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世间确有天才在。
天才,也是人。是人,就有病。
没病的人,不存在。没病的书,不存在。
小昭姑娘唱道:“地下东南,天高西北,天地尚无完体。”
举世推崇之莎剧,几百年来,被‘发现’的、确定不移的毛病,很多了。
老莎,已经不在了。别人,谁也没资格替他改正剧本,即使是世所公认、错到没法再错的错误。
金庸,是天才作家?我认为他是。有朋友认为不是或绝对不是,这个,我很能理解。
金庸(或任何一位作家)的文学成就、地位,非一二人所能定。读者中,微渺如我,不能定。伟大如经国先生,或是邓伯,亦不能定。
2006年,网上一位朋友,可能刚听说邓曾‘屈尊’读过金庸小说,兴奋到不行,似乎金庸小说,经邓氏一阅,身价陡增十倍。而金庸的文学地位,已有钦定,再无改移了。这位朋友可能以为——曾经,韦小宝也是这样想的——搞政治行的,干什么都行。实则,就算是鸟生鱼汤,其品位、格调,又何尝必然高过你我?
金庸(或任何一位作家)的文学成就与地位,惟天下、后世能定。
金庸是否为天才作家,此处,贯彻邓伯遗训,可以‘不争论’。
至少,金庸作品应该有着较长久的价值,值得对它横挑鼻子竖挑眼。
好物,尤需改良,冀其更‘良’;破鞋,直须掷弃,哪堪再‘破’?
挑错无罪,找病有理!
只是,太太太太太冒险。
很可能文本无错,反是挑错的人错了,一不留神,恣意卖弄了自己的无知。
罗大佑20年前就提醒过,“小心革别人命的角色被人革命”。找别人病的角色,自然也要小心让人找出破绽(此处‘绽’字,读如‘锭’)。
好在攸关的不是人命,只是一点点脸皮。
自觉有把握的,俺才敢写。不确定的,三缄吾口。
人,不是神。鄙人的知识、视野,尤其局限得紧。自以为有把握的,仍可能犯错,朋友看到了,还望不吝指正。
一时丢脸,不要紧。一世丢人,才要命。几年来,多蒙朋友们赐教,俺已经改掉了拙文中不少错漏,承情之至,实深感激!
只是,恕我直言,大胆妄测:朋友们,也都是人,帮我指出的错误(以及此文中我给金庸挑错过程中可能的错误),未必一定都错。即使确实错误,也希望能给俺一点思考理解接受的时间。如鄙人稍一坚执己见,一顶顶‘不虚心’等大帽子就不断扣压过来,请恕老朽头窄,承当不起。
‘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这是上帝在启示选民、领袖在训示屁民,不是朋友间平等切磋探讨的态度。
海耶克“自由的精神就是对自己是否正确不是很有把握的精神”语,我生平最喜,恒常以此自警,也望朋友们深思海氏此语,是否还有那么三分道理。
话休絮烦,言归正传:
找病,给找病的人找病,给给找病的人找病的再找病……
盍兴乎来?
不亦快哉!
