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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gn0811

水浒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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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0 12: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八回 一丈青单捉王矮虎 宋公明两打祝家庄


诗曰:
虎噬狼吞满四方,三庄人马势无双。天王绰号惟晁盖,时雨高名羡宋江。
可笑金睛王矮虎,翻输红粉扈三娘。他年同聚梁山泊,女辈英华独擅场。
话说当下宋江在马上看时,四下里都有埋伏军马。且教小喽罗只往大路杀将
去。只听得五军屯塞住了,众人都叫起苦来。宋江问道:“怎么叫苦?”众军都
道:“前面都是盘蛇路,走了一遭,又转到这里。”宋江道:“教军马望火把亮
处,有房屋人家取路出去。”又走不多时,只见前军又发起喊来,叫道:“付能
望火把亮处取路,又有苦竹签、铁蒺藜遍地撒满,鹿角都塞了路口。”宋江道:
“莫非天丧我也!”
正在慌急之际,只听得左军中间,穆弘队里闹动,报来说道:“石秀来了。”
宋江看时,见石秀拈着口刀,奔到马前道:“哥哥休慌,兄弟已知路了。暗传下
将令,教五军只看有白杨树便转弯走去,不要管他路阔路狭。”宋江催趱人马,
只看有白杨树便转。宋江去约走过五六里路,只见前面人马越添得多了。宋江疑
忌,便唤石秀问道:“兄弟,怎么前面贼兵众广?”石秀道:“他有烛灯为号,
且寻烛灯便走。”花荣在马上看见,把手指与宋江道:“哥哥,你看见那树影里
这碗烛灯么?”只看我等投东,他便把那烛灯望东扯。若是我们投西,他便把那
烛灯望西扯。只那些儿想来便是号令。”宋江道:“怎地奈何的他那碗灯?”花
荣道:“有何难哉!”便拈弓搭箭,纵马向前,望着影中只一箭,不端不正,恰
好把那碗红灯射将下来。四下里埋伏军兵,不见了那碗红灯,便都自乱撺起来。
宋江叫石秀引路,且杀出村口去。只听得前面喊声连天,一带火把纵横撩乱。宋
江教前军紥住,且使石秀领路去探。不多时,回来报道:“是山寨中第二拨军马
到了,接应杀散伏兵。”宋江听罢,进兵来攻,夺路奔出村口并杀,祝家庄人马
四散去了。
会合着林冲、秦明等众人军马,同在村口驻紥。却好天明,去高阜处下了寨
栅,整点人马,数内不见了镇三山黄信。宋江大惊,询问缘故。有昨夜跟去的军
人见的来说道:“黄头领听着哥哥将令,前去探路。不堤防芦苇丛中舒出两把挠
钩,拖翻马脚,被五七个人活捉去了。救护不得。”宋江听罢大怒,要杀随行军
汉:“如何不早报来?”林冲、花荣劝住宋江。众人纳闷道:“庄又不曾打得,
到折了两个兄弟。似此怎生奈何?”杨雄道:“此间有三个村坊结并。所有东村
李大官人,前日已被祝彪那厮射了一箭,见今在庄上养病。哥哥何不去与他计议?”
宋江道:“我正忘了也。他便知本处地理虚实。”分付教取一对段疋羊酒,选一
骑好马并鞍辔,亲自上门去求见。随即与林冲、秦明权守栅寨。宋江带同花荣、
杨雄、石秀,上了马,随行三百马军,取路投李家庄来。到得庄前,早见门楼紧
闭,吊桥高拽起了,墙里摆着许多庄兵人马。门楼上早擂起鼓来。
宋江在马上叫道:“俺是梁山泊义士宋江,特来谒见大官人,别无他意,休
要堤备。”庄门上杜兴看见有杨雄、石秀在彼,慌忙开了庄门,放只小船过来。
与宋江声喏。宋江连忙下马来答礼。杨雄、石秀近前禀道:“这位兄弟便是引小
弟两个投李大官人的,唤做鬼脸儿杜兴。”宋江道:“原来是杜主管。相烦足下
对李大官人说,俺梁山泊宋江,久闻大官人大名,无缘不曾拜会。今因祝家庄要
和俺们做对头,经过此间。特献采段、名马、羊酒薄礼,只求一见,别无他意。”
杜兴领了言语,再度过庄来,直到厅前。李应带伤披被坐在床上。杜兴把宋江要
求见的言语说了。李应道:“他是梁山泊造反的人。我如何与他厮见?无私有意。
你可回他话道,只说我卧病在床,动止不得,难以相见,改日却得拜会。礼物重
蒙所赐,不敢祗受。”
三祝英雄不可干,便将羊酒事高谈。
李应倨傲情辞伪,紧闭重门不放参。
杜兴再渡过来,见宋江禀道:“俺东人再三拜上头领,本欲亲身迎迓,奈缘
中伤,患躯在床,不能相见。容日专当拜会。重蒙所赐厚礼,并不敢祗受。”宋
江道:“我知你东人的意了。我因打祝家庄失利,欲求相见则个。他恐祝家庄见
怪,不肯出来相见。”杜兴道:“非是如此,委实患病。小人虽是中山人氏,到
此多年了。颇知此间虚实事情。中间是祝家庄,东是俺李家庄,西是扈家庄。这
三村庄上,誓愿结生死之交,有事互相救应。今翻恶了俺东人,自不去救应。只
恐西村扈家庄上,要来相助。他庄上别的不打紧,只有一个女将,唤做一丈青扈
三娘,使两口日月刀,好生了得。却是祝家庄第三子祝彪定为妻室,早晚要娶。
若是将军要打祝家庄时,不须堤备东边,只要紧防西路。祝家庄上前后有两座庄
门,一座在独龙冈前,一座在独龙冈后。若打前门,干不济事。若是两面夹攻,
方可得破。前门打紧,路杂难认,一遭都是盘陀路径,阔狭不等。但有白杨树,
便可转湾,方是活路。如无此树,便是死路。”石秀道:“他如今都把白杨树木
砍伐去了,将何为记?”杜兴道:“虽然砍伐了树,如何起得根尽?也须有树根
在彼。只宜白日进兵去攻打,黑夜不可进去。”
宋江听罢,谢了杜兴。一行人马却回寨里来。林冲等接着,都到大寨里坐下。
宋江把李应不肯相见,并杜兴说的话,对众头领说了。李逵便插口道:“好意送
礼与他,那厮不肯出来迎接哥哥。我自引三百人去,打开乌庄,脑揪这厮出来,
拜见哥哥。”宋江道:“兄弟,你不省的。他是富贵良民,惧怕官府,如何造次
肯与我们相见?”李逵笑道:“那厮想是个小孩子,怕见。”众人一齐都笑起来。
宋江道:“虽然如此说了,两个兄弟陷了,不知性命存亡。你众兄弟可竭力向前,
跟我再去攻打祝家庄。”众人都起身说道:“哥哥将令,谁敢不听。不知教谁前
去?”黑旋风李逵说道:“你们怕小孩子,我便前去。”宋江道:“你做先锋不
利。今番用你不着。”李逵低了头忍气。宋江便点马麟、邓飞、欧鹏、王矮虎四
个,跟我亲自做先锋去。第二点戴宗、秦明、杨雄、石秀、李俊、张横、张顺、
白胜,准备下水路用人。第三点林冲、花荣、穆弘、李逵,分作两路,策应众军。
标拨已定,都饱食了,披挂上马。
且说宋江亲自要去做先锋,攻打头阵。前面打着一面大红帅字旗,引着四个
头领,一百五十骑马军,一千步军,直杀奔祝家庄来。于路着人探路,直来到独
龙冈前。宋江勒马看那祝家庄时,果然雄壮。古人有篇诗赞,便见祝家庄气象。
但见:
独龙山前独龙冈,独龙冈上祝家庄。
绕冈一带长流水,周遭环匝皆垂杨。
墙内森森罗剑戟,门前密密排刀枪。
飘扬旗帜惊鸟雀,纷纭矛盾生光芒。
强弩硬弓当要路,灰瓶炮石护垣墙。
对敌尽皆雄壮士,当锋都是少年郎。
祝龙出阵真难敌,祝虎交锋莫可当。
更有祝彪多武艺,吒叱暗鸣比霸王。
朝奉祝公谋略广,金银罗绮有千箱。
樽酒常时延好客,山林镇日会豪强。
久共三村盟誓约,扫清强寇保村坊。
白旗一对门前立,上面明书字两行:
填平水泊擒晁盖,踏破梁山捉宋江。
当下宋江在马上看了祝家庄那两面旗,心中大怒,设誓道:“我若打不得祝
家庄,永不回梁山泊。”众头领看了,一齐都怒起来。宋江听得后面人马都到了,
留下第二拨头领攻打前门,宋江自引了前部人马,转过独龙冈后面来。看祝家庄
时,后面都是铜墙铁壁,把得严整。正看之时,只见直西一彪军马,纳着喊从后
杀来。宋江留下马麟、邓飞,把住祝家庄后门,自带了欧鹏、王矮虎,分一半人
马,前来迎接。山坡下来军,约有二三十骑马军,当中簇拥着一员女将。怎生结
束?但见:
雾鬓云鬟娇女将,凤头鞋宝镫斜踏。黄金坚甲衬红纱,狮蛮带柳腰端跨。巨
斧把雄兵乱砍,玉纤手将猛将生拿。天然美貌海棠花,一丈青当先出马。
那来军正是扈家庄女将一丈青扈三娘,一骑青骢马上,轮两口日月双刀,引
着三五百庄客,前来祝家庄策应。宋江道:“刚说扈家庄有这个女将好生了得,
想来正是此人。谁敢与他迎敌?”说由未了,只见这王矮虎是个好色之徒,听得
说是个女将,指望一合便捉得过来。当时喊了一声,骤马向前,挺手中枪便出迎
敌一丈青。两军纳喊。那扈三娘拍马舞刀,来战王矮虎。一个双刀的熟闲,一个
单枪的出众。两个斗敌十数合之上。宋江在马上看时,见王矮虎枪法,架隔不住。
原来王矮虎初见一丈青,恨不得便捉过来。谁想斗过十合之上,看看的手颤脚麻,
枪法便都乱了。不是两个性命相扑时,王矮虎却要做光起来。那一丈青是个乖觉
的人,心中道:“这厮无理!”便将两把双刀,直上直下,砍将入来。这王矮虎
如何敌得过。拨回马却待要走,被一丈青纵马赶上,把右手刀挂了,轻舒猿臂,
将王矮虎提离雕鞍,活捉去了。众庄客齐上,把王矮虎横拖倒拽捉了去。
欧鹏见折了王英,便提起刀来杀。一丈青纵马跨刀,接着欧鹏,两个便斗。
原来欧鹏祖是军班子弟出身,使得好大滚刀。宋江看了,暗暗的喝采。怎的一个
欧鹏刀法精熟,也敌不得那女将半点便宜。邓飞在远远处看见捉了王矮虎,欧鹏
又战那女将不下,跑着马提了铁枪,大发喊赶将来。祝家庄上已看多时,诚恐一
丈青有失,慌忙放下吊桥,开了庄门。祝龙亲自引了三百馀人,骤马堤枪,来捉
宋江。马麟看见,一骑马使起双刀,来迎住祝龙厮杀。邓飞恐宋江有失,不离左
右。看他两边厮杀,喊声迭起。宋江见马麟斗祝龙不过,欧鹏斗一丈青不下,正
慌哩,只见一彪军马从刺斜里杀将来。宋江看时大喜。却是霹雳火秦明,听得庄
后厮杀,前来救应。宋江大叫:“秦统制,你可替马麟!”秦明是个急性的人,
更兼祝家庄捉了他徒弟黄信,正没好气,拍马飞起狼牙棍,便来直取祝龙。祝龙
也挺枪来敌秦明。马麟引了人,却夺王矮虎。那一丈青看见了马麟来夺人,便撇
了欧鹏,却来接住马麟厮杀。两个都会使双刀,马上相迎着,正如这风飘玉屑,
雪撒琼花。宋江看得眼也花了。
这边秦明和祝龙斗到十合之上,祝龙如何敌得秦明过。庄门里面那教师栾廷
王,带了铁锤上马,挺枪杀将出来。欧鹏便来迎住栾廷玉厮杀。栾廷玉也不来交
马,带住枪时,刺斜里便走。欧鹏赶将去,被栾廷玉一飞槌正打着,翻筋斗攧
下马去。郑飞大叫:“孩儿们救人!”上马飞着铁枪,迳奔栾廷玉。宋江急唤小
喽罗救得欧鹏上马。那祝龙当敌秦明不住,拍马便走。栾廷玉也撇了邓飞,却来
战秦明。两个斗了一二十合,不分胜败。栾廷玉卖个破绽,落荒即走。秦明舞棍
迳赶将去。栾廷玉便望荒草之中跑马入去。秦明不知是计,也追入去。原来祝家
庄那等去处,都有人埋伏。见秦明马到,拽起绊马索来,连人和马都绊翻了。发
声喊,捉住了秦明。邓飞见秦明坠马,慌忙来救。急见绊马索拽,却待回身,两
下里叫声一“着!”挠钩似乱麻一般搭来,就马上活捉了去。宋江看见,只叫得
苦。止救得欧鹏上马。
马麟撇了一丈青,急奔来保护宋江,望南而走。背后栾廷玉、祝龙、一丈青,
分头赶将来。看看没路,正待受缚,只见正南上一伙好汉,飞马而来,背后随从
约有五百人马。宋江看时,乃是没遮拦穆私。东南上也有三百余人,两个好汉,
飞奔前来。一个是病关索杨雄,一个是拼命三石秀。东北上又一个好汉,高声大
叫:“留下人着。”宋江看时,乃是小李广花荣。三路人马一齐都到,宋江心下
大喜。一发并力来战栾廷玉、祝龙。庄上望见,恐怕两个吃亏,且教祝虎守把住
庄门,小郎君祝彪,骑一疋劣马,使一条长枪,自引五百余人马,从庄后杀将出
来,一齐混战。庄前李俊、张横、张顺下水过来,被庄上乱箭射来,不能下手。
戴宗、白胜只在对岸纳喊。宋江见天色晚了,急叫马麟先保护欧鹏出村口去。宋
江又教小喽罗筛锣,聚拢众好汉,且战且走。宋江自拍马,到处寻了看,只恐弟
兄们迷了路。
正行之间,只见一丈青飞马赶来。宋江措手不及,便拍马望东而走。背后一
丈青紧追着。八个马蹄,翻盏撒钹相似,赶投深村处来。一丈青正赶上宋江,待
要下手,只听得出坡上有人大叫道:“那乌婆娘赶我哥哥那里去?”宋江看时,
却是黑旋风李逵,轮两把板斧,引着七八十个小喽罗,大踏步赶将来。一丈青便
勒转马,望这树林边去。宋江也勒住马看时,只见树林边转出十数骑马军来,当
先簇拥着一个壮士。怎生结束?但见:
嵌宝头盔稳戴,磨银铠甲重披。素罗袍上绣花枝,狮蛮带琼瑶密砌。丈八蛇
矛紧挺,霜花骏马频嘶。满山都唤小张飞,豹子头林冲便是。
那来军正是豹子头林冲,在马上大喝道:“兀那婆娘走那里去?”一丈青飞
刀纵马,直奔林冲。林冲挺丈八蛇矛迎敌。两个斗不到十合,林冲卖个破绽,放
一丈青两口刀砍入来。林冲把蛇矛逼个住,两口刀逼斜了,赶拢去,轻舒猿臂,
款扭狼腰,把一丈青只一拽,活挟过马来。宋江看见,喝声采不知高低!林冲叫
军士绑了,骤马来向道:“不曾伤犯了哥哥?”宋江道:“不曾伤着。”便叫李
逵:“快走,村中接应众好汉,且教来村口商议。天色已晚,不可恋战。”黑旋
风领本部人马去了。林冲保护宋江,押着一丈青在马上,取路出村口来。当晚众
头领不得便宜,急急都赶出村口来。祝家庄人马,也收回庄上去了。满村中杀死
的人,不计其数。祝龙教把捉到的人,都将来陷车囚了,一发拿了宋江,却解上
东京去请功。扈家庄已把王矮虎解送到祝家庄去了。
且说宋江收回大队人马,到村口下了寨栅。先教将一丈青过来,唤二十个老
成的小喽罗,着四个头领,骑四疋快马,把一丈青拴了双手,也骑一疋马,“连
夜与我送上梁山泊去,交与我父亲宋太公收管,便来回话。待我回山寨,自有发
落。”众头领都只道宋江自要这个女子,尽皆小心送去。就把一辆车儿,教欧鹏
上山去将息。一行人都领了将令,连夜去了。宋江其夜在帐中纳闷,一夜不睡,
坐而待旦。
次日,只见探事人报来说:“军师吴学究引将三阮头领并吕方、郭盛,带五
百人马到来。”宋江听了:出寨迎接了军师吴用,到中军帐里坐下。吴学究带将
酒食来,与宋江把盏贺喜。一面犒赏三军众将。吴用道:“山寨里晁头领多听得
哥哥先次进兵不利,特地使将吴用并五个头领来助战。不知近日胜败如何?宋江
道:“一言难尽!叵耐祝家那厮,他庄门上立两面白旗,写道:‘填平水泊擒晃
盖,踏破梁山捉宋江。’这厮无礼!先一遭进兵攻打,因为失其地利,折了杨林、
黄信。夜来进兵,又被一丈青捉了王矮虎;栾廷玉槌打伤了欧鹏;绊马索拖翻捉
了秦明、邓飞。如此失利,若不得林教头恰活捉得一丈青时,折尽锐气。今来似
此,如之奈何?若是宋江打不得祝家庄破,救不出这几个兄弟来,情愿自死于此
地,也无面目回去见得晁盖哥哥。”吴学究笑道:“这个祝家庄也是合当天败,
却限有此这个机会。吴用想来,唾手而得,事在旦夕可破。”宋江听罢大惊,连
忙问道:“军师神机妙策,人不敢及。请问先生,这祝家庄如何旦夕可破?机会
自何而来?”
吴学究笑着,不慌不忙,叠两个指头,说出这个机会来。有分教:祝家庄上,
杀数百个壮汉村夫;梁山泊中,添八九个英雄好汉。正是:空中伸出拿云手,救
出天罗地网人。毕竟军师吴用对宋江说出什么机会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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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0 12: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九回 解珍解宝双越狱 孙立孙新大劫牢


西江月:
忠义立身之本,奸邪坏国之端。狼心狗幸滥居官,致使英雄扼腕。夺虎机谋
可恶,劫牢计策堪观。登州城郭痛悲酸,顷刻横尸遍满。
话说当时吴学究对宋公明说道:“今日有个机会,却是石勇面上一起来投入
夥的人,又与栾廷玉那厮最好,亦是杨林、邓飞的至爱相识。他知道哥哥打祝家
庄不利,特献这条计策来入夥,以为进身之报。随后便至,五日之内,可行此计,
却是好么?”宋江听了,大喜道:“妙哉”方才笑逐颜开。说话的,却是什么计
策?下来便见。
看官牢记这段话头,原来和宋公明初打祝家庄时,一同事发。却难这边说一
句,那边说一回。因此权记下这两打祝家庄的话头,却先说那一回来投入夥的人,
乘机会的话,下来接着关目。原来山东海边有个州郡,唤做登州。登州城外有一
座山,山上多有豺狼虎豹出来伤人。因此登州知府拘集猎户,当厅委了杖限文书,
捉捕登州山上大虫。又仰山前山后里正之家,也要捕虎。文状限外,不行解官,
痛责枷号不恕。
且说登州山下有一家猎户,弟兄两个。哥哥唤做解珍,兄弟唤做解宝。弟兄
两个,都使浑铁点钢叉,有一身惊人的武艺。当州里的猎户们,都让他第一。那
解珍一个绰号,唤做两头蛇。这解宝绰号叫做双尾蝎。二人父母俱亡,不曾婚娶。
那哥哥七尺以上身材,紫棠色面皮,腰细膀阔。曾有一篇临江仙,单道着解珍的
好处:
虽是登州搜猎户,忠良偏恶奸邪,虎皮战袄鹿皮靴。硬弓开满月,强弩蹬■
车。浑铁钢叉无敌手,纵横谁敢拦遮,怒时肝胆尽横斜。解珍心性恶,人号两头
蛇。
那个兄弟解宝,更是利害。也有七尺以上身材,面圆身黑,两只腿上刺着两
个飞天夜叉。有时性起,恨不得腾天倒地,拔树摇山。也有一篇西江月,单道着
解宝的好处:
性格忘生拼命,生来骁勇英豪。赶翻麋鹿与猿猱,杀尽山中虎豹。手执莲花
铁镋,腰悬蒲叶尖刀。腰间紧束虎筋绦,双尾蝎英雄解宝。
那弟兄两个,当官受了甘限文书,回到家中,整顿窝弓药箭,弩子镋叉,穿
了豹皮裤、虎皮套体,拿了铁叉,两个迳奔登州山上,下了窝弓,去树上等了一
日。不济事了,收拾窝弓下去。次日又带了乾粮,再上山伺候。看看天晚,弟兄
两个,再把窝弓下了,扒上树去。直等到五更,又没动静。两个移了窝弓,却来
西山边下了。坐到天明,又等不着。两个心焦,说道:“限三日内要纳大虫,迟
时须用受责。却是怎地好!”
两个到第三日夜,伏至四更时分,不觉身体困倦。两个背厮靠着且睡,未曾
合眼,忽听得窝弓发响。两个跳将起来,拿了钢叉,四下里看时,只见一个大虫,
中了药箭,在那地上滚。两个着钢叉向前来。那大虫见了人来,带着箭便走。两
个追将向前去。不到半山里时,药力透来,那大虫当不住,吼了一怕,骨渌渌滚
将下山去了。解宝道:“好了,我认得这山是毛太公庄后园里。我和你下去他家
取讨大虫。”解宝当时弟兄两个,提了钢叉,迳下山来投毛太公庄上敲门。此时
方才天明。两个敲开庄门入去。庄客报与太公知道。多时,毛太公出来。解珍、
解宝放下钢叉,声了喏,说道:“伯伯多时不见。今日特来拜扰。”毛太公道:
“贤侄如何来得这等早?有什话说?”解珍道:“无事不敢惊动伯伯睡寝。如今
小侄因为官司委了甘限文书,要捕获大虫。一连等了三日。今早五更,射得一个。
不想从后山滚下在伯伯园里。望烦借一路取大虫则个。”毛太公道:“不妨。既
是落在我园里,二位且少坐。敢弟兄肚饥,吃些早饭去取。”叫庄客且去安排早
膳来相待。当时劝二位吃了酒饭。解珍、解宝起身谢道:“感承伯伯厚意,望烦
引去取大虫还小侄。”毛太公道:“既是在我庄后,却怕怎地!且坐吃茶,却去
取未迟。”解珍、解宝不敢相违,只得又坐下。庄客拿茶来,教二位吃了。毛太
公道:“如今和贤侄去取大虫。”解珍、解宝道:“深谢伯伯。”
毛太公引了二人,人到庄后,叫庄客把钥匙来开门。百般开不开。毛太公道:
“这园多时不曾有人来开,敢是锁镆锈了?”因此开不得。去取铁锤来打开了罢。”
庄客便将铁锤来,敲开了锁。众人都入园里去看时,遍山边去看,寻不见。毛太
公道:“贤侄,你两个莫不错看了,认不仔细?敢不曾落在我园里?”解珍道:
“我两个怎地得错看了!是这里生长的人,如何不认得?”毛太公道:“你自寻
便了。有时,自抬去。”解宝道:“哥哥,你且来看。这里一带,草滚得平平地,
都倒了。又有血路在上头,如何得不在这里?必是伯伯家庄客抬过了。”毛太公
道:“你休这等说!我家庄上的人,如何得知有大虫在园里?便又抬得过?却你
也须看见,方才当面敲开锁来,和你两个一同入园里来寻。你如何这般说话!”
解珍道:“伯伯,你须还我这个大虫去解官。”毛太公道:“你这两个好无道理!
我好意请你吃酒饭,你颠倒赖我大虫!”解宝道:“有什么赖处!你家也见当里
正,官府中也委了甘限文书,却没本事去捉,倒来就我见成。你倒将去请功,教
我兄弟两个吃限棒。”毛太公道:“你吃限棒,干我什事!”解珍、解宝睁起眼
来,便道:“你敢教我搜一搜么?”毛太公道:“我家比你家,各有内外。你看
这两个教化头,倒来无礼!”解宝抢近厅前寻不见,心中火起,便在厅前打将起
来。解珍也就厅前搬折栏干,打将入去。毛太公叫道:“解珍、解宝,白昼抢劫!”
那两个打碎了厅前椅桌,见庄上都有准备。两个便拔步出门,指着庄上骂道:
“你赖我大虫,和你官司里去理会!”
解氏深机捕获,毛家巧计牢笼。
当日因争一虎,后来引起双龙。
那两个正骂之间,只见两三疋马投庄上来,引着一火伴当。解珍听得毛太公
儿子毛仲义,接着说道:“你家庄上庄客,捉过了我大虫。你爹不讨还我,颠倒
要打我弟兄两个。”毛仲义道:“这厮村人不省事。我父亲故是被他们瞒过了。
你两个不要发怒,随我到家里,讨还你便了。”解珍、解宝谢了。毛仲义叫开庄
门,教他两个进去。待得解珍、解宝入得门来,便教关上庄门,喝一声:“下手!”
两廊下走出二三十个庄客,并恰才马后带来的,都是做公的。那兄弟两个措手不
及,众人一发上,把解珍、解宝绑了。毛仲义道:“我家昨夜自射得一个大虫,
如何来白赖我的?乘势抢掳我家财,打碎家中什物,当得何罪!解上本州,也与
本州除了一害。”
原来毛仲义五更时,先把大虫解上州里去了,却带了若干做公的,来捉解珍、
解宝。不想他这两个不识局面,正中了他的计策,分说不得。毛太公教把他两个
使的钢叉,并一包赃物,扛抬了许多打碎的家火什物,将解珍、解宝剥得赤条条
地,背剪绑了,解上州里来。本州有个六案孔目,姓王名正,却是毛太公的女婿,
已自先去知府面前禀说了。才把解珍、解宝押到厅前。不由分说,捆翻便打,定
要他两个招做混赖大虫,各执钢叉,因而抢掳财物。解珍、解宝吃拷不过,只得
依他招了。知府教取两面二十五斤的死囚枷来枷了,钉下大牢里去。毛太公、毛
仲义自回庄上商议道:“这两个男女,却放他不得。不若一发结果了他,免致后
患。”当时子父二人,自来州里,分付孔目王正:“与我一发斩草除根,萌芽不
发。我这里自行与知府的打关节。”却说解珍、解宝押到死囚牢里,引至亭心上
来,见这个节级为头的。那人姓包名吉,已自得了毛太公银两,并听信王孔目之
言,教对付他两个性命。便来亭心里坐下。小牢子对他两个说道:“快过来跪在
亭子前。”包节级喝道:“你两个便是什么两头蛇、双尾蝎,是你么?”解珍道:
“虽然别人叫小人们这等混名,实不曾陷害良善。”包节级喝道:“你这两个畜
生,今番我手里教你两头蛇做一头蛇,双尾蝎做单尾蝎!且与我押入大牢里去。”
那一个小牢子把他两个带在牢里来。见没人,那小节级便道:“你两个认得我么?
