种静势之中的压力——强大的压力。
  吕、乔二人半生在黑道里打滚,什么打杀的阵仗没有见过?偏偏眼前的这番感受,却是有生以来第一遭,前所未见,不禁大是惊惧。当然,随着这阵子无形力道的强大压迫感觉之后,紧接着他们就看见了眼前的那一位“凤姑娘”。
  在他们两个的想象里,这位凤姑娘说不定是如何一副凶悍模样,事实上却是大谬不然。对方敢情是一个极具姿色的美貌少女。
  这间禅房里虽然点着一盏纱罩青灯,但是光很暗,这位姑娘偏偏又坐在背光的角落里。身上穿着一袭淡色长衣,这位姑娘留有一头长长的秀发,黑亮如漆,用一条金色丝带紧紧扎着,甩向前肩。她眉长目清,鼻直唇红,端的是一副美人坯子,只是给人以“冷艳逼人”的感觉。
  面对美人的一霎,很多人都会想入非非,然而这位姑娘却别具有一种不容你邪思的气质,尤其在她注视着你的时候,除了“恐惧”之外,不容你有所遐思。
  那阵子凌人的无形力道仍然继续着,显然发自对方这个姑娘坐处。
  吕奇、乔一龙虽然不识这是一种什么功力,但是凭他们在江湖黑道上多年打滚的经验,却可以断定出这是一门厉害的内气功力,至于是不是他们方才还讨论过的“无形罡气”可就有待证实了。
  吕、乔二人一上来就震于对方的气势,失去了主动,此刻面对着这位凤姑娘,已是锐气尽失,自知无能为力了。
  “凤……凤姑娘么……”
  期期艾艾地说出了这几个字,吕奇和乔一龙情不自禁地拱了一下手,便彼此对看着,静待对方发落。
  “你们的情形我大致都知道。”凤姑娘说,“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死路,一条是活路,就看你们决定走哪一条了。”一面说,她那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静静地由吕、乔二人脸上转过,冷艳的面颊上竟是不着丝毫表情。距离她所坐的那张红木座椅前不远,有一张方几,几上搁着一口修长的剑,剑锋虽未离鞘,却已含有凌厉的杀机。
  一上来就被对方莫名其妙的问话弄糊涂了。吕奇干咳一声,抱拳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还请说清楚一些……”
  “已经够清楚的了,你是聋子吧?我问你们是想死还是想活,这还不明白?”
  吕奇碰了个钉子,心里大不是滋味。
  乔一龙忍不住哼了一声,寒声回答道:“想死是什么,想活又是什么?还请说明。”
  长发姑娘说:“想活就乖乖地听话,要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死就简单得多,只要说一句,我担保你们走不出这间禅房。”
  相处片刻,无所异动,吕、乔二人的胆子可就大多了,聆听之下,乔一龙忍不住“嘿嘿!”地冷笑起来。他才笑了两声,即见对面冷艳姑娘娥眉乍挑,一声清叱道:
  “该死。”
  随着这声清叱,纤手猝扬,不过是虚晃了那么一下,却传出了“叭!”的一声脆响,乔一龙脸上已着了重重的一掌。
  虽说是“隔空”而发,这一掌的力道可是不小,乔一龙身形一跄,差一点坐在地上,黄脸上立刻肿起老高,清晰的现出了五道指痕印子。
  乔一龙生就火爆性情,平素最是自负,当着拜兄面前,这个脸他可是丢不起。由于方才来时已存了仔细,暗自在掌心里已扣下了一枚金钱,见面之后震于对方的威势,始终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当面受辱,便自顾不了许多。借着踉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金庸群侠传MOD游戏交流论坛,各种经典武侠游戏等你来玩,各种开源制作工具等你来实现你的游戏开发之梦。
 楼主| 发表于 2007-2-26 20: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拔刀防巨寇 揭秘震群雄

 

  四位名捕之一的排云翅王子亮终于不辱使命地回来了,跟随他一起回来的另有一小队神机营的枪手。一共是十二人,却只有六杆子火药抬枪。
  金刀震九州阮大元的意思,本来希望能有二十枝枪,却只请来了六枝,距离他所要求的差了老大的一截,心里不觉有所失望。话虽如此,可总比没有好,尤其是在此要紧关头,不啻是添了一支生力军,想想也就乐开了。天上的月亮越来越圆,也就是说距离八月十五的日子越来越近。
  阮大元最最担心的还是麦家,所以枪一到,他立刻调派了其中八人,也就是四杆火枪,同着王子亮、侯迁,押着枪来到了麦家。
  麦玉阶听到消息,自然高兴极了,特别备了一桌酒席,在后园八角亭款待他们。
  客人方面,四大名捕:阮大元、王子亮、杜明、侯迁全都到齐了,另外八名枪手远来是客,虽身分不高,麦大爷还是赐了他们每人一个座,由东府的六名护院陪同,在亭子里另开一席。
  这些日子以来,麦家上上下下,都像是罩上了一团乌云,一心惦记着八月十五这一天的来到。日子越来越近,每个人都像是等候死期宣判的犯人,再加上天干地早,年头不对,叫他们怎么乐得起来。此时此刻,主人摆下了这两桌酒,虽说是“黄连树下弹琴——苦中作乐”,到底却也有“振奋人心”的意思,何况家里多了四杆火枪,总是值得高兴的事。得乐且乐,人生几何。
  麦大爷今天的心情特别好,一连喝了六七盅酒,还没有醉意。麦丰麦七爷的酒量不能踉他主子比,只喝了三盅可就有些语无伦次了。只见他歪斜着身子,一路走下座来,手执酒壶,亲自为四大名捕——添上了一杯。“这一杯……我麦丰代我家大爷,敬各位一杯,我是先干为敬。”说着脖子一仰,把手上酒喝个精光。四人当然不是无种,哄笑声中,一一把酒干了。“七爷你是海量呀!”侯迁一面奉承着,又为他斟上了一杯:
  “难得今天麦大人高兴,咱们就放肆了,哈哈!”
  麦玉阶停下了酒杯,含着笑道:“各位今天就尽兴吧!”一面却皱下眉头,看着麦丰道,“你不行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大……爷……你太……小看麦老七了……”仿佛是舌头都变短了。
  大凡喝酒的人都有一个通病,醉了死不认醉,当然“借酒装疯”的人也不在少数。
  麦丰算是属于前者,虽不至于“借酒装疯”,却多少有点“以酒壮势”的味道。这半年多以来,人人心情愁苦,难以开怀,难得今天晚上有这么一个“苦中作乐”的机会,麦丰可不愿轻易错过,酒人愁肠,话可是不打一处来,“我麦七跟随着大……爷您少说也有近三……三十年了……你大……爷又几曾看过我麦七……醉过……”一面说,麦丰咕噜一声,把满满的一大杯酒又喝了个精光。一时间,大家伙全都连声为他叫起好来。
  麦大爷面色一沉,认为他有失体统,原想叱斥他几句,可是他觉得眼前这个情况,不便扫兴,长叹一声,也就由他去了。
  金刀震九州阮大元总算够仔细,瞧出了麦玉阶心里的隐忧,当下双手捧杯,由位子上站起来,向着麦玉阶道:“大人你放心吧,后天就是十五了,那个老公鸡不来也就罢了,要是他真敢到大人你的府上行动,嘿嘿,说一句放肆的话,管教他来得去不得……”
  各人见阮头儿都这么说,一时相继喝起彩来。阮大元即畅饮一口道,“为释大人的忧心,卑职先干为敬。”接下去一仰脖子,把酒饮尽。各人俱知他今天晚上酒喝得最多,却是丝毫没有醉意,确是好样的,于是爆雷般地喝起彩来。阮大元举掌擦了擦口角的残酒,抱拳向麦玉阶道,“卑职今天所以在大人面前胆敢夸下海口,可不是信口雌黄,那是有恃无恐……这就请大人您瞧瞧火枪的威力,添点余兴,就当是给大人与在座各位一个下酒的菜吧。”说到这里,阮大元转向另一桌唤道,“张头儿,可都准备好了?”
  张头儿姓张名照,是“神机营”的一名“把总”。谈不上什么官职,却由于那个年头火枪这玩艺儿够新鲜,弟兄们每人一件鲜红的号衣,后心上斗大的一个“火”字,使人望之生羡,于是乎,能在“神机营”补名当差,确是够气派。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三天照例往校场出操打靶,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百姓。那种差事,照例额外有赏,称得上是肥差事,莫怪乎那些手下弟兄,一个个肥头大耳,吃得都长了“膘”了,再下去只怕连操都出不动了。这一趟王子亮能把他们请了来,当然私底下有暗盘交易,麦大爷这边,先就有一份赏赐,财迷心窍,哪里还会把什么“老金鸡”这号人物看在眼里?为了安麦大爷的心,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一切,要在酒筵中露上一手,一来显显能耐,要麦大爷放心,再一方面也便于日后讨价还价,要姓麦的往外多掏银子。这时候阮大元一招呼,张照隔座儿高声唱了个喏,一面走下位来,向着对面桌前的麦玉阶躬身行了个礼,大声说道:“大人赏光,卑职们斗胆在大人筵前献丑了。”
  麦玉阶倒是没有想到有这么一手,他心里原是对火枪的威力存有疑惑,只是不好当面说出来败人兴头罢了。难得对方主动要在筵前表演,这是再好也不过的事情了,当下便由不住连声道起好来。
  大伙一听“神机营”的人要在现场表演火枪,自是皆大欢喜,一时纷纷道起好来。
  即见张照吩咐一声,座上的兄弟立时站出四人,把早已备好的两杆火枪抬了出来。
  张头儿又与在座的麦府管家商量了一阵,麦府管家立时离座,传话去,空出了西边花园的一面,不许人走近。四名火枪手兴致勃勃地退下了火枪的枪衣,露出了白木杆儿的枪身,接下放上火药枪子儿,只等着火绳子一亮着了,便将发出。
  阮大元趋向主人身边笑嘻嘻地说道:“大人请看,这第一枪是表演——枪毙活人。”
  当然所谓的“活人”并非是真的“活”人,只是活动的人而已。号令一出,即见一人快速的自一根光秃秃的旗标上升起一具草人。那草人仿照常人,穿着衣裳,号令一出,即向杆上快速升起。随着张照的号令一出,即见这边火光乍现之下,发出了轰然一声大响,火硝烟屑里,已将那具稻草人轰击得肢体破碎不全。
  一名护院即将那个支离破碎的稻草人推向主人座前,麦丰一手接过来,向麦玉阶展示道:“大爷请看……哈哈……嘻嘻……脑袋瓜子……都搬了家啦。”
  麦玉阶看那草人,头颅已失,少了一臂不说,身上竟然有如蜂窝般地满是弹孔,看到这里,麦大爷情不自禁地现出笑脸。麦丰更是哈哈大笑道:“大爷……您老大可放心了,那只老公鸡……他不来算他命大……若来了……他……他是一百个也活不了。”笑着笑着,身子一歪可就躺下了。
  有人赶忙把他扶起来。麦七他嘴里嚷着没醉,还要再干三杯,麦玉阶吩咐给灌醒酒汤。阮大元却趋前问道:“大爷再看这个,我们算是那只老金鸡打天上来吧……嘿嘿。”
  随着张照的手势一挥,即见一名弟兄忽然打开了一具木箱向外一扬,一阵劈拍振翅之声,即由笼子里,飞出了十数只斑鸠,这些野斑鸠乍一出笼,随即冲天而起,待向四面散开之际,四名火枪手已扣动了火枪,只听得“轰轰!”两声大响,出笼的斑鸠,还不容在空中散开,即为散枪子击中,纷纷跌落在地。
  麦玉阶看到这里,由不住连连点头称赞,一时宽心大放,在座各人自也无不喝起彩来。
  阮大元抚掌笑道:“大人请看……哈哈,就算那个老金鸡真是一个会飞的金鸡,他也是难逃一死……这些斑鸠就是证明。”排云翅王子亮也附和着道:“这些枪手都是百中选一的好手,眼快手准,弹不虚发——”才说到这里,只听得有人高嚷着道:“有刺客。”
  麦大爷一惊之下,随声望去,即见一条人影子,仿佛正由西边花架子那边拔空而起。
  眼前时分,黄昏已过,正交初夜,惨然的暮色里,渗进了一些夜的朦胧。是以,这个人的突然来临,活似一只大禽。
  显然人声方起时,他正跃身入院,此刻,在各人目睹之下,已临身眼前,身法之巧快,确属轻功一流身手。在各人惊呼拿贼声中,这条人影子,已第二次拔空身起,疾若流星般地向着众人饮宴的凉亭面前飞身而来。
  阮大元一惊之下,喝叱了一声:“大胆。”紧跟着“哐啷”一声,掣出了他的那口“金背砍山刀”,虽然目前还用不着他出手。那位神机营的“把总”张照比他反应更快。
  可不是吗,人在枪在,这个刺客早不来晚不来,单单挑上这个时候,不是自己找死是什么?随着张头儿的一声断喝,眼前火光乍亮,轰然一声大响,侧啦啦——大片的火枪枪子儿,已向着当空那只“大鸟”射击了过去。
  由于方才表演过那一手“枪击活鸟”的绝活儿,谁也不会怀疑眼前这一枪的威力想象中,毫无疑问的“枪出人落”。那个人准定会就空跌落,自然是“伏尸当场”,连死的模样儿大家也是再清楚不过——全身都是血,一身都是血窟窿,就像蜂窝那般模样。然而,事实却又如何?
  随着这声嘹亮的枪声之后,空中那个影子,陡地一个翻腾向后反折了丈许,直向着先时他起身的那个藤萝花架子上坠落下去。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金庸群侠传MOD游戏交流论坛,各种经典武侠游戏等你来玩,各种开源制作工具等你来实现你的游戏开发之梦。
 楼主| 发表于 2007-2-26 20: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高人夜造访 互相论金翅

 


  金刀震九州阮大元捕头的火枪队正在表演火枪绝活儿之际,麦府冲进来一名刺客。
  他们举枪向刺客射击。满怀信心的人,由不住先已呼叫了起来。以为刺客被射中。包括麦大爷在内,谁也不会认为这一枪会虚发,那么,这个人落下来可就别想再起来了。
  他们可猜错了,就轻功身法速度上来说,这人果然是好招儿的。一落,一起,几乎是同时之间——事实上那人哪里是真的中枪下坠。这个落势只不过是另一次起势的先趋,对于手中端着火枪的那几个弟兄来说,称得上是一次“障眼法”,目的在松驰一下他们“再发”的情绪而已。是以,就在这条影子甫一下坠的同时,紧接着他随即又一次腾身而起。也许是力道用得过猛,整个花架子发出“喀嚓。”的一声爆响,这个人竟是手足齐施,借助着手脚上那一弹之力,再次拨了起来。“呼——”一飞数丈。这一次其势更快更疾,在空中半俯着身躯,四肢齐张,活像是一个“大”字,已来到了一堵假山石之巅。
  火绳子一亮,接着又是一声轰然大啊。
  然而来人却似已事先发觉到了有此一枪。就在枪声未响前之一霎,这个人的身躯已借助着右足一旋一弹之力,先已由假山石上弹了起来。好快的一个起身势子。“噗噜—
  —”长衣带动着风势,发出了疾劲的声音。人们猝然见此,几乎都呆住了。紧接着是一片惊惶失措的乱嚣声。群声未住,来人那蹁跹的身形,已自空而降,来到亭子前。
  是时,两名火枪手,扬枪待放。这人身躯向前一欺,五指探处已夹住了白木的火枪枪管,用力向回一带,另一只手却顺势劈出,发出了雄劲的掌力。握枪的枪手,若是不松开这只手,势将就要被对方手掌所伤,不得已只有舍枪图命了。
  亭子里众口齐呼——
  似乎连对方是什么样人都没看清楚,阮大元职责所在,顾不了许多,怒叱一声,身躯往前一个快扑,已来到了对方跟前,掌中刀“怒斩狂涛”,呼的荡起了大片刀光,直向着对方来人腰上挥了过去。来人在迷离的夜色里,显示着颀高的身材,似乎穿着一袭黄色长衣,背上还背着些什么,虽然有这些累赘,他的身法可是一点也不含糊。阮大元那么猛厉的一刀,居然会落了个空。“呼——”这人猝然拔起的身子,有如星丸跳掷。
  阮大元的金背砍山刀,竟然擦着他的脚底滑了过去。紧接着衣袂再卷,这个人才由阮大元头顶上翻了过去,翩翩如平沙落雁,已落向亭角一隅。众人这才看清了他是什么长相。
  一身黄茧布长衣,瘦高瘦高的个子,黄脸,散发,“病太岁”似的,却沾着那么沉重的风尘之色。像是生病的那张倦脸上,一片汗渍,不知道赶了多少路,身上沾满了灰沙,乍看之下,真像是戏台上的三花脸儿。
  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这张脸是陌生的。却有一个人,一眼就认出了他来——“老天……爷……”说话的竟是麦家护院武师之一的苗武。只见他三脚两步迎出来,向着那人疑惑地张望着——“那……不是黄爷吗?”
  一言惊醒梦中人,已经醉躺下了的麦丰麦七爷一个骨碌由位子上挺身站起。睁大了那双昏花眼,咧着嘴,麦七爷认了又认,顿时连酒都醒了一半——“可不是……黄通……
  黄爷吗?我的奶奶,你老可是来了……”
  阮大元、王子亮等哥儿四个,抄家伙的抄家伙,提板凳的提板凳。原来是要大干一场,一见服前这个情况,双方敢情是熟人,这个架八成儿是打不成了。大家伙的眼睛都盯向来人——别说不信邪,就有人的身子骨比枪子儿还快,要不怎么来人身上一点也不见伤,非但如此,更妙的是,连枪都到了对方手上,八个火枪手彼此对看着,都怔住了,四大名捕也愕住了。
  这可真叫是现卖现报——活现眼,刚刚在麦家主子面前夸下海口,现过了宝,想不到马上就穿了帮。也难怪一个个面上无光,菩萨也似地怔在了当场。
  麦丰的眼倒是没看花,来人果然正是去而复返,人称“万里黄河追风客”的黄通。
  他那一日走前,曾撂下了一句话,七天后必返,算算时间,一天不多,一天也不少,正好是第七天,果然转了回来,不失为君子一个。麦七爷这么一招呼,主人麦玉阶总算是明白,他眼见来人如此神威,真有说不出的惊喜,此时此刻,能有这么一个人全力协助,真是令人振奋。“啊啊……”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的招呼声,麦玉阶匆匆步下位来,一直走向来人,抱起了双拳,但眼睛却看向麦丰,麦丰的酒算是全醒了。“大爷!”他为主人引见道,“这位就是上次跟你老提起的那位黄通黄先……生!”“是是……久仰了……”
  “岂敢——”黄通一时间似乎难以平下心头之火。可不是吗,要是刚才身子骨欠机灵,不用说,早就丧生枪下,这是从何说起。嘴里客套一句,凌厉的眼神,直直地逼视向麦丰。
  麦丰忙不迭代为介绍道;“黄爷——这就是我家主人麦大爷。”
  黄通点了一下头,面色略平,向麦玉阶抱了一下拳:“黄某失敬。”一面说,他即把手上的那杆长枪,转递向麦丰,冷冷地道,“这……”
  麦丰哈哈一笑.接过来道:“不知者不为罪,自己人,误会,误会。”这才转身向着阮大元等四人笑道,“四位上差也许还不认识,这位是黄通黄义士,一身本事各位刚才也看见了,也就不用我再多介绍了……大家都是自己人,哈哈,自己人。”
  阮大元不愧是官面上的人物,照说对方这人才一现身,已经损了自己的名头,江湖规矩来说可就结下了不大不小的一个梁子,只是,眼前看在居亭主人的份上,可也不便发作。再者,对方那身功夫,正如麦丰所言,哥儿几个可都瞧见了,显然是大有来头,这类人物端的是不易招惹。听了麦丰的话,阮大元哈哈一笑,上前一步,抱拳道:“失敬,失敬,我等不识高人来到,黄爷还请勿罪。”王子亮、杜明、侯迁等三人见状全都抱拳报姓名,向对方告罪见礼。
  黄通苦笑着道:“在下不敢!”一一见礼之后,即退在一边。
  麦玉阶上前亲执其手,摇了一下,深深感慨道:“黄兄一诺千金,见危援救……麦某敬仰之极,如蒙不弃,请人座共饮一杯……来呀,侍候黄兄入座。”
  早有人答应了一声,侍候杯著座位。
  黄通深深一揖,也就不再客套,随即坐下来。
  麦玉阶遂又招呼着张照等另一桌坐下,添酒回灯,重开筵席。一巡酒敬过后,麦玉阶转向黄通抱拳道:“黄兄一路风霜,这是从哪里来?”
  “豫省陈州——”说时家人打上了手巾把儿。他告了谢,接过来擦了一把,白面巾上立刻留下了黑渍,摇摇头苦笑了一下,便不好再擦下去。
  麦玉阶见状,遂吩咐道:“给黄爷打洗脸水——”
  “使不得——在下可不敢造孽……”随即不客气地接过来方才的面巾,好好地把脸手擦干净,看看那方面巾,已是污同墨染。
  “黄见一路前来,可知灾情如何?”
  “唉……惨不忍睹。”他只说了四个字,脸上即现出一片戚色——“不瞒主人……
  远近千里,灾民流离,情况已到了人吃人的悲惨世界……比较起来,这临淮一地,算得上是托天之佑,算得上是富庶之处了。”
  听他这么一形容,众人俱是神色黯然,低头不语。
  麦玉阶慨叹一声,惨然道:“我已联络了本省抚台,上折多次,惟到今天,还不见朝廷有什么赈灾的措施……再要拖下去,便不好了。”
  阮大元道:“照目下的情况看来,大人实在不必再在这里支撑下去,还是早作打点,迁地为良的好。”
  麦玉阶微微摇了一下头,苦笑道:“阮头儿你有所不知……小儿如今在四川做官,也曾差人要我到他那边住些时候,只是我却是舍不下这片地方……”
  麦丰亦叹道:“我这主人是舍不下这里的人,打算与他们共度危难。”
  麦玉阶点了一下头,正色道:“我正是这个意思……人人都知道我是临淮地方的首富,有我在这里撑着,还能勉强维持着一个局面,我如果一走,这里保不住也就要大乱了……”
  黄通十分留神地聆听着,听到这里,目注麦玉阶道:“麦大爷,你今后的打算是—
  —”
  “不瞒黄兄,”麦玉阶苦笑道,“我这里还有隔岁的存粮十囤,定期发放,也许勉强还可支持几个月,据我所知芝麻李那边情形也差不多。只要我们两家不倒,应可支持半年,那时候也许情形或有不同,最起码朝廷也应该有些作为了。”
  “只是……”麦丰苦着脸道,“灾民越来越多,早晚也有接济不上的时候。”
  麦玉阶“哼”了一声,道:“谁说不是?只是又能如何?也只有干一时是一时了。”
  黄通慨然说道:“听君一言,已见肝胆,黄通此番投奔,总算得遇明主,如有差遣,万死不辞,东翁在上,请受俺一拜。”他倒是说拜就拜,突地离开座位,向着麦玉阶深深拜倒在地,一时举座懔然。
  麦玉阶凄然叫了一声“黄兄弟”,亲手把黄通扶了起来,一时悲从中来,泪痕点点夺眶而出。
  这一幕现场景象,着实是把在座各人看得感动不已。
  重回座上的黄通,又是一番气势形态——他已决心献身麦家主人,对于当前的第一危机却不能不有所关怀。
  “东翁,后天便是中秋了,但不知对于来敌,可有什么防应之策?”
  这句话立时把各人带到现实景况,每个人心头都为之吃了一惊。
  麦玉阶对黄通的千金一诺,临危受命十分推重,不觉便改了称呼——“贤弟来得正好。”他目光转向座上四大名捕道,“这四位著名捕役,便是参与其事而来,现在再加上贤弟,料是有恃无恐了。”
  黄通一双精光内蕴的眸子,由四名干捕面上掠过,凭着他深湛的江湖阅历,干什么的,吃几碗饭的,以及有什么能耐的,几乎是一看即知。
  四大名捕固然还不是“酒囊饭袋”,但是距离黄通心目中的能人义士,那还差得远。
  他不便当面浇麦玉阶的冷水,却亦不敢心存乐观,一时浓眉微蹙,黄脸上现出了一片愁容。
  麦七爷忙道:“黄爷有所不知,四位捕爷请来神机营的火枪——哈——这一次可就不愁了,那只老公鸡不来则已,他真要是敢来,管叫他肉包子打狗——有来无回。”
  提到了“火枪”,黄通情不自禁地把目光转向那几个家伙看了一眼——这玩艺的厉害,他刚才尝过,总不至于马上就忘了,但是,似乎依然不能让他兴奋起来。
  “贤弟——你看这番布置,可能对付得了来人?”麦玉阶关心大局,始终保持着慎重的态度。各人的一双眸子,也都向着黄通集中过来。
  黄通这才点点头,目注向阮大元抱拳道:“既是共策群力,在下便当知无不言了。”
  阮大元方才已领教了来人的厉害,虽然“黄通”其名不曾听过,却不能太轻视。
  “哪里,哪里——黄兄说哪里话。我们这里正在共商对策,黄兄弟你这一来,不啻猛虎添翼,有什么话,黄兄弟你就直说吧!”
  黄通点点道:“好——兄弟想知道,这里共有多少火枪?”
  “这个——一共六杆。”阮大元一笑,道,“枪数虽然是不多,却也足够使唤……
  黄兄弟意下如何?”
  黄通微微摇了一下头,一只酒杯在他手指盘弄之下,在桌面上滴溜溜地直打着转儿——他显然有满腹的心事,却是郁郁不乐。“唉……”他那双眸子抬起来,直直地向阮大元注视着:“阮兄可曾知道来人的底细?”
  阮大元愕了一下:“你说的是老金鸡?”
  “不错……在辽东地方,知道他的人都称呼他是‘金翅子’……阮兄以前可曾听说过这么个人吗?”
  阮大元点点道:“我知道他叫‘金翅子’……不过除此之外,也就不知道别的了……
  倒是我这位拜弟出身辽东,对此人多少有个耳闻。”说罢,遂转向在座的神眼杜明道:
  “你说说吧!”神眼杜明尴尬的一笑,看看这位拜兄一眼,实在是自己知道得有限,跟他也差不了多少,他却老爱要自己说,还能说些什么?
  “那好极了。”黄通的眼睛,又转向杜明,抱拳道:“杜师父请道其详。”
  杜明干咳了一声,搓着两只手——“这个……实在说,兄弟知道得有限……只知道他外号叫‘金翅子’,在辽东作案累累,后来官府调动大军,他才转了地盘……这个……”搓着手,龇牙一笑,杜明尴尬地道,“我所知的就是这些了。”
  黄通目光转向其他各人,征询地问道:“各位之中,谁对此人知道得更多一些?”
  却是没有人吭声。
  出乎意外地,倒是主人麦玉阶干咳了一声,讷讷道:“贤弟问到这个‘金翅子’的出身,愚兄倒是听小女说起一些。”
  黄通点点道:“东翁请道其详。”
  大家都知道麦玉阶有个女儿,在九华山习技,武技了得,听主人这么一说,俱都留神倾听。
  “据说此人曾是武林一派宗师,号称‘金翅子’,又称‘夺命金鸡’,因事开罪了当地官府,被官家封了他的门,他才一怒之下,落草为寇,在辽东杀人无数,引起当地黑白两道人物的围剿,这才站不住脚,来到了中原内地……”他苦笑了一下,目注向黄通道,“小女也仅仅知道这些,却不知是否属实。”
  “这已经很难得了。”黄通轻叹一声道,“有关这个‘金翅子’的传说,武林中确很少有人道及,实在是这个人生性怪异,极难招惹,武功又高,谈起他来,都对他敬而远之,这么一来,他虽作了许多血案,到今天为止,对他底细清楚的人,竟然是少之又少。”
  阮大元道:“黄兄弟你呢?”
  黄通道:“俺知道他一点——此人居心叵测,下手奇毒,而且生性怪癖。他这一次来到中原,势将要引起一番动乱,只是没有想到他竟会选择了这里。”
  各人被他这么一说,俱是面现愁容,作声不得。
  麦玉阶微微顿了一下,含笑道:“莫非以黄贤弟你这一身功夫,也不是他的对手?”
  黄通苦笑了一下,讷讷地道:“东翁错爱了……只怕比起他来,在下还有些不及……”
  各人方才都眼见了他的神威,想不到他却自承不是金翅子其人的对手,聆听之下,一时尽皆哗然。
  阮大元“哼”了一声,冷冷地道:“黄兄弟未免把这个老贼说得过于可怕了,难道说咱们手上有了六杆火枪,还怕他不成?”
  黄通冷笑了一声:“阁下的火枪,兄弟方才已经领教了,以兄弟所见,只怕制他不住。”
  大家顿时心里雪然。
  事情用不着多说,火枪之威既然也不能制伏黄通,金翅子的武功高于黄通,也就毋庸多说了。
  阮大元、张照等数人似有不服,却也不便多说。黄通看看各人表情,想到了即将面临的后天,不免忧心忡忡,却也不能就此扫了各人的兴,尤其不应自丧斗志,当下即改变了口气,耐着性子与各人共商对策,研究出了一套应对之策。
  一席酒饭,直吃到月上中天,才算结束。
  是夜,黄通被安置在麦家偏院的一间静室住下来。他因为一夜急行七百里,确是不胜困倦,加以晚筵席上多喝了几杯酒,是以一倒下来,便睡着了。
  三更时分,阵阵寒风由半敞着的窗框里袭进来。床上的黄通昨宵倦极,居然衣带不解地和衣就卧倒睡着了,这时吃寒风一袭,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陡然自梦中惊醒,挺身坐起。夜幕深垂,万籁无声。但只是残灯半盏,静静地放在桌案一角摇晃着,那副样子像是随时就要熄灭。黄通摇摇头,为之哑然失笑。
  他为人机警,武功精湛,讲交情,重气节,是以年岁不大,却在武林中挣下了一席之地,在北边,尤其是西北道上提起“万里黄河追风客”这个绰号来,确是有相当威望,足使黑道上闻名丧胆,宵小远遁。然而,以他这等声望,名重一方的奇侠,却不辞千里之外,投奔麦家充当一个所谓“清客”,自是非其所愿,说起来,当然是有原因的,只是黄通把它当为一件痛心之事,不愿提起罢了。
  冷风继续地袭进来。他觉得遍体飕飕,冷得他直打颤,举手额头,摸到的竟是一掬虚汗,同时间喉头刺痛,干得生疼。这些发现,禁不住使他暗自吃了一惊,一个念头由心底升起——“不好——难道我竟是要病倒了?”早不病,晚不病,单单挑在这个节骨眼上,这可不是好玩的,一念之兴,不禁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转过身来发现到案头上,主人居然周到地为自己备下了饮水。厚厚的棉套子,包扎着红瓷的瓦壶,里面满满的一壶热水,这敢情难得,足见盛情了。黄通一连饮了两碗,才止住了奇渴的感觉。
  两碗热水下肚,感觉上是舒服多了。他随即双腿盘膝床上,暗自运功调息,一股内力运在腹下丹田,顿时潜升起无比暖意,渐渐周身火热,汗粒滚滚而下,病势立刻大为缓和。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阵奇异的力道,忽然逼近过来。以黄通这类深精武功之人,自然立刻就警觉到是怎么一回事,不由得暗吃了一惊,陡地睁开了眼睛。
  一个修长的人影子,敢情就站立在他身前不远。
  一身宝蓝薄绸子长衫,头上扎着方巾,背上背着放书的篮子,篮子里还插着一琴一剑——典型的一副读书人模样——所谓的“琴剑”一肩,就是这个模样。
  “啊——你——是谁?”
  以黄通这等武功之人,亦不禁为对方这等“神不知,鬼不觉”的身法,吓了一跳。
  说了这句话,他竟然惊得呆往了。
  门锁未动,窗棂半敞,他是怎么进来的?若说是来自窗扇——自然这是惟一的可能,那么来人除了具有极精湛的轻功之外,另外还须具有不可思议的“收肌卸骨”之术——
  对黄通来说,这两样功力都未能望其项背。一霎间,他假设对方是鬼魁——却少了附体的阴森气息,再说容貌,也丝毫不像。浓重的书卷气息却又掩不住他那雄武的内涵英风,混刚毅于斯文之中,大概就是这么一个造型吧。黄通一惊之后,久久不能平息。
  两双眸子互相对视着,形成了片刻的寂静。
  黄通这才体会出,那阵子奇异的力道,敢情发自对方身上,显然是上乘的内家功力之一种,以黄通之卓越见识,居然一时之间,猜不出是什么家数。当然,他亦不甘示弱,随即腹部运功,将本身内家力道迅速收回。黄通却不敢如此大意,非但不敢收回,反倒加运了一成功力,向外缓缓逼出。蓝衫人当然有所体会,后退了一步,脸上并无怒容,却是十分沉重。
  “你此刻身体不适,不便施展功力,这又何苦?”语音清脆,像是南边的口音,但并不纯,听来不徐不疾,十分悦耳。
  黄通被对方这么一提,不觉有些汗颜。可不是吗?对方果真要是有加害自己的意思,也不必等到现在了,就凭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自己身边,要想加害自己,谅必自己是无法躲开。这么一想,黄通由不住暗地里打了个冷颤,随即将逼运而出的护体元气缓缓收回。
  “足下是谁?”强自镇定着,黄通缓缓地道,“午夜潜临,形同鬼魁,岂是丈夫行径?”
  这人点点头,缓缓地道:“责的也是,只是贵处防备森严,我不想惊动外人,事出非常,尚请黄兄你多多见谅。”
  黄通一怔道:“你我素昧平生,怎知俺姓黄?”
  蓝衣人芜尔一笑,更加重了几许斯文——
  “不辞风霜行万里,眼看黄河盖顶来……阁下大名响彻黄河……焉能有所不知。”
  微微一顿,他随即接下去,“如果我没有看错,足下大概便是鼎鼎大名的万里黄河追风客黄天保了?”
  黄通陡地一惊,竟然着声不得。原来“黄天保”才是他的真实姓名。早年行走西北道上,结怨太多,此次身入中原,便改名“黄通”,已经隐瞒甚久,料是不为外人所知,却没有想到竟为对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一语道破,怎不令人大生蹊跷?一惊之下,杀机顿起。“嘿嘿……足下好亮的招子。”一面说话时,黄通的一双手,已由两膝上,缓缓移开来……明人不作暗事,即使面对面的出手也得先给他打一个招呼——“这么看起来,足下是冲着俺黄某人来的了,你报个‘万儿’吧。”
  蓝衣人摇了一下头,却说道:“我姓关——”说时,他那双瞳子里精光闪烁,显示也在暗中了聚集功力——黄通一经发觉,便不再迟疑——
  “关——”黄通摇摇头,“这个姓可没听过……咱们以前见过?”
  姓关的摇摇头。
  黄通冷笑道:“那么黄某人是与阁下结有暗梁子了?”
  “也没有。”
  姓关的一面说,身子向一旁移了一些,为的是那地方宽敞一些,一旦动起手来,可有较富余的地方转动,这些看在黄通眼睛里,便不再置疑。
  “好吧,看样子阁下决计要跟我动手了?”
  对方蓝衣人微微点了一下头。他似平还想说些什么,可是黄通却已经不再给他这个机会——其实黄通早已经蓄势待发,眼前把握着一刻良机,陡地自坐榻上弹身而起,室内动手自然不比室外宽敞。
  黄通身子一经腾起,可真是轻若鹰隼,看不去整个背部几乎与屋顶碰在一起,却只是那么紧凑地擦边而过,“噗噜噜……”在空中一个疾翻,怒鹰似的已来到了蓝衣人背后。由于对方显然是“个中高手”,黄通当然不敢手下留情,一经转过身子,右掌向外一抖,用“金龙抖甲”的一招,陡然直向蓝衣人背上抓去,这一掌包藏着精湛的内力。
  就算对方使用“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也能够给他打散了。
  姓关的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在极见紧迫的一霎,只见他下肩,反肘——“叭。”
  两只手掌猝然迎在一块儿。
  黄通乐得伸量一下对方的内力,两掌交合之下,他陡然间把内力向外一吐,满以为凭着自己精湛的功力,使对方万难当受。
  事实竟是大谬不然。
  两只手掌甫一交接之下,紧接着却又向两下里分了开来——这一来可就分出了功力高下。
  蓝衣人落地生根,便是直挺挺地站在当地动也不动一下,黄通可就没有那么自然了,只见他后退的身子一晃,二晃,三晃,每晃一下退后一步,一连三晃,也就后退了三步。
  三步之后,才拿桩站稳。
  非但如此,眼看着他那张黄脸,骤然间飞起了一片红云,这股上冲的逆血,力道极猛,一霎间像是要破皮冲出,却又为黄通内家功力紧紧吸住,眼看着他在一阵耳赤目红之后,头上的逆发,一根根都为之站起。
  蓝衣人如果真有意思伤他,现在便是最佳的出手良机,但他却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他。
  黄通终于度过了险境,渐渐地他即恢复如常,怒血平下之后,现出了他原本带有倦容的一张黄脸。“足下好厉害的‘九转真功’,黄某自出道以来,只听传闻,这还是第一次见过。”一面说,他怅然抱拳,道;“在下自愧不如,足下如果有杀害之意,这就请便吧……”说完这两句话后,怅然发出了一声长叹,满以为对方必当毒手相加,自己败了,固然不惜一死,可恨的是死非其时,心里焉能不无遗憾。
  蓝衣人原本就没有加害之意—一聆听之下,他摇了一下头,道:“黄兄功力练到如此地步,已十分难得了,这个天底下,能够受得住我‘九转真功’的人,只怕并不多见,你也就不必妄自非薄了。”
  黄通陡地睁大了眼睛:“何必说这些无用之话,俺黄某人技不如你,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不是冲着俺来的么,就请给个痛快吧!”
  蓝衣人冷冷一笑道:“就算我为你而来吧,却并没有取你性命之意,再说你我无冤无仇,叫我如何下此毒手。”
  黄通后退一步,扬眉说道:“这么说你——”
  “唉!”蓝衣人微微含笑,道:“你现在还死不得呢,麦家老小,还要你大力救助,你又如何死得?”
  黄通又是一惊,两只眸子直直地瞪向对方,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蓝衣人一双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转,点点头,温和地道:“眼下不是长谈的时候,不瞒你说,我与黄兄说来还称得上是同路之人,意在除暴安良——”
  黄通陡地精神一振。
  蓝衣人接道:“只是敌人过于厉害,却不得不多加小心……”一面说,他即缓缓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哦——”黄通这才恍然道,“……这么说,在下莽撞了……足下……请道其详吧……”这可是“为道不孤”,猝然间听说,来了如此一个得力的帮手,黄通由不住信心大增——只是对方那个蓝衣人竟似较他更为持重,并无丝毫喜悦的表情。黄通这一霎更是百感交集,自问走南闯北,多年来向无敌手,却不料此番竟是遇见了高人,只一招,已令自己为之心折,可见得武功一道,确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端的自满不得。
  所幸听对方口气,还是同路之人,若是敌人一伙,这时焉能还有命在?他这里不胜感慨,只顾自伤,一时无言以对。
  蓝衣人一双精华内蕴的眼睛,仍然注视着他——“黄兄武功的确高明,只是……以黄兄所见,是否能是来人的对手?”这般单刀直人,开门见山的问句,却是黄通始料非及,聆听之上,不禁心头为之一震。
  “足下问得很好——听足下的口气,似乎对于来人认识颇为真切,可否赐告其详?”
  “你弄错了,”蓝衣人摇摇头道,“这个人是出了名的老狐狸,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
  黄通正感觉到失望,对方仍有下文未完——“只是,我对他却也并非一无所知——
  事关至要,所以不揣冒昧,今夜前来造访。”蓝衣人这才诉出了来意:“黄兄不可不有所戒备。”
  “啊——”黄通黯然点点头道,“承情,承情。有关老贼金翅子的事,关兄……知道多少?”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金庸群侠传MOD游戏交流论坛,各种经典武侠游戏等你来玩,各种开源制作工具等你来实现你的游戏开发之梦。
 楼主| 发表于 2007-2-26 20:47 | 显示全部楼层
 蓝衣人的神色甚是沉重地道:“此人姓‘过’,据说是出身长白一门,武功却自成一家,高不可测。”
  “啊……”黄通一时惊心不已。长久以来,江湖上对于金翅子这个怪人的传说,还仅限于自己所知的一点皮毛,此刻自对方蓝衣人嘴里所道出者,显然未之闻也。焉能不令他既惊且佩?一时之间,他重复着对方所道出的那个曾有所闻的门派:“长白门……
  长白……门?关兄说的这个门派俺听说过……此一门武功,似乎已失传武林了,不是足下提起只怕终比一生,俺也不会忆起,想不到金翅子竟是长白门的出身……这就难怪了。”
  蓝衣人喟叹一声,缓缓道:“也许黄兄还有所不知,长白门武功,对于大多数的武林门派都具有克制之功,这才是最厉害之处。”说到这里,他忽然中途停住,偏头向窗外看了一眼——
  黄通一惊道:“怎么……”
  蓝衣人微微一笑,站起来道:“显然是贵宅主人到了。”
  黄通心中一怔,暗忖自己听力向称灵敏,何以竟全未曾听出,心正疑惑,即见窗前人影略闪,一个长身玉立的绿衣少女,已然立足窗前。原来她先时藏身对面后檐,距离尚远,虽然如此,仍未能逃过蓝衣人观察之中。
  “对不起,午夜打扰,主人如不见拒,我这就进来了。”语音清脆,几句话更是说得落落大方,显然是向着黄通而发。
  黄通虽不知来女何人,但看其身法,显然大有可观,绝非凡流,他早知此间居亭主人有一爱女名唤小乔,九华习技方归,察言观态,料必就是此女无疑。当下抱拳道了声:
  “岂敢,姑娘自便吧!”
  语声方歇,室内轻风一阵,对方绿衣少女已站立面前,起落之间,至为轻灵,敢情是轻功一流身法,心中好不佩服,遂抱拳道:“想必是小乔姑娘了,失敬,失敬。”
  来人正是麦小乔,因为听说黄通甚多事迹,甚是敬佩。由于隔日即是中秋,大敌当前,想来商计一番对策,不料恰逢关雪羽在座,使她大为惊异。她虽与雪羽有过接触,但是对方其身分犹是讳莫如深,亦不便追问过紧,实在说,这个人在她心目中仍是一个待解的谜团,惟一可以确定的即是对方显然对麦家没有怀有敌意,这一点也最为重要,使麦小乔放心不少。麦小乔因知关雪羽身负奇技,不便过于接近,正在考虑是否现身而出,却被对方看破,只得现身纵出。
  聆听之下,麦小乔面现薄羞,向着黄通微微含笑道:“黄兄不必客气,你的事家父多次说起,今晚上也亏了你现了一手,叫那些衙门口当差的人长些见识,要而然他们还当这个天底下没有人当受得了他们的火枪呢!”
  黄通欠身道:“姑娘过奖——这位关先生……”他不知身旁的关先生与对方姑娘是否相识,这一提起,麦小乔即笑向关雪羽看了一眼道:“真是巧得很,想不到会在这里看见了你。”
  关雪羽道:“姑娘万安,请坐下说说吧!”
  黄通虽然今日才来,但既有投奔之意,便不能算是客人,况乎眼下来到下榻之地,自己便是主人,当下忙即搬过一张坐椅,请小乔落坐。
  麦小乔见关雪羽在座,自是乐意向他讨教,便不客气地坐下来。
  关雪羽看着她微微点头含笑道:“姑娘来得正好,我正打算离开黄兄这里,就便去看望一下姑娘,这倒是省事了。”
  麦小乔那双乌油油的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转,含笑道:“这就不敢当了。”
  她目光敏锐,一眼就发觉对方关雪羽的行装有异,不禁娥眉微皱,奇怪地道:“咦——你莫非要走么?”
  关雪羽点点头道:“不错,正是为此来向姑娘辞行。”
  麦小乔呆了一呆:“哦——这太突然了,为什么?”
  关雪羽微微一笑,道:“目前临淮关正是多事之秋,即将大乱,避秦之计,还是早走为妙。”
  麦小乔一惊道:“莫非有人找到了你所居住的地方,还是……”
  关雪羽摇摇头道:“都不是,姑娘不必多疑……”微微停顿了一会儿.他随即又道:
  “我们还会见面的——你也不必多问,一切日后自明。”
  麦小乔微微点了一下头,心内一片茫然。
  黄通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关雪羽方才所言之事,这时听言,生怕他就此离开,忙向麦小乔道:“这位关朋友的身手,正是盖世无双,在下实难望其项背,在下方才正在向他请教有关眼前大敌当前应对之策。”
  麦小乔强作微笑点头道:“是么?”
  关雪羽道:“难得姑娘在座,看看是否有什么高见。”
  麦小乔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关先生的面前,又岂有我置身之地?我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罢了。
  黄通聆听之下,心里微微一动,觉出这位麦姑娘话有棱角,却不知因何而发,再看对方关先生.像是毫无所知的模样,微微一笑,目光即转向自己——“黄兄,方才我们谈到哪里?”
  黄通“哦——”一声道,“先生说到金翅子的出身,以及长白门武功特色——”
  听到这里,麦小乔亦不禁为之动容,毕竟这件事,关系着眼前麦家的命运。
  关雪羽点点头道:“有关这个人的传说,似平只是如此——我惟一要告诉你及姑娘,并且要你们提防的是这人的一门特殊功夫……”
  麦小乔与黄通都为之一震,所谓“知彼知己,百战百胜”,能够在战前了解到敌人的出手,对于己方自是大有助益。
  “这门功夫实在太可怕了。”以关雪羽这般盖世身手,想不到在提及这门功夫时,亦不禁为之色变,足可想知其威力惊人了。四只期望的眼睛,全都注视着他。
  关雪羽喃喃接下去道:“黑手功——长白门的失传绝技,你们可曾听说过?”
  黄通轻轻啊了一声,点头无语。
  麦小乔道:“我知道——你说的是‘黑手穿墙’……我听说过。”
  “正是这门功夫。”关雪羽点头道,“是被传说为当今失传武林的四门绝功之一,除了他以外还不曾听说过任何人尚能施展。”
  黄通点点头,轻叹一声道:“在下昔年在西北居住时,曾经由一名隐士嘴里听说过……”
  关雪羽微有所惊,道:“一名隐士,这人姓什么?”
  “姓……”黄通仰起脸来,想了一会儿才讷讷道,“姓……啊——是姓姜,人家都管他叫‘姜隐君’,是一个无所不知的奇人。”
  关雪羽微微怔了一下,一霎间脸上闪过一片惊喜,只是这个人到底与眼前无关,聆听之下,记在心中,暂时没有追问。
  麦小乔一心只留意着所谓的“黑手穿墙”功夫。聆听之下,惊惶地道:“你是说,这个金翅子会这门功夫?”
  “我正要告诉你,”关雪羽慢吞吞地道:“金翅子本人我是没有见过,可是他的大名我确是久仰。这个人最拿手的便是这门‘黑手功’,出手取人心脏,每试不爽,是以江湖上传说,凡是败在其手下的,多为‘无心’之人,是一个既阴且狠的可怕人物。”
  麦小乔呆了一呆,即含笑着向关雪羽道:“我只当你对金翅子这个人一无所知,却不知你对他了解得这么清楚……”言下之意,颇似对于对方前此的藏拙有所不满。关雪羽自然听出来她言下之意,微微一笑,未曾置辩。
  黄通自从悉知金翅子精于“黑手穿墙”功夫后,心情却显得十分沉重,一直在沉思之中。他一直希望关雪羽再能多说一些什么,只是看来他似乎仅悉及此,别无所知了。
  关雪羽果然别无所言,由位子上站起来道:“我走了。”说着,目光向着黄通转了一转,才向麦小乔点头道:“姑娘保重。”
  麦小乔缓缓地由位子上站了起来,想要说些什么,终因黄通在座不便启齿,神色戚然地默默又坐了下来。
  关雪羽向着二人抱了抱拳,遂由几上拿起了他的随身之物,待要步出——
  黄通赶上一步说道:“俺送关先生一程。”
  关雪羽一笑道:“何必客气。”
  虽然这样,他却也没有坚持,一任黄通自开门扉,送他步出院外。
  月色如银,照耀得这附近景致分明。
  黄通赶上一步,情深真挚地说:“今日会见先生,实属三生有幸,俺与先生真谓‘相见恨晚’,今夕何夕,我不知还有缘分再见先生,聆听教益否?”一面说,正身弯前,深深向着关雪羽拜了三拜,便待离开。
  “等-下。”关雪羽忽然叫住了他。
  黄通面色戚然道:“先生还有什么关照么?”
  关雪羽呆呆地看着他,微微苦笑了一下,点头道:“你我确是相见恨晚……不过来日方长,还有的是时间,怎道今夕何夕?黄兄说玩笑话了。”
  黄通喟然一叹,道:“先生有所不知,俺这一次千里投奔,并非偶然……唉唉唉……”
  说来话长,一时也无从说起,虽说是惺惺相惜,到底相知不深,有些话还是不便出口。顿了一下,他才向着关雪羽抱拳道:“今夜受聆雅教,正是俺梦寐欲知之事,后晚对敌,当能有所防患,果真不死,他日当与阁下有相见之日,麦姑娘还在相候,这就不多送了。”
  “且慢。”关雪羽再一次叫住了他,却是只管目注着他,迟迟不出一言。
  黄通只当他有话要说,见状不禁有些费解。
  决定一件事情,有时候并非易事,尤其是涉及本身利害得失之时,更不容易。关雪羽正是为此有些难定取舍,终于,他作了一个选择:“黄兄……我这里有件东西,暂时借你一用……”
  说着,他从身边行囊内取出了一个体积不大的黑皮口袋,像是鼓膨膨的,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黄通双手接了过来,只觉得入手甚轻,一时为之茫然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是一面护心宝甲。”
  “护心宝甲。”黄通显然为之吃了一惊,可是紧接着,他就立刻又明白过来,不禁脸色大为惊喜。
  “这……”黄通连连点头道,“俺明白了,隆情厚谊,永存肺腑,多谢了。”
  关雪羽慨然道:“有此宝甲护心,便不愁金翅子毒手加害,穿着时务必贴肉,外置常服,便不会为其发现,此物得自我‘燕’门家传,黄兄你要仔细施用,不可为外人所知,否则……必罹杀身惨祸。”
  这一“燕”门家传,不啻暴露说话之人真实身分,只是言者无心,听者亦无意,双方面都没有留心这句话。否则以黄通之阅历,自然立刻就能认出对方真实身分。
  黄通原在发愁后日中秋之会,尤其提心的是金翅子的“黑手穿墙”功力,现在有了对方这件护心宝甲,自是忧心大去。当时至为感激地道:“俺记住了,大恩不言谢,日久见人心,俺回去了。”
  关雪羽轻轻一叹,道:“以你武功,配以宝甲,原可立于不败之地,只是据我所知,这个金翅子实在厉害,即使有我在旁策应也不见得就……”
  黄通一怔,心中暗自奇怪,对方口气,似乎也欲介入其事,只是他既未曾明说,自己也不便出言询问,更不能以此相请。这类拼命之事,除非自身心甘情愿挺身承当,任何人也不便以此相强。是以尽管心里一动,也没有出言询问。
  关雪羽看了一下月色,点点头,道:“我这就去了,迟了恐怕来不及了,请关照麦姑娘多多保重,我——”原想多说几句,话到唇边又忍住了,拱了拱手,身形陡地腾起,有如飞云一片,交睫的当儿,己是十丈开外。月色里,似见他落身于一棵高大的松树尖端,不过是沾了一下脚尖,第二次拔身而起,便已是无影无踪。
  黄通近看他纵起身法,双肩一平如水,竟是丝毫不动,只是这足尖下盘用力,知悉轻功极流身手,自己虽以轻功见长,自问却无此能力,心中好不佩服。再看对方借与自己的那个护心宝甲,不过是巴掌大小的一个皮袋而已,由于关雪羽曾关照不可出示于人,当下小心地收入怀内。
  他这里方自收好,只觉得面前人影乍闪,麦小乔已现身眼前。
  黄通招呼道:“姑娘来了?”
  麦小乔四下看了一眼,怅然道:“他走了。”
  黄通道:“刚才离开,姑娘有什么事么?”
  麦小乔悻悻地摇头道:“算了。”
  二人遂转回室内。落座之后,黄通感慨道:“这位关先生武功之高,为俺平生仅见,实在是一个异人……”
  麦小乔冷冷一笑道:“有些人身具异功,却是畏惧强敌,见义不为……”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了,苦笑了一下,道,“难道他会是这种人?哼,真希望我没有看错他才好……”
  黄通摇摇头道:“关先生眉目间正气逼人,不像是姑娘所说之人……”
  麦小乔翻眸看了他一眼:“你又怎么知道——哼!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他真如黄兄你所说,就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开——”轻轻一叹,脸上浮现出一份伤感之色,她落寞地垂下头来:“我还以为他……唉,我竟会错看了他。”
  黄通怔了一下,忽然想起道:“刚才关先生离开之时,好像曾经说过,他还要回来,也许他有意暗助府上一臂之力,可不愿事先告知也不一定。”
  “是么?”麦小乔苦笑着说道:“果真如此,他也就不会走了,我不会这么认为……”摇摇头,她面色益冷地道,“算了,不要再谈他了,今天晚上来看黄兄,一来是面谢你的见义勇为,再方面是来请教后天的对敌之策,不知你可有什么对敌高见么?”
  “姑娘夸赞了。”黄通浓眉微皱道,“姑娘即使今夜不来,在下明日亦当会禀明令尊,亲自拜访,面商机宜。”说到这里,临时顿住,张目左右看了一眼。
  麦小乔一笑道:“你大可放心,这里没有闲人。”
  黄通道:“这样甚好……以在下之见,后天夜里.金翅子老贼,必然亲自来临,府上虽有神机营的火枪防守,一来数目太少,再者金翅子武功太高,只怕难以防阻,姑娘你意如何?”
  麦小乔点头,道:“谁说不是,几杆火枪也只能吓吓寻常百姓,遇见了真正有本事的也就没有用了。”
  黄通道;“以在下所见,两位令亲,现应先行避居别处,等过了此一风波之后再行转回,姑娘以为如何?”
  麦小乔摇摇头道:“这件事我早就跟爹爹说过,行不通。第一,我父亲不欲嫁祸于人,如果他们二位老人家逃开,势将连累全家满门上下;第二,逃过了今日,又怎能断定逃过明天?再说如今时间也来不及了。”
  黄通想了一想,也确属实言,不觉点头道:“姑娘说的也是,虽然如此,府上地方甚大,即使到时,令尊不得不出面应付一二,令堂也宜事先择地藏匿,不宜为来人探知的好。”
  麦小乔点头道:“过件事我也与母亲商量过,她老人家虽不愿独自躲藏,但却也由不得她了,到时候由我护侍左右,一切再见机行事吧,只是父亲那一面,却要全靠黄兄大力周全了。”
  黄通道:“在下正是此意。”说到这里,他慨然叹息了一声,又道,“姑娘请放宽心,俺必当竭尽全力保护大爷安全,万一不敌,也只有以身相殉了。”说到这里,一时面有戚容,令人大生感动。
  麦小乔一时连眼圈都红了,“……黄大哥,你言重了,你可千万不能存轻生的念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人活着,总有希望,请你务必要答应我。”一片真情流露,说时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点点滴滴,滑腮落下。
  黄通想不到这位姑娘竟是至情中人,见状呆了一呆,甚是感动地道:“黄通记住了姑娘金玉良言,不敢轻言牺牲就是……夜深了,明日再从长计议吧!”
  麦小乔站起来道:“好吧!黄大哥跑了一天路,累了,还是早些休息,明天父亲还要与你商量好些事情呢!”说完,她即步出室外。
  黄通跟出来,只见麦小乔向着自己微微一点头,身形略闪,已掠出了三数丈外,随即消失于夜色之间。
  黄通打量对方姑娘的身法,虽不能与关雪羽等量齐观,却也不同凡流,与自己竟也只是伯仲之间。他久仰这位姑娘在九华习技,学得一身了不起的功夫,今日总算眼见,麦玉阶有这么一个女儿也实在足以告慰了。返回房中,在灯下,他打量着那件“护心宝甲”,见是形同黑缎子一般地一件薄薄背心,当然绝非丝缎,入手柔软不皱,却又具有弹韧之力,体积既小,分量又轻,既非金属,又非丝帛线麻,实在瞧不出是何物所织。
  如非关雪羽事先告知,他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这么小小单薄的一件东西,竟有“护心防体”之功。心中实在好奇,即脱下上衣,将这件宝甲穿上,试着用右掌在上面一折—
  —他初次不敢用力,只是轻拍一掌,只听得“啵!”地一声,这一掌竟像是击在了羊皮筏子上一般,居然为之反弹了起来,妙在肉身竟似未觉。黄通不由得大是惊喜,第二掌随即加了三成力道,当即一掌重击下去,和上一次没有两样,耳听得“啵!”地一声脆响,整个身子为之大震了一下,差一点由座位上倒了下来。那只右手为之高高弹了起来,再察自身,除了掌下时遍体一热之外,竟是毫无所伤。细推其原理,分明是把加诸的力道,由“点”向全面扩散开来,是以虽有震动,却无伤害之力,再加上其本身的弹韧力道,自然把猝来的力量大大化解开来。
  这一发现使黄通极感兴奋,大敌当前,竟然多了这么一件防身至宝,实在是意想不到的助益。为了测验这件护心宝甲是否兼有防刀之功,他即取出一把匕首,试向衣角上轻轻一戳,耳听得铮然一声,声如裂玉,竟然未有所损,心里一喜,第二次加重了力道,再刺下去,这一次由于力量甚大,刀尖下处,先是“铮!”的一声,紧接着“咔!”的一声脆响,那口匕首的刀尖,竟然断折为二。经此一试,黄通乃大感放心,不再多疑。
  因恐宝衣失落,干脆就穿在身上睡觉,心中一稳,再加上连日来昼夜奔波,因是倦极,心中略安,一枕甜甜便即沉沉入睡。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金庸群侠传MOD游戏交流论坛,各种经典武侠游戏等你来玩,各种开源制作工具等你来实现你的游戏开发之梦。
 楼主| 发表于 2007-2-26 20: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老僧卜神课 佛偈动侠情