2009、3、22
二、 转:芦笛 《门外闲说金庸小说》(节录)
鄙人祖籍缅甸,难免有些子腼腆,故不敢腆颜直接抛出自己的破砖,还是转发芦笛先生的《门外闲说金庸小说》。
芦先生对《天龙八部》的质疑,我(仅仅是我!)感觉多数是站得住的。
第一册中,与李秋水在大理无量山中同居的男人名叫“逍遥子”,第四册中却又成了“无涯子”老先生。改名未经派出所正式批准。
第一册中,锺灵对关在石室中的段誉说:“段公子,你是她(木婉清)的亲哥哥,决不能跟她成婚。”第五册中她却又对段誉说:“你爹爹说什麽三妻四妾的,我又不是不肯让她(木婉清)。”急于做小老婆,竟不惜抛砖引玉,推荐段公子的亲妹子来做自己的波士。
第二册中,马夫人自称“未亡人马门温氏”,而第三册中她却又成了“康敏”,若说叫“温康敏”也不对,因为段王爷叫她“小康”。若说那是段王爷专用的爱称,何以亲亲甘宝宝与秦红棉那两只超级醋坛也叫她“康敏”?当然,这个问题比起《鹿鼎记》来不算严重,那儿上一页是“马彦超”,下一页是“高彦超”。
想来彦超同志是“双承祧”,因为娘家绝後,所以让他单日姓马,双日姓高,开我党“逢单打炮”的先河。
第二册中,玄慈在给汪帮主的信中自称“余”而不是“老衲”或“贫僧”,而且据说笔画粗豪,为武人手迹,而非佛学深湛的方丈的墨宝,以致萧峰后来看到段王爷的情词艳曲时立刻就悟出上了当。若说写信时玄慈还未出家,却也说不过去,因为那信是汪帮主要传位给萧峰时写的,而此前若干年叶二娘已珠胎暗结,生下虚竹时还特地在他臀部烙了九点香疤,表示那是和尚的作品。惟一的解释,是玄慈是“泡妞泡妞,一不小心成了老公”,为了避免做丈夫,象“疯狂的贵族”逃到埃及沙漠中去一般遁入空门,等到避开叶二娘后又还俗给汪帮主写信,写完信后叶二娘又找上门来,玄慈只得再次出家。但如此反复出入空门,恐怕爬不到方丈的位置,何况是领袖武林的少林寺!
第二册中,少林寺中有止清、止渊、止湛等数名“止”字辈排列的僧人,而第四册中童姥披露,当时少林寺中排行的是“灵、玄、慧、虚”,并无“止”字辈在内。若说“止”字辈低于“虚”字辈也不象,因为止清等人的年纪似乎比虚竹大,而且后来鸠摩智独挑少林时未见有任何“止”字辈和尚登场。
第三册中,姑苏慕容门下邓百川的功力已被星宿老怪以“化功大法”化掉。按功力比他高、遭了同样毒手的少林高僧玄难的说法,是“已经成了废人”。按理说只有要麽从头练起,要么领点伤残保险,提前退休。然而在第四册中,他却只在客店养息数日后即“痊可”(丧失功力非伤非痛,不知怎么个“痊愈”法),不仅照样行走江湖,而且不久后又在“万仙大会”上使出“石破天惊”的掌力来把人打下万丈深谷。
第三册中,星宿派大师兄摘星子“全身都裹入烈焰中”,众弟子齐声歌颂阿紫“替星宿派除去了一个为祸多年的败类”,显见是死透了。可是后文又说他“幸而尚保全一条性命”。该同志本已内力全失,断无能力扑灭全身的烈焰,想来是阿紫走后被同门救出,以便可以拿他“一路上殴打侮辱”。只是以星宿派的规矩,他们又怎敢做冒犯大师姐的事?何况大面积烧伤(烧伤面积百分之百?)在植皮长好之前,就是想殴打也没个下手处,没的弄个满手脓血。
第四册中,虚竹误打误撞放下一枚白子挤死了一大片自己的棋,是在段延庆已经下了许多子之后,但后来他给童姥复局时,放的第一枚子却是他那著臭棋,使童姥冷汗涔涔而下,连呼:“天意!天意!”
第四册中,“天山折梅手”在聪辩先生口里却是“逍遥折梅手”。大师兄连本派重大武功的名字都会说错,活该打不过叛徒丁春秋。
第四册中,虚竹在冰库中与梦姑欢会阳台,被她摸了顶,吓得小和尚魂飞天外,以为暴露了光头。“岂知那少女摸到的却是一片短发。原来虚竹在冰库中已二月有余,光头上早已生了三寸来长的头发”,故而天机未曾泄露。虚竹想来是用了“老神仙生发丸”,两个多月头发便能长三寸长。不过在宋代,三寸短发与光头似乎也没有多少区别。除非梦姑以为“梦郎”是半岁大的小儿郎,否则起码也得问一声对方是不是辽东金顶门下的好汉。其实,金大侠根本用不著写这段,热恋中最用不著的器官就是脑袋。莫说没头发,就是没脑袋梦姑又岂会在乎?