我是你哥哥的妻舅。”解珍道:“我只亲弟兄两个,别无那个哥哥。”那小牢子
道:“你两个须是孙提辖的兄弟?”解珍道:“孙提辖是我姑舅哥哥。我却不曾
与你相会。足下莫非是乐和舅?”那小节级道:“正是。我姓乐名和,祖贯茅州
人氏。先祖挈家到此,将姐姐嫁与孙提辖为妻。我自在此州里勾当,做小牢子。
人见我唱得好,都叫我做铁叫子乐和。姐夫见我好武艺,教我学了几路枪法在身。”
怎见得?有诗为证:
玲珑心地衣冠整,俊俏肝肠语话清。
能唱人称铁叫子,乐和聪慧是天生。
原来这乐和是个聪明伶俐的人,诸般乐品,尽皆晓得,学着便会。作事见头
知尾。说起枪棒武艺,如糖似蜜假爱。为见解珍、解宝是个好汉,有心要救他。
只是单丝不成才,孤掌岂能鸣。只报得他一个信。乐和说道:“好教你两个得知。
如今包节级得受了毛太公钱财,必然要害你两个性命。你两个却是怎生好?”解
珍道:“你不说起孙提辖则休,你既说起他来,只央你寄一个信。”乐和道:
“你却教我寄信与谁?”解珍道:“我有个房分姐姐,是我爷面上的,却与孙提
辖兄弟为妻。见在东门外十里牌住。原来是我姑娘的女儿,叫做母大虫顾大嫂,
开张酒店。家里又杀牛开赌。我那姐姐,有三二十人近他不得。姐夫孙新,这等
本事,也输与他。只有那个姐姐和我弟兄两个最好。孙新、孙立的姑娘,却是我
母亲。以此他两个又是我姑舅哥哥。央烦的你暗暗地寄个信与他,把我的事说知。
姐姐必然自来救我。”乐和听罢,分付说:“贤亲,你两个且宽心着。”先去藏
些烧饼肉食来牢里,开了门,把与解珍、解宝吃了。推了事故,锁了牢门,教别
个小节级看守了门,一迳奔到东门外,望十里牌来。早望见一个酒店,门前悬挂
着牛羊等肉,后面屋下一簇人在那里赌博。乐和见酒店里一个妇人坐在柜上。用
眼看时,生得如何?但见:
眉粗眼大,胖面肥腰。插一头异样钗环,露两臂时兴钏镯。红裙六幅,浑如
五月榴花。翠领数层,染就三春杨柳。有时怒起,提井栏便打老公头。忽地心焦,
拿石碓敲翻庄客腿。生来不会拈针线,正是山中母大虫。
乐和入进店内,看着顾大嫂,唱个喏道:“此间姓孙么?”顾大嫂慌忙答道:
“便是。足下却要沽酒?却要买肉?如要赌钱,后面请坐。”乐和道:“小人便
是孙提辖妻弟乐和的便是。”顾大嫂笑道:“原来却是乐和舅。数年不曾拜会,
尊颜和姆姆一般模样。舅舅且请里面拜茶。”乐和跟进里面客位里坐下。顾大嫂
便动问道:“闻知得舅舅在州里勾当,家下穷忙少闲,不曾相会。今日甚风吹得
到此?”乐和答道:“小人无事也不敢来相恼。今日厅上偶然发下两个罪人进来,
虽不曾相会,多闻他的大名。一个是两头蛇解珍,一个是双尾蝎解宝。”顾大嫂
道:“这两个是我的兄弟,不知因什罪犯,下在牢里?”乐和道:“他两个因射
得一个大虫,被本乡一个财主毛太公赖了,又把他两个强扭做贼,抢掳家财,解
人州里来。他又上上下下都使了钱物。早晚间要教包节级牢里做翻他两个,结果
了性命。小人路见不平,独力难救。只想一者占亲,二乃义气为重,特地与他通
个消息。他说道,只除是姐姐便救得他。若不早早用心着力,难以救拔。”顾大
嫂听罢,一片声叫起苦来。便叫火家:“快去寻得二哥家来说话。”这几个火家
去不多时,寻得孙新归来,与乐和相见。怎见得孙新的好处?有诗为证:
军班才俊子,眉目有神威。
鞭起乌龙见,枪来玉蟒飞。
胸藏鸿鹄志,家有虎狼妻。
到处人钦敬,孙新小尉迟。
原来这孙新,祖是琼州人氏,军官子孙。因调来登州驻紥,弟兄就此为家。
孙新生得身长力壮,全学得他哥哥的本事,使得几路好鞭枪。因此多人把他弟兄
两个此尉迟恭,叫他做小尉迟。有顾大嫂把上件事对孙新说了。孙新道:“既然
如此,教舅舅先回去。他两个已下在牢里,全望舅舅看觑则个。我夫妻商量个长
便道理,却迳来相投舅舅。”乐和道:“但有用着小人处,尽可出力而行,当得
向前。”顾大嫂置酒相待已了,将出一包金银,付与乐和:“望烦舅舅将去牢里
散与众人并小牢子们,好生周全他两个弟兄。”乐和谢了,收了银两,自回牢里
来,替他使用,不在话下古。且说顾大嫂和孙新商议道:“你有什么道理,救我
两个兄弟?”孙新道:“毛太公那厮,有钱有势。他防你两个兄弟出来,须不肯
干休,定要做番了他两个。似此必然死在他手。若不去劫牢,别样也救他不得。”
顾大嫂道:“我和你今夜便去。”孙新笑道:“你好粗卤!我和你也要算个长便。
劫了牢也要个去向。若不得我那哥哥和这两个人时,行不得这件事。”顾大嫂道:
“这两个是谁?”孙新道:“便是那叔侄两个最好赌的邹渊、邹润。如今见在登
云山台峪里聚众打劫。他和我最好。若得他两个相帮助,此事便成。”顾大嫂道:
“登云山离这里不远,你可连夜去请他叔侄两个来商议。”孙新道:“我如今便
去。你可收拾下酒食肴馔,我去定请得来。”顾大嫂分付火家,宰了一口猪,铺
下数般果品案酒,排下桌子。
天色黄昏时候,只见孙新引了两筹好汉归来。那个为头的姓邹名渊,原是莱
州人氏,自小最好赌钱,闲汉出身,为人忠良慷慨,更兼一身好武艺,气性高强,
不肯容人。江湖上唤他绰号出林龙。怎见得?有诗为证:
平生度量宽如海,百万呼卢一笑中。
会使折腰飞虎棒,邹渊名号出林龙。
第二个好汉,名唤邹润,是他侄儿,年纪与叔叔仿佛,二人争差不多。身材
长大,天生一等异相,脑后一个肉瘤,以此人都做绰号独角龙。那邹润往常但和
人争闹,性起来,一头撞去,忽然一日,一头撞折了涧边一株松树。看的人都惊
呆了。怎见得?有诗为证:
脑后天生瘤一个,少年撞折涧边松。
大头长汉名邹润,壮士人称独角龙。
当时顾大嫂见了,请入后面屋下坐地。却把上件事告诉与他说了,商量劫牢
一节。邹渊道:“我那里虽有八九十人,只有二十来个心腹的。明日干了这件事,
便是这里安身不得了。我却有个去处,我也有心要去多时。只不知你夫妇二人肯
去么?”顾大嫂道:“遮莫什么去处,都随你去,只要救了我两个兄弟。”邹渊
道:“如今梁山泊十分兴旺。宋公明大肯招贤纳士。他手下见有我的三个相识在
彼。一个是锦豹子杨林,一个是火眼狻猊邓飞,一个是石将军石勇,都在那里入
夥了多时。我们救了你两个兄弟,都一发上梁山泊投奔入夥去,如何?”顾大嫂
道:“最好。有一个不去的,我便乱枪戳死他。”邹润道:“还有一件。我们倘
或得了人,诚恐登州有些军马追来,如之奈何?”孙新道:“我的亲哥哥见做本
州兵马提辖。如今登州,只有他一个了得。几番草寇临城,都是他杀散了。到处
闻名。我明日自去请他来,要他依允便了。”邹渊道:“只怕他不肯落草。”孙
新说道:“我自有良法。”当吃了半夜酒。歇到天明,留下两个好汉在家里,却
使一个火家,带领了一两个人,推一辆车子:“快走城中营里,请我哥哥孙提辖
并嫂嫂乐大娘子,说道:‘家中大嫂害病沉重,便烦来家看觑。’”顾大嫂又分
付火家道:“只说我病重临厄,有几句紧要的话,须是便来,只有几番相见。”
嘱付火家,推车儿去了。孙新专在门前伺候,等接哥哥。
饭罢时分,远远望见车儿来了,载着乐大娘子,背后孙提辖骑着马,十数个
军汉跟着,望十里牌来。孙新入去,报与顾大嫂得知,说:“哥嫂来了。”顾大
嫂分付道:“只依我如此行。”孙新出来,接见哥嫂:“且请嫂嫂下了车儿,同
到房里看视弟媳妇病症。”孙提辖下了马入门来,端的好条大汉!淡黄面皮,落
腮胡须,八尺以上身材,姓孙名立,绰号病尉迟,射得硬弓,骑得劣马,使一管
长枪,腕上悬一条虎眼竹节钢鞭,海边人见了,望风而降。怎见得?有诗为证:
胡须黑雾飘,性格流星急。
鞭枪最熟惯,弓箭常温习。
阔脸似妆金,双睛如点漆。
军中显姓名,病尉迟孙立。
当下病尉迟孙立下马来,进得门,便问道:“兄弟,婶子害什么病?”孙新
答道:“他害得症候,病得跷蹊,请哥哥到里面说话。”孙立便入来。孙新分付
火家,着这夥跟马的军士,去对门店里吃酒。便教火家牵过马,请孙立入到里面
来坐下。良久,孙新道:“请哥哥嫂嫂去房里看病。”孙立同乐大娘子入进房里,
见没有病人。孙立问道:“婶子病在那里房内?”只见外面走入顾大嫂来。邹渊、
邹润跟在背后。孙立道:“婶子,你正是害什么病?”顾大嫂道:“伯伯,拜了!
我害些救兄弟的病。”孙立道:“却又作怪!救什么兄弟?”顾大嫂道:“伯伯,
你不要推聋妆哑。你在城中,岂不知道他两个是我兄弟,偏不是你的兄弟?”孙
立道:“我并不知因由。是那两个兄弟?”顾大嫂道:“伯伯在上,今日事急,
只得直言拜禀。这解珍、解宝被登云山下毛太公,与同王孔目设计陷害,早晚要
谋他两个性命。我如今和我这两个好汉商量已定,要去城中劫牢,救出他两个兄
弟,都投梁山泊入夥去。恐怕明日事发,先负累伯伯,因此裁只推患病,请伯伯
姆姆到此说个长便。若是伯伯不肯去时,我们自去上梁山泊去了。如今朝廷有什
分晓?走了的到没事,见在的便吃官司。常言道:‘近火先焦。’伯伯便替我们
吃官司坐牢,那时又没人送饭求救你。伯伯尊意若何?”孙立道:“我却是登州
的军官,怎地敢做这等事!”顾大嫂道:“既是伯伯不肯,我们今日先和伯伯拼
个你死我活。”顾大嫂身边便掣出两把刀来。邹渊、邹润各拔出短刀在手。孙立
叫道:“婶子且住,休要急速,待我从长计较,慢慢地商量。”乐大娘子惊得半
晌做声不得。顾大嫂又道:“既是伯伯不肯去时,即便先送姆姆前行,我们自去
下手。”孙立道:“虽要如此行时,也待我归家去收拾包裹行李,看个虚实,方
可行事。”顾大嫂道:“伯伯,你的乐阿舅透风与我们了。一就去劫牢,一就去
取行李不迟。”孙立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众人既是如此行了,我怎地推却得
开。不成日后倒要替你们吃官司。罢!罢!罢!都做一处商议了行。”先叫邹渊
去登云山寨里,收拾起财物人马,带了那二十个心腹的人来店里取齐。邹渊去了。
又使孙新入城里来,问乐和讨信,就约会了暗通消息解珍、解宝得知。
次日,登云山寨里,邹渊收拾金银已了,自和那起人到来相助。孙新家里也
有七八个知心腹的火家,并孙立带来的十数个军汉,共有四十余人。孙新宰了两
个猪,一腔羊,众人尽吃了一饱。教顾大嫂贴肉藏了尖刀,扮做个送饭的妇人先
去。孙新跟着孙立,邹渊领了邹润,各带了火家,分作两路入去。正是:
捉虎翻成纵虎灾,赃官污吏巧安排。
乐和不去通关节,怎得牢城铁瓮开。
且说登州府牢里包节级,得了毛太公钱物,只要陷害解珍、解宝的性命。当
日乐和拿着水火棍,正立在里门里狮子口边,只听得拽铃子响。乐和道:“什么
人?”顾大嫂应道:“送饭的妇人。”乐和已自瞧科了,便来开门,放顾大嫂入
来。再关了门,将过廊下去。包节级正在亭心着看见,便喝道:“这妇人是什么
人,敢进牢里来送饭?自古狱不通风。”乐和道:“这是解珍、解宝的姐姐,自
来送饭。”包节级喝道:“休要教他入去!你们自与他送进去便了。”乐和讨了
饭,却来开了牢门,把与他两个。解珍、解宝们道:“舅舅,夜来所言的事,如
何?”乐和道:“你姐姐入来了。只等前后相应。”乐和便把匣床与他两个开了。
只听的小牢子入来报道:“孙提辖敲门,要走入来。”包节级道:“他自是军官,
来我牢里有何事干?休要开门。”顾大嫂一踅,踅下亭心边去。外面又叫道:
“孙提辖焦躁了打门。包节级忿怒,便下亭心来。顾大嫂大叫一声:“我的兄弟
在那里?”身边便掣出两把明晃晃尖刀来。包节级见不是头,望亭心外便走。解
珍、解宝提起枷,从牢眼里钻将出来,正迎着包节级。包节级措手不及,被解宝
一枷梢打重,把脑盖擗得粉碎。当时顾大嫂手起,早戳翻了三五个小牢子。一齐
发喊,从牢里打将出来。孙立、孙新把两个当住了。见四个从牢里出来,一发望
州衙前便走。邹渊、邹润早从州衙里提出王孔目头来。街市上大喊起,行步的人
先奔出城去。孙提辖骑着马,弯着弓,搭着箭,压在后面。街上人家,都关上门,
不敢出来。州里做公的人认得是孙提辖,谁敢向前拦当。众人族拥着孙立,奔出
城门去。一直望十里牌来。扶搀乐大娘子上了车儿,顾大嫂上了马,帮着便行。
解珍、解宝对众人道:“叵耐毛太公老贼冤家,如何不报了去!”孙立道:
“说得是。”便令兄弟孙新,与舅舅乐和,先护持车儿前行着。“我们随后赶来。”
孙新、乐和簇拥着车儿先行去了。孙立引着解珍、解宝、邹渊、邹润并火家伴当,
一迳奔毛太公庄上来。正值毛仲义与太公在庄上庆寿饮酒,却不堤备。一夥好汉
纳声喊,杀将入去。就把毛太公、毛仲义并一门老小,尽皆杀了,不留一个。去
卧房里搜检得十数包金银财宝,后院里牵得七八疋好马,把四疋梢带驮载。解珍、
解宝拣几件好的衣服穿了。将庄院一把火齐放起烧了。各人上马,带了一行人,
赶不到三十里路,早赶上车仗人马,一处上路行程。于路庄户人家,又夺得三五
疋好马。一行星夜奔上梁山泊去。
不一二日,来到石勇酒店里。那邹渊与他相见了。问起杨林、邓飞二人。石
勇答道说起:“宋公明去打祝家庄,二人都跟去。两次失利。听得报来说,杨林、
邓飞俱被陷在那里,不知如何。备闻祝家庄三子豪杰,又有教师铁棒栾廷玉相助,
因此二次打不破那庄。”孙立听罢,大笑道:“我等众人来投大寨入夥,正没半
分功劳。献此一条计策,打破祝家庄,为进身之报如何?”石勇大喜道:“愿闻
良策。”孙立道:“栾廷玉那厮,和我是一个师父教的武艺。我学的枪刀,他也
知道。他学的武艺,我也尽知。我们今日只做登州对调来郓州守把,径过来此相
望。他必然出来迎接。我们进身入去,里应外合,必成大事。此计如何?”正与
石勇说计未了,只见小校报道:“吴学究下山来,前往祝家庄救应去。”石勇听
得,便叫小校:“快去报知军师,请来这里相见。”说由未了,已有军马来到店
前。乃是吕方、郭盛并阮氏三雄。随后军师吴用,带领五百人马到来。石勇接入
店内,引着这一行人都相见了,备说投托入夥献计一节。吴用听了大喜,说道:
“既然众位好汉肯作成山寨。且休上山,便烦请往祝家庄行此一事,成全这段功
劳如何?”孙立等众人皆喜,一齐都依允了。吴用道:“小生今去也。如此见阵,
我人马前行,众位好汉随后一发便来。”
吴学究商议已了,先来宋江寨中,见宋公明眉头不展,面带忧容。吴用致酒
与宋江解闷,备说起:“石勇、杨林、邓飞三个的一起相识,是登州兵马提辖病
尉迟孙立,和这祝家庄教师栾廷玉,是一个师父教的。今来共有八人,投托大寨
入夥。特献这条计策,以为进身之报。今已计较定了,里应外合,如经行事,随
后便来参见兄长。”宋江听说罢,大喜,把愁闷都撇在九霄云外。忙叫寨内致酒,
安排筵席,等来相待。
却说孙立教自己的伴当人等,跟着车仗人马,投一处歇下。只带了解珍、解
宝、邹渊、邹润、孙新、顾大嫂、乐和,共是八人,来参宋江。都讲礼已毕,宋
江致酒设席管待,不在话下。吴学究暗传号令与众人,教第三日如此行,第五日
如此行。分付已了,孙立等众人领了计策,一行人自来和军仗人马投祝家庄进身
行事。
再说吴学究道:“启动戴院长,到山寨里走一遭,快与我取将这四个头领来,
我自有用他处。”
不是教戴宗连夜来取这四个人来,有分教:打破了祝家庄,壮观得梁山泊。
直教天罡龙虎相逢日,地煞风云际会时。毕竟军师吴学究取那四个人来?且听下
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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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0 12: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回 吴学究双用连环计 宋公明三打祝家庄


格言曰:
乾坤宏大,日月照鉴分明。宇宙宽洪,天地不容奸党。
使心用幸,果报只在今生。积善存仁,获福休言后世。
千般巧计,不如本分为人。万种强为,争奈随缘俭用。
心慈行孝,何须努力看经。意恶损人,空读如来一藏。
话说当时军师吴用启烦戴宗道:“贤弟可与我回山寨去,取铁面孔目裴宣,
圣手书生萧让,通臂猿侯健,玉臂匠金大坚。可教此四人带了如此行头,连夜下
山来,我自有用他处。”戴宗去了。
只见寨外军士来报,西村扈家庄上扈成,牵牛担酒,特来求见。宋江叫请人
来。扈成来到中军帐前,再拜恳告道:“小妹一时粗卤,年幼不省人事,误犯威
颜。今者被擒,望乞将军宽恕。柰缘小妹原许祝家庄上,小妹不合奋一时之勇,
陷于缧绁。如蒙将军饶放,但用之物,当依命拜奉。”宋江道:“且请坐说话。
祝家庄那厮,好生无礼,平白欺负俺山寨,因此行兵报仇。须与你扈家无冤。只
是令妹引人捉了我王矮虎,因此还礼,拿了令妹。你把王矮虎放回还我,我便把
令妹还你。”扈成答道:“不期已被祝家庄拿了这个好汉去。”吴学究便道:
“我这王矮虎今在何处?”扈成道:“如今擒锁在祝家庄上。小人怎敢去取。”
宋江道:“你不去取得王矮虎来还我,如何能勾得你令妹回去?”吴学究道:
“兄长休如此说。只依小生一言。今后早晚,祝家庄上,但有些响亮,你的庄上
切不可令人来救护。倘或祝家庄上有人投降降你处,你可就缚在彼。若是捉下得
人时,那时送还令妹到贵庄。只是如今不在本寨,前日已使人送上山寨,奉养在
宋太公处。你且放心回去。我这里自有个道理。”扈成道:“今番断然不敢去救
应他。若是他庄上果有人来投我时,定缚来奉献将军麾下。”宋江道:“你若是
如此,便强似送我金帛。”扈成拜谢了去。
且说孙立却把旗号上改换作登州兵马提辖孙立,领了一行人马,都来到祝家
庄后门前。庄上墙里望见是登州旗号,报入庄里去。栾廷玉听得是登州孙提辖到
来相望,说与祝氏三杰道:“这孙提辖是我弟兄,自幼与他同师学艺。今日不知
如何到此?”带了二十余人马,开了庄门,放下吊桥,出来迎接。孙立一行人都
下了马。众人讲礼已罢,栾廷玉问道:“贤弟在登州守把,如何到此?”孙立答
道:“叫兵府行下文书,对调我来此间郓州守把城池,堤防梁山泊强寇,便道经
过,闻知仁兄在此祝家庄,特来相探。本待从前门来。因见村口庄前,俱屯下许
多军马,不敢过来。特地寻觅村里,从小路问道庄后,人来拜望仁兄。”栾廷玉
道:“便是这几时,连日与梁山泊强寇厮杀,已拿得他几个头领在庄里了。只要
捉了宋江贼首,一并解官。天幸今得贤弟来此间镇守,正如锦上添花,旱苗得雨。”
孙立笑道:“小弟不才,且看相助捉拿这厮们,成全兄长之功。”
栾廷玉大喜。当下都引一行人进庄里来。再拽起了吊桥,关上了庄门。孙立
一行人安顿车仗人马,更换衣裳,都出前厅来相见。祝朝奉与祝龙、祝虎、祝彪
三杰,都相见了,一家儿都在厅前相接。栾廷玉引孙立等上到厅上相见。讲礼已
罢,便对祝朝奉说道:“我这个贤弟孙立,绰号病尉迟,任登州兵马提辖。今奉
总兵府对调他来镇守此间郓州。”祝朝奉道:“老夫亦是治下。”孙立道:“卑
小之职,何足道哉!早晚也要望朝奉提携指教。”祝氏三杰相请众位尊坐。孙立
动问道:“连日相杀,征阵劳神。”祝龙答道:“也未见胜败。众位尊兄鞍马劳
神不易。”孙立便叫顾大嫂引了栾大娘子叔伯姆两个,去后堂拜见宅眷。唤过孙
新、解珍、解宝参见了,说道:“这三个是我兄弟。”指着乐和便道:“这位是
此间郓州差来取的公吏。”指着邹渊、邹润道:“这两个是登州送来的军官。”
祝朝奉并三子虽是聪明,却见他又有老小,并许多行李车仗人马,又是乐廷玉教
师的兄弟,那里有疑心。只顾杀牛宰马,做筵席管待众人,且饮酒食。
过了一两日,到第三日,庄兵报道:“宋江又调军马杀奔庄上来了。”祝彪
道:“我自去上马拿此贼。”便出庄门,放下吊桥,引一百余骑马军杀将出来。
早迎见一彪军马,约有五百来人。当先拥出那个头领,弯弓插箭,拍马轮枪,乃
是小李广花荣。祝彪见了,跃马挺枪,向前来斗。花荣也纵马来战祝彪。两个在
独龙冈前,约斗了十数合,不分胜败。花荣卖了个破绽,拨回马便走,引他赶来。
祝彪正待要纵马追去,背后有认得的,说道:“将军休要去赶,恐防暗器。此人
深好弓箭。”祝彪听罢,便勒转马来不赶,领回人马,投庄上来,拽起吊桥。看
花荣时,也引军马回去了。祝彪直到厅前下马,进后堂来饮酒。孙立动问道:
“小将军今日拿得甚贼?”祝彪道:“这厮们夥里,有个什么小李广花荣,枪法
好生了得。斗了五十余合,那厮走了。我却待要赶去追他,军人们道:‘那厮好
弓箭,’因此各自收兵回来。”孙立道:“来日看小弟不才,拿他几个。”当日
筵席上,叫乐和唱曲,众人皆喜。至晚席散,又歇了一夜。
到第四日午牌,忽有庄兵报道:“宋江军马又来在庄前了。”当下祝龙、祝
虎、祝彪三子,都披挂了,出到庄前门外,远远地望见,早听得鸣锣擂鼓,纳喊
摇旗,对面早摆成阵势。这里祝朝奉坐在庄门上,左边栾廷玉,右边孙提辖,祝
家三杰并孙立带来的许多人伴,都摆在两边。早见宋江阵上豹子头林冲,高声叫
骂。祝龙焦燥,喝叫放下吊桥,绰枪上马,引一二百人马,大喊一声,直奔林冲
阵上。庄门下擂起鼓来。两边各把弓弩射住阵脚。林冲挺起丈八蛇矛,和祝龙交
战。连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两边鸣锣,各回了马。祝虎大怒,提刀上马,
跑到阵前,高声大叫宋江决战。说言未了,宋江阵上早有一将出马,乃是没遮拦
穆弘,来战祝虎。两个斗了三十余合,又没胜败。祝彪见了大怒,便掉枪飞身上
马,引二百余骑,奔到阵前。宋江队里,病关索杨雄,一骑马,一条枪,飞抢出
来战祝彪。孙立看见两队儿在阵前厮杀,心中忍耐不住,便唤孙新:“取我的鞭
枪来,就将我的衣甲头盔袍袄,把来披挂了。”牵过自己马来。这骑马号鸟骓马,
鞴上鞍子,扣了三条肚带,腕上悬了虎眼钢鞭,掉枪上马。祝家庄上一声锣响,
孙立出马在阵前。宋江阵上林冲、穆弘、杨雄都勒住马,立于阵前。孙立早跑马
出来,说道:“看小可捉这厮们。”孙立把马兜住,喝问道:“你那贼兵阵上,
有好厮杀的,出来与吾决战。”宋江阵内,鸾铃响处,一骑马跑将出来。众人看
时,乃是拼命三石秀,来战孙立。两马相交,双枪并举,四条臂膊纵横,八只马
蹄撩乱。两个斗到五十合,孙立卖个破绽,让石秀一枪搠入来,虚闪一个过,把
石秀轻轻的从马上捉过来,直挟到庄前撇下,喝道:“把来缚了。”祝家三子,
把宋江军马一搅,都赶散了。
三子收军,回到门楼下,见了孙立,众皆拱手钦伏。孙立便问道:“共是捉
得几个贼人?”祝朝奉道:“起初先捉得一个时迁,次后拿得一个细作杨林,又
捉得一个黄信。扈家庄一丈青捉得一个王矮虎。阵上拿得两个,秦明、邓飞。今
番将军又捉得这个石秀。这厮正是烧了我店屋的。共是七个了。”孙立道:“一
个也不要坏他。快做七辆囚车装了,与些酒饭,将养身体,休教饿损了他,不好
看。他日拿了宋江,一并解上东京去,教天下传名,说这个祝家庄三子。”祝朝
奉谢道:“多幸得提辖相助,想是这梁山泊当灭也。”邀请孙立到后堂筵宴。石
秀自把囚车装了。
看官听说,石秀的武艺不低似孙立。要赚祝家庄人,故意教孙立捉了,使他
庄上人一发信他。孙立又暗暗地使邹渊、邹润、乐和去后房里,把门户都看了出
入的路数。杨林、邓飞见了邹渊、邹润,心中暗喜。乐和张看得没人,使透个消
息与众人知了。顾大嫂与乐大娘子在里面,已看了房户出入的门径。话休絮繁。
一是祝家庄当败,二乃恶贯满盈。早是祝家庄坦然不疑。
至第五日,孙立等众人都在庄上闲行。当日辰牌时候,早饭已罢,只见庄兵
报道:“今日宋江分兵做四路,来打本庄。”孙立道:“分十路待怎地!你手下
人且不要慌,早作准备便了。先安排些挠钩套索,须要活捉,拿死的也不算。”
庄上人都披挂了。祝朝奉亲自也引着一班儿上门楼来。看时,见正东上一彪人马,
当先一个头领,乃是豹子头林冲,背后便是李俊、阮小二,约有五百以上人马在
此。正西上,又有五百来人马,当先一个头领,乃是小李广花荣,随背后是张横、
张顺。正南门楼上望时,也有五百来人马,当先三个头领,乃是没遮拦穆弘,病
关索杨雄,黑旋风李逵。四面都是兵马,战鼓齐鸣,喊声大举。栾廷玉听了道:
今日这厮们厮杀,不可轻敌。我引了一队人马出后门,杀这正西北上的人马。”
祝龙道:“我出前门杀这正东上的人马贼兵。”祝虎道:“我也出后门杀那正南
上的人马。”祝彪道:“我也出前门捉宋江,是要紧的贼首。”祝朝奉大喜,都
赏了酒,各人上马,尽带了三百余骑,奔出庄门。其余的都守庄院,门楼前纳喊。
此时邹渊、邹润已藏了大斧,只守在监门左侧。解珍、解宝藏了暗器,不离后门。
孙新、乐和已守定前门左右。顾大嫂先拨人兵保护乐大娘子,却自拿了两把双刀,
在堂前踅,只听风声,便乃下手。
且说祝家庄上擂了三通战鼓,放了一个炮,把前后门都开,放下吊桥,一齐
杀将出来。四路军兵出了门,四下里分投去厮杀。临后,孙立带了十数个军兵,
立在吊桥上门里。孙新便把原带来的旗号插起在门楼上。乐和便提着枪,直唱将
入来。邹渊、邹润听得乐和唱,便唿哨了几声,轮动大斧,早把守监房的庄兵砍
翻了数十个,便开了陷车,放出七只大虫来。各各寻了器械,一声喊起,顾大嫂
掣出两把刀,直奔入房里。把应有妇人,一刀一个,尽都杀了。祝朝奉见头势不
好了,却待要投井时,早被石秀一刀剁翻,割了首级。那十数个好汉,分投来杀
庄兵。后门头解珍、解宝,便去马草堆里放起把火,黑焰冲天而起。四路人马见
庄上火起,并力向前。祝虎见庄里火起,先奔回来。孙立守在吊桥上,大喝一声:
“你那厮那里去?”拦住吊桥。祝虎省口,便拨转马头,再奔宋江阵上来。这里
吕方、郭盛两戟齐举,早把祝虎和人连马,搠翻在地。众军乱上,剁做肉泥。前
军四散奔走。孙立、孙新迎接宋公明入庄。且说东路祝龙斗林冲不住,飞马望庄
后而来。到得吊桥边,见后门头解珍、解宝把庄客的尸首,一个个撺将下来火焰
里。祝龙急回马望北而走。猛然撞着黑旋风,踊身便到,轮动双斧,早砍翻马脚。
祝龙措手不及,倒撞下来。被李逵只一斧,把头劈翻在地。祝彪见庄兵走来报知,
不敢回,直望扈家庄投奔。被扈成叫庄客捉了,绑缚下,正解将来见宋江。恰好
遇着李逵,只一斧砍翻祝彪头来。庄客都四散走了。李逵再轮起双斧,便看着扈
成砍来。扈成见局面不好,拍马落荒而走,弃家逃命,投延安府去了。后来中兴
内,也做了个军官武将。且说李逵正杀得手顺,直抢入扈家庄里,把扈太公一门
老幼,尽数杀了,不留一个。叫小喽罗牵了有的马匹,把庄里一应有的财赋,捎
搭有四五十驮,将庄院门一把火烧了。却回来献纳。
再说宋江已在祝家庄上正厅坐下。众头领都来献功。生擒得四五百人,夺得
好马五百余疋,活捉牛羊不记其数。宋江看了,大喜道:“只可惜杀了栾廷玉那
个好汉。”正嗟叹间,闻人报道:“黑旋风烧了扈家庄,砍得头来献纳。”宋江
便道:“前日扈成已来投降,谁教他杀了此人?如何烧了他庄院?”只见黑旋风
一身血污,腰里插着两把板斧,直到宋江面前,唱个大喏,说道:“祝龙是兄弟
杀了,祝彪也是兄弟砍了。扈成那厮走了。扈太公一家都杀得干干净净。兄弟特
来请功。”宋江喝道:“祝龙曾有人见你杀了,别的怎地是你杀了?”黑旋风道:
“我砍得手顺,望扈家庄赶去,正撞见一丈青的哥哥,解那祝彪出来,被我一斧
砍了。只可惜走了扈成那厮。他家庄上,被我杀得一个也没了。”宋江喝道:
“你这厮,谁叫你去来!你也须知扈成前日牵牛担酒,前来投降了。如何不听得
我的言语,擅自去杀他一家,故违了我的将令?”李逵道:“你便忘记了,我须
不忘记!那厮前日教那个乌婆娘赶着哥哥要杀,你今却又做人情。你又不曾和他
妹子成亲,便又思量阿舅丈人!”宋江喝道:“你这铁牛,休得胡说!我如何肯
要这妇人?我自有个处置。你这黑厮拿得活的有几个?”李逵答道:“谁乌奈烦!