 

  破晓时分,关雪羽已来到了县北百二十里外的石头岭上。
  岭高千仞,上方下尖,尤其难行,远远看去,有如一把雪亮尖刀,插立云天之间。
  石头岭上极高处仁立着一所古刹,便是远近知名的出云寺了。
  如照常规,登山人寺有一定的道路,凿石而级,牵索为引,步步登临。最快的脚程,也得耗上整天的时间。关雪羽舍此不图,走的是偏峰捷径。他轻功极佳,步险过涧,有如康庄大道,日出之前,便已经来到了顶峰的出云寺前。出云寺之所以为名,当在“出云”二字。
  上“白”为“云”,下“白”为雪,出云寺恰恰夹在这二白之间,看起来自有其顶天立地一番气派。所谓“高处不胜寒”,不必待到寒风凛冽的冬季来临,石头岭在入秋之后,便已经开始落雪。今年大旱,不见落雪,但在顶峰,尖端也有少量积雪,却也足够将出云寺点缀一番。
  几只寒鸦低飞盘旋在寺前老松之间,地面上散满了落叶,风自天上来,贴着峰上的雪面刮下,真有股子冷劲儿,寺门是永远开着的。
  为了防御冷风的直袭,入门处架有四四方方的一面隐蔽墙,墙后是放生池,此时此刻,水面上却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平滑得像是一片水晶琉璃。
  践踏着一径残枝败叶,关雪羽径自来到庙前。
  天也不过才有上这么一丁点儿明意,两盏油纸灯笼,摇曳着婆娑昏暗的黄光,那光景儿,显然透着十分凄凉。
  出云寺的和尚敢情已经起来了,迎着薄薄的一天微曦,共分为两列,正在操练晨功——像是一套拳法。一共是十八人,这就是除却出云方丈以及两堂职司之外,庙里仅有的和尚了。
  关雪羽的忽然出现,顿时使得操练中的和尚为之吃了一惊,全都停住了身手。
  一个年轻和尚随手穿上了袈裟,怔了一下,缓缓走过来,一直来到了关雪羽身前,才恍然认出了来人是谁,立刻展开了笑脸。
  “啊,这不是关施主吗?你老这么一大早就上山来啦!”话声才落,即见一个颀长留有黑色长须的和尚,由里面快步而出,远远向着关雪羽打了一个佛讯,躬身说道,“贫僧奉方丈之命,在此恭候,施主请随我后殿去吧。”
  关雪羽微微一笑,合十一揖,以佛礼答谢,道:“老和尚端的是无所不知,我还只当他坐关未醒,此番白来了一趟呢!”
  这个黑须中年和尚法号“至法”,乃是出云寺的主持和尚,看来与雪羽像是认识。
  聆听之下,即见他展开笑颜道:“方丈原来坐关,直到昨日傍晚时分才醒转,晚课之后,方丈指示贫僧,说是先生今日日出前后必将到寺,有事相商,要贫僧在此恭迎,果然应验,倒是贫僧迎接来迟,尚请海涵。”
  关雪羽颔首道:“看来老和尚功夫更甚昔日,诚乃吾佛恩典,你不必客气,请前头带路吧!”
  至法和尚应了一声:“是。”即转身步入。
  关雪羽复向前来的少年僧人告了扰,这才跟随着至法和尚向廊道步入。
  眼前一片漆黑,只有一根油松火把,劈拍响着在远处燃着,油烟子袅袅升空,化为青白色一条巨龙,竟不为风势所散,倒也奇怪。
  这条长廊伸展甚长,上为茅草,下铺石块,支柱皆为多年坚厚桧木所筑,年代久了,其色如釉,闪闪而有光泽,整个长廊看上去朴实无华,却是古意盎然,雅极了。前行的至法和尚,步履轻灵,神态安详,望之即知身上的功夫不比寻常,穿过了长廊、正殿,来到了后山石室——这便是出云和尚的修练坐关之处,平日本寺弟子,不得到特别的允许,是不能随便进出这里的。
  石室背山而辟,根本就是凿壁而成,门前耸峙着一对石翁仲,插有一盏高挑纸灯,地上的石块一路婉蜒伸展而出,排得很具艺术眼光,三三两两一直延伸到石室尽头。
  关雪羽来这里,已是常客,与出云和尚更是交非泛泛,这里的一切都很清楚——就拿这些地上的石块来说吧,如非深知其奥妙者,便万万难以行走,敢情其中大有名堂,不知内情者一步妄自踏上,便将自讨其苦了。
  至法和尚来到这里,停下了步子,回身合十,道:“先生自己进去吧,贫僧该去关照前面的早膳了。”
  关雪羽道了谢,容得至法转身离开后,他才转向后面石头禅房,喟叹一声道:“老和尚别来无恙否?又来打扰你的清静了。”他这里话声方住,即听得正面石室内,一人浩叹道:“一兔横身当古路,苍鹰才见便生擒,后来猎犬无灵性,空向枯桩旧处寻。阿——弥——陀——佛——”
  关雪羽微微怔了一怔,憧憬着老和尚的四句禅机,却是似解非解,他微微一笑道:
  “老和尚,你又在跟我打哑谜了。”一面说,一面踏步而前。
  老和尚石室前,排列着数十方石块,三三两两,颇为有趣,关雪羽前三后四地走了半转,停下来笑道:“咦?你这是玩的什么把戏?我半年不来,敢情你又换了名堂不成?”
  室内的老和尚却笑应道:“原是故日三生石,旧靴逢雨沾新泥,三片桐叶随风转,五处燕子剪新衣。”
  关雪羽正在打量地上石子,聆听之下,哑然道:“原来如此,这就是了。”前行三步,身形后挫,心里默然念着一个“奇”数,雪衣轻振,已飘落室前。却听得室内和尚赞赏之声道:“小子半年未见,竟是又长进了不少,看来我这里已没有东西再能留难你了,你固前程远大,却来寻我做甚?”
  关雪羽“哈哈”一笑,推门而入。其实,哪里有门,只是三数串竹叶垂帘而已。随着关雪羽的手势,竹叶应手而启,关雪羽当门而立。室内虽然燃着一盏青灯,只是在黎明的微曦之下,已显得微弱,兀自“笃笃”有声地在竹叶上摇曳不已。这里光线不亮,却足以辨物,一几一案,俱在眼前。出云老和尚披着一件蓝棉布的旧袈裟,盘坐在蒲团上,他身材原本高大,即使坐着,却也较诸一般常人为高。长眉,苍发,脸上皱纹不少,只是并没有十分老态。此时他面向长窗,脸上显着一抹微笑。“餐六气而沆瀣兮,漱正阳而含朝霞。天逢大旱,如今这个也不好寻了……”打量着当前的年轻人,老和尚由衷地欣喜。眯缝着两只长眼,他频频点头道:“这么早就来了,还没有用过早饭吧?”
  关雪羽一笑道:“一经紧赶,失魂落魄.只怕老和尚你过时不候,哪里有时间用膳,和尚你是明知故问了。”一面说,他那双光亮的瞳子,在室内四下搜索着,嘴角绽其轻笑:“怎么,大方丈有什么好吃的,要赏赐我这个可怜人吗?”
  出云和尚笑起来了,偌大的年岁了,居然牙齿很好。满嘴白牙,竟然一个不少:
  “小子,我看你是明知故问,这里的一点家私,哪还能瞒得了你的法眼?怎么,还要我亲手送上吧?我看你是没有这个造化。”
  “没有这个造化我也就不来了。”果然他像是无所不知,左右打量一眼,径自步向里头案前,竹案上盖着一片芦席,芦席下面是一个竹笸箩,里面有好东西。关雪羽微微一笑,老实不客气的就享用了。
  一个剥了皮的光头大首乌,却是新鲜得很,轻轻一捏,竟像是挤得出水来——黑黑的顶门之下有一圈淡红色的颈项,竟是一只“粉头乌”,难寻得很,药铺子里有得卖,却是价钱吓人。
  关雪羽一时大为惊喜,拿起来就咬,一咬之下,才想起了有些不妥,侧目视向和尚。
  出云僧摇头笑道:“痴儿,痴儿,岂不知‘见光失灵’么?原是留给你的,吃了吧!”
  翻了一下眼睛,关雪羽想说一声“谢”,想到了老和尚的这句“见光失灵”,也只有闷着声,匆匆几口把一只足足有四两重的“粉头乌”吃了个干净。
  老和尚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每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老和尚心里都充满了慈爱,也都会情不自禁地生出几分“念尘”之感,也许是他的修行还不够吧,还不能修到真正的“四大皆空”,再不就是他的尘缘未了,他们之间也许是有缘分的吧?
  一个大首乌入了肚,嗓子眼干干的,像是噎得发慌——不仅要吃,还想要点喝的。
  笸箩里另外还有半截盖着盖儿的竹筒子,里面盛着半筒子汁液,关雪羽端起来晃晃,笑道:“这是什么?”
  “喝了吧!”大和尚笑啧着,闭上了眼睛,像是饱经世故的老爷爷,对付调皮的孩子的那个神态。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竹节里的玩艺儿,已被雪羽喝光了,“都喝光了?”
  “喝光了!”问得爽快,答得更干脆。
  带着几分腼腆,关雪羽在老和尚对面坐下来,长长吁了口气,像是吃饱了:“现在舒服多了。”
  “舒服多了?”老和尚喃喃地道,“忙了我一个更次,算是便宜你了。”
  “不好意思。”关雪羽一笑,道,“下一次轮着我孝顺你便了,一卷‘伽蓝逢雨经’,我是抄定了。”
  “这也罢了。”老和尚微微点着头,一双眸子,只是骨碌碌地在他脸上转个不休。
  关雪羽还在回味着刚才的饮料,由于常饮,一尝即知,他细细回味地数着:“天门冬,地黄,黄精,枸杞子……掺着‘子露’成汁——不对……还像是多出一样东西。”
  “算你聪明”老和尚哼了一声,“给你五个数目,猜不着即是朽材。”说数就数,一、二——“三”还没有出口,关雪羽这边已报出来了:“是了,是‘四角菱’吧!”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说,算你答对了。只是他的那双眼睛,仍然在关雪羽脸上转着,慢慢地,和尚脸上已失了原有的笑容,“说吧,你今天来看我,有什么重要的事?”
  “算是被你猜对了。”关雪羽道,“早知道,半年以前就该听从了你的话,离开了临淮关——如今……”
  “如今看来倒也不晚,只是你肯不肯罢了。”微微一顿,老和尚摇摇头,又说了一个“难”字。
  耳边上忽然响起了一阵子嗡嗡声,膝胧中隐约可见一只苍蝇,在室内绕着,随即扑向窗棂子,尽自拉个不休。
  出云老和尚一声喟叹道:“蝇爱寻光纸上钻,不能透处几多艰,忽然撞着来时路,始觉生平被眼瞒……”顿住了话头,老和尚竖起了一根食指,施展“乾坤一阳神指”之力,向着纸窗上一点,赫然作响声中,已在桑皮纸上开了铜钱般大小的一个窟窿,算是为了那只无眼苍蝇开了求生之路,顿时穿飞不见踪影。是时朝阳新出,窗户中映出浅浅的一抹红光。室中二人,顿时沐浴在清晨红日,无限光彩生机里……
  关雪羽像是呆住了。
  “怎么不说话?”老和尚打量着他——总是提醒着自己,这样难得少年,不容他有所失足,然而“事有定数”,却又是“强求不得”,且随他去吧。这么想着,老和尚倒是不再忧虑了。
  关雪羽恍然像是有所微悟,转看向老和尚道:“你看我……还能退出来么?”
  “你能么?”老和尚问了一句,一双眸子直直地向他逼视着。
  “我……只怕不能。”
  “为什么?”
  “为了……”关雪羽叹息一声,摇摇头冷冷地道:“人情,道义……总之,我……
  不能。”
  “这就是了。”老和尚慨然叹息一声,道,“不瞒你说,观诸你此刻眉眼,只怕眼前有一步大难……唉唉……”
  “老和尚你怎么说……”
  “痴儿……痴儿……”出云和尚讷讷地道,“你燕门三代争胜,铁血钢骨,无一为情所困,何以到了你这一代上,竟然这般窝囊了,敢是一蹶不振了。”
  几句话说红了关雪羽的脸,虎然作势地由位子上站了起来……却也只是怒视着对方和尚,发作不得。
  可不是么,虽然未必赶上与“燕”字门三代都论得上交情,就雪羽所知,打从自己祖父辈上,就与这个和尚有过来往,如非他是出家人,咳嗽一声,硬要占上“爷爷”的辈分,却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
  “哼哼……怎么,我说这话你还不服气么?”出云老和尚一双蒲扇大手,在头顶上搔了几下,“小燕儿……我给你算个卦吧!”“出云神卦”,可不是吹的,关雪羽从小就知道,只是老和尚不轻易为人算就是了。倒是“燕家神算”天下知名。
  “你燕家神算固然是颇有盛誉,只是碰见自己人,却有些碍事——不比我老和尚的这一手,嘿嘿……不由你不信。”说着,他这就起卦了。
  只是几个黑白棋子儿,唏哩一声摊开来。端详着,老和尚的脸色可不大好看——
  “我说的是吧,阿弥陀佛!这是一局险卦呀——”
  “你说清楚一点吧!”
  “说清了就不灵了,险,险……好险呀!”老和尚这一连三个险字,关雪羽可有些沉不住气了,伸出手把棋子儿弄乱了。
  出云和尚两道长眉蹩在了一块儿,微微摇摇头道:“真教人难以相信,小燕儿——
  凭你这样的身手,竟然还会……这就叫强中更有强中手……”
  关雪羽转过身子来,走向窗前,伫立了少顷,就手推开了窗门,逼人的红光,立刻大肆渲染了进来,“这个人,老和尚你应该知道。”他回过身子来,盯向出云和尚,“长白山的那只老金鸡……飞来了。”
  老和尚脸上,仅有的一丝笑容也消失了,“这就难怪了……”
  “难怪什么?”
  “小燕儿。”老和尚坐正了身子,道:“告诉我,你是否显露了身分?我是说,可有人知道,你是‘燕字门’的出身?”
  关雪羽摇摇头:“除了你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老和尚道:“你能肯定?”
  关雪羽肯定地点了一下头,道:“我现在是从母姓……”
  “那是姓关了?”
  “关雪羽……燕雪。”老和尚念着这两个名字,除了一字相同以外,实在没有什么关联。
  “隐得好。”老和尚点头道:“以你母亲那一身能耐,配得上你燕家了,姓关也不丢人。”
  “老和尚,你问我这些干什么?难道我‘燕’家在武林中还结有厉害的冤家不成?”
  “怎么没有?”
  “是谁?”
  “哼哼……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你——”关雪羽往前边踏进了两步。
  像他这等身怀绝技的人,举手投足,俱见功夫,一经着怒,内力便会情不由己地自然现出,此刻却也不例外。随着他前进的身势,那股子无形的力道,直袭当前,劲道之强,把老和尚一络子山羊胡子都吹歪了。
  “呵呵……好小子……好小子……”老和尚一个劲儿地眨着眉毛,单手直竖,干脆宣起了佛号来了,“无量寿佛,阿——弥——陀——佛——”
  关雪羽停下脚步,恨恨地咬着牙。他知道自己气也是白气,老和尚不想说的,就是用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休想让他吐出一个字来。怒气既去,叹息一声,他无可奈何地在一张竹椅上坐下来,看着老和尚苦笑了笑:“好吧,咱们不谈这些,既然你什么都不说,这一趟我算是白来了——”
  “你没有白来,”老和尚一双眸子炯炯有神,“最起码我能给你消灾抵祸。”
  “消灾抵祸?”关雪羽晒道:“说来听听。”
  出云和尚点点头道:“从现在起,你留在我这里,七天以后就天下太平了。”
  “你是要我七天之后再离开?”
  “对了……”
  “不行,”关雪羽冷笑了一声,“理由刚才我已经说过了……罢了,我原想拖你下山,助我一臂之力,现在看来,希望渺茫。”虽然如此,他仍然还存着万一的希望,眼巴巴地看着和尚,“你是知道的,我的‘铁胎功’功力不足,抵不过他的‘黑手穿墙’……”
  “岂止是黑手穿墙?”老和尚冷漠地插了一句。
  “所以……如果你肯出手助我,凭着你的那一手‘玉琵琶’,加上我燕家绝技,哼哼……就算他再厉害,也不是我们的敌手。”
  老和尚冷冷一哂道:“阿弥陀佛,老袖是早已跳出红尘之人,这件事你莫要把我算上。”
  关雪羽愣了一下,点点头道:“很好,我总算认识了你这个人了。”
  老和尚又宣了一声佛号,才道:“你我今日处境不同,不能一概而论……小燕儿,你莫要扰乱了我老和尚的心境。无量寿佛——”念时手捻念珠,眉头轻耸,竟自闭上了眼睛。
  关雪羽呆了一会儿,想到即将遭劫的麦家大小,不禁一时心情紊乱,面前忽然现出了麦小乔的影子……她那双深邃却不失天真的眸子,正自向自己注视着,白皙的脸上,竟失去了笑容——敢情竟是一张待死的脸。一刹那,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论交往,不过是数面之缘,不到什么深的感情。即使与麦老爷麦玉阶,也不过是一次谈话的交情,犯得上管这个事么?况乎是这等以性命相搏之事。然而,偏偏就是压不住心理上这股子激动的情绪,除非自己是个不思不想的木头人,否则,有血有肉的一条汉子,这口气是忍不下去的,更逞论什么仁义侠情了。
  即使在日光的正射之下,他那张睑也过于苍白了。
  心里的激动,热血沸腾着,几乎像是要喷了出来。越是这样,看着老和尚的那种事不关心的神情,就越加可恨,真恨不能跳起来狠狠地踢他一脚——“燕字门”在武林中独树一格,向以“性功”见长,这种“性”实在是“性命之性”,升华了也就是佛道界所标榜的“无性”之性。那是“苦修”之后才能常见的成果,一旦成功,七情六欲难犯其身,殊不容易。燕雪(关雪羽)在这一门家传功力上,自信已有几分火候,素日受益颇多,然而今天……
  老和尚其实没有入定,炯炯目神,透过细开的两道眼缝,直直地打量着对方这个年轻人,对方的一举一动,包括肚子里想的,也逃不过他的这双“法眼”。“阿——弥—
  —陀——佛——”平白无故地又再宣了一声佛号,“这件事看来你是管定了?”
  关雪羽用坚毅的目光代表了回答。
  出云和尚喃喃道:“汝负我命,我还汝债,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千百劫,常在缠缚。”睁开眼睛,直直地逼视向对方。
  关雪羽不禁为他凌锐的眼神,惊得一惊,下意识地为之目逃,少顷,他又把目光回到了老和尚脸上。
  “小燕子,听我说,这件事不要去管吧!”他竟是一片“苦口婆心”,奈何少年人不为之所动。
  “让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吧!”老和尚几乎在哀求他了,“你可知你大伯父燕子青老快客,那只左臂是怎么断的?”
  “那又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与这件事固然无关,只是却似给你一个告诫。”
  关雪羽沉沉地出了一口气,老实说这当口,他实在是没心情再听这些了。
  老和尚却偏偏装作不知,兀自不厌其烦地继续说下去:“四十一年前,不……四十二年了吧!”他点点头,“四十二年前,一个落雪的夜晚,你伯父管了一件闲事,为了救一个不愿出家的小尼姑……”
  “那是我的大伯母,女飞卫石明玉。”
  “不错,是石……明玉。”老和尚冷冷地说,“对方是出了名难惹的青竹塘主无耳老尼,她好不容易收了你伯母这个得意弟子,欲将她一身武学,尽数传授,偏偏你伯母竟无意出家……整天哭哭啼啼,你伯父燕子青为此抱不平,竟自轻易地向老尼下了战书,那一日我正与你祖父在堂上对弃,你伯父来了,他们父子的几句对话,我如今还记得。”
  关雪羽默默地注视着,要领略他的弦外之音。
  出云和尚轻轻哼了一声道:“他父子一番对答之后,你祖父说无耳老尼不易招惹,你伯父竟然不予理睬。你祖父问他燕家绝技‘七十二式燕子飞’会了多少?你伯父答说全都会了,你祖父遂命他当堂演来。”
  关雪羽怔了一怔,这倒是他以前像听说过的,却也有几分置疑:“且慢,难道你亲眼看见?”
  老和尚莞尔一笑,点点头道:“问得好,你燕家绝技自是不容外人窥视的,即使我这个出家人也不例外,我知趣地避开了。”
  关雪羽点点头,这才有几分道理。
  “我回来的时候,你伯父显然已表演过了。”老和尚说,“你祖父竟然让他去了。”
  “那是因为我大伯父果然已精通了我家绝技?”
  “不然,”老和尚冷冷地说,“你祖父当时告诉我说,你大伯却连一半的火候都没有。”
  “那——为什……么又……”
  老和尚的手势,止住了他的发问——
  “你祖父继续与我下棋,”和尚接下去说,“下了一半,他老人家停子不发,待看他时,竟自落下了泪来。”
  “这又为什么?”
  “唉!”和尚道:“我当时佛门功业不深,也自迷离,见你祖父伤心落泪,不免问故,你那祖父乃告我道,你伯父此一去,凶多吉少,苟能不死,也必将落得‘断臂’而归的奇惨下场。”
  “啊——”关雪羽不禁呆住了。
  老和尚叹息一声,赞叹道:“你祖父真不愧是一代剑客,料事如神,当然,这全与他知彼知己的精湛武功造诣有关。”微微顿了一下,老和尚接下去道,“在我追问之下,你祖父才说你伯父七十二手燕子飞绝技之中,有十二手欠熟,十一手方自入门。这还不说,其中有一手最重要的,竟与他往日传授完全背道而驰,你明白我的意思——那是‘走火人魔’——练左啦!”
  关雪羽发出了幽幽一声叹息。
  出云和尚道:“就因为如此,你祖父乃断定他必将落败在这一招上,而且他更推算出无耳老尼将以何种剑术来对敌,并且其中何一手招式来取胜——于是判断的结果,你伯父即使躲过了咽喉,也难逃失臂的下场。真正为他说中了,老和尚生平从来也没佩服过人,你祖算是唯一令我佩服的一个人,到如今,我仍是自愧不如。”
  关雪羽苦笑了一下,道:“这么说,我祖父就错了。”
  “为何?”和尚一本正经的样子。
  关雪羽道:“既然他老人家早知道如此,就不该让我伯父前去冒险。”
  “嘿嘿,说得好,说得好,阿——弥——陀——佛——”
  关雪羽言出,立刻即有所警,心里大为震荡,敢情“姜是老的辣”,想不到老和尚还有这么一手,以古谏今,当下垂头深思不语。
  老和尚讷讷地道:“事后你那祖父说,他果真要强留你伯父,并非不可,只是日后必将为你伯父所不谅,他亦难逃清议……而且也破坏了你伯父日后与你伯母的一段良缘。
  当然,这其中还有更深一层的理由,包括你祖父为化么不亲自出手……然而,这些都是题外之言,与今日之事显然不相干了。”
  关雪羽看了老和尚一眼,这一霎,他心情乱极了。
  老和尚点点头道:“你大伯的一生,就因为失了一臂,整个的毁了,日后虽然蒙你祖父破格造就,最终学成了绝技,但是较之你父亲独得燕家门真传的盖世身手,可就差得远了。”
  微微一笑,老和尚那对精华内蕴的眼睛深深注视过去:“我与你们家称得上是三代论交了……小燕儿,就算我托个大吧,你燕门绝技不现江湖已近十年了,你父亲何以‘青燕峰’闭门深居,永世不出,你母亲又为何长伴青灯,看破红尘,晚年向佛……这些你可明白?是否与波谲诡异凶险的江湖生涯有关?你父亲是错了,不该要你来投奔我的。”
  关雪羽冷笑道:“这又为什么?”
  老和尚摇摇头,“为什么?我也得管得了你呀!”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关雪羽站起来,又走向窗前。虽然阳光正灿烂,这里却“高处不胜寒”,飕飕的寒风吹过来,脸上就像是被针扎那般的疼痛滋味,他强自压抑着那颗激动的心,一言不发。
  “小燕儿,让我再来问你一句话,好吧?”背后传过来老和尚的声音。
  关雪羽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气忿,一想到麦家全家大小,他真的在这里挨不下去了。
  “你就问吧!”
  老和尚冷森森地一笑:“你自信较之当年你大伯父身手如何?”
  关雪羽缓缓地回过身来:“要亲眼一看么?”
  老和尚摇摇头含笑道:“那倒不必,你是在笑我看不懂是吧?”
  关雪羽哼了一声道:“你素知我父子的为人,他如果认为我武功不足,是不会让我下山的。”
  老和尚点点头,相信这确是真的。“那么令堂那边呢?”
  “家母那一边却是更为严格,但是我总算勉强也通过了。”
  “嗯——你母亲可有什么关照?”
  “没有。”关雪羽接下去道,“她老人家确是爱子情深,竟然偷偷把燕家家传之宝‘金燕护心宝甲’交给了我。”
  “阿弥陀佛,”老和尚低低的宣了一声佛,“这么说,你们燕家的‘铁胎神功’,你还没有练熟罗?”
  关雪羽点点头,道:“不错,我刚才已经告诉过你……如果我有十成的火候,今天也就不来看你了。”
  “无量寿佛,小燕儿,你可知那只长白金鸡的厉害?你知道……么?”
  “我当然知道。”
  “你显然还不太清楚。”老和尚目光湛湛地看着他,“此人六岁从师,练洗骨易髓之功,全身上下兵刃不进,更不怕拳脚肉掌加害,如果你的铁胎功练成了,也许还可与其一较长短,但如今,你显然已非其敌。”
  关雪羽呆了一呆,他只知那只老金鸡“黑手穿墙”功十分了得,却不知对方还有这一门功夫。然而,不知怎地,他心里却是一直燃烧着与他一见高下的火焰——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强者”心胸了,更何况这其中还包藏有“侠义”二字。“你也许还不十分清楚。”老和尚习惯性地又宣了一声佛,“阿弥陀佛,我再多告诉你一些吧,这人姓过名叫龙江,出身黑龙江畔,六岁从师,他师父是个埋名隐姓的异人,出没白山黑水,以采参为生,当地人都叫他‘老人参’。这个过龙江从他习技,除了练成洗骨易髓刀枪不入的一身能耐之外,由于每日随师翻山越岭,食尽灵药,是以也练成了凡人难望其项背的一身轻功,其成就据我所知,也只有你交亲燕追云与另一个人才可与其较高低。你的轻功极好,是否能如他可就不知道了。”接着他叹了一声道,“……这些都是他早年的出身,至于以后如何又打入黑道,显然是另有一番奇特的遭遇了,这些你父母亲就又比我清楚得多了……他们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么?”
  关雪羽摇摇头,心里不禁有些怯虚,父母亲岂能真的没有告诫。母亲甚至于再三的嘱咐,要躲着这个人,千嘱万嘱,要自己足迹不涉及辽东,看来确实对此人大存戒心,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鬼使神差的,这只老金鸡,竟然飞出了辽东,来到了中原内陆,偏偏来到了临淮,眼前就几乎要与自己见面了——这可真是冥冥中的安排。
  “这就是你父母的不是了……”老和尚耸了一下长眉,像是有话要说,却又吞进了肚子里。过了一会儿,他才又道,“……也许这正是你父母的苦心……无论如何,我可以断定,你父母是不希望你与这个人见面的……”
  关雪羽点了点头,不能否认,忍不住地问道:“这又为了什么?老和尚你知道么?”
  出云和尚摇了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你应该相信你双亲之言……不见的好。”
  关雪羽叹了一声道:“老和尚,你的意思,莫非要我见死不救?”
  “非不为也,乃不能也。”老和尚讷讷地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明知不能而偏为之,愚夫也,小燕儿,你要知道,‘燕字门’如今只有你这一脉单传了。你父母既把你托付于老衲,显然有让我就近管教之意……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你离开。”
  关雪羽冷冷一笑,正要说话,却见老和尚已自站起,微微含笑道:“从现在算起,二十四个时辰之内,你暂息在我这禅房之内,前殿还有事情,老衲我这就失陪了。”
  关雪羽怔了一下,来不及说话,老和尚已转身步出。
  禅房里顿时只剩下他一个人。
  关雪羽一时大为气闷,但却又不能发作,他并非凡事任性的人。老和尚方才一番劝诲,未尝没有道理。当日来时,父母一再关照,凡事要与这和尚商量,对他推崇十分,自非没有道理。父亲常批评自己秉性刚毅,刚愎自用,何以又令自己千里投奔,从这老和尚研习佛门经典,每日唱“大悲咒”百二十遍,以及抄写经文等不着边际之事,莫非这其中含有深意不成?或是看出自己眼前有什么不祥之灾,要出云和尚为自己布施消灾?
  可真是让人糊涂了。偏偏老和尚行事与他说话一般,常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令人捉摸不定,真正气闷。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金庸群侠传MOD游戏交流论坛,各种经典武侠游戏等你来玩,各种开源制作工具等你来实现你的游戏开发之梦。
 楼主| 发表于 2007-2-26 20: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食肆遇娇凤 路途受袭击

 