第四册中,童姥诈死,并未“骨碎筋断,吐气散功”,李秋水明明知道同门人的死法,而且在童姥真死后还向大众详细通报本门的死状,她却被童姥骗过,而且童姥也被她的诈死骗过,两大高手都一样糊涂。自然界有个“质能守恒定律”,武林中恐怕有个“武功智力守恒定律”。二者此消彼长,武功强了,人也就得变傻一些才是。
第四册中,灵鹫宫中九天九部寻找童姥的方向如下:昊天部向东方,阳天部向东南方,赤天部向南方,朱天部向西南方,成天部向西方,幽天部向西北方,玄天部向北方,鸾天部向东北方。可是等到昊天部在东方找到童姥后,回去的路上最先碰到的,不是向东南方的阳天部或向东北方的鸾天部,却是向西南方的朱天部的哨骑。等到昊天部和朱天部派出联络游骑把各部召回,向东北方寻找的鸾天部却又变成“在极西之处搜寻童姥,未得音询”。幸亏金大侠始终没有忘记把守灵鹫宫的是钧天部。尽管如此,虽然鸾天部一直没有找回,等到众人到了灵鹫宫下,却又成了“八部诸女”了,想来是鸾天部自行回家,在山下实行红一方面军和四方面军的大会师。但据说童姥“御下甚严”,该部未找到童姥便自行回家,想来是盼望老童把她们逐出灵鹫宫去,实行“曲线嫁人”之计,不过据说诸女都是受尽男人荼毒、让老童在旧社会那黑古隆东的井底下打捞出来的苦大仇深之辈,“在童姥乖戾阴狠的脾气薰陶之下,一向视男人如毒蛇猛兽”,为何又会思凡?
想来再教育的威力再大,也敌不过体内的荷尔蒙吧。
第四册中披露,童姥没有练过“小无相功”,发现虚竹身上的无涯子老先生的功力有小无相功在内,顿时打翻历时一个花甲以上的老醋坛子,拿虚竹的光头当鼓擂。后来又交代,童姥自己对小无相功也不甚了了,无法详细指导虚竹。虚竹是在灵鹫宫的石室中参悟了它的精义的。但据四使婢反映,童姥经常在该石室中钻研,“往往经月不出”,何以又不去练此功呢?若说不屑为也怕未必,因为李秋水跟她性命相扑之时很靠此功救了几次性命,童姥如此想杀她,怎麽会不去“知己知彼”?
第五册中,慕容复被鸠摩智点了大穴,虽想求饶,却作声不得。但被扔下井后,穴道未解,却立即能与表妹应答如响,不亦怪哉。从井上到井下那麽一眨眼的工夫,金大侠就忘记了上文,也是怪事。这口井的时空差那麽大,倒有几分象《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上的那口井。
第五册中,包不同忆苦思甜,回忆小时候在一家瓷器店里作学徒的往事。后文却又说:“包不同数代跟随慕容氏,是他家忠心耿耿的部曲。”当然,不排除慕容氏为了复国大业,开了个瓷器店做掩护,如由朱贵同志当经理的梁山酒店一般。
第五册中,自以为是出家人的虚竹陪段誉去招亲,毫无理由在两个结义兄弟都已离开暗室之后,还赖在那里等公主接见。
以上胡说,当然也只会象王朔的“歪批三国”一样,“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只不过如果金大侠能看到这篇不是东西的东西,下次印第一百零八版之前轻舒猿臂,款扭狼腰,稍加弥补,使白璧无暇,书迷无憾,又岂不美哉?
三、 几处失误
金庸一九八六年四月写的一篇《向中国画的大师们致敬》,其中谈到:“中国艺术又讲究融会贯通,流注中国文化的整体精神。所以王维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见作家出版社《金庸散文集》70页)
此处有误。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一语,不是“王维说”,而是“说王维”。语出苏轼《书摩诘蓝田烟雨图》:“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
三联版《侠客行》376页,“石清心想:……自己(对儿子)有疏教诲,未始不是没有过失。”
“未始不是没有过失”?这话通吗?
‘对儿子有疏教诲,未始不是自己的过失’,似乎通顺一些。
三联版《鹿鼎记》105页,“海老公道:‘唔,公公现下……眼睛瞎了,这世上就只有你一人照顾我,你会不会离开公公,不……不理我了?’韦小宝道:‘我……当然不会。 ’……语气诚恳,势要海老公非大为感动不可……”
“势要海老公非大为感动不可”,这话怎么读着那么别扭?