见着活的便砍了。”宋江道:“你这厮违了我的军令,本合斩首。且把杀祝龙、
祝彪的功劳折过了。下次违令,定行不饶。”黑旋风笑道:“虽然没了功劳,也
吃我杀得快活。”
只见军师吴学究引着一行人马,都到庄上来,与宋江把盏贺喜。宋江与吴用
商议道:“要把这祝家庄村坊洗荡了。”石秀禀说起:“这钟离老人仁德之人,
指路之力,救济大恩,也有此等善心良民在内,亦不可屈坏了这等好人。”宋江
听罢,叫石秀去寻那老人来。石秀去不多时,引着那个钟离老人来到庄上,拜见
宋江、吴学究。宋江取一包金帛,赏与老人,永为乡民。“不是你这个老人面上
有恩,把你这个村坊尽数洗荡了,不留一家。因为你一家为善,以此饶了你这一
境村坊人民。”那钟离老人,只是下拜。宋江又道:“我连日在此搅扰你们百姓,
今日打破了祝家庄,与你村中除害。所有各家,赐粮米一石,以表人心。”就着
钟离老人为头给散。一面把祝家庄多余粮米,尽数装载上车,金银财赋,犒赏三
军众将。其余牛羊骡马等物,将去山中支用。打破祝家庄,得粮五千万石。宋江
大喜。大小头领将军马收拾起身,又得若干新到头领,孙立、孙新、解珍、解宝、
邹渊、邹润、乐和、顾大嫂,并救出七个好汉。孙立等将自己马也稍带了自己的
财赋同老小,乐大娘子,跟随了大队军马上山。当有村坊乡民,扶老挈幼,香花
灯烛,于路拜谢宋江等。众将一齐上马。将军兵分作三队摆开。前面鞭敲金镫,
后军齐唱凯歌。但见:
云开见日,雾散天清。旱苗得时雨重生,枯树遇春风再活。一鞭喜色,如龙
骏马赴梁山。满面笑容,似虎雄兵归大寨。车上满装粮草,军中尽是降兵。风卷
旌旗,将将齐敲金镫响。春风宇宙,人人都唱凯歌回。
宋江把这祝家庄兵都收在部下,一行军马,尽出村口。乡民百姓,自把祝家
庄村坊拆作白地。
话分两头,且说扑天雕李应,恰才将息得箭疮平复,闭门在庄上不出,暗地
使人常常去探听祝家庄消息,今次有人回报道。只见庄客入来报说:“有本州知
府,带领三五十部汉到庄,便问祝家庄事情。”李庆慌忙叫杜兴开了庄门,放下
吊桥,迎接入庄。李应把条白绢搭膊络着手,出来迎迓,邀请进庄里前厅。知府
下了马,来到厅上,居中坐了。侧首坐着孔目,下面一个押番,几个虞候,阶下
尽是许多节级牢子。李应拜罢,立在厅前。知府问道:“祝家庄被杀一事,如何?”
李应答道:“小人因被祝彪射了一箭,有伤左臂,一向闭门不敢出去,不知其实。”
知府道:“胡说!祝家庄见有状子告你结连梁山泊强寇,引诱他军马,打破了庄。
前日又受他鞍马、羊酒、采段、金银。你如何赖得过?知情是你。”李应告道:
“小人是知法度的人,如何敢受他的东西?”知府道:“难信你说。且提去府里,
你自与他对理明白。”喝叫狱卒牢子捉了,“带他州里去,与祝家分辩。”两下
押番,虞候,把李应缚了。众人族拥知府上了马。知府又问道:“那个是杜主管
杜兴?”杜兴道:“小人便是。”知府道:“状上也有你名,一同带去,也与他
锁了。”一行人都出庄门。当时拿了李应、杜兴,离了李家庄,脚不停地解来。
行不过三十余里,只见林子边撞出宋江、林冲、花荣、杨雄、石秀一班人马,
拦住去路。林冲大喝道:“梁山泊好汉全夥在此!”那知府人等,不敢抵敌,撇
了李应、杜兴,逃命去了。宋江喝叫赶上。众人赶了一程,回来说道:“我们若
赶上时,也把这个乌知府杀了。但自不知去向。”便与李应、杜兴解了缚索,开
了锁,便牵两疋马过来,与他两个骑了。宋江便道:“且请大官人上梁山泊躲几
时如何?”李应道:“:却是使不得。知府是你们杀了,不干我事。”宋江笑道:
“官司里怎肯与你如此分辩。我们去了,必然要负累了你。既是大官人不落草,
且在山寨消停几日,打听得没事了时,再下山来不迟。”当下不由李应、杜兴不
行,大队军马中间,如何回得来。一行三军人马,迤里回到梁山泊了。
寨里头领晁盖等众人,擂鼓吹笛,下山来迎接。把了接风酒,都上到大寨里
聚义厅上,扇圈也似坐下。请上李应与众头领都相见了。两个讲礼已罢,李应禀
宋江道:“小可两个,已送将军到大寨了,既与众头领亦都相见了,在此趋侍不
妨。只不知家中老小如何?可教小人下山则个。”吴学究笑道:“大官人差矣!
宝眷已都到山寨了。贵庄一把火,已都烧做白地。大官人却回那里去?”李应不
信。早见车仗人马,队队上山来。李应看时,却见是自家的庄客并老小人等。李
应连忙来问时,妻子说道:“你被知府捉了来,随后又有两个巡检,引着四个都
头,带领二百来士兵,到来抄札家私。把我们好好地教上车子,将家里一应箱笼、
牛羊、马疋、驴骡等项,都拿了去。又把庄院放起火来,都烧了。”李应听罢,
只叫得苦。晁盖、宋江都下厅伏罪道:“我等弟兄们端的久闻大官人好处,因此
行出这条计来,万望大官人情恕。”李应见了如此言事,只得随顺了。宋江道:
“且请宅眷后厅耳房中安歇。”李应又见厅前、厅后这许多头领亦有家眷老小在
彼,便与妻子道:“只得依允他过。”宋江等当时请至厅前,叙说闲话。众皆大
喜。宋江便取笑道:“大官人,你看我叫过两个巡检并那知府过来。”扮知府的
是萧让,扮巡检的两个是戴宗、杨林,孔目的是裴宣,扮虞候的是金大坚、侯健。
又叫唤那四个都头,却是李俊、张横、马麟、白胜。李应都看了,目睁口呆,言
语不得。
宋江喝叫小头目,快杀牛宰马,与大官人陪话,庆贺新上山的十二位头领。
乃是:李应、孙立、孙新、解珍、解宝、邹渊、邹润、杜兴、乐和、时迁,女头
领扈三娘、顾大嫂同乐大娘子、李应宅眷,另做一席,在后堂饮酒。正厅上大吹
大擂。众多好汉,饮酒至晚方散。
次日,又作席面。宋江主张一丈青与王矮虎作配,结为夫妇。众头领都称赞
宋公明仁德之士。正饮宴间,只见山下有人来报道:“朱贵头领酒店里有个郓城
县人在那里,要来见头领。”晁盖、宋江听得报了,大喜道:“既是这恩人上山
来入夥,足遂平生之愿。”
不知那个人来?有分教:枷稍起处,打翻路柳墙花,大斧落时,杀倒幼童稚
子。皆是两筹好汉恩逢义,一个军师智隐情。毕竟来的是郓城县什么人?且听下
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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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0 12: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一回 插翅虎枷打白秀英 美髯公误失小衙内


诗曰:
龙虎山中走煞罡,英雄豪杰起多方。
魁罡飞入山东界,挺挺黄金架海梁。
幼读经书明礼义,长为吏道志轩昂。
名扬四海称时雨,哕哕朝阳集凤凰。
运蹇时乖遭迭配,如龙失水困泥罔。
曾将玄女天书受,漫向梁山水浒藏。
报冤率众临会市,挟恨与兵破祝庄。
谈笑西陲屯介胄,等闲东府列刀枪。
两赢童贯排天阵,三败高俅在水乡。
施功紫塞辽兵退,报国清溪方腊亡。
行道合天呼保义,高名留得万年扬。
话说梁山泊聚义厅上,晁盖、宋江并众头领与扑天雕李应陪话,敲牛宰马,
做庆喜筵席。犒赏三军,并众大小喽罗筵宴,置备礼物酬谢。孙立、孙新、解珍、
解宝、邹渊、邹润、乐和、顾大嫂,俱各拨房安顿。次日,又作席面,会请众头
领作主张。宋江唤王矮虎来说道:“我当初在清风山时,许下你一头亲事,县悬
挂在心中,不曾完得此愿。今日我父亲有个女儿,招你为婿。”宋江自去请出宋
太公来,引着一丈青扈三娘到筵前。宋江亲自与他陪话,说道:“我这兄弟王英,
难有武艺,不及贤妹。是我当初曾许下他一头亲事,一向未曾成得。今日贤录,
你认义我父亲了,众头领都是媒人。今朝是个良辰吉日,贤妹与王英结为夫妇。”
一丈青见宋江义气深重,推却不得。两口儿只得拜谢了。晁盖等众人皆喜,都称
贺宋公明真乃有德有义之士。当日尽皆筵宴饮酒庆贺。
正饮宴间,只见朱贵酒店里,使人上山来报道:“林子前大路上,一夥客人
经过。小喽罗出去拦截。数内一个,称是郓城县都头雷横。朱头领邀请住了,见
在店里饮分例酒食。先使小校报知。”晁盖、宋江听了大喜,随即与同军师吴用,
三个下山迎接。朱贵早把船送至金沙滩上岸。宋江见了,慌忙下拜道:“久别尊
颜,常切云树之思。今日缘何经过贱处?”雷横连忙答礼道:“小弟蒙本县差遣
往东昌府公斡,回来经过路口,小喽罗拦讨买路钱。小弟提起贱名,因此朱兄坚
意留住。”宋江道:“天与之幸!”请到大,教众头领都相见了。置酒管待,一
连住了五日。每日与宋江闲话。晁盖动问朱仝消息。雷横答道:“朱仝见今参做
本县当牢节级,新任知县,好生欣喜。”宋江宛曲把话来说雷横上山入夥。雷横
推辞:“老母年高,不能相从。待小弟送母终年之后,却来相投。”雷横当下拜
辞了下山。宋江等再三苦留不住。众头领各以金帛相赠。宋江、晁盖自不必说。
雷横得了一大包金银下山。众头领都送至路口作别,把船渡过大路,自回郓城县
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晁盖、宋江回至大寨聚义厅上,起请军师吴学究,定议山寨职事。吴用
已与宋公明商议已定。次日会合众头领听号令。先拨外面守店头领。宋江道:
“孙新、顾大嫂原是开酒店之家,着令夫妇二人替回童威、童猛别用。再令时迁
去帮助石勇,乐和去帮助朱贵,郑天寿去帮助李立。东南西北四座店内,卖酒卖
肉,招接四方入夥好汉。每店内设两个头领。一丈青、王矮虎后山下寨,监督马
疋。金沙滩小寨,童威、童猛弟兄两个守把。鸭嘴滩小寨,邹渊、邹润叔侄两个
守把。山前大路,黄信、燕顺部领马军下寨守护。解珍、解宝守把山前第一关。
杜迁、宋万守把宛子城第二关。刘唐、穆弘守把大寨口第三关。阮家三雄守把山
南水寨。孟康仍前监造战船。李应、杜兴、蒋敬总管山寨钱粮金帛。陶宗旺、薛
永监筑梁山泊内城垣雁台。侯健专管监造衣袍、铠甲、旌旗、战袄。朱富、宋清
提调筵宴。穆春、李云监造屋宇寨栅。萧让、金大坚掌管一应宾客书信公文。裴
宣专管军政司,赏功罚罪。其馀吕方、郭盛、孙立、欧鹏、马麟、邓飞、杨林、
白胜分调大寨八面安歇。晁盖、宋江、吴用居于山顶寨内。花荣、秦明居于山左
寨内。林冲、戴宗居于山右寨内。李俊、李逵居于山前。张横、张顺居于山后。
杨雄、石秀守护聚义厅两侧。”一班头领,分拨已定,每日轮流一位头领做筵席
庆贺。山寨体统,甚是齐整。有诗为证:
巍巍高寨水中央,列职分头任所长。
从此山东遭扰攘,难禁地煞与天罡。
再说雷横离了梁山泊,背了包裹,提了朴刀,取路回到郓城县,到家参见老
母,更换些衣服,赍了回文,迳投县裹来。拜见了知县,回了话,销缴公文批帖,
且自归家暂歇。依旧每日县中书画卯酉,听候差使。因一日行到县衙东首,只听
得背后有人叫道:“都头几时回来?”雷横回过脸来看时,却是本县一个帮闲的
李小二。雷横答道:“我却才前日来家。”李小二道:“都头出去了许多时,不
知此处近日有个东京新来打踅的行院,色艺双绝,叫做白秀英。那妮子来参都头,
却值公差出外不在。如今见在勾拦里,说唱诸般宫调。每日有那一般打散,或有
戏舞,或有吹弹,或有歌唱,赚得那人山海价看。都头如何不去睃一睃?端的是
好个粉头。”
雷横听了,又遇心闲,便和那李小二迳到勾拦里来看。只见门首挂着许多金
字帐额,旗杆吊着等身靠背。人到里面,便去青龙头上第一位坐了。看戏台上,
却做笑乐院本。那李小二人丛里撇了雷横,自出外面赶碗头脑腊去了。院本下来,
只见一个老儿里着磕脑儿头巾,穿着一领茶褐罗衫,系一条皂绦,拿把扇子上来,
开呵道:“老汉是东京人氏,白玉得的便是。如今年迈,只凭女儿秀英,歌舞吹
弹,普天下伏侍看官。”锣击响处,那白秀英早上戏台,参拜四方。拈起锣棒,
如撒豆般点动。拍下一声界方,念了四句七言诗,便说道:“今日秀英招牌上,
明写着这场话本,是一段风流韫籍的格范,唤做‘豫章城双渐赶苏卿。’”说了
开话又唱,唱了又说。合棚价众人喝采不绝。雷横坐在上面,看那妇人时,果然
是色艺双绝。但见:
罗衣叠雪,宝髻堆云。樱桃口杏脸桃腮,杨柳腰阑心蕙性。歌喉宛转,声如
枝上惊啼。舞态遍迁,影似花间凤转。腔依古调,音出天然。舞回明月附秦楼,
歌遏行云遮楚馆。高低紧慢按宫商,吐雪喷珠;轻重疾徐依格范,铿金戛玉。笛
吹紫竹篇篇锦,板拍红牙字字新。
那白秀英唱到务头,这白玉乔按喝道:“虽我买马博金艺,要动聪明鉴事人。
看官喝采,道是过去了。我见,且回一回。下来便是亲交鼓儿的院本。”白秀英
拿起盘子,指着道:“财门上起,利地上住,吉地上过,旺地上行。手到面前,
休教空过。”白玉乔道:“我儿且走一遭,看官都待赏你。”白秀英托着盘子,
先到雷横面前。雷横便去身边袋裹摸时,不想并无一文。雷横道:“今日忘了,
不曾带得些出来。明日一发赏你。”白秀英笑道:“关醋不艳彻底薄。官人坐当
其位,可出个标首。”雷横通红了面皮道:“我一时不曾带得出来,非是我舍不
得。”白秀英道:“官人既是来听唱,如何不记得带钱出来?”雷横道:“我赏
你三五两银子,也不打紧。却恨今日忘记带来。”白秀英道:“官人今日见一文
也无,提甚三五两银子。正是教俺望梅止渴,画饼充饥。”白玉乔叫道:“我儿,
你自没眼,不看城里人村里人,只顾问他讨什么。且过去,自问晓事的恩官告个
标首。”雷横道:“我怎地不是晓事的?”白玉乔道:“你若省得这子弟门庭时,
狗头上生角。”从人齐和起来。雷横大怒,便骂道:“这忏奴怎敢辰我!”白玉
乔道:“便骂你这三家禁主使牛的,打什么紧。”有认得的喝道:“使不得!这
个是本县雷都头。”白玉乔道:“只怕是驴筋头。”雷横那里忍耐得住,从坐椅
上直跳下轻台来,揪住白玉乔,一拳一脚,便打得唇绽齿落。众人见打得凶,都
来解拆开了。又劝雷横自回去了。勾拦里人,一共尽散了。
原来这白秀英却和那新任知县,旧在东京,两个来往。今日特地在郓城县开
勾拦。那娼妓见父亲被雷横打了,又带重伤。叫一乘轿子,迳到知县衙内诉告:
“雷横殴打父亲,搅散勾拦,意在欺骗奴家。”知县听了,大怒道:“快写状来。”
这个唤做枕边录。便教白玉乔写了状子,验了伤痕,指定证见。本处县里有人都
和雷横好的,替他去知县处打关节。怎发那婆娘守定在衙内,撒娇撒痴,不由知
县不行。立等知县差人,把雷横捉拿到官。当厅责打,取了招状,将具枷来枷了,
押出去号令示众。那婆娘要逞好手,又去知县行说了,定要把雷横号令在勾拦门
首。第二日,那婆娘再去做场。知肥却教把雷横号令在勾拦门首。这一班禁子人
等,都是和雷横一般的公人,如何肯掤扒他。这婆娘寻思一会:“既是出名奈
何了他,只是一怪。”走出勾拦门,去茶坊里坐下,叫禁子过去,发话道:“你
们都和他有首尾,却放他自在。知县相公教你们掤扒他,你到作人情!少刻我
对知县说了,看道奈何得你们也不?”禁子道:“娘子不必发怒,我们自去掤
扒他便了。”白秀英道:“恁地时,我自将钱赏你。”禁子们只得来对雷横说道:
“兄长,没奈何且胡乱掤一掤。”把雷横掤扒在街上。
人闹里,却好雷横的母亲正来送饭,看见儿子吃他掤扒在那里,便哭起来,
骂那禁子们道:“你众人也和我儿一般在衙门里出入的人,钱财直这般好使。谁
保的常没事?”禁子答道:“我那老娘,听我说!我们却也要容情,怎禁被原告
人监定在这里要掤,我们也没做道理处。不时,便耍去和知县说,苦害我们。
因此上做不的面皮。”那婆婆道:“几曾见原告人自监着被告号令的道理。”禁
子们又低低道:“老娘,他和知县来往得好,一句话便送上我们。因此两难。”
那婆婆面自去解索,一头口里骂道:“这个贼贱人,直恁的倚势!我且解了这索
子,看他如今怎的?”白秀英却在茶房里听得,走将过来便道:“你那老婢子却
才道什么?”那婆婆那里有好气,便指着骂道:“你这千人骑、万人压、乱人入
的贱母狗,做什么倒骂我!”白秀英听得,柳眉倒坚,星眼圆睁,大骂道:“老
咬虫,吃贫婆,财人!怎敢骂我!”婆婆道:“我骂你待怎的?你须不是郓城县
知县。”白秀英大怒,抢向前,只一掌,把那婆婆打个踉跄。那婆婆却待挣紥,
白秀英再赶入去,老大耳光子只顾打。这雷横是个大孝的人,见了母亲吃打,一
怒从心发,扯起枷来,望着白秀英脑盖上打将下来。那一枷梢,打个正着,劈开
了脑盖,扑地倒了。众人看时,那白秀英打得脑浆迸流,眼珠突出,动惮不得,
情知死了。有诗为证:
玉貌花颜俏粉头,当场歌舞擅风流。
只因窘辱雷横母,裂脑横尸一命休。
众人见打死了白秀英,就押带了雷横,一发来县里首告,见知县备诉前事。
知县随即差人押雷横下来,会集相官,拘唤里正聆佑人等,对尸检验已了,都押
回县来。雷横一面都招承了,并无难意。他娘自保领回家听候,禁子都监下了。
把雷横枷了,下在牢里。当牢节级却是美髯公朱仝。是发下雷横来,也没做奈何
处。只得安排些酒食管待,教小牢子打扫一间净房,安顿了雷横。少间,他娘来
牢里送饭,哭着哀告朱仝道:“老身年纪六旬之上,眼睁地只看着这个孩儿。望
烦节级哥哥,可看日常间弟兄面上,可怜见我这个孩儿,看觑!”朱仝道:“老
娘,自请放心归去。今后饭食不必来送。小人自管待他。倘有方便处,可以救之。”
雷横娘道:“哥哥救得孩儿,却是重生父母。若孩儿有些好歹,老身性命也便休
了。”朱仝道:“小人专记在心,老娘不必挂念。”那婆婆拜谢去了。朱仝寻思
了一日,没做道理救他处。朱仝自央人去知县处打关节,上下替他使用人情。那
知县虽然爱朱仝,只是恨这雷横打死了他表子白秀英,了容不得他说了。又怎奈
白玉乔那厮,催并叠成文案,要知县断教雷横偿命。因在牢里六十日限满断结,
解上济州。主案押司,抱了文郑先行。却教朱仝解送雷横。
朱仝引了十数个小牢子,监押雷横,离了郓城县。约行了十数里地,见个酒
店。朱仝道:“我乘从人,就此吃两碗酒去。”众人都到店里吃酒。朱仝独自带
过雷横,只做水火,来后面僻净处,开了枷,放了雷横。分付道:“贤弟自回,
快去家里取了老母,星夜去别处逃难。这里我自替你吃官司。”雷横道:“小弟
走了自不妨,必须要;连累了哥哥。恐怕罪犯深重。”朱仝道:“兄弟,你不知,
知县怕你打死了他表子,把这文案却做死了。解到州里,必是耍你偿命。我放了
你,我须不该死罪。况兼我又无父母挂念,家私尽可倍偿。你顾前程万里自去。”
雷横拜谢了,便从后门小路,奔回家里,收拾了细软包裹,引了老母,星夜自投
梁山泊夥去了。不在话下。
却说朱仝拿着空枷,撺在草里,却出来对众小牢子说道:“吃雷横走了,却
是怎地好?”众人道:“我们快赶去他家里捉。”朱仝故意延迟了半晌,料着雷
横去得远了,却引众人来县里出首。朱仝告道:“小人自不小心,路上被雷横走
了。在逃无获,情愿甘罪无辞。”知县本爱朱仝,有心将就出脱他。被白玉乔耍
赴上怀陈告朱仝故意脱放雷横。知县只得把朱仝所犯情由,中将济州去。朱仝家
中,自着人去上州里使钱透了,却解朱仝到济州来。当厅审录明白,断了二十脊
杖,刺配沧州牢城。朱仝只得带上行枷,两个防送公人,领了文案,押送朱仝上
路。家间人自有送衣服盘缠。先赍发了两个公人。当下离了郓城县,迤逦望沧州
横海郡来。于路无话。
到得沧州,入进城中,投州衙里来。正值知府升厅。两个公人押朱仝在厅阶
下,呈上公文。知府看了,见朱仝一表非俗,貌如重棘,美髯过腹,知府先有八
分欢喜。便教:“这个犯人休发下牢城营里,只留在本府听候使唤。”当下除了
行枷,便与了回文。两个公人相辞了自回。
只说朱仝自在府中,每日只在厅前伺候呼唤。那沧州府里押番、虞候、门子、
承局、节级、牢子,都送了些人情。又见朱仝和气,因此上教欢喜他。忽一日,
本官知府正在厅上坐堂,朱仝在阶侍立。知府唤朱仝上厅问道:“你缘何放了雷
横,自遭配在这里?”朱仝禀道:“小人怎敢故放了雷横?只是一时间不小心,
被他走了。”知府道:“你如何得此重罪?”朱仝道:“被原告人执定要小人如
此招做故放,以此问得重了。”知府道:“雷横为何打死了那娼妓?”朱仝却把
雷横上项的事,备细说了一遍。知府道:“你敢见他孝道,为义气上放了他?”
朱仝道:“小人怎敢欺公罔上!”正问之间,只见屏风背后转出一个小衙内来,
方年四岁,生得端严美貌,乃是知府亲子,知府爱惜如金似玉。那小衙内见了朱
仝,迳走过来,便要他抱。朱仝只得抱起小衙内在怀里。那小衙内双手扯住朱仝
长髯,说道:“我只要这胡子抱。”知府道:“孩儿快放了手,休要啰唣。”小
衙内又道:“我只要这胡子抱,和我去耍。”朱仝禀道:“小人抱衙内去府前闲
走,耍一回了来。”知府道:“孩儿既是要你抱,你和他去耍一回了来。”朱仝
抱了小衙内,出府衙前来,买些细糖果子与他吃。转了一遭,再抱入府里来。知
府看见,问衙内道:“孩儿那里去来?”小衙内道:“这胡子和我街上看耍,又
买糖和果子请我吃。”知府说道:“你那里得钱买物事与孩儿吃?”朱仝道:
“微表小人孝顺之心,何足挂齿。”知府教取酒来与朱仝吃。府里侍婢捧着银瓶
果盒,节酒连与朱仝吃了三大赏锺。知府道:“早晚孩儿要你耍时,你可自行去
抱他耍去。”朱仝道:“因相台旨,怎敢有违。”自此为始,每日来和小衙内上
街闲耍。朱仝囊箧又有,只要本官见喜,小衙内面上,抵自倍费。
时过半月之后,便是七月十五日盂阑盆大齐之日。年例各处点放河灯,修设
好事。当日天晚,堂里侍婢奴子叫道:“朱都头,小衙内今夜要去看河灯。夫人
分付,你可抱他去看一看。”朱仝道:“小人抱去。”那小衙内穿一领绿纱衫儿,
头上角儿拴两条珠子头髯,从里面走出来。朱仝陀在肩头上,转出府衙内前来,
望地藏寺里去看点放河灯。那时恰才是初更时分。但见:
钟声杳霭,幡影招摇。炉中焚百和名香,盘内贮诸般素食。僧持金杵,诵真
言惊拔幽魂。人列银钱,挂孝服超升滞魄。合堂功德,画阴司八难三涂。绕寺庄
严,列地狱四生六道。杨柳枝头分净水莲花池内放明灯。
当时朱仝肩背着小衙内,绕寺看了一遭,却来水陆堂放生池边看放河灯。那
小衙内爬在栏干上看了笑耍。只见背后有人找朱仝袖子道:“哥哥,借一步说话。”
朱仝回头看时,却是雷横。吃了一惊,便道:“小衙内且下来,坐在这里。我去
买糖来与你吃。切不要走动。”小衙内道:“小快来,我要去桥上看河灯。”朱
仝道:“我便来也。”转身却与雷横说话。
朱仝道:“贤弟因何到此?”雷横扯朱仝到静处拜道:“自从哥哥救了性命,
和老母无处归着,只得上梁山泊,投奔了朱公明入夥。小弟说哥哥恩德,宋公明
亦然思想林哥旧日放他的恩念。晁天王和众头领,皆感激不浅。因此特地教吴军
师同兄弟前来相探。”朱仝道:“吴先生见在何处?”背后转过吴学究道:“吴
用在此。”言罢便拜。朱仝慌忙答礼道:“多时不见,先生一向安乐?”吴学究
道:“山寨里从头领,多多拜意。今番教吴用和雷都头特来相请足下上山,同聚
大义。到此多日了。不敢相见。今夜伺候得着,望仁兄便那尊步,同填山寨,以
满晁宋二公之意。”朱仝听罢,半晌答应不得。便道:“先生差矣!这话休题。
恐被外人听了不好。雷横兄弟,他自犯了该死的罪。我因义气放了他。上山入夥,
出身不得。我亦为他配在这里。天可怜见,一年半载,挣紥还乡,复为良民。我
却如何肯做这等的事!你二位便可请回,休在此间惹口面不好。”雷横道:“哥
哥在此,无非只是在人之下,伏侍他人。非大丈夫男子汉的勾当。不是小弟里合
上山,端的晁、宋二公,仰望哥哥久矣。休得迟延自误。”朱仝道:“兄弟,你
是什么言语!你不想我为你母老家寒上放了你去,今日你到来陷我为不义!”吴
学究道:“既然都头不肯去时,我们自告退,相辞了去休。”朱仝道:“说我贱
名,上覆众位头领。”一同出来。
朱仝回来,不见了小衙内,叫起苦来。两头没路去寻。雷横扯住朱仝:“哥
哥休录,多管是我带来的两个伴当,听得林哥不肯去,因此倒抱了小衙内去了。
我们一处去寻。”朱仝道:“兄弟,不是要处。这个小衙内是知府相公的性命,
分付在我身上。”雷横道:“哥哥且跟我来。”朱仝帮住雷横、吴用,三个离了
地藏寺,迳出城外。朱仝心慌,便问道:“你的伴当抱小衙内在那里?”雷横道:
“哥哥且走到我下处,包还你小衙内。”朱仝道:“迟了时,恐知府相公见怪。”
吴用道:“我那带来的两个伴当,是个没分晓的,以定直抱到我们的下处去了。”
朱仝道:“你那伴当姓甚名谁?”雷横答道:“我也不认得。只听闻叫做黑旋风
李逵。”朱仝失惊道:“莫不是江州鐐人的李逵么?”吴用道:“便是此人。”
朱仝跌脚叫苦,慌忙便赶。离城走下到二十时,见李逵在前面叫道:“我在这里。”
朱仝抢近前来,问道:“小衙内放在那里?”李逵唱个喏道:“拜揖节级哥哥,
小衙内有在这里。”朱仝道:“你好好的抱出小衙内还我。”李逵指着头上道:
“小衙内头须儿,却在我头上。”朱仝看了,又问:“小衙内正在何处?”李逵
道:“被我把些麻药在口里,直陀出城来。如今睡在林子里。你自请去看。”朱
仝乘着月色明朗,迳抢入林子里寻时,只见小衙内倒在地上。朱仝便把手去扶时,
只见头劈做两半个,已死在那里。有诗为证:
远从萧寺看花灯,偶遇雷横便请行。
只为坚心慳入夥,更将婴孺劈天灵。
当时朱仝心下大怒,奔出林子来,早不见了三个人。四下里望时,只见黑旋
风远远地拍着双斧叫道:“来,来,来!和你大斗二三十合。”朱仝性起,奋不
顾身,拽紥起布衫,大踏步赶将来。李逵回身便走。背后朱仝赶来。这李逵却是
穿山度岭惯走的人,朱仝如何赶得上。先自喘做一块。李逵却在前面,又叫:
“来,来,来!和你拚个你死我活。”朱仝恨不得一口气吞了他,只是赶他不上。
赶来赶去,天色渐明。李逵在前面,急赶急走,慢赶慢行,不赶不走。看看赶人
一个大庄院里去了。朱仝看了道:“那厮既有下落,我和他干休不得!”朱仝直
赶入庄院内厅前去。见里面两边,都插着许多军器。朱仝道:“想必是个官宦之
家。”立住了脚,高声叫道:“庄里有人么?”只见屏风背后转出一人来。那人
是谁?正是:
累代金枝玉叶,先朝风子龙孙。丹书铁券护家门,万里招贤名振。待客一团
和气,挥金满面阳春。能文会武孟尝君,小旋风聪明柴进。
出来的正是小旋风柴进。问道:“兀是谁?”朱仝见那人人物轩昂,资质秀
丽,慌忙施礼答道:“小人是郓城县当牢节级朱仝,犯罪刺配到此。昨晚因和知
府的小衙内出来看放河灯,被黑旋风杀害小衙内。见今走在贵庄。望烦添力,捉
拿送官。”柴进道:“既是美髯公,且请坐。”朱仝道:“小人不敢拜问官人高
姓。”柴进答道:“小生姓柴名进,小旋风便是。”朱仝道:“久闻大名。”连
忙下拜。又道:“不期今日得识尊颜。”柴进说道:“美髯公,亦久闻名,且请
后堂说话。”
朱仝随着柴进直到里面。朱仝道:“黑旋风那厮,如何邓敢迳入贵庄躲避?”