  禅房已经是大亮了,石案上那盏油灯,噗地一声忽然冒了个火花,随即为之熄灭。
  他心里像是压着石块那般的不开朗,他无可奈何地由位子上站起来,步向窗前,阵阵晨风袭过来,意外的,他发觉到,两行水仙开得异常灿烂,却有一个白首秃顶的和尚,正蹲在那里整理,不由心里动了一动。
  水仙花在这一个时令里盛开,似乎是早了一点,或是山上寒冷,连花几也乱了规矩,妙在这片景致那么好,自己方才来时,竟然是没有发现。
  那个秃顶老和尚也不知是谁,从背影上看,像是这里的佛渊阁管理师父,法号大昌,自己与他不过前此留寺时见过一面,不甚熟悉,也就不必打什么招呼了。
  勉强耐着性子,在屋里呆了半个时辰,老和尚竟是还没有转回,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一向很沉得住气的性情,今天竟像是说不出的急躁,想一想也是不解,惟恐出云和尚转来发现了,又出言奚落,便耐下性子来,在蒲团上趺坐运动一回。
  也许是方才吃了那株粉头乌,又喝了些轻身益气宁神的药汁补物,这一运功坐息,先是思潮起伏,渐渐镇定下来,他原意不过是略作调息,使得精力恢复即可,哪里知道竟自入定了。
  ——或许是那些食物的特殊功能渐渐引发生效,关雪羽只觉得通体上下一气相通,暖洋洋,温酥酥地,一气贯穿奇经八脉,继而三十六重楼,正所谓“三花盖顶,正气朝元”,整个感触完全浸之于“坎离相交”之中,此时此刻,自是人我两忘矣。
  说是“一觉醒转”也未尝不可,像关雪羽这类深精异功的奇人,原本把内功调息“入定”功夫,当作睡眠,时间可长可短。平常关雪羽运功入定,最多不过个把时辰,即可自行醒转,今天却不知怎地把例行的功课时间延长了。促使他醒过来的直接原因,是映在眼前的刺目红光。待到他睁开双眼,才猝然发觉到敢情已是日暮黄昏时分。
  几只白羽山禽,低飞在出云寺顶,发出“呱呱”刺耳的鸣叫之声,显然“倦鸟思归”
  正是一日将尽。关雪羽由蒲团上站起来,只觉得一派神清智爽,等到他确定了眼前时刻,由不住心头一惊。
  出云和尚分明还没有转回,另一个和尚,显然却已经等候着他了,秃头、白眉、清癯、瘦小——就是方才在院中弄水仙花的那个佛渊阁的师父大昌和尚。“阿弥陀佛,少施主醒了?该是晚膳时间了。”一面说,这个和尚缓缓由椅子上站起来。
  关雪羽怔了一下,打量着他道:“是大昌大师父么?我竟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出云老方丈呢?”一面说,随即四下张望一眼,却不见老方丈踪影。
  大昌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方丈暂转前殿,要少施主在此静居三日才可下山……老僧奉命服侍,待与少施主讲上一卷经文,阿——弥——陀——佛。”
  “哼哼……”关雪羽冷笑了一声,暗忖着好个狡猾的出云和尚,自己不现身,却要这个大昌师父来应付我,想要我在此居留三天,莫非做梦?当下直视向大昌师父道,“多谢大师父,在下此刻无意听什么经文,请领我与贵方丈一见,我这就要走了。”
  大昌和尚微微一笑:“少施主大概还不明白,老方丈在前殿坐禅,嘱咐老僧说,要三日之后才能醒转,少施主三天之后再见他吧!”
  关雪羽点头道:“原来如此,好吧!既然他无意见我,我也就不见他了,就烦大师三日之后,代向他转告一声,我这就下山去了。”说着向对方大昌和尚深深一揖,迈步向外就走。
  不意他这里脚下方一迈动,却只见眼前人影一闪,一片微风扫过,大昌和尚已是当门而立,好快的身法,敢情身手不弱。观其站立之处,不偏不倚,正好拦在门道之中,挡住了关雪羽的去路。
  关雪羽心头一惊,后退一步道:“咦,大师父这是为何?”
  “阿——弥——陀——佛,少施主万请海涵。”大昌和尚深深地弯了一下腰,手打问讯道:“老衲奉命侍候施主左右,三日内请施主暂不离开。”
  关雪羽这才明白过来,一笑道:“我明白了,老和尚是要大师父你监视我的进出,可是?”
  “施主言重了。”大昌和尚双手合十道,“施主请先用晚膳吧,吃完了,老衲有一段‘大佛顶首伽蓝经’要与施主研究呢!”
  “谢了。”关雪羽霍然之间怒火由心起。只是无论如何,出云和尚对自己总是一番善意,却是莽撞失礼不得。“大和尚,请你让开些,在下不便开罪。”一面说,右手一沉,用肘臂之间的力道,向着对方和尚腰间搪去。因不知对方到底功力如何,关雪羽只不过用了三成力道,哪里知道这个大昌和尚却是个十分强悍的练家子。关雪羽这只膀臂方自搪出,和尚忽然凹腹吸胸地向后收了一收,足下不移,却硬硬地把腰腹收进了半尺有余。关雪羽的这一式搪手,想不到竟会落了个空。
  “阿弥陀佛,少施主还是稍安勿躁的好,老衲失礼了。”嘴里说着,两只枯瘦的手掌,左右齐开,蓦地直向着关雪羽的双肩上抓去。这么一来,关雪羽可不能再等闲视之了。他“燕”家身法,果真是虚实莫测。大昌和尚双手方自向下一按,倏然间,眼前清风一阵,人影乍飘,手上一松,已自落空。大昌和尚心头一惊,脚下一个抢步,拧身现掌,正待向对方身上击出,关雪羽却远较他要快上了许多,一股奇热气息,随着凌厉的掌风,已向他背后“志堂穴”上攻来,掌出如电,简直不容大昌和尚少缓须臾,再想抽身已是不及,顿时只觉得后肩上一阵奇热,却已为对方凌厉的掌力逼了上去,足下闪了一闪,向前一连踉跄了三步,才得掌桩站稳。
  关雪羽当然无意伤他,是以临时存了仔细,这一掌如果真的打实了,大昌和尚非受伤不可,此刻却只是把对方身子逼开去而已。“失礼了。”随着他的话声出口,身形一闪,已夺门而出。
  原来这个大昌和尚受了出云老方丈的嘱咐,表面上来此与关雪羽讲授佛经,实则却也有看守他不令外出的任务,现在乍见对方少年,已将夺门而出,职司所在,如何依得。
  “少施主你走不得。”嘴里嚷着,情急之下,这个和尚足尖力点之下,施了一个虎扑之式,两只瘦掌交错着,用“白猿献掌”的一招,直向关雪羽两掌上拿去。和尚用心,只待着这一双手掌搭上了对方肩头,则可施展佛门“分骨术”手法,先将对方一双手臂拿脱节再说,这么一来,对方想必就老实了。哪里想到对方这个年轻人竟是这般扎手。他这里双手方递出,即见关雪羽身子向下一收,紧接着一个急旋,有如飞云一片的已闪了出去。大昌和尚“嗯!”了一声。他既为出云和尚看重,当然不是无能之辈。眼前一见关雪羽要走,更是情急,一声叱道:“哪里走。”灰衣翻扬之处,即由其肥大的袖口内,蛇也似的飞出了一根杏黄色的丝绦。
  原来在这根丝综上,大昌和尚有几手绝活儿。他早年有个外号,人称飞索僧,出身少林,为少林寺内习此索技仅有之二僧之一。如今这门索技,也早已经失传武林,出云和尚深知他有此一技,很可能便由于如此,才令他看守关雪羽。
  关雪羽身形方自纵出,在空中将下未下之间,只觉得足下生风,一根软绦已临足下。
  和尚这一手功夫,堪称巧妙至极。这根丝绦一经抛出,在空中成了一个“之”字形,由下而上直向关雪羽全身上下套来。
  也是关雪羽一时大意。由于方才一试之下,虽知和尚武功不弱,可也绝难是自己对手,因而并不曾把他放在心上。这时见状,却也并不十分在意,左足一挑,脚尖上暗用力道,直向着这根丝线上挑去。待到他足尖方自与绦端一接触,才知不妙。敢情那长有十丈的软索,其上竟似丝毫不着力道,出奇的软。关雪羽一惊之下,不容他抽招换势,足下软索已如同怪蛇也似的乘势而上,力道运用之巧妙,堪称一绝。只觉得“唰!”地一声,已将关雪羽全身上下套了个紧,紧接着在空中打了个螺丝旋儿,直栽了下来。
  关雪羽一时大意,为对方拿住。毕竟他“燕字门”出身之人,功力大是可观,即使如此,却也丝毫不着败象,身子一溜烟地坠落地面,兀自直立未倒。
  大昌和尚一声叱道:“倒!”只见他单手运劲,霍地向外一带,这一带之力,其力至剧,谁知对方年轻人直直站立的身躯,竟是丝毫也不曾摇动。
  大和尚第二次运劲,足下跨马单裆,右手用“左铜锤”巨力,第二次力带之下,决计要把对方这个年轻人扳倒了。这一带之力,何止千斤?即使是一座石碑,也能为他扳折了。
  关雪羽偏偏是直立不倒,大和尚的千斤力道,看上去有如蜻蜒撼石柱,显然是又白施了。
  两个人——一僧一俗遥遥对立着,有如石头人一般,介乎两者之间的这根丝绦,像是钢索一般绷得那么紧,大昌和尚可是施出了全身力道。他单腕缠索,身形半偏,一次又一次地把全身内力贯注进入丝绦之上,一霎间面红如血,额头上青筋直跳,浮起了一片汗珠。
  两个人可就较上了劲儿了。
  关雪羽显然被对方这个和尚逼恼了:“大昌和尚你是扳不倒我的,就让你见识见识吧!”一面说,他自丹田内徐徐提起了一股劲道,曲径通幽地灌输于一双手指之间,随即向着那根被拉扯笔直,形同钢索一样的丝绦上落下去。
  大昌和尚那张脸已成了猪肝颜色,这时见状,只吓得瞪大了双睛。他不敢相信对方这双手指竟能把贯注有无限内力的这根丝线剪断。
  事实确是这样。
  就在关雪羽这双手指落下之处,耳听得“崩!”的一声轻响,这根较拇指还要粗上一倍的丝绦竟自从中折为两段。
  由于力道过剧,大昌和尚整个身子霍地向后直仰了下去,一骨碌,翻出了丈许开外。
  站起身来的大昌和尚,一面气喘着,先时通红的脸这一霎却显然又过白了。“阿——弥——陀——佛——”双手合十,大昌和尚那么惊悸地打量着对方,“少施主好俊的功夫——老衲自愧不如,拜服之至……”
  关雪羽却已将身上绳索脱下,微微一笑道:“这么说,我可是得走了?”
  大昌和尚叹息一声道:“老衲无力阻挡,也只有悉听尊便了。阿——弥——陀——
  佛——”
  关雪羽冷笑道:“那就请和尚你转告方丈一声,说我走了。”话声才出,立刻就觉出身后有异。关雪羽身形向前一压,捷如怪蟒一般地已把身子转了过来,却是一片三菱红叶,直向他头顶上飞来。观诸这片红叶的飞落之势,称得上至为巧妙。关雪羽一经发觉,这片小小红叶已取垂直落势,直向其顶门上直穿落下来,劲道之猛,大出常态。关雪羽心头一惊,观诸眼前情势,如果用寻常闪躲或是接收暗器之手法,都不适合。总算他的“燕子门”手法特别,一式“反摘金钩”,被公推为燕门不传绝技之一。眼前情形,对方所发之暗器,虽只是小小一片红叶,一经杰出的内家功力注入,其上力道,较之金铁毫无少让。尤其像是眼前这般直角折落之势,更是武林罕见,为关雪羽平生仅见。
  “哧——”一股尖锐风力,透过那片小小红叶尖端,直向关雪羽顶门之上力投直下。
  情势之险急,局外人实难想象,却也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有数。关雪羽似乎已无能躲闪,偏偏他那只反撑过来的手掌竟有摘星拿月之妙。只一下已将来物兜入指掌之间,看来固是险到万分,却连关雪羽的发梢也没有沾着。
  关雪羽原以为那片红叶有破石穿革之力,待到入手之后才觉出其上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金庸群侠传MOD游戏交流论坛,各种经典武侠游戏等你来玩,各种开源制作工具等你来实现你的游戏开发之梦。
 楼主| 发表于 2007-2-26 20:59 | 显示全部楼层
关雪羽原以为那片红叶有破石穿革之力,待到入手之后才觉出其上敢情并未曾着有丝毫力道,轻若鸿羽,心内暗吃一惊,领会到对方这种“力道中抽”的手法,的确高明。
  武林中具有这等手法的,他自忖除了父亲之外,至少这还是第一次遇见,当然,立刻他也就知道发放暗器的这个人是谁了。除了“出云”老和尚之外,似乎没有别人有这般功力。
  当前竹影里传出了一声轻叹,一个人轻声道:“还有这个。”
  关雪羽一听声音,就知道自己并没有猜错,发暗器者正是出云和尚本人,却是没有时间容得他打一声招呼。紧接着老和尚话声之后,只听得竹丛中一阵乱响,随着摇动的竹梢,一千百片竹叶有如飞蝗万点般,更似乱箭齐发,一股脑地全数直向着关雪羽全身族拥了过来。
  暗器手法有所谓的“满天花雨”打法,观之眼前的一片竹叶,却是较请前者要高明多了。千百片竹叶乍观之下,形若一片碧海,呼啸狂涌而来,似乎每片竹叶上都灌注有充沛的劲道,只闻着凌厉的呼啸声,已有惊心动魄之势。
  关雪羽猝然一惊之下,发觉无论攻守走防,都已无能为力。很明显的,老和尚这是逼着自己要见真章了。
  关雪羽虽不情愿上来现出他燕家不传绝技,可是情势所遏,却又似乎非要施展不可。
  虽然说这门功力自己并未练就十分火候,却也大可一用。
  蓦地,他长吸一口气,右手飞抡处,一件长衣已凌风抖出。空气里像是摔碎了一个瓶儿那般地脆响了一声,却只是一出即收。随着他抖动的长衣,大股疾风,怒涛排空般地炸了出去。风卷、叶落、衣出、衣收——四股不同变化,看起来形同一式,这种“碎发即止”的出手,俨然是一派宗祖的大家之式了。
  风飘衣影,其势如鹰。
  山云老和尚已来到了眼前。
  四只眼睛对视之下,老和尚清癯的脸上,洋溢着无限欣慰之情——却又似几分凄凉。
  “阿弥陀佛——老和尚总算老眼不花,燕家门终将有后……我已无能阻你……且由你走吧!”不知是过分欣慰,或是别有感触,随着话声一顿,一串清泪,竟籁籁夺眶而出,点点滴滴跌落尘下。
  关雪羽原已激起的一腔怒火,目睹及此,竟是发作不得,事属昭然,老和尚这是在测验自己的功力,显然他已经放弃了再阻拦自己的决心。关雪羽这一霎,内心真是矛盾极了。
  片刻心神交战,他才向对方这个深爱自己的老和尚抱了一下拳,一言不发地转身自去。
  山顶上原已聚满了雾气,敢情暮色已沉。
  关雪羽去势又疾,很快便已消失在暮色之间。
  两个老和尚,四只眼睛那么怅望着。
  “阿弥陀佛,”良久,大昌和尚才宣了一声佛号转向出云和尚喃喃地道,“这位少施主,原来是‘燕家门’的出身,怪道有这般身手……”
  出云和尚点点头,叹息道:“他的确身手惊人,只是却未必能逃脱眼前一步大难……”说着,他随即发出了一声浩叹。
  “这……”大昌和尚显然怔住了。
  “老衲已是无能为力……”出云和尚口中喃哺,合十道,“我佛慈悲……保佑燕家这个仅有的根苗吧!”
  八月十五日。
  凌晨。
  凤阳城西,长淮卫近郊,薛家老坊。
  天不过才约约的有些儿明意,薛家老坊已开门应早市了。
  早市,烧饼,麻花儿,油条果子,江米粽子,红米粥,糯米糕,油饼,豆腐脑儿,豆浆……大概就是这些了。薛家老坊顾名思义,当知是一块老字号了。老字号必然有老顾客,薛家老坊可就是全靠这些老顾客捧场,才得生意鼎盛,远近驰名。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店不在小,有客则昌。别瞧薛家老坊的店面儿不大,说到早市生意,整个长淮卫地方,可就数他这一家最盛了,就连凤阳府也算上,胜过它的可也不多。吃过的客人都知道虽然是普通的几样早点,薛家老坊做出来的味道,就是与旁人不一样,莫怪亦有人大老远的由凤阳府赶来,为的是一快朵颐。
  年头固然不对,地方奇旱,长淮卫竟是托老天爷的福,居然与临淮关一样,尚能勉强维持。因薛家四口老井,已干了两口,剩下的两口出水也不多,为了他们这块多年的老字号,不得不勉力地苦撑着。
  小伙计李昆才一撤下门板,一条长长的人龙,已经排在外面了。都是些老街坊了,大姑娘、小媳妇、老奶奶拉着小孙孙……油条麻花,豆浆烧饼,你嚷我喊的,薛家祖孙三代都出动了,还是忙得团团打转。
  他这里也有十来张桌子,开门应市,门一开启,众人一拥而上,马上可都坐满了。
  关雪羽晚了一步,轮不到他上桌子,买了两套烧饼油条,一张油饼,待将离开,却被好心的薛家爷爷一只旱烟袋杆子拦住了。
  “客人你老不是本地人吧?”
  “嗯——”嘴里迟疑了一下,关雪羽点点头,“不错,我是……外地来的……
  你……”
  “哈哈……”老爷爷咧着嘴笑道,“赶了夜路?瞧瞧这一身的土!来来来……弄个座儿坐下歇歇……”人可真够热心,一只手拉着关寻羽,旱烟袋分拨着前面的人,“劳驾,借光——这可就把关雪羽带到了座头儿上。
  座头并不空着,早有一个人大马金刀似的坐在了那里。嘿!好小子,一个人占着整张八仙桌子。
  “对不起,爷儿们。”薛老爷爷一面拉出一张椅子让关雪羽坐下,一面向那位客人打着招呼,“人多,委屈您啦,挤一挤吧!”
  “混——”下面一个“蛋”字没出口,算是给对方留了些面子,这位客人呼拉一下由位子站了起来,敢情是不乐意。
  不要说薛老爷爷,就连关雪羽也给怔住,咦?老爷爷脸上可有些挂不住了,一面打量着这个不通情理的主儿。灰白灰白的一张尖脸蛋子,吊梢眉,高个头,腰弯下来活像个大虾米,一身皮包骨头,全身上下加起来,大概没有四两肉,好不讲理的一张脸。
  背上背着马连草的一顶大草帽,一身夏布短长裤,足下是一双多耳芒鞋,桌面上红绞子包着个长方的窄细匣子。这汉子怒睁着一双三角眼,打量着薛老爷爷:“老东西,没瞧着这座儿上有人么,干什么还往这里挤人?要不是看你一把岁数,我这就剥了你的皮——”好家伙,这么横的客人,还真不多见呢!
  一听见要剥皮,薛老爷爷可捺不住了,早年练过几年拳脚,虽然七十多了,身手可也不含糊,再说在地方上混了这么些年,晚年生意发财,谁见面不笑着哈腰,先给他老人家打上一声招呼,请安问好,这小子算是老几?居然给脸不要脸,上来就要剥皮。
  “你……这个混……小子……”心里一气,老头子赤着脸,红着脖子,连身子骨都抖颤了,一根旱烟袋杆子,几乎都要指在那汉子的脸上。
  一看要生事,关雪羽第一个皱起了眉头。他可不愿意惹事生非,尤其是这当口儿。
  “算了,算了……老爷爷,你坐下来吧……”嘴里说着,就把薛爷爷按坐下来,一面打量着对方那个不讲理的客人,“老兄这是怎么说的?何必出口伤人?”
  “你又算老几?给我起来。”这么一叫嚷,自然语惊四座,顿时举座无声。一看要闹事,薛家几口子,可都聚集了过来。当家掌柜的薛托,四十来岁,膀大腰圆,一张黑里透红的脸,胡子根根见肉,就看这副长相,岂是好欺侮的。他这里一现身,先向着关雪羽赔笑拱手说道:“客人,没有您的事,您坐,您坐……”
  “好好……你来得正好。”老爷爷气得直翻着白眼,一面指着那个瘦子,“这位客人是属螃蟹的,横行霸道,他要剥我的皮呢,你倒是给我说说看,有这个理字没有?”
  薛托冷眼上下一打量对方这个客人,心里可就有了数,在江湖上跑的人,讲究的是“识相”二字,一看对方这张阴阳怪气的脸,就知道不是好相。做生意,讲究的是八面光,又谓之“和气生财”,别看薛托一副膀大腰圆的架子,说到做生意可比他老子要灵活得多了:“客人有话好说,这是怎么说话的?……您这么一嚷嚷……咱们这生意可就不好做了……有话好说嘛,来来……坐坐……”回头叱喝一声,“来,给二位客官看茶。”
  关雪羽固是见怪不怪,坐着不动,那个瘦汉子,倒像是触及了什么,一时也不想发作了。冷笑了一声,瘦客人坐是坐下了,两只眼睛里,可是怒火未熄。“凡事有个规矩,我先来的,再说,我们还有人来,我也不是不给钱。”说到钱字,瘦子一只手已摸出了老大个儿的一个元宝——足足有十两重的一锭官银。“哼,够不够?这张桌子我是买下来了。”手按,银落,跟着拿开了手,嘿嘿——大家伙眼睛可都直了。
  八仙桌子上多了一个大窟窿,却与那锭银子一般平齐,元宝可是齐边儿地嵌进去了。
  在场各人,目睹如此,可都傻了脸啦,一个个目瞪口呆。
  先是瘦汉子的出手,已够惊人。这年头儿,十两重的大元宝,吃一餐早点?简直是斜门儿,敢情是财神爷上门来了。继而,接下来的那一手功夫,更是骇然,练过几年拳脚的薛托父子,看在眼里,吓在心里,尤其是薛老爷爷,先时的一肚子邪火儿,早就飞得没了影儿,剩下的只是害怕的份儿了。“这……客人你这么一说,倒是小老儿冒犯了……失敬……失敬……”一面转向关雪羽,抱拳怪不得劲儿地道:“这位相公没得说的……您请这边挤挤吧!”邻座的好心怕事的客人,赶忙让了个空位,起身相邀,关雪羽端起茶喝了一口,摇头一笑,这当口儿,他倒是不想动了。
  “这位相公,您老就委屈委屈吧,人家还有朋友,您就挪个座儿吧!”掌拒的话锋一转,显然站在瘦客人这边了。
  瘦客人两只眼里厉光夺人,那样子恨不能一口把关雪羽吞进了肚里。
  偏偏关雪羽坐在板凳上的身子,稳如泰山,一杯热茶下肚,就更不想动了。
  瘦子冷冷一笑,正待发作,只听得门前蹄声得得,继以传过一阵极为悦耳的小小串铃声。
  对于久处此地的朋友来说,这种声音,因是一闻即知,那是拴在牲口脖子上的铃铛声音,只是耳边上这串声音,却显得小巧细致多了,听在耳朵里分外悦耳可人。
  瘦客人原本发作的脸,在忽然听见了这阵子铃、蹄之声,不禁微微一变,慌不迭地离座而起,闪身直直地侍立一边。
  这个奇异的动作自然引起了各人的好奇,全都情不自禁地向着门外注视过去。
  一匹油光水亮的红鬃大马,参着个长身细腰的大姑娘,就在众人闻声注目的一霎眼之前,来到店前。
  马俊,人娇,可都是好样的。百十双眼睛,俱都呆住了。
  不过是十八九的年岁,长长的一头黑发,斜着梢儿,自一边搭落下来,扎着金丝带子,上面缀着光华夺目、老大的一颗明珠,红缎子对襟单衫,配着碧海天青的八幅风裙,只瞧瞧这身衣着,已知不是寻常人家之所能及,更别说模样儿多么逗人了。一人一马,猝然的来临,对于薛家老坊上百的客人来说,岂止是眼前一亮?张着跟的闭不上,闭着的嘴张不开,小地方嘛,见过多少世面?
  打量着这般众生相,马上少女先就不乐,眉毛微微皱着,自顾自地嘀咕了一句“讨厌”,腮帮子可就拧向一边去了。
  大家伙这一会儿才像是喘过了一口气儿。
  小伙计李昆,像是惊了风地打了个哆嗦,这才想到了应对之方,往前赶了一步,险些儿还摔了个大马趴。等到他来到了人家跟前,想接过马缰,却有人比他快了一步。马缰固然是到了人家身上,李昆身上还被人拐了一肘子,“闪开。”声音出奇的刺耳,可不比刚才那声娇滴滴的“讨厌”叫人听着舒坦。这一肘子可是够李昆受的了,嘴里唉哟一声,死人似的往下直躺了下去。“哧!”——紧接着又是一鞭子。李昆闻声先来了一声怪叫,怪叫的是,鞭子抽在脖颈子上,倒不怎么痛,一勾一带,随着对方那个拉的劲头儿,李昆想赖在地上不起来都不行,硬是活活地给拔了起来——“我的妈!”心里嘀咕着,这个傻小子简直还闹不清是怎么回事儿。
  站在他面前的可是两个人,一个长身玉立的标致姑娘,一个尖脸猴腮的瘦汉子。
  这位主儿李昆可认得,正是刚才店里闹事的那一位,不用说,方才那一肘子,就是他赏给自己的,至于后来的那一马鞭子,却是出自对方那个标致姑娘的纤纤玉手了,这一点却无须置疑,因为马鞭子还在对方手上。小伙计李昆可就摸着脖子发起了傻来,怎么也想不通,鞭子抽在脖子上还会不痛?
  人家姑娘瞧着他的眼神儿,可是够狠的,李昆哪敢正眼看,低着头就一边去了,却忍不住在边上偷偷打量。别瞧尖脸汉子刚才在店里耍银子骂人,像那么一回事似的,这会子在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姑娘面前,却显得毕恭毕敬,一副顺从的模样。
  在小伙计李昆的眼里,眼前这一个大姑娘可真是太美了,比年画上面的五色仙女还美。她的脸、手……凡是露出来的地方,其白如玉,再着上一点儿红晕……就是那个颜色。他听过说书的先生,说过杨贵妃的脸:“新剥了皮的鸡蛋子儿,在胭脂盒儿里打上三转,说白不白,说红不红。”对了——就是这个颜色。早先他还不信人的脸会有这个颜色,可是在此一刻,目睹对方姑娘的这一霎,他算是死心塌地的信了,真信了。
  然而,美固是美极矣,却叫人看着害怕,尤其是对方冰冷的那双大眼睛里所露出的眼神儿,哪怕是被她瞟上这么一眼,也叫你心里打颤。“他娘的,女仙——不……妖妇,狐狸精……”心里嘀咕着,凡是他知道用来形容漂亮女人的字眼,都想遍了,总觉得还是不恰当,却非得狠狠地咒上这么几句才能解馋。
  人家姑娘可不是老站着,让他尽自地打量。这一会儿的工夫,尖脸汉子已把姑娘那匹上好的红鬃大马拉到了槽里,仔细地拴着,这才转回去头前带路,领着姑娘进了薛家老坊。
  百十张脸子,都成斜眼的公鸡,莫怪乎大姑娘面罩寒霜,哪有这么盯着人家看的?
  尖脸汉子就像是跟在皇妃娘娘跟前的太监.一路引着红衣少女来到了早先他占住的那个座头儿,忽然怔了一下。
  你道为何?敢情关雪羽还坐在那里,这么久的工夫,他老人家连屁股都没有挪一下。
  他倒真沉得住气……你们来归来,我吃归吃,两套烧饼果子已经下肚了,正自安详地喝着豆浆。
  红衣少女站住了身子,面色轻嗔,拿眼神睨了尖脸汉子一眼,那意思像是在说,你这差事是怎么当的?
  尖脸汉子那张吊客脸,可有些挂不住了:“你——怎么还没有走?”声音却气抖了,再也顾不得身后主子平日怎么关照他的,脚下一上步,五指皆分,如鹰拿兔,直向着关雪羽的背上抓下来。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金庸群侠传MOD游戏交流论坛,各种经典武侠游戏等你来玩,各种开源制作工具等你来实现你的游戏开发之梦。
 楼主| 发表于 2007-2-26 21:00 | 显示全部楼层
天下事,可真有这么巧的。这位关相公,早不移身子,晚也不移身子,单单就在这个时候,身子往前挪了一下,尖脸汉子的“爪子”,居然抓了个空,擦着对方身边落了下去。
  事情似乎再自然不过,雷霆万钧,冰雪一片,竟是丝毫不着痕迹,谁也看不出一些儿破绽。
  尖脸儿真傻了脸,一咬牙,第二次运掌,指尖一挑,暗施真力。这一手叫“鱼跃鹰飞”,倒是武林中不常见的厉害招法。忖度着,一派斯文的关雪羽,如何当受得住?一经着上,怕不立刻来上五个血窟窿。
  眼看着关雪羽万难躲闪,就在这危机一瞬的当儿,半截鞭穗儿,忽然搭在尖脸汉子的手腕上,力道儿够劲的,硬硬地止住了他的下落之势。
  尖脸汉子半声不吭地收回了手,停立一边。一旁掌柜的薛托,慌不迭上前几步,拉出了板凳,赔着笑道:“大小姐……你是贵人光临……我们这里太寒酸了。”
  大姑娘抬起眸子,扫了他一眼,也没答理他,微微偏过一些身子坐了下来。
  眼神儿,可就无巧不巧地与正面坐着的关雪羽对在了一块儿。
  一个是仙姿相貌,幽步窈窕,一个神蕴清流,质朴沉着。四只眼睛对视之下,关雪羽倒不便失礼了:“对不起,真对不起,姑娘,我占了你的座儿——”还想再客套一句,对方姑娘似笑又嗔的眼神儿却移到了别处,眉梢眼角,不啻风情万种,却是剔透玲珑,冷艳独绝。这还是关雪羽第一眼瞧她,接着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以他之自恃,亦不禁为之心头一震。平心而论,他所见过年轻漂亮的姑娘多了,而面前的这一位,却别具冷艳夺人之势,乍看之下,竟与麦家那位姑娘十分相似。尤其是一头秀发,居然是一般的黑,一般的细,那么乌光黑亮,就连枝下来的发式,也几乎并无二致。同样的高鼻梁,大眼睛,身材的高矮胖瘦,都几乎一样,只是这一位明明偏瘦了一点,肤色既白,便显出了一派不落凡俗的清艳神姿了。
  关雪羽总算看出了两者之间的不同,由不住心内暗暗称奇。
  他很想再多瞧上对方几眼,只是两者之间的距离太近了,第二眼已属多余,再看下去,可就失态了。
  尖脸汉子虽然侍立一边,脸上神色却十分怪异,在他想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什么情形下,能够允许一个陌生人与主人共桌而食?简直是不可思议。怪的是,姑娘竟默默地忍受了。非但如此,大姑娘眉梢眼角的神态,似乎并没有几多怪罪对方的意思,尤其是刚才眼前这个人那么直直地看着她,虽然并无急色之态,照过去往例便已经触犯了她的私律心规,一旦发作起来,也够人瞧的。偏偏对于眼前这个人,竟然也忍下来了,这可是透着稀罕。
  这一切看在尖脸汉子眼里,心里固然奇怪,可却也不敢现诸表面,只是频频眨动着一双大三角眼,连连在关雪羽身上转动不已。
  “凤姑娘,”他越前一步,弯下身子来,小声地道,“吃些什么呢?”
  被称为凤姑娘的少女,略略点了一下头:“你看着办吧!”
  尖脸汉子应了一声,这才向掌柜的薛托点了一下头,薛掌柜连忙趋前躬身聆教。
  “小笼汤包十五个,一律用新鲜荷叶包着蒸,另鸡汤雪菇细面一碗——快侍侯去吧!”
  掌柜的一听可真傻了脸啦,盖因为对方所点的这两样,固然是平常之物,却并非自己店里所卖之物。无奈,一来不能回绝,再者更舍不下桌子上那一锭白花花的十两纹银,好在特为备做,也并非难事,当下应了一声,匆匆退下。
  薛家的人也都退了下去,紧张的局面这才暂时冷了下来。于是,上座的上座,吃喝继续。
  只是吃归吃,人们却再也无能约束住自己那不听话的一双眼睛,一个个虽非上来时的“斜眼公鸡”,却也由不住频频往红衣少女座上顾盼。
  关雪羽原本是要离开的,只是对方姑娘的来头,显然不小,尤其是今天——八月十五日的忽然出现,是否有什么不寻常的涵义?再者刚才那尖脸汉子的上前请示时,低低的一声“凤姑娘”,已落在了他的耳中——这凤姑娘三个字,像是在哪里听过,却也一时想不起来。总之,这一切的一切,使得关雪羽不能不对“凤姑娘”这个人存下了好奇。
  关雪羽自离开出云寺,一夜紧赶速行,虽说施展杰出轻功——陆地飞腾身法,到底耗力非小,好在此去临淮关已并不甚远,在他来说不过两个时辰的脚程,倒也不必急在一时,先待机会,暗自观察一下对方什么路数,再作决定。好在,他虽吃喝完毕,面前地有热茶一盅,大可从容品饮,消耗时间。
  有两次,他与对面座的凤姑娘目光几乎相对,对方却巧妙地遁开了。一位老婆婆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在邻座上,上下不停地打量着凤姑娘,却在后者回敬的凌厉目光里退却了,凤姑娘用这个方法,使得那窥伺者一一目逃——最后她才把那双无限天真却活泼凌厉的眼睛,注视向关雪羽脸上。
  关雪羽几乎可以断定,这位凤姑娘,绝非等闲人物——这一点,只需透过对方那双澄波双目即可判知。要知道,一个身怀绝学,尤其是具有惊人内功的人,无论如何巧妙的掩饰,也难以掩饰散诸于瞳孔之内的目神。自然,也只有身怀绝等内功之人,本身才能有如此微妙的鉴察之力。
  眼前这位凤姑娘,一双美目因是黑白分明,难能的是散诸在她瞳孔的一种隐隐蓝光——这便是内功中所谓的“目有蓝星”了。关雪羽这一突然的察觉,着实令他暗暗吃了一惊,正因为如此,他反倒要回避对方姑娘的注视了。
  也许这位凤姑娘也同他一样,发觉到了关雪羽的有异,那双澄波瞳子里充满了惊异。
  正当关雪羽被她看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她的目光却适当地转向一旁。
  两个人依然保持着沉默。
  关雪羽虽有一肚子好奇,无如刚才有过一次经验,生怕对方再不与答理,平白自讨无趣,干脆也就暂作哑巴,倒看看谁沉得住气。
  所幸,这一段的时间,并不太长,紧接着便由这里掌柜的薛托亲自侍候着,把刚才那个尖脸汉子,为凤姑娘所点的“荷叶小笼汤包”以及“鸡汤雪菇细面”送了上来。
  显然因为对方的来势不小,得罪不起,或许是那锭十两纹银发生的魔力,总之,这两样点心准备得既快又好,而且是用上好的瓷器盛着,连筷子也是全新的镶边牙筷,很可能是主人收藏的心爱器皿都动用了。
  凤姑娘微微点了一下头,杏目微转,浅浅一笑道:“你是这里的掌柜吧?”
  薛托面承仙姿,尤其是对方这一笑,简直令他全身上下透着舒服——连腿都酥了,不知是过于兴奋,还是紧张所致,只觉得全身打颤:“是……不敢劳小姐动问……在……
  在下正是。”薛托一面打躬笑着,“在下姓薛……叫托……小姐多多指教。”
  凤姑娘可没心情听这么多,黛眉徽颦,一旁的她那个跟班儿尖脸汉子,却已怒声叱着:“混蛋,这么罗嗦,问你是什么你说什么,没问的不许多说。”
  别瞧薛掌柜的站起来半截铁塔一样的身材,这会子看起来却像是豆腐做的。由于这个尖脸汉子刚才现了那么一手,他可是打心眼儿里害怕,还是真不敢惹他,这时被他这么一喝叱,吓得连连打躬,嘴里连连连称是,一双眼睛却瞧着凤姑娘,生怕对方有所降罪。
  姑娘向着他,微微嗔道:“干什么吓成这个样子?我也不会吃人。”
  薛掌柜的连声称着是。
  凤姑娘才道:“我们座儿上明明是坐两个人,你拿一份碗筷,算是什么意思?难道让人家干看着吗?”说到人家时,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情不自禁地瞟向关雪羽,微微一笑,现出了既白又密的一嘴玉齿。
  关雪羽想不到她会有此一说,待将分说,对方凤姑娘那双美目,又膘向薛掌柜的。
  后者显然呆了一呆,一时想不通是什么意思。在他的印象里,一直认为关雪羽与对方姑娘是敌对的,想不到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双方敢情交好成了朋友。
  自然,侍立一旁的那个尖脸汉子,聆听及此,也似吃了一惊,只限于主仆之分,心里尽管大为不忿,却也没有他说话的份儿,只是频频地眨动着他的一双三角眼,连连在关雪羽身上转个不休。
  薛掌柜的总算明白了对方姑娘的意思,嘴里答应了一声,匆匆退下。
  关雪羽正要开口推辞,不意这位凤姑娘的一双眸子,却瞟向一旁望着她的跟班儿。
  “大四儿,你也别怔在这里了,一会咱们还得赶路呢!自己找吃的去吧!”
  尖脸汉子又怔了一下,想说什么,但一接触到凤姑娘那双深邃的眼睛,便不再多说了,退后一步,应了一声:“是,凤姑娘。”即转身步出,在靠门前的一个座头儿坐了下来。
  这会儿,薛掌柜的又端了一碗“鸡汤雪菇面”,另碗筷一份上来,恭敬地送到了关雪羽面前,匆匆退下。
  关雪羽拿起筷子来,才见那位凤姑娘似笑又嗔地正看着自己,他便干脆不再客气。
  微微一笑,他目注向对方,说道:“姑娘赏赐,不敢不遵,我也就不客气了,请。”说到“请”字,他便老实不客气地夹过一个包子来送入人嘴里。
  不意这小笼汤包,内里汤馅儿原已够烫,更何况外包荷叶,正是内外均烫,关雪羽一时不察,正一口咬下去,着实的烫个不轻,凤姑娘一对妙目凝看他,见状不自禁地嘤然一笑,便把头偏过一边。
  关雪羽这才见对方碟内,原已置有一个,却先用筷子叉开了馅儿,待将热气微散才放置入口,这番细心,显然较自己聪明多了,想不到一时失态,给对方看了笑话,想想也是好笑。
  凤姑娘吃了一个汤包,又用牙筷夹起汤面,放入匙中,微微吹上一口,才再送入嘴里。
  关雪羽便学样地吃了几口,敢情薛家存心巴结,两样点心做得均极可口,先莫说那小笼汤包馅儿多么细巧,只这碗汤面,便是汁腴味纯,仓促之间,成此佳肴,倒是费人思索。
  凤姑娘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尽管风情万种,却不失大家之风,更不轻挑,至此为止,亦不曾向关雪羽说过一句话。
  两个人默默进餐,直到关雪羽放下了碗筷,还不曾交谈一句。
  “多谢姑娘。”关雪羽抱拳道:“今日幸会,盛情容当后谢,这便告辞了。”
  一面说待将站起,不意凤姑娘冷冷一笑道:“慢着——”
  关雪羽道:“姑娘有何差遣?”
  凤娘莹莹双眸,含笑凝视着他,说道:“萍水相逢,总算有缘,阁下大名是——”
  “我姓关。”关雪羽抱拳道:“请教姑娘?”
  “你不知道?”
  “姑娘未曾赐告……”
  “你……”凤姑娘浅笑道,“你还是糊涂一点的好,关先生是读书人?”
  她似乎不希望对方知道自己太多,偏偏却不住口地盘问对方。
  关雪羽并不介意,一笑道:“算是半个吧!”
  “另外一半呢?”
  关雪羽点点头:“算是半个佛门的居士吧!”
  “噢——”凤姑娘眨动了一下美丽的眼睛,“倒是失敬得很……不瞒关先生,我自幼好佛,家母至今还在习禅打坐,我也读过一些佛门的经典,对于人世深抱怀疑,如果不嫌弃,我倒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二。”
  “那就不敢当了。”关雪羽一笑道,“只是这里好像并不适合……”
  “当然,我并不是说今天。”她的眼睛再瞟,注向关雪羽的随身行囊,“你不但读书,而且学剑?”
  “只是带来防身,玩玩而已。”
  “这就不容易了。”凤姑娘别具慧心地点点头,道,“内实精神,外示安佚,见之如好妇,夺之以猛虎……”微微一笑顿住,看向对方,“恕我冒昧,关先生可知道这几句话出自谁人之口么?”
  关雪羽道:“这是越王问剑的几句开场。”
  凤姑娘一笑道:“我知道考你不住,下面的几句你可知道?”
  关雪羽道:“知道的。”遂接道,“……市形气候,与神俱往,捷若腾兔,追形还影,纵横往来,目不及瞬,得吾吾地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大概是这么几句话吧。”
  凤姑娘樱唇轻启,含笑道:“的确高明……可惜我面前没有酒,要不然一定敬你一杯。”
  “以茶代酒吧!”说时,关雪羽举杯喝了一口,已有离去之意,只是对方姑娘,却没有结束的意思。放下茶杯,她摇摇头道,“这茶太涩,不好。我身边有上好的西湖龙井,雨前旗枪,虽不若‘玉掌缘’名贵,却也不差,你可要尝尝?”
  “这就不敢当了,再说——”
  “有事要走?”凤姑娘目光凄迷地道,“那我也就不好勉强了。”
  关雪羽摇摇头道:“倒也不是什么急事,好在时间还多。”
  凤姑娘一笑道:“这就承请了,”一面说,玉手轻点,那边座头上的尖脸汉子,立刻应召面前。凤姑娘说,“我与这位关先生一见投缘,快把你带来的茶叶,交给他们,好好泡上两杯,快去吧!”
  尖脸汉子即时愕了一愕,目光里大是不解,狠狠地盯了关雪羽一眼,这才应喏而去。
  关雪羽道:“贵管家颇不为然,似乎对我方才占了此席座位还有余恨。”
  凤姑娘道:“别管他,要是他对你有所失礼,我代他道歉也就是了。”
  关雪羽摇摇头道:“那倒没有什么,应该道歉的是我,反劳姑娘请客,太不公平了。”
  凤姑娘道:“你如有心请客,以后有的是时间,不必急在一时,是不是?”
  这声“是不是?”确实说得妩媚之极。双方经过一番对答,关雪羽已由对方含有吴侬软语的口音,约莫猜出她即使不是姑苏人氏,也必然与该处有所渊源:“姑娘是苏州人氏?”
  凤姑娘笑着摇了一下头:“你猜错了,不过,我在那里住了很久。你是听我说话的口音……是吧?”接着微微点头,冷笑道;“你是个很细心的人,我倒要对你留些意了。”
  在彼此对答里,关雪羽确实很仔细地在观察着她,颇能“见微知著”。
  第一,对方姑娘玉指纤纤,尖尖十指都留有晶莹透剔的指甲,这虽然无足为奇,但在她举杯饮茶时,指尖上似有银光一闪。因此,他猜想对方十指指甲之中,可能藏有一种奇特的暗器,或是“弹指飞针”一类的细小之物。这位姑娘毫无疑问是武林中神秘的高手。由于她十指尖尖,不宜拳脚,当是“剑客”中人。
  第二,因此,关雪羽也便推测出,放置在桌面上的那个长方形的锦缎包里,其中所藏的必然也正是对方的随身兵刃——一口不同凡品的长剑了。
  第三,直到目前为止,关雪羽所能知道对方的仍然只是“凤姑娘”三字而已。她甚至于连姓氏都不轻易示人,这一点尤其引起了他的注意。因此他设想,对方之所以隐瞒姓氏,必然是有相当的原因,可能同自己隐瞒原来之“燕”姓一样——因为那个姓氏,武林罕见,又负有盛名,是以,只要一经出口,便很容易为人所猜出出身来历,所以她干脆连姓氏也不轻易吐示旁人,这样便无虑为人测知了。
  一时之间,关雪羽想到了很多,武林之中,成名的女人,正反派兼而论之,亦是屈指可数,像对方这般绮年五貌,年纪轻轻的人,却是没有听说过。她又是谁呢?
  “你在想什么?”凤姑娘像是看透了他的心事,眼神里透着神秘。
  关雪羽点点头,干脆单刀直入地道:“我是在想姑娘你的出身来历,应该不是无名之辈。”
  “啊?”凤姑娘微微笑着道:“结果呢?”
  “结果是一片茫然……”
  凤姑娘说:“因为你一开始把我当成了名人,自然不会有结果的了。”
  “难道你是无名之辈?”关雪羽摇摇头,“我却不信。”
  “为什么我一定要是名人之后呢?”这句“名人之后”一经出口。凤姑娘忽然警觉到语中有病,盖因为对方只说自己不是“无名之辈”,却并没有说什么“名人之后”。
  一言之失,几乎已将暴露了身分,真所谓“言多必失”。她立刻停住了嘴,一双妙目瞟向对方,细细观察着关雪羽的神态,看他察觉了没有。
  关雪羽似乎没有异样,凤姑娘倒是放心了。
  正巧,尖脸汉子大四儿送上了香茗。
  两只细瓷盖碗,放在黑漆偏亮的托盘里一并端出,一望即知这不是本店的东西,当是对方凤姑娘自备的茶具了。出门在外的人,还有这么多的讲究,越知这一主一仆大非常人了。
  果然是好茶,连关雪羽平素并不讲究喝茶的人,也觉出了好来……他喝了一口,由不住夸赞,道:“好茶。”
  凤姑娘微微点头道:“你原来是北方人。”
  关雪羽心内一动,微笑道:“姑娘何以见得?”
  凤姑娘笑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北方人喝茶时候的姿态与南方人是不一样的。”
  “原来如此,但也有例外的情形。”关雪羽道,“譬如说,南方人生长在北方,他的一切习性也就与北方一般无二的了……”
  “但你却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不是吗?”她笑得这么甜,洁白的牙齿,闪烁着点点晶光。似乎一个女孩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再加上白而整齐的牙齿,必然便是出色的了。
  “你很聪明!”关雪羽道,“被你猜对了,我的确是北方人。今天谢谢你的盛情,我现在必须要走了。”说着,他离座站起;向着对方微一抱拳,待将离开。
  凤姑娘一笑道:“你太客气了,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吧?我想一定会的。”
  关雪羽点点头道:“但愿如此。”即转身步出,掌柜的薛托在门口打躬作揖道:
  “相公慢走……以后请常来啊!”关雪羽笑应着,一路来到了店外。
  来时天方黎明,此刻东方早已日出,阳光刺眼,不用说又是个大晴天,“知了……
  知了……”不息的蝉鸣声,四下里响着,落叶萧萧,已有了几许秋的寒意。
  关雪羽没有骑马,仍然是琴剑一肩。当他绕过了薛家老坊,踏上一条村道时,忽然正前方树影里人影微晃,现出了一个高瘦的人来。灰白灰白的一张尖脸,吊梢眉,高个头——正是那位凤姑娘身边的跟班儿,大四儿……他竟然绕到前头,意欲何为?
  关雪羽眼中乍见,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表情,已几乎可以测知他的来意,脚下并不少停,仍然继续前进。
  尖脸汉子大四儿老远就怒睁着一双三角眼瞪着他,这时见状干脆横过身子来阻住了他的去路了。这么一来,关雪羽只得停了下来。“姓关的,你停一停,我有话问一问你。”
  “啊?”关雪羽冷冷打量着他,“是你主子凤姑娘叫你来的?”
  “是我自己来的。”说这句话时,他频频回顾。就凭着他这一个小动作,关雪羽断定他没有说谎,他的确有所顾虑,生怕他主子凤姑娘会随时出现。
  “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关雪羽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暗中已作了准备,只要这小子存心不良,胆敢向自己出手,便老实不客气地施以颜色。
  “姓关的,”大四儿频频眨动着他的一双三角眼,“我知道你是个练家子……可是……哼哼,你还差得远。”
  “你不妨说清楚一点。”
  “哼哼……好吧!”大四儿一对眼珠子,闪烁着精光,“不管你是哪一道上的,我劝你走远一点,别让我们再碰上……我没有时间跟你多说……”回头看了一眼,他冷笑着又接了下去,“不许你再接近我家姑娘,你听见了没有?”
  关雪羽一笑道:“那要看我是不是高兴,还有你家姑娘是不是也愿意了。”
  大四儿怒瞪着两只眼,喋喋怪笑了两声道:“很好,我不过是这么警告你一声罢了,除非你小子是不想活了。”话声一完,即见他双肩一耸,怪鸟也似拔了起来,却是一起即落。天空中一阵衣袂声,大片阴影里,尖脸汉子已自空而坠,来到了关雪羽背后。就在他身子将落未下之际,一只右手已突然抖出,五指箕开,活似一把钢钩似的,直向关雪羽背上猛抓了下来。
  关雪羽虽不欲过早暴露身手,但是对方凤姑娘主仆二人显然大非常人,眼前这个奴才刚才表演了一手按银入桌的手法,足可证明他功力不弱,是以关寻羽也就不能太过轻视,况乎他这一手“雪中现爪”大异常招,确实诡异莫测,关雪羽尤其不能小觑,他决计硬硬地接他这一掌。
  身形前跨,半斜着身子,关雪羽用“玄乌划沙”的式子,陡然间推进了左掌。
  两只手掌甫一交接之下,大四儿的身子,有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地飘了出去。
  关雪羽不欲与他多纠缠,是以这一掌足足用了有七成力道,莫怪乎大四儿吃受不住了。
  总算这个对方身手不弱,同时自其主子门中,学会了世所罕见的化解身手。虽然如此,看上去却也够狼狈的了。只见他身在当空骨碌碌一阵打转,那副样子就像猝然刮起的龙卷风,“噗通”摔倒地上,紧接着他单手在地面上尽力按了一下,“唰!”一下站了起来,却也由不住一连打了两个踉跄才拿桩站住。力道虽说是化解了,那阵子遍体奇热,却是一半时消除不尽,只管上上下下在全身血脉里起伏不已。大四儿可是尝着了对方的厉害,只惊得脸上一阵子发青,却是不敢开口出声,心里头比谁都清楚,只要一出声,保不住大口的鲜血,就得喷了出去。他只是远远地怔在那里,再也不敢第二次上前,轻捋虎须了。
  关雪羽现了一手绝活儿,原先还有些担心对方只怕吃受不住,难免受伤,这时见状,倒也有些出乎意外,对方一个奴才,竟然有如此身手,倒是不得不令人大存惊异了。
  四只眼睛对看之下,关雪羽点头道了一声:“幸会了。”即快速闪身入林而去。
  那是一片占地颇大的竹林子,绿阴阴地延续下去,足有数里之遥,关雪羽一经隐入,便顿时无踪。
  时间竟然是那般巧法——关雪羽身方入林,面前红影微摇,凤姑娘已现身眼前,似乎是慢了一步,不及看清楚关雪羽的去踪。大四儿脸上立时现出了惊惶之色,慌不迭向着凤姑娘抱拳深深打了一躬,却是仍不敢马上开口说话。
  凤姑娘一双剪水瞳子该是何等锐利?眸光轻瞟,已看出了大四儿的尴尬神态。“你怎么啦?”
  “我……”只吐了一个字,已由不住面红心跳,赶忙地就闭上了嘴。
  “不要出声。”四字出口,凤姑娘已闪身而前,一伸手已隔衣拿住了大四儿的脉门。
  大四儿身子晃一晃,表情更见尴尬。
  虽然是隔着一层袖子,凤姑娘却能领略到对方血脉里的缓慢湍急,从而就知道了怎么回事儿。
  “哼哼,这一回可碰在钉子上了吧?没出息的东西。”
  大四儿脸色一阵发紫,忍不住便要开口。
  “别张嘴!”凤姑娘凌厉的目光盯着他。
  “你想死么?”嘴里虽说是这么狠,手底下却不无恻意。一股暖流透过了她的掌心,直袭向对方血脉之间,顷刻之间,便已将大四儿怒涛澎湃的血液流湍之势,大大地缓和了下来,大四儿这才喘上了一口长气;“凤姑娘,我我……”
  “哼!”凤姑娘仍然凌厉的眼神儿,怒视着他,“叫你备马去,你跑到这儿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知道瞒不过,也只好实话实说了:“是……刚才的那个……姓关的……我……”
  “我知道了。”凤姑娘缓缓地点着头,“哼,不用说你是去缀着人家了?”
  “我……只是想伸量伸量他,瞧瞧他是哪一道上的家数……”
  “结果呢?”
  “结果……”大四儿面如死灰地摇摇头。
  “你这就知道了吧!”凤姑娘冷冷道,“你真算是白活了,瞎眼的东西……要不是看你在一直服侍我的份上,又是老爷子身边的人,我真恨不能眼前就取了你的这双贼眼。”
  大四儿吓得身子打了个抖,慌不迭后退一步,颤声道:“姑娘开恩,我再也不敢了。”
  凤姑娘冷笑着道:“怎么着,我跟人家一个桌上吃顿饭,你就看不顺眼了?告诉你,不管老爷子怎么交待你,跟着我就得听我的,要不然……哼哼!你可小心着点儿……”
  “我……小的是为着姑娘着想,怕……上了人家的当。”
  “上你的头!”凤姑娘娥眉倒竖,杏眼圆睁,这一发起脾气来,可真够辣的,大四儿服侍她了一路,焉能会不知道她的性情?一时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吭气儿了。
  “姓关的那小子呢?”
  “走……了”
  “我知道走了,往哪儿走啦?”
  “这……”大四儿竖起手指了一下。
  凤姑娘看了当前竹林子一眼,知道是追不上了。
  所谓“打狗看主人”,尽管这个姓关的在自己心里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可是他不该临走时,以重手法几乎伤了自己跟前的人。想到这里,凤姑娘可就气儿不打一处儿来,狠狠地咬了一下牙,冷峻的目神儿,更叫大四儿在一边瞧着害怕。
  “回姑娘的话……”大四儿结结巴巴地道,“这小子,功力不弱,像擅施九转之功,别是,别是……”
  凤姑娘冷冷地瞧着他:“说呀!”
  “小的以为……他别就是……”左右看了一眼,他越加小心地道,“别是那只老金鸡吧?”
  凤姑娘惊得一惊,摇摇头道:“不像……”接着她哼了一声,挑动着她那一双娥眉道,“就算他真是,我也不怕。”
  “姑……娘……”大四儿职责所在,可不能不说,“老爷子临走交待……说是这只金鸡……暂时招不得。”
  “我心里有数,你就别多管了。”
  “是,姑娘……”嘴里说着,大四儿偷偷地拿眼打量着她。
  这一会儿,她更是有些失神儿地发呆了。他真的是传说中的那只‘夺命金鸡’?不像,爹见过他,可不是这个样子,姑娘心里这么嘀咕着。虽然,她不知道那只传说中的金鸡,与她家门有过一段什么样的渊源,但是一定有瓜葛牵连,要不然父亲不会一谈起就无限气馁,虽说如此,临行之前,他老人家却取出了他心爱的剑,嘱咐自己“剑不离人,人不离剑”,特别还关照了几句话儿,那是不得已之时对付“夺命金鸡”用的。
  “哼!”她冷笑了一声,心里盘算着,不管这个姓关的是不是传说中的那只金鸡,自己都要碰一碰他。
  “我们的马呢?”
  “在……”大四儿答应着道,“我这就牵去,姑娘,我们这是上哪儿去?”
  “回临淮关去。”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金庸群侠传MOD游戏交流论坛,各种经典武侠游戏等你来玩,各种开源制作工具等你来实现你的游戏开发之梦。
 楼主| 发表于 2007-2-26 21: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身形如鬼魁 老金鸡呈威