叠床架屋,够繁琐。
可删‘非’字:势要海老公大为感动不可。
仍嫌太繁,则‘不可’,亦可删也:势要海老公大受感动。
或:料想海老公非大为感动不可。
在‘仗剑天涯’,‘疏一醉’兄谈到:“《天龙》第40回《却试问,几时把痴心断》,讲到玄慈方丈要誓死迎敌时,说‘少林千余年来对天下造福不浅’。千余年?!当时是北宋年间,应在1127年前,大概宋哲宗年间.而少林寺是北魏太和19年即公元495年所建,要是千余年来,岂非到了1500年,那已经是明朝了!”
即此‘千年少林’一节,我读书时也没看出想到,很佩服。
读书不深思,因为少林历史距‘今’绝对过千年,故此觉得‘少林千余年来’之说合情合理,全不曾设身处‘时’,站在北宋老方丈的地步思考。
元祐八年(1093年),高太后死,哲宗亲政。《天龙》故事,在此以前。
四舍五入,把500多年,说成‘千年’,已经够‘水’,况是“千余年”?!
作为武侠小说家,金庸需要了解少林历史。金庸又向来看重佛学,对‘禅宗’祖庭少林寺的历史更不能不关心。说金庸对少林的建寺年代连大致印象也无,怎么看也不至于。
金庸写成‘少林千余年来’,恐怕也是搞乱了时空,误使玄慈方丈穿越时光隧道,站在1963年,说话。
有网友认为“当时大敌当前,方丈(这样说)不过是想让别人想到少林的好处而与少林化敌为友”,然而,出家人是不打诳语的,将500多说成一千,即是打诳。只怕不是高僧作风罢?
《笑傲江湖》一处失误,我也没看出来,是网上一位老朋友‘煮鹤’兄帮我提供的。‘益者三友’,‘友多闻’,即其一也。
三联版《笑傲江湖》945页,“两个少女同时尖声叫了起来,一个叫:‘吴将军!’一个叫:‘令狐大哥!’叫‘吴将军’的是郑萼。适才令狐冲击退三人所使手法,与在廿八铺客店中对付这三人时所用剑招一模一样,连高克新茫然失措、邓八公险些窒息、钟镇又惊又怒的神情也殊无二致。……另一个叫‘令狐大哥’的却是仪琳……”
实则,郑萼并未跟随令狐冲、仪琳赶往“廿八铺客店”,自然更没见到当时“高克新茫然失措、邓八公险些窒息、钟镇又惊又怒的神情”,见三联版《笑傲江湖》905页:
“仪琳道:‘郑师姊、秦师妹……’从怀中摸出火折晃亮了,见到二人卧在地下,说道:‘嗯,她们都在这里。’便欲去割她们手足上的绳索。令狐冲道:‘别忙,还是去帮你师伯要紧。’仪琳道:‘正是。’ 令狐冲转身出外,仪琳跟在她身后……”
“令狐冲转身出外,仪琳跟在她身后”,随后他们遭遇的就是才是高、邓、钟三人。
这一条,是‘仗剑’皇辜兄提供,原文照录,谨致谢忱!
《笑傲》第二回聆密,中一段道:
“林平之只听得心怀大畅,对『华山派』这个大师哥突然生好感。”
可当时林平之并不知道勞、陆等人是华山派的。
下文又道:
“林平之心道:‘原来你叫劳德诺。你们是『华山派』,五岳剑派之一。’”
林平之此時方始知道诸人为华山弟子。可见此处确实有误。
三联版《笑傲江湖》861页:“教主向来机警万分,别人只须说半句话,便知他心意,十拿九稳,从不失误。”
如其‘十拿九稳’(很有把握),就做不到“从不失误”;‘从不失误’当为‘十拿十稳’(绝对有把握)。
‘十拿九稳,从不失误’,在‘误’与‘不误’之间。
我承认有些个过分吹求,可也不自觉是在无理取闹。
例如“黄金如粪土,朋友值千金”,这话,对?错?
当然对!这是‘俗话’,亿万人民说了多少年,怎么好算错误?