柴进道:“容覆。小可平生,专爱结褒江湖上好汉。为是家间祖上,有陈桥让位
之功。先朝曾劝赐丹书铁券。但有做下不是的人,停藏在家,无人敢搜。近间有
个爱友,和足下亦是旧交,目今见在梁山泊做头领,名唤及时雨宋公明,写一封
书,令吴学究、雷横、黑旋风,俱在弊庄安歇。礼请足下上山,同聚大义。因见
足下推阻不从,故意教李逵杀害了小衙内,先绝了足下归路。只得上山,坐把交
椅。吴先生、雷兄,如何不出来陪话?”只见吴用、雷横从侧首合子里出来,望
着朱仝便拜,说道:“兄长,望乞恕罪!皆是宋公明哥哥将令分付如此。若到山
寨,自有分晓。”朱仝道:“是则是你们弟兄好情意,只是忒毒些个!”柴进一
力相劝。朱仝道:“我去则去,只教我见黑旋风面罢。”柴进道:“李大哥,你
快出来陪话。”李逵也从侧首出来,唱个大喏。朱仝见了,心头一把无明业火高
三千丈,按纳不下。起身抢近前来,要和李逵性命相博。柴进、雷横、吴用在个,
苦死劝住。朱仝道:“若要我上山时,依得我一件事,我便去。”吴用道:“休
说一件事,遮莫几十件,也都依你。愿闻那一件事?”
不争朱仝说出这件事来,有分教:大闹高唐州,若得梁山泊。直教:招贤国
戚遭刑法,好客皇亲丧土坑。毕竟朱仝对柴进等说出什么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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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0 12: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二回 李逵打死殷天锡 柴进失陷高唐州


诗曰:
缚虎擒龙不偶然,必须妙笄出机先。
只知导导全无畏,讵意冥冥却有天。
非分功名真晓露,白来财物等浮烟。
到头挠扰为身累,辜负日高花影眠。
话说当下朱仝对众人说道:“若要我上山时,你只杀了黑旋风,与我出了这
口气,我便罢。”李逵听了,大怒道:“教你咬我乌!晁宋二位哥哥将令,干我
尸事!”朱仝怒发,又要和李逵厮拚。三个又劝住了。朱仝道:“若有黑旋风时,
我死也不上山去。”柴进道:“恁地也却容易。我自有个道理。只留下李大哥在
我这里便了。你们三个自上山去,以满晁、守二公之意。”朱仝道:“如今做下
这件事了,知府必然行移文书,去郓城县追捉拿我家小,如之奈何?”吴学究道:
“足下放心,此时多敢宋公明已都取宝眷在山上了。”朱仝方才有些放心。柴进
置酒相待。就当日送行。三个临晚,辞了柴大寂快便行。柴进叫庄客备三骑马,
送出关外。临别时,吴用又分付李逵道:“你且小心,只在大官人庄上住几时。
切不可胡乱惹事累人!待半年三个月,等他性定,却来取你还山。多管也来请柴
大官人入夥。”三个处上马去了。
不说柴进和李逵回庄,且只说朱仝随吴用、雷横来梁山泊入夥。行了一程,
出离沧州地界。庄客自骑了马回去。三个取路投梁山泊来。于路无话,早到朱贵
酒店里。先使人上山寨报知。晁盖、宋江引了大小头目,打鼓吹笛,直到金沙滩
迎接。一行人都相见了。各人乘马回到山上。大寨前下了马,都到聚义厅上叙说
旧话。朱仝道:“小弟今蒙呼唤到山,沧州知府,必然行移文书,去郓城县捉我
老小,如之奈何?”宋江大笑道:“我教长兄放心,尊嫂并令郎,已取到这里多
日了。”朱仝又问道:“见在何处?”宋江道:“奉养在家父太公歇处。兄长请
自己去问尉愉凶。”朱仝大喜。宋江着人引朱仝直到宋太公歇所,见了一家老小
并一应细软行李。妻子说道:“近日有人赍书来说,你已在山寨入夥了。因此收
拾,星夜到此。朱仝出来,拜谢了众人。宋江便请朱仝、雷横山顶下寨,一面且
做筵席,日庆贺新头领,不在话下。
却说沧州知府至晚不见朱仝抱小衙内回来,差人四散去寻了半夜。次日明人
见杀死在林子里,报与各府知道。府尹听了,大怒。亲自到林子里看了,痛哭不
已。备办棺木烧化。次日升厅,便行夥公文,诸处缉捕,捉拿朱仝正身。郓城县
已自申邱朱仝妻子挈家在逃,不知去向。行开各州县,出给赏钱捕获,不在话下。
只说李逵在柴进庄上,住了一月之间,忽一日见一个人赍一封书,急急奔庄
上来。柴大官人却好好迎着,接书看了,大惊道:“既是如此,我只得去走一遭。”
李逵便问道:“大官人,有甚紧事?”柴进道:“我有个叔叔柴皇城,是在高唐
州居住。今被本州知府高廉的老婆兄弟天赐那厮,来要占花园。呕了一口气,卧
病在床,早晚性命不何。必有遗嘱的言语分付,特来唤我。想叔叔无儿无女,必
须亲身去走一遭。”李逵道:“既是大官人去时,我也跟大官人去走一遭,如何?、
柴进道:“大哥肯去时,就同走一遭。”柴进即便收拾行李,选了十数疋好马,
带了几个庄客。交旺更起来,柴进、李逵并从人,都上了马,离了庄院,望高唐
州来。在路不免饥食渴饮,夜宿晓行。来到高唐州入城,直至柴皇城宅前下马。
留李逵和从人在外面厅房内。柴进自迳入卧房里来,看视那叔叔柴皇城时,但见:
面如金纸,躯似枯柴。悠悠无七魄三魂,细细只一丝两气。牙关紧急,连朝
水米不沾辱。心膈膨脝,尽日药丸难下腹。隐隐耳虚闻磬响,昏昏眼暗觉萤飞。
六脉微沉,东岳判官催使去。一灵缥缈,西方佛子唤同行。丧门吊客已临身,扁
鹊卢医难下手。
柴进看了柴皇城,自坐在叔叔卧榻前,放声恸哭。皇城的继室出来劝柴进道:
“大官人鞍马风尘不易,初到此间,且省烦恼。”柴进施礼罢,便问事情。继室
答道:“此间新任知府高廉,兼管本州兵马,是东京高太尉的叔伯兄弟。倚仗他
哥哥势耍,在这里无所不为。带将一个妻舅殷天锡来,人尽称他做殷直阁。那厮
年纪却小,又倚仗他姐夫高廉的权势,在此间横行害人。有那等献劝的卖科,对
他说我家宅后有个花园,水亭尽造的好。那厮带将许多诈奸不及的三二十人,迳
入家里,来宅子后看了,便要发遣我们出去,他要来住。皇城对他说道:“我家
是金枝玉叶,有先朝丹书铁券在门,诸人不许欺侮。你如何敢夺占我的住宅,赶
我老小那里去?’那厮不容所言,定要我们出屋。皇城去扯他,反被这厮推抢殴
打。因此受这口气,一卧不起。饮食不吃,服药无效,眼见得上天远,人地近。
今日得大官人来家做个主张,便有些山高水低,也更不优。”柴进答道:“尊婶
放心,只顾请好医士调治叔叔。但有门户,小侄自使人回沧州家晨去取丹书铁券
来,和他理会。便告到官府,今上御前,也不怕他。”继室道:“皇城干事,全
不济事。还是大官人理论是得。”
柴进看视了叔叔一回,却出来和李逵并带来人从,说知备细。李逵听了,跳
将起来,说道:“这厮好无道理!我有大斧在这里,教他吃我几斧,却再商量。”
柴进道:“李大哥,你且息怒。没来由和他粗卤做什么!他虽是倚势欺人,我家
放着有护持圣旨,这里和他理论不得,须是京师也有大似他的。放着明明的条例,
和他打官司。”李逵道:“条例,条例,若还依得,一下不乱了!我只是前打后
商量。那厮若还去告,和那乌官一发都砍了。”柴进笑道:“可知朱仝要和你厮
拚,见面不得。这里是禁城之内,如何比得你山寨里横行。”李逵道:“禁城便
怎地”江州无军马,偏我不曾杀人!”柴进道:“我等我看了头势,用着大哥时,
那时相央。无事只在房里请坐。”
正说之间,里面侍妾慌忙来请大官人,看视皇城。柴进入到里面卧榻前,只
见皇城阁着两眼泪,对柴进说道:“贤侄志气轩昂,不辱祖宗。我今日被殷天锡
殴死,你可看骨肉之面,亲赍书往京师拦驾告状,与我报仇。九泉之下,也感贤
侄亲意。保重,保重!再不多嘱!”言罢,便放了命。柴进痛哭了一场。继室恐
怕昏晕,劝住柴进道:“大官人烦恼有日,且请阁量后事。”柴进道:“誓书在
我家里,不曾带得来。星夜教人去了。须用将往东京告状。叔叔尊灵,且安排棺
椁盛殓。承了孝服,却再商量。”柴进教依官制备办内棺外椁,依礼铺设灵位,
一门穿了重孝,大小举哀。李逵在外面听得堂里哭泣,自己磨拳擦掌价气。问从
人,都不肯说。宅里请僧修设好事功果。
至第三日,只见这殷天锡骑着一疋撺行的马,将引闲汉三二十人,手执弹弓、
川弩、吹筒、气球、拈竿、乐器,城外游玩了一遭,带五七分酒,伴醉假颠,迳
来到柴皇城宅前。勒住马,叫里面管家的人出来说话。柴进听得说,挂着一身孝
服,慌忙出来答应。那殷天锡在马上问道:“你是他家什么人?”柴进答道:
“小可是柴皇城亲侄柴进。”殷天锡道:“我前日分付道,教他家搬出屋去,如
何不依我言语?”柴进道:“便是叔叔卧病,不敢移动。夜来已自身故。待断七
了搬出去。”殷天锡道:“放屁!我只限你三日便要出屋。三日外不搬,先把你
这厮枷号起,先吃我一百讯棍。”柴进道:“直阁休恁相欺!我家也是龙子龙孙,
放着先朝丹书铁券,谁敢不敬!”殷天锡喝道:“你将出来我看。”柴进道:
“见在沧州家里,已使人去取来。”殷天锡大怒道:“这厮正是胡说!便有誓书
铁券,我也不怕。左右,与我打这厮。”众人却待动手,原来黑旋风李逵在门缝
里都看见,听得喝打柴进,便拽开房门,大吼一声,直抢到马边。早把殷天锡揪
下马来,一拳打番。那二三十人却待抢他,被李逵手起,早打倒五六个,一哄都
走了。李逵拿殷天锡提起来,拳头脚尖一发上。柴进那里劝得住。看那殷天锡时,
鸣呼哀哉,伏惟尚响。有诗为证:
惨刻侵谋倚横豪,岂知天宪竟难逃。
李逵猛恶无人敌,不见阎鸭不肯饶。
李逵将殷天锡打死在地。柴进只叫得苦!便教李逵且去后堂商议。柴进道:
“眼见得便有人到这里,你安身不得了。官司我自支吾。你快走回梁山泊去。”
李逵道:“我便走了,须连累你。”柴进道:“我自有誓书铁券护身。你便快走。
事不宜迟!”李逵取了双斧,带了盘缠,出后门自投梁山伯去了。
不多时,只见二百馀人,各执刀杖枪棒,果来围住柴皇城家。柴进见来捉人,
便出来说道:“我同你们府里分诉去。”众人先缚了柴进,便入家里,搜捉行凶
黑大汉不见。只把柴进绑到州衙内,当厅跪下。知府高廉听得打死了他的舅子殷
天锡,正在厅上咬牙切齿仇恨,只待拿人来。早把柴进驱番在厅前阶下。高廉喝
道:“你怎敢打死了我殷天锡?”柴进告道:“小人是柴世宗嫡派子孙,家间有
先朝太祖誓书铁券,见在沧州居住。为是叔叔柴皇城病重,待来看视。不幸身故,
见今停丧在家。殷直阁将带三二十人到家,定要赶逐出屋,不容柴进分说,喝令
众人殴打。被庄客李大救护,一时行凶打死。”高廉喝道:“李大见在那里?”
柴进道:“心慌逃走了。”高廉道:“他是个庄客,不得你的言语,如何敢打死
人!你又故纵他走了,却来瞒昧官府。你这厮不打如何肯招!牢子,下手如力与
我打这厮!”柴进叫道:“庄客李大救主,误打死人,非干我事。放着先朝太祖
誓书,如何例下刑法问我!”高廉道:“誓书有在那里?”柴进道:“已使人回
沧州去取来也。”高廉大怒,喝道:“这厮正是抗拒官府!左右,腕头如力,好
生痛打!”众人下手,把柴进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进流。只得招做命名令庄客李
大死殷天锡。取面二十五斤死囚枷钉了,发下牢里监收。殷天锡尸首检验了,自
把棺木殡葬,不在话下。
这殷夫人要与兄弟报仇,教丈夫高廉,抄紥了些皇城家私,临禁下人口,占
住了房屋园院。柴进自在牢中受苦。
却说李逵连夜逃回梁山泊,到得寨里,来见众头领。朱仝一见李逵,怒从心
上起,恶向胆边生,制修朴刀,迳奔李逵。黑旋风拔出双斧,便斗朱仝。晁盖、
宋江并众头领,一发向前劝住。宋江与朱仝陪话道:“前者杀了小衙内,不干李
逵之事。却是军师吴学究因请兄长不肯上山,一时定的计策。今日既到山寨,便
休记心。只顾同心协助,共兴大义。休教外人耻笑。”便叫李逵:“兄弟,与朱
仝陪话。”李逵睁着怪眼,叫将直来,说道:“他直恁般做得起!我也多曾在山
寨出气力,他又不会有半点之功。支怎地倒教我陪话?”宋江道:“兄弟,却是
你杀了小衙内。虽是军师严令,论齿序他也是你哥哥。且看我面,与他伏个礼,
我却是拜你便是了。”李逵气宋江央及不过,便道:“我不是怕你,为是哥哥逼
我,没奈何了,与你陪话。”李逵乞宋江逼住了,只得撇了双斧,拜了朱仝两拜。
朱仝方才消了这口气。山寨里晁头领,且教安排筵席,与他两个和解。
李逵说:“柴大官人因去高唐州看亲叔叔柴皇城病症,却被本州高知府妻舅
殷天锡要夺屋宇花园,殴骂柴进。乞我打死了殷天锡那厮。”宋江听罢,失惊道:
“你自走了,须连累柴大官人乞官司。”吴学究道:“兄长休惊。等戴宗回山,
便有分晓。”李逵问道:“戴宗哥哥那里去了?”“我怕你在柴大官人庄上惹事
不好,特寺教他来唤你回山。他到那里不见你时,必去高唐州寻你。”
说言未绝,只见小校来报:“戴院长回来了。”宋江例去迎接。到来堂上坐
下,便问柴大官人一事。戴宗答道:“去到柴大官人庄上,已知同李逵投高唐州
去了。迳奔那里去打听,只见满城人传说殷天锡因争柴皇城庄屋,被一个黑大汉
打死了。见今负累了柴大官人,陷于绳缆,下在牢里。柴皇城一家人口家私,尽
都抄紥了。柴大官人性命,早晚不保。”晁盖道:“这个黑厮,又做出来了!但
到处例惹口面!”李逵道:“柴后城被他打伤,哎气死了,又来占他房屋,又喝
教打柴大官人,例是活佛,也忍不得!”
晁盖道:“柴大官人自来与山寨有恩。今日他有危难,如何不下山去救他。
我亲自去走一遭。”宋江道:“哥哥是山寨之主,如何命名得劲动。小可和柴大
官人旧来有恩,情愿替哥哥下山。”吴学究道:“高唐州城池虽小,人物稠穰,
军广粮多,不可轻敌。烦请林冲、花荣、秦明、李俊、吕方、郭盛、孙立、殴鹏、
杨林、邓飞、马麟、白胜十二个头领,部引马步军兵五千,作前队先锋。中军主
帅宋公明、吴用,并朱仝、雷横、戴宗、李逵、张横、张顺、杨雄、石秀十个头
岭,部引马步军兵三千策应。”共该二十二位头领,辞了晁盖等众人。前部已离
山寨,中军主将宋江、吴用督拚人马,望高唐州进发。端的好整齐!但见:
绣旗飘号带,画角间铜锣。三股叉、五股叉,灿灿秋霜;点钢枪、卢叶枪,
纷纷瑞雪。蛮牌遮路,强弓硬弩当先;火炮随军,大戟长戈拥后。鞍上将,似南
山猛虎,人人好斗偏争。坐下马,如此海苍龙,骑骑能冲敢战。端的枪刀流水急,
果然人马撮风行。
梁山泊前军已到高唐州地界,亦有军卒报知高廉。高廉听了,冷笑道:“你
这夥草贼,在梁山泊窝藏,我兀自要来劝捕你。今日你到来就缚,此是天教我成
功!左右,快传下号令,整点军马,出城迎敌。着那众百姓上城守护。”这高知
府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文武两全。一声号令下去,那帐前都统、监军、统领、
统制、提辖,军职一应官员,各各部领军马,就教场里点视已罢。诸将便摆布出
城迎敌。高廉首下有三百梯己军士,号为飞天神兵,一个个都是山东、河北、江
西、湖南、两淮两浙选来的精壮好汉。那三百飞天神兵,怎生结束?但见:
头披乱发,脑后撒一把烟云。身挂胡卢,背上藏千条火焰。黄抹额齐分八卦,
豹皮裈尽按四方。熟铜面具似金装,镔铁滚刀如扫帚。掩心铠甲,前后竖两面青
铜;照眼旌旗,左右烈千层黑雾。疑是天蓬离半府,正如月勃下云衢。
那知府高廉,引了三百神兵,披甲背剑,上马出到城外。把部下军官,周回
排成阵势。却将三百神兵,列在中军。摇旗呐喊,擂鼓呜金。只等敌军到来。却
说林冲、花荣、秦明,引领五千人马到来。两军相迎,旗鼓相望,各把强弓硬弩,
射住阵脚。两军中吹动画角,发起擂鼓。花荣、秦明,带同十个头领,都到阵前。
把马勒诠。头领林冲横丈八蛇矛,跃马出阵,厉声高叫:“高唐州纳命的出来!”
高廉把马一纵,引着三十馀个军官,都出到门旗下,勒住马,指着林冲骂道:
“你这夥不知死的叛贼,怎敢直犯俺的城池!”林冲喝道:“你这个害民的强盗,
我早晚杀到京师,把你那厮欺君贼臣高俅,碎尸万段,方是愿足!”高廉大怒,
回头问道:“谁人出马,先捉此贼去?”军官队里,转出一个统制官,姓于名直,
拍马输刀,竟出阵前。林冲见了,迳奔于直。两个战不到五合,于直被林冲心窝
里一蛇矛刺着,翻筋斗颠下马去。高廉见了大惊。“再有谁人出马报仇?”军官
队里又转出一个统制官,姓温双名文宝,使一条长枪,骑一疋黄骠马,銮铃响,
珂珮鸣,早出到阵前。四只马蹄荡起征尘,直奔林冲。秦明见了,大叫:“哥哥
稍歇,看我立斩此贼!”林冲勒住马,收了点钢矛,让秦明战温文宝。两个约斗
十合之上,秦明放个门户,让他枪搠进来,手起棍落,把温文宝削去半个天灵,
死于马下。那疋马跑回本阵去了。两阵军相对,齐呐声喊。
高廉见连折二将,例去背上制出那口太阿宝剑来,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
“疾!”只见高廉队中,掷起一道黑气。那道气散至半空里,飞砂走石,撼地摇
一,刮起怪风,迳扫过对阵来。林冲、花荣等众将,对面不能相顾。惊得那坐下
马乱撺咆哮。众人回身便走。高廉把剑一挥,指点那三百神兵,从阵里杀将出来。
背后官军协助,一掩过来。赶得林冲等军马,星落云散,七断八续,呼兄唤弟,
觅子寻爷。五千军兵,折了一千馀人,直退回五十里下寨。高廉见人马退去,也
收了本部军兵,入高唐州城里安下。
却说宋江中军人马到来,林冲等接着,具说前事。宋江、吴用听了大惊。与
军师道:“是何神,如此利害?”吴学究道:“想是妖法。若能回风返火,便可
破敌。”宋江听罢,打开天书看时,第三卷上有回风返火破阵之法。宋江大喜,
用心记了咒语并秘诀。整点人马,五更造饭吃了,摇旗操鼓,杀奔城下来。
有人报入城中。高廉再点了得胜人马,并三百神兵,开放城门,布下吊桥,
出来摆成阵势。宋江带剑,纵马出阵前,望见高廉军中一族皂旗。吴学究道:
“那阵内皂旗,便是神师计的军兵。但恐又使此法,如何迎敌?”宋江道:“军
师放心,我自有破阵之法。诸军众将,勿得惊疑,只顾向前杀去。”高廉分付大
小将校:“不要与他强敌挑斗。但见牌响,一齐拚力,擒获宋江,我自有重赏。”
两军喊声起处,高廉马鞍轿挂着那面聚兽铜牌,上有龙章凤篆,手里拿着宝剑,
出阵前。宋江指着高廉骂道:“昨夜我不会到,兄弟们误折一阵。今日我必要把
你诛尽杀绝。”高廉喝道:“你这夥反贼,快早早下马受缚,省得我腥手污脚!”
言罢,把剑一挥,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黑气起处,早卷起怪风来。
宋江不等那风到,口中也念念有词,左手捏诀,右手把剑一指,喝声道:“疾!”
那阵风不望宋洒阵里来,倒望高廉神兵队里去了。宋江却待招呼人马杀将过去。
高廉见回了风,急取铜牌,把剑敲动,向那神兵队里卷一阵黄砂,就中军走出一
群猛兽。但见:
狻猊舞爪,狮子摇头。闪金獬豸逞威雄,奋锦貌貅施勇猛。豺狼作对吐獠牙,
直奔雄兵;虎豹成群张巨口,来啮劣马。带刺野冲阵入,卷毛恶犬撞人来。如龙
大蟒扑天飞,吞象顽蛇钻地落。
高廉铜牌响处,一群怪兽毒虫,直冲过来。宋江阵里众多人马惊呆了。宋江
撇了剑,拨回马先走。众头领簇捧着,尽都逃命。大小军校,你我不能相顾,夺
路而走。高廉在后面,把剑一挥,神兵在前,官军在后,一主昌掩杀将来。宋江
人马,大败亏输。高廉赶杀二十馀里,鸣金收军,城中去了。
宋江来到土坡下,收住人马,紥下寨栅。虽是损折了些军卒,却喜众头领都
有。屯住军马,便与军师吴用商议道:“今番打高唐州,连折了两阵,无计可破
神兵,如之标何?”吴学究道:“若是这厮会使神师计,他必然今夜要来劫寨。
可先用计提备。此处只可屯紥些少军马,我等去旧寨内驻紥。”宋江传令,只留
下杨林、白胜看寨,其馀人马退去旧寨内将息。
且说杨林、白胜引人离寨半里草坡内埋仗。等到一更时分,但见:
云在四野,雾涨八方。摇天撼地起狂风,倒海翻江飞急雨。协公仇怒,倒骑
火兽逞神威;电母生嗔,乱制金蛇施圣力。大树和根拔去,深波彻底卷干。若非
灌口斩蛟龙,疑是泗州降水母。
当夜风雷大作。杨林、白胜引着三百馀人,伏在草里看时,只见高廉步走,
引领三百神兵,吹风唿哨,杀入寨里来。见是空寨,回身便走。杨林、白胜呐声
喊,高廉只怕中了计,四散便走。三百神兵,各自奔逃。杨林、白胜,乱放弩箭,
只顾射去,一箭正中高廉左背。众军四散,冒雨赶杀。高廉引领了神兵,去得远
了。杨林、白胜入少,不敢深入。少刻雨过云收,复见一天星斗。月光之下,草
坡前搠翻射死拿得神兵二十馀人,解赴宋公明寨内。具说雷雨风云之事。宋江、
吴用见说,大惊道:“此间只隔得五里远近,却又无雨无风。”众人议道:“正
是妖法。只在本处,离地只有三四十丈,云雨气味,是左近水泊中摄将来的。”
杨林说:“高廉也自披发仗剑,杀入寨中。身上中了我一弩箭,回城中去了。为
是人少,不敢去追。”宋江分赏杨林、白胜,把拿来的中伤神兵暂了。分拨众头
领,下了七八个小寨,围绕大寨,提备再来劫寨。一面使人回山寨,取军马协助。
且说高廉自中了箭,回到城中养病。令军士守护城池,晓夜提备。“且休与
他厮杀。待我箭疮平复起来,捉宋江未迟。”
却说宋江见折了人马,心中忧闷。和军师吴用商量道:“只这个高廉,尚且
破不得。倘或别添他处军马,拚力来劫,如之奈何?”吴学究道:“我想要破高
廉妖法,只除非依我如此如此。若不去请个人来,柴大官人性命也是难救。高唐
州城子,永不能得。”宋江又问道:“军师,这个人是谁?”