  黄昏时分。
  冷飕飕的卷道里没有一个闲人,落叶在地面上沙沙移动打着转儿,天色由一片绚红灿烂而变得渐次昏暗。
  这是八月十五日中秋之夕,距离着“人约黄昏,月上柳梢”那个时候可就不久了。
  麦家两扇大铁门,紧紧地闭着。
  此时此刻,你无须进门。隔着墙地能够体会出那种严肃的气氛,给人以窒息的感觉。
  这种感触,随着时光的消逝,越来越甚,直到那一刻的突然来到,然后爆炸开来,然后一切……
  谁能知道未来的祸福?“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在经过长久的惊惧,恐怖,烦躁不安……连串的进逼之后,到了今天这个日子——中秋之夜,人心反倒是踏实了。
  死亡的本身也许并不那么可怕,可怕的是死亡的预期……在混沌一阵,空虚一阵之后,你已麻木无知的心情,竟然又听见了脉搏的跳动,血液的流淌,你的口鼻又开始有知觉地在呼吸了,如此,恐怖的阴影,便又再一次地向你袭击过来……
  往年这个时候,为应佳节,该是麦家最快乐的时候——太阳方一下山,麦家的帐户大管事便指挥着小子们,在院子里搭起了祭祖的神案,三牲俱备,荤素各具一案,应景的菊花、秋海棠,一盆盆整齐地排列着,各方食客,穿戴整齐,等候着主人夫妇祭告天地祖宗之后,欢畅入席,接下来便是“持螫赏菊”了,大个儿的螃蟹,满笼满筐,人人有份,不饱不休。
  麦老爷三代为官,讲究排场,中秋夜的灯会、灯谜,使主客尽兴,等到这一连串的应景节目之后,才谈得上“赏月”二字。
  那时候,后花园凉亭之内,麦老爷换上宽适的便衣,夫妻家人相偎依,香茗在几,案上摆着各式月饼,苏式的,广式的,翻毛儿的,提浆的。说到馅儿,有豆沙、莲蓉、枣泥、蛋黄、五仁、火腿、八宝……林林总总,可就数不胜数了。几样应节的水果也一定是不能少的,像鸭梨、柿子、沙果、鲜核桃、脆藕、于鲜蜜饯,样样齐全。
  就这样,边吃边聊,直到夜深寒重,才在妻妾艳婢的服侍下,入内安息。
  曾几何时,今年的风水变了。天灾、人祸已经重重地打消了这番兴头。人心原已经就枯萎了,却是祸不单行,平白无故地又飞来了这只老金鸡,真是“人何以堪”。
  是以,今夜尽管是中秋之夜,尽管明月当头,麦家却已不再欢乐如昔了。
  在“大祸将临”的眼前,人人头上都悬罩着死亡的阴影,上至麦玉阶,下至看门的阿财,脸上都已经失去了笑容,影响所及,就连麦家的那条老黄狗,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地叫吠了。
  阿财悄悄地打开了一扇耳门,探头向着门外张望了一会儿,又收回头来。
  门房里,麦家护院苗武,单手压刀,一身劲服地坐在那里。五根手指头,轮流在桌面上敲着小鼓。他很紧张,铁青着脸,眼睛睁得滚圆滚圆的:“他娘的,”心里一火,可就冲着阿财骂了出来,“你他奶奶是犯践还是怎么回事?小心人家摘了你吃饭的家伙你就不看了。”
  阿财挤着一双大眼,赔着苦笑道:“是……苗爷,是里面的五大爷关照说,有一点风声草动,叫我赶紧往里面传,我是怕误了五大爷的大事。”
  “五大爷,嘿!屁!”往地上啐了一口。对于由衙门来的那几位捕爷,他可是打心里就瞧不起。这些日子在麦家要酒要肉,一副作威作福的样子,他早就烦了。就连那几个火枪手,一个个那份颐指气使的德性,简直像是一个窑里烧出来的。强人老金鸡还没来,麦家倒先是遭殃,大大小小二十来口子,要烟要茶,顿顿酒肉,提起来,麦家上下,没一个不对这群主子头痛的。
  “看看你们还能神气多久。”苗武心里盘算着,下意识里却有股子冲动,恨不能让这些人一上来都死在老金鸡手上,才能一消心头之恨。
  麦家大院里,冷清清地看不见一个闲人,却不能据此而判定疏于防守,事实上却十分的是外弛内张。顺着青石板铺的笔直通道,一直通向麦家大厅,当中一共有两处门亭,素日是特为护院、传达而设,今夜,可就显出了特殊的意义了。
  第一座亭子里,由名捕神眼杜明,带同四名得力手下负责,五个人刀剑出鞘,弓矢齐备,前面一有动静,互可上前接应,两侧布置的强弓、火枪,更是待机而动,如臂使指,灵活异常。
  第二座亭子里,由金刀震九州阮大元亲自坐镇。王子亮、侯迁居边策应。这里更是“火器”的交会连击中心,如真有人敢于强行通过,他所遭遇的阻力,必然是近于毁灭性的凌厉,非比等闲。
  穿过了第二道封锁线,来到了大厅。麦家账房兼大管事,麦七爷本就坐镇在这里,随同他坐镇的,虽然另有麦家四名护院武师,但是也只能给麦七爷壮壮胆。敌人如果连破三关来到这里,麦七爷这一关肯定是挡不住来人的了,然而他却自然有他的主意,必要时与对方讲斤论两,谈条件,他却是有一手,所以他自愿担下重任,坐镇中枢,主持大局。
  至于麦家主人麦玉阶,出乎意外的,他倒是表现得异常冷静。读书、为官,给了他从容的气质与修养,多年的养性,虽未必培养成“泰山崩于前而不溃”的气度,但是在过往的经历横逆里,倒也都能应付自如。只是今天所面临的较诸生平所经历的任何一件事都严肃得多。都令人难以抉择,他所感到最大的痛苦是,生死抉择之权,似乎操持在对方,而不是他麦玉阶自己手上,非但如此,大祸一旦降临。所殃及的并非仅仅是他自身一人而已,整个的家族很可能俱将连带毁灭,不存在了。
  犹是如此,麦玉阶倒也是没有乱了方寸。在过去的几天里,他已尽可能地对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作了必要的安排。为数众多的食客,一一遣散还乡;奴仆家人,除了极少数的几个决心自甘留下来的,都打发他们走了。偌大的一个家,昔日欢乐,已是难觅,更何堪萧瑟落叶,庭前秋菊,更平增无限惆怅。
  今夜的晚餐也太单调了一点,只有四个人,麦玉阶夫妇,女儿小乔,义士黄通。此外,老仆麦贵、江婆婆、丫环碧喜,都是无论如何也遣不走的身边人,只得留了下来。
  麦玉阶之妻马氏,一个坚强刚毅的妇人,所谓时穷节乃见,这个时候才显出她的贤淑刚贞。为丈夫,她向黄通亲手奉上了一杯香茗,她徐徐地退向一隅,坐下来。“老爷,”她和声唤着麦玉阶,一副从容地道,“你不必为我担心,事情也许还没有到这步田地,我们的女儿也许能保护我们,尤其是还有这位黄爷。”一面说,她目光转向黄通,颔首微笑首。
  黄通站起来道:“夫人不要这么称呼我,担当不起。”
  “黄爷你不要再说了……担当不起的是我们……”说到这里,她的眼圈红了,“黄爷对我们麦家的大恩,麦家世世代代都要记住,永远也不能忘。”眼睛一转,盯向女儿麦小乔,叮嘱道,“你要记住,永远也不能忘。”
  麦小乔点了一下头,道:“我不会忘的,娘。”
  “好了,时候大概也差不多了。”麦玉阶向妻子马氏说道,“夫人,你也该藏一藏了。”
  “藏?”马氏怔了怔,“这光景你还要我藏?我往哪里藏?你呢?”
  麦玉阶叹息一声,道:“我叫你藏,你就藏吧,自然有地方,来吧,”他随即站起身来,说道,“你们跟我来。”包括老仆麦贵、江婆婆、丫环碧喜在内,都不禁惊得一惊,大是出乎意外。
  麦玉阶走了几步,见黄通仍然站在原处,不觉回头:“黄兄弟,你也来。”黄通应了一声这才跟上来。麦玉阶一路前行,穿过了花厅,一直来到了自己书斋,推门入内,里面一片黑暗。
  敢情说话间的工夫,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掌灯——”
  老奴麦贵应声,随即返身取灯。
  麦玉阶看向夫人,感慨地道:“当年这些暗室,只为藏我麦家三代相传的文物书画,想不到到头来,却要赖它救命,也算是……”摇摇头,心情十分黯然。
  麦夫人一时喜极而泣,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既然有这个地方,老爷你怎么不早说呀,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说话之间,麦贵已掌灯而至。
  麦玉阶当先步入,麦贵持灯亦步亦趋,小乔与碧喜扶持着麦夫人,黄通走在最后。
  书房里静悄悄的,门窗齐掩,蚊蝇不惊。
  在一橱藏书前,麦太阶站住了脚步,转向女儿道:“小乔,瞧瞧你的功夫怎么样吧!”
  小乔点点头,想笑也笑不出来。这是她生平所经历的一件大事,连日来目睹家人四散,父母忧急,一颗心早就碎了。
  麦王阶抬起手,指向书柜最高的一层,道:“第七层藏书《文彦集》第八册之后有一块青砖是活动的,移开它。”
  小乔不待父亲把话说完,便已贴身柜前,聆听之下,随即施展出“贴掌游墙”的功夫。见她只用两只手掌向柜上一贴,由掌心聚力,即把身子上吸,活像是一只大守宫似的,一路沿墙游了上去。
  麦氏夫妇见到女儿如此功力,全都惊得目瞪口呆,一旁的黄通看到这里,亦是由不住连连点头不已。
  小乔行到顶上,遵照父亲所言,移开了那本《文彦集》,随即发现了那块活动方砖。
  由于整个墙壁,皆以同色式样的方砖所砌,如非事先知道其中有一块是活动的,猝然观望之下根本无从辨识。待到这块方砖移开之后,才见到其中置有一个可供手握的把钮。
  麦玉阶点点头道:“左二右七,你下来吧!”
  小乔遵言,手握把钮,向左面转动了两下,只听见墙内“吱”地微响了一声,又向右面转了七转,即听得“吱呀!”两响,她随即从容飘身落下。紧跟着壁面上起了一阵沙沙声息。半扇墙壁,连同贴壁的书架一并移转开来,现出了一个半月形的拱门。
  麦玉阶站在门外,轻叹一声向着妻子道:“你这就进去吧——还有麦贵,碧喜,江婆婆……都进去吧!”
  马氏一怔道:“老爷你呢?……”眼睛一扫面前的黄通、女儿,“还有你……
  们……”
  麦玉阶冷冷地说道:“你不必多问了,你先进去,如果不死,我与女儿自来会你……”还是那几句老话,要有逃走苟活之意,也不会等在今天了。马氏当然知道丈夫性情,多说也是无益。她虽有与丈夫同生共死的决心,但是却也知道此刻强留下来,于事无益,心里盘算了一下,黯然点了一下头:“好吧!我就在这里面等着你们了。”
  麦玉阶道:“一切平安,固然不必多说,否则……七天之后,你们再看机会出来……
  自行逃命去吧!”说到最后,触及数十年夫妻,情不自禁为之热泪籁籁而下。
  马氏低下头抽泣了几声,忍不住抱了一下女儿,点头道:“你们会来的……就是死,也让我们死在一块儿……”江婆婆、麦贵、碧喜——噙泪下跪,向老爷小姐辞别。在麦玉阶的再三催促之下,一行人才步入暗室,麦玉阶少不得传授了暗门开闭之法,眼看着妻子等四人步入、暗门合拢之后,这才算松下了一口气。
  黄通点头道:“大爷这番安置,再恰当不过。如此一来便可从容应付,而无后顾之忧了,在下之意,如果大爷与姑娘也能……”
  麦玉阶挥手阻止道:“我意已决,这件事不要再谈了。黄兄弟,如果我这么怕死贪生,让弟兄们代我受过卖命,也不配老弟你舍生抬爱了……走,我们到前面瞧瞧去吧。”
  说罢转身向外步出。
  麦小乔其实何尝不想让父亲藏躲一时,只是她深知父亲个性,也就不敢多说,好在有黄通与自己二人侍奉左右,再加上外面众多护院官差,那只老金鸡也未见得就能稳操胜算。这么一想,真恨不能马上能见着了这个人,跟他拼个你死我活,才叫干脆。心里这么想着,麦小乔手上端着灯,紧紧跟在父亲身后,不意灯光照处,忽听见身后的黄通,嘴里“嗯”了一声道:“慢着——”
  “怎么?”麦小乔连忙站定,回身举灯高照。
  黄通却望向侧面的一扇天窗发着怔。
  麦玉阶一惊道:“有什么不对么?”
  黄通走向窗前,看了一下,转向麦玉阶道:“大爷,这扇窗户,一直是这样开着的?”
  “这……我倒是记不起了……”
  说话之间,黄通已然长身拔起。
  他身形灵巧至极,陡然拔起,有如炊烟一缕,单手轻轻向上一探,已攀住了天窗边的横栏。
  这时小乔忙即把灯举高了。
  灯光照处,黄通这才看见,就在自己手抓的这片横栏上,清清楚楚地现出了上下两点指痕。这种地方,谁也想不到去打扫,长年累月,早已积下了厚厚的一层尘灰,是以一点小小的痕迹也都清晰在眼……然而,除了这一上一下两点指印之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打量着这一番情景,黄通特别分出一只手试了一试,冷笑了一声,飘身直下。
  小乔趋前一步:“有人进来过?”
  “不错。”黄通一双闪烁的眸子静静地在屋内转过,忽然定住书桌正中部位。
  小乔忙即举灯迎过去。
  果然不错,洁净的桌面正中心,留有铜铁般大小的一点痕迹。
  “噢!”这一次连不经世故的麦小乔也看出来了,“是脚尖?”
  “进来了。”黄通一面四下的打量着,只是除此之外,再也无所发现了。
  “好纯的功夫。”嘴里说着,黄通那一张黄脸上,现出一抹苦笑。这番苦笑里,却也十分显示了他的自愧不如。
  麦小乔也学着黄通方才的样儿,腾身而上,一只手攀着天窗横栏,那只手移过灯来,青纱罩里的灯光不停地曳着,把她的人影长长拉向地面。看了好一会儿,她才不吭声地飘身而下。
  “姑娘轻功较在下高出十倍……看看这人来去的身手如何?”黄通一面说,深深地皱着眉头。
  “高不可测。”麦小乔摇摇头说,“我真有点不敢相信……除非这个人没有骨头,否则他怎么能进来。”
  黄通摇头道:“不然,姑娘可曾听说过江湖中传说的‘大八卸’功夫?”
  “噢——我知道,……黄大哥,难道这个人他……”
  麦小乔几乎迷惘了,她虽知道有这门“大八卸”的功夫,也知道这门功力乃是运用人体中极难练就的“一元真气”把全身的骨骼上自两肩,下至盆骨,作八处卸落,如此全身形若蜈蚣。凡是头骨能过之处,皆可畅通无阻,武林中虽然亦有所谓的“收肌卸骨”
  之术,那只是局部收骨,较之这门功夫,实不可同日而语。
  由于这门“大八卸”的功夫过于神奇,当时麦小乔不过是由其师父嘴里听过而已,也并未十分放在心上,这时被黄通一提,才似忽然记起,她的惊异,实在不难想知。
  “黄大哥……什么人会有这种功夫?……你以为是谁呢?”
  麦玉阶亦不禁为之动容,一双眼睛紧紧盯向黄通。这自然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他的暗室秘密被敌人发现,也就是说最后的一点保障余地也没有了。
  黄通的脸色十分阴沉,冷冷道:“据我所知,这只老金鸡是有这个能耐的。”
  “啊!”麦玉阶一时大惊,“这么说,难道他进来过了?”
  “恐怕是的。”
  黄通忽然腾身而起,模仿着对方自天窗下来的姿态,也用一只足尖,点向桌面,再次腾身而起扑向对面书柜,这般来去,形若一只大鸟,书房里鼓荡出大片风力。
  在麦玉阶眼里,黄通这般身子,实在不啻神人天降,然而黄通本人却显然有力有未达的遗憾与失望。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这人的轻功,较我高多了……只怕是他本人来过了。”
  麦玉阶登时一呆。
  麦小乔乃安慰道:“爹,事到如今,你老人家也用不着再担心了,我们等着他就是了。”
  黄通冷冷点头道:“姑娘说得不错,大爷要冷静从事,我以为,这只金鸡即使是进来过,他并无所获……也许只是在察探府上动静。”
  麦小乔哼道:“这么看来,他也不脱鼠盗狗偷的行径,我还一直把他看成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呢!”
  说话之间,巷外已传来了初更的梆子声。
  “啊——”麦玉阶霍然一惊,“已经起更了。”一面说,他挪步窗前,揭开了窗帘,向外窥伺了一眼,目光望处,不偏不倚正好看见了那轮冉冉升起的中秋明月。
  一片翩翩下落的枯黄梧桐树叶,无巧不巧地正好落在了阿财的头上……几乎是完全没有声音的。阿财却已经警觉了,身子抽搐了一下,慌不迭地抬起头。立刻他的眼睛睁大了,抖颤的身子僵直地贴着墙,缓缓地站立了起来。他下意识地知道,他所奉命要等待回报的那位主儿到了,然而,到底是否真的呢?
  那是一辆双马二辕,黑漆铮亮的漂亮马车,漂亮极了,就连麦夫人来去所乘坐的油碧车都比不上。黑光铮亮的油漆,描着金边儿.那么纯黑而没有一根杂毛的两匹马,怕是一千匹骏马里也难挑选出一匹。
  阿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会睡得这么死,事实上不过是等倦了,才打上一个盹儿,就这样,整辆的马车来到眼前,自己竟没有发觉,反倒是一片落叶,把自己给惊醒了。
  马车正以缓慢的速度继续向眼前接近着,两匹马八只蹄子,敲打在路面上,不可能没有声音,然而显然声音却降到了可能性的最低程度。这样看,设非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良驹,不卒为功。渐渐地,这辆辔驾整洁,望之崭新的马车,越见清楚的来到了面前,赶车的轻扣缰绳,马车不偏不倚地就在麦家大门当中停了下来。
  阿财暗自叫了声:“我的老天,别是那话儿来了吧。”
  装设精巧,黄光晃动的两盏琉璃马灯,左右摇晃着,每一回晃动,也都使人能够更一次清楚地看见跨坐在车辕上的那个人——车把式,那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的汉子。只见他轻轻在车座上一跃,已如同一只大鸟也似地落在了门前。
  阿财吓得“啊!”一声,转身就跑。
  “站住!”这一声显然出自对方那个身着月白长衫汉子之口,阿财顿时就怔住了。
  “是!”他转向对方那个人看着,“你……是谁?”借着门前的灯笼以及天上的明月,他总算把这人的脸看清楚了,由不住怦然一惊。
  敢情这张脸,他早已经留有深刻印象,正是那一日麦府开仓赈粥时,大闹现场的那个人。当时如非黄通在场,插手管了这件闲事,简直还不知何以收场。事后由表七爷嘴里传出,这人姓祝,乃是跟随金翅子手下之人。这一霎的忽然出现,不用说,阿财也就可以想知是怎么回事了。
  “小子,这里有份贴子,带进去交给你家麦大爷,就说好朋友问候他来了。”一面说时,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珠子,骨骨碌碌直在眼眶子里打转,随着他平出的手势,“嗤”
  一张大红拜贴直向着阿财面前飞到。
  阿财慌不迭双手一接,托在掌上:“是……我这就去。”
  嘴里说着回身就跑,由耳门里窜身而入,还跄了个跟头,不经意一只手把他由地上挽了起来。
  阿财抬头一看,认出了是官府来的大捕头神眼杜明,另外六名劲捕,左右齐立,清一色的厚背鬼头刀,闪着白晃晃的刀光。“什么事?”杜明其实已听见了,“是点子来啦?”
  阿财结巴地道:“来,来啦!这里有一份贴子,说是要呈给咱们老爷……”
  杜明冷笑了一声,接过贴子来,上面是一只展翅金鸡,下面一个“拜”字,除了这个字以外,再也没有第二个,连上下款都没一个。神眼杜明负责看守第一道门户,一下来可不能松了劲儿,怎么也得撑下去,好在里面有得力的接应,不信自己就挺不下来。
  看着这张拜贴,杜明心里发冷,点点头说:“送进去给麦七爷,这里没你的事。”
  阿财答应了一声,撒腿就往里跑。
  神眼杜明哼了一声,关照身边人道:“开开门,咱们不含糊,见见他是哪庙里的神?”两名捕快应了一声,打开门栓,隆隆声中,已将两扇沉重的铁门推了开来。
  神眼杜明所以有这个胆子,全在胸有成竹,当然他也知道,要是只凭自己的能耐,是万难阻挡对方来势的,既然各方配合,后面又有接应,可就另当别论。
  大门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对方那个下书人——祝天斗。对于杜明来说,祝天斗这张脸是陌生的,四只眸子一经交接,姓祝的嘿嘿连声冷笑着,双方随即开始了对答。
  “原本这里还有六扇门的朋友,失敬,失敬。”
  “好说!”杜明一面打量着对方道,“尊驾是——?”
  “无名小卒,不值一提。”
  “哪位是老金鸡——老当家的?”话声出口,神眼杜明一双锐利的眸子,已经注视向街心那辆油光铮亮的黑漆马车上。
  “嘿嘿!”祝天斗那双“三白眼”眨也不眨地盯向对方,“你口头小心一点,敝上正确的大号是翠羽金鸡,你也可以称呼他老人家是金鸡太岁,舍此之外,并无别号。第一次初犯,我饶了你,再要不听,哼哼,只怕你吃饭的家伙就保不住了。”
  神眼杜明公门里当差,昔日何等威风,眼前尤其是在手下六名捕役面前,被对方一个身分不明的人,口出不逊地教训了一顿,一张脸顿时涨了个通红。这口气要是咽下去,今后这个差事可就别想再混下去了。
  “好说。”杜明双手力盘,十指如钩,“朋友口出不逊,显然没有把我杜某人看在眼里……这倒要讨教一二了。”话声一住,杜明左手猝翻,一招“金豺现爪”,直向对方视天斗前胸上兜去。
  按说杜明的一身功夫称得上是满不错了,要不然阮大元也不会单挑上他来当这个差事,无奈今天行市不对,碰上了对方主仆,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金翅子如此盛名,其手下人物自然也非弱者。
  可惜那日黄通与祝天斗较技动手之时,杜明未能目睹,要不然此刻他万万不会如此莽撞。
  眼前杜明这一掌即将要接在了对方视天斗前胸之上,后者忽然后背一拱。这一拱有分寸,杜明那凌厉的一掌,突然是差着寸许之间,而致落了空招。
  眼看着姓祝的那张不屑的脸,蓦然间为之一沉,一只鸡爪子似的瘦手闪电般的递了出去:“该死的东西。”
  “噗!”地一声,已紧紧地抓在了杜明的右腕子上。
  杜明只觉得那只手腕上,像是着了一把钢钩般的疼痛。这一抓之力,对方五根手指头,几乎都为之陷进了肉里,只痛得杜明嘴里倒抽进一口冷气。
  对杜明来说,这一招还算不得是最厉害的。随着祝天斗五指力拧之下,只听得:
  “咔嚓!”一声脆响,杜明那只手腕骨节生生为之折断。
  “哎哟!”杜明只痛得全身打了一个冷颤,随着祝天斗的一声冷哼,上步拧腰,只一下,忽悠悠已把杜明偌大的身躯抡起当空,直向着当前一方高耸叠翠的假山石上撞了过去。
  几名捕快目睹之下,可都全傻了眼,忖思着人石相碰,血溅当场的一霎,必将是无比的惨厉。猛可里,一人长啸一声:“大胆。”
  一阵衣袂荡风声响自空中,一条人影,飞鹰展翅般现身当空,双手上托,接人,拧腰,飘身,几个式子一气呵成,倒也难为他了,临落地时,不过打了个跄,到底把身子站稳了。
  来人偌大一把子年岁,一身蓝绸子紧身衣裳,赤着脸,倒竖着眉,倒也有几分威仪,不失他公门大捕头的威望,尤其是背后那口闪烁着金光的九耳八齿大环刀,显示着他这金刀震九州的外号,颇是大有来头。
  神眼杜朋虽然没有撞上那块假山石,溅血当场,可是右臂骨折那阵子连心的奇痛,再加上眼前的屈辱,在拜兄阮大元双臂抱持之中,只见他脸如金靛,大吼一声,顿时晕了过去。
  金刀震九州阮大元面罩寒霜,一声不哼地把社明转交给身旁一名捕快,冷冷地说了句:“抬下去——”到底是见过世面,在衙门口当差日久,深深知道眼前这档子买卖不是好相与。
  用力地抱着拳,阮大元一双老虎眼骨骨碌碌紧在对方视天斗脸上转着,那副样子恨不得要把对方给生吞下去。虽然这样,有他拜弟杜明的前车之鉴,他可不敢再贸然出手,不得不耐下性子。拿着对方的斤两,“朋友你好利落的身手。”
  “姓阮的你夸奖了。”敢情不待报名,姓祝的已把对方早就摸清楚了。
  阮大元倒抽一口气,嘿嘿笑了几声:“我兄弟不识大驾,多有开罪,这下你还要担待一二。”
  “什么话?”祝天斗翻着白眼珠,“祝某人在老哥你面前,算得了哪棵大葱?不过,哼哼!今番情势,老哥你应该看得很清楚了,说一句不怕老哥你泄气的话,今夜之事,哼哼……姓阮的,你管得了么?”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金庸群侠传MOD游戏交流论坛,各种经典武侠游戏等你来玩,各种开源制作工具等你来实现你的游戏开发之梦。
 楼主| 发表于 2007-2-26 21:03 | 显示全部楼层
几句话可比针还要锐利,一句句都深深地刺进阮大元的肉里,他顿时就怔住了。
  祝天斗往天打了个哈哈:“老哥你是聪明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是祝某人吓唬你,这里没你们什么事,带着你的哥儿们这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越快越好,要不然,可就迟了……”
  一阵寒风吹过来,阮大元机灵灵打了一个寒噤。
  他半生江湖打滚,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尤其是今夜晚,所遇见的这档子事,明眼人应该心里有数,谁要是装瞎子,硬往里面闯,保不住可就得赔上性命。
  一刹那,阮大元身上起了透骨的寒意……透过收缩了的瞳孔,在朦胧的月色里,他远远打量着大门前那辆二马双辕的黑漆马车,不用说那个传说中的杀人魔王,黑道中最最扎手的传奇人物老金鸡,就在里面了。
  姓祝的话虽说是听来刺耳,却也不无几分道理,所谓“明哲保身”,人又有几个是真正不怕死的?阮大元一霎间就像是被风闪了舌头,泥塑木雕也似地呆立在当场,动弹不得了。
  却有一只多事的膀子,在后腰眼儿上推了他那么一下子,传过来了王子亮的声音:
  “阮老大.你这是怎么了?”
  阮大元一惊之下,差一点咬了舌头,这才想到了眼前是怎么回事?
  可就应上了那句话了——骑虎难下,又道是羞刀难入鞘,当着眼前这么些哥儿们,自己堂堂一个总捕头,居然会被对方一个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给吓住了,这可也是怪事儿。
  王子亮、侯迁,眼睛瞪得鸡蛋子儿那般大小,脸上那股子不屑剽悍劲儿,简直就容不得他打退堂鼓。
  偷眼逡巡一下几处暗卡子,忖思着早已埋伏好了的火药机枪,阮大元不由得心里又自添了几分勇气。
  “哼哼……”阮大元半笑半哼地打鼻子里直出气儿,“话倒是两句好话,只可惜姓阮的生就的不知好歹,有点听不进去。贵客既然来了,何不请现身而出?阮某这里恭候他的大驾了。”
  祝天斗阴森森地笑了笑,道:“天下竟然会有你这不知死活的人……也罢,你自找死,可也就怨不得姓祝的事先没有给你打上一声招呼。要见敝上却也不难,我这就给你招呼一声。”
  姓祝的边说边自转过了身来,遥遥向着那辆黑漆马车,迅速伏在地上,只见他嘴皮微动,发出了一阵奇异的声音,其声有如秋虫振翅,听在耳朵里,说不出的一种别扭劲儿。
  这个祝天斗一连叩了三个头,这才站起来。
  全场各人眼看着他这番做作,简直不知他是在演什么哑剧,俱不禁面面相视,暗自纳罕。
  却听得“汪汪——”狗吠声起自身后,麦家所豢养的一只大黄狗,就像是猝然看见了什么鬼魅也似的,一路夹着尾巴,频频哀吠回顾着,直向后院快速地奔逃过去。
  这番景象看在阮大元以及各人眼睛里,一时都傻了眼,立刻意识到,某种不祥的预兆。可不是么?就在狗影子方自消逝的同时,只见一条颀长的人影子,已经出现眼前。
  阮大元看得一惊,只觉得对方这条影子来得好快,在迷茫的门灯混合了惨白的月色里,这个人的出现,真像是鬼魅幽灵一般。
  “啊——哟——”
  阮大元足下一个踉跄,由不住后退了一步,一任他见多识广,这一霎竟自惊出一身冷汗。
  岂止是他一个人——在场所有的人,在目睹着这个鬼影子出现的一霎,俱都呆住了。
  说是鬼影子当然是有原因的,那是因为这个猝然出现的影子,几乎可以说真的就是一个影子,影子是没有实体而仅具形象的,是轻浮飘动的……这一切全都符合。
  阮大元惊魂未定,睁大了眸子,再一次向对方注视时,那个形象显然又一次有了变化。
  对于在场所有的人来说,几乎都是不可思议的——
  一阵风刮起了庭院里的落叶,也刮起了那个神秘的鬼影。
  灯光、月色,两般迷离。
  众日睽睽之下,那个颀长的影子,就像是一匹闪光的缎子,极尽柔软迤逦为能事地在空中鼓荡而飘动着。
  只有一匹绸缎或是一件长衣,在风势里,才可能显现出如此波动飘忽的姿态,然而,那却是一个人。
  一个不折不扣的人。
  在众人睁大了的眼光里,这个人显然已站在了眼前,距离着阮大元当前最多不过三尺开外。
  如此近的距离,自然使得阮大元无须掌灯也能约莫地认出了对方。
  在一阵激烈的心脏跳动之后,这一霎惊魂甫定,总算能勉强镇定了下来。
  最起码有一点,他是可以认定的,那就是站在当前的这个形象,是一个确确实实的人,而且还是一个相当神秘的人物。
  散发、修容、高瘦的身材,这一切包裹在黑光油亮的长披里,乍然看去,这个人像是披着整匹缎子,看不出一些裁剪的痕迹。
  在随风舞动的散乱发丝里,显现着清癯、阴沉的一张瘦脸,以及光芒灼灼逼人的一双眸子。现在,这一双眼睛,正自直直地向阮大元身上逼视着。
  阮大元素来是何等气派?想不到这一霎,在面对着眼前这人的灼灼目神时,竟自显现出由衷的怯虚,心里直发慌,一双膝盖更情不自禁地打起颤来。
  这人湛湛目神,眨也不眨地盯在阮大元脸上,阴沉地点了一下头。
  “你就是姓阮的那个捕头?”
  “不……错。”
  “你要见我?”
  “是……你是?”
  “我就是你要见的人。”
  “噢……”阮大元情不自禁往后面退了一步,“这么说……你就是金翅子……金大……当家了?”
  “不错,你猜对了。”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几乎无需扬声,也能使在场各人清晰在耳,由于来人的自承,聆听者全都为之心头一震,天天防老金鸡,候老金鸡,如今这一霎,这只金鸡就在眼前,倒要看各位如何发落了。
  阮大元在聆听到对方自承身分的一霎,或许是紧张之故,一只右手反掌握住了刀把子。
  对方这位人称金鸡太岁的黑道煞星,出乎意外地竟自展出了笑容,那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却仍然眨也不眨盯在阮大元脸上。
  阮大元紧握住刀柄的手又缓缓地松开了。
  “你可以用你手中的刀。”金鸡太岁脸上笑容不失地道,“而且我给你三次机会。”
  “老当……当家的,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阮大元情不自禁地又后退了一步,目光逡巡之下,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院子里已聚集了不少人。
  “阮大哥,放开手干吧,兄弟们接应着你啦——”
  说话的是神机营派来的把总张照——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紧捏着他的兵刃——
  斩马长刀。
  这两句话,平空里给阮大元增添了无穷勇气,很明显的是在告诉阮大元说,他的手下已经都埋伏好了,必要时一声令下,即可乱枪齐发,嘿嘿,老金鸡,就算你身上长了翅膀,也不怕你能飞走了。
  阮大元有此一念,此刻心里便踏实多了。
  他仍然不能掉以轻心,怕是出刀容易,收刀难,还得要有十分的把握才行。
  金鸡太岁兀自不曾移动地站在原地,夜风里乱发纷扬,衣襟飘飘。
  一络白发,现出在他的前额乱发之间,使人恍然的意识到,敢情他已是有了年岁的人,最起码已不是个少年人,似可认定。
  短短的一会儿工夫,现场已略有变动,排云翅王子亮,一掌红侯迁,已经悄悄掩在了阮大元左右,麦家的五名护院,却在阮大元身后,一个个的钢刀在手,跃跃欲试,作为第三线的接应。
  另外来自衙门的三名捕快,却是品字形地看住了对方下书人祝天斗,战斗的形势早已完成,一触即发。
  这一切对于现场的金鸡太岁来说,如若无睹,他甚至于连偏一下头都不愿意,那双炯炯双瞳,只是直直地注视着阮大元。
  “你现在总可以出手了。”
  到现在为止,阮大元甚至还不能十分看清楚对方的脸,至于对方的一双手,自一开始就从来也没有现出来过,始终掩藏在那长可及地的黑缎长披里。
  “老当家的……”阮大元出手之前,还有几句话要关照,“得饶人时且饶人,麦大爷——”
  “不必多说。”
  四字出口,一股凌人的无形刚气,霍地冲体而出。
  阮大元猝当之下,身子打了个闪,这才知道厉害,他生平办过多少扎手的案子,会见过多少黑道煞星,却是没有一个能与眼前这位主儿相提并论,令他感觉到打心眼儿里生出怯意。
  话是不必再多说了。
  更可悲的是,自己不过是个闲客,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麦家帮场子的外客而已,想不到对方竟然认定了自己,非要追着自己出手不可。由于自己在官场上的特殊身分,一上来弓拉得太满了,这会子再想泄劲,打退堂鼓可都来不及了。
  四周的气氛是那么的阴森,肃杀……沉闷得怕人。
  阮大元所能听见的只是自己心脏的跳动声音——他的手早已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了刀柄。
  这第一刀可是真难。
  大家伙的眼睛,全都注视在他身上,情势所逼,他是非出手不可了。
  王子亮、侯迁,左右相切,前者是一双判官笔,后者是一只万字夺,四只眼睛狼也似地瞧着那只老金鸡,暗地里却是照顾着拜兄老龙头阮大元,只要他略现败象,立刻左右齐人,同时出手,制对方于死地。
  一阵夜风袭过来,场子里枯叶滴溜溜地直打着转儿。阮大元猛地足下一顿,施了一式“虎扑”,直扑向对方金鸡太岁当前。
  对付像金鸡太岁这般可怕的强敌,他可不敢取巧弄险,这一刀便是十足的真功夫。
  刀锋下处,划出了猛锐的一股刀风,直取对方天灵顶盖。
  这一刀如果不能得逞,接下去的一招“风扯大旗”,便具有不可预测的威力,至于第三招“怒卷长虹”,更是阮大元刀中精髓,这一连三刀有个名堂叫夺命三刀,如果说阮大元刀功中或有可取,舍此便无其它了。
  月影下的金鸡太岁,身子纹丝也没有移动,就在这口刀的刀锋几乎已将触及他顶门的刹那之间,猛可里这颗头颅却向着一边拧了开来。
  身随头转,长披“劈拍!”一声,飓风横起,一起即落,已是七尺开外。
  阮大元一声喝叱,刀面上钢环子“哗啦!”一声暴响,第二招“风扯大旗”由下而上狂卷而起,大片刀光里,直取对方前胸。
  像是砍中了,又像是为阮大元的刀风所激起。
  在空中转了个大圆圈子,黑衣怪客的身子,也几乎与对方刀锋所连接,当得上间不容发,仍然是落了个空。
  阮大元向后拉刀收势,对方黑衣人夹着一股凌人的奇大风力,飘然现身面前。
  刀势一出即不可收拾,至此阮大元第三刀“怒卷长虹”想不出也不能够了——这一刀他施出了所有的力道,大有毕一役于一刀之势,刀势斜着划出去,在中途“劈啪!”
  一声,抖出了两片刀影,连同着刀的本身看上去分明是三片刀光,呼啸声中,直向着金鸡太岁身上招呼了过来。
  于此同时,两侧的王子亮、侯迁,也不再俟机以待,双双抢身而出。
  王子亮的一双判官笔,抖出了两点寒星。
  候迁的万字夺有如银光一线。
  前者直取敌人双瞳,后者意在咽喉,若是再加上阮大元的迤逦一刀,金鸡太岁以一挡三,惊险万状当可想而知了。
  三个人的势子都够快的,由于事先早已有过类似的操练,这一中二偏三个走势,算得上势猛力劲,搭配得更是天衣无缝了。
  无奈他们的对手,金鸡太岁这个人,确实太过于神奇莫测,功力尤其是惊人。
  三个人的感触是一样的。
  一刀、双笔、万字夺,三般兵刃,看上去可全都卯上了——事实上却又全都落了空。
  现场所有目击者,无不大感纳罕,一时真有点闹不清楚,自己这双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人闪躲一件兵刃,不足为奇,若是同时间进三件兵刃,可就不大简单,尤其是像眼前这人这般的闪避法儿,却是前所未见的稀罕。
  像是一个纸人儿那般地轻飘,在猝然间扬起的身势里,只见三般兵刃全都走了个空。
  阮大元一刀落空之下,下意识里可就觉出了不妙,面前轻风一阵,对方当面而立,直到他向后收刀之际,才发觉到掌中刀敢情重若万钧,一任自己施展出全身的力道,竟然抽它不动。
  王子亮、侯迁一左一右,石头人也似的呆呆站立着——表情至为木呐,由他们睁大却又失神的神态看来,八成儿是被人点了穴了,而阮大元的刀,这一霎却平平地贴在对方金鸡太岁的手掌心上。
  只是那么平平地贴在掌心上。
  虽然如此,阮大元即使施出了吃奶的力气,也起不动那口惯用的钢刀。
  对方掌心里分明像递出了一种奇怪的力道,这种力道便有似磁石引针般地吸住了钢刀,刀又吸住了阮大元的手掌,一连串的关联,便形成了阮大元眼前的这一尴尬场面。
  阮大元一连几次运力,却未能起脱手上钢刀,反倒是透过刀身传过来的阵阵力道震撼得他五内如摧,肝肠寸断,极短的一霎间,已是面红心跳,气喘如牛。
  “姓阮的,这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最后这句话一经出口,阮大无只觉得刀上一松,算是脱开了对方手掌,却有一股旋风把他重重甩出了七尺开外。
  阮大元固是心胆俱寒,待要逃走,哪里还来得及?眼看着对方五指箕张,向外轻轻一送,阮大元身子猝然打了个闪,紧接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现场所有人,除了对方那个跟班儿祝天斗以外,几乎没有人能看清那是怎么回事。
  总之,倒下去的阮大元却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金鸡太岁似乎施展了一手名扬武林的绝技“铁手穿墙”,看起不过是在空中虚接了一下,精湛的内力已隔空洞穿了阮大元的肺腑,就此一命呜呼。
  紧接着阮大元之后,王子亮、侯迁两具直立的身子一左一右也相继倒了下来。
  其实,他们两个人早就死了,只不过延迟到现在才倒下来而已,致命之伤俱在喉头,不过是寸许长短的一道小小血口,金鸡太岁如何巧妙的运施长披,以一指抡衣角扫过二人的喉头,这番惊人的身手,现场竟是没有一人看清,莫怪乎众皆瞠目了。
  阮大元等三人,虽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可是在皖省境界,又是公门里第一流身手,设非如此,也不会要他们来办这件扎手的案子了,想不到初次上阵,连对方姓名面貌都还没有弄清,不过是照脸的当儿,竟然全都丧失了性命。
  金鸡太岁这一手杀着,不啻产生了“杀鸡儆猴”的作用,以至于现场十数条汉子,全都像木头人儿似的呆住了,继而哄然作鸟犬四散分开。站立在亭子里的那位神机营的把总张照,更是吓直了眼,他所以还没有像其他人那般张皇失措,是因为他还有厉害的杀着。
  这当口,他显然也挺不住了,不得不提前施展,枪身一举,张照大吼了一声:
  “射!”就势一个虎扑之势,抢倒地上。
  火绳子一亮而熄,耳听得“轰隆!”一声,大片枪子儿,有似万点飞蝗,呼啸着直向现场发射过去。
  现场也只不过剩下两个人罢了。
  金鸡太岁和他的那个奴才祝天斗。怪道的是,这两个人丝毫也不见得张惶。
  “噗噜噜——”随着金鸡太岁转身拧腰的一刹那,一领黑缎长披已自展现了开来。
  先时披在身上,并不显现得如何肥大,此刻一轻抡施开来,黑压压有似乌云一片,足足有两丈方圆,天空中基地激荡出狂风一阵,形成了极大的一声气波爆炸之声,震得人耳鼓发麻。却是一展即收,戛然而止。空爆声里,那为数千百的火枪散弹子儿,竟是无一命中,一股脑儿地来,一股脑儿地去,来无影,去无踪,倒也干脆。
  “轰!轰!”一连又是两声枪响。
  枪子儿划过夜空,扫过枝梢,哗啦啦作响。
  对方又自直直地伫立着,成了打活靶。可就是一样的邪门儿,随着对方转动的那袭长披影里,大风一阵子狂旋,一转,一旋,其势又何止飞砂走石而已,就这样,来犯的火枪子儿,接二连三地又落了空。
  敢情是卷到了半天之上。半天后,才像冰豆子也似的,劈劈剥剥散落了下来。
  伏在地上的张照简直不相信自己这双眼睛,半天才明白过来,一时吓得魂飞魄散,心里却是清楚得很,一连三声枪响,证明埋伏在侧的三杆枪都开了火,可是全都落了空,接下来上膛燃捻子,可是半天耽搁,对方若是乘着这个空档,向自己发难,那可就糟糕透顶。
  一念之兴,张照由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哪里还敢逞能发威,抽个冷子,由地上猛地窜起来,一头扎向暗影之中。
  大敌当前,岂容他来去如意?
  张照一头扎向暗处,但迎接他的却是冷森森的一把钢刀,刀身不大,不过尺把来长短,头尖带翅,是把模样儿奇怪的匕首,噗嗤一声,可就扎进了他的心窝。
  刀拔,血涌,张照身子哆嗦了一下,缓缓地倒了下去。
  临死以前,他倒也没有忘记打量一下对方,看看杀死自己的是谁?
  一心只以为是那只老金鸡。
  他猜错了——是祝天斗。
  大厅里光同白昼。
  麦七爷强打着精神,向老天爷借了一个胆子,正在待客。
  客人名目之多,一时说他不完……老金鸡,金翅子,金鸡太岁,夺命金鸡……说来一大串,其实只不过是一个人。
  现在他端端正正地居中而坐,一派斯文,竟是不带半点儿杀气。
  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具尸身,包括衙门派来的人,麦家的护院,张照以次的几名火枪手等……这些人,竟是无一幸免。
  玉兔高悬,金风送爽,郁郁的袖子花香里,间杂着刺鼻的血腥气息,气氛之不协调,一如现场这般。
  麦七爷双手抱着精致的江西景德镇青瓷茶碗,向他的客人说了一声“请”,语音含糊,两只手直打哆嗦,碗盖相磕,格格响作一团。
  “请……请……请喝……茶……”
  客人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虎头燕额山林秀,地阁方平且伏垂——好一副堂堂仪表。这副仪表看在任何人眼睛里,也难以令人相信对方竟会是操干着没有本钱,杀人越货的买卖。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金庸群侠传MOD游戏交流论坛,各种经典武侠游戏等你来玩,各种开源制作工具等你来实现你的游戏开发之梦。
 楼主| 发表于 2007-2-26 21: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金鸡呈淫威 追风侠受挫