当然错!金岳霖先生稍一寻思,便得出“出卖一个朋友,可得千两大粪”(大意)的结论。
‘十拿九稳,从不失误’不像‘黄金如粪土,朋友值千金’那样极端,逻辑也是不够严密。这类话,如金庸交由‘桃谷六仙’们来说,则我绝无异词——六仙的脑筋本来就欠清楚。但向问天在金庸小说中,最是心细如发、思维缜密之人,因此,有朋友认为金庸是故意这样写以切合人物个性身份,我觉得不是。
三联版《笑傲江湖》第1166页:“命运之蹇,着实令人可叹。”
‘可’字,已涵‘令人’意。此句,改为‘着实令人叹惋’或‘着实可叹’好些。
这一点,我不是很自信。也许,‘失误’的不是作者,反而是我。
给人挑毛病,最易自暴己丑。
挑错到此,还是打住罢。太冒险了。
2009、3、12
四、 谈《笑傲江湖》两处失误
《笑傲·掌门》一章:桃谷六仙与计无施打赌,输赢不问可知。六仙正四处张罗赌债,适逢恒山派急于寻访令狐冲接任掌门,六仙义不容辞,帮忙找人,索价白银千两,竟在酒楼巧遇令狐,得偿所愿……
事情一步步推演,似乎并无不妥之处。
但桃谷六仙与计无施赌的是:计无施坚称令狐冲既已答应定闲接任恒山掌门则必然践诺,六仙则认定令狐冲断不会“去跟老尼姑、小尼姑们磨菇”(三联版《笑傲》1126页)。
令狐冲在少林与岳不群比剑,受伤昏迷,此后一直和任我行、盈盈、向问天在一起,直至与六仙偶遇。期间绝无机会对六仙、计无施告知自己接任掌门的最终决定。至于昏迷之前,扰乱纷集,他根本没有时间精力认真思量、作出决定……
桃谷六仙那是何等英雄人物!输了且要混赖。如何会在输赢未定之时,亟亟找钱还债?莫非已受过保先教育,事事先知先觉先行?
金庸这一疏忽,着实不小。
当年我读《笑傲》,发觉此一漏洞,惊喜不已:原来金庸也是人啊!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金庸也不例外。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我于此处得焉。
《笑傲》另一处失误,就不只是疏忽了。
27章《三战》:任我行、盈盈、向问天受困少室山,任我行以革命的大无畏精神,谈笑用奇、连蒙带唬,逼使正教方同意三战定胜负,出战人选由己方决定。一战任我行对方证,胜;二战任我行连斗左冷禅,败;两方胜负全看第三场。正教由武当冲虚出战,任我行则请出令狐冲作为生力军上场,冲虚自承不敌,本来正、魔两造胜负已分,不意岳不群挺身而出,替代冲虚道长与令狐对决。想以当年师徒之情引动令狐冲俾其佯输于己。比剑过程中,又隐隐作出允许令狐重回师门及劝导女儿灵珊与他重归旧好的承诺。令狐冲亦不能不动心,终于还是感念盈盈恩义,不忍她如花岁月而终老僧寮,将岳击败,岳不群恼羞成怒……
此事由我述来,淡乎寡味,宛如“流水之帐”(出自《皇清鹿鼎公韦小宝语录》),金庸下笔写来,却是异彩纷呈、花团锦簇,煞是好看。
但这种好看,只是“虚好看”。事态如此发展,绝对不符合情理。
可以断言:师徒比剑这一情节根本不会发生。
岳不群的伪装可以欺骗他人,但在向问天尤其是任我行眼中从来无所遁形。
令狐冲对岳的师恩难忘,任氏父女、向问天无不深知,而岳不群此举之用心,以三人的绝顶聪明,怎不洞若观火?一旦令狐冲受其诱骗,形格势禁,三人不能不履行承诺,被幽囚于少林。而他们似乎在隔岸观火,毫无作为,一任事态发展到盲人瞎马、夜半深池的险境。倒像是刻意要考验令狐对盈盈的感情似的。这种念头,出于盈盈的小儿女情肠则可,对任、向这种只顾利害的铁血政客来说,是无异于自杀的疯狂。尤其任我行,甫从梅庄地牢脱困,又将长居少林僧牢,复位报仇无望,一切王图霸业亦将成空。他如何甘心?