吴学究说出这个人来,有分教:翩翩鹤驾,请出这个神仙;霭霭云程,来破
几年妖法。正是:要除起雾兴云法,须请通天彻地人。毕竟军师吴学究当下要请
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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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0 12: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三回 戴宗智取公孙胜 李逵斧劈罗具人


诗曰:
堪叹人心毒似蛇,谁知天眼转如车。
去年妄取东邻物,今日还归北舍家。
无义钱财汤泼雪,倘来田地水推沙。
若将奸狡为生计,恰似朝云与暮霞。
话说当下吴学究对宋公明说道:“要破此法,只除非快教人去蓟州寻取公孙
胜请来,便可破得高廉。”宋江道:“前番戴宗去了几时,全然打听不着,却那
里去寻?!吴用道:“只说蓟州,有管下多少县治、镇市、乡村,他须不曾寻得
到。我想公孙胜他是个清高的人,必然在个名山洞府,大川真境居住。今番教戴
宗,可去绕蓟州管下县道名山仙境去处,寻觅一遭,不悉不见他。”宋江听罢,
随即叫请戴院长商议,可往蓟州寻取公孙胜。戴宗道:“小可愿往,只是得一个
做伴的去方好。”吴用道:“你作起神行法来,谁人赶得你上?”戴宗道:“若
是同伴的人,我也把甲马拴在他腿上,教他也走得许多路程。”李逵便道:“我
与戴院长做伴走一遭。”戴宗道:“你若要跟我去,须要一路上吃素,都听我的
言语。”李逵道:“这个有甚难处!我都依你便了。”宋江、吴用分付道:“路
上小心在意,休要惹事。若得见了,早早回来。”李逵道:“我打死了殷天锡,
却教柴大官人吃官司,我如何不要救他!今番并不敢惹事了。”二人同行。有诗
为证:
飞步神行说戴宗,李逵同伴去如风。若还寻着公孙胜,要使高廉永绝踪。豪
杰士,黑旋风,一时赤手逞英雄。谁知一路经行处,惹祸招灾顷刻中。
话说戴宗、李逵,各藏了暗器,拴缚了包裹,两个拜了宋江并众人,离了高
唐州,取路投蓟州来。走了三十馀里,李逵立住脚道:“大哥,买碗酒吃了走也
好。”戴宗道:“你要跟我作神行法,须要只吃素酒。且向前面去。”李逵答道:
“便吃些肉也打什么紧!”戴宗道:“你又来了。今日已晚,且寻客店宿了,明
日早行。”两个又走了三十馀里,天色昏黑,寻着一个客店歇了。烧起火来做饭,
沾一角酒为吃。李逵搬一碗素饭并一碗菜汤,来房里与戴宗吃。戴宗道:“你如
何不吃饭?”李逵应道:“我且未要吃饭哩。”戴宗寻思道:“这厮必然瞒着我
背地里吃荤。”戴宗自把素饭吃了,却悄悄地来后面张时,见李逵讨两角酒,一
盘牛肉,在那里自吃。戴宗道:“我说什么!且不要道破他。明日小小地要他要
便了。”戴宗自去房里睡了。李逵吃了一回酒肉,恐怕戴宗说他,自暗暗的来房
里睡了。到五更时分,戴宗起来,叫李逵打火,做些素饭吃了,各分行李在背上,
笄还了房宿钱,离了客店。行不到二里多路,戴宗说道:“我们昨日不曾使神行
法,今日须要赶程途。你先把包裹拴得牢了,我与你作法,行八百里便住。”戴
宗取四个甲马,去李逵两双腿上也缚了,分付道:“你前面酒食店裹等我。”戴
宗念念有词,吹口气在李逵腿上。李逵拽开脚步,浑如驾云的一般,飞也似去了。
戴宗笑道:“且着他忍一日饿。”戴宗也自拴上甲马,随后赶来。
李逵不省得这法,只道和他走路一般,只听耳朵边风雨之声,两边房屋树木,
一似连排价倒了的,脚底下如云催雾赵。李逵怕将起来。几遍待要住脚,两条腿
那里收拾得住。这脚却似有人在下面推的相似,脚不点地,只管得走去了。看见
酒肉饭店,又不能勾入去买吃。李逵只得叫:“爷爷,且住一住。”走的甚是神
捷。有诗为证:
李逵禀性实凶顽,酒肉堆盘似虎食。
只为一时贪口腹,足行千里不能安。
李逵看看走到红日平西,肚里又饥又渴,越不能勾住脚,惊得一身臭汗,气
喘做一团。戴宗从背后赶来,叫道:“李大,怎的不买些点心吃了去?”李逵应
道:“哥哥救我一救!饿杀铁牛也!”戴宗怀里摸出几个炊饼来自吃。李逵叫道:
“我不能勾住脚买吃,你与两个充饥。”戴宗道:“兄弟,你走上来与你吃。”
李逵伸着手,只隔一丈来远近,只赶不上。李逵叫道:“好哥哥,等我一等!”
戴宗道:“便是今日有些跷蹊!我的两条腿也不能勾住。”李逵道:“阿也!我
的这鸟脚,不由我半分!自这般走了去,只好把大斧砍了那下半截下来!”戴宗
道:“只除是恁的般方好,不然直走到明年正月初一日,也不能住。”李逵道:
“好哥哥,休使道儿要我!砍了腿下来,你却笑我!”戴宗道:“你敢是昨夜不
依我,今日连我也走不得住。你自走去。”李逵叫道:“好爷爷,你饶我,住一
住!”戴宗道:“我的这法,第一不许吃劳并吃牛肉。若还吃了一块牛肉,只要
走十万里方才得住。”李逵道:“却是苦也!我昨夜不合瞒着哥哥,真个偷买几
斤牛肉吃了。正是怎么好?”戴宗道:“怪得今日连我的这腿也收不住,只用去
天尽头走一遭了,慢慢地却得三五年方才回得来。”李逵听罢,叫起撞天屈来。
戴宗笑道:“你从今已后,只依得我一件事,我便罢得这法。”李逵道:“老爹,
我今都依你便了。”戴宗道:“你如今敢再瞒我吃荤么?”李逵:“今后但吃时,
舌头上生碗来大疔疮。我见哥哥要吃素,铁牛却吃不得,因此上瞒着哥哥。今后
并不敢了。”戴宗道:“既是恁地,饶你这一遍。”退后一步,把衣袖去李逵腿
上只一拂,喝声:“住!”李逵却似钉住了的一般,两只腿立定地下,那移不动。
其法甚是灵。有诗为证:
戴宗神术极专精,十步攒为两步行。
可惜李逵多勇健,云车风驾莫支撑。
戴宗道:“我先去,你且慢慢的来。”李逵正待抬脚,那里移得动,拽也拽
不起,一似生铁铸就了的。李逵大叫道:“又是苦也!晚夕怎地得去?”便叫道:
“哥哥,救我一救!”戴宗转回头来,笑道:“你今番依我说么?”李逵道:
“你是我亲爷,却是不敢违了你的言语。”戴宗道:“你今番却要依我。”便把
手绾了李逵,喝声:“起!”两个轻轻地走了去。李逵道:“哥哥可怜见铁牛,
早歇了罢!”前面到一个客店,两个且来投宿。戴宗、李逵入到房里,去腿上都
卸下甲马来。取出几陌纸钱烧送了。问李逵道:“今番却如何?”李逵道:“这
两条腿方才是我的了。”戴宗道:“谁看你夜来私买酒肉吃?”李逵道:“为是
你不许我吃荤,偷了些吃。也吃你要得我勾了。”
戴宗叫李逵安排些素酒素饭吃了,烧汤洗了脚,上床歇了。睡到五更起来,
洗漱罢,吃了饭,还了房钱,两个又上路。行不到三里多路,戴宗取出甲马道:
“兄弟,今日与你只缚两个,教你慢行些。”李逵道:“我不要缚了。”戴宗道:
“你既依我言语,我和你干大事,如何肯弄你?”你若不依我,教你一似夜来,
只钉住在这里,只等我去蓟州,寻见了公孙胜回来放你。”李逵慌忙叫道:“我
依,我依。”戴宗与李逵当日各只缚两个甲马,作起神行法,扶着李逵,两个一
同走。原来戴宗的法,要行便行,要住便住。李逵从此那里敢违他言语。于路上
只是买些素酒素饭,吃了便行。李逵方才放心。有诗为证:
戴宗术法久通神,去住迟延总在心。
从此李逵方畏服,二人交谊断黄金。
放休絮紧。两个用神行法,不旬日,迤逦来蓟州城外客店里歇了。次日,两
个入城来。戴宗扮做主人,李逵扮做仆者,绕城中寻了一日,并无一个主人得公
孙胜的。两个自回店里歇了。次日,又去城中小街狭巷,寻了一日,绝无消耗。
李逵心焦,骂道:“这个乞丐道人,却乌躲在那里!我若见时,脑揪将去见哥哥。”
戴宗瞅道:“你又来了!若不听我的言语,我又教你吃苦。”李逵笑道:“我自
这般说要。”戴宗又埋冤了一回,李逵不敢回话。两个又来店里歇了。次日早起,
却去城外近村镇市发觅。戴宗但见老人,便施礼拜问公孙胜先生家在那里居住,
并无一人认得。戴宗也问过数十处。
当日晌午时分,两个走得肚饥。路傍边见一个素面店,两个直入来买些点心
吃。只见里面都坐满,没一个空处。戴宗、李逵立在当路。过卖问道:“客官要
吃面时,和这老人合坐一坐。”戴宗见个老丈,独自一个占着一付大座头,便与
他施礼,唱个喏。两个对面坐了。李逵坐在戴宗肩下。分付过卖造四个壮面来。
戴宗道:“我吃一个,你吃三个,不少么?”李逵道:“不济事,一发做六个来,
我都包办。”过卖见了,也笑。等了半日,不见把面来。李逵却见都搬入里面去
了。心中已有五分焦燥。只见过卖却搬一个热面,放在合坐老人面前。那老人也
不廉让,拿起面来便吃。那分面却热,老儿低着头,伏卓儿吃。李逵性急,见不
搬面来,叫一声过卖,骂道:“却教老爷等了这半日!”把那卓子只一拍,溅好
老人一脸热汁。那分面都泼翻了。老儿焦燥,便来揪住李逵喝道:“你是何道理,
打翻我面!”李逵捻起拳头要打老儿。戴宗慌忙喝住。老人不肯罢休。有四句诗,
单说李逵,诗曰:
李逵平昔性刚凶,欺负年高一老翁。
面汁溅来盈脸上,怒中说出指挥功。
戴宗与他陪话道:“丈丈,休和他一般见识!小可陪丈丈一分面。”那老人
道:“客官不知,老汉路远,早要吃了面回去,听讲长生不死之法。迟时,程途。”
戴宗问道:“丈丈何处人氏?却听谁人讲说长生不死之法?”老儿答道:“老汉
是本处蓟州管下九宫县二仙山下人氏。因来这城中买些好香回去,听山上罗真人
讲说和生不死之法。”戴宗寻思道:“莫不公孙胜也在那里?”便问老人道:
“丈丈,贵村曾有个公孙胜么?”老人道:“客官问别人,定不知。多有人不认
的他。老汉和他是邻舍。他只有个老母在堂。这个先生,一向云游在外,比时唤
做公孙一清。如今出姓,都只叫他清道人,不叫做公孙胜。此是俗名,无人认得。”
戴宗道:“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戴宗又拜问丈丈道:“九
宫县二仙山,离此间多少路?清道人在家么?”老人道:“二仙山只离本县四十
五里便是。清道人他是罗真人上首徒凝,他本师如何放他离左右。”戴宗听了,
大喜。连忙催赶面来吃,和那老儿一同吃了,笄还面钱,同出店肆。问了路途,
戴宗道:“丈丈先行,小可买些香纸,也便来也。”老人作别人去了。
戴宗、李逵回到客店里,取了行李包裹,再拴上甲马,离了客店。两个取路
投九宫县二仙山来。戴宗使起神行法,四十五里,片时到了。二人来到县前,问
二仙山时,有人指道:“离县投东,只有五里便是。”两个又离了县治,投东而
行。果然行不到五里,早望见那座仙山,委实秀丽。但见:
青山削翠,碧岫堆云。两崖分虎踞龙盘,四面有猿啼鹤泪。朝看云封山顶,
暮观日挂林梢。流水潺湲,涧内声声呜玉珮。飞泉瀑布,洞中隐隐奏瑶琴。若非
道侣修行,定有仙翁炼药。
当下戴宗、李逵来到二仙下山。见个樵夫,戴宗与他施礼说道:“借问此间
清道人家在何处居住?”樵夫指道:“只过这个山嘴,门外有条小石桥的便是。”
两个抹过山嘴来,见有十数间草房,一周遭矮墙,墙外一座小小石桥。两个来到
桥边,见一个村姑提一篮新果子出来。戴宗施礼问道:“娘子从清道人家出来,
清道人在家么?”村姑答道:“在屋后炼丹。”戴宗心中暗喜。有诗为证:
半空苍翠拥芙蓉,天地风光迥不同。
十里青松栖野鹤,一溪流水泛春红。
疏烟白乌长空外,玉殿琼楼庵画中。
欲识真仙高隐处,便从林下觅形踪。
戴宗、李逵两个立在门前。戴宗分付李逵道:“你且去树背后躲一躲,待我
自入去见了他,却来叫你。”戴宗自人到里面看时,一带三间草房,门上县挂一
个卢廉。戴宗咳嗽了一声,只见一个婆婆从里面出来。戴宗看那婆婆,但见:
苍然古貌,鹤发酡颜。眼昏似秋月笼烟,眉白如晓霜映日。青裙素服,依稀
紫府元君;布袄荆钗,彷佛骊山老姥。形如天上翔云鹤,貌似山中傲雪松。
戴宗当下施礼道:“告禀老娘,小可欲求清道人相见一面。”婆婆问道:
“官人高姓?”戴宗道:“小可姓戴名宗,从山东到此。”婆婆道:“孩儿出外
云游,不曾还家。”戴宗道:“小可是旧时相识,要说一句紧要的话,求见一面。”
婆婆道:“孩儿出外云游,不曾还家。”戴宗道:“小可是旧时相识,要说一句
紧要的话,求见一面。”婆婆道:“不在家里,有甚话说,留下在此不妨。待回
家,自来相见。”戴宗道:“小可再来。”就辞了婆婆,却来门外。对李逵道:
“今番须用着你。方才他娘说道,不在家里。如今你可去请他。他若说不在时,
你便打将起来。却不得伤犯他的老母。我来喝住你便罢。”
李逵先去包裹裹,取出双斧,插在两胯下。入的门里,叫一声:“着个出来!”
婆婆慌忙迎着,问道:“是谁?”见了李逵睁着双眼,先有八分怕他。问道:
“哥哥有甚话说?”李逵道:“我是梁山泊黑旋风,春着哥哥将令,教我来请公
孙胜。你叫他出来,佛眼相看。若还不肯出来,放一把鸟火,把你家当都烧做白
地。莫言不是。早早出来!”婆婆道:“好汉莫要恁地,我这里不是公孙胜家,
自唤做清道人。”李逵道:“你只叫他出来,我自认得他乌脸。”婆婆道:“出
外云游未归。”李逵拔出大斧,先砍翻一堵壁。婆婆向前拦住。李逵道:“你不
叫你儿子出来,我只杀了你。”拿起斧来便砍,把那婆婆惊倒在地。只见公孙胜
从里面走将出来,叫道:“不得无礼!”有诗为证:
李逵巨斧白如霜,惊得婆婆命欲亡。
幸得戴宗来救护,公孙方肯出中堂。
戴宗便来喝道:“铁牛如何吓倒老母!”戴宗连忙扶起,李逵撇了大斧,便
唱个喏道:“阿哥,休惧!不恁地,你不肯出来。”公孙胜先扶娘入去了,却出
来拜请戴宗、李逵,邀进一间静室坐下。问道:“亏二位寻得到此。”戴宗道:
“自从师父下山之后,小可先来蓟州寻了一遍,并无打听处,只纠合得一夥弟兄
上山。今次宋公明哥哥,因去高唐州救柴大官人,致被知府高廉两三阵用妖法赢
了,无计奈何。只得教小可和李逵迳来寻请足下。绕遍蓟州,并无寻处。偶因素
面店中,得个此间老丈指引到此。却见村姑说,足下在家烧炼丹药。老母只是推
却。因此使李逵激出师父来。这个太莽了些,望乞恕罪。哥哥在高唐州界上,度
日如年。请师父便可行程,以见始终成全大义之美。”公孙胜道:“贫道幼年飘
荡江湖,多与好汉们相聚。自从梁山泊分别回乡,非是昧心。一者母亲年老,无
奉侍;二乃本师罗真人,留在座前听教。恐怕山寨有人寻来,故意改名清道人,
隐居在此。”戴宗道:“今者宋公明正在危急之际,师父慈悲,只得去走一遭。”
公孙胜道:“干碍老母无人养赡,本师罗真人如何肯放。其实去不得了。”戴宗
再拜恳告。公孙胜扶起戴宗说道:“再容商议。”公孙胜留戴宗、李逵在净室里
坐定,出来叫个庄客,安排些素酒素食相待。三个吃了一回。戴宗又苦苦哀告公
孙胜道:“若是师父不肯去时,宋公明必被高廉捉了,山寨大义,从此休矣。”
公孙胜道:“且容我去禀问本师真人。若肯容许时,便一同去。”戴宗道:“只
今便去启问本师。”公孙胜道:“且宽心住一宵,明日早去。”戴宗道:“哥哥
在彼一日,如度一年。烦请师父同往一遭。”
公孙胜便起身引了戴宗、李逵,离了家里,取路上二仙山来。此时已是秋残
冬初时分,且短夜长,容易得晚。来到半山腰,却早红轮西坠,松阴里面一条小
路,直到罗真人观前。见有原红牌额,上写三个金字,书着:“紫虚观。”三人
来到观前,看那二仙山时,果然是好座仙境。但见:
青松郁郁,翠柏森森。一群白鹤听经,数个青衣碾药。青梧翠竹,洞门深锁
碧窗寒。白雪黄芽,石室云封丹灶暖。野鹿街花穿径去,山猿制果引离来。时闻
道士谈经,每见仙翁论法。虚皇坛畔,天风吹下步虚声。礼斗殿中,鸾背忽来环
珮韵。只此便为真紫府,更于何处觅蓬莱。
三人就着衣亭上,整顿衣服,从廊下入来,迳投殿后松鹤轩里去。两个童子
看见公孙胜领人入来,报知罗真人。传法旨,教请三人入来。当下公孙胜引着戴
宗、李逵到松鹤轩内。正值真人朝真才罢,坐在云床上养性。公孙胜向前行礼起
居,躬身侍立。戴宗、李逵看那罗真人时,端的有神游八极之表。但见:
星冠攒玉叶,鹤毛缕金霞。神清似长江浩月,貌古似泰华乔松。踏魁罡朱履
步丹霄,歌步虚琅函浮瑞气。长髯广颊,修行到无漏之天。碧眼方瞳,服食造长
生之境。三岛十洲骑凤住,洞天福地抱琴游。高餐沆瀣,静品鸾笙。正是:三更
步月鸾声远,万里乘云鹤背高。都仙太史临凡世,广惠真人住世间。
戴宗当下见了,慌忙下拜。李逵只管着眼看。罗真人问公孙胜道:“此二位
何来?”公孙胜道:“便是昔日弟子曾告我师,山东义友是也。今为高唐州知府
高廉,显逞异术,有兄宋江,特令二弟来此呼唤。弟子未敢擅便,故来禀问我师。”
罗真人道:“吾弟子既脱火坑,学炼长生,何得再慕此境?自宜慎重,不可妄为。”
戴宗再拜道:“容乞暂请公孙先生下山,破了高廉,便送还山。”罗真人道:
“二位不知,此非出家人闲管之事。汝等自下山去商议。”公孙胜只得引了二人,
离了松鹤轩,连晚下山来。
李逵问道:“那老仙先生说什么?”戴宗道:“你偏不听得?”李逵道:
“便是不省得这般乌则声。”戴宗道:“便是他的师父说道,教他休去。”李逵
听了,叫起来道:“教我两个走了许多路程,千难万难,寻见了,却放出这个屁
来!莫要引老爷性发,一只手捻碎你这道冠儿,一只提住腰胯,把那老贼倒直撞
下山去!”戴宗瞅着道:“你又要钉住了脚?”李逵道:“不敢,不敢和,说一
声儿耍。”
二个再到公孙胜家里。当夜安排些晚饭吃了。公孙胜道:“且权宿一宵,明
日再去恳告本师。若肯时便去。”戴宗至夜,叫了安置。两个收拾行李,都来净
室里睡了。两个睡到三更左侧,李逵悄悄地扒将起来。听得戴宗齁齁的睡着。自
己寻思道:“却不是干乌气么!你原是山寨里人,却来问什么乌师父!明朝那厮
又不肯,却不误了哥哥的大事!我忍不得了。只是杀了那个老贼道,教他没问处,
只得和我去。”李逵要害真人。有诗为证:
欲请公孙去解围,真人不肯着他为。
李逵夜奋英雄力,斧到应教性命危。
李逵当时摸了两把板斧,悄悄地开了房间,乘着星月明朗,一步步摸上山来。
到得紫虚观前,却见两扇大门关了。傍边篱墙,苦不甚高。李逵腾地跳将过去,
开了大门,一步步摸入里面来。直至松鹤轩前,只听隔窗有人看诵玉枢宝经之声。
李逵爬上来,舐破窗纸张时,见罗真人独自一个,坐在云床上。面前卓儿上,烧
着一炉名香,点着两枝画烛,朗朗诵经。李逵道:“这贼道却不是当死!”一踅,
踅过门边来,把手只一推,呀地两扇亮槅齐开。李逵抢将入去,提起斧头,便望
罗真人脑门上劈将下来,砍倒在云床上,流出白血来。李逵看了,笑道:“眼见
的这贼道是童男子身,颐养得元阳真气,不曾走泻,正没半点的红。”李逵再仔
细看时,连那道冠儿劈做两半,一颗头直砍到项下。李逵道:“今番且除了一害。
不烦离公孙胜不去。”便转身出了松鹤轩,从侧首廊下,奔将出来。只见一个青
衣童子拦住李逵喝道:“你杀了我本师,待走那里去?”李逵道:“你这个小贼
道,也吃我一斧。”手起斧落,把头早砍下台基边去。二人都被李逵砍了。有诗
为证:
李逵双斧白如霜,劈倒真人命已亡。
料是精魂归碧落,一心暗地喜非常。
且说李逵笑道:“只好撒开。”迳取路出了观门,飞也似奔下山来。到得公
孙胜家里,闪入来,闭上了门,净室里听戴宗时,兀自未觉。李逵依然原又去睡
了。直到天明,公孙胜起来,安排早饭,相待两个吃了。戴宗道:“再请先生同
引我二人上山恳告真人。”李逵听了,暗暗地冷笑。三个依原旧路,再上山来。
入到紫虚观里,松鹤轩中,见两个童子。公孙胜问道:“真人何在?”道童答道:
“真人坐在云床上养性。”李逵听说,吃了一惊,把舌头伸将出来,半日缩不人
去。三个揭起帘子人来,看是,见罗真人坐在云床上中间。李逵暗暗想道:“昨
夜莫非是错杀了?”罗真人便道:“汝等三人又来何干?”戴宗道:“特来哀告
我师慈悲,救取众人免难。”罗真人道:“这黑大汉是谁?”戴宗答道:“是小
可义弟,姓李名达。”真人笑道:“本待不教公孙胜去,看他的面上,教他去走
一遭。”戴宗拜谢。李逵自暗暗寻思道:“那厮知道我要杀他,却又鸟说。”
只见罗具人道:“我教你三人片时便到高唐州如何?”三个谢了。戴宗寻思:
“这罗真人又强似我的神行法。”真人唤道童取三个手帕来。戴宗道:“上告我
师,却是怎生教我们便能勾到高唐州?”罗真人便起身:“都跟我来。”三个人
随出观门外石岩上来。先取一个红手帕铺在石上,道:“吾弟子可登。”公孙胜
双脚在上面。罗真人把袖一拂,喝声道:“起!”那手怕化做一片红云,戴了公
孙胜冉冉腾空便起,离山约有二十馀丈。罗真人喝声:“住!”那片红云不动。
却铺下一个青手帕,教戴宗踏上,喝声:“起!”那手帕却化作一片青云,载了
戴宗,起在半空里去了。那两片青红二云,如卢席大,起在天上转。李逵看得呆
了。罗真人却反一个白手帕,铺在石上,唤李逵踏上。李逵笑道:“却不是要!
若跌下来,好个大疙疸!”罗真人道:“你见二人么?”李逵立在手帕上。罗真
人喝一声:“起!”那手帕化做一片白云,飞将起来。李逵叫道:“阿也!我的
不稳,放我下来!”罗真人把右手一招,那青红二云,平平附将下来。戴宗拜谢,
侍立在面前,公孙胜侍立在左手。李逵在上面叫道:“我也要撒尿撒屎。你不着
我下来,我劈头便撒下来也。”罗真人问道:“我等自是出家人,不曾恼犯了你。
你因何夜来越墙而过,人来把斧劈我?若是我无道德,已被杀了。又杀了我一个
道童。”李逵道:“不是我,你敢错认了?”罗真人笑道:“虽然只是砍了我两
个葫卢,其心不善。且教你吃些磨难。”把手一招,喝声:“去!”一阵恶风,
把李逵史入云端里。只见二个黄巾力士押着,李逵耳边,只听得风雨之声,不觉
迳到蓟州地界。唬得魂不着体,手脚摇战。忽听得刮刺刺地响一声,却从蓟州府
厅屋上骨碌碌滚将下来。
当日正值府尹马士坐术,厅前立着许多公吏人等。看见半天里落下一个黑大
汉来,众皆吃惊。有诗为证:
李逵吓得太痴呆,忽向云端落下来。官吏见来俱丧胆,只疑妖怪降庭阶。
话说马知府见了,叫道:“且拿这厮过来。”当下十数个牢子狱卒,把李逵
驱至当面。马府尹喝道:“你这厮是那里妖人?如何从半天里吊将下来?”李逵
吃跌得头破额裂,半晌说不出话来。马知府道:“必然是个妖人。教去取些法物
来。”牢子节级将李逵捆翻,驱下厅前草地里。一个虞候,掇一盆狗血,劈头一
淋。又一个提一桶尿粪来,望李逵头上直浇到脚底下。李逵口里耳朵里,都是尿
屎。李逵叫道:“我不是妖人,我是跟罗真人的伴当!”原来蓟州人都知道罗真
人是个现世的活神仙,因此不肯下手伤他。再驱李逵到厅前。早有吏人禀道:
“这蓟州罗真人,是天下有名的得道活神仙。若是他的从者,不可加刑。”马府
尹笑道:“我读千卷之书,每闻今古之事,未见神仙有如此徒弟。即系妖人。牢
子与我加力打那厮!”众人只得拿翻李逵,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盘。马知府喝
道:“你那厮快招了妖人,便不打你。”李逵只得招做妖人李二。取一面大枷钉
子,押下大牢里去。李逵来到死囚狱里说道:“我是直日神将,如何枷了我?好
歹教你这蓟州一城人都死!”那押牢节级禁子,都知罗真人道德清高,谁不钦服,
都来问道李逵:“你端的是什么人?”李逵道:“我是罗真人亲随直日神将。因
一时有失,恶了真人,把我撇在此间,教我受此苦难。三两日必来取我。你们若
不把些酒食来将息我时,我教你们众人全家都死!”那节级牢子见了他说,到都
怕他。只得买酒买肉请他吃。李逵见他们害怕,越说起风话来。牢里众人越怕了。
又将热水来与他洗浴了,换些干净衣掌。李逵道:“若还缺了我酒食,我便飞了
去,教你们受苦。”牢里禁子只得倒陪告他。李逵陷在蓟州牢里不提。
且说罗真人把上项的事,一一说与戴宗。戴宗只是苦苦哀告,求救李逵。罗
真人留住戴宗在观里宿歇,动问山寨里事务。戴宗诉说晁天王、宋公明仗义疏财,
专只替天行道,誓不损害忠臣烈士,孝子紧孙,义夫节妇,许多好处。罗真人听
罢甚喜。一住五日。戴宗每日磕头礼拜,求告具人,乞救李逵。罗真人道:“这
等人只可驱除了罢,休带顺去。”戴宗告道:“真人不知,这李逵虽然愚蠢,不
省理法,也有些小好处。第一耿直,分毫不肯敬取于人。第二,不会阿谄于人,
虽死其忠不改。第三,并无淫欲斜心,贪财背义。敢勇当先。因此宋公明甚是爱
他。不争没了这个人回去,教小可难见兄长宋公明之面。”罗真人笑道:“坏了
此人。只是磨他一会,我叫取来还你。”戴宗拜谢。罗真人叫一声:“力士安在?”