 

  这客人丰神俊秀的一双眸子,敢情是不怒而威,再加上两弯浓黑的剑眉,立刻便显现着无比杀机,一头长发直披而下,深垂腰际,髭髯两络,其色苍白,衬着顶额一束白发,两颊飞星,论年岁,约应在五旬上下,长身壮躯,坐着比常人站着也相差不多。
  麦七爷薄通相术,只凭这初初一见,即感觉出对方是个非比等闲的人物。
  所谓“一发长过腹,满堂金玉。”“髭须秀清,四海扬名。”“法令分明,望而生威。”“自烈而威,万人依归。”“眉角如剑,为人聪俊。”
  这一切应之于对方,又当何解?
  ——满堂金玉——富是富了,却是劫来之财。
  ——四海扬名———名是有了,却是极恶之名。
  ——望而生威——威当具耳,料是盖世淫威。
  ——万人依归——登高一呼,俱是草莽流寇。
  ——为人聪俊——想当然耳,否则何得纵横来去?
  麦七爷张嘴结舌地打量着对方,手上茶碗咯咯抖成一气,脑子里混饨一片,早先拟好的腹搞对策,一股脑地早到了爪哇国去了,此时此刻,却连一句体面的话儿也说不上来。
  贵客眉角微搭,长目下垂,无视于眼前的麦丰存在,却自鼻咽间发出了浊重的呼吸声。
  麦丰简直傻了,要不是自己听错了,否则又当何解?对方岂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睡着了?
  一点也没错,真的是睡着了。
  一霎间,鼾若雷鸣,四堂齐应。
  “这……”麦七爷嘴里空咽了一下唾沫,眼巴巴地转着向直立于厅门、对方那个当差的祝天斗,“老当家的……他睡着了?”
  祝天斗却是见怪不怪地点了一下头,冷冷一笑道:“不错,他老人家累了,不过,有什么话你只管说你的,我家主人可是句句在心。”
  “啊?是是是。”
  除了说“是是是”之外,麦丰可也实在不知能说些什么别的,虽然如此,他可也不能冷扬,麦家大小,生死关头,岂可儿戏?
  “老当家的——”麦七爷吃了烟袋油子也似地颤抖着,“有关你老人家早先下的……
  那张帖……”
  鼾声忽止,贵客哼了一声,意思是在要他继续说下去。
  “我家主人收到了……收到了……”
  麦七爷一连说了两次“收到了”,往下的话可就大费周章,苦着一张脸,半天才讷讷道:“老当家的……你老人家也许还不知道……我家主人他……早年虽干过几任京官,可是不比外官……是以,是以是……”
  说到这里,他的话声不得不暂时为之中止,一来是往下的话益难出口,再者,对方显然又睡着了,起伏的鼾声真够惊人。
  麦七爷拳着两只手,频频苦笑:“这这……”
  眼神儿可就又膘向一旁的祝天斗,张口讷商地道:“祝爷你看,这……老当家的要是困了,咱们就——”
  “你不必张罗了,我看你也别说下去了。”祝天斗冷声哼着,“麦老七,咱们总算见过一面,不能不讲些交情。”
  麦七爷连连赔着笑脸:“是是是,祝爷你多担待。”
  “哼!”祝天斗迈着他的八字步,一直走到了麦丰跟前,不屑一顾地瞅着他道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金庸群侠传MOD游戏交流论坛,各种经典武侠游戏等你来玩,各种开源制作工具等你来实现你的游戏开发之梦。
 楼主| 发表于 2007-2-26 21: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金鸡呈淫威 追风侠受挫

  这客人丰神俊秀的一双眸子,敢情是不怒而威,再加上两弯浓黑的剑眉,立刻便显现着无比杀机,一头长发直披而下,深垂腰际,髭髯两络,其色苍白,衬着顶额一束白发,两颊飞星,论年岁,约应在五旬上下,长身壮躯,坐着比常人站着也相差不多。
  麦七爷薄通相术,只凭这初初一见,即感觉出对方是个非比等闲的人物。
  所谓“一发长过腹,满堂金玉。”“髭须秀清,四海扬名。”“法令分明,望而生威。”“自烈而威,万人依归。”“眉角如剑,为人聪俊。”
  这一切应之于对方,又当何解?
  ——满堂金玉——富是富了,却是劫来之财。
  ——四海扬名———名是有了,却是极恶之名。
  ——望而生威——威当具耳,料是盖世淫威。
  ——万人依归——登高一呼,俱是草莽流寇。
  ——为人聪俊——想当然耳,否则何得纵横来去?
  麦七爷张嘴结舌地打量着对方,手上茶碗咯咯抖成一气,脑子里混饨一片,早先拟好的腹搞对策,一股脑地早到了爪哇国去了,此时此刻,却连一句体面的话儿也说不上来。
  贵客眉角微搭,长目下垂,无视于眼前的麦丰存在,却自鼻咽间发出了浊重的呼吸声。
  麦丰简直傻了,要不是自己听错了,否则又当何解?对方岂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睡着了?
  一点也没错,真的是睡着了。
  一霎间,鼾若雷鸣,四堂齐应。
  “这……”麦七爷嘴里空咽了一下唾沫,眼巴巴地转着向直立于厅门、对方那个当差的祝天斗,“老当家的……他睡着了?”
  祝天斗却是见怪不怪地点了一下头,冷冷一笑道:“不错,他老人家累了,不过,有什么话你只管说你的,我家主人可是句句在心。”
  “啊?是是是。”
  除了说“是是是”之外,麦丰可也实在不知能说些什么别的,虽然如此,他可也不能冷扬,麦家大小,生死关头,岂可儿戏?
  “老当家的——”麦七爷吃了烟袋油子也似地颤抖着,“有关你老人家早先下的……
  那张帖……”
  鼾声忽止,贵客哼了一声,意思是在要他继续说下去。
  “我家主人收到了……收到了……”
  麦七爷一连说了两次“收到了”,往下的话可就大费周章,苦着一张脸,半天才讷讷道:“老当家的……你老人家也许还不知道……我家主人他……早年虽干过几任京官,可是不比外官……是以,是以是……”
  说到这里,他的话声不得不暂时为之中止,一来是往下的话益难出口,再者,对方显然又睡着了,起伏的鼾声真够惊人。
  麦七爷拳着两只手,频频苦笑:“这这……”
  眼神儿可就又膘向一旁的祝天斗,张口讷商地道:“祝爷你看,这……老当家的要是困了,咱们就——”
  “你不必张罗了,我看你也别说下去了。”祝天斗冷声哼着,“麦老七,咱们总算见过一面,不能不讲些交情。”
  麦七爷连连赔着笑脸:“是是是,祝爷你多担待。”
  “哼!”祝天斗迈着他的八字步,一直走到了麦丰跟前,不屑一顾地瞅着他道,“我家大爷这些年有个行事的规矩,你难道还不知道?”
  “这——什……么规矩?”
  “哼,这就难怪了。”祝天斗耸动着他那一双黄焦焦的眉毛,鄙夷地看着他道,“不是我吓唬你,赶快通知你们主子,叫他准备后事去吧!”
  “啊?”
  这后事的一句话,对麦丰来说,简直就像是脑瓜上打了一个雷,才刚站起了一半身子,突地直挺挺地又坐了下来。
  半天,他才又像是从梦中醒了过来,一条口涎粉条似的拖了下来:“祝……大爷……”
  “你不必再多说了。”祝天斗狞笑着,“这就去给你家主人报信去吧……”
  “祝爷……这件事不知还能不能取个商……商量。”
  话声才住,只听得熟睡中的金鸡太岁,忽然间中止住如雷的鼾声。
  祝天斗冷冷地道:“方才我曾跟你谈到我家大爷有个多年不易的行事规矩……这个规矩可想要知道是什么?”
  “祝……爷赐告——”
  “哼……那就是睡后杀人。”
  “睡……后杀人?”
  人字出口,麦七爷的舌头都好像少了一截儿似的。
  “你还不明白?”祝天斗瞪着他那一双白多黑少的杏仁眼珠子,“这个意思就是说,我家大爷总喜欢在杀人之前小睡片刻……”
  “啊,原来这样?”
  “不错!”祝天斗直直地瞪着他,“我不妨再透露点消息给你,那就是我家大爷这会子可就要醒了,麦七爷,你是要留下来还是赶快去通知麦玉阶?那就悉听尊便了。”
  “啊哟——这……我走……我走……”
  麦七爷可是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子由椅子上窜起来:“我这就去……禀报。”
  没留神,脚下绊着了门坎儿,着实地摔了个大马趴,紧接着爬起来,哪里还敢片刻逗留?一溜烟也似的跑了。
  “没出息的东西,起来说话。”
  麦大爷重重地跺了一下脚,看着地上缩抖成一团的麦丰,似乎已想到了什么事了。
  “大……爷……不得了啦……他来了……”
  “谁来了?”
  “那只老金鸡……他……他来了……”
  麦丰简直像是没有了骨头,几次扶着茶几想站起来,都力不从心。
  黄通看不过去,走上来搀住了他一只胳膊,算是把他给硬架了起来,让他坐下了。
  “七爷不必惊骇,有什么事情慢慢说吧!”
  “是……多谢黄爷……”麦丰这才像喘上了气儿,“大爷……姑娘……事不宜迟……
  你们快逃命……吧!”
  几个字出口,眼泪成串地淌了下来。
  麦玉阶脸色一阵子发青,紧紧咬着牙,半天才哼了一声道:“老七……你是看见了什么吧,男子汉大丈夫,干嘛像个娘儿们?我早先听见了枪响……敢是前面开了火?阮大元他们呢?”
  “大……爷……快别指望他们了。”
  麦丰两片嘴唇抖成一气:“阮爷,王……爷……还有侯爷……他们几位……可都……
  完了。”
  “完了?”麦玉阶呆了一下,“死……了?”
  “死了……都死了。”麦丰打摆子也似的颤着,“还有神机营的……张……把总,和他手下的弟兄……也都……完了。”
  “你是说,他们全部死光了?”
  “是……死……死光了。”
  麦玉阶脸上一阵子苍白,两片嘴皮微微颤动着:“我们家的那些护院师……傅们呢?”
  “大爷……你就别再问了……”
  说着说着,麦丰可就呜呜有声地哭了起来。
  麦玉阶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苦笑了一下道:“这都是我害了……他们……”
  站在他身边的麦小乔聆听至此,女孩儿家的心地慈善,忍不住低头饮泣出声。
  “好孩子,你不要伤心了,爹心里乱得很……”
  一面说,麦玉阶站起来,他的脸白中透青,心情正如他所说乱极了。
  “自古艰难惟一死”——这个世界上真能够看穿、看淡这一层的人,毕竟是为数较少,麦玉阶亦非超人,死到临头,敢情才知道平常养气修身功力之不足。
  只见他来来回回地只在花厅里踱着步子。
  麦丰眼巴巴地看着他:“大……爷……大……”
  麦玉阶摆了一下手,制止了他的发言——他两眉深皱,显然遇见了极难决定的大事。
  倒是麦姑娘悲极怒起,霍地抬起头来:“七叔,他人在哪里?”
  “在……在前面大厅……”麦丰征了一下,“姑娘你想……干什么?”
  “哼,我这就瞧瞧他去。”
  一伸手就去几上找剑,却被黄通一只手按住。
  四只眼睛对看之下,黄通微微摇着头:“大姑娘,你不能……”
  “为什么?”
  “你……斗不过他。”黄通紧咬着一嘴牙,“再说,令堂那边……也得有人……
  看……”
  麦小乔挑着眉毛,正想回嘴,听到后来,一时也无话可说.一言不发地垂下头来。
  “大爷……呀……时候已是不多了,快拿个主意吧……”
  麦玉阶终于下了决心,重重叹息了一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七,你同着小乔进去吧!”
  “进……去?”麦丰吓傻了,“去……去哪里?”
  “你就别问了。”麦玉阶向小乔道,“记着,不能离开你娘……你们去吧!”
  “爹……”麦小乔只叹了一声,两行泪水由不住夺眶而出。
  “大爷你……想怎么样?”
  麦丰抖成了一气,结巴着道:“大……爷……你可不能做糊涂事……你老人家是……”
  麦玉阶挥挥手不答理他,却转向黄通道:“黄爷,你还有什么说的没有?”
  黄通凄然一笑,点点头道:“大爷总算定下了心,这样才好说话。”
  原来他不发一言,是不欲扰乱了麦玉阶起伏的思潮,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尽管他已有效死的慷慨雄心,却不愿事在临危,陷主于不义,这件事除了麦玉阶本人之外,谁也不能妄置一词,麦某人是不能置身事外的。
  “黄……爷……”麦玉阶一只手在他肩上拍着,“我惭愧得很……”
  “大爷何愧之有?”
  “黄……兄弟……”麦玉阶微微颤抖着道,“我妄自为官多年,读圣贤书……事到临头,才看出……我不够镇定,比起老弟你……”
  “大爷说哪里话?”黄通冷森森地道,“你的胆识不止为此,大爷,生死事小,义不可失,否则尊府数十条人命,岂非死得不值?”
  这几句话一句句有似锋锐钢针,深深刺进了麦玉阶心肺之中,一时间由不住地机灵地打了个寒颤。
  “兄弟你说得好……”麦玉阶频频点着头,苦笑道,“愚兄差一点竟作了无义之人。”
  “哈哈……”黄通朗笑了一声。
  时穷节见,这时才看出了他的胆识。
  “大爷你过谦了,黄通这双眼睛不瞎,要不然俺千里投奔?有什么话你只管关照吧。”
  麦玉阶目睹对方神态,心头一震,暗道了一声惭愧,这才想到对方久不置言,实则是在考验自己为人,方才如果一时惜命,听了麦丰之言,自顾逃命,只怕不待那只老金鸡下手,只这个黄通,也必是饶不了自己,想到这里真是不寒而栗,由此证明这个黄通真乃顶天立地奇男子;较之自己私心所计,犹要高出不知凡几,心里既感又惧,更有无限钦佩。
  “好兄弟。”麦玉阶转向一旁未去的小乔道,“黄爷义薄云天,不愧男儿本色……
  时候不多了,你就代我老夫妇,感谢黄爷舍身相从大思,快快磕个头吧!”
  麦小乔叫了声黄大哥,躬身拜倒,涕泪交流着连连叩头不已。
  麦丰似乎不能尽然明白这番道理,却也体会到此情可感,跪下来也向黄通磕头,却被后者一把搀住。
  “七爷、姑娘,这就不敢当了。”
  两只手分别把小乔与麦丰双双扶了起来。
  “姑娘万安,愚见受之有愧。”他面色极为凄苦,却强作欢笑,道,“令尊的安危,就交给俺吧!”
  麦玉阶看看小乔,唇角动了动,原是有几句父母死别之言想要交待,一来不忍出口,再者语涉不祥,话到嘴边又复吞向肚里。
  长叹了一声,他转向黄通点点头,道:“一切多有仰仗,黄兄弟,我们这就去见见那个老魔头去吧!”
  黄通抱拳道:“遵命!”
  麦玉阶向着女儿微微点头举步待去。
  “大爷。”黄通唤住他道,“在下还有话要当面明说。”
  麦玉阶苦笑道:“说吧!”
  黄通道:“等一会面见了那人,言谈交涉,在下不敢妄置一词,全由大爷作主,只是一旦动上了手,大爷却要听在下处置,不得异议。”
  麦玉阶黯然点头道:“兄弟……这是当然之事……依你就是。”
  黄通再微微一笑,只见他脱下身上长衣,又脱下内着紧衣,将身子转向一角。
  “兄弟……你做什……么?”
  麦小乔脸上一红,随即转过了身子。
  那黄通大节不顾细行,也不避在场的小乔,他又自脱下内着紧衣,却自贴肉处褪下了一件护心宝甲——正是当日关雪羽临别相借之物。
  ——他脱甲在手,匆匆将衣服穿好,双手捧着这件宝甲,送向麦玉阶面前。
  “这……是干……什么?”
  麦玉阶一时如堕五里雾中。
  “大爷不必多问,只请将此衣贴身穿好,以防万一。”
  “这……”麦玉阶大惑不解地道,“这又为了什么?”
  黄通摇摇头,却道:“此衣功能防体,大爷穿上自有护身之用。”
  麦玉阶心头一喜伸手接过,一想不对,再要还给对方,后者却径自步出厅外。
  “兄……弟,使不得……”
  待要追送而出,却为小乔拉住——
  “爹,穿上吧……”麦小乔垂着眼泪道,“黄大哥既有此忠心……爹爹你还是接受了吧!”
  麦玉阶瞠目以对,半晌,才微微颔首,忍不住淌下泪水来。
  大厅内边一霎间,显得格外的沉静。
  偶尔袭起的夜风,轻叩着窗户上银红的棉帘,轻轻地颤抖着,在掀起的湘妃垂帘角落里,泄进来如银的月色,似乎在提醒着厅内的人,莫忘今宵,今夕何夕。
  麦玉阶早已经说完了他应说的话,似乎也已好话说尽,然而这一切显然并不能感动对方,当然也就不能挽回眼前的这步浩劫——他的绝望与畏惧可想而知。
  那位“万里黄河追风客”的义士黄通,紧紧贴着麦玉阶的身边伫立。
  他似乎已领会到静寂中的无限杀机,其实在他踏入厅门之先,早已经有所准备,一股真力始终提自丹田,以备随时而来的出手一搏,生死存亡早已置之度外,倒也心胸坦然。
  在灯下,他凌厉的目光,早已把对方这只老金鸡打量清楚了。
  正因为这样,他便更加地内里发急,惴惴难以自安。老实说,像黄通这般身手阅历之人,临阵对敌之先,只凭着一双眸子,也能把对方看透八九,俗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正是这个道理。
  ——他的忧惧不安,显然因此而起,他甚至于已经揣摸出一旦动手之时的出手方式,部位,所谓“知彼知己,百战百胜”,“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忧”,在即将来到的出手之前,他不得不为自己预留“生机”,对敌人却预布“杀机”。
  万里黄河追风客黄通一向对敌,都是以此而稳操胜券,今夜在面临着对方这个有生以来,他所面临的最大强敌之前,更不敢丝毫掉以轻心。
  灯下,金鸡太岁大刺刺地坐着。
  在聆听过主人麦玉阶一番情深义切的陈述之后,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的阴沉气质,始终令人无从窥测,说句俗话:“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沉默的气氛继续着。
  沙沙落叶,由庭前扫过。远处的野犬声声长吠,这一类不经意的琐碎,竟然也能构成惊心动魄之势,确乎证明夺人气势的攻心战术,有其使敌不战而屈的存在威力了。
  麦玉阶苦笑着抬头看了身边的黄通一眼,内心大起恐慌,凌厉的杀机,便得他有遭致“窒息”的感觉,对方这般应对神态,简直使得他心鼓频催,难以自己。
  黄通很能领会出麦玉阶的一番感受,只是却无能理会,事实上他早已感觉出隐在的杀机,对方的出手,很可能已是迫在眉睫。
  黄通一直在心里盘算着这个问题,如果等到对方这只老金鸡先行出手,自己二人苟能逃得活命的机会,便是微乎其微,因此,他不得不抢先制敌先机,然而尽管如此,他仍然落得没有获胜的把握与自信。
  “麦玉阶。”金鸡太岁总算开了金口,“我很明白你的心意,也很佩服你的胆识,但是我却不能放过你,你就求仁得仁吧!”
  最后四字出口,即使连麦玉阶不通武功的人,也能感觉出他那眼睛里的逼人目神。
  几乎就在同时,一幢无形的力道,直直地逼体而来。
  黄通却在这股力道逼近之先,快速地向左侧面踏出了一步,身子晃了一晃,又复稳住。
  “嘿嘿……好见识。”
  一抹冷笑,现自金鸡太岁唇边,在斜起的眼角里,冷电般地目光,这才注意到了黄通这个人。
  “不辞风霜行万里,眼看黄河盖顶来。”紧接着一串冷入骨髓的阴深笑声:“我听说过你——黄天保。”
  化名黄通的黄天保微微惊得一惊。
  他此刻早已全神贯注于未来出手,无能分心,然而几句场面话却也不能不答。
  “——夜来细数坟头鬼,金鸡三唱早看天。”
  黄通凌声道:“姓过的,俺也不含糊你。”
  金鸡太岁似乎惊得一惊,老金鸡、金翅子、金鸡太岁……等一大串的称呼,都不稀奇,对方竟然能一口道出自己不欲人知的姓氏,不能不令他吃惊,只凭这一点,他就不得不多看上他几眼。
  “很好。”金鸡太岁自嘲也似地笑道,“祝天斗跟我提起过你,我还不大相信,今夜一看,足下算得上是有心人了。”
  一面说着,金鸡太岁原本抚按在椅把子上的一只右手,这时轻轻抬起,落在了膝头之上。
  只是一个极平常普通的动作,黄通竟不敢等闲视之。霎时之间他快速地向侧面踏出了一步,却乘势向前抢进了一步。
  金鸡太岁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道:“黄天保,是非皆因强出头,麦家这档子事,又岂是你所能担当的?罢了,看在你是一条好汉子的份上,我破例对你容情……”
  话声一顿,转向门前伫立的祝天斗道:“让他出去。”
  祝天斗闻言恭应了声“遵命”,两旁门开一步道:“黄爷请……”
  黄通目光仍在注视着大刺刺高坐堂上的金鸡太岁,聆听之下,他双臂合拢,抱拳道:
  “黄某人不识时务,今夜之事,只争是非,无畏生死,足下如有成全之意,当行自去,黄某人感激不尽。”
  话声才歇,即听得在座上的金鸡太岁,发出了一阵子冷笑声:
  “姓黄的,你真也不知好歹了。”
  只听得那张坐椅上格吱吱传出了一阵子响声,金鸡太岁的一双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黄通乍见之下,吃惊不小,眼前已不容许他再作多虑,如待对方出手,自己二人万无生机。
  一念之兴,猝起发难,猛可里身形狂飆而起,“呼——”一片疾风里,已腾身而起,起势虽然不高,可是快如闪电,容得临到了金鸡太岁当头,蓦地向后一收,极其利落地已经落向金鸡太岁的眼前。
  这番起落,落在外行人眼中,也许只见其快,并无特殊之上,只是明眼人眼中,那可另见高明了——只当他是袭敌后项,偏偏他却险中迫降,攻敌正面,诚所谓火中取栗了。
  好个金鸡太岁,竟而镇定如斯。
  事实上,在先前的一番对答里,他早已窥出了对方心意,以他当今身分,如果主动地向对方出手,颇似不当,如果对方先行出手,自己被迫还击,情形自然不同,如此一来,黄通此刻之出手,便正合了他的心意。
  黄通一扑,二翦,猝然来到了对方眼前,再不少缓须臾,右手探处,中食二指直向对方一双招子上疾点了过去。并非仅此而已,随着他右脚前跨的势子,左手五指箕开,一掌直向对方前胸上按下去。
  这一掌功力疾劲,以他早已蓄备的力道,掌劲惊人,两般出手,同时向着眼前金鸡太岁身上照顾了过去。
  金鸡太岁一声冷笑道:“好招。”
  陡然间,只见他掌势一竖。那副模样儿,像极了沙门托钵,竖掌为礼的和尚,只是指法上却有所不同。
  和尚竖掌是五指直伸,此人却是曲伸俱备,倒像是在结一个佛印那样——再随便不过的一个手势了,却具有难以所思的威力,自然,这种威力是无形的,事实上也只有当事对敌者本人才能有所体会。
  金鸡太岁手印方结,黄通其势已如水火。
  眼看着这两般出手,俱是招呼向对方身上,即使如此,在黄通乍然看到了对方这个手势,亦不禁大吃了一惊,再也顾不得出手伤人,腰下一个倒折,硬生生地收回双手,向后倒翻出去。
  虽然如此,在金鸡太岁这等老辣人物的眼睛里,他已暴露了难以掩饰的弱点。
  用出手如电这四个字来形容金鸡太岁的还击,实在并不过分。
  黄通翻身而退,金鸡太岁却是乘隙进袭,一退一进,有如怒鹰搏空,呼啦啦,大厅里扇起了巨大的一阵子旋风——如此风势里,那两盏高脚长灯的光焰万难不熄,“呼—
  —”光焰猝暗。
  那只是绝快的一霎。
  灯芯乍暗复明,大厅里摇曳出怪慑的光影,像是洒下了一片的鬼影,阴森森煞是怕人。
  弹指间事却已决定了胜负强弱之分。
  恢复了正常之后的灯光,照见着双方出手搏斗的一双强人——金鸡太岁无事人儿也似地坐在原来座位上,一去一回,竟是那般快速而不着痕迹。
  黄通却不然了。
  他虽然兀自直直挺挺地伫立一隅,只是却已失去了先前的神武姿态。那张原来就已很黄了的脸,这时看上去更似罩住了一团黑气,片刻间,其上已布满了大颗的汗珠。
  “好……姓过……的……俺栽了。”
  “岂止是栽了……”
  金鸡太岁缓缓地由几上端起了茶碗,徐徐地呷了一口茶,唇角上挂起了一丝不屑。
  “黄天保,料理你身后事情去吧,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话声一落,倏地转向麦玉阶道:“姓麦的,该你的了。”
  麦玉阶这一霎,可真有些吓糊涂了。
  刚才那一幕,他可是亲眼得见,却仍然心里弄不清楚,也难怪他,两个人虽说是出手动招,总不过是灯熄灯亮的这么一会儿工夫,难道他们之间竟然已经分出了胜负?
  再也没时间给他多想,金鸡太岁话声一落,一只右手已隔空击出,空中发出了胡哨也似的一声尖啸。
  然而,黄通显然早已防到了他有此一手,他立意即使自己一死,也必欲保全麦玉阶活命,是以早在对方转脸麦玉阶的一霎,他已测知了金鸡大岁即将出手的心意,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容许对方得手。
  像是一阵风也似的,黄通先已袭向麦玉阶身前,随着他前进的身子,两只手掌更抢先搭在了麦玉阶肩后,吐气开声道:“走。”
  掌力一吐,麦玉阶身子忽悠悠地直飞了起来。
  事在危急,黄通再也顾不了出手的轻重,这一推一送,事实上已是尽其全力,恰恰抢先于金鸡太岁之出手毫厘之间。
  随着麦玉阶的身势之后,黄通鹰翻免滚般地紧跟着同时扑出,“哗啦啦”整扇长窗全行破碎,木屑纷飞间,二人已遁身厅外。
  就连金鸡太岁也没有想到对方会有这么一手,他倒是小看了黄通,不觉微微一惊,冷峻的脸上顿时罩下了一片怒容。
  当然,他是决计不放过对方二人的,他也不相信对方这两个人,能够逃开自己手掌。
  像是一片飞云,“呼,”地猝然自坐椅上狂飆而起,紧紧循着黄、麦二人身后,来到了院中。
  另一面,祝天斗也快速扑出。由于他一直就站立在门边,距离外面较近,身子一扑过来,嘴里怪叫一声,两只手霍地向外一探“夜叉探海”,直向着方自地面跃起的黄通背上力插了过去。
  由于上一次动手,在黄通手上吃过苦头,祝天斗一直引为奇耻大辱,此番对方身负重伤之下,料将难以抵挡,便决计在主子面前,逞逞能耐,如能力毙对方于双掌之下,也算面上有光。
  人算不如天算,敢情事有蹊跷,并不能如他之意,就在祝天斗两只手几乎已经接触到黄通背上的一刹那,陡然间,扬起了一阵狂风,风势之强,虽不足拔树倒屋,然而推动祝天斗的身子却是足足有余。
  祝天斗身子一阵大摇,通通通一连后退了三步,兀自未能拿桩站稳。
  面前人影猝闪,有如平沙雁落般飘飘然落下一人——好俊的身法。
  随着这人落下的势子,右臂前伸,使了一招“龙行乙式”的身法,长躯平伸里,一只右手直向着祝天斗背上直叩了过来,动作之快,有如电光石火。
  祝天斗既能在金鸡太岁手下当差,自非易与之辈,然而眼前这一霎,在对方这个陌生人面前,竟然“无能用武”,就像眼前,他似乎只能挨打,而无能躲闪,强弱之分,只在一出手之间便已看出了。
  祝天斗陡然间觉出来背后热力迫项,劲道之强,为其生平仅见,印象中也只有自家主人才有之这般功力,此时此刻,转身躲闪,俱嫌不及。
  眼看着这一掌他万万无能逃开,强劲的内家力道,迫使他发出了一阵子的呛咳,已是危在旦夕了。
  偏偏他不该死。
  惊险万状里,呼——闪过来一条迤逦影子,在闪耀着光泽的大片衣浪里,这人的一只手,竟然抢先一步抓在了祝天斗背上,一抓一提,呼刺刺——”衣袂飘风声中,祝天斗已是被甩出了丈许开外。
  这人身法显然大有可观,祝天斗身形方起,他随即由空而落,一起一落,迫在眉睫,身子才落,一片衣袂已自旋起,疾如电光地向前对方那个陌生来人手腕上切来。
  两个人显然俱是一流身手中的顶尖人物。
  似乎是未曾有所接触,却双双地分了开来。
  像是两只猝接即分的大鹰,“呼——呼——”疾风声中,双双腾身丈许开外,四只眼睛在甫一接触之始,已自紧紧地对吸着。
  金鸡太岁用着异样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的这个陌生来客,布衣,方巾,敢情一副读书人模样。
  虽然如此,他可万万也不敢小看了对方这个读书人。
  猿臂蜂腰,修身白面。对于麦家主人与黄通来说,来人并不陌生,只是在金鸡太岁眼睛里,显然生硬得很,当然并不只是生硬而已,更多的却是惊异,惊异着对方杰出的卓然的身手,显然大非寻常。
  地上的落叶有如旋风般地旋转着,奇怪的是并没有起风。
  大片落叶有如旋转着的飞蝗,螺丝族儿般地拔空而起,在金鸡太岁的一声长哼里,忽然蛇也似的直向着对面那个斯文人物身前射到,其势如电。
  读书人当然不是易与之辈——
  显然地,他也同金鸡太岁那般地回敬了一声。
  这种听来像是纯粹发自鼻音的“哼”字一音,其实蕴涵着至高无上内功,在内可成“罡气”,出外无坚不摧,端视练者所达到的火候,可在十步甚而百步内外,取人性命有如探囊取物,是一门鲜为外界所知的内功精体。
  金鸡太岁一上来向对方施展出如此功力,当然是看准了对方的非同凡流。
  果然,他的判断不差,就在对方那个容貌斯文的读书人回敬的一声长哼里,万千片萧萧落叶,眼看着已迫近到他身上的一霎,忽然间中途顿住,紧接着掉尾而头,一股脑儿箭矢也似地反向着对方长身伫立的金鸡太岁身前射到。
  金鸡太岁冷森森地发出一串笑声,笑声显然出自鼻音,听起来益见阴森。
  万千飞叶,一字长蛇也似的陡然向金鸡太岁射到,只是在对方这串笑声里,中途遇阻,唰啦啦散落庭前。
  猛可里,这万千片业已落地的枯叶,“唰啦!”一声,同时由地面飞扬而起,其势绝猛,满天花雨般全数向着对方读书人身上涌去。
  如是——叶落、叶起、叶去、叶回,不知凡几。
  当事的两个人却是全神贯注,并不因此而稍有麻痹,他们都知道稍有不慎所带来的下场,很可能便将是一世英名,付于流水,更甚而有性命之忧。
  这般对招,不啻别开生面,前所未见,冷眼旁观的双方,目睹及此,都不禁心族频荡,无限的惊惶。
  麦玉阶固是暗自纳罕,黄通、祝天斗亦不能全知,只是毫无疑问地,他们却能体会出这是一场殊死之战。
  黄通虽是伫立如挺,却是面现痛苦,他的伤势一直都在发作之中,只是却不愿人前示弱,表现出来。他兀自在想,能有机会,助己方这个人一臂之力。
  麦玉阶就在他身边。
  “黄兄弟——我看不太清……这位相公……莫非是关先……生?会……是……他?”
  黄通默默点了一下头,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现场的大片枯叶。
  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万千落叶分明又有了变化,像是一条怒转的游龙,陡地直向着金鸡太岁身后旋绕过去。
  只是金鸡太岁环绕在身侧的那股无形力道,实在过强,无懈可击,万千黄叶一时如绕树巨蟒,唰啦啦将他四周盘住,却是不能攻进他的贴身内侧。
  “哼哼……”老金鸡灼灼的目光向他的对手注视着,显然怒在心里,“阁下虽具罕世身手,只可惜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眼前只怕你还不是我的对手,大名是——”
  “关雪羽。”
  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关雪羽倏地转脸一侧,目注黄通道:“黄兄,麦大爷,你们暂退一步,这里事交给我吧!”
  一言惊醒梦中人。
  黄通恍然一惊,抱拳道:“谨遵台命。”一转身,伏下身来,“大爷请——”
  那个意思是要背负麦大爷离开。
  麦玉阶先见他受伤不轻,却想不到此刻兀自余勇可贾,倒有些出乎意外。
  “这……你承受得了吗?”
  “唉!大爷不必多说,快吧!”
  麦玉阶身子方自向前一伏,黄通已背着他站了起来,猛可里人影一闪,祝天斗当面而立。
  “相好的,咱们还有梁子。”
  话声出口,一对短刃陡地自袖内抖出,双锋疾下,直向着对方一双眼睛上猛扎了过来。
  黄通早就防着了他有此一手,他虽然负伤颇重,但人到了不顾生死、拼命的时刻,常会有超乎寻常的能力,况乎他有备在先。
  祝天斗一双短刃方自由空而落,忽然间就只见黄通上半截身子向后一收——这种练位气功的运用,事先却是没有一些儿痕迹,待到祝天斗陡然觉出不妙时,招式已经用老了,再想撤回哪里还来得及。
  “勒——”尖锐的风声里,一双匕首已再双双落空。
  祝天斗大惊之下,霍地向后抽身,敢情已经慢了一步,黄通的一双铁掌,蓦地由腹下翻飞而起,施出了一式漂亮的“蝴蝶杀手”,“砰!”的一声,双双击中在祝天斗颈项之间。
  若在平常,以黄通蓄势已久的情况,双掌下处就是一根青石柱子,也能击成碎粉,但是此刻他毕竟内伤过重,虽说是全力一击,亦难能达到如此效果。
  虽然这样,祝天斗也是吃受不起,随着黄通双掌下处,前者发出了一声闷吼,两肩收缩之间,一口鲜血,箭矢也似的喷了出来,整个身子也就向后直挺挺地倒了下来,当场昏了过去。
  由于双方距离过近,黄通背上又背负一个人,根本就没有想到对方会有此一手,这一口鲜血来得既是如此突然,竟然无从闪躲,一时被喷了满头满脸都是。
  耳边上响起了一声阴沉的冷笑,紧接着“呼!”一片人影闪向眼前,带着金鸡太岁颀长疾快的身形猝然来到眼前。
  “姓黄的你还没有死么?”
  嘴里说着,右掌轻晃,天空中“啵!”地响起了一声轻震,仿佛闪出了一片掌影,疾如电光石火般直向黄通身后飞去。
  眼前形势,真个是不可思议。
  金鸡太岁扑向黄通,关雪羽却扑向金鸡太岁,典型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事实上关雪羽一下场子之初,即对前者采取紧迫盯人的裹身战策。
  双方虽是别开生面的以气机力敌,但是其中险象环生,总非局外人所能了解,任何一方略有疏忽,即难脱杀身之危,虽然这样,金鸡太岁却能兼及其它,向黄通击出一掌,不能不钦佩他身手之离奇万端了。
  关雪羽以全力迫向金鸡太岁,其势绝快,足下向前急跨一步,情急之下,右手真力贯注,一掌拍出。
  这一掌大异寻常,以金鸡太岁之功力,也不敢丝毫掉以轻心,不得不回转头迎接。
  虽然如此,他却也无意撤回前发的掌力,“啪!”——“啪!”一连爆发出两声脆响。
  第一声是击中黄通背后,第二声是同时接住了关雪羽的一掌。
  由于黄通背负着麦玉阶,那第一掌便由麦玉阶代为接受了。
  像是一阵风也似的,麦玉阶连同着黄通的身子,在对方的掌势里,蓦地腾飞了出去,身边上更自响起了麦玉阶发出的一声惨嗥。
  金鸡太岁眉头微微皱了一皱,略略觉出先前击中麦玉阶背后的一掌,情形有异,只是迫于大敌当前,已不容他再多思索,一腔怒火随即转向于关雪羽头上。
  “足下是成心要管这件闲事了?”
  “我已经管了。”
  “我方才已经说过了,你不是我的敌手。”金鸡太岁显然鼓动着他的下腹,只是黑暗里,这个动作并不显著。
  虽然如此,却也逃不过关雪羽的一双眼睛。
  关雪羽这一霎诚然是痛心极了,他亲眼看见麦玉阶中掌摔出,料想着麦氏已万无生机,一时痛彻心肺。
  果真这样,此行任务已彻底失败,尤其愧对命在垂危中的义士黄通,以及麦小乔姑娘,这么一想,不禁热血怒张,决计放手与对方一拼,为死者复仇。
  听了对方的话,他冷冷一笑道:“过龙江,你未免过于自信了吧?”
  说话的当儿,他身躯缓缓地向后退了两步。
  金鸡太岁陡然为之一惊,继而朗笑一声——
  “我这个名字早已经多年不用,想不到尊驾竟然还记在心里,诚然真的是有心人了,尊驾的大名是——”
  “我方才已经说过了。”
  “关雪羽!”摇摇头,过龙江寒声道,“那不是你的真实名字,能有你这般身手的,绝非无名之辈。”
  “信不信由你。”关雪羽双手结盘前腹,已然作好了还手之前的准备。
  过龙江哼了一声,点头道:“看来这一趟,你是冲着我来的了,好吧,既然这样,我也就不让你失望。”
  冷笑一声,他随即又道,“你我对招,倒也干脆,三招之内,必有胜负。”
  关雪羽早先已经领略过对方的无形内功,深深知道对方的厉害,不禁想到临来之前,出云寺的出云老和尚苦苦要留住自己,言下之意,自己此行大有不祥之兆,莫非自己真的就会丧生在对方之手上?
  这么一想,顿时由心底生出了一片寒意。
  大敌当前,他当然不敢丝毫疏忽,腹中内炁,早已三度滚翻,很快地已遍布全身,以他功力而论,经过此一番准备之后,已是刀枪难犯。
  ——他伫立的身子,在每一次提聚运力时,都像是有所胀缩。这一番情景一经落入金鸡太岁过龙江眼里,不由心头一懔,他敢情是大行家。
  “这就难怪了。”过龙江冷冷地道,“原来你练过‘万蚁功’——哼哼……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能耐?”
  老金鸡说话的当儿,他的一只右手,已经缓缓探出长披之外。
  尽管是黑夜,关雪羽也能看出这只手上的颜色有异,竟然是黑若墨染,显然功力内聚,正是其仗以成名的“黑手功”出手前兆。
  双方都已精力内聚,到了非出手不可地步,似乎只差在一点出手的良机。
  来去不过三五句话,却已无话可说,剩下的只是凌厉无比的杀招。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金庸群侠传MOD游戏交流论坛,各种经典武侠游戏等你来玩,各种开源制作工具等你来实现你的游戏开发之梦。
 楼主| 发表于 2007-2-26 21: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黑指逞杀功 金羽能却敌

 