他(们)势必采取一切手段,尽最大努力,避免这一场师徒之战的发生。
问题是:有办法避免吗?
办法不仅有,而且简单到令人难以置信:既然出战人选由己方决定,岳不群换下冲虚并不曾违反游戏规则,任我行完全可以让向问天或盈盈代替令狐冲应战,其时任我行不知而岳不群亦不欲人知自己修习《葵花宝典》,以原本武功论,‘天王老子’高出岳不群太多,在岳不群的大弟子令狐冲眼中“向问天实有过人之能,武功之高,除了太师叔风清扬外,生平从所未睹”(《笑傲》735页》),击败岳不群,何足道哉?三(四)人正可高蹈远引、振衣而去,何等轻松自在、无惊无险!
有朋友道是“你这边上了向问天,那边的冲虚也要‘挺身而出’”,这种情况,我想应该不会出现。任我行赢了第一场,连战第二场,倒也罢了。冲虚对令狐,已经认输,仍不甘心,再去找个软柿子捏?这也太失一代武林宗师之风范了,况且冲虚老道只怕也没有岳君子那么厚的脸皮。
之前的冲虚道长已经在回顾历史,“贫道忝居武当掌门,于正教诸派与贵(魔)教之争,始终未能出甚么力,常感惭愧……”在与魔教的长期斗争中,冲虚、武当明显消极怠工,这次,居然不惜豁上自己的脸皮和武当派的清誉?转軚,未免也忒巨忒快。
让向问天换下令狐冲对阵岳不群,这种处理方式,愚钝如我,且能想出,何况任我行这样的一世之雄?任我行容或有百密一疏,盈盈与向问天又无一而非聪明绝顶人物,何以都不曾想到?况且三人之上,又有更加绝顶聪明的金庸先生?
金庸于此恐怕不是没想到,而是为制造师徒对决的冲突,刻意为之。金庸作品集的修订,应以此类错误为先。报上连载,为吸引读者而使高潮迭起,也算不得已,但为流传后世计,一些假高潮、虚好看,能删则删,于《作品集》的价值有益无损。
大海,又何惜乎几朵浪花?
2006、7、21
【转贴】 《钱钟书与金庸》(节选)
作者:孙勇进
《射雕英雄传》中写到一灯大师的书生弟子让黄蓉猜其身世的诗谜,谜底为“辛未状元”,而历史中的大理国,从来没有过科举考试,是不会有“状元”这种说法的……还有书中威风凛凛的丘处机,在历史上也不是抗金英雄,恰恰相反,他是在金国朝廷的支持下传教的,北京的白云观,就与此有观,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一看。(刘按:此二处及后面鲜卑文一节,确与史实不符。但小说毕竟不是历史教科书,这三个问题,出现在小说中,算不上甚么大问题。当然,如金庸能在正文之后加‘注’,有所解说,要好些)。
再如《碧血剑》里面写到温仪回忆和金蛇郎君成婚,温氏三老来诱骗金蛇郎君时,赫然写着三老“穿了长袍马褂”,在明末浙西的乡村中,怎么可能有人穿长袍马褂?《天龙八部》写到了鲜卑文字,但历史中鲜卑族也并没有文字。……《天龙八部》中乔峰打死阿朱一段,可说是全书中悲剧的震撼力仅次于乔峰之死的段落,是全书情节发展的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但这段情节漏洞不少,经不起推敲。乔峰为什么要打死阿朱?是因为马夫人告诉他段正淳是三十年前带领中原武人伏击他父母的“带头大哥”,所以乔峰才误杀来为段正淳替死的阿朱。但是段正淳这一年又多大?书中告诉我们五十不到,那么三十年前他能有多大?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做中原武人的首领?身为一帮帮主的精明的乔峰怎么会被这种话骗过去?并且,他又刚刚目睹过段正淳与段延庆比武,明知段正淳的武功远不如自己,有什么必要一见阿朱假扮的段正淳就痛下杀手而不擒住盘问?这些地方不能自圆其说,乔峰后面古希腊英雄式的抗争命运的悲剧不就全都落了空?一部作品,在大关节上出了毛病,这可就比较麻烦了。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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