就鹤轩前起一阵风。风过处,一尊黄巾力士出现。但见:
面如红玉,须似皂绒,彷佛有一丈身材,纵横有千斤气力。黄巾侧畔,金环
耀喷霞光;绣袄中间,铁甲铺霜吞月影。常在坛前护法,每来世上降魔。脚穿抹
绿雕蹾靴,手执宣花金蘸斧。
那个黄巾力士上告:“我师有何法旨?”罗真人道:“先差你押去蓟州的那
人,罪业已满。你还去蓟州牢里,取他回来。速去,速回!”力士声喏去了。约
有半个时辰,从虚空里把李逵撇交下来。戴宗连忙扶住李逵问道:“兄弟,这两
日在那里?”李逵看了罗真人,只管磕头拜说道:“铁牛不敢了也!”罗真人道:
“你从今已后,可以戒性,竭力扶持宋公明,休生歹心。”李逵再拜道:“敢不
遵依真人言语。”戴宗道:“你正去那里走了这几日?”李逵道:“自那日一阵
风直刮我去蓟州府里,从厅屋脊上直滚下来。被他府里众人拿住。那个马知府道
我是妖人,捉番我捆了。却教牢子狱卒把狗血和尿屎淋我一头一身,打得我两腿
肉烂,把我枷了,下在大牢里去。众人问我是何神,从天上落下来。只吃我说道
罗真人的亲随直日神将。因有些过失,罚受此苦。过三二日,必来取我。虽中吃
了一顿棍棒,却也诈得些酒肉噇。那厮们惧怕真人,却与我洗浴,换了一身衣掌
裳。方才正在亭心里诈酒肉吃,只见半空里跳下这个黄巾力士,把枷锁开了,喝
我闭上奶,一似睡梦中,直扶到这里。”公孙胜道:“师父似这般的黄巾力士,
有一千馀员,都是本师真人的伴当。”李逵听了,叫道:“活佛!你何不早主产,
免教我做了这般不是!”只顾下拜。戴宗也再拜恳告道:“小可端的来的多日了。
高唐州军马甚急,望乞师父慈悲,放公孙先生同弟子去救哥哥宋公明。破了高廉,
便送还山。”罗真人道:“我本不教他去。今为汝大义为重,权教他去走一遭。
我有片言,汝当记取。”公孙胜向前跪听真人指教。
只因罗真人说了那几句话,传授秘诀,有分教:额角有光,日中无影。炼丹
在石屋云房,飞步去蓬莱阆苑。正是:满还济世安邦原,来作乘鸾跨凤人。毕竟
罗真人说教公孙胜怎地下山?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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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0 12: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四回 入云龙关法破高廉 黑旋风探穴救柴进


诗曰:
奉辞伐罪号天兵,主将须将正道行。
自谓魔君能破敌,岂知正法更专精。
行仁上进还存命,无德高廉早丧生。
试把兴亡重点检,西风搔首不胜情。
话说当下罗真人道:“弟子,你往日学的法术,却与高廉的一般。吾今传授
与汝五雷天心正法。依此而行,可救宋江,保国安民,替天行道。休被人欲所缚,
误了大事,专精从前学道之心。你的老母,我自使人早晚看视,勿得忧念。汝应
上界天闲星,以此容汝去助宋公明。吾有八个字,汝当记取,休得临期有误。”
罗真人说那八个字,道是:“逢幽而止,遇汴而还。”公孙胜拜授了诀法,便和
戴宗、李逵三人,拜辞了罗真人,别了从道伴下山。归到家中,收拾了道衣、宝
剑二口,并铁冠、如意等物了当,拜辞了老母,离山上路。
行过了三四十里程程,戴宗道:“小可先去报知哥哥。先生和李逵大路上来,
却得再来相接。”公孙胜道:“正好。贤弟先往报知,吾亦趁行来也。”戴宗分
付李逵道:“于路小心扶侍先生。但有些差池,教你受苦。”李逵答道:“他和
罗真人一般的法术,我如何敢轻慢了他!”戴宗拴上甲马,作起神行法来,预先
去了。
却说公孙胜和李逵两个,离了二仙山九宫县,取大路而行。到晚寻店安歇。
李逵惧怕罗真人法术,十分小心扶侍公孙胜,那里敢和使性。两个行了三日,来
到一个去处,地名唤做武罔镇。只见街市人烟辏集。公孙胜道:“这两日于路走
的困倦,买碗素酒、麦面吃了行。”李逵道:“也好。”却见驿道傍边一个小酒
店。两个人来店里坐下。公孙胜坐了上首,李逵解了腰包,下首坐了。叫过卖一
面打酒,就安排些素馔来,与二人吃。公孙胜道:“你这里有甚素上心卖?”过
卖道:“我店里只卖酒肉,没有素点心。市口人家有枣糕卖。”李逵道:“我去
买些来。”便去包内取了铜钱,迳投市镇上来,买了一包枣糕。
欲待回来,只扣得路傍侧首有人喝采道:“好气力!”李逵看时,一夥人围
定一个大汉,把铁瓜槌在那里使。众人看了喝采他。李逵看那大汉时,七尺以上
身材,面皮有麻,鼻子上一条大路。李逵看那铁槌时,约有三十来斤。那汉使的
发了,一爪槌正打在压街石上,殷那石头打做粉碎。众人喝采。李逵忍不住,便
把枣糕揣在怀中,便来拿那铁槌。那汉喝道:“你是什么鸟人,敢来拿我的槌!”
李逵道:“你使的什么鸟好,教众人喝采!看了到污眼。你看老爷使一回教众人
看。”那汉道:“我借与你。你若使不动时,且吃我一顿勃子拳下去。”李逵接
过瓜槌,如弄弹丸一般,使了一回,轻轻放下。面又不红,心头不跳,口内不喘。
那汉看了,倒身便拜,说道:“原求哥哥大名。”李逵道:“你家在那里住?”
那汉道:“只在前面便是。”引了李逵到一个所在,见一把锁锁着门。那汉把钥
匙开了门,请李逵到里面坐地。
李看他屋时,都是铁砧、铁槌、火炉、钳凿家火。寻思道:“这人必是个打
铁匠人。山寨里正用得着。何不叫他也去入夥?”李逵又道:“汉子,你通个姓
名教我知道。”那汉道:“小人姓汤名隆,父亲原是延安府知寨官来。因为打铁
上曹了示老种经略相公帐前叙用。近年父亲在任亡故。小人贪赌,流落在江湖上。
因此权在此间打铁度日。入骨好使枪棒。为是自家浑身有麻点,人都叫小人做金
钱豹子。敢问哥哥高姓大名。”李逵道:“我便是梁山泊好汉黑旋风李逵。”汤
隆听了再拜道:“多闻哥哥威名,谁想今日偶然得遇。”李逵道:“你在这里几
时得发迹,不如跟我上梁山泊入夥,教你也做个头领。”汤隆道:“若得哥哥不
弃,肯带携兄弟时,原随鞭镫。”就拜李兄。有四句诗,单题着汤隆好处:
铜筋铁骨身躯健,炉冶钳槌每用功。
原是延安知寨后,金钱豹子是汤隆。
当时李逵认汤隆为弟。汤隆道:“我又无家人伴当,同哥哥去市镇上吃三杯
淡酒,表结拜之意。今晚歇一夜,明日早行。”李逵道:“如何这般要紧?”李
逵道:“你不知,宋公明哥哥见今在高唐州界首厮杀,只等我这师父到来救应。”
汤隆道:“这个师父是谁?”李逵道:“你且休问,快收拾了去。”汤隆急急拴
了包裹盘缠银两,戴上毡笠凶,跨了口腰刀,提条朴刀,弃了家中破房旧屋,盆
重家火,跟了李逵,直到酒店里,来见公孙胜。
公孙胜埋怨道:“李逵,你如何去了许多时!再来迟些,我依前回去了。”
李逵不敢做声回话,引过汤隆,拜了公孙胜,备说结义一事。公孙胜见说他是打
铁出身,心中也喜。李逵取出枣糕,叫过卖将去整理。三个一同饮了几杯酒,吃
了枣糕,算还了酒钱。李逵、汤隆,各背上包裹,与公孙胜离了武冈镇,迤逦望
高唐州来。
三个于路三停中走了二停多路,那日早却好迎着戴宗来接。公孙胜见了大喜,
连忙问道:“近日相战如何?”戴宗道:“高廉那厮近日箭疮平复,每日领兵来
搦战。哥哥坚守不敢出敌,只等先生到来。”公孙胜道:“这个容易。”李逵引
着汤隆,拜见戴宗,说了备细。四人一处奔高唐州来。离寨五里远,早有吕方、
郭盛引一百馀骑军马迎接着。四人都上了马,一同到寨。宋江、吴用等出寨迎接。
各施礼罢,摆了接风酒,叙问间阔之情。请入中军帐内。众头领亦来作庆。李逵
引过汤隆来,参见宋江、吴用并众头领等。请礼以罢,寨中且做庆贺筵席。
次日,中军帐上,宋江、吴用、公孙生,商议破高廉一事。公孙胜道:“主
将传令,且着拔寨都起,看敌军如何。贫道自有区处。”当日宋江传令,各寨一
齐引军起身,直抵高唐州城壕,证寨已定。次日早,五更造饭。军人都披挂衣甲。
宋公明、吴学究、公孙胜三骑马,直到军前,摇旗擂鼓,纳喊筛锣,杀到城下来。
再说知府高廉在城中,箭疮已痊。隔夜小军来报知宋江军马又到。早辰都披
挂了衣甲,便开了城门,开说知府高廉在城中,箭疮已痊。隔夜小军来报知宋江
军马又到。早辰都披挂了衣甲,便开了城门,放下吊桥,将引三百神兵,并大小
将校,出城迎敌。两军渐近,旗鼓相望,各摆开阵势。两阵里花腔罢鼓擂,杂彩
绣旗摇。宋江阵门开处,分十分骑马来,雁翅般摆开在两边。左手下五将,花荣、
秦明、朱仝、欧鹏、吕方;右手下五将,是林冲、孙立、邓飞、马麟、郭盛。中
间三骑马上,为头是主将宋公明。怎生打扮?
头顶茜红巾,腰系狮蛮带,锦征袍大鹏贴背,水银盔彩凤飞檐。抹绿靴斜踏
宝镫,黄金甲光动龙鳞。描金<革占>随定紫丝鞭,锦鞍鞯稳称桃花马。
左边那骑马上,坐着的便是梁山泊掌握兵权军师吴学究。怎生打扮?
五明扇齐攒白羽,九纶巾巧簇乌纱。素罗袍香皂沿边,
碧玉环丝绦束定。凫乌稳踏葵花镫,银鞍不离紫丝缰。
两条铜链挂腰间,一骑青总出战场。
右边那骑马上坐着的,便是梁山泊掌握行兵布阵副军师公孙胜。怎生打扮?
星冠耀日,神剑飞霜。九霞衣服绣春云,六甲风雷藏宝诀。腰间系杂色短须
条,背上悬松文克定剑。穿一双云头点翠皂朝靴,骑一疋分鬃昂首黄花马。名标
蕊笈玄功著,身列仙班道行高。
三个总军主将,三骑马出到阵前。看对阵金鼓齐鸣,门旗开处,也有二三十
个军官,簇拥着高唐州知府高廉出在阵前,立马于门旗下。怎生结束?但见:
束发冠珍珠厢嵌绛红袍锦绣攒成。连环铠甲耀黄金,双翅银盔飞彩凤。足穿
云缝吊墩靴,腰系狮蛮金鞓带。手内剑横三尺水,阵前马跨一条龙。
那知府高廉出到阵前,厉声高叫,喝骂道:“你那水洼草贼,既有心要来厮
杀,定要分个胜败,见个输赢。走的不是好汉。”宋江听罢,问一声:“谁人出
马立斩此贼?”小李广花荣,挺枪跃马,直至垓心。高廉见了,喝问道:“谁与
我直取此贼去?”那统制官队里,转出一员上产针,唤做薛元辉,使两口双刀,
骑一疋劣马,飞出垓心,来战花荣。两个在阵前关了数合。花荣拨回马,望本阵
便走。薛元辉不知是计,纵马舞刀,尽力来赶。花荣略带住了马,拈弓取箭,纽
转身躯,只一箭把薛元辉头重脚轻射下马去。两军齐纳声喊。
高廉在马上见了,大怒。急去马鞍前鞒,取下那面聚兽铜牌,把剑去击。那
里敲得三下,只见神兵队里卷起一阵黄砂来,罩的天昏地暗,日色无光。喊声起
处,豺狼虎豹,怪兽毒虫,就这黄砂内卷将出来。众军恰待都走,公孙胜在马上
早制出那一把松文古定剑来,指着敌军,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
一道金光射去,那夥怪兽毒虫,都就黄砂中乱纷纷坠于阵前。众军人看时,却都
是白纸剪的虎豹走兽,黄砂尽皆荡散不起。宋江看了,鞭稍一指,大小三军,一
齐掩杀过去。但见人亡马倒,旗鼓交横。高廉急反神兵退走入城。宋江军马赶到
城下。城上急拽起吊桥,闭上城门,擂木炮石,如雨般打将下来。宋江叫且呜芄,
镅聚军马下寨。整点人数,各获大胜。回帐,称谢公孙先生神功道德。随即赏劳
三军。
次日,分兵四面围城,尽力攻打。公孙胜对宋江、吴用道:“昨夜虽是杀败
敌军大半,眼见得那三百神兵退入城中去了。若是今日攻击得紧,那厮今夜必来
偷营劫寨。今晚可收军一处,直至夜深,分去四面埋仗。这里虚紥寨栅。夜间教
众将只听霹雳响,看寨中火起,一齐进兵。”传令已了,当日攻城。至未牌时分,
都收四面军兵还寨。却在营中大吹大擂饮酒。看看天色渐晚,众头领暗暗分拨开
去,四面埋仗已定。
却说宋江、吴用、公孙胜、花荣、秦明、吕方、郭盛,上土坡等候。是夜,
高廉果点起三百神兵,背上各带铁葫卢,于内藏着硫黄焰硝烟火药料,各人俱执
钹刃铁扫帚,口内都衔卢哨。二更前后,大开城门,放下吊桥,高廉当先,驱领
神兵前进。背后却带三千馀骑,奔杀前来。离寨渐近,高廉在马上作起妖法。却
早黑气冲天,狂风大作,飞砂走石,播土扬尘。三百神兵,各取火种,去那葫口
上点着。一声芦哨齐响,黑气中间,火光罩身,大刀阔斧,滚入寨里来。高埠处,
公孙胜仗剑作无路可出。四面伏兵齐赶,围定寨栅。黑处偏见,三百神兵不曾走
得一个,都被杀在寨里。高廉急引了三十馀骑奔走回城。背后一枝军马,追赶将
来,乃是豹子头林冲。看看赶上,急叫得放下吊桥。高廉只带得八九骑入城。其
馀尽被林冲和人连马生擒少捉了去。高廉进到城中,尽点是姓,上城守护。高廉
军马神兵,被宋江、林冲杀个尽绝。有诗为证:
虎略龙韬说宋江,高廉神术更无双。
一时杀戮无噍类,不日开门便纳降。
次日,宋江又引军马四面围城甚急。高廉寻思:“我数年学得术法,不想今
日被他破了。似此如之奈何?”保得使人去聆近州府求救。急急修书二封,教去
东昌、寇州。“二处离此不远。这两个知府,都是我哥哥抬举的人,教星夜起兵
来接应。”差了两个帐前统制官,赍擎书信,放开西门,杀将出来,投西夺路去
了。众将却待去追赶,吴用传令:“且放他去,可以将计就计。”宋江问道:
“军师如何作用?”吴学究必然开门助战。乘势一面取城,把高廉引入小路,必
然擒获。”宋江听了,大喜。令戴宗回梁山泊,另取两枝军马,分作两路而来。
且说高廉每夜在城中空阔处,堆积柴草,竟天价放火为号。城上只望救兵到
来。过了数日,守城军兵,望见宋江阵中,不战自乱,急忙报知。高廉听了,连
忙披挂上城瞻望。只见两路人马,战尘蔽日,喊杀连天,冲奔前来。四面围城军
马,四散奔走。高廉知是两路救军到了,尽点在城军马,大开城门,分投掩杀出
去。
且说高廉撞到宋江阵前,看见宋江引着花荣、秦明,三骑马望小路而走。高
廉引了人马,急去追赶。急听得山坡后连珠炮响,心中疑惑,便收转人马回来。
两边锣响,左手下吕方,右手下郭盛,各引五百人马冲将出来。高廉急夺路走时,
部下军马,折其大半。奔走脱得垓心时,望见城上已都是梁山泊旗号。举眼再看,
无一处是救应军马。只得引着些败卒贱兵,投山僻小路而走。行不到十里之外,
山背后撞出一彪人马,当先拥出病尉迟孙立,拦住去路,厉声高叫:“我等你多
时,好好下马受缚!”高廉引军便回。背后早有一彪人马截住去路。当先马上,
却是美髯公朱仝。两头夹攻将来,四面截了去路。高廉便弃了坐下马,便走上山。
四下里步军,一齐赶上山去。高廉慌忙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起!”驾一片
黑云,冉冉腾空,直上山顶。只见山坡边转出公孙胜来,见了,便把剑在马上望
空作用,口中也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将剑望空一指,只见高廉从云中倒
撞下来。侧首抢过插翅虎雷横,一朴刀把高廉挥做两段。可怜半世英雄汉,化作
南柯梦里人。有诗为证:
五马诸侯贵匪轻,自将妖术弄魔兵。
到头难敌公孙胜,致使阴陵一命倾。
且说雷横提了首级,都下山来。先使人去飞报主帅。宋江已知杀了高廉,收
军进高唐州城内。先传下将令:“休得伤害百姓。”一面出榜安民,秋毫无犯。
且去大牢中救出柴大官人来。那时当牢节级、押狱禁子,已都走了,止有三五十
个罪囚,尽数开了枷锁释放。数中只不见柴大官人一个。宋江心中忧闷。寻到一
处监房内,却监着柴皇城一家老小。又一座牢内,临着沧州提捉到柴进一家老小,
同监在彼。为是连日厮杀,未曾取问发落。只是没寻柴大官人处。吴学究道:
“叫唤集高唐州押狱、禁子。”跟问时,数内有一个禀道:“小人是当牢节级兰
仁。前日蒙知府高廉所委,专一牢固监守柴进,不得有失。又分付道:‘但有凶
吉,你可便下手。’三日之前,知府高廉,要取柴进了来施刑。小人为见本人是
个好男子,不忍下手,只推道本人病至八分,不必下手。后又催并得紧,小人回
称:柴进已死。因是连日厮杀,知府不闲,却差人下来看视。小人恐见罪责,昨
日引柴进去后面枯井边,开了枷锁,推放里面躲避。如今不知存亡。”
宋江听了,慌忙着兰仁引入,直到后牢枯井边,望时,见里面黑洞沿地,不
知多少深浅。上面叫时,那得人应。把索子放下去探时,约有八九丈深。宋江道:
“柴大官人眼见得多是没了。”宋江垂泪。吴学究道:“主军且休烦恼。谁人敢
下去探看一遭,便见有无。”说由未了,转过黑旋风李逵来,大叫道:“等我下
去。”宋江道:“正好。当初也是你送了他,今日正宜报本。”李逵笑道:“我
下去不怕,你们莫要割断了绳索。”吴学究道:“你却也忒奸滑!”且取一个大
篾箩,把索子抓了,接长索头,紥起一个架子,把索抓在上面。李逵脱得赤条条
的,手拿两把板斧,坐在箩里,却放下井里去。索上缚两个铜铃。渐渐放到底下,
李逵却从箩里扒将出来。去井底下摸时,摸着一堆,却是骸骨。李逵道:“爷娘,
甚乌东西在这里?”又去这边摸时,底下湿漉漉的,没下脚处。李逵把双斧拔放
箩里,两手去摸,底下四边却宽。一摸,摸着一个人,做一堆儿墩在水坑里。李
逵叫一声:“柴大官人!”那里见动。把手去摸时,只觉口内微微声唤。李逵道:
“谢天地!恁的时,还有救性。”随即扒在箩里,摇动铜铃。众人扯将上来。
李逵说下面的事。宋江道:“你可再下去,行把柴大官人放在箩里,先发上
来,却再放箩下来取你。”李逵道:“哥哥,不知我去蓟州,着了两道儿。今番
休撞第三遍。”宋江笑道:“我如何肯弄你!你快下去。”李逵只得再从箩里,
又下井去。到得底下,李逵扒将出箩去,却把柴大官人抱在箩里,摇动索上铜铃。
上面听得,早扯起来到上面。众人看了大喜。宋江见柴进头破额裂,两腿皮肉打
烂,眼目略开又闭。宋江心中甚是凄惨。叫请医士调治。李逵却在井底下发喊大
叫。宋江听得,急叫把箩放将下去,取他上来。李逵到得上面,发作道:“你们
也不是好人!例不把箩放下去救我。”宋江道:“我们只顾看顾柴大官人,因此
忘了你,休怪!”宋江就令众人把柴进扛扶上车睡了。先把两家老小并夺转许多
家财,共有二十馀辆车子,叫李逵、雷横,先护送上梁山泊去。却把高廉一家老
小良贱三四十口,处斩于市。再把应有家私并府库财帛,仓廒粮米,尽数装载上
山。
大小将校,离了高唐州,德胜回梁山泊。所过州县,秋毫无犯。鞭敲金镫响,
齐唱凯歌回。在路已经数日,回到大寨。柴进扶病起来,称谢晁、宋二公并众头
领。晁盖教请柴大官人,就山顶宋公明歇所,另建一所房子,与柴进并家眷安歇。
晁盖、宋江等众皆大喜。自高唐州回来,又添得柴进、汤隆两个头领,且作庆贺
筵席,不在话下。
再说东昌、寇州两处,已知高唐州杀了高廉,失陷了城池,只得写表差人申
奏朝廷。又有高唐州逃难官员,都到京师说知具实。高太尉听了,知道杀死他兄
弟高廉。次日五更,在待漏院中,专等景阳钟响,百官各具公服,直临丹墀,伺
候朝见。道君皇帝设朝,正是:
鸡鸣紫陌曙光寒,莺转皇州春色兰。
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
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乾。
独有凤凰池上客,阳春一曲和皆难。
当日五更三点,道君皇帝阶殿。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天子驾坐,殿头
官喝道:“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廉退朝。”高太尉出班奏曰:“今有济州梁山
泊贼首晁盖、宋江,累造大恶,打劫城池,抢掳仓廒,聚集凶徒恶党。见在济州
杀害官军,闹了江州无为军。今又将高唐州官民杀戮一空,仓廒库藏,尽被掳去。
此是心腹大患。若不早行诛戮剿除,他养成贼势,甚于北边强虏敌国。微臣不胜
惶惧。伏气我皇圣断。”天子闻奏大惊,随即降下圣旨,就委高太尉选将调兵,
前去剿捕,务要扫清水泊,杀绝种类。高太尉又奏道:“量此草冠,不必兴举大
兵。臣保一人,可去收复。”天子道:“卿若举用,必无差错。即令起行,飞捷
报功,加官赐赏,高迁任用。”高太尉奏道:“此人乃开国之初,河东名将呼延
替嫡派子孙,单名呼个灼字,使两条铜鞭,有万夫不当之勇。见受汝宁郡都统制。
手下多有精兵勇将。臣举保此人,可以征巢梁山泊。可授兵马指挥使,领马步精
锐军士,克日扫清山寨,班师还朝。”天子准奏,降下圣旨,着枢密院即便差人
赍敕前往汝宁州,星夜宣取。当日朝罢,高太尉就于帅府,着枢密院拨一员军官,
赍擎圣旨,前去宣取。当日起行,限时定日,要呼延灼赴京听令。
却说呼延灼在汝宁州统军司坐衙,听得门人报道:“有圣旨特来宣取将军赴
京,有委用的事。”呼延灼与本州官员,出郭迎接。到统军司开读已罢,设筵官
待使臣。火急收拾了头盔衣甲,鞍马器械,带引三四十从人,一同使命,离了当
一宁州,星夜赴京。于路无话,早到京师城内殿司府前下马,来见高太尉。
当日,高俅正在殿帅府坐衙,门吏报道:“汝宁州宣到呼延灼,见在门外。”
高太尉大喜,叫唤进来。参见了,看那呼延灼,一表非俗。正是:
开国功臣后裔,先朝良将玄孙。家传鞭法最通神,英武惯经战阵。仗剑能探
虎穴,弯弓解射雕群。将军出世定乾坤,呼延灼威名大振。
当下高太尉问慰已毕,与了当赐。次日早朝,引见道君皇帝。徽宗天子看了
呼延灼一表非俗,喜动天颜。就赐踢雪乌雕一疋。那马浑身墨锭似黑,四蹄雪练
价白,因此名为踢雪乌雕马,日行千里。圣旨赐与呼延灼骑坐。呼延灼就谢恩已
罢,随高太尉再到殿帅府,商议起军剿捕梁山泊一事。呼延灼禀复:“恩相,小
人观探梁山泊兵多将广,武艺高强,不可轻敌小觑。小人乞保二将为先锋,同提
军马到彼,必获大功。若是误举,干当重罪。”高太尉听罢,大喜,问道:“将
军所保谁人可为前部先锋?”