  虫声卿卿,落叶在地面上移动的沙沙之声……这一切先时间或毫无意义,而这一霎,却都有惊心动魄之势。猛可里,院墙外传来一连两响的清脆锣声。
  尽管这声音来自远处的报更,静夜里听来却异常刺耳。由于来得正是时候,无形中形成出手的光头,像当头一声棒喝,提醒了当事者双方。
  “呼!”“呼!”两条人影几乎是同时之间穿空直起。
  虽然如此,却有高下之分,关雪羽的起势较高,过龙江起势略低,两者间距不及半尺。双方的势子俱疾,恍惚中,交晃而过,却已交换了一招。这一招太过微妙,除却当事者本人心里有数之外,第三者万难看穿。黑色的长衣,遮住了皎洁的月光,荡起了大股旋风,像是春雨呢喃声中的一双燕子,两个人已快速地分了开来。一南一北,不过是蜻蜒点水般地那么略一沾足,紧接着第二度腾身跃起。一个摔身倒扑,一个折腰反剪。
  势子是一般的疾,双方乍扑的势子里,激荡起一股狂风,风势未已,两个人已二度交合,四只手掌乍合的一霎,显然有惊天动地之势,“呼——呼——呼——”双股麻花儿似的一连三度拧转,“唰!”一声再度分开。紧接着关雪羽一个疾扑,有如出云之龙,直向对方头顶袭过去,其势之快,有如电掣。只是一闪,已来到了过龙江顶头之上。
  过龙江鼻中冷哼一声,抱膝一屈,向外穿出,虽然如此,他却没有忘了施展他的杀手。
  这一霎真是惊心动魄。
  关雪羽施了一招他燕字门不传绝技“出云爪”,原是向过龙江头顶上招呼下去,无如为过龙江事先看破,这一手“铁雨藏龟”施展得险中又险,只听得“哧!”一声,随着关雪羽指尖过处,金鸡太岁过龙江背上长披,已被划开了尺许来长的一道口子。
  这一抓如果再下一些,姓过的可就难保不为所伤了,当真是险到了极点。
  关雪羽原以为这一手燕门绝技当可奏效,却没有想到依然为对方险逃了过去。
  一击不中,他知道情势不妙,猛可里在空中一个倒折,设非是有他这般灵活身手,万万不能如此施展。事实上当今武林,能够全凭运息腾身的人,只怕也是屈指可数。
  无如这一次关雪羽所遭遇的敌手,实在是太过厉害,既狠又狡,再加上功力盖世,关雪羽一击不中,再想全身而退,已是妄想,那只是极快的一霎。
  金鸡太岁也似施出了他难得一现的独家身手。那双乍然分开的手,像极了一只展翅雄鸡,上撩的指锋,既快又准地,直向关雪羽的心窝扎了过去。
  这是他每遇强敌,动手不变的诀窍,“出手穿心”堪称一绝,并世无双。
  关雪羽心中不禁一凛,自忖着必死无疑。
  偏偏就在此一刻,好生生地扬起了一阵疾风。
  这阵风来得好,至于风势之中凑杂得还有些什么别的物什,可就弄不清楚了。
  总之,当它淬然袭向金鸡太岁过龙江时,过龙江不得不把运出的手掌,强行收回。
  虽然如此,他老练的出手,在临回的一霎,兀自运用内功中“透点”的隔空指力,点中了关雪羽右胁上下的“桑门”一穴。
  关雪羽只觉得身上微微一麻,情知不妙。
  要是一般常人,只怕当此一霎,早已横死当场,或是动弹不得,关雪羽何许人也,自不能同提并论。
  虽然如此,这一霎,他也感到冷汗淋漓。
  性命攸关之际,不得不全力出击,乘着真力还未曾散开之前,在空中一式鹰翻,右手分处,施展出他燕家救命绝招之一的“断魂掌”法,一掌劈出,其力道足有拔树倒屋之势。
  过龙江想不到对方在身中了自己“黑指”之后,兀自余勇如斯,确实令人惊异不置。
  这一霎,他心情十分紊乱,既惊于关雪羽身手了得,又复觉出先时那一阵风,来得可疑,尤其是风中掺杂着的一些细小沙粒,其力道大悖常情。
  眼前当然不是他细想的时候,首先,关雪羽这救命一击——“断魂掌”就不得不令他腾身回避。
  过龙江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之下,腾身而退,“唰——”退开三丈开外。
  关雪羽把握着这一刻良机,奋身一跃,没身于黑暗之中。
  这一跃,已尽其全力,足足纵出四五丈开外,再加上过龙江后退之势,无形中已是十丈开外。
  那是一片月亮照不到的地方。
  关雪羽身子一经落下,就地一滚,翻出丈外,才觉出全身麻软不堪,几乎走动皆难,以他所练的内炁功力,虽然是可以打通各处关隘穴窍,无如这阵子麻痹之感,来得大异常情,如非他强自镇压,几乎有攻心之势。
  这一来,他才知道其势果然厉害,身子一缩,局促于一堵亭角之下。
  却有一只细着柔荑的手,猛可里自暗中探出,扣住了他的右手穴脉。
  关雪羽心头一震,正待出声,耳边上传过来细柔的女子口音道:“嘘,不要出声。”
  知道了对方并无恶意,关雪羽也就不再吭声。
  紧接着一股暖流,发自对方那只纤纤玉手。
  关雪羽心头一暖,原先的寒意,顿时去了一半,只是那阵子麻痹之感,并未退却。
  无论如何,较之先前之一霎,却是舒坦多了。
  黑暗里,难以打量这位姑娘的娇容月貌。
  关雪羽似乎已经认定她是谁了。
  “谢谢你,麦姑娘。”
  说了这一句,他颇似力不从心地闭上了眼睛。
  那位姑娘鼻子里娇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她那袭高身子,自一开始就掩饰在眼前的石柱子后面,这地方,借助着高大的厅堂屏障,原本就够黑的,再一掩遮,神仙也难以察觉。
  关雪羽自然心里明白,大敌当前,可不敢丝毫大意,细小如呼吸之声,亦不敢带出。
  那位姑娘比他还仔细,睁着一双伶俐的眼睛,全神向暗中注视着,不时还适当地调整着她站立的角度。由于她那只纤纤细手一直紧扣着关雪羽的腕子,无形中关雪羽也只能跟着她移动。
  当然,这番动作是含有作用的。
  紧接着,当空一阵衣袂荡风之声,像是夜幅经空般地,飘过来一条人影。
  落地之后现出了过龙江高颀的身影。
  黑得紧,所能看得见的,也只有那一双精华毕现的眼睛,闪闪有神。
  风势时起又歇,地上的枯黄落叶,沙沙作响。
  过龙江,关雪羽,以及那个倚向亭柱的高挑长身姑娘,谁也没有出声。
  静静观察了一番,过龙江一声不吭地这才去了,临去之前,他脸上所显示出的鄙夷、仇恨表情,却在关雪羽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关雪羽既愧又恨,自从出道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遇见敌手,无可否认,对方过龙江之功力,要较他胜上一筹,今夜如能侥幸不死,全系身后麦姑娘的临时抢救,这番恩谊是难得的。
  他此来原是为解救麦家之危,想不到临到头来,反倒要人家姑娘临危援手,实在是不大好意思。
  令他惊异的是,这位麦姑娘功力之高,似乎已与自己不相上下。
  这一点只凭她握着自己那只手上所传来的气机,即可证实。如果没有极深的内功造诣,何堪臻此?关雪羽心中暗自钦佩。
  “多谢姑娘搭救,我好多了。”
  “是么?”身后姑娘俏皮地道,“我看不见得吧?”
  声音很低,关雪羽也只能模糊听见。
  他有说不出的倦怠感觉,全身麻软不堪,但是一想到麦家上下安危,有如万蚁钻心,实在静不下来。
  “姑娘,你父亲伤势如何?他……”一想到麦玉阶很可能已死,大为内疚,叹了一口气,下面的话也就说不下去。
  “你放心吧,我父亲好好的,一点事也没有。”轻轻哼了一声,她淡淡地道,“别光顾人家,还是看看你自己吧!我看你倒是有性命之忧呢!”
  这几句话一经传入关雪羽耳中,由不住吃了一惊。方才一来对方说话的声音太低,再者大敌当前,只顾敌人还来不及,未及分辨。这时才陡然警觉到对方口音有异,虽然十分耳熟,但绝非是麦小乔,这一点是可认定。
  心念微动,情不自禁地偏过头来,向对方打量一眼。
  夜色虽暗,却亦难逃关雪羽观察之微,一望之下,由不住令他心头一震,半晌作声不得。
  面前站立的这位姑娘,哪里是麦小乔?由其俏立的轮廓,以及她特赋的气质风华,立刻使关雪羽恍然警觉到,对方敢情就是今晨小店所邂逅的那位凤姑娘。
  这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呆了一呆,苦笑道:“原来是你,凤姑娘。”
  对方少女微微一笑,半嗔地道:“难得关先生还记得我的名字呢,我还以为你心眼儿里就只有一个……”
  那麦姑娘三字,总算没有说出来,大眼睛滴溜一转,向外面瞟了一眼。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出去再说。”凤姑娘打量着他,眉头微皱道,“你本事不是大得很么?怎么这会子成了这副德性了?”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一声,瞧着他:“怎么样,能不能走?”
  关雪羽平生何曾为人奚落过?想不到此刻为对方一个姑娘揶揄打趣,一张脸实在有些挂不住,无如对方救助之恩,不容抹煞,听其语气亦不过玩笑性质,自然不便为此发作。
  当时听在耳中,冷冷哼了一声,倔强地道:“不碍事,我自己能走。”
  一面说,霍地用力站了起来。
  凤姑娘颇似惊讶地道:“啊?”
  一声未毕,关雪羽只觉得两膝一酸,身子一闪,情不自禁地又坐了下来。
  凤姑娘眼明手快,轻舒玉腕架住了关雪羽一只胳膊,总算没有让他摔倒地上。
  “你呀,这就别逞能了吧!”凤姑娘又气又怜地望着他,“亏你还有什么一身好本事呢,却是一点儿见识也没有,难道你不知道,金鸡太岁的‘断魂指’毒入骨髓么?”
  关雪羽原本心中就有几分疑惑,听她这么一说,只觉得心头一凉,一时万念俱灰,轻轻一叹,未置一词。
  凤姑娘看着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得了,我背着你吧,不瞒你说,那只老金鸡要是再找回来,我跟你也差不多,一样打不过他,没办法的事,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来吧,少爷,你也就别拿架子了。”
  一面说,转过身子真的蹲了下来,却侧过脸,似羞又笑地瞧着关雪羽,自己也怪害臊的样子。
  关雪羽摇摇头道:“多谢姑娘一番好意,只是,我不能现在就走。”
  “为什么?”
  凤姑娘缓缓站起来,疑惑地看着他道:“难道你还不死心,还要找他拼命?”
  “那倒不是……”
  关雪羽很是伤感地摇摇头,道:“我此行发过重誓,只要我关雪羽有一口气在,绝对不令姓过的得逞。”
  说到此,他黯然苦笑道,“此事因是万难,但我却别无选择,这里杀机四伏,姑娘方才援手之恩,在下永铭于肺腑,姓过的不是傻子,说不定过一会儿又会转回,姑娘为万全之计,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凤姑娘看着他,似嗔又怜,无可奈何地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像是怕死贪生的人了,那好吧,谁叫我们两个有缘呢……老实告诉你吧,姓过的那个跟班的,已经被我点了穴,制住了,麦老头跟那个姓黄的,目前也都没事,已经藏起来了。这一下,你总可以放心走了……”
  一面说,杏目流转,打量着附近动态,显示着十足的机警伶俐。
  关雪羽听她这么一说,不禁略放宽心,却又有几分迷惑,灼灼双瞳,直向对方注视不语。
  凤姑娘轻轻哼了一声道:“你莫非还不相信么?好吧,我就陪你去一趟,你看见了他们,大概也就放心了,总可跟我走了。”
  关雪羽微微点了一下头。
  凤姑娘立刻面现笑靥道:“来,我背着你。”
  关雪羽怔了怔,轻叹道:“在下与姑娘不过萍水相逢,何蒙姑娘如此思待……却是关某受之有愧。”
  凤姑娘原是一张笑脸,被他这么一说,似乎微微一怔,继而竟呆住了。
  好一会儿,她才又现出了笑脸。
  “老实说你这句话,还真地把我问住了……”凤姑娘面上讪讪地道,“我要想一想才能告诉你……喂,你倒是走不走呀!”
  关雪羽原以为她阅历既深,行为必然亦甚老道,此刻看来,对方分明真情未开,不失冥顽,倒是自己方才那一问,有失孟浪,似乎多此一问。
  轻轻一咳,关雪羽道:“不能劳累姑娘,只请助我一臂之力就行了。”
  凤姑娘一笑道:“好吧,真要是不行,你可得先招呼一声,待会摔着了可不是好玩儿的。”
  关雪羽在彼此对答之际,早已聚集本身内力,把蔓延身上的阵阵麻痹,自强置于丹田一处,以他功力自可办到,一生要强,所向无敌,更不愿在对方姑娘家面前示弱,聆听之下,一鼓作气,真的挺身站起来。
  凤姑娘拍了一下手笑道:“好,真有你的。”
  话声方落,就见关雪羽忽地又坐了下来。一面轻声道:“小心。”
  凤姑娘赶忙向下一蹲,缩向柱后。
  二人方自藏好,只听见当前树帽子上一阵沙沙声响,紧接着人影飘动,面前已闪出一人——正是金鸡太岁过龙江。
  由于在暗中处了一段甚长时间,关雪羽与凤姑娘均已经习惯黑暗中视物,是以把对方看得十分清晰。
  过龙江似乎因为找寻关雪羽不着,更兼以自己手下跟班祝天斗为人点了独门穴道,以他之功力见识,居然解他不开,因此想到很可能另有高手在场,是以越加忿怒无名,偏偏对方沓如黄鹤,竟是找他不着。
  这时只见他满面怒容,圆睁着两只眸子,频频向四下打量着,一面频频冷笑不已。
  “姓关的,你跑不了的,我知道你藏在哪里。”
  嘴里虽这么说,两只眼睛兀自左右频频逡巡不已,风引树动,一排翠竹“刷刷——”
  摇曳不已。明月当空,却驱不走令人心悸的眼前阴森气氛。
  过龙江如电双瞳,继续静静地在眼前搜索着。
  关雪羽察其来势,几乎已接近自己不远,不由暗自心存戒备。
  他即以传音入秘的功力,鼓足下腹,把一丝声音,传向凤姑娘耳边说:“姑娘不要害怕,若然他来到这里,我当以‘大霹雳手’取他性命便了。”
  这两句话说得至为凄凉,凤姑娘何许人也,一听也就会意。
  他轻轻一叹道:“这么说,你自己也活不成了。”
  那是因为“大霹雳手”这门功夫,固是厉害绝顶,惟在于万不得已情况之下最后杀手功力,一施展,敌人固然非死即伤,自身却以全身气血一鼓作气而爆炸必死无疑,是以非到最后拼命关头万不得已之情况下,是不会想到这么施展的。
  关雪羽苦笑了笑,没有置答,他何尝又愿意这么施展,只是想到了本身已为对方毒指所伤,以金鸡太岁之狡黠凌厉,所炼之毒,必然独树一门,除却其本门之外,外人无能解开,横竖是死路一条,也就无所谓一拼了。
  二人对答,全是以“传音入秘”互通,外人即使近在咫尺,也难听见。
  凤姑娘惠心兰质,对于关雪羽之伤势,早有所见,正想传音过去唤他稍安勿躁,嘴唇方动,未待出声,却只见眼前黑影略闪,金鸡太岁过龙江已现眼前。
  过龙江来得突然,二人俱不禁为之一惊,只道是二人藏身之处,已为其所发现。却是皇天有眼,恰恰就在这一霎,对面竹梢“刷刷”声中,蓦地扬起了一只乌鸦。
  金鸡太岁过龙江似乎已将举步前迈,耳闻及此,陡地一个旋身,“刷”地掠身而起,一连两三个起落,直身着那排竹林扑了过去。
  这一霎良机难逢,凤姑娘一拉关雪羽道:“快走。”
  单手就势向关雪羽腋下一抄,蓦地腾身而起。
  关雪羽随着她的身势,也自施出全力,奋身一跃,配合得恰到好处,与金鸡太岁过龙江成了背道而驰,自不会为其发觉。
  凤姑娘轻功竟是出奇得好,关雪羽人在伤中,万非所及,本来还怕跟不上,落后太多,待到一经腾起,才知道对方凤姑娘那只搀着自己的手,十分着力,根本无须自己费什么力气,只须配合着起落姿态,便可如意纵行。
  有此一见,关雪羽才忽然警觉到敢情这位凤姑娘身手十足惊人,即使自己未尝负伤之前,也不过与她在伯仲之间。
  这个突然发现,使得关雪羽暗自惊心,实在弄不清对方姑娘的来路家数,因为能具有如此身手的人,必须是名震江湖的人物,凭着自己阅历,竟是一时猜她不出。
  当然,眼前时机紧迫,根本不容他涉及旁念,这位凤姑娘敢情对麦家并不陌生,夹持着关雪羽一连五六个闪纵已来到侧院。
  这里原插着一盏高挑长灯,凤姑娘手势轻起,只听得灯“啵”一声光焰立熄。
  回头匆匆看了一眼,凤姑娘道了一声“快”,拥着关雪羽只一转,已进入花厅之内。
  厅内点有一盏纱罩灯,光华闪烁,影像婆娑。
  关雪羽心中正自不解,何以她把自己带来这里?
  凤姑娘却先已猜出他的心意道:“刚才麦老头同着那个姓黄的就在这里,说是里面有一间暗室。”
  “原来如此——”
  关雪羽心中想着,二人已迅速来到里间,却只见一人自暗中忽地闪出,倒是吓了一跳。
  凤姑娘一声清叱,拳掌待发,关雪羽延臂拦阻道:“且慢,是自己人。”
  这个“自己人”好生好奇,圆睁着滴溜溜一双大眼睛,只是在凤姑娘身上转着,细腰丰臀,个头儿高高的,端的是“婷婷玉立”,忽然间的现身出来,与眼前的凤姑娘这么一比,可真有几分相似,难分轩轻。
  凤姑娘倏地后退一步,转向关雪羽看了一眼,意思是要他说来人身分。
  “这位是麦家姑娘……麦小乔。”
  几个字说得甚似吃力,麦小姐惊得一惊,这才发觉到关雪羽负伤了。
  “麦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关雪羽强打精神道,“令尊与令堂还有黄兄他们呢,可好?”
  麦小乔微微点了一下头,眼睛里噙着泪。
  “关……先生,你这是受伤了?”
  关雪羽回以苦笑。
  “是黄大叔说你现身救了他和爹,我这才出来接应你,想不到……”
  一面说,她赶忙上前去搀扶,看似受伤颇重的关雪羽,不意却被凤姑娘的一只手给挡了回去。
  “这位关兄的安危暂时由我负责,你就不必多事了。”
  话是够冷的,神色也够冷的。
  麦小乔微微一怔,窘笑道:“也好,就请二位随我快进来吧。”
  身子向后一倚,只听“吱呀”一声,启开了一扇暗门。
  麦小乔向外一闪,情不自禁地又想去扶关雪羽进去,不意却被凤姑娘的眼神止住,在这些小地方,凤姑娘竟是这般认真,麦小乔觉得很好笑,干脆连关雪羽的衣边都不沾一下,都由得她服侍去好了。
  然而,麦小乔心里却关怀着关先生,正所谓“最难风雨故人来”,想想自己冤枉了人家,尤其是在最危险的时候,人家来了,救了爹,自己却受了伤,就只是这番心意也值得自己为他感激落泪。
  虽只是照面间的匆匆一瞥,麦小乔已发觉出关雪羽的伤势非比等闲——以他那等武功之人,竟然举步维艰,伤势之严重,实可想知。
  凤姑娘搀着关雪羽进入。
  就在这一霎间,身后传进来一声阴森的冷笑,一人用着沉着的口音道:“果然不错,这里还藏有机关。”话声出口,一条人影箭矢也似的,直射眼前,连同着他前进的身势,带来了冷厉的大股劲风。
  麦小乔万万也没有想到事到临头,兀自“百密一疏”,心惊之下,两只手掌上运足了功力,一声清叱,直迎着这人来势,迎头痛击了过去。
  无如对方这番来势实在过于强大,麦小乔虽是施展了全身之力,迎头夹击,奈何较之对方的力道,还差得远,两者甫一交接之下,麦小乔只觉得其力万钧,简直难以招架,身子一个踉跄,直向后面倒退了出去。
  来者显然正是金鸡太岁过龙江本人,似乎也只有他,才有这等功力。
  非但如此,随着他前进的姿态,双手同时向外递出,十指张开,形如幻影般,直向麦小乔双肩上抓来。
  麦小乔仿佛看见对方双掌间一片漆黑,陡然间记起了一门失传武林的功夫,大吃一惊,双掌猝然一合,用“玉座观音手”的招势,直向对方脸上击去。
  然而金鸡太岁的出手,却是形如幻影,明明看他奔向两肩,其实却又不是,容得麦小乔招式递出,这才恍然觉出了不妙——
  耳听得“呼——”的一声,一股疾风,带着过龙江庞大的身躯,直由她当头掠了过来。
  也就在同时之间,麦小乔只觉得背上一麻,由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过龙江却已由其头顶上快速掠人。
  一想到暗室内的父母可能受害,麦小乔尖叫了一声,循其势自后扑入,却已有些力不从心,身子方一进入,只觉得腿下一软,一跤坐倒在地。
  密室内显然由于来了这么大批不速之客而为之大乱,特别是最后进来的金鸡太岁过龙江,对于在场各人来说更是具有震撼之力。
  惊乱的场面不过仅是极为短暂的一霎,瞬息之间,又恢复到了平静。
  麦小乔显然在与对方一接触的当儿,已经受了伤,这时生恐父母受害,娇叱一声,奋力扑前,无如两只腿恁是不听使唤,身子方来到父母跟前,脚下一软,晃了一晃,几乎又自跌倒。
  却被黄通一只有力的手按架住。
  “姑娘……你也受伤了?”
  此刻的黄通,看上去满脸通红,大异于昔日,圆睁着两只眼,他早已不止一次的大口吐血,眼前竟然还能保持着不倒,更像是余勇可贾,倒也奇怪。
  麦小乔挣开了黄通扶持的手,倚墙而立,右手轻翻,龙吟声中,已把一口长剑掣在了手上。
  “姓过的,你敢……”
  金鸡太岁过龙江直挺挺的倚门而立,脸上显示着微微的笑,一种胜利的微笑。
  他所引为第一强敌的关雪羽,已为他毒指所伤,眼前的麦姑娘亦复如此,黄通更不用说,眼前已是稳操胜券,最难得的是这些人齐聚一堂,自己独据当门,便不愿一人逃脱。
  过龙江自满之余,一双闪烁着精光的眸子,徐徐自各人身上掠过。
  麦玉阶呆坐一隅,垂首不语。
  麦妻紧紧握住女儿一只手,只是流泪,她身子抖颤得那么厉害,想嘱咐女儿句不要她逞强的话,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老奴麦贵,江婆婆,丫环碧喜呆若木偶的席地而坐。
  黄通、麦小乔左右护侍着麦氏夫妇,前者二人虽然称得上一流身手,但是过龙江并不十分把他们看在眼中,更何况他们还身负重伤。
  过龙江眼光比较注意的是关雪羽,这才是他生平罕见的敌手,然而对方既已为自己毒指所伤,肯定的性命不保,大可不必再加提防。
  于是,现场所剩下来的便只有一个人了。
  过龙江的眼光随即落在凤姑娘身上。
  凤姑娘也在注视着他。
  “我明白了。”过龙江冷冷地道,“大概点伤我手下的那个人就是你了?”
  凤姑娘默默地点了一下头。事实上,她也是现场惟一还能保持住实力的一个人。
  “你可是麦家的人?”
  凤姑娘摇了一下头。
  “与麦家沾亲?”
  凤姑娘又摇摇头。
  “好,又是一个多管闲事的。”过龙江冷峻地道:“我本可饶你不死,可是你既然伤了我的手下,情形便又不同,我是不吝惜多杀一个人的。”
  凤姑娘一笑道:“是么,我看你就杀不了我,非但杀不了我,这间房子里的每一个人,你都杀不了。”
  金鸡太岁过龙江微微一笑,当她是个笑话,或是“童言无忌”。
  他的眼光遂落在麦玉阶身上:“麦老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麦玉阶张开眼看了他一眼,轻轻一叹,摇摇头又闭上了。
  过龙江徐徐地道:“黄金万两命一条,算算一共有多少?”
  目光在室内一转:“这里一共是九个人,你可以自救,也可以救人,只看你要钱还是要命了,记住,我是不会给你太多时间去考虑的。”
  黄通冷森森一笑,插口道:“姓过的,我家主人已为你掌力所伤,迟早丧命,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莫非连老弱妇人也要下毒手不成?”
  过龙江鼻中哼了一声,心中忽然动了一动,忆起方才确曾向麦玉阶发过一掌,当时虽是距离甚远,但以自己功力,也足能使其毙命,当时情形,明明似见麦玉阶中掌飞滚而出,照理说以其平凡老朽之身,此刻应该是早已命丧黄泉,然而此刻看来,对方不过只是一些皮肉擦肿外伤而已,这倒是一件稀罕之事,诚属令人不解。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金庸群侠传MOD游戏交流论坛,各种经典武侠游戏等你来玩,各种开源制作工具等你来实现你的游戏开发之梦。
 楼主| 发表于 2007-2-26 21:08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心念一动,却是胸有成竹,冷冷一笑道:“麦老头既是要钱不要命,我又何吝于多杀上几个人呢!”
  话声一落,陡然间自丹田提升起一股内力,举掌平胸,呼啸一声,直向麦玉阶当胸推去。
  这一掌力道,为释存疑,过龙江特别施展出一门绝功,慢说是一个不曾习武的老夫当受不起,即使是一堵青石,也料必会应掌而推,击成粉碎。
  密室内就在过龙江举掌推出的一霎,激荡出大股旋风,其势猛锐之极。
  过龙江五指箕开,内力十足,这一掌非但麦玉阶首当其中,万难逃过,即使麦老夫人以及黄通与麦小乔等一干人,也全在其照顾之中。
  麦小乔与黄通虽说武功高强,无如此刻俱在重伤之中,面对着过龙江如此充沛浩大内力,俱不禁心头吃惊。
  一旁默坐调息,始终没有开口说话的关雪羽,蓦地长眉一挑,他虽然亦在毒伤之中,便是当他发觉到过龙江竟然施展如此凌厉杀手,意欲一举而歼众人时,亦不能保持沉默。
  过龙江所施展的这门绝功,其实在武林之中,并非真的绝无仅有,最起码燕字门出身的关雪羽,就是一个行家。
  无独有偶,凤姑娘竟然也是行家之一。
  事实上这位凤姑娘对于过龙江的一举一动,无不在密切的注意中,她原是不欲多事,直到关雪羽要带伤出手,才不得不挺身而出。
  一阵风也似的,带着她窈窕的倩影,陡然间闪身而出,随着她递出的一双纤纤玉手,“排山运掌”。呼一声,发出了大股掌力。
  密室内原本空间就不甚大,如何当得起这等劲道?
  在轰隆隆一阵声响中,四壁皆摇——
  在双方的力道猝然接触之下,过龙江的一身长披陡地凌空向后扬起,但他却能稳步原处纹丝不动。
  凤姑娘功力毕竟略差一等,身子晃了一晃,约莫向后退了半步,雪白的脸上猝然涌起了一片红潮,随即又再消失,脸上便无任何迹象可资观察。
  金鸡太岁过龙江脸上显示着简直难以置信的表情,一双眼睛几乎有所畏忌地盯在凤姑娘的脸上。
  “当今天下,擅施无形罡气的门派不过三五,这其中多有牵连,姑娘你报上门派,免有误伤,请教——”
  说话时,他气机内沉,一双眸子尤见菁华,足证明他早已作好了第二次出手的准备,果真是二度发掌,当较第一次更具功力,凤姑娘是否再能挺受得住,可就大有疑问。
  凤姑娘偏偏却是好涵养,听了他的话,微微点了一下头道:“难得你竟然还会顾及几分故人之情,足见天良未泯,我的名字可不能随便告诉你,至于我从哪里来的你应该可以猜出来,用得着我说么?”
  过龙江冷冷一笑道:“今日之势,即使姑娘道出了身分门派,也只怕难以自了,哼,你既练有无形罡气,当非寻常之辈,再请接我一掌便了。”
  话声出口,不容分说,举手一掌劈面而来。
  一旁的关雪羽看到这里猝然一惊,过龙江功力如何,他方才已有领教,以眼前情形论,这一掌外表看来,虽是不文不火,实际上骨子里,当是大有可观,偏偏自己此刻全身为对方毒息所侵,举动皆难,更无能出手相助了。
  眼前这位风姑娘既练有“无形罡气”,当然大有来头,只是想来却绝非过龙江之诡谲阴沉可比,无如“心有余而力不足”,自己却是无能助她了。
  心念方转,凤姑娘已出掌相迎,看上去与对方一般不文不火,“啪”一声,声音不大,却震得每人耳鼓发麻。
  两只手掌其实并没有接触,当中间隔至少在尺许左右,只是内气的接触。
  凤姑娘长长的一双眉毛,往上挑了一挑,白皙的脸上,再一次泛出了红潮,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金鸡太岁过龙江一声狂笑道:“好。”
  只见他高大的身子蓦然之间往下一坐,右手举起,一只手掌黑同墨染,正是其仗以成名的“黑手功”。
  关雪羽虽半身麻痹不堪,看到这里却是再也忍耐不住,他深知对方“黑手穿墙”功力,天下无敌,凤姑娘万难接住,自己焉能坐视?
  万般艰难里,关雪羽举手发出一掌,这一掌是用“无形罡气”发出去的,虽是最后余力,却也非同小可。
  关雪羽一掌发出之后,再也难以保持着原来坐姿,身子一软随即倒了下去。
  过龙江一掌发出一半,猛然里感觉到侧面强力劈面,他久经战阵,根本不待与对方掌力接触,一闻其声,已知究里,心中一惊,不敢轻视。
  浓眉乍挑,左手侧翻,劈出一股掌力,右手出势不变,照旧直向凤姑娘击出。
  凤姑娘敢情是大有来头之人,就在过龙江掌势方自递出的一霎间,只见她双手一合,十指外翻,拧肩错臂,施出了极其诡异的一招。
  过龙江乍见之下,神色一变道:“啊——”蓦地腾身,向外掠出了三尺开外。
  凤姑娘竟然实实地接了他的一掌。
  当她收势站好,那张脸看来更见苍白,却挂着一脸微微的冷笑。
  现场这一霎,变化多端。
  关雪羽自发出了最后一掌,似已余力用尽,原本尚能以内力锁住毒息,此时便无能为力,毒势既发,看来形同废人。
  麦小乔站在母亲的身边,既感分身乏术,却有无限同情,心里涌上一阵难受,忍不住低头落下泪来。
  过龙江此刻的注意力,全在凤姑娘一人身上。
  他似有无限的感慨,向着凤姑娘抱了一下拳,道:“姑娘是来自‘七指雪山’的传人,那可失敬了。”
  凤姑娘微微点了一下头,缓缓地道:“我以为你早就应该看出来的……”
  过龙江凌厉的目光,在各人的面上一转,恨恨地落向凤姑娘道:“这件事原与姑娘无干,你又何必。”
  凤姑娘秀眉轻扬,插口道:“既已置身,又何必多言。”
  过龙江浓眉乍展,杀机重现,一声冷笑道:“过某人生平言出必践,可不能就此坏了规矩,姑娘可以自去,只是这等人却要留下来。”
  “太迟了……”凤姑娘摇摇头道,“除非你先杀了我。”
  过龙江冷冷一笑:“这件事原与你没有关系。”
  “不错!”凤姑娘微微一笑,“可是现在我却已置身其间,如果你一定要赶尽杀绝,就得把我也算在里面。”
  过龙江呆了一呆,神色有异地道:“贵门不入江湖已有数十年之久,姑娘的出现,不能不令人有所怀疑。”
  凤姑娘冷冷地道:“这么说,你仍然对我心存疑惑了?”
  微微一笑,她随即探手翠袖内,蓦地自其间抽出了一根金色的长羽,晃了一晃:
  “你可认识此物?”
  过龙江神色一凝点头道:“这就是了,姑娘竟是金凤堂的传人,失敬之至。”
  凤姑娘哼了一声,收回了金羽道:“你现在总该相信了吧,莫非连凤七先生的面子,你也不赏么?”
  金鸡太岁过龙江恨声一叹,只见他来回踱了几步,忽然站定道:“好吧,当年断魂谷,凤七先生飞索救命之恩,过某不敢稍忘,今夜之后,两不相欠,就算扯平,若下次再见,却是另当别论,过某去了。”
  话声一顿,人如狂风卷起,两扇门户一开复合,随即无踪,密室之内冷嗖嗖的,只剩下了满室清风。
  凤姑娘这才似松下了一口气,取出绣帕一方,捂在嘴上轻轻咳了几声,就身边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一霎间麦氏夫妇才似大梦初醒,抱头痛泣出声。
  麦小乔十分憔悴地坐在椅子上,似是有气无力地吩咐道:“关先生……他受伤了,快……瞧瞧他去……”
  不意她自己中毒更深,说了这两句话,机灵一连打了两个寒噤,便似面人儿般,无力地把身子倚向坐椅。
  倒是黄通兀自挺立如旧,他早已注意到了关雪羽,只是方才大敌当前,护主有责,无能分身,这时见状抢步来到了关雪羽跟前,伸手搀住他一只胳膊:“关先生你?”
  正当他待把关雪羽由上扶起,却被另一只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那是一只十分纤细白皙的手。
  “你不知道。”是凤姑娘的声音道,“还是交给我吧!”
  黄通才发觉到,敢情对方已来到了眼前。
  “是,”黄通后退一步,“姑娘偏劳。”
  凤姑娘另一只手抄向关雪羽身上,竟把他整个托了起来,转向一旁,轻轻地把他的身体放在长案之上。
  麦玉阶老泪纵横地偎上来道:“关先生……”
  凤姑娘向着他微微摆了一下手,意思是叫他不要多说,麦玉阶心头一惊,顿时住口不言,他此刻心里乱极了,包括这位凤姑娘在内都是他的恩人,满腔感激,却不知向谁吐诉才好,摇头一叹,退向一旁。
  却听得一旁麦夫人哭泣道:“老爷,快来看看吧,小乔她……不好了。”
  麦玉阶吃了一惊,才注意到自己女儿敢情伤势不轻,但见她粉颈深垂,一头秀发长曳地面,显然已昏了过去。
  屋子里一阵大乱,几个人都慌了手脚。
  凤姑娘一只手正为关雪羽切脉,见状秀眉轻颦,道:“你们不要惊慌,她死不了的,还有我呢。”
  麦氏夫妇正自伤心,聆听之下,全都止住悲声,大家的眼睛,都向这位凤姑娘望去。
  凤姑娘轻轻一叹,在她来说,还不曾遭遇过今天这等尴尬之事,以她昔日之娇宠任性,行事果断,天大的事情,一经插手,快刀斩乱麻。无不干净利落,顺理成章,想不到眼前所遇,竟是这般碍心碍手,既不能狠心一变,便只得一一抚就,拖泥带水,婆婆妈妈的,与她昔日处事为人大相悖谬,却又奈何?
  心里是一百个不乐意,面子上可不能不与闻问。
  不期然的,落下来的眼神儿,正与关雪羽张开的那双眸子相接触,四只眼睛对望之下,后者眼神里显现着感激与祈求。
  凤姑娘原本皱着的眉头,竟为之舒展开了,脸上这才微微显现出一些笑意。
  “你醒了?”
  关雪羽微微点了一下头,嘴皮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说“谢谢”两个字。
  “你就别客气了。”
  满屋子的人都注意她,她却似只注意着关雪羽一个人。
  “这我可就放心了。”凤姑娘素手轻扬,把头垂向前胸,金带扎着的大束发掠向肩后,只是低眉看着他,“你果然内功精湛,要是差一点的人,只怕就醒不过来了。”
  一面说,她探手身侧鹿皮革囊,取出了一个绿光铮亮,十分晶莹可爱的扁扁玉匣,打开匣盖,面色微异,迟疑着由里面取出了一粒丹药。
  “这是金凤堂续命金丹,吃下去可以保住你真气不散,也可让你少受点罪。”
  关雪羽感谢地微微点了一下头,只见他牙关紧咬,似乎连张嘴都无能为力。
  凤姑娘怜惜地摇了一下头,伸出纤纤玉指,在他下额上微一着力,启开唇齿,乃将那扁圆粒的续命金丹放进了他的嘴里。
  “很快你就知道它的灵效了。”凤姑娘打量着他的脸微微一笑,“我发现了你的一个秘密,原来你是燕……”
  她原想说出“燕字门”三字,忽然感觉到关雪羽眼神里的制止之意,便临时止住没有说出,目光四下里一转,才似霍然警觉到,这屋子里原来还有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都在注视着自己的举动。
  尤其是麦夫人,眼见爱女毒发,昏死当场,而现场又似乎只有这位活菩萨凤姑娘一人可以救治她,偏偏对方只似关心关雪羽一人,竟不把自己的女儿死活着在眼中,心里之焦虑沮丧便也可想而知。
  凤姑娘轻轻地“哦”了一声,才似忽然想起来,正等待站起,却见关雪羽嘴唇里面蠕动,似有话待说。
  “你有什么要关照我么?”
  关雪羽自服下对方所赐赠的那粒续命金丹,虽只是片刻之间,却已有了妙用,丹田一暖,便有了无限生机。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他总算能够开口说话了。
  目光一转,视向一旁的黄通,又扫过毒发昏睡的麦小乔,最后又落向凤姑娘脸上,却是欲言又止。
  “我明白了。”凤姑娘点了一下头道,“你可是要我也救治他们?”
  关雪羽点点头道:“姑娘高情。”
  凤姑娘苦笑了一下道:“好吧!”
  杏目一转,看向昏睡不醒的麦小乔,姗姗移步过去。
  麦夫人老泪纵横地道:“好姑娘,快救救她吧,迟了怕来不及了。”
  凤姑娘仔细地在麦小乔脸上看了看,惊道:“她原来伤得这么重。”
  随即动手,一连在麦小乔全身点了十数处穴道,仔细再看却是毫无动静。
  凤姑娘秀眉微颦,左右看了在场之人一眼道:“你们之中,哪一个精通气穴之理?
  可来帮我一下么?”
  黄通原在一旁默坐不语,聆听之下,霍地站起来抖擞精神道:“在下听使。”
  凤姑娘这才向他看了一眼,点头道:“是黄兄么?”
  黄通抱拳躬身应道:“不敢,在下黄通。”
  “你的功力确然扎实,很是难得。”凤姑娘含笑说道,“我原以为你受伤甚重,暂时不能行动了呢?”
  黄通苦笑了一下,大步踏前。
  凤姑娘看了他一眼,才发现他身上长衫尽湿,前胸处留有一大片血渍,不禁微微一惊,道:“你……果然伤势很重,到底伤在哪里?”
  黄通一笑道:“不碍事,一时气忿,呛了几口沸血而已,姑娘事不宜迟,还是请先救治我家小姐要紧。”
  凤姑娘看着他眉头微皱,颇似有些奇怪,她深精医理,如果真如黄通所言,呛吐几口沸血,在练武之人来说,并无大碍,只须调服几帖补元润肺的灵药,调养些时日定可痊愈,否则,情形可就不妙。
  她虽然心生疑惑,但是黄通本人既如此自承,便不多疑。
  黄通站在一旁,再次抖擞振作道:“姑娘请吩咐吧!”
  凤姑娘点点头道:“你家姑娘虽是为金鸡太岁毒掌所伤,但亏了她内功底子颇好,看来真气未散,真要是真气散开,便是华佗再世,也没有办法。闲话少说,我现在出手,用九转真力,护住她的丹田,你却要出掌,听我所报出的穴道,一一抚按她全身穴口,将全身穴路全数引通,这是很费力的,我只怕你身子吃受不住,你却要想想,不可勉强自己,否则更伤自己……”
  黄通听罢她所言哑然一笑,道:“姑娘请放心,在下曾习十年‘碎马’之功,当不致误了姑娘的大事。”
  凤姑娘微微地点了一下头,道:“这就很难得了,看来你与西北道的马二先生,是颇有些渊源了。”
  她边说边自动手,先是搓动两只手,待到内外功力达到一个定数,才将火热的掌心,贴向麦小乔“气海”穴上,后者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黄通这时双腿跨开站立,频频提运着真力。
  昔日原来是轻而易举之事,想不到现在行来,竟是这般不易,他屡试屡败,霎时之间已是大汗淋漓。
  凤姑娘偶一抬眼,见状惊道:“你怎么了。”
  黄通总算自将一口真力运接上,若有所失地笑道:“这就行了……姑娘请招呼吧。”
  凤姑娘每见黄通,所行多异,越觉对方情况不妙,只是眼前已不容有所更异。
  她冷冷一笑,锋利的目光直射向黄通脸上:“你这是何苦?”
  黄通真力既接,一口真气霎时走贯全身,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容不发,只涨得面红耳热,双目如火。
  “姑娘请。”
  一句话说出,直有气冲发梢之势。
  凤姑娘见状,轻叹一声,一连报出了“左右玄机”、“海底”、“扶桑”几处穴名。
  黄通应了一声,举掌待发,容得这只手掌,几乎已接触到麦姑娘胭体之一霎,忽然止住,微怔了一下,想到“大行不顾细节”,也就不再迟疑,随即按掌其上,即行推接起来。
  凤姑娘原以为他伤势不轻,尚有些担心他内力不济,难免力不从心,却没有想到对方功力竟是如此充沛,与自己所发之真力一经会合,立时打开了一条通路。
  “很好,就是这样。”
  凤姑娘于是接二连三地报出了一连串的穴道名称,黄通果然不负使命,掌到力到,就这样一连百十掌后,眼见着麦小乔苍白的脸上渐次有了血色,忽然长长发出了呻吟之声。
  凤姑娘这才点点头道:“好了,她总算醒过来了,你也可以喘口气歇歇了。”
  黄通闻听收住掌势,一时气涌不已,似乎连张嘴说话都感困难,一张脸上黄中带青,汗下如雨,却不欲让凤姑娘与眼前各人看出他的窘态,自向一边一张椅子坐了下来,麦氏夫妇爱女心切,眼见爱女有了生机,欣慰之情溢于言表,只管暗自庆幸,竟然未曾注意到功成身退的黄通。
  那黄通果然是一条顶天立地铁汉子,只见他默默独坐一隅,褪下长衫,频频用以擦汗,万般痛苦,竟自隐忍不发,却是一声不语。
  凤姑娘细察了一下麦小乔的脉搏,微似吃惊,是时麦小乔已睁开了双眼。
  她眼见父母家人围在四边,心里一阵难受,竟自落下泪来。
  麦夫人爱女心切,见状不免又是一番悲切,麦玉阶好言相劝,半天才止住了她的伤心。
  凤姑娘细察了一下小乔的眼睛,微微摇头不语。
  麦玉阶关心地说:“敢问姑娘,小女的伤势……”
  凤姑娘道:“你女儿中毒很深,这是一门很奇特的毒,这个天底下,除了老金鸡本人之外,也许只有二三人能够化解,除此之外,家父的‘续命金丹’亦不过只能收一半的功效,却已是难能可贵了。”
  麦玉阶抱拳道:“姑娘请告其详。”
  凤姑娘点点头道:“这些话一时也说不清,眼前自然先保住令媛活命要紧……不过,这件事还有一个难处。”一面说着,她已探手革囊之中,取出了前见的扁玉药盒,打开盒盖,以之示麦家二老。
  麦氏夫妇注意看时,才见那药盒敢情是空的,其中仅仅剩下一粒所见之丹药,凤姑娘苦笑了一下道:“这就是我为难的地方了,只怪我离山时,没有留意到此,半路上遇见了一位父执前辈,又问我要去了两粒,现在竟然不敷应用……”
  说时,她取药在手,面色迟疑地道:“药只有一颗,如果给了令媛,便不能给这位黄兄,如果给了黄兄,令媛这边也有性命之危,这可怎么是好?”
  麦氏夫妇这么一听,都不由傻了眼,他二人自是爱女心切,只是如果事关黄通之生死,只为救了女儿性命,便弃黄通性命于不顾,麦玉阶尽管怀有私心,大义当前,也不忍偏执一方了。
  凤姑娘一双妙目,十分注意地观察着麦玉阶,倒要看看他如何决断。
  良久,麦玉阶仰天一叹,点头道:“黄义士对麦家恩重如山,麦玉阶纵死九泉,也难报答其大恩于万一,看来小女命当如此,姑娘请不必迟疑,快将此续命金丹,为他服下吧!”
  话声未歇,麦夫人忍不住先自发出了泣声,频频道:“老爷……老爷……你就忍心看着我们女儿死了么?”
  麦玉阶顿足道:“住口,你就不要哭了。”
  乍一转身,才发觉到黄通敢情已来到了面前,只见他深深向着凤姑娘打了一躬道:
  “在下方才已经说过,只是伤了些肺气而已……麦姑娘中毒太深,略有迟缓,便有性命之危,姑娘自然是以解救我家姑娘性命为重……千万,千万……”一面说,一面频频打躬恳求不已。
  凤姑娘轻轻一叹,道:“既然你也这么说,我也就无话可说了,好吧。”
  转过身来,向着麦小乔微微点头道:“我虽赠药与你,你的性命却是这位黄兄所救,以后却不可忘怀呢!”
  随即将手上续命金丹,效先前关雪羽一样,放入她嘴里,道:“好了,无论如何,你这条命总算保住了。”
  麦小乔嘴虽不能说,心里却是明白,一双含泪的大眼睛,只是在凤姑娘与一旁伫立的黄通身上转动着,千恩万谢俱在不言之中,不觉清泪两行,顺腮淌下。
  黄通伫立一旁,眼看着麦小乔把一粒续命金丹吞下腹中,才似松下了口气,无如他伤中要害,早已是强弩之末,一鼓作气,拼死不倒,到底也已到了尽头,此刻心里一松,中气不接,正是灯干油尽,哪里还能再强自支持?身子一歪,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大家只顾注意着麦小乔服药之后的变化,竟是没有注意着他。
  这一切却似乎只看在了嘴不能言的麦小乔眼中,她的身子猛然间为之一阵颤抖,眼睛里的神采显示着极度的惊讶。
  各人才似有警觉,发觉到黄通的有异。
  事实上黄通倒后的身子,并没有真的摔倒地上,却有一只有力的手,在他倒地之前,先已经托住了他的身子。
  对于关雪羽这么快速的复原,大家均表惊异,幸亏他的及时伸手,已托住了黄通直直下倒的身子。
  然而,这样并不能便使得事情变得更为乐观。
  凤姑娘吃了一惊:“他怎么了?”
  关雪羽虽然已能行动,那是仗恃他早已具有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内功根底,要是谈到功力的复元,距离尚远。
  “黄兄……他不好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对于饱受惊吓的麦家各人来说,心情之所能承受,几乎已到了极限。
  麦玉阶“啊”了一声,率先抢步过去,紧紧地捉住了黄通的一只手。
  一只冰凉的手。
  一阵心惊,麦玉阶几乎要昏了过去,眼巴巴地看着关雪羽道:“他……怎么了?”
  关雪羽神色黯然地摇摇头,轻轻地把黄通身子,放在了长案上,转脸看向凤姑娘。
  “姑娘,劳驾。”
  凤姑娘默默地点点头,向前靠近一步,缓缓伸出手,切住了黄通脉道。
  其实,无须切闻其脉,凭着她敏锐的观察力,只在黄通脸上扫了一眼,已知其大概。
  “太迟了。”
  缓缓地松开了切住黄通腕脉的手,凤姑娘摇摇头,一双眼睛盯向关雪羽,苦笑了笑:
  “真气已散,六脉俱开,我是无能为力了。”
  各人聆听之下,无不神色黯然,尤其是麦玉阶,忍不住落下泪来。
  关雪羽轻叹一声道:“士为知己者死,看来这位黄兄确是如此了。”
  说话时,只见长案上黄通的身子,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一双原本深锁的浓眉,忽然往两下里一分,倏地睁开了双眼,却把一双昏浊泛黄的眼睛,盯向表玉阶,嘴唇蠕动了一下,未闻其声。
  关雪羽神色颓然地道:“黄兄像是有话要说——”
  一言甫出,麦玉阶已痛泣出声,道:“兄弟……我害了你……你是我麦家生生世世的恩人,我对不住你。”紧握住黄通的一只手,麦玉阶声泪俱下,闻者无不动容。
  凤姑娘一霎间也似为之心酸,垂下头,紧紧地咬了一下牙,却把噙在眼睛里的泪水,硬生生的忍了回去,长久以来,在她出生的那个神秘地方——“七指雪山”,那里长年难见日月,所见皆是冰雪,再加上幼承的严厉调教,冷酷的武功淬练,琢磨出她看似无情的偏激个性,生为女儿身,却像比男人更要强好胜,她是不轻易流泪的……
  看着黄通待死挣扎的脸,她冷冷地道:“他像是有话要说,我就助他一臂之力吧。”
  右腕轻启,一只素手,已经贴在了黄通右胸心腔之上。
  像是触了电也似的,黄通身子一震,乃自大口呼吸起来,一丝惨笑,挂在他黄蜡也似的脸上。
  对着凤姑娘他微微点头,表示了他由衷的感激,这才把迟滞的目光,转向麦玉阶。
  “有件事,在下要告诉大爷……”
  “兄弟……你可别这么称呼我……我愧死了……”麦玉阶老泪纵横,声音沙哑地道,“有什么话说,你就只管说吧……老哥哥今生不能回报,来生变狗变马,也得为兄弟你办到,黄……兄……弟……”
  末后三字出口,麦玉阶大声抽搐不已,一张脸白中透青,显然悲伤到了极点。
  “大爷不必伤心。”黄通讷讷道,在下此来原就存有必死之心……有件事,大爷还不知道,当年横行京都的大盗黄虎,就是在下的先父。”
  麦玉阶不由为之一愣,勾起了三十年前的往事,一件一件的却有些记忆不清,只管愣愣地看向对方。
  “大爷莫非忘怀了。”黄通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接着道,“先父被擒之后,论罪当斩,各方会审皆道先父罪有应得,惟独大爷独排众议,声言先父之义行三件,以之功罪相抵,乃是免其一死,发配西疆。那年,在下年方稚龄,于襁褓之中,随父流落边荒,父子相依,备尝人世辛酸,先父在有生岁月中,无日无时不念及大爷赐生之恩,要在下刻刻谨记,不可稍忘……到先父去世之后,在下苦练武技,重入中原,曾三度察访大爷踪迹,不得要领,直到去年,才探知大爷原来归隐此乡……这才辞千里……前来投奔,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得能……拜……”
  说到这里,话声中止,只见他上胸频频起伏,一双眸子怒凸如珠。
  凤姑娘心中一惊,忙自把俯按在对方胸上的那只手向后快速收回,却已难止其势,即见黄通背脊向上一挺,一口血箭,直喷而出。
  由于力道至猛,这口血足足喷出了丈许来高,砰然作响直击于顶壁之上,怒血四溅,洒下了一片血雨。
  各人触目惊心,无不骇然。
  黄通这口血一经喷出,诚所谓“灯枯油尽”,双腿一伸,便自去了。
  却只见麦玉阶一声狂呼,紧接着也倒了下去。
  凤姑娘眼明手快,举高手一抚,麦玉阶猝呛一声,才苏醒过来。
  她虽冷漠成性,眼见了这一切之后,亦不禁为之动容,叹息一声,转身步出室外。
  关雪羽乃自张罗着吩咐眼前各人,将小乔、麦氏夫妇搀扶内室休息。
  各人离去之后,他重来到黄通尸身之前,注目片刻,心中难以释怀,有件事他不大明白,想到了自己传家至宝“护身宝甲”,便伸手向死者胸间探去,一模之下,竟是空无所有。
  这件事其实也不难理解,深精武技内功的黄通,若真的穿有燕字门至宝护身宝甲,即使是金鸡太岁过龙江掌力惊人,也不致便为此送命,反观之,并不诸武功又复年迈的麦玉阶,却能在身中过龙江掌力之后,并无大碍,岂非有些于理不合?
  如此看来,答案便似乎只有一途,便是,关雪羽虽有借爱黄通之心,将传家至宝护身宝甲,私相借与,无如黄通报主心切,却暗里又将宝甲转借与麦玉阶,如此一来,麦玉阶幸运地得以保全了活命,黄通却自丧其命,生死有命,端是关雪羽始料不及了。
  伫立在黄通灵前,想到了此人之大义节烈,不愧顶天立地一条汉子,他既是早已有报主捐躯心意,求仁得仁,命有所归,外人便难以左右其间了。
  关雪羽这么想着,真有置身冰炭之感,他随即脱下外着长衣,将之覆盖在黄通灵体之上。
  秘室内的热闹厮杀景状,一变而为眼前的冷清如斯,瞬息万变里藏匿着人生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从而像似悟出了什么,却又是那般飘渺不着边际,关雪羽侥幸地逃过了一场大难,想到了出云和尚的行前忠告,竟然含蓄有几许天机,设非是凤姑娘的及时现身相救,自己眼前只怕也已作了古人,从而对于那位凤姑娘,生出了无限感激之意。
  一想到凤姑娘,才使他警觉到对方的不在眼前。
  关雪羽转身踱出秘室,正逢着麦家的管事麦丰张惶而来。他手上掌着一盏灯,身后紧跟着老奴麦贵。
  双方乍见,麦丰哆嗦着道:“那不是关先生……么?那位凤……姑娘呢?”
  原来麦丰原本跟小乔在一起,眼见金鸡太岁现身,一时心胆俱寒,不待进入秘室,就地先掩藏了起来,事后才自现身,兀自一副失魂落魄模样,关雪羽摇摇头道:“我也正在找她,七爷仔细料理黄兄的后事去吧。”
  麦丰听到了黄通之死,忍不住唏嘘出声,一面用衣袖拭着脸上的泪,频频点头道:
  “关老师你放心吧……我家老爷已有交待……我这就不耽搁了。”
  说着拱拱手,随即同着麦贵匆匆赶向里面秘室。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金庸群侠传MOD游戏交流论坛,各种经典武侠游戏等你来玩,各种开源制作工具等你来实现你的游戏开发之梦。
 楼主| 发表于 2007-2-26 21: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义士埋黄土 仁侠闯江湖

 

  冷月下,所见凄凉。
  几片桐叶,由干枯了的枝丫上凋零落下,作响地在地面上移动着。这里……那里……
  月光泻处,照见着横七竖八无数的倒地尸体,偶尔拂面的夜风里,夹杂着浓重的腥血气息。
  麦家的那只老黄狗,独自周旋于死尸之间,不时发出的胡胡哀吠声,十足的“丧家犬”模样,景象悲惨,赚人热泪。关雪羽在麦家四下里踏行一周,一面运功活血,一面留意着四下里的形势,金鸡太岁暂时去了,下一步究竟是如何,谁也难以预料,此时此刻,不要说强敌金鸡太岁的再度出现,任何一个黑道二流人物的乘火打劫,麦家也只怕吃受不住。
  凤姑娘芳踪无迹,自非无因,想不到小店邂逅,一点前因,种下了此刻的缘分,设非是这位姑娘的及时插手,不用说关雪羽的这条命以及麦家上上下下,都将难以保全。
  关雪羽生平最不轻易承人盛情,哪怕是点水之恩,也极力避免,武林之中最重信义,所谓“受人点水之恩,当报以涌泉”,更逞论这是救命大恩,若是图报无门,便为终身憾事,试观眼前之凤姑娘,老实说,关雪羽除了仅仅知道她来自“七指雪山”之外,全无所知,这就够他不安的了。
  使他不安的原因,与这位凤姑娘出身门户“七指雪山”有关,自然在事情未能进一步澄清之前他不便妄下判断,只是江湖上对于这个神秘的门派——“七指雪山”,传说得实在太可怕了。
  凤姑娘既是来自这个传说中极为可怕的门派,是否在执行一项可怕的任务,关雪羽暂时不得而知,然而,他先已欠了凤姑娘的救命之恩,却使他在今后执行正义一面,是否会遇到若干阻力,不无可能。是以,对于凤姑娘的一切,他不得不留意观察,思维常常是微妙不易理解的。
  就像这一霎,关雪羽脑子里方自想到了凤姑娘,凤姑娘的影子,便忽然出现眼前。
  像是一阵风,飘动着凤姑娘美丽的倩影,先是在对面院墙匆匆一现,起落之间,已来到了庭墀当前,身法之轻灵,确实极流境界,即使关雪羽未受伤之前,也不见得就能胜过了她。
  凤姑娘已经换过了一套衣裳,淡衫罗裙,更见秀丽,月下现身,有如出殿的嫦娥。
  “原来你在这里?”凤姑娘略似惊愕地看着他,“你的伤势难道已经完全好了吗?”
  关雪羽摇摇头道:“那是不可能的……你也知道,只是暂时它也莫奈我何。”
  凤姑娘十分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接着她微微一笑道:“我几乎忘了你是燕字门的出身了。”
  关雪羽顿了一下,道:“我们进去讲话。”一面说,转身向房中步入。
  这间房子正是当日黄通所住,关雪羽特别挑选住在这里,似乎含有对于这位仁义可风的朋友,保持着一份沉默的哀悼与追思。房门开处,进来一片月光。
  关雪羽声几上拿起了火折子,刚亮着了,却由凤姑娘坐处,袭过来一股劲风,把火吹熄。
  “我喜欢今天晚上的月亮,”凤姑娘笑着说,“如果你不反对,我们就这么谈谈好么?”
  关雪羽点点头道:“也好,姑娘居然还有如此雅兴,倒也难得。”
  凤姑娘道:“为什么没有,我是一个不轻易向谁认败服输的人,而且,你信不信?
  这个天底下,只要我想要去做的事,很少办不到的……”
  关雪羽点点头道:“姑娘壮志可嘉,我也希望你凡事如意。”
  凤姑娘道:“我刚才已派人四下去察访,倒要看看这只老金鸡他藏在哪里?”
  关雪羽道:“姑娘你以为他会藏在哪里?”
  凤姑娘道:“这个很难说,他的狡猾狠毒,我是知道的。”
  关雪羽微微地闭上了眼睛,随即又张开来道:“他确是十分狡猾,我猜想,他并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了麦家……当然,还有我。”
  凤姑娘道:“为什么?”
  关雪羽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该明了他的用心。我一直在奇怪过龙江如果真想要钱,他大可不必挑上麦玉阶这个告老还乡、宦囊并不丰满的人来下手。”
  凤姑娘点点头道:“你以为呢?”
  关雪羽苦笑道:“麦家在临淮关,虽然号称首富,但是他的钱并不多,倒是他在地方上的善名远比他的财富更有名得多。”凤姑娘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向他注视着。
  关雪羽冷冷地接下去道:“黄金万两命一条。姑娘请想,这个数目,勿说麦玉阶拿不出来,只怕当今天下,真能拿出这个数目的人并不多,明知其不能而强为之,姓过的岂非别有用心?”
  凤姑娘微微在笑,月色里分外可人。
  “你说得很有道理……那么,你以为过龙江他的真正用心是……”
  关雪羽轻叹一声道:“这正是我眼前苦思而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但愿我能解开来就好了。”
  凤姑娘一笑道:“我在小店初一见你之时,就知道你是一个大有来头的人,你不但本事高,人又聪明,文武全才,确是难得。”
  关雪羽摆摆头道:“姑娘夸奖了,比起姑娘的兰心蕙质我自愧不如。”
  凤姑娘道:“我?”
  “姑娘能够在一照面的当儿,看出来我出身的门派,确令我敬佩莫名。”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凤姑娘眨一下大而明亮的眼睛:“那只怪你们燕家‘无形罡气’,尤其不同于旁门,是不是?”关雪羽不得不佩眼对方的观察敏锐,见识过人。
  事实上确是如此,燕家家传的无形罡气,着重于“气血”之功,劲道随血流而布全身,其微妙处在于“力随意转”,心到意到,意到力到,妙不可言。
  自然,这是燕家家传的绝技,局外人知之者鲜,知之不察,亦不能断其当然。眼前这位凤姑娘竟然有此认识,实在太不简单,关雪羽立刻察觉到,对方必然是方才在手触自己身体时,用她本身的内气真气,探测出来的。
  自然,凤姑娘本身之功力,亦是足以惊人的了。
  “你怎么不说话?”凤姑娘静静地注视着他,“难道说的不对?”
  关雪羽摇摇头道:“姑娘所说确是实言,我只是在想,姑娘既能有此见识,必然有极为精湛的内功,不用说又精深贵门之‘二指传灯’的极上功力了,令人敬佩折服。”
  凤姑娘一笑道:“听你这么一说,也就知道你是有心人了,好像对我出身之处,了如指掌,我倒想要听听,你还知道些什么?”
  关雪羽道:“我还知道,‘七指雪山’山高积雪,虽盛夏不融,那里长年不见天日,气候恶劣至极。”
  凤姑娘扬了一下眉,道:“真的?”
  关雪羽显然还有下文,接下去道:“但是,据所知,姑娘来处金凤堂所在之地,却是大有不同,被称为‘雪里阳春’,风光宜人。”
  凤姑娘一笑道:“这些是你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
  关雪羽哼了一声,摇摇头道:“我还没有这个荣幸,能够一睹这雪山盛景,如果我果曾去过,只怕今夜也不会在此与姑娘谈笑对答了。”
  凤姑娘脸上显示着明显的笑意,但是那一双深邃的眼睛所交织的目光却是深沉而复杂的。
  “那又为什么呢?”
  说时,她十指并列,目光又转为温和,不经意的转向纤纤十指尖头,即使在夜色里,那宛若春葱的尖尖十指,仍具有十足的诱惑性。
  在过去,不知道多少双风流的眼睛,曾为她这双别具诱惑的纤指所吸引,竟而深深钟情不克自拔,自然,结局下场却并非完美。
  风流贾祸,古有明训,这里也不例外。
  女人的美所给人的印象,往往是片碎的,一双明媚眼睛、一张并不十分小的嘴、洁白而整齐的牙齿、细黑而柔长的秀发、一双美丽的手,只要具有其中之一,给你一上来强烈的感受,便能达到今男士不威而降的效果。
  聪明而美丽的女人,只要懂得如何展示而适当地表现她们身上极美丽的这一小部分,便能使猛汉勇士自甘拜倒石榴裙下,而任其差遣,甚至于死而后已。
  关雪羽冷冷地道:“姑娘这么说,便是明知而故问了。因为贵门昭示天下武林的戒条之一,便说明了绝不容许任何一个不得贵门恩允的人,生离雪山。如果我的记忆不差,江湖上已有为数不少的知名访客,枉作了七指雪山的冤魂孽鬼。”
  凤姑娘的一双剪水双瞳,兀自没离开她并列眼前的纤纤十指,特别是那一抹偏照的如银月光,不偏不倚地正好照在她的小指上,那双均匀适度、修长纤柔的指掌,更加上了几许梦幻的神秘,明珠美玉那般的醒眼而诱人了。
  “好美的手,”关雪羽忍不住赞赏起来,“如果这双手不是生在姑娘的身上,要是换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上,也许便是美中不足。”
  凤姑娘终于把注视着手指的眼光,移到了关雪羽的脸上。
  也许这两句话,是她今夜听起来最动听的,女人哪一个不喜爱被人夸赞,特别是那些在她们心目中,被认为是有分量的人。
  她脸上的笑意,已代表了她的询问。
  关雪羽似乎暂时变得很会说话,而懂得如何讨好女人了。
  “牡丹虽好,绿叶扶之。”关雪羽款款地说:“特别是一个美的女人,全身上下一举一动,都不能容许有任何瑕疵存在,缺其一,便为不足。”
  “谢谢你的赞美。”凤姑娘报以甜甜的一笑,“你忽然变得顺眼多了,而且很会说话了,只是……这与我的一双手,有关系么?”
  “这便是我接下去要说的了。”
  “竖耳恭听。”
  说到“竖耳”这两个字时,她特意掠开了秀发一边,美丽的一只耳朵微微耸动了一下,半倾香腮,更增媚姿无限。
  敢情她并非一直是“冷若冰霜”,竟然冷中有艳,如雪中红梅,给人的感受,便为超视觉而不同凡响了。
  关雪羽设非“郎心如铁”,便为“不解风情”,最起码他所表现的冷静,显示出他的丰富的内涵与修养。
  面对着眼前这个冷艳逼人的美人儿,月夜对守,特别是对方对自己的恩情并重,他竟然不为所动,这份执著便是常人之不易为。
  “刚才说到了姑娘美丽的一双手,如果换在另一个女人的腕上,便是美中不足。”
  关雪羽微微一笑,徐徐接道,“那是因为贵门‘金凤堂’的武功精华有很多细纤小巧之功,就蕴藏在你的美丽的十指之间,换在另一个女人,既无所习,便无从所知,自然就大为失色。”
  凤姑娘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眼珠子转过来,大大地白了他一眼。
  “原来如此,”凤姑娘浅浅笑了笑,微微嗔着:“你知道的可真不少。”
  话声方落,玉手轻起,只听见“丝”一声,一缕极细的尖风飞过。
  紧接着便听得关雪羽头顶上空,“吱”的一声尖呜,一件细小物件,直直地当空坠落。
  关雪羽几乎瞄都不瞄一眼,就能判断出落下来的是一只蝙蝠。
  “我说的不错吧!”他说,“姑娘这一手‘巧织天星’的手法,当今江湖便无人能出其右。”
  凤姑娘道:“说到这一手雕虫小技,我倒要请教这只落地的蝙蝠死了没有?”
  关雪羽摇摇头道:“大概还没有。”
  “伤在哪里?”
  关雪羽轻轻叹了一声道:“它原本就是瞎子,姑娘又何必再取它的一双招子,留着半条残命,还不如死了的好,姑娘就成全了它吧!”
  凤姑娘沉默了一下,点点头道:“好吧!”
  右手再指,紧接着一丝尖细的破空声起,地面上吱地一声,那只小小蝙蝠便真的死了。
  “罪过,罪过。”关雪羽道,“姑娘一向不忌杀生么?”
  凤姑娘道:“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情,很少去想该不该。这个天底下的事情,很难说孰是孰非,每一件事都有它存在的理由,但是换一个立场来说,也许这个理由就难以成立了。”
  停了一下,凤姑娘才又接下去道:“生命也是一样的,同样的生命,出家人与一般俗人的看法便不一样,自然一般人与屠夫的看法便又不是一样,见仁见智,你便也很难论其是非。”
  “所以……”凤姑娘这才为她自己的高见下一注脚,“我们活着的人在活着的时候,便要尽兴而为。你以为呢?”
  关雪羽微微一笑,暂时止住了这个话题。
  凤姑娘缓缓由位子站起来,道:“现在也许是点灯的时候了,让我看看你的伤吧。”
  关雪羽道了声谢,右手拿起几上的火折子,迎风一晃,叭达一声亮着了,就近点着了灯。
  凤姑娘显然已来到了眼前。
  四只眼睛交接下,凤姑娘微似吃惊。
  “你好多了,复元得这么快。”
  关雪羽道:“说来全是姑娘灵药妙手之赐,似乎是暂时无妨了。”
  凤姑娘伸出了那只美丽的手,关雪羽很自然地便让她拿住了脉门。
  关雪羽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那只美丽细若柔荑的手,只在关雪羽的腕脉上停留了极短的一霎,随即离开。
  “你果然大见好了。”凤姑娘道,“续命金丹固然有效,仍然得力于你本人的内气功力,我看现在你已大可放心,你的功力虽然不见得已完全恢复,至少也已经恢复了八成以上。”
  关雪羽点点头道:“不错,但是那些未能全解的余毒,仍然留在身上,有一天仍会发作……”
  想到这里,他脸上情不自禁地带出了一些隐忧。
  凤姑娘道:“你真的想要解除身上的余毒,也并不是全无可能,至少这个天底下,还有几个人能够救你。”
  “难道姑娘你不是其中之一?”
  关雪羽很认真地注视着她,凤姑娘却避开了他的眼睛。
  “为什么你认为我能?”
  “我当然会这么认为。”关雪羽侃侃地道,“七指雪山虽然被江湖上人所深深畏惧,但是凤七先生的超然医术,也是世上罕见……”
  “你说得不错,”凤姑娘道,“那是凤七先生而不是我,我只是学到了他老人家一半的功力,也许连一半还不到,只不过三成而已。”
  关雪羽轻叹一声道:“这么说,我命休矣,麦姑娘也只怕终久难逃一死。”
  提到了麦姑娘,凤姑娘的表现略有所异。
  “我看这位麦姑娘在你的心里很重要。”微笑一下,她接道,“她是一个很美的姑娘,你以为呢?”
  “能够被你称为美的姑娘,一定是真的美了。”
  “哼,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
  “我认为你的看法很正确。”
  “那就是她的确很美了。”
  关雪羽忽然觉出凤姑娘眼神里有股冷冷的寒意。
  他随即用微笑,代替了回答。
  一个聪明的人是不应该随便回答问题,尤其是当着一个美丽女人面前,夸赞另一位女人的美丽更是愚蠢之事。
  凤姑娘道:“其实她美不美丽,也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想知道,她在你心里的地位,是不是很重要?”
  关雪羽怔了一怔。
  老实说,他的确没有想到对方会向自己问出这个问题,确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一时竟不知如何置答。
  停了一停,他冷冷地道:“我与麦家姑娘,不过是初识,而且,我并不打算让任何一个女人在我心里留下影子,特别是那些美丽的女人。”
  凤姑娘一笑,随道:“这句话我倒要好好记在心里,好吧,咱们暂时不说这些,刚才说到了为你治疗毒伤的事,你曾提到我爸爸凤七先生。”
  关雪羽一惊,抱拳道:“原来凤七先生竟是令尊大人,失敬,失敬。”
  “看吧!”凤姑娘皱着眉毛道,“我就知道他老人家的名头太响,一直不想说出来,现在还是忍不住说出来了。”
  关雪羽道:“令尊名满天下,无论说与不说的人,听见了他的大名,无不畏惧三分,莫怪乎狂傲当世的过龙江,闻其名后亦不得不买个帐了。”
  凤姑娘道:“我注意到了你的用词,不用‘敬畏’而用‘畏惧’,这里面就大有疑问。”
  “那是因为令尊凤七先生的手狠心辣。”他忽然顿住了话头,抬眼向凤姑娘直视过去。
  “请说下去,”凤姑娘很平静的样子,“你刚才说到我父亲的手狠心辣——”
  关雪羽冷冷一笑道:“岂止手狠心辣?在我看来,他几乎是无所不为。”
  凤姑娘挑动了一下眉毛,居然并无发作。
  关雪羽轻轻一叹,道:“我也许不该这么批评令尊,其实这些也只不过传闻而已。
  自然,世事波谲云诡,变幻无常,昨日为非,未必不能今日为是,对于令尊的种种传闻,我也就不便再多说下去了。”
  凤姑娘忽然一笑道:“听你的口气,可见得你对于我父亲恨恶之深……但是我却要提醒你,不要忘了你这条命还是他女儿救的,这一点,你总不能否认吧?”
  关雪羽苦笑了一下,确是无言以对。
  凤姑娘哼了一声,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道:“你所听见的传闻,未必全真,也未必全是假的。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至于我父亲到底为人如何,不要说你,我是他的女儿,也并不能全然清楚。其实不必说他老人家了,就是我,只怕你也并不大清楚,我在你的眼底里,又是哪一种人呢?”
  关雪羽只是注视于她,宁可听她自己多说一点。
  “我救了你的命,也救了麦家老小,应该是好人了?”凤姑娘脸上的笑靥,忽然转变得十分凄凉,“然而事实上呢,只怕又不尽然。”
  她的话音更冷了。
  “你应该记住,活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才是真理,”凤姑娘眼睛里交织着几许寒意道,“如果你不想被人杀死,就只有杀死别人。心要狠,手要辣,就像你刚才所说的那样。”
  关雪羽道:“这么说来,贤父为人真是一脉相传了。”
  对他来说,这真是一件伤心的事,一霎间他那双眼睛里竟然失去了先前的光彩。面前的这个长身姑娘,无疑地是那么美,武功那么的高,偏偏竟是来自那个传说中可怕的武林门派,她的忽然出现,当然绝非偶然,又为了什么。
  以“七指雪山”金凤堂这等神秘的门户中,如果没有特殊的使命,当不会派出像凤姑娘这等重要人物,无疑地,这位凤姑娘当是在执行一项可怕的任务了。
  “你在想什么?”
  凤姑娘的话,像一支冷箭般地射中了他。
  关雪羽摇摇头,心情益见低落。
  有句话,他要问问她。
  “你为什么要救我?”
  凤姑娘微微一愕,继而摇摇头道:“不知道,信不信由你,我真的不知道。”
  麦玉阶把转自黄通手上的“护心宝甲”亲手交还给了关雪羽,说了许多感激复伤心的话,他希望关雪羽在这里住下来。
  当然关雪羽这类人物,决计是不会寄人篱下的,只是他却也并没有当面拒绝。
  麦玉阶只当是他答应了,心里有说不出的愉快。
  这一天,他特地备下了一席酒菜,在后院花厅,专为向关雪羽致谢。
  他早已表明了心迹,希望也能同时请到凤姑娘,只是凤姑娘自从那晚中秋夜后,始终就没有再现身过。
  麦玉阶空有满腔热情,无限热忱,却是无从表达,内心无不惆怅。适巧“万里黄河追风客”黄通的墓冢已经完工,装修得十分气派。饭后,麦玉阶全家,同着关雪羽到了他的冢上祭祀,勾起了无限伤怀。
  墓修得很考究,一色的青石打底,大理石的竖碑上雕塑着“义弟奇侠,黄天保之墓”。麦家自麦玉阶以次全体具名敬立。
  关雪羽将一杯清酒敬奠坟前,行了大礼,麦小乔奉父命在一旁跪地答谢,气氛严肃。
  自从那夜之后,关雪羽虽是人在麦家,但足不出户,与麦小乔不过在花园里见过两面,也只是远远的互看一眼,打个招呼而已。
  今天是第三次见面,他才发觉到这位姑娘敢情瘦多了,不过,透过了她那双黑油油的大眼睛,关雪羽察觉出,她的功力已渐次恢复,总算是难能可贵。
  重回客厅落座之后,麦小乔双手捧过一碗热茶道:“关大哥请用茶。”
  “姑娘不必客气。”
  接过了递来的茶,关雪羽打量着面前的小乔,道:“姑娘看来身体像是已有了起色,不知情形如何?”
  麦小乔道:“这两天试行师门气血之功,已经见了些效,只是余毒未净,早晚发作,还不知情形怎样,大哥看来像是已痊愈了。”
  关雪羽摇摇头道:“比你也好不了多少,姑娘只须把剩下毒质,运用丹田之气,封锁于气海穴内,必须每日运功一回,这样才不致复发。只是时间久了,仍是不保还会发作,也只有在未行发作之前。寻找解救之法,才是上上之策。”
  麦小乔点点头道:“这一次幸亏凤姑娘搭救,要不是她的续命金丹。现在,只怕,唉,真是不堪设想。”
  关雪羽想将凤姑娘父女为人说出,只是他为人厚道,无论如何,凤姑娘对于自己与麦家上下有救命之恩,话到唇边,又复忍住不发。
  这时麦丰麦七爷却在一旁道:“这一次托关相公与凤姑娘的福,一场大难总算过去了……希望这里就此太平了,也不枉黄爷屈死一场。”
  提起了枉死的黄通,各人无不心感戚然。
  关雪羽乃转向麦玉阶道:“这两天我暗中探察,竟不见老金鸡下落。此人阴险成性,谁也保不住他下一步待将如何。为万全计,我以为伯父还是应迁居四川为佳。过两年,这里旱象解除,再回来也不迟。”
  麦玉阶点点头道:“先生说的也是,我原打算此生就在这里养老送终,没有想到,到了这个年岁,竟然还会遇见这等凶险之事……我打算修书一封,派人专程入川,送交小儿,等到他那里回音来了,我们就张罗着动身走一趟远门吧。”
  麦夫人劝了多少回,均不见丈夫转心,想不到关先生三言两语,就使丈夫回心转意,闻听之下不禁高兴得连声念起佛来。
  麦玉阶遂向关雪羽道:“小儿虽然仕宦不久,但人缘也甚佳,在蓉城知府任上,也很得地方父老的支持,那里文风也盛。先生这次与咱共去,很可以在那里有所作为。就是无意仕宦,也可大有发展。”
  他是决计要将关雪羽留在身边,一来对方有恩于麦家,再者关雪羽文武兼具,品貌皆属一流,难得女儿对他亦甚有好感,正是未来理想之东床快婿。老夫妇两个暗中一商量,便已打定了主意,决意将女儿许配对方。这顿酒饭,其实也含有深意,以麦玉阶现时之身分,自不会贸然出口,这几句话,便大有试探之心。
  在他认为,如果关雪羽不反对共同入川,这件事也就顺理成章,不啻成功了一半。
  偏偏事与愿违,关雪羽竟然没有这个意思。
  “这就不敢当了。”关雪羽摇摇头道,“在下还有未了之事,只怕不能护送伯父入川。好在小乔姑娘已渐康复,以她所学武功,一般匪人是万万也不能伤害,你老人家大可安心。”
  麦玉阶只以为继此事故之后,对方当不致再行拒绝,这时聆听之下,微微一愕,一时竟不知如何置答。
  “这个……”半天,他才讷讷地道,“先生已经决定了?我看你还是……”
  关雪羽点点头道:“在下打算明天一早就走,这里就先向二位老人家与姑娘辞行了。”
  “这……这么快?”
  说了这句话,麦氏夫妇对看一眼,可都呆住了。
  麦夫人摇摇头,气馁地道:“关老师……你可不能走……不能走呀。”
  一旁的麦七爷也搭腔道;“是呀,关先生你再想想吧,蓉城府可是个好地方。到了那边,干什么都好,再说我们大爷可有借重之心。”
  “谢谢七爷的关照。”关雪羽由位子上站起来,抱了一下拳,“在下一来独行独往惯了,再方面实在有事,人各有志,你就不必再多留了”
  麦丰咂了一下嘴,还想再说,只听得一旁的小乔娇滴滴地叫了一声“七叔”,麦丰就不再吭声。
  他当然了解麦氏夫妇的一番心意,暗地里也曾参与过商量,满以为家有喜事,小乔终身有托,想不到满不是这么一回事,人家敢情说走就走,到头来落得一场空欢喜。麦七爷这份子沮丧,可就别提了。
  关雪羽离开麦家的时候,天不过微微才有那么一丁点儿明意。
  麦老两口儿好话说尽,却也无能打消他坚决的去意。但他们还没有死心,当天夜晚,麦丰秉承二老之意,再次往访雪羽,恳陈慰留之意。这一次关雪羽便不再客气,干脆就回绝了。
  麦丰忍不住暗示二老有意将小乔终身相托,对方不知是听不懂还是装糊涂,总之,他是一句碴儿也没答上,最后麦七爷实在坐不住了,不得不告辞离开。
  当夜麦玉阶得到了回音,心里自然大不是滋味。老两口儿一商量,留既是留不住,大恩却不能不报,特地备下了黄金百两,锦衣数套,打点成一个包裹,预备在明早关雪羽告别之时,亲手相赠,却没有想到最后这一点愿望,仍然还是落了空。
  关雪羽根本没有再来告别,而且起身得竟是如此之早。
  像是风中的一片落叶。
  关雪羽极其轻飘地落在了院墙之外,看来他的功力似乎已经完全恢复。
  东方不过微微现出一些鱼肚白色,才过了中秋,立刻就有了明显的寒意。
  天上的大半轮明月,仍是明亮清澈,此时此刻,当是“鸡鸣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那般光景,只为凶年大旱,雨露不沾,连带着在此北地平原,秋日黎明,再也觅不着一些儿霜霹芳踪。
  绕过了眼前竹林,一脚踏上了石桥,关雪羽陡地停住了疾行的身子。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敢情早有人在桥上候着他了。
  “我知道你会走这条路,等了你半天啦。”
  一面说时,麦小乔缓缓地回过身来,雪白的脸蛋,不见血色,一条大辫子仍是又黑又亮,那么俏丽地拉向前胸。看来,人消瘦多了。
  “原来是你,姑娘,早。”
  说时,关雪羽抱拳揖了一揖。
  麦小乔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在他身上转着,表情透着凄凉。
  “昨夜晚上一宿没睡,心里头乱极了,想到你便要走,来送送你,更想你一定抄小路走,果然不错。”
  微微一笑,笑容里更见凄凉。
  “姑娘太客气了,你要保重身子。”
  “我,很好。”
  “记住,要日行一回气血功夫,不可间断。”
  “我记住啦。”麦小乔往前面走了几步,苦笑了一下,“只是那又有什么用?毒还是在身上,说不定哪一天发作了,一了百了,也就……完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关雪羽道,“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死不了。”
  “真的?”麦小乔笑笑,“有你这句话,我倒是放心了,起码是死不了啦。”
  说了这两句话,她像是忽然落寞地垂下了头,一只脚尖,无聊地在地上划着。
  一会儿,她又抬头看向关雪羽道:“我知道,这个家是留不住你……爹妈他们到底是上了年岁的人,想法很旧……你不会怪他们吧!”
  “当然,”关雪羽一笑,“他们只要不怪我就是好的了。”
  “他们怎么会怪你?”麦小乔说,“对你感激还来不及,还会怪你?”
  “姑娘不要这么说。”
  “我说的是真的。”
  麦小乔在石桥栏杆上偏身坐了下来:“他们希望你一直在我们家留下来。”
  “那算什么?”
  “那是……”摇摇头,大姑娘那脸蛋儿忽然涌现红潮,“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们是一番好心就是了……”
  “我知道,我心领了。”
  “你知道?”
  麦小乔迷惘地看着他,脸上怪不自在的。
  关雪羽上前一步,大方地在另一面石栏上坐下来。与对方姑娘认识也不算短了,也见过几面,却没有机会好好谈过。现在要走了,难得对方起了个早,赶来为自己送行,这番盛情,不免愧对。
  “我是说,你应该知道的是,我志不在此。”
  他微微一笑,眯缝着那一双光华闪烁的眸子,望向即将黎明的天……远处的大地平原,眼前干涸了的河床,表情随即转变得沉重——一“有时候想起来,我真的很后悔,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么想过?”
  “想什么?”
  “我是说,如果我一直就没习过武,只是念书,也许现在日子要好过得多。”
  “你是说,你现在日子很不好过?”
  “你不要想岔了。”关雪羽一笑道,“我并不缺钱花。”
  “那又为了什么?”
  “为了道,为了义。”
  “道、义?”
  麦小乔点点头,总算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关雪羽道:“如果从来没有习过武,没直接介入武林中事,倒也罢了。恨在武艺在身,宝剑在手,却是道义不伸,快行不张……如果双眼失明,两耳不聪,也就罢了。恨在耳聪目明,却任鬼魅横行……”说到激昂处,手拍栏杆,真个是“……栏杆拍碎,心中块垒,眼底风光,不禁英雄泪两行。”
  麦小乔点点头微微笑道:“我总算认识你了……你果然是一个胸怀大志,了不起的奇侠,我爹倒是没有看错了你。”
  关雪羽苦笑了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此番出山,父母期以大任,自己也以为很不错了。谁知道,哼哼……一个金翅子,竟自险些儿要了我的命。比起他来,我自愧不如,着实地差了一截。”
  “那也不见得。”麦小乔道,“只怪你运气不好,中了他的毒掌,要不然还难说胜负。”
  “不是这样。”关雪羽冷冷地道,“他内力深沛,出手怪异,即使我没有为他毒掌所中,再打下也不会讨好。你应该知道,他所研习的长白一门武功,对大多武林门派来说都具有奇妙的克制作用。那一天,我们对敌时,他竟然没有轻易施展,证明他确是存有机心,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麦小乔道:“你是说,他故意隐藏他的绝招?”
  “正是这样。”关雪羽道,“正因为如此,才更令人防不胜防。姑娘下一次要是再遇见了他,可要特加注意。我在想,前次他或许迫于凤姑娘的介入,不得不放个顺水人情。若是再有机会必然不会手下留情。”
  “我知道。”麦小乔点点头道,“所以我一直也在劝父母能把家搬到四川哥哥那边去。”
  “这个决定很好。”关雪羽道,“姑娘保重,我走了。”
  麦小乔怏怏地道:“你这是……去哪里?”
  关雪羽站起来,想想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很难说。”
  麦小乔脸上微微现出了失望。
  关雪羽道:“石头岭出云寺的出云和尚与我渊源很深。如有事找我,他大概会知我的行踪。”
  麦小乔点点头,表示明白。关雪羽又道:“有关姑娘身上所中毒伤之事,我以为不妨先去瞧瞧这个老和尚。他虽四大皆空,身在佛中,但却无所不知。也许他能指引你一条明路,也未可知。”
  麦小乔笑道:“好吧,我知道了。”
  关雪羽道:“姑娘如果没有什么关照,我这就走了。”
  麦小乔看着他,微以伤感地摇了一下头,一群雁影恰巧此刻移向当空,天可是渐渐地亮了。
  在麦小乔依依难舍的目光之下,关雪羽施展杰出的轻功、陆地飞行之术,飘然远扬而逝。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金庸群侠传MOD游戏交流论坛,各种经典武侠游戏等你来玩,各种开源制作工具等你来实现你的游戏开发之梦。
 楼主| 发表于 2007-2-26 21: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北邦众乞丐 大斗宁国府

 