不争呼延灼举保此二将,有分教:宛子城重添羽翼,梁山泊大破官军。且教
功名未上凌烟阁,身体先登圣义厅。毕竟呼延灼对高太尉保出谁来?且听下回分
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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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0 12: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五回 高太尉大兴三路兵 呼延灼摆布连环马


诗曰:
幼辞父母去乡邦,铁马金戈入战场。
截发为绳穿断甲,扯旗作带裹金疮。
腹饥惯把人心食,口渴曾将虏血尝。
四海太平无事业,青铜愁见鬓如霜。
话说这八句诗,专道武将不容易得做。自古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诚有
此言也。且说高太尉问呼延灼道:“将军所保何人可为先锋?”呼延灼禀道:
“小人举保陈州团练使姓韩名滔,原是东京人氏,曾应过武举出身,使一条枣木
槊,人呼为百胜将军。此人可为正先锋。又有一人,乃是颖州团练使,姓彭名玘,
亦是东京人氏,乃累代将门之子,使一口三尖两刃刀,武艺出众,人呼为天目将
军。此人可为副先锋。”高太尉听了,大喜道:“若是韩、彭二将为先锋,何愁
狂寇哉!”当日,高太尉就殿帅府押了两道牒文,着枢密院差人星夜往陈、颖二
州,调以韩滔、彭玘,火速赴京。不旬日之间,二将已到京师,迳来殿帅府参见
了太尉并呼延灼。
次日,高太尉带领众人,都往御教场中敷演武艺,看军了当,却来殿帅府,
会同枢密院官,计议军机重事。高太尉问道:“你等三路,总有多少人马?”呼
延灼答道:“三路军马,计有五千,连步军数及一万。”高太尉道:“你三人亲
自回州,拣选精锐马军三千,步军五千,约会起程,收剿梁山泊。”呼延灼禀道:
“此三路马步军兵,都是训练精熟之士,人强马壮,不必殿帅忧虏。但恐衣甲未
全,只怕误了日期,取罪不便。乞恩相宽限。”高太尉道:“既是如此说时,你
三人可就京师甲仗库内,不拘数目,任意选拣衣甲盔刀,关领前去,务要军马整
齐,好与对敌。出师之日,我自差官来点视。”呼延灼领了钧旨,带人往甲仗库
关支。呼延灼选乞铁甲三千副,熟皮马甲五千副,铜铁头盔三千顶,长枪二千根,
衮刀一千把,弓箭不计其数,火炮铁炮五百馀架,都装载上车。临辞之日,高太
尉又拨与战马二千疋。三个将军各赏了金银段疋,三军尽产在了粮赏。呼延灼和
韩滔、彭玘都与了必胜军状。辞别了高太尉并枢密院等官,三人上马,都投汝宁
州来。于路无话。
到得本州,呼延灼便遣韩滔、彭玘,各往陈、颖二州起军,前来汝宁会合。
不勾半月之上,三路兵马,都已完足。呼延灼便把京师关到衣甲盔刀,旗枪鞍马,
并打造连环铁铠军器等物,分表三军已了,伺候出军。高太尉差到殿帅府两员军
官,前来点视。犒赏三军已罢,呼延灼摆布三路兵马出城。端的是:
鞍上人披铁铠,坐下马带铜铃。旌旗红展一天霞,刀剑白铺千里雪。弓弯鹊
画,飞鲁袋半露龙稍;箭插雕翎,狮子壶紧拴豹尾。人顶深盔垂护项,微漏双睛;
马披重甲带朱缨,单县四足。开路人兵,齐担大斧;合后军将,尽拈长枪。惯战
儿郎,个个英雄如子路;能征士卒,人人斗胆似姜维。数千甲马离州城,三个将
军来水泊。
当下起军,摆布兵马出城。前军开路韩滔,中军主将呼延灼,后军催督彭玘。
马步三军人等,浩浩杀奔梁山泊来。
却说梁山泊远探报马,迳到大寨,报知此事。聚义厅上,当中晁盖、宋江,
上首军师吴用,下首师公孙胜,并众头领,各与柴进贺喜,终日筵宴。听知报道
汝宁州双鞭呼延灼引着军马到来征进,众皆商议迎敌之策。吴用便道:“我闻此
人,祖乃开国功臣,河东名将呼延赞之后,嫡派子孙。此人武艺精熟,使两条铜
鞭,人不可近。必用能征敢战之将,先以力敌,后用智擒。”说言未了,黑旋风
李逵便道:“我与你去捉这厮。”宋江道:“你如何去得?我自有调度。可请霹
雳火秦明打头阵,豹子头林冲打第二阵,小李广花荣打第三阵,一丈青扈三娘打
第四阵,病尉迟孙立打第五阵。将前面五阵,一队队战罢,如纺车般,转作后军。
我亲自带引十个弟兄,引大队人马押后。左军五将:朱仝、雷横、穆弘、黄信、
吕方;右军五将:杨雄、石秀、欧鹏、马麟、郭盛。水路中可请李俊、张横、阮
家三弟兄,驾船接应。却叫李逵与杨林,引步军分作两路,埋仗救应。”宋江调
拨已定,前军秦明早引人马下山,向平川旷野之处,列成阵势。此时虽是冬天,
却喜和暖。等候了一日,早望见官军到来。先锋队里百胜将韩滔,领兵紥下寨栅。
当晚不战。
次日天晓,两军对阵。三通画角鸣处,聒天般擂起战鼓来。宋江队里,门旗
下捧出霹雳火秦明,出到阵前,马上横着狼牙棍,望对阵门旗开处,先锋韩滔出
马。怎生模样?有八句诗为证。但见:
韬略传家远,胸襟志气高。
解横枣木槊,有著锦征袍。
平地能擒虎,遥空惯射雕。
陈州团练使,百胜将韩滔。
先锋将韩滔,横槊勒马,大骂秦明道:“天兵到上经,不思早早投降,还自
敢抗拒,不是讨死!我直把你水泊填平,梁山蹭碎,生擒活捉你这夥反贼解主洋,
碎尸万段,吾之原也!”秦明又是性急的人,那里听了,也不打话,便拍马舞起
狼牙棍,直取韩滔。挺槊跃马,来战秦明。怎见得这对厮杀?但见:
从两疋龙媒驰矛,使二般兵顺逢迎。往来不让毫厘,上下岂饶分寸。狼牙棍
起,望中只向顶门敲;铁杆搠来,错里不离心坎刺。正是:好手中间施好手,红
心裹面夺红心。
当下秦明、韩滔两个,关到一十馀合,韩滔力怯,只待要走。背后中军主将
呼延灼已到。见韩滔战秦明不下,便众中军舞起双鞭,纵坐下那疋御赐踢雪乌骓,
咆哮嘶喊,来到阵前。秦明见了,欲待来战呼延灼,第二拨豹子头林冲已屋阵前。
便叫:“秦统制少歇,看我战三百合却理会。”林冲挺起蛇矛,直奔呼延灼。秦
明自把军马从左边踅向山坡后去。这里呼延灼自战林冲。两个正是对手。枪来鞭
去花一团,鞭去枪来锦一簇。两个关到五十合之上,不分胜败。第三拨小李广花
荣军到阵门下,大叫道:“林将军少歇,看我擒捉这厮。”林冲拨转马便走。呼
延灼因见林冲武艺高强,也回本阵。林冲自把本部军马一转,转过山坡后去,让
花荣挺枪出马。呼延灼后军也到。天目将彭玘便出来马。怎见得彭玘英雄?有八
句诗为证:
两眼露光芒,声雄性气刚。
刀横三尺雪,甲耀九秋霜。
舍命临边塞,争先出战场。
人称天目将,彭玘最高强。
当下合后将彭玘,横着那三尖两刃四穷八环刀,骤着五明千里黄花马出阵,
大骂花荣道:“反国逆贼,何足为道!与吾并个输赢!”花荣大怒,也不答话,
便与彭玘交马。两个战二十馀合,呼延灼见彭玘力怯,纵马舞鞭,直奔花荣。斗
不到三合,第四拨一丈青扈三娘人马已到。大叫:“花将军少歇,看我捉这厮。”
花荣也引军望右边踅转山坡下去了。彭玘来战一丈青未定,第五拨病尉迟孙立军
马早到。勒马于阵前摆看,看这扈三娘去战彭玘。两个正在征尘影里,杀气阴中。
一个使大杆刀,一个使双刀。两个斗到二十馀合,一丈青把双刀分开,回马便走。
彭玘要逞功劳,纵马赶来。一丈青便把双刀挂在马鞍桥上,袍底下取出红绵套索,
上有二十四个金钩。等彭玘马来得近,纽过身躯,把套索望空一撒,看得亲切。
彭玘措手不及,早拖下马来。孙立喝教众军一发向前,把彭玘捉了。呼延灼看见
大怒,忿力向前来救。一丈青便拍马来迎敌。呼延灼恨不得一口水吞了那一丈青。
两个斗到十合之上,急切赢不得一丈青。呼延灼心中想道:“这个泼妇人在我手
里斗了许多合,倒恁地了得!”心忙意急,卖个破绽,放他入来,却把双鞭只一
盖,盖将下来,那双刀却在怀里。提卢右手铜鞭,望一丈青顶门上打下来。却被
一丈青眼明手快,早把刀只一隔,右手那口刀望上直飞起来。却好那一鞭打将下
来,正在刀口上铮地一声响,火光迸散。一就丈青回马,望本阵便走。呼延灼纵
马赶来。病尉迟孙立见了,便挺枪纵马,向前迎住厮杀。背后宋江,却好引十对
良将都到,列成阵势。一丈青自引了人马,也投山坡下去了。
宋江见活捉拿得天目将彭玘,心中甚喜。且来阵前看孙立与呼延灼交战。孙
立也把枪带住,手腕上绰起那条竹节纲鞭,来迎呼延灼。两个都使钢鞭,却更一
般打扮。病尉迟孙立是交角铁幞头,大红罗额,百花点翠皂罗袍,乌油戏金甲,
骑一疋乌骓马,使一条竹节虎眼鞭,赛过尉迟恭。这呼延灼却是冲天角铁幞头,
销金黄罗抹额,七星打钉皂罗袍,乌油使嵌铠甲,骑一疋御赐踢雪乌骓,使两条
水磨八剩余钢鞭,左手的重十二斤,右手重十三斤。两个在阵前左盘右旋,斗到
三十馀合,不分胜败。宋江看了,喝采不已。
官军阵里韩滔,见说折了彭玘,便去后军队里,尽起军马,一发向前厮杀。
宋江只怕冲将过来,便把鞭稍一指,十个头领引了大小军士,掩杀过去。背后四
路军兵,分作两路,夹攻拢来。呼延灼见了,急收转本部军马,各敌个住。为何
不能全胜?却被呼延灼阵里,都是连环马。官军马带马甲,人披铁铠。马带甲,
只露得四蹄县地,人挂甲,只露着一对眼睛。宋江阵上,虽有甲马,只是红缨面
具,铜铃雉尾而已。这里射将箭去,那里甲都护住了。那三千马军,各有弓箭,
对面射来。因此不敢近前。宋江急叫呜金收军。呼延灼也退二十馀里下寨。
宋江收军,退到山西下寨,屯住军马。且叫左右群刀手,簇拥彭玘过来。宋
江望见,便起身喝退军士,亲解其缚,扶入帐中,分宾而坐。宋江便拜。彭玘连
忙答礼拜道:“小子被擒之人,理合就死,何故将军以宾礼待之?”宋江道:
“某等众人,无处容身,暂占水泊,权时避难,造恶甚多。今者朝廷差遣将军前
来收捕,本合延颈就缚。但恐不能存命,因此负罪交锋。误犯虎威,敢乞恕罪。”
彭玘答道:“素知将军仗义行仁,扶危济困。不想果然如此义气。倘蒙存留微命,
当以捐躯保奏。”宋江道:“某等众兄弟,也只待圣主宽恩,赦宥重罪,忘生报
国,万死不辞。”宋江当日,就将天目将彭玘,使人送上大寨,交与晁天王相见,
留在寨里。这里自一面犒赏三军,并众头领计议军情。有诗为证:
英风凛凛扈三娘,套索双刀不可当。
活捉先锋彭玘至,梁山水泊愈增光。
再说呼延灼收军下寨,自和韩滔商议,如何取胜梁山水后。韩滔道:“今日
这厮们见俺催军近前,他便慌忙掩击过来。明日尽数驱马军躺前,必获大胜。”
呼延灼道:“我已如此安排下了。只要和你商量相通。”随即传下将令,教三千
疋马军,做一排摆着。每三十疋一连。却把铁环连锁。但遇敌军,远用箭射,近
则使枪,直冲入去。三千连环马军,分作一百队锁定。五千步军在后策应。“明
日休得挑战,我和你押后掠阵。但若交锋,分将三面,冲将过去。”计策商量已
定,次日天晓出战。
却说宋江次日,把军马分作五队在前,后军十将簇拥,两路伏兵,分于左右。
秦明当先搦呼延灼出马交战。只见对阵,但知纳喊,并不交锋。为头五军,都一
字儿摆在阵前。中是秦明,左是林冲、一丈青,右是花荣与孙立。在后,随即宋
江引十将也到。重重叠叠,摆着人马。看对阵时,约有一千步军,只是擂彭发喊,
并无一人出马交锋。宋江看了,心中疑惑。暗传号令,教后军且退。却纵马直到
花荣队里窥望。猛听对阵里连珠炮响,一千步军忽然分作两下,放出三队连环马
军,直冲将来。两边把弓箭乱射,中间尽是长枪。宋江看了大惊,急令众军把弓
箭施放。那里抵和得住。每一队三十疋马,一齐跑发,不容你向前走。那连环马
军漫山遍野,横冲直撞将来。前面五队军马望见,便乱撺了,策立不定,后面大
队人马,拦当不住,各自逃生。宋江飞马慌忙便走。十将拥护而行。背后早有一
队连环马军追将来。却得伏兵李逵、杨林,引人从芦苇中杀出来,救得宋江逃至
水边。却有李俊、张横、张顺、三阮六个水军头领,摆下战船接应。宋江急急上
船。便传将令,教分头去救应众头领下船。那连环马直赶到水边,乱箭射来。船
上却有傍牌遮护,不能损伤。慌忙把船棹到鸭嘴滩头,尽行上岸。就水寨里整点
人马,折其大半。却喜众头领都全。虽然折了些马疋,都救得性命。少刻,只见
石勇、时迁、孙新、顾大嫂,都逃命上山,却说:“步军冲杀将来,把店屋平拆
了去。我等若号船接应,尽被擒捉。”宋江一一亲自抚慰。计点众头领时,中箭
者六人:林冲、雷横、李逵、石秀、孙新、黄信。小喽罗中伤带箭者,不计其数。
晁盖闻知,与同吴用、公孙胜下山来劝问。宋江眉头不展,面带忧容。吴用
劝道:“哥哥休忧!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挂心。别生良策,可破连环军马。”
晁盖便传号令,分付水军,牢固寨栅船只,保守滩头,晓夜提备。请宋公明上山
安歇。宋江不肯上山,只就鸭嘴滩寨内驻紥,只教带头领上山养病。
却说呼延灼大获全胜,回到本寨,开放连环马,都次第前来请功。杀死者不
计其娄,竹擒的五百馀人,夺得战马三百馀疋。随即差人前去京师报捷,一面犒
尝三军。
却说高太尉正在殿帅府从衙,门人报道:“呼延灼收捕梁山泊得胜,差人报
捷。”心中大喜。次日早朝,越班奏闻天子。徽宗甚喜。敕赏黄封御酒十瓶,锦
袍一领,差官一员,赍钱十万贯,前去行营尝军。高太尉领了圣旨,回到殿帅府,
随即差官赍捧前去。
却说呼延灼闻知有天使至,与韩滔出二十里外迎接。接到寨中,谢恩受尝已
毕,置酒管待天使。一面令韩先稀表钱尝军。且将捉到五百馀人,囚在寨中,待
拿得贼首,一并解赴京师,示众施行。天使问道:“彭团练如何失陷?”呼延灼
道:“为因贪捉宋江,深入重地,致被擒捉。今次群贼,必不敢再来。小可分兵
攻打,务要肃清山寨,扫尽水洼,擒获众贼,拆毁巢穴。但恨四面是水,无路可
进。遥观寨栅,只除非得火炮飞打,以碎贼巢。随;这纵有能战者,奈缘无路可
施展也。久闻东京有个炮手凌振,名号轰天雷。此人善造火炮,能去十四五里远
近。石炮落处,天崩地陷,山倒石裂。若得此人,可以攻打贼巢。更兼他深通武
艺,弓马熟闲。若得天使回京,于太尉前言知此事,可以急急差遣到来,克日可
取贼巢。”使命应允。次日起程,于路无话。回到京师,来见高太尉,备说呼延
灼求索炮手凌振,要建大功。高太尉听罢,传下钧旨,教唤甲仗库副使炮手凌振
那人来。原来凌振,祖贯燕陵人也,是宋朝盛世第一个炮手,人都呼他是轰天雷,
更兼武艺精熟。曾有四句诗,赞凌振的好处:
火炮落时城郭碎,烟云散处鬼神愁。
轰天雷起驰风炮,凌振名闻四百州。
当下凌振来参见了高太尉,就受了行军统领官文凭,便教收拾鞍马军器起身。
且说凌振把应有用的烟火药料,就将做下的诸色火炮,并一应的炮石炮架,装载
上车。带了随身衣甲盔刀行李等件,并三四十个军汉,离了东京,取路投梁山泊
来。到得行营,称来参见主将呼延灼,次见先锋韩滔。备问水寨远近路程,山寨
险峻去处,安排三等炮三攻打。第一是风火炮,第二是金轮炮,第三是子母炮。
先令军健振起炮架,直去水边竖起,准备放炮。
却说宋江正在鸭嘴滩上小寨内,和军师吴学究商议破阵之法,无计可施。有
探细人来报道:“东京新差一个炮手,唤做轰天雷凌振,即目在于水边竖起架子,
安排施放火炮,攻打寨栅。”吴学究道:“这个不妨。我山寨四面都是水泊,港
汊甚多。宛子城离水又远。总有飞天火炮,如何能勾打得到城边。且弃了鸭嘴滩
小寨,看他怎地设法施放,却做商议。”
当日宋江弃了小寨,便都起身,且上关来。晁盖、公孙胜接到聚义厅上,问
道:“似此如何破敌?”动产顺未绝,早听得山下炮响。一连放了三个火炮,两
个打在水里,一个直打到鸭嘴滩边小寨上。宋江见说,心中展转忧闷。众头领尽
皆失色。吴学究道:“若得一人诱引凌振到水边,先捉了此人,方可商议破敌之
法。”晁盖道:“可着李俊、张横、张顺、三阮六人,棹船如此行事。岸上朱仝、
雷横,如此接应。”
且说六个水军头领,得了将令,分作两队。李俊和张横,先带了四五十个会
水的火家,棹两只愉船,从芦苇深处,探路过去。背后张顺、三阮,棹四十馀只
小船接应。再说李俊、张横上到对岸,便去炮架子边纳声喊,把炮架推翻。军士
慌忙报与凌振知道。凌振便带了风火二炮,上马拿枪,引了一千人赶将来。李俊、
张横,领人便走。凌振追至芦苇滩边,看见一字儿摆着四十馀只小船。船上共有
百十馀个水军。李俊、张横早跳在船上,故意不把船开。凌振人马赶到泊边,看
见李俊、张横并众水军,纳声喊,都跳下水里去了。凌振人马已到,便来抢船。
朱仝、雷横,却在对岸纳喊擂鼓。凌振夺得许多船只,叫军健尽数上船,便杀过
去。船行才到波心之中,只见岸上朱仝、雷横,呜起锣来。水底下早钻起三四百
水军,尽把船尾哨子拔了,水都滚入船里来。外边就势扳翻船,军健都撞在水里。
凌振急待回船,船尾舵橹,已自被拽下水底去了。两边却钻上两个头领来,把船
只一扳,仰合转来。凌振却被合下水里去。水底下却是阮小二,一把抱住,直拖
到对岸来。岸上早有头领接着,便把索子绑了,先解上山来。水中生擒二百馀人,
一半水中瀹死,步少逃得性命回去。呼延灼得知,急领马军赶将来时,船都已过
鸭嘴滩去了。箭又射不着,人都不见了。只忍得气。呼延灼恨了半晌,只得引了
人马回去。有诗为证:
凌振素称神炮手,金轮子母一窝风。
如何失却擎天手,反被生擒水泊中。
且说众头领捉得轰天雷凌振,解上山寨,先使人报知。宋江便同满寨头领下
第二关迎接。见了凌振,连忙亲解其缚。便埋冤众人道:“我教你们礼请统领上
山,如何恁的无礼!”凌振拜谢不杀之恩。宋江便与他把盏已了,自执其手,相
请上山。到大寨见了彭玘,已做了产砂领。凌振闭口无言。彭玘劝道:“晁、宋
二头领,替天行道,招纳豪杰,专等招安,与国家出力。既然我等到此,只得从
命。”宋江却又陪话,再三枚举。凌振答道:“小可在此趋侍不妨。争奈老母妻
子,都在京师。倘若有人知觉,必遭诛戮。如之奈何?”宋江道:“但请放心,
限日取还统领。”凌振谢道:“若得头领如此周全,死而瞑目。”晁盖道:“且
叫做筵席庆贺。”
次日,厅上大聚会。众头领饮酒之间,宋江与众又商议破连环马之策。正无
良法,只见金钱豹子汤隆起身道:“小子不材,愿献一计。除是得这般军器,和
我一个哥哥,可以破得连环甲马。”吴学究便问道:“贤弟,你且说用何等军顺?
你那个令亲哥哥是谁?”
汤隆重不慌不忙,叉手向前,说出这般军器和那个人来。有分教:四五个头
领直往京师,三千馀马军尽遭毒手。下百:计就玉京擒獬豸,谋成金阙捉狻猊。
毕竟汤隆对众说出那般军器,什么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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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0 12: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六回 吴用使时迁盗甲 汤隆赚徐宁上山


诗曰:
雁翎铠甲人稀见,寝室高悬未易图。
寅夜便施掏摸手,潜行不畏虎狼徒。
河倾斗落三更后,烛灭灯残半夜初。
神物窝来如拾芥,前身只恐是铁驴。
话说当时汤隆对众头领说道:“小可是祖代打造军器为生。先父因此艺上,
遭际老种经略相公,得做延安知寨。先朝曾用这连环甲马取胜。欲破阵时,须用
钩镰枪可破。汤隆祖传已有画样在此。若要打造,便可下手。汤隆虽是会打,却
不会使。若要会使的人,只除非是我那个姑舅哥哥。他在东京,见做金枪班教师。
这钩镰枪法,只有他一个教头。他家祖传习学,不教外人。或是马上,或是步行,
都有法则。端的使动神出鬼没。”说言未了,林冲问道:“莫不是见做金枪班教
师徐宁?”汤隆应道:“正是此人。”林冲道:“你不说起,我也忘了。这徐宁
的金枪法,钩镰枪法,端的是天下独步。在京师时,多与我相会,较量武艺,彼
各相敬相爱。只是如何能勾得他上山来?”汤隆道:“徐宁先祖留下一件宝贝,
世上无对,乃是镇家之宝。汤隆比时,曾随先父知寨往东京视探姑姑时,多曾见
来。是一副雁翎砌谅圈金甲。这一副甲披在身上,又轻又隐,刀剑箭矢,急不能
透。人都唤做赛唐猊。多有贵公子要求一见,造次不肯与人看。这副甲是他的性
命。用一个皮匣子盛着,直挂在卧房中梁上。若是先对付得他这副甲来时,不由
他不到这里。”吴用道:“若是如此,何难之有。放着有高手弟兄在此,今次却
用着鼓上蚤时迁去走一遭。”时迁随即应道:“只怕无有此一物在彼。若端有时,
好歹定要取了来。”汤隆道:“你若盗的甲来,我便包办赚他上山。”宋江问道:
“你如何去赚他上山?”汤隆去宋江耳边,低低说了数句。宋江笑道:“此计大
妙!”
吴学究道:“再用得三个人同上东京走一遭。一个到京收买烟火药料,并炮
内用的药材。两个去取凌统领家老小。”彭玘见了,便起身禀道:“哥哥,若得
一人到颖州取得小弟家眷上山,实拜成全之德。”宋江便道:“团练放心!便请
二位修书,小可自教人去。”便唤杨林,可将金银书信,带领伴当,前往颖州取
彭玘将军老小。恭永扮作使枪棒卖药的,往东京取凌统领老小。李去扮作客商,
同往东主洋收买烟火药料等物。乐和随汤隆同行。又帮薛永往来作伴。一面先送
时迁下山去了。次后,且叫汤隆打起一把钩镰枪做样,却叫雷横提调监督。原来
雷横祖上,也是打铁出身。
再说汤隆打起钩镰枪样子,教山寨里打军器的,照着样子打造。自有雷横提
督,不在话下。
大寨做个送路筵席。当下杨林、薛永、李云、乐和、汤隆,辞别下山去了。
次日,又送戴宗下山,往来探听事情。这段话一时难尽。
这里且说时迁离了梁山泊,身边藏了暗器诸般行头。在路迤逦来到东京,投
个客店安下了。次日,踅进城来,寻问金枪班教师徐宁家。有人指点道:“入得
班门里,靠东第五家黑角子门便是。”时迁转入班门里,先看了前门,次后踅来
相了后门。见是一带高墙,墙里望见两间小巧楼屋。侧手却是一根戏柱。时迁看
了一回,又去街坊问道:“徐教师在家里么?”人应道:“敢在内里随直未归。”
时迁又问道:“不知几时归?”人应道:“直到晚方归来,五更便去内里随班。”
时迁叫了相扰,且回客店里来。取了行头,藏在身边,分付店小二道:“我今夜
多敢是不归。照管房中。”小二道:“但放心自去干事,并不差池。”
再说时迁入到城里,买了些晚饭吃了,却踅到金枪班徐宁家左右看时,没一
个好安身去处。看看天色黑了,时迁抻入班门里面。是夜寒冬天色,却无月光。
时迁看见土地庙后一株大柏树,便把两只腿夹定,一节节扒将上去树头顶,骑马
儿坐在枝柯上。悄悄望时,只见徐宁归来,望家里去了。又见班里两个人,提着
灯龙出来关门,把一把锁锁了,各自归家去了。早听得谯楼禁鼓,却转初更。但
见:
角韵才闻三弄,钟声早转初更。云寒星斗无光,露散霜花渐白。六街三市,
但闻喝号提铃,万户千家,各自关门闭户。对青灯,学子攻经史,秉画烛,佳人
上绣床。
这时迁见斑里静悄悄地,却从树上溜将下来,踅到徐宁后门边,从墙上下来,
不费半点气力。扒将过去,看里面时,却是个小小院子。时迁仗在厨房外张时,
见厨房下灯明,两个娅环,兀自收拾未了。时迁却从戏柱上盘到博风板边,伏估
一愉儿。张那楼上时,见那金枪手徐宁和娘子,正炉对坐向火,怀里抱着一个六
七岁孩子儿。时迁看那卧房里时,见梁上果然有个大皮匣拴在上面。卧房门口,
挂着一副弓箭,一口腰刀。衣架上挂着各色衣服。徐宁口里叫道:“梅香,你来
与我摺了衣服。”下面一个娅环上来,就侧手春台上,先摺了一领官绿亲里袄子,
并下面五色花绣踢串,一个护项彩色锦帕,一条红绿结子,并手帕一包。另用一
个小黄帕儿,包着一条双獭尾荔枝金带,也放在包袱内,把来安在烘龙上。时迁
都看在眼里。
约至二更以后,徐宁收拾上床。娘子问道:“明日随直也不?”徐宁道:
“明日正是天子驾幸龙符宫,须用早起五更去伺候。”娘子听了,便分付梅香道:
“官人明日要起五更出去随班。你们四更起来烧汤,安排点心。”时迁自忖道:
“眼见得梁上那个皮匣子,便是盛甲在里面。我若趁半夜下手便好。倘若闹将起
来,明日出不得城,却不了大事。且捱到五更里下手不迟。”听得徐宁夫妻两口
儿上床睡了。两个娅环在房门外打铺。房里卓上,却点着碗灯。那五个人都睡着
了。两个梅香,一日仗侍到晚,精神困倦,亦皆睡了。时迁溜下来,去身边取个
芦管儿,就窗棂眼里只一吹,把那碗灯早吹灭了。
看看伏到四更左侧,徐宁觉来,便唤丫环起来烧汤。那两个使女从睡梦里起
来,看房里没了灯,叫道:“阿呀,今夜却没了灯。”徐宁道:“你不去后面讨
灯,等几时。”那个梅香开楼门,下胡梯响。时迁听得,却从柱上只一溜,来到
后门边黑影里伏了。听得丫环正开后门出来,便去开墙门。时迁却潜入厨房时,
贴身在厨卓下。梅香讨了灯火入来看是,又去关门,却来宠前烧火。这个女使也
起来生炭火上楼去。多时汤滚,捧面汤上去。徐宁洗漱了,叫烫些热酒下来。丫
环安排肉食炊饼上去。徐宁吃罢,叫把饭与外面当直的吃。时迁听得徐宁下楼,
叫伴当吃了饭,背着包袱,拕了金枪出门。两个梅香点着灯,送徐宁出去。时
迁却从厨卓上出来,便上楼去,从槅子边直踅到梁上,却把身躯伏了。两个丫环
又关闭了门户,吹灭了灯火,上楼来,脱了衣裳,倒头便睡。
时迁听那两个梅香睡着了,在梁上把那芦管儿指灯一吹,那灯又早灭了。时
迁却从梁上轻轻解了皮匣,正要下来。徐宁的娘子觉来,听得响,叫梅香道:
“梁上什么响?”时迁做老鼠叫。丫环道:“娘子,不听得是老鼠叫?因厮打这
般响。”时迁就便学老鼠厮打,溜将上来,悄悄地开了楼门,款款地背着皮匣,
下得胡梯,从里面直开到外门。来到班门口,已自有那随班的人出门,四更便开
了锁。时迁得了皮匣,从人队里趁闹出去了。有诗为证:
狗盗鸡鸣出在齐,时迁妙术更多奇。
雁翎金甲逡巡得,钩引徐宁大解危。
且说时迁奔出城外,到客店门前。此时天色未晓。敲开店门,去房里取出行
李,拴束做一担儿挑了,计算还了房钱,出离店肆,投东便走。行到四十里外,
方才去食店里打火,做些饭吃。只见一个人也撞将入来。时迁看是,示是别人,
却是神行太保戴宗。见时迁已得了物,两个暗暗说了几句话。戴宗道:“我先将
甲投山寨去。你与汤隆慢慢地来。”时迁打开皮匣,取出那副雁翎锁子甲来,做
一包袱包了。戴宗拴在身上,出了店门,作起神行法,自投梁山泊去了。
时迁却把空皮匣子,明明的拴在担子上。吃了饭食,还了打火钱,挑上担儿,
出店门便走。到二十里路上,撞见汤隆,两个便入酒店里商量。汤隆道:“你只
依我从这条路去。但过路上酒店、饭店、客店门上,若见有白粉圈儿,你便可就
在那店里买酒买肉吃,客店之中,就便安歇。特地把这皮匣子放在他眼睛头。离
此间一程外等我。?”时迁依计去了。汤隆慢慢地吃了一回酒,却投东京城里来。
且说徐宁家里天明,两个丫环起来,只见楼门也开了,下面中门、大门都不
关。慌忙家里看时,一应物件都有。两个丫环上楼来,对娘子说道:“不知怎地
门户都开了,却不曾失了物件。”娘子便道:“五更里听得梁上响,你说是老鼠
厮打。你且看那皮匣子没什么事?”两个丫环看了,只叫得苦!皮匣子不知那里
去了。那娘子听了,慌忙起来道:“快央人去龙符宫里报与官人知道,教他早来
跟寻。”丫环急急寻人去龙符宫报徐宁。连连央了三替人,都回来说道:“金枪
班直随驾内苑去了。外面都是亲军护御守把,谁人能勾人去。直须等他自归。”
徐宁妻子并两个丫环如热锅子上蚂蚁,走头无路,不茶不饭,慌做一团。
徐宁直到黄昏时候,方才卸了衣袍服色,着当直的背了,将着金枪,迳回家
来。到得班门口,邻舍说道:“娘子在家失盗,等候得观察,不见回来。”徐宁
吃了一惊,慌忙奔到家里。两个丫环迎门道:“官人五更出去,却被贼人闪将入
来,单单只把梁上那个皮匣子盗将去了。”徐宁听罢,只叫那连声的苦,从丹田
底下直滚出口角来。娘子道:“这贼正不知几时闪在屋里?”徐宁道:“别的都
不打紧。这副雁翎甲,乃是祖宗留传,四代之宝,不曾有失。花儿王太尉曾还我
三万贯钱,我不曾舍得卖与他。恐怕久后军前阵后要用,生怕有些差池,因此拴
在梁上。多少人要看我的,只推没了。今次声张起来,枉惹他人耻笑。今去失去,
如之奈何?”徐宁一夜睡不着。思量道:“不知是什么人盗了去?也是曾知我这
副甲的人。”娘子想道:“敢是夜来灭了灯时,那贼已躲在家里了。必然是有人
爱你的,将钱问你买不到天明来,在家里纳闷。怎见得徐宁纳闷?正是:
凤落荒坡,尽脱浑身羽翼;龙居浅水,失却领下明珠。蜀王春恨啼红,宋玉
悲秋怨绿。吕虔亡所佩之刀,雷焕失丰城之剑。好似蛟龙缺云雨,犹如舟楫少波
涛。奇谋勾引来山寨,大展擒王铁马蹄。
当日金枪手徐宁正在家中纳闷,早饭时分,只听得有人扣门。当直的出来问
了名姓,人去报道:“有个延安府汤知寨儿子汤隆,特来拜望哥林。”徐宁听罢,
教请汤隆进客位里相见。汤隆见了徐宁,纳头拜下,说道:“哥哥一向安乐?”