  只为了天上有了云,起了一阵风,人就像要乐疯了似的。
  瞧瞧吧。
  推车的停了下来,走路的不走了。
  大人欢,小孩跳,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县城霎时之间全都乐开了。
  指指点点,嚷着,闹着,大姑娘搀着老奶奶,抖颤颤的由房子里急赶出来,万众一心,抬头望向天。
  喝!风势还真不小。
  扬起来的黄土,像是漫天而起的一天大雾,整个这条大街,全都被罩住了。
  刷啦啦,黄土沙子打在了屋脊上,窗户上,人的头上,脸上,身上。
  一条小黄狗,像发了疯似地,直在街心里打着圈圈,嘴里汪汪叫唤个不停,拉车的骡子就是不走了,仰着脖子“哼吃,哼吃”,也上了劲儿叫上了。
  瞧瞧吧,不过是霎时的工夫,人人都像刚从黄色的大染缸里爬出来的那副德性,咧着嘴,笑着,说着。
  原来就够黄的脸,再加上一层土,被汗一浸,左一道沟右一抹黄,都成了戏台上的三花脸儿,再这么一嚷嚷,简直就是山精海怪。
  风势持续。
  一阵叫嚣里,“刘记竹号”的大堆竹竿呼啦啦地倒了满地,连带着把大片的竹篱笆墙也给砸倒了。
  胡瘤子的剃头挑子也被吹倒了,正在剃头的老吴可算是灾情不轻,早先一阵风迷了他的眼还不说,也就是那一霎,胡瘤子下刀不稳,锋利的剃头刀刮在他剃了一半的光头上,留下一道血口子,这会子吃黄土一染,可真好看了,瞧瞧,黄的是土,红的是血,嘴里再哇哇的一叫,真成了鬼了。
  黄风卷处,对待“钱来顺”牛肉饭庄的搭棚唏哩哗啦卷起了一大片,白葛布的帐篷顶子,鼓满了风,像是一只涨满了气的大气球,四根棚柱子“咯吱吱”乱响,就像是支持不住,快要连根拔起的样子。
  掌柜的钱泰来吓得“哇哇”大叫,连同三个伙计,一人一根,使出了吃奶的力量,把柱子抱在怀里,几个吃饭的大爷也都相继失色站起,有点坐不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别是龙卷风吧?”
  一个头戴瓜皮小帽,身着灰皮薄袄的小老头,嘴里这么说着,迈着八字步,赶到了门口。
  大风一阵之后,拖着漫天的黄尘呼啸着像是过去了。有风,有云,可就是不见雨。
  可恼的是,在万人引颈当空“大旱之望云霓”的当儿,眼看着头顶黑云,竟缓缓向东南方向移动过去,并没有停留在这里的意思。
  大家伙可失望极了,一个个直着脖子,瞪着眼,有人顿足叹气,也有人破口大骂,无论如何,这场即景的街头闹剧,就像是结束了。
  老天爷似乎是太残忍了一点,尤其不该在这般光景,拿人开心。
  这里是素称膏腴之乡的皖南名城“宁国府”,在久旱之后的今天,也显然有些“罩不住”了。
  宁国府境内山明水秀,一条水阳江虽已干涸得见了河床,总算还剩下了一口气,没有完全干死,靠着这剩下的一口气,真不知养活了多少人。
  这里文风极盛,境内以产纸名闻远近,所产的纸洁白匀厚,即是有名的“宣纸”,文人骚客极为珍视,无不乐于选用。
  宁国府算是皖南靠近边界的一座大城,隔着一座天目山即是浙江境地,故此南国风味十足,也就因为沾着这么一点关系,宁国府不时得到一些意外而来自江南的接济,在几乎全省苦旱的绝境之下,竟能勉强维持着一个不能算是太糟的局面。
  可不是吗?钱泰来的牛肉饭庄子竟然还能维持,就是铁的证明。
  上客虽说不多,总还有客。
  菜肴品目虽减,也能酒足饭饱。
  这就不简单了。
  “汉书志——吕后七年,南越平化就曾来过一次怪风……”头戴瓜皮小帽,手持长旱烟管的小老头,重回到了座上,拾起了早先的话题,“你猜怎么着,不出一年,也就是第二年,她老人家就驾崩了。”
  “你是说,今天这阵子风……”
  坐在他对面的一个汉子,才一接口,却被小老头的手势给止住了。
  “你听我说,”滋滋吸了两口烟,在举座都向他注目时,他老人家才接下去,“到了先唐武后,大概是‘神龙’那年吧,根据唐史的记载,京城洛阳也起了一阵子怪风,说是什么龙卷风,拔树倒屋,那一次死的人不少,房子塌了有好几百栋,你们猜怎么着?”
  咳了几声,哗了一口痰,又喝了一口茶,他老人家才韵味十足地道:“咳,就在那一年上,这个妖后就死了。我还记得,唐史上说她死的时候是八十二岁,第二年,她最宠信的干儿子武三思也教太子给杀了。”
  “啊!”
  “啊?”
  大家都被他这番话给“唬”住了。
  语不惊人死不休。
  小老头这才喷了一口烟,缓缓接下去道:“你们看看,每一次怪风,当朝朝廷,都有大变故,所以说这是不吉利的,就只怕……”
  再说下去,可就难免遭致“危言耸听”之罪,老头已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哪会不明白?原本要作“惊人之语”的,临时可忍到了肚里,嘴里哼哼呶呶,含含糊糊地端起碗,自顾自地喝起茶来了。
  大家伙眼巴巴地瞪着他,急于一听下文,他老人家显然就此而终。
  “就只怕怎么样啦?”坐在他外面的那个汉子直着两只眼睛问,“难道说本朝的皇帝老子也要驾崩了?”
  “啊!别别别……”小老头一个劲儿地摇着头道,“我可没有这么说,你可别瞎咋呼,小心拉到衙门里去打板子,判你一个大不敬之罪,叫你脑袋瓜子搬家。”
  那个汉子哈哈大笑了一声,道:“我说你这老狗,怎么话说了一半就不接下去了呢,原来是怕杀头……”
  挺了一下胸脯,这汉子大声道:“老子不怕,天高皇帝远,老子谁也不怕。”
  “你这话还是少说的好,嘿嘿!”接话的人,矮矮的个子,一张国字脸,四十上下的年岁,留着短发,一身宝蓝缎子长袍,脸上透着世故,手里搓着一对玉核桃,咭呱乱响,看上去不是公门高差便是一方之尊,显然是“爷”字号的人物。
  中年汉子闻声望去,哈哈一笑,推桌站起来道:“老子说了,你这厮又有把我如何?”
  方自说了这两句,却被先时发表高论的那个小老头摇手止住,一面即见他走下位来,抢前两步向着那个缎袍矮汉拱手长揖,道:“原来鲍三爷也在这里,不知者无罪……都怪小老儿口没遮拦,这位朋友是外乡客,三爷大人不见小人怪,万请不要与他一般见识,我这里与你老人家多多赔不是了。”边说边自连连打躬不已。
  蓝袍矮子鼻子里哼了一声,正要说话。无如那个看似外乡来的中年大汉,敢情狂傲得很,不但不把对方这个叫“鲍三爷”的人看在眼里,对方打圆场的老首,亦是大不领情。
  “你给我滚开一边,老子的事自有老子负责,又要你这老狗多什么事?”
  一边说着,这汉子已自跨开座位,站了出来。
  端是一条魁梧汉子。
  瞧瞧这汉子站起来的个头,没有六尺,也有六尺五六,灰布大褂,早已撩起腰际,腰间扎实得很,此刻瞪眼发威,简直活似画上张飞。
  他边说,边自用手搪开了眼前的老人。小老头儿嘴里“啊唷”了一声,身子一个打转,叭喳一声,可就趴在桌子上,手里的旱烟袋杆子“克喳”一声,也折断了,这边就大叫了起来:
  “啊唷,你这冒失鬼,老天爷……”
  “鲍三爷抬了一下手,止住了他的声音,这才转向面前那个半截铁塔,猛张飞也似的汉子。
  冷冷一笑:“哼哼……”
  鲍三爷矮胖的一只手,抬起来捋着下巴上的短短黑须胡了:“开口老子,闭口老子,这位朋友大概是四川来的吧!”
  紧接着他摇摇头,又道:“不像,不像,四川没有阁下这么高的门神,看样子也许是云贵道上的好汉子了。”
  中年汉子圆瞪着两只眼,大刺刺地道:“老子就是云南来的,你又怎样?若不服气,起来较量较量。”
  这么一来,大家伙不禁都乐了,眼看着要打架,不花钱的好戏,哪一个不愿意看看。
  在座各人,凡是本地客,没有不认识那个穿着体面的矮汉鲍三爷的。其实就整个宁国府来说,不认得鲍三爷其人的也是少之又少。
  鲍三爷有个外号矮金刚,姓鲍名玉,据说是“六合门”的出身,总之,身手高妙极了,在此宁国府,上通官府,下结草莽,兼营着纸墨生意,开有一家专卖文房四宝的大买卖“杏林坊”,生意兴隆极了。这样一个人,讲文有文,讲武有武,有钱有势,莫怪乎人人都要退让三分。
  鲍三爷有钱有势,除了一房二妾之外,另外还有外室,家里有手艺精巧的厨子,他却独独爱上了这家钱来顺牛肉饭庄的一道“清烹腰脑”。一头牛只有一副腰脑,鲍三爷食量又大,只要他来了,别人可就休想再点这道菜了。
  说来说去,可是全怪这一场风,一阵怪风,把这一高一矮两个不相识的冤家凑在了一块儿,眼前是紧锣密鼓,这就要开打了。
  中年大汉人高体壮,往那里一站,真好比半截铁塔,鲍三爷坐在那里,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孩子。
  人家可是划下道儿来了,就看你姓鲍的敢接不敢接了。
  吃饭的人一个个都睁大了眼,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都道是鲍三爷有一身好功夫,他老人家可就是没有露过,在皖南一听他矮金刚鲍玉的大名,黑白两道都得闪个交情,想要看他老人家真的动手,可真难比登天。除非是像眼前这位外地来的莽撞汉子,这个架还真难打成,谁说这不是一桩稀罕事儿?
  鲍三爷仍在慢条斯理地喝他的酒,把一盅烫了七成的竹叶青,一仰脖子干下喉咙。
  众目睽睽之下,他又把竹盖碗里,烹烫得八成熟的大块牛脑,送到了嘴里。
  好像是根本就没有,旁边这么一个人,连正眼也不看那汉子一眼。
  中年大汉说来也并非全无来头的人,手底下也不含糊,一向是往北川走的单帮客,皖南才来了两次,运笔、墨、纸砚,赚了不少钱,尝到了甜头,这是第三次来,腰里藏着一大把银票,正准备大干一场,“钱”就是胆,身上钱一多,天皇老子他也敢骂,所谓“祸从口出”,看着眼前这就闯了大祸。
  鲍三爷这是拿他下酒,他却沉不住气了。
  “你是聋子呀,老子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鲍三爷一大口牛脑下了肚,两只细长的三角眼这才有工夫转到了对方身上。
  “我知道你是想打架,今天不会让你失望就是了,嘿,嘿!”鲍三爷用那种冷森森的口气说,“骂皇帝我姓鲍的管不着,骂到了鲍某人的头上,今天就饶不过你。”
  顿了一顿,抬起手来,用手里的筷子,向着对方大汉指了一指,“我告诉你,鲍某人有一手玩艺儿,十年来没玩过了,难得大家伙今天兴致都很高,我就趁着酒兴,今天来耍个狗熊,给各位逗个乐子,来吧,你看怎么个玩法吧,接着你的。”
  这几句话看似诙谐,其实阴损,把在座各人都给逗乐了。
  有人大声嚷道:“三爷说的对,这小子居然敢到宁国府地头上来惹事,不给他一点颜色瞧瞧那还行么?”
  一个人开头,一时七嘴八舌地都嚷开了。
  早有人通风报信,不吃饭的人也都进来了,黑压压一大片,把不算太宽敞的饭庄子都站满了。
  掌柜的钱泰来一看情形不妙,打架固然好玩,可是在他店里打就不好玩了,生意作不成还不说,碰坏了桌椅盘碗,哪一样都少不了钱买,一看情形不妙,慌不迭上前打躬作揖。
  “三爷,你老行行好,就……就饶了他吧!”
  中年大汉已是怒火头上,再也忍不住了,一声厉叱道:“给我闪开。”
  紧跟着脚下一个垫步,“呼!”一声,已到了鲍三爷面前:“去你妈的。”
  蒜罐子大小的一个拳头,这就直向着姓鲍的头顶上抡了下来。
  如果从外表上来看,可真是以大欺小了。
  鲍三爷倒是真沉得住气,容得对方那只拳头,眼看着已砸在了头上的一霎,忽地抬手,架住了对方泰山压顶般下来的一个拳头,紧接着他离座而起,好快的身手,“嗖!”
  一声,已转回中年大汉背后。
  看到这里,食堂里众口同声的一齐叫了声好。
  中年大汉一拳落空,眼见矮子这等身手,才知道对方敢情不是易与之辈,心头一惊。
  这汉子本身倒也并非是无能之辈,早年下过场子,练有一身横练功夫,尤其是双腿上的功夫特强,一路“旋风扫堂腿”,足有断桩摧树之威,眼前既已动手,倒要拿这个姓鲍的矮子试试身手。
  鲍三爷身手是那般滑溜,讲到快,中年大汉可就望尘莫及。
  “叭!”一掌,拍在了那汉子背上。
  中年大汉大叫一声,向前抢出了一步,霍地向后转过身来,说来行动不慢了,却是远不及矮金刚鲍玉来得快速。
  鲍玉先前一掌,看似玩笑,其实真力内聚,满以为一掌下去,非教对方口吐鲜血不可,却没有料到手触之下,才发现到对方一身肌肤,异常结实,通体火热,立时就觉出了对方原来练有横练的功夫,拳脚上想要伤他,只怕不易。
  一念之间,鲍玉便改了战略。
  只见他双肩摇处,两只短腿,疾如旋风,忽而向东,忽而向西,一时之间,只是围着中年大汉环身四周频频打转不已。
  当然,并不是仅仅打转而已。
  说到“耍狗熊”,姓鲍的还真把对方大汉当成狗熊耍了起来,东一拳,西一拳,再不就往脸上来上一把,只逗得四周观众哄堂大笑不已。
  中年大汉只管暴跳如雷,无如身法就是没有对方快,一连吃了十几下,虽说练有横练功夫,疼痛亦是难免,时候一长,也不免鼻青脸肿,全身青紫。
  这么一来,那汉子越是暴跳如雷,对方身法越是滑溜,鲍玉下手也就越不留情。一记“直捣黄龙”,打肿了那汉子一只左眼,接下去的一个“飞腿”,直把中年大汉踹得仰面朝天跌倒。
  众人少不得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中年大汉再爬起来,只见鼻血淌了满脸满身,心里一急,禁不住破口骂了起来,这一骂岂止是三字经,简直把矮子祖宗三代全骂遍了。
  矮金刚鲍玉虽说是绝对的占了上风,无如在地面上称得上一方人物,自出娘胎以来,也不曾被人这么骂过,众目睽睽之下,尤其觉得脸上挂不住,嘴里不吭,下手益重。
  中年大汉一连吃了几记重拳,只觉得一只眼发黑,有点晕头转向,大吼一声,嘴里尤其骂不绝口,随即施展出他的拿手功夫,“旋风扫堂腿”,无奈人都站不稳了,如何拿得准方向?倒霉的是食堂里的桌椅板凳,随着中年大汉的旋风腿下,一时间形若摧枯拉朽,唏哩哗啦一阵子乱响,碎了满地,其上的怀盘碗碟,更是遭了大殃,像是不要钱似的,跌了个雪花片碎。
  钱掌柜的只急得眼冒金星,“哇哇”怪叫,无如在对方这般身手之下简直连身子都插不进去,只得干瞪着两只眼,听由对方尽情发泄了。
  在场闲人,原本心里对中年大汉这个外乡人,心存歧视,只是时间一长,眼看着在鲍玉如狂风骤雨的拳脚之下,被打得遍体鳞伤,血流满面,不禁暗中对他滋生出一些同情,渐渐就没有人再叫“好”了。
  中年大汉先是破口大骂,怒发如狂,时间一长,可就有些接不上气,别说是再骂人了,即喘气都来不及了,“呼嗤,呼嗤”牛喘了起来。
  鲍三爷可还没有住手的意思,非但如此,拳脚更是毫不同情。
  这时才似乎显出了他更为快捷的身手,不时地窜高纵矮滑溜得简直像只猴子。
  他因为知道了对方大汉练有横练的功夫,就算被打得全身体无完肤,也甚难伤得了内里筋骨,必须要耐下性子,寻着了对方的“练门”,才好一拳成歼,送了对方的性命,这才跟对方泡上了“蘑菇”。
  转眼之间,那汉子身上又着了三五十下。
  此番动手,不比先前,“矮金刚”鲍玉为试出对方身上所隐藏的练门在哪里,手脚不得不施展全力。
  只听得一阵“嘭、嘭”声响,中年大汉被打得天昏地暗,频频跌倒。
  他原本老早就被打得淌了鼻血,加上肿了一只眼,现在流血更多,另外的那只好眼,又着了一拳,无疑成了瞎子,紧接着鲍玉跃身奋力的一踢,便“推金山、倒玉柱”般地直挺挺倒了下来。
  这一次倒下来,中年大汉力竭精衰,着实地可就爬不起来了。
  只见他回瞪着两只肿大得像是水蜜桃般的眼睛,满脸血汗交流,喘成了一片,心里却还明白。
  人到了危急关头,所能想到的只是“护门”而已。
  中年大汉全身无碍拳脚,那是因为自幼练就的一身横练功夫,虽说这样,那“练门”
  一处,最是软弱,一为敌人看破,伺机下手,便是万无活理。
  正值“性命交关”的当儿,那汉子所能想到的便只是“护门”之一途了。
  他早已被打得昏天黑地,神智不清,想到了“护门”要紧,一只蒲扇大手,下意识地便向着“脐”间掩去,无如力不从心,掩住了又再滑落,再掩再落,只是这般做个不休。
  这番景象,已经落在了老谋深算的矮金刚鲍玉眼里,自是顿有所悟。
  食堂里早已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独独空出了现场可堪动手的那块地方而已。
  前排左边一角,关雪羽无疑地目光雪亮,却一直隐忍着,似乎还没有到出手的时候。
  他是最不爱管闲事的人,自然如果到了非管不可地步,也是没法子的事。
  现场少说也有上千的人在围观,这么多人当中,难道就没有一个挺身仗义执言,或是抱打不平的?
  自然,矮金刚鲍玉在这宁国府地面上的威势,正是阻止了人们有此念头的主要原因,谁也不会想到去插手管这件闲事。
  矮金刚鲍玉一经看出了对方中年大汉的“练门”所在,一时杀机顿起。
  “大个子,这可是你自己找死,三爷这就成全你,送你上西天去吧!”
  话声一顿,随地起身如箭,直向着中年大汉身上抄了过去,自然并非就此进身而已。
  随着他纵起的身子,微微向下一落,一只脚直向着中年汉子小腹肚脐上点了下去。
  看到这里,在场各人俱都由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盖因为中年大汉已倒地不起,遍体受伤,鲍玉仍然对他拳脚交加,似乎是太过分了一点。
  他们哪里又知道,鲍玉这踏下的一脚,力逾千斤,足尖挑处,正是对方暗藏的“练门”所在,根本是存心要他的命。
  鲍玉的身法不谓不快了,竟然还有比他更快的。
  “啊哟!”
  似乎有人这么叫了一声。
  随着这声“啊哟”之后,一条绳索,刷地飞出来,长影一闪,其势绝快,直向着鲍玉探出的那只脚上缠过来。
  矮金刚鲍玉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此一手,加以这条长索发自背后,等他感觉不妙时,再想收脚已是不及了。
  随着对方那条绳索的一个收势,蛇也似的,又把鲍玉那只足踝紧紧缠住。
  当然,并不是仅仅缠住就算完事。
  这人大概存心也要鲍三爷出一回丑,长索用力地向后一带,鲍玉那副样子可就美了,活像是挂着腿的一只蛤蟆似的,直往下面栽了下去。
  在场各人看到这里,惧不禁引发出一声爆笑。倒不是敢对鲍三爷心存奚落,实在是鲍玉这个样子太过滑稽忍不住好笑。
  矮金刚鲍玉原本十拿九稳的一脚,偏偏会在临时这一霎,出了紪漏,这时再想收势已是不及,吃对方绳索一拉,一头直向地面上栽来,然而他毕竟不是弱者,眼看着这一头栽下去,可是不轻,总算他身手灵活,危机一瞬之间,左手向后一探,拉住了身后绳索,就势一个倒挺,算是把身子扳了过来。
  身后那个人偏偏就是要出他的丑。
  “别耍了吧!”这人冷笑着第二次向后抖了一下长索——他这一抖之力,较之前一次可更要强多了。
  鲍玉空中施展,原已是强弩之末,如何再经受得住这随后一带之力?身子一个倒仰,第二次脸朝下直翻下来。
  “噗通!”摔了个黄狗吃屎。
  总算鲍玉眼明手快,在眼看着一头栽地的一霎间,右手用力向下一撑,没有直接伤了脸,只是在对方用力拉扯之下,两只袖子被磨破了。
  看到这里,千余现场观众,由不住又自发出了哄笑之声。
  这人总算手下留情给对方留些面子。
  随着再一次的抖动长索,“啪!”一声,缠绕在鲍玉足踝上的绳索,便自脱落下来。
  鲍玉原是不胜狼狈,将出丑的当儿,忽然脚下一松,蓦地挺身跃起,一张脸连气带忿,成了死灰色。
  各人只见绳索飞出,却极少有人看见飞索之人,敢情绳索并非出自最前面者之中,乃是人群之中间。
  一阵乱嚣之下,站在前面的人,为恐招祸上身,纷纷避让开来。
  按索寻人之下,这才看见了飞索之人。
  想象里,这个信手飞索,能使鲍三爷为之不敌而出丑的人。必当是如何孔武有力,神采飞扬的一个人物,其实却是大谬不然。
  众目所瞩之下,这人竟是一个鹑衣百结的花子。
  看来年岁不大,不过是三十上下的,虽说是花子,却较之一般要饭的叫花子看上去体面得多。
  乍看之下,由于他身上那件百宝衣,以及头上过长的散发,似乎与一般叫花子并无二致,如果仔细留意之下,就会有许多特殊之处。
  第一,这人虽是形销骨立的样子,可是脸上并无贫寒之相。
  第二,他身上虽着破衣,却洗得十分洁净,岂止衣服洁净,全身上下,脸面手肤,并不着一些污垢,就是那一头散发,也是光泽细长,不脏不乱。
  刚才用来缠套对方的那条长索,敢情是他用以束腰的一根带子,此刻收回来,慢条斯理地重新在腰上扎好,对于当前的混乱,形同未睹。
  矮金刚鲍玉早已怒不可遏,一声冷叱,足尖顿处,随地纵身而前。
  他恨透了对方这个乞丐,见面二话不说,双手交错着,径自直向对方的琵琶大肋上直拿了下去。
  这一手看似无奇,实在却是够阻险的,凭着鲍玉一双手指上的功力,一旦若为他拿住了对方大肋,对方整个身子可就等于废了。
  年轻的花子当然知道厉害,却也不容对方就此得手,身子向后一个快闪,偏得一偏,鲍玉的两只手可就落了个空。那花子双脚未动,只是凹腹收胸地向里面吸气,有限的收缩,即行化解了对方一式险招。
  矮金刚鲍玉虽然说不上具有一流身手,可是也非等闲人物,眼前一招走空之下,越觉出那花子气定神闲,显然是高明人物。
  若是没有一番屈辱,若是此刻仍然还没有出手,鲍玉也就忍下了这口的气了。
  现在似乎已太晚了。
  鲍玉身子一拧,第二次出手,较诸前一招更狠。左肘向下一沉,施出一手“打虎掌”,又名“单掌伏虎”,直向那花子背脊之间按了下去。
  年轻花子“哧!”了一声,身子一颤,来了一个“大马趴”。
  看上去就像是为鲍玉手掌所中,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自然这番情景也只有当事者自己心里有数。
  围观者只以为那个年轻花子不济事,鲍三爷到底非此等闲,心存讨好鲍玉的人,忍不住叫起了好儿来。
  事实上可不是这么回事。
  鲍玉的一掌切按下去,情形竟是和先前的一样,竟是擦着了对方脊边落了下去,依然是走了一个空。
  年轻花子身子霍地抬起,一声怪笑道:“矮子厉害。”
  话出人转,像是戏台上那般旋风打转,忽地一个疾转,已自飘落出丈许开外。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一张半倾折足的八仙桌上。
  至此才看出了这个花子的卓越身手。
  一只脚,微弯着,只是用足尖部位,那么轻轻点向桌角,身子如风摆残荷,摆呀摆,可就是不倒下来。
  鲍玉不是瞎子,越觉得这个花子不是好相与,众目之下,心里的那口气,越加的捺不住,也不敢像先前那般的冲动。
  “相好的,干脆就说明了吧!”鲍玉怒睁着双眼,打量向对方这个花子,“可是冲着姓鲍的来的?”
  年轻花子嘻嘻一笑,脸上却并无油滑之气。
  “和尚吃四方,花子吃八方,哪里有饭吃,我往哪里跑。你大爷姓什么,我还弄不清楚,干什么冲着你?”接着一笑道,“啊,对了,这么说你大爷一定是这里的大财主了,那倒要请你大老爷行行好事,周济周济我花子几文了。”
  鲍玉在对方说话时,全神贯注,想能由对方声态行动,或是语意里揣摸出些什么,套出对方的底细,可是此刻看来,对方花子却是口紧得很。
  再者,对方虽然是鹑衣百结,可是长相绝非寒酸之人,并不像是真的街边乞儿。武林之中,虽有“丐帮”组织,鲍玉却从来没有与丐帮中人来往过,也不知来人这个年轻花子,又是否是其中之人?
  那个年轻花子见鲍玉虎视着自己,不发一言,即笑道:“怎么了,这个架到底还打不打了?只要你大爷有意思,说上一声,无论如何,我花子是奉陪到底的,怎么样,就等你老爷子一句回话罢了。”
  鲍玉冷笑一声,沉着睑道:“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这里可不是你横行的地方,相好的,你就报上个万儿吧!”
  “大老爷这是在跟我要饭的掉文吧,什么万儿八千的,我可是不知道。”他抬了一下两只瘦手,接下去道,“你倒是打不打吧?我这可得要饭去了。”
  矮金刚鲍玉冷森森一笑,点点头道:“好吧,足下既非耍我出丑,这里不是地方,可否随我去一个清静所在,我一定奉陪就是。”
  年轻花子摇摇头道:“不好,不好,刚才你大老爷表演耍狗熊,不是也在这里吗?
  我花子一时技痒,狗熊我是不会耍,不过早年走码头,玩过猴子,就陪着你大爷玩玩猴子吧!”
  话声一歇,这个年轻花子两手微微一伸,有似飞雪一片,极其轻飘地已落在了鲍玉的面前,泰然而立。
  就算是再糊涂的人,也听明白了。
  年轻花子这一番说话,分明是把对方鲍三爷这个人,当成了猴子,那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矮金刚鲍玉只气得脸色发青。
  “哼哼,好得很,阁下你这就赐招吧!”
  说了这句话,他可是再也不多迟疑,足尖一点,揉身而上,“呼!”一拳,直向对方花子前胸捣去。
  年轻花子说一声好,笑道:“还差一点。”
  身子微微向后一坐,施了一招“老子坐洞”式,矮金刚鲍玉的拳头,可不就是差上这儿一点儿。
  眼看着那年轻花子身形前后不停地只是摇晃不已,险固是险矣,就是没有沾着,奈何。
  鲍玉可真是应上了“羞刀难入鞘”那句话来,心里一恼,陡地跃身直起。
  衣衫荡风“叭!”地响了这么一声。
  鲍三爷却在此极快的一霎,施了一手他轻易难得一现的“旋风三脚”,“叭,叭,叭,”一连三脚,分向着对方腹、咽、面,三处要害上踢来。
  如果说鲍玉功力果有可取,那么这一连三式“旋风三脚”便是其功力之极限,舍此再无可观。
  年轻花子似乎一时大意,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还有此一手,倒是吃了一惊。
  只见他身子倏地向后一个倒仰,极快地打了个旋风,虽然逃开了迎面三脚,却不意为鲍玉肥大的裤脚,在脸上挤了一下。
  “叭!”一声,像是着了大嘴巴。“呼!”夹着一股劲风,鲍玉的身子自空而坠。
  年轻花子一时大意,众目之下,吃了个嘴巴,不啻奇耻大辱,心里一怒,杀机顿起。
  随着他疾如旋风般地一个转身之势,两只瘦手,陡地向前一伸,一阵骨节串响声中,直向着甫行落地的鲍玉双肩上搭了下来。
  鲍玉还来不及回头,只觉得背后一阵强风袭项,力道之猛,堪称生平仅见,心中一惊,正不知如何是好。
  猛可里,一阵极其细微的尖锐风声,响在头上,恍惚中,似有一点极其细小的黑点一闪而过,擦着自己头顶直向身后的年轻花子正面飞来。
  年轻花子敢情是大有来头,这一手“追风流星手”实在猛厉无匹,江湖上简直还不多见,以他的精湛的内力,一经搭上了鲍玉双肩,鲍三爷再想有活命的机会,可就微乎其微。
  那点小小之物什,显然来得正是时候,擦着鲍玉头顶滑过去,目的却是对准了那个年轻花子的一双眼睛。
  年轻花子陡地一惊,这一霎可是险到了极点,如果说非要伤眼前的鲍玉,这双眼睛可也就别打算要了,自然是先顾自己要紧。
  无可奈何里,只得把探出的双手,霍地向后一收,就势晃动双肩,施了一招“浪打金舟”,猛可里往侧面一闪,跃出三尺开外。
  矮金刚的玉肩上一松,陵地翻了个凌空筋斗,落身一旁,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全都向着人群一隅望去。自然,那个偷施小技的关雪羽,也就无能藏身。
  向着他二人微微一笑,关雪羽把眼睛转向一旁,再也不看他们其中任何人一眼。
  除了当事者二人之外,可惜现场竟然没有一个明眼人,居然没有看出眼前微妙的趋势,自然,对于年轻花子与鲍三爷的忽然住手不打了,全都感觉到有些莫名其妙。
  矮金刚鲍玉险中脱生,自不会再蹈覆辙,当下冷冷地朝着对方那个年轻花子抱了抱拳道:“阁下身手,鲍某拜领,佩服不尽。姓鲍的在这里跑不了,阁下要是心存不服,请随时来访,姓鲍的绝不含糊。”
  年轻花子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张瘦脸上已自失去了先时的轻松。
  “你呀,你还不配。”
  说话时,那一双精华内蕴的眸子,狠狠地向着一隅的关雪羽盯了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金庸群侠传MOD游戏交流论坛,各种经典武侠游戏等你来玩,各种开源制作工具等你来实现你的游戏开发之梦。
发表于 2007-2-26 21:10 | 显示全部楼层
作品不错,有待更新啊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金庸群侠传MOD游戏交流论坛,各种经典武侠游戏等你来玩,各种开源制作工具等你来实现你的游戏开发之梦。
 楼主| 发表于 2007-2-26 21:10 | 显示全部楼层
大家伙眼看着这花子如此厉害,谁也不敢招惹,纷纷闪身让开,空出一条路来。
  年轻花子走到桥边,弯下身,拿起了他讨饭的家伙,一根黑光油亮的七节竹杖,一只鹿皮口袋,袋内鼓膨膨的也不知道装着什么家伙。
  背上了袋子,拿起了竹杖,这个年轻花子似乎又恢复了笑脸,却由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瓢形的铁碗,微微一笑,自己打趣道:“各位刚才看我花子耍宝,可不能白看,这就赏几个钱吧!”
  一面说,随即把手上铁碗伸向四周闲人讨赏。
  各人眼见他方才身手了得,虽说心里不甘愿,却也不敢不给,说不得纷纷破囊,一时间叮当声响不住,眼看着他那只铁碗已满了一半。
  年轻花子嘴里连连称着谢,这就来到了关雪羽的身边站定,嘻嘻地笑道:“这位相公,讨个赏吧!”边说,边自把手上铁碗向着关雪羽面前伸来。
  关雪羽点点头道:“说的也是,原该有赏。”
  一只手已由袖内探出,把一块早已捏在手上的小小银子,送了过去。
  虽是一块银子,却也有两把重,在此荒年,打发一个要饭的,这般出手,不能不令人为之眼红,见者俱不禁发出了感羡之声,现场起了一番小小骚动。
  年轻花子大大地道了声谢,一只手高托铁碗,接住了对方的赏银。
  关雪羽却也没有立刻把那银子掷向铁碗,仍自用两根手指拿着直向对方手中铁碗放落,两者方一接触的当儿,只听见“哗啦”一声大响,碗中制钱,竟是洒落了满地都是。
  年轻花子惊呼一声,那张白脸上微微起了一片红潮。他先不急着捡拾地上散落的铜钱,却向关雪羽似惊又怨地瞥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径自转身而去。
  好阔气的花子,地上散落的大片铜钱,他干脆就不要了。
  钱掌柜的打发了闲人离开,苦着脸来到鲍玉跟前——
  “三爷,这——”
  “不要紧,都算在我的帐上,多少钱,连同破损的桌椅什物统统算我的。”
  鲍三爷苦笑了一下,由身上取出了一锭官银,交在钱掌柜的手下,指了一下一旁躺着的那个中年大汉。
  “再麻烦你,把这位朋友送到这里的‘五福’客栈去住着养伤,就说是我的话,一切吃喝连带着大夫的钱,都算我的,一并到我‘杏林坊’来收。偏劳,偏劳,掌柜的你这就去吧!”
  钱掌柜的原本是满腹愁云,听到鲍玉这么一说,心里这才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一时眉开眼笑连声道谢不已,一面赶紧张罗着手下的伙计,这就抬人。
  听到了这里,关雪羽随即起身离开。
  匆匆走出了饭庄子,不过行了十来步,鲍三爷已自身后追了上来。
  “这位朋友请慢走一步。”
  关雪羽自然知道是谁,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当下站定.回过身来。
  矮金刚鲍玉已在眼前,抱拳长揖道:“多谢仗义援手,救了鲍玉一命,感谢之至。”
  关雪羽想想终究是瞒他不过,微微一笑道:“不必客气,阁下方才处置倒也不失侠义本色,那汉子虽然莽撞些,到底不是为恶之人,这样处置甚是恰当,你我萍水相逢,谈不到什么情义,这就告辞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关雪羽倒是后悔插手这件闲事了。
  “恩兄这么说,倒使鲍某无地自容了……”鲍玉道:“寒舍就在眼前,敢请移玉少歇,鲍某一来要向恩兄叩谢大恩,再着还要当面讨教,面请教益。”
  关雪羽其实对鲍玉其人,多少也已有了个耳闻,心知他并非仗势欺人的恶人,虽然是有些小过,到底也还算上一个仗义疏财的义士,这才对他加以援手。
  此刻鲍玉说得恳切,他倒不便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好吧,鲍老兄既然这么说,倒要讨找你清茶一杯了。”
  鲍王见他答应,心里大是高兴,招招手唤来侍候在外的一名仆人,吩咐道:“与这位相公看马侍候。”
  那仆人答应一声,忙即转身,待要前去雇马,却为关雪羽止住。
  “既是不远,何必麻烦,我们信步走一程,岂不是好?”
  矮金刚鲍玉哈哈笑道:“恩兄倒是快人快语,这样岂非是太不恭敬了?”
  “不必客气,”关雪羽道,“实不瞒你,这宁国府我还是初次来到,果然富庶得很,较之皖省各县称得上一枝独秀,难得老兄识途老马,倒要请沿途指点一二,以开茅塞。”
  鲍玉自是连口答应,随即吩咐那仆人,叫他骑自己的马回去,并吩咐准备晚筵,这才欢喜地同着关雪羽一路向前行来。
  “还没请教恩兄贵姓,大名是——”
  关雪羽自报了姓名笑道:“举手之事,何敢居功,老哥千万不要这么称呼。”
  鲍玉哈哈一笑,道:“那我就称呼你一声关先生吧,看足下翩翩风采,一表人材,莫非身上还有一份功名?”
  “那倒没有。”关雪羽道,“不过,倒也是念过几天书就是了。”
  “这就难得了。”鲍玉抱了一下拳道,“这么看来,先生敢情是文武全材,难得,难得。”
  前行来至一座大庙。
  红墙碧瓦,画栋雕梁,宝相万千。
  是时日影偏西,夕阳西落在琉璃瓦上,渲染出一片五彩斑谰,广大的庙前空地上,栽种着许多杨柳,想当日花红柳绿,春秋定多风采。如今大旱,柳树半枯,杂花全萎,望之已有萧条之感,倒是那一片繁嚣的蝉鸣之声,仍是那般热炽地叫个不已。空旷的庙院里,只坐着无数的乞儿在晒着太阳,一片荒年萧索景象。
  关雪羽定下脚步,打量着庙前颇有感慨地轻叹一声道:“这里原来就有许多乞丐么?”
  鲍玉道:“原来哪有这么多?荒年嘛,各方逃难的多了,要饭的也就多了。”
  接着他又指着说道:“这是我们宁国府最大的一座庙,叫相国寺,每年庙会热闹极了,如今也不行了,荒年里烧香进佛的人也少了。”
  关雪羽似乎并没有十分在意听他说什么,一双眼睛只是留意着那群为数可观的乞儿。
  “鲍兄你可注意到,这些乞丐有些异样么?”
  鲍玉瞧了一下,立刻注目细瞧,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发现异常。
  摇摇头,他疑惑地道:“有什么不对么?”
  关雪羽微微一笑道:“我们走吧!”
  一面说,率先向前面走下去,鲍玉忙自跟上,情知他必有所见。他既不说,定有原因,还是暂时不问的好,由是不免联想到,方才与自己动手过招的那个年轻乞丐,武功端是了得,不知是什么家数,莫非与这些乞丐有什么关联不成?
  一念触及,由不住心里为之一动,正待转身,打量一番,身旁的关雪羽却又察觉,止住他道:“不要回头,我们被缀上了。”
  鲍玉又是一愕,即冷笑道:“这么说,刚才那个家伙是他们一边的了?”
  “大概不错吧!”
  “莫非还放不过我?”鲍玉不禁有些动怒,“这就太过分了,难道我还怕了他们不成?”
  关雪羽莞尔一笑,道:“这件事有些蹊跷,我看未见得是你,倒像是放不过我,谁叫我多管闲事呢!”
  鲍玉聆听至此,忍不住倏地转过头去,果见一个赤足的半老乞丐,远远正自踏进巷口,见状倏地一闪,随即隐身一旁檐下。
  关雪羽道:“可看见了什么?”
  鲍王道:“一个老花子,看样子真的缀上来了。”
  关雪羽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一边还道:“这花子武功虽不及方才与你动手的那人高,但是却也不俗。”
  鲍玉怔了一下,心里头不禁有些奇怪,思忖道:你又怎会知道?想着,由不住又回头去看了一眼。
  “他走了。”
  鲍玉如有所释地像是松了一口气。
  “是么?”关雪羽冷冷地道,“我倒认为他改下而上,已经上了房了。”
  鲍玉心里一动,微微偏头,假装察看身后巷尾,却翻起眼皮,偷偷向房上看了一眼,这一眼果然为他凑巧看出了苗头。
  屋檐一角,人影略闪,随即掩饰不见。
  “足下可真是活神仙,果然不错,这厮竟是上了房了。”
  嘴里这么说,对于关雪羽的凡事先知,灵敏的听视官感,佩服得五体投地,越觉得自己得能结识这个人,实在莫大福分,万万不可失之交臂。
  既然知道房上这人在暗中跟缀,鲍玉倒是不便现出张惶神色,再看看身边的关雪羽更是一派自然,直如未觉,他也就越加地不动声色,怕被对方看轻。
  这是一条为两侧高墙所夹峙的胡同,巷道既窄,冷巷无人,加以两侧房阁连接甚密,倒是有利于那暗中跟踪之人。
  关雪羽道:“府上快到了么?”
  鲍玉道:“还有一程,快了。”
  关雪羽点点头道:“那么,我们就放快一点。”
  二人随即加快了步法,眼前已来到了长巷尽头。
  关雪羽一步跨出巷口,紧跟着身子往墙角一贴。鲍玉情知有故,立即学样站好。
  他二人身子方站妥不久,就听见头顶上“呼啦!”衣飘之声,一条人影已高立墙上。
  二人虽没有抬头打量,但是那人映在地面上的影子。却十分清楚地说明了,跟踪者正是那个半老乞丐。
  地面上的影子,显示着这人有一头蓬松乱发,胡子像刺猬般根根都倒立着,手上拿着打狗杖,背上还背着到处为家的行李卷儿,这个老花子一点失误,跟丢了来人,像是有些着慌,站在墙头上不时在左顾右盼,正当他要纵身下来的一霎,已为关雪羽寻着了空隙,翻身一掌,直向老花子胯骨上击去。
  那个老花子简直没有想到,自己所跟的二人,竟然就藏身在脚下,一时大为吃惊。
  关雪羽这一掌“举手翻天”,暗藏着精巧的擒拿手法,那个老花子虽说身手不凡,无奈事出仓促,一时闪避无及,嘴里惊呼一声,纵身就起,仍然还是慢了一步。闪过一掌,却躲不过关雪羽那反手一抓,一下子便被抓住了足踝。
  这么一来,顿时便失去了均势,一头直向墙下栽来。
  总算关雪羽并无伤人之意,及时松开了手,对方足下一松,乃一个骨碌,由地翻身跃起。
  二人这才看清对方是个什么长相。
  五十左右的年岁,朝天鼻,招风耳,加上那一张如同墨染过一般的黑脸,乍看上去真把人吓上一跳,好在原本是出身乞儿丛中,倒也见怪不怪。
  这乞丐虽说没有摔着,到底丢人现眼,一时大为光火,怒声叱道:“无知小辈,竞慑戏耍你家太爷,看我要你好看。”
  嘴里吆喝着,一双赤脚在地上用力一顿,“嗖!”一声已来到了二人面前。
  他心忿关雪羽出手戏弄,这一扑过来,自然是先向他下手,打狗杖抖处,照准了关雪羽的前胸就扎。
  关雪羽声色不动,其实胸有成竹,对方花子那根打狗杖方一接近,他即施展出一式燕家绝技——“分鬃扣马”,这原是对付大阵势的奇妙高招,施之眼前,确是游刃有余。
  看在矮金刚鲍玉眼里,的确怪异得很,好像关雪羽伸出的那只手一连折曲了数次,观诸在眼前,有如幻术一般地出现了许多只手。
  总之,不知怎么一来,那个蓬头花子手上的竹杖,已到了对方手上,而且肩上便着了不重不轻的一掌。
  蓬头花子身子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噗通!摔倒在地上,这一来,他算是才真的知道了对方的厉害,奇怪复惊讶地瞪着眼,只是看着对方发呆。
  他实在有点疑惑,对方这只魔手,如何能在举手之间,既抢了自己竹杖,又复能击中自己肩头,似乎是太过微妙了。
  关雪羽冷冷地一笑,向着这花子道:“谁叫你跟着我的?你想干什么?”
  那花子原以为关雪羽会向自己施以杀手,慑于对方身手,真有点不知所从。这时闻见之下,才知道自己错会了意,这么一想,胆力复壮。
  当时挺身站起,翻着一双肿泡眼盯着关雪羽道:“足下果真是好样儿的,老花子有眼无珠,这是自取其辱,哼哼,我看咱们是不打不相识,你就报个万儿吧!”
  关雪羽点点头道:“这倒也是两句人话,我姓关,老兄你呢?”
  花子嘿嘿一笑道:“败兵不敢言姓,关朋友你就不必多问了。”
  一旁的矮金刚鲍玉却是不屑地道:“看你身手不弱,想必是武林丐帮出身,干什么学此鼠辈伎俩,岂不有辱贵门之风?”
  花子被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忽地一沉,却又嘿嘿笑了几声道:“我认得你,阁下想必就是这里大名鼎鼎的矮金刚鲍玉鲍三爷了?”
  鲍玉哼了一声,点头道:“不错,我就是了,老兄有何指教?”
  “不敢当,”那花子耸了一下双肩,冷森森地道:“天逢大旱,人命比狗不如,要饭的无饭可讨,眼看着这就活不成了,闻听你的三爷在地面上有钱有势,呼风唤雨,嘿,所以这就要向你老人家求条生路。”
  鲍玉冷冷一笑:“这要看鲍某人是不是能力所及了。”
  “笑话,”那花子仰天打了个哈哈,道,“阁下太客气了,你鲍三爷行行好吧!”
  鲍玉冷哼了一声,道:“这要看姓鲍的愿意不愿意了,愿意一句话,不愿意嘛,哼哼,谁又能勉强?”
  “你不还是愿意的好。”那花子大刺刺地抱着一双胳膊,不怀好意地笑道,“狗急了跳墙,人急了杀人。”
  话还没说完,鲍玉已忍不住怒声道:“住口。”
  蓬头花子被他这一叱,顿时他就住了口,只是满脸不屑地斜着一双肿泡眼,打量着鲍玉,一面抖着身子,连声地冷笑不已。
  鲍玉原待发作,想想以自己身分,与对方一个来路不明的花子,终无好说。胜之不武,不胜为笑,想了想,终于把这口气吞下肚里。
  “姓鲍的家是这里,我走不了,你们就看着办吧!”
  那花子一笑道:“对了,有你鲍爷这么句话,我老花子总也能回去交差了。”
  一面说,遂向着二人拱了一下手,这就要转身离开。
  关雪羽道:“慢着。”
  蓬头花子虽是对鲍玉不屑一顾,鉴于先前的败北,却是丝毫不敢对关雪羽略有轻视。
  听见关雪羽这么一呼,忙即停步不动,眨着眼道:“怎么,关朋友还要插一脚么?”
  关雪羽摇摇头道:“那倒不是,不过有两句话,倒要敬奉贵帮帮主。”
  蓬头花子一怔,嘿嘿笑道:“这么说关朋友见过我家主子了?”
  “大概不会错吧!”
  “洗耳恭听。”
  关雪羽道:“得罢手时且罢手,能饶人时且饶人。”
  “哈!”那花子道:“我以为什么金玉良言,敢情是两句老话,老花子一定把话带到,至于敝上是不是遵办那可就不知道了。”
  关雪羽冷冷一笑:“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也别心急了。”
  蓬头花子微微一愕。
  “告诉你家帮主。”关雪羽冷冷说道:“这里风云险恶,不是贵帮称能之处,从速迁地为良的好。”
  蓬头花子又是一怔:“关朋友的意思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回去好好琢磨去吧!”
  话声一顿,随即把手里竹杖,霍地向对方抛去。蓬头花子脚下向前跨出一步,掌中聚力,总算接住,只觉得掌心如焚,虎口发痛,对方不过是随手一抛,自己却施出全力才行接住,只此一端,已看出双方实力,简直判若云泥,对方显然手下留情,再要不知趣离开,耗下去丢脸更大。
  “关朋友,你这是看得起我花子。金砖不厚,玉瓦不薄,老花子我心里有数就是了。”
  一面说,乃向着二人拱了一下手,就此转身自去。
  矮金刚鲍玉看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道:“好一个狡黠的东西,下次再要看见他,定要给他一个厉害瞧瞧。”
  关雪羽一笑道:“鲍兄可知道这人的底细如何?”
  鲍玉摇摇头道:“不知道。”
  关雪羽说道:“这就是了,如果你知,就不会无故招惹他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家业在此,你犯不着得罪他们,比不得我来去一人,他们无可奈何。”
  鲍玉微微一惊,转向关雪羽道:“这么说,莫非你已知道他们的底细了?”
  “我原本还有些存疑,现在却几乎可以断定,我们边走边说吧!”
  二人随即前行。
  “江湖上有南北丐帮之说,老兄可曾听过?”
  “听过,听过。”鲍玉道,“莫非这个乞丐真是丐帮来的?”
  “哼,”关雪羽道:“真要是正宗的丐帮来人,老兄倒是大可不必担心,因为无论南派丐帮或是北派丐帮,帮规都极其严谨,绝对不容许手下帮徒为恶地方,与百姓争利,像刚才这个花子,那种强自勒索行为,尤其是不被允许,可以断定,他们绝非来自丐帮本流。”
  鲍玉点点头道:“说得极是,这一点我也知道,只是,难道江湖上除了南北二丐帮之外,还有第三个丐帮不成?‘’
  “那倒也不是。”
  说话之间,但见迎面又自走过来两个乞丐。二丐一胖一瘦,远远走过来,看见二人,即行停住脚步,用着十分奇异的目光,向着二人打量不已,容得鲍玉回目望时,他二人却忙自低下头来。
  这番情景看在鲍玉眼中,不禁顿起怀疑。
  关雪羽却似无所见,话题一转,指点着附近景物,径自闲话起来。
  如此走了一程,又绕过了一条大街,才来到了鲍玉住宅。
  那是一座颇为讲究的宅子,看其门面,虽不如临淮关麦家气派,却相去不远,是时朱门敞开,正有两个仆人站立门外,想是早已得到了通知,悉知主人结交了贵友,故此敬候,见状双双上前请安问好。
  鲍玉道:“家里有什么事么?”
  二仆之一,年近六旬的一年老苍头,上前一步道:“回爷的话,听说大爷在饭铺子里遇上了事,朱师傅已带着四名家院赶来接应大爷来了。”
  鲍玉冷笑道:“这一定又是蔡七多嘴,还有什么事,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那老苍头嘴里答应着“是”,却又讷讷地道:“这是老太太的意思……适才大爷的身边又没有带人……”
  鲍玉道:“糊涂的东西,有什么事只往上房回一声就是了,干什么要惊动老太太,该死!”
  那老仆人只是苦笑着连声应是,却又似有些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是,”那老仆人上前一步又道,“刚才有两个乞丐在大爷没回来以前,在咱们宅子四周打转,察看了半天。我与李大雄一出来,他们两个才走了。”
  鲍玉道:“这两个乞丐是什么长相?可是一胖一瘦?”
  二仆人一齐点头称是。
  鲍玉心里有数,看了一旁的关雪羽一眼,道:“关先生请进去说话。”
  关雪羽被带进了前面正厅,落座之后,自有丫环仆人侍候面汤茶水,十分周到,鲍玉却暂时告辞,匆匆入内,谒见母亲,报告安好,少顷换了衣服,才匆匆赶回大厅,向关雪羽致歉久等。
  谈起来,关雪羽这才知道,原来鲍玉府上住有一妻二妾,另有高堂老母,鲍氏事母至孝,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总要先向母亲禀明为是。
  关雪羽原本对鲍玉并无好感,见他事母甚孝,多少改变了一些对他的看法。半日相处,发觉此人虽不免有些商场习气,却也性情开朗,快人快语,不失豪迈本色,是以一谈下来,对他观念又有所改。
  话题由是转到了方才所见胖瘦二丐身上。
  鲍玉道:“先生方才说到丐帮之事,中途停住,莫非这些乞丐,并不是来自丐帮不成?”
  关雪羽道:“方才我正要说明,因为看见他们人来,所以不便多说,鲍兄难道看不出来,这些乞丐,全是来自鲁省,说来正是北丐帮之一支主流。”
  鲍玉“啊”了一声,怔道:“可我们这皖南一境,要说起来应属南丐帮的地盘呀!”
  “正是这样。”关雪羽冷冷地道,“一年前,北丐帮帮主自罹怪疾不治之后,北丐帮名称虽然不变,事实上却流于解体,这件事你难道不知道?”
  鲍玉摇摇头,叹息道:“不知道,惭愧!惭愧!”
  关雪羽道:“那倒不必,这件事到底还是武林中一件悬案,未经证实,不过,今天一见,我却不禁要宁可信其有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鲍玉忍不住大为关心。
  关雪羽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传说北丐帮帮主独臂插天童大左死后,他身后两个儿子为了争夺帮主之位,各不相让,长子童威势力浩大,根基甚固,坐定本帮;次子童云势力不敌,只带领少许部众,脱帮远走,另打天下。”
  微微一顿,他注视向鲍玉,道:“今日在饭铺子与你动手的那个年轻花子,八成儿就是童云他本人。”
  鲍玉由不住吃了一惊:“这就难怪了,童氏兄弟的大名我久仰了,怪不得他有这般身手,唉,早知道是他,我也不会这么莽撞与他动手了。”一面频频摇头叹息,追悔不已。
  关雪羽道:“当时情况,由不得你,事情既已发生,也就不必自责过深,好在事情并非已到了绝望境地。”
  “也只有这么想了。”
  鲍玉眼巴巴地看着他道:“那人真是童云少帮主本人么?”
  “我想大概是他。”关雪羽回想着先前景况道:“除了他,别人无此气度,你再看看,那个年轻花子是否较别的花子有些异态?”
  鲍玉连连点头道:“这倒也是,不过你又怎么会知道他是北丐帮的来人?”
  “这一点更不会错。”关雪羽道,“南丐托钵,北丐负囊,这些乞丐人人皆负一具鹿皮革囊,正是其明显标志,一看即知。”
  鲍玉因久知北丐帮童氏兄弟,武功了得,想不到自己无心结怨,平白树此大敌,心目中是十分懊丧,只是当着关雪羽面,不便显露罢了。
  关雪羽道:“这件事,我也只凭自己的猜测,如果那年轻花子真是童云本人,他与我只怕也已结上了梁子,必定会来寻找,到时自知究竟。”
  鲍玉重重一叹道:“说来全是我惹的祸……连带着也害了恩兄你……”
  苦笑着,他又接下去道:“我只当自己一身功夫很不错。谁知今天遇见了高手,才知不行,比起恩兄你来,就更不用说了。”
  说到这里,他精神一振:“方才恩兄与那年轻花子暗较手劲儿,分明他是输了,也许就此知难而退,果是这样,我倒也托你的洪福了。”
  关雪羽摇摇头道:“只怕未必如此,那年轻花子如果真是童云,伎俩何止如此。他功力精湛,非同小可,偶尔失手,未必心服。再说,他身后尚有更厉害的帮手,却是不可不防。”
  鲍玉一惊道:“啊!”
  关雪羽道:“方才说到童氏兄弟内哄,童云被迫出走,并非他孤身一人,北丐帮最具功力的长老,也是其父当年同门师兄的白长老,便因不忍童威之为人,离帮会向童云而去。”
  “这件事,我还不大明白。”鲍玉道,“童大左帮主既死,论辈分童威居兄为长,理应由他继位帮主,才是正理,童云既是兄弟,如何能与乃兄争得?这就是他的不是了。”
  关雪羽摇摇头道:“事情是这样,童大左因知童成为人险恶,所以其身后遗嘱,立明要童云继任,果然他死后童威不服,这才演变成后来的兄弟阋墙之争,就此事而论,童威居心险恶,早在其父死前,先已布置了相当的实力,一场斗争之下,童云虽然有白长老的支持,变寡众悬殊,被迫远离。”
  他思忖了一下,又道:“这件事不过才发生了数月之久,江湖上知者不多,想不到他们一行踪迹,竞自来到了皖南,却不知他们又是作何打算?”
  鲍玉道:“这件事确实令人不解,这样吧,这里衙门与我关系甚大,请他们出面—
  —”
  关雪羽冷冷一笑,摇摇头道:“这是下下之策,此类人物,对官场上人最是厌恶,如果他们发现你有意借助官面上的人物来对付他们,那可就势不两立,你还是打消这个主意的好。”
  “那么,你的意思……”
  “暂时不动声色。”关雪羽胸有竹地道,“姓童的绝不甘心败在我手里,他会来找我的。”
  鲍家仆人来禀酒筵备妥,在鲍玉诚挚邀请之下,关雪羽也就不再推辞,扰了他一顿。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金庸群侠传MOD游戏交流论坛,各种经典武侠游戏等你来玩,各种开源制作工具等你来实现你的游戏开发之梦。
 楼主| 发表于 2007-2-26 21: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品茗论知已 少帮主受教

 

  竟然又是月圆之夜。
  张望着当空明月,关雪羽今夜思潮起伏,颇是不能自己。
  婉谢了鲍玉的好意,他仍愿独自居住在这所偏僻的客栈里。对他来说,人情常常是一种困扰,接受了人家的招待,即使是出自善良的友谊,也应当思报,所谓“投挑报李”
  的正是这个缘故,一旦无能为报,便构成了内心的一份歉疚,关雪羽生平为人,是绝不愿对任何人形成歉疚,他所向往的是“来去无牵挂,心似皎月明。”
  ——就像是今夜,天上的那轮明月。
  每一回,当他向天空注视着明月时,脑子里总会情不自禁地思索许多事情……
  昔日,在青燕峰,每逢月夜,父亲总是亲自督导着他习武练剑,燕家那一套七十二手“燕子飞”剑法,便是在月下传授他的。
  那是他们燕家当今犹敢夸耀武林的一门绝技,只可惜关雪羽只学会了一半,即使这一半,至今犹未敢论精。
  雪羽之父燕追云常常感叹着说:“小羽天资颖悟,确是一块练武的好料子,只可惜命中多劫,心不能宁,历劫之后方能大成,那时成就或能在我之上,却不知道是否我还能亲眼看着这一天了。”
  那七十二手燕子飞绝技,好不奇妙,并非仅仅口传心授就能学会,天时、地利、人和,竟是缺一不可。
  天时,应当秋月之夜,特别应在秋雨燕出之时。
  地利,应当雨峰爽峙之谷,妙在时有迂回之风。
  人和,在于彼此深知,心领神会。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
  三者缺一不可,最难还在“人和”那一点,如非透剔晶莹,心有灵犀,这一套剑法便是无能习会的。
  如此一来,一年之中,难得有十几天合乎情况,还要心无杂念,无尘缘牵挂,七折八扣之下,一年之中,能有七天习技就算是不错的了。
  这套剑法,关雪羽叫名是学了七年,事实上总结七年全部时间却未能超过七七四十九天。
  燕追云常夸奖他说,这么短的时间,竟能习会了一半,设非天才横溢,心有灵犀之人,是决计难以达到,因鉴于未毕全功,生恐此一燕家绝学,就此中断,乃把余下一半,运用其特具智慧,绘于绢册。
  现在这本绢册就在关雪羽随身携带行李之中。
  每一次当他仰望明月之时,总会情不自禁地想到父亲传剑神情,虽隔千里,犹似眼前。每一次他也都由衷地感觉到惭愧,觉得有辱严父教诲、期盼。
  举头望明月的另一感伤,显然正是在不久之前临淮关麦家浴血之战,那是他生平第一次的惨败。
  那次惨败,在他心里所留下的痛楚,奇耻大辱,非但至今未褪,反倒与日俱增。
  每一回想到这里,便不禁为之势血沸腾,从而提醒着他仇人金鸡太岁过龙江的凶狠猛厉,其心益悲,其志愈增。
  老实说,上一次与过龙江的决战过程里,他并未能克尽全力,很多燕门绝技都未能施展,猝然落败,屈居下风,直是教人难以心服,下意识里,他甚至于渴望着与对方能有再见之机,这正是他为什么至今仍逗留在皖境不走的主要原因。
  父母再三地告诫,出云老和尚的谆谆开释,都不能打消他的内心的火焰。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身怀绝技的奇人侠士,是绝不轻易甘心屈居人下,认败服输,这一口气如果也能吞下肚里,则天下无事不能忍,无人不能容了。
  仰望着空中明月,悲愤填膺,关雪羽紧紧咬着牙齿,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却是最终无以发泄的一腔仇恨,奈何,奈何。
  明月在升,照见了庭前那棵参天古松。
  乱叶飞校里,涵盖着几许诗情画意,这便又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了。
  月如扇——团扇,团扇,美人用来遮面。
  麦小乔诚美人矣。
  凤姑娘又岂不然?
  那一
【武侠.中国】铁血丹心论坛(大武侠):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武侠文化,让我们一起努力,做全球最大的武侠社区。
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金庸群侠传MOD游戏交流论坛,各种经典武侠游戏等你来玩,各种开源制作工具等你来实现你的游戏开发之梦。

本版积分规则

小黑屋|手机版|铁血丹心

GMT+8, 2024-12-18 21:51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Copyright © 2001-2021,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