徐宁答道:“闻知舅舅归天去,卫著官身羁绊,二乃路途遥远,不能前来吊问。
并不知兄弟信息。一向正在何处?今次自何而来?”汤隆道:“言之不尽。自从
父亲亡故之后,时乖命蹇,一向流落江湖。今从山东,迳来京师控望兄长。”徐
宁道:“兄弟少坐。”便叫安排酒食相待。汤隆去包袱内取出两锭蒜条金,重二
十两,送与徐宁,说道:“先父临终之日,留下这些东西,教寄与哥哥做遣念。
为因无心腹之人,不曾稍来。今次兄弟特地到京师纳还哥哥。”徐宁道:“感承
舅舅如此挂念。我又不曾有半分孝顺之心,怎地报答?”汤隆道:“哥哥休恁地
说。先父在日之时,只是想念哥哥这一身武艺,只恨山遥水远,不能勾相见一面。
因此留这些物与哥哥做遗念。”徐宁谢了汤隆,交收过了,且安排酒来管待。
汤隆和徐宁饮酒中间,见徐宁眉头不展,面带忧容。汤隆起身道:“哥哥如
何尊颜有些不喜,心中必有忧疑不决之事。”徐宁叹口气道:“兄弟不知,一言
难尽。夜来家间被盗。”汤隆道:“不知失去了何物?”徐宁道:“单单只盗去
了先祖留下那副雁翎锁子甲,又唤做赛唐猊。昨夜失了这件东西,以此心下不乐。”
汤隆问道:“却是什么样皮匣子盛着?”徐宁道:“我是个红羊皮匣子盛着,里
面又用香绵里住。”汤隆假意失惊道:“红羊皮匣子?是上面有白线刺着绿云头
如意,中产是有狮子滚绣球的?”徐宁道:“兄弟,你那里儿来?”汤隆道:
“小弟夜来离城四十里,在一个村店里沽些酒吃,见个鲜眼睛黑瘦汉子,担儿上
挑着。我见了,心中也自暗忖道:‘这个皮匣子却是盛什么东西的?’临出门时,
我问道:‘你这皮匣子作何用?”’那汉子应道:‘原是盛甲的。如今胡乱放些
衣服。’必是这个人了。我见那厮却是闪肭了腿了,一步步捱着了走。何不我们
追赶他去?”徐宁道:“若是赶得着时,却不是天赐其便。”汤隆道:既是如此,
不要担阁,便赶去罢。”
徐宁听了,急急换上麻鞋,带了腰刀,提条朴刀,便和汤隆两个出了东郭门,
拽开脚步,迤逦赶来。前面见有白圈壁上酒店里,汤隆道:“我们且吃碗酒了赶,
就这里问一声。”汤隆入得门坐下,便问道:“主人家,借问一问:曾有个鲜眼
黑瘦汉子,挑个红着皮匣子过去么?”店主人道:“昨夜晚是有这般一个人,挑
着个红羊皮匣子过去了。一似腿上吃跌了的,一步一颠走。”汤隆道:“哥哥,
你听,却如何?”徐宁听了,做声不得。有诗为证:
汤隆诡计赚徐宁,便把黄金表至情。
诱引同归忠义寨,共施威武破雄兵。
且说两个人连忙还了酒钱,出门便去。前面又见一个客店壁上有那白圈。汤
隆立住了脚,说道:“哥哥,兄弟走不动了。和哥哥且就这客店里歇了,明日早
去赶。”徐宁道:“我却是官身。倘或点不到,官司必然见责,如之奈何?”汤
隆道:“这个不用兄长忧心。嫂嫂必自推个事故。”当晚又在客店里问时,店小
二答道:“昨夜有一个鲜眼黑瘦汉子,往我店里歇了一夜,直睡到今日小日中,
方才去了。口里只问山东路程。”汤隆道:“恁地可以赶了。明日起个四更,定
是赶着,拿住那厮,便有下落。”当夜两个歇了。次日起个四更,离了客店,两
个又迤逦赶来。汤隆但见壁上有白粉圈儿,便做买酒买食,吃了问路。处处皆说
得一般。徐宁心中急切要好副甲,只顾跟随着汤隆赶了去。
看看天色又晚了。望见前面一所古庙,庙前树下,时迁放着担儿在那里坐地。
汤隆看见叫道:“好了!前面树下,那个不是哥哥盛甲的匣子?”徐宁见了,抢
向前来,一把揪住时迁,喝道:“你这厮好大胆!如何盗了我这副甲来?”时迁
道:“住,住!不要叫!是我盗了你这副甲来。你如今却是要怎地?”徐宁喝道:
“畜生无礼!倒问我要怎地!”时迁道:“你且看匣子里有甲也无?”汤隆便把
匣子打开时,里面却是空的。徐宁道:“你这厮把我这副甲那里去了?”时迁道:
“你听我说。小人姓张,排行第一,泰安州人氏。本州有个财主,要结识老种经
略相公,知道你家有这副雁翎锁子甲,不肯货卖,特地使我同一个李三两人,来
你家偷盗。许俺们一万贯。不想我在你家柱子上跌下来,闪肭了腿,因此走不动。
先教李三把甲拿了去。只留得空匣在此。你若要奈何我时,我到官司,只是拚着
命,就打死我也不招。休想我指出别人来。若还肯饶我官司时,我和你去讨这副
甲还你。不知尊意如何?”徐宁踌躇了半响,决断不下。汤隆便道:“哥哥,不
怕他飞了去。只和他去讨甲。若无甲时,须有本处官司告理/”徐宁道:“兄弟
也说的是。”三个厮赶着,又投客店里来歇了。徐宁、汤隆监住时迁,一处宿歇。
原来时迁故把些绢制紥缚了腿,只做闪肭了脚。徐宁见他又走不动,因此十分中
只有五分防他。三个又监了一夜。次日早,起来再行。时迁一路买酒买肉陪告。
又行了一日。次日,徐宁在路上心焦起来,不知毕竟有甲也无?有诗为证:
宝铠县梁夜已偷,谩将空匣作缘由。
徐宁不解牢笼计,相趁相随到水头。
三人正走之间,只见路傍边三四个头口,拽出一辆空车子,背后一个人驾车,
傍边一面客人,看着汤隆,纳头便拜。汤隆问道:“兄弟因何到此?”那人答道:
“郑州作了买卖,要回泰安州去。”汤隆道:“最好,我三个要搭车子,也要到
泰安州去走一遭。”那人道:“莫说三个上车,再多些也不计较。”汤隆大喜,
叫与徐宁相见。徐宁问道:“此人是谁?”汤隆答道:“我去年在泰安州烧香,
结识得这个兄弟,姓李名荣,是个有义气的人。”徐宁道:“既然如此,这张一
又走不动,都上车子坐地。只叫车客驾车子行。”四个人坐在车子上。徐宁问道
时迁:“你且说与我那个财主姓名。”时迁迄逼不过,三回五次推托,只得胡乱
说道:“他是有名的郭大官人。”徐宁却问李荣道:“你那泰安州会有个郭大官
人么?”李荣答道:“我那本州郭大官人,是个上户财主,专发了结识官宦来往。
门下养着多少闲人。”徐宁听罢,心中想道:“既有主坐,必不碍事。”又见李
荣一路上说些枪棒,唱几个曲儿,不觉的又过了一日。
话休絮繁。看看到梁山泊,只有两程多路。只见李荣叫车客把葫芦去沽些酒
来,买些肉来,就车子上吃三杯。李荣把出一个瓢来,先倾一瓢来劝徐宁。徐宁
一饮而尽。李荣再叫倾酒。车客假做手脱,把这一葫芦酒都倾翻在地下。李荣喝
骂车客,再去沽些。只见徐宁口角流涎,扑地倒在车子上了。李荣是谁?却是铁
叫子乐和。三个从车上跳将下来,赶着车子,直送到旱地忽律朱贵酒店里。众人
就把徐宁扛扶下船,都到金沙滩上岸。宋江已有人报知,和众头领下山接着。
徐宁此时麻药已醒,众人又用解药解了。徐宁开眼见了众人,吃了一惊。便
问汤隆道:“兄弟,你如何赚我来到这里?”汤隆道:“哥哥听我说。小弟今次
闻知宋公明招接招四方豪档,因此上在武冈镇拜黑旋风李逵做哥哥,投托大寨入
夥。今被呼延灼用连环甲马冲阵,无计可破。是小弟献此钩镰枪法,只除是哥哥
会使。因此定这条计,使时迁先来盗了你的甲,却教小弟赚哥哥上路。后使乐和
假做李荣,过山时下了蒙汗药。请哥哥上山来,坐把交椅。”徐宁道:“都是兄
弟送了我也!”宋江执杯向前陪告道:“见今宋江暂居水泊,专待朝廷招安,尽
忠竭力报国,非敢贪财好杀,行不仁不义之事。万望观察怜此真情,一同替天行
道。”林冲也来把盏陪话道:“小弟亦在此间,多说兄长清德,休要推却。”徐
宁道:“汤隆兄弟,你却赚我到此,家中妻子,必被官司擒捉,如之奈何?”宋
江道:“这个不妨。观察放心。只在小可身上。早晚便取宝眷到此完矛。”有诗
为证:
钩镰枪法古今稀,解破连环铁马蹄。
不是徐宁施妙手,梁山怎得解重围?
晁盖、吴用、公孙胜,都来与徐宁陪话,安排筵席作庆。一面选捡精壮小喽
罗,学使钩镰枪法,一面使戴宗和汤隆,星夜往东京搬取徐宁老小。
话休絮繁。旬日之间,杨林自颖州取到彭玘老小,薛永自东京取到凌振老小,
李云收买到五车烟火药料回寨。更过数日,戴宗、汤隆取到徐宁老小上山。徐宁
见了妻子到来,吃了一惊。问:“是如何便得到这里?”妻子答道:“自你转背,
官司点名不到,我使了些金银首饰,只推道患病在床。因此不来叫唤。忽见汤叔
叔赍着雁翎甲来,说道:‘甲便夺得来了,哥哥只是于路染病,将次死在客店里。
叫嫂嫂和孩儿便来看视。’把我赚上车子。我又不知路径,迤逦来到这里。”徐
宁道:“兄弟,好却好了,只可惜将我这副甲陷在家里了。”汤隆笑道:“我教
哥哥欢喜,打发嫂嫂上车之后,我便复翻身去赚了这甲,诱了这两个丫环,收拾
了家中应有细软,做一担儿挑在这里。”徐宁道:“恁地时,我们不能勾回东京
去了。”汤隆道:“我又教哥哥再知一件事来。在半路上撞见一夥客人,我反哥
哥的雁翎甲穿了,搽花了脸,说哥哥名姓,劫了那夥客人的财物。这早晚东京已
自遍行文书,捉拿哥哥。”徐宁道:“兄弟,你也害得我不浅!”晁盖、宋江都
来陪话道:“若不是如此,观察如何肯在这里住。”随即拨定房屋,与徐宁安顿
老小。众头领且商议破连环马军之法。
此时雷横监造钩镰枪已都完备。宋江、吴用等,启请徐宁教众军健学使钩镰
枪法。徐宁道:“小弟今当尽情剖露,训练众军头目。捡选身材长壮之士。”众
头领都在聚义厅上,看徐宁选军,说那个钩镰枪法。
不争山寨之人学了这件武艺,有分教:三千甲马,斗时脑裂蹄崩;一个英雄,
见后魂飞魄丧。正是:撺掇天罡来聚会,招摇地煞共相逢。毕竟金枪徐宁怎地敷
演钩镰松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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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0 12: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七回 徐宁教使钩镰枪 宋江大破连环马


诗曰:
人生切莫恃英雄,术业精粗自不同。
猛虎尚然逢恶兽,毒蛇犹自怕蜈公。
七擒孟获奇诸葛,两困云长羡吕蒙。
珍重宋江真智士,呼延顷刻入囊中。
话说晁盖、宋江、吴用、公孙胜与众头领,就聚羲厅上,启请徐宁教使钩镰
枪法。众人看徐宁时,果是一表好人物,六尺五六长身体,团团的一个白脸,三
牙细黑髭髯,十分腰细膀阔。曾有一篇西江月,单道着徐宁模样:
臂健开弓有准,身轻上马如飞。弯弯两道卧虫眉,凤翥鸾翔子弟。战铠细穿
柳吓,乌巾斜带花枝。常随宝驾侍丹墀,神手徐宁无对。
当下徐宁选军已罢,便下聚义厅来,拿起一把钩镰枪,自使一回。众人见了
喝采。徐宁便教众军道:“但凡马上使这般军器,就腰胯里做步上来,上中七路,
三钩四拨,一搠一分,共使九个变法。若是步行使这钩镰枪,亦最得用,先使入
步四拨,荡开门户;十二步一变,十六步大转身,分钩、镰、搠、缴;二十四岁,
那上攒下,钩东拨西;三十六步,浑身盖护,夺硬斗强。此是钩镰枪正法。”就
一路路敷演,教众头领看。众军汉见了徐宁使钩镰枪,都喜欢。就当日为始,将
选择精锐壮健之人,晓夜习学。又教步军藏林伏草,钩蹄拽腿,下面三路暗法。
不到半月之间,教成山寨五七百人。宋江并众头领看了大喜,准备破敌。有诗为
证:
四拨三钩通七路,共分九变合神机。
二十四步那前后,一十六翻大转团。
破锐摧坚如拉朽,搴旗斩将有神威。
闻风已落高俅胆,此法今无古亦稀。
却说呼延灼自从折了彭玘、凌振,每日只把马军来水边搦战。山寨中只教水
军头领牢守各处滩头,水底钉了暗椿。呼延灼虽是在山西、山北两路出哨,决不
能勾到山寨边。梁山泊却叫凌振制造了诸般火炮,尽皆完备,克日定时,下山对
敌。学使钩镰枪军士,已都学成本事。宋江道:“不才浅见,未知合众位心意否?”
吴用道:“原闻其略。”宋江道:“明日并不用一骑以军,众头领都是步战。孙、
吴兵法,却利于山林沮泽。却将步军下山,分作十队诱敌;但见军马冲掩将来,
都望芦苇荆棘林中乱走。却先把钩镰枪军士埋伏在彼;每十个会使钩镰枪的,间
着十个挠钩手。但见马到,一搅钩翻,便把挠钩搭将入去捉了。平川窄路也如此
埋伏。此法如何?”吴学究道:“正如此藏兵捉将。”徐宁道:“钩镰枪并挠钩,
正是此法。”
宋江当日分拨十队步军人马:刘唐、杜迁引一队,穆弘、穆春引一队,杨雄、
陶宗旺引一队,朱仝、都飞引一队,解珍、解宝引一队,邹渊、邹润引一队,一
丈青、王矮虎引一队,薛永、马麟引一队,燕顺、郑天寿引一队,杨林、李云引
一队。这十队步军,先行下山,诱引敌军。再差李俊、张横、张顺、三阮、童威、
童猛、孟康九个水军头领,乘驾战船接应。再叫花荣、秦明、李应、柴进、欧鹏
六个头领,乘马引军,只在山边搦战。凌振、杜兴,专放号炮。却叫徐宁、汤隆
总行招引使钩镰枪军士。中军宋江、吴用、公孙胜、戴宗、吕方、郭盛,总制军
马,指挥号令。其馀头领,俱备守寨。宋江分拨已定,是夜三更,先载使钩镰枪
军士过渡,四面去分头埋仗已定。四更,却渡十队步军过去。凌振、杜兴,载过
风火炮架,上高埠去处,竖起炮架,阁上火炮。徐宁、汤隆,各执号带渡水。平
明时分,宋江守中军人马,隔水擂鼓纳喊摇旗。
呼延灼正在中军帐内,听得探子报知,传令便差先锋韩滔先来出哨,随即锁
上连环甲马。呼延灼全身披挂,骑了踢雪乌雕马,仗着双鞭,大驱军马,杀奔梁
山泊来。隔水望见宋江引着许多人马。呼延灼教摆开马军。先锋韩滔来与呼延灼
商议道:“正南上一队步军,不知是何处来的?、呼延灼道:“休问他何处军,
只顾把连环马冲将去。”韩滔引着五百马军,飞哨出去。又见东南上一队军兵起
来。却欲分兵去哨,只见西南上又有起一队旗号,招风纳喊。韩滔再引军回来,
对呼延灼道:“南边三队贼兵,都是梁山泊旗号。”呼延灼道:“这厮许多时不
出来厮杀,必有计策。”说由未了,只听得北边一声炮响。呼延灼骂道:“这炮
必是凌振从贼,教他施放。”众人平南一望,只见北边又拥起三队旗号。呼延灼
道:“此必是贼人奸计。我和你把人马分为两路:我去杀北边人马,你去杀南边
人马。”正欲分兵之际,只见西边又是四路人马起来。呼延灼心慌。又听的正北
上连珠炮响,一带直接到土坡上。那一个母炮,周回接着四十九个子炮,名为子
母炮。响处风威大作。呼延灼军兵不战自乱。急和韩滔各引马步军兵四下冲突。
这十队步军,东赶东走,西赶西走。呼延灼看了大怒,引兵望北冲将来。宋江军
兵,尽投芦苇中乱走。呼延灼大驱连环马,卷地而来。那甲马一齐跑发,收勒不
住,尽望败苇折芦之中,枯草荒林之内跑了去。只听里面胡哨响处,钩镰枪一齐
举手,先钩倒两边马脚,中间的甲马便自咆哮起。那挠钩手军士,一齐搭住,芦
苇中只顾缚人。呼延灼见中了钩镰枪计,便勒马回南边去赶韩滔。背后风火炮当
头打将下来。这边那边,漫山遍野,都是步军追赶着。韩滔、呼延灼部领的连环
甲马,乱滚滚都颠入荒草芦苇之中,尽被捉了。二人情知中了计策,纵马去四面
跟寻马军,夺路奔走时,更兼那几条路上,麻林般摆着梁山泊旗号,不敢投那几
条路走。一直便望西北上来。行不到五六里路,早拥出一队强人。当先两个好汉
拦路:一个是没遮拦穆弘,一个是小遮拦穆春,然两条朴刀,大喝道:“败将休
走!”呼延灼忿怒,舞起双鞭,纵马直取穆弘、穆春。略斗四五合,穆春便走。
呼延灼只怕中了计,不来追赶,望正北大路而走。山坡下又转出一队强人。当先
两个好汉拦路:一个是两头蛇解珍,一个双尾蝎宝,各挺钢叉,直奔前来。呼延
灼舞起双鞭,来战两个。斗不到五七合,解珍、解宝拔步便走。呼延灼赶不过半
里多路,两边钻出二十四把钩镰枪,着地卷将来。呼延灼无心恋战,拨转马头,
望东北上大路便走;又撞着王矮虎、一丈青夫妻二人,截住去路。呼延灼见路径
不平,四下兼有荆棘遮拦,拍马舞鞭,杀开条路,直冲过。王矮虎、一丈青赶了
一直,赶不上,自回山听令。呼延灼自投东北上去了。杀的大败亏输,雨零星散。
有诗为证:
十路军兵振地来,将军难免剥床灾。
连环铁骑如烟散,喜得孤身出九垓。
话分两头。且说宋江鸣金收军回山,各请功赏。三千连环甲马,有停半被钩
镰枪拨倒,蹄子动旦,剥去皮甲,把来做菜马食;二停多好马,牵上山去喂养,
作坐马。带甲军士,都被生擒上山。五千步军,被三面围得紧急,有望中军躲的,
都被钩镰枪拖翻捉了;望水边逃命的,尽被水军头领围里上船去,拽过滩头,拘
捉上山。先前被拿去的马疋,并捉去军士,尽行复夺回寨。把呼延灼寨栅,尽数
拆来,水边泊内,搭盖小寨。再造两处做眼酒店房屋等项。仍前着孙新、顾大嫂、
石勇、时迁两处开店。刘唐、杜迁拿得韩滔,把来绑缚,解到山寨。宋江见了,
亲解其缚,请上厅来,以礼陪话,相待筵宴。令彭玘、凌振说他入火。韩滔也是
七十二煞之数,自然羲气相投,谅梁山泊做了头领。宋江便教修书,使人往陈州
搬取韩滔老小,来山寨中完聚。宋江喜得破了连环马,又得了许多军马衣甲盔刀
添助,每日做筵席庆喜。仍旧调拨各路守把,堤防官兵,不在话下。
却说呼延灼折了许多官军人马,不敢回京。独自一个,骑着那疋踢雪乌骓马,
把衣甲拴在马上,于路逃难。却无盘缠,解下束腰金带,卖来盘缠。在路寻思道:
“不想今日闪得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却是去投谁好?”猛然想起:“青州慕
容知府,旧与我有一面相识,何不去那里投奔他?却打慕贵妃的关节,那时再引
军来报仇未迟。”
在路行了二日,当晚又饥又渴。见路傍一个村酒店,呼延灼下马,把马拴在
门前树上,人来店内,把鞭子放在卓上,坐下了,叫酒保取酒肉来吃。酒保道:
“小人这里只卖酒。要肉时,村里却才杀羊;若要,小人去回买。”呼延灼把腰
里料袋解下来,取出些金带倒换的碎银两,把与酒保道:“你可回一脚羊肉与我
煮了,就对付草料,喂养我这疋马。今夜只就你这里宿一宵,明日自投青州府里
去。”酒保道:“官人,此间宿不妨,只是没好休帐。”呼延灼道:“我是出军
的人,但有歇处便罢。”酒保拿了银子,自去买羊肉。呼延灼把马背上稍的衣甲
取将下来,松了肚带,坐在门前。等了半响,只见酒保提一脚羊肉归来,呼延灼
便叫煮了,回三斤面来打饼,打两角酒来。酒保一面煮肉打饼,一面烧脚汤与呼
延灼洗了脚,便把马牵放屋后小屋下。酒保一面切草煮料。呼延灼先讨热酒吃了
一回。少刻肉熟,呼延灼酒保,也与他些酒肉吃了,分付道:“我是朝廷军官,
为因收捕梁山泊失利,待往青州投慕容知府。你好生与我喂养这疋马,是今上御
赐的,名为踢雪乌骓马。明日我重重尝你。”酒保道:“感承相公,却有一件事
教相公得知:离此间不远,有座山,唤做桃花山。山上有一夥强人,为头的是打
虎将李忠,第二个是小霸王周通。聚集着五七百小喽罗,打家劫舍,如常来搅恼
村坊。官司累次着仰捕盗官军来收捕他不得。相公夜间须用小心省睡。”呼延灼
说道:“我有万夫不当之勇,便道那厮们全夥都来,也待怎生!只与我好生喂养
这疋马。”吃了一回酒肉饼子,酒保就店里打了一铺,安排呼延灼睡了。一者呼
延灼连日心闷,二乃又多了几杯酒,就和衣而卧,一觉直睡到三更方醒。只听得
屋后保在那里叫屈起来。呼延灼听得,连忙跳将起来,提了双鞭,走去屋后,问
道:“你如何叫屈?”酒保道:“小人起来上草,只见篱笆推翻,被人将相公的
马偷将去了。远远地望见三四里火把尚明。一定是那里去了。”有诗为证:
舟横瀚海摧残舵,车入深山坏却辕。
不日呼延须入夥,降魔殿里有因缘。
且说正是呼延灼道:“那里正是何处?”酒保道:“眼见得那条路上,下百
桃花山小喽罗偷得去了。”呼延灼吃了一惊,便叫酒保引路,就田塍上赶了二三
里。火把看看不见,正不知投那里去了。呼延灼说道:“若无了御赐的马,却怎
地是好?”酒保道:“相公明日须去州里告了,差官军来劫捕,方才能勾这疋马。”
呼延灼闷闷不已。坐到天明,早叫酒保挑了衣甲,迳投青州来。
到城里时,天色已晚了。不敢见官,且在客店里歇了一夜。次日天晓,迳到
府堂阶下,参拜了慕容知府。知府大惊,问道:“闻知将军收捕梁山泊草寇,如
何却到此间?”呼延灼只得把上项诉说了一遍。慕容知府听了道:“虽是将军折
了许多人马,此非慢功之罪。中了贼人奸计,亦无奈何。下官所辖地面,多被草
寇侵害。将军到此,可先扫清桃花山,夺取那疋御赐的马,却收伏二龙山、白虎
山,未为晚矣。一发劫捕了时,下官自当一力保奏。再教将军引兵复仇如何?”
呼延灼再拜道:“称谢恩相主监!若蒙如此复旧,誓当效死报德。”慕容知府教
请呼延灼去客房里暂歇。一面更衣宿食,那挑甲酒保,自叫他回去了。
一住三日。呼延灼急欲要这疋御赐马,又来禀覆知府,便教点军。慕容知府
传点马步军二千,借与呼延灼,又与了一疋青鬃马。呼延灼谢了恩相,披挂上马,
带领军兵,前来报仇。迳往桃花山进发。
且说桃花山上打虎将李忠与小霸王周通,自得了这疋踢雪乌骓马,每日在山
上庆喜饮酒。当日有伏路小喽罗报道:“青州军马来也。”小霸王周通起身道:
“哥哥守寨,兄弟去退官军。”便点起一百小喽罗,掉枪上马,下山来迎敌官军。
却说呼延灼引起二千兵马来到山前,摆开阵势。呼延灼当先出马,厉声高叫:
“强贼早来受缚!”小霸王周通将小喽罗一字摆开,便挺枪出马。怎生打扮?有
诗为证:
身著团花宫锦服,手持走水绿沈枪。
面阔体强身似虎,尽道周通小霸王。
当下呼延灼见了周通,便纵马向前来战。周通也跃马来迎。二马相交,斗不
到六七合,周通气力不加,拨转马头往山上便走。呼延灼赶了一直,怕有计策,
急下山来,紥住寨栅,等候再战。
却说周通回寨里,见李忠,诉说:“呼延灼武艺高强,遮拦不住,只得且退
上山,倘或他赶到寨前来,如之奈何?”李忠道:“我闻二龙山宝珠寺花和尚鲁
智深在彼,多有人伴,更兼有个什么青面兽杨志,又新有个行者武松,都有万夫
不当之勇。不如写一封书,使小喽罗去那里求救。若解得危难,拚得投托他大寨,
月终纳他些进奉也好。”周通道:“小弟也多知他那里豪杰,只恐那和尚记当初
之事,不肯来救。”李忠笑道:“他那时又打了你,又得了我们许多金银酒器去,
如何到有见怪之心,他是个直性的好人。使人到彼,必然亲引军来救应。”周通
道:“哥哥也说得是。”就写了一封书,差两个了事的小喽罗,从后山踅将下去,
取路投二龙山来。行了两日,早到山下。那里小喽罗问了备细来情。
且说宝珠寺里大殿上坐着三个头领,为首是花和尚鲁智深,第二是青面兽杨
志,第三是行者二郎武松。前面山门下坐着四个小头领,一个是金眼彪施恩,原
是孟州牢城施管营的儿子,为因武松杀了张都监一家人口,官司着落他家追捉凶
身,以此连夜拿家逃走在江湖上,后来父母俱亡,打听得武松在二龙山,连夜投
奔入夥。一个是操刀鬼曹正,原是同鲁智深、杨志收夺宝珠寺,杀了邓龙,后来
入夥。一个是菜园子张青,一个是母夜叉孙二娘,这是夫妻两个,原是孟州道十
字坡卖人肉馒头的,亦来投奔入夥。曹正听得说桃花山有书,先来问了详细,直
去殿上禀复三个大头领知道。智深便道:“洒家当初离五台山时,到一个桃花村
投宿,好生打了那周通撮乌一顿。李忠那厮却来,认得洒家,却请去上山,吃了
一日酒,结识洒家为兄,留俺做个寨主。俺见这厮们慳吝,被俺卷屯若干金银器,
撒开他。如今来求救。且看他说什么。放那小喽罗上关来。”曹正去不多时,把
那小喽罗引到殿下,唱了喏,说道:“青州慕容知府,近日收得个征进梁山泊失
利的双鞭呼延灼。如今慕容知府先教扫荡俺这里桃花山、二龙山、白虎山几座山
寨,却借军与他,收捕梁山泊复旧。俺的头领,今欲启请大头领将军下山相救。
明朝无事了时,情愿来纳进奉。”杨志道:“俺们各守山寨,保护山头,本不去
救应的。是洒家一者怕坏了江湖上豪档,二者恐那厮得了桃花山,便小觑了洒家
这里。可留下张青、孙二娘、施恩、曹正看守寨栅,俺三个亲自走一遭。”随即
点起五百小喽罗,六十馀骑军马,各带了衣甲军器,下山迳往桃花山来。
却说李忠知二龙山消息,自引了三百小喽罗下山策应。呼延灼闻知,急领所
部军马,拦路列阵,舞鞭出马,来与李忠相持。怎见李忠模样?有诗为证:
头尖骨脸似蛇形,枪棒林中独擅名。
打虎将军心胆大,李忠祖是霸陵生。
原来李忠祖贯濠州定远人氏,家中祖传靠使枪棒为生。人见他身材壮健,因
此呼他做打虎将。当时下山来与呼延灼交战。李忠如何敌得呼延灼过。斗了十合
之上,见不是头,拨开军器便走。呼延灼见他本事低微,纵马赶上山来,小霸王
周通,正在半山里看见,便飞下鹅卵石来。呼延灼慌忙回马下山来,只见官军送
头纳喊。呼延灼便问道:“为何纳喊?”后军答道:“远望见一彪军马飞奔而来。”
呼延灼听了,便来后军队里看时,见尘头起处,当头一个胖大和尚,骑一疋白马。
那人是谁?正是:
自从落发阐禅林,万里曾将壮士寻。臂负千斤扛鼎力,天生一片杀人心。欺
佛祖,喝观音,戒刀禅杖冷森森。不看经卷花和尚,酒肉沙门鲁智深。
鲁智深在马上大喝道:“那个是梁山泊杀败的撮乌,敢来俺这里吓唬人?”
呼延灼道:“先杀你这个秃驴,豁我心中怒气。”鲁智深轮动铁禅杖,呼延灼舞
起双鞭,二马相交,两边纳喊。斗四五十合,不分胜败。呼延灼暗暗喝采道:
“这个和尚倒恁地了得!”两边鸣金,各自收军暂歇。呼延灼少停,再纵马出阵,
大叫:“贼和尚再出来!与你定个输赢,见个胜败。”鲁智深却待正要出马,侧
首恼犯了这个英雄,叫道:“大哥小歇,看洒家去捉这厮。”那人舞刀出马。来
战呼延灼的是谁?正是:
曾向京师为制使,花石纲累受艰难,虹霓气逼牛斗寒。刀能安宇宙,弓可定
尘寰。虎体狼腰猿臂健,胯龙驹稳坐雕鞍。英雄声价满梁山,人称青面兽,杨志
是军班。
当时杨志出马来与呼延灼交锋。两个斗到四十馀合,不分胜败。呼延灼见杨
志手段高强,寻思道:“怎地那里走出这两个来?好生了得!不是绿林中手段。”
杨志也见呼延灼武艺高强,卖个破绽,拨回马跑回本阵。呼延灼也勒转马头,不
来追赶。两边各自收军。鲁智深便和杨志商议道:“俺们初到此处,不宜逼近下
寨,且退二十里,明日却再来厮杀。”带领小喽罗,自过附近山岗下寨去了。
却说呼延灼在帐中纳闷,心内想道:“指望到此,势如劈竹,便拿了这夥草
寇;怎知却又逢着这般对手。我直如此拿薄!”正没摆布处,只邮慕容知府使人
来唤道:“叫将军且领兵回来保守城中。今有白虎出强人孔明、孔亮,引人马来
青州借粮。怕府库有失,特令来请将军回城守备。”呼延灼听了,就这机会,带
领军马,连夜回青州去了。
次日,鲁智深与杨志、武松,又引了小喽罗摇旗纳喊,直到山下来,看时,
一个军马也无了。倒吃了一惊。山上李忠、周通,引人下来,拜请三位头领上到
山寨里,杀牛宰马,筵席相待。一面使人下山探听前路消息。
且说呼延灼引军回到城下,却见了一彪军马,正来到城边。为头的乃是白虎
山下孔太公儿子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两个。因和本乡一个财主争竞,把他一
门良贱尽都杀了。聚集五七百人,占住白虎山,打家劫舍。因为青州城里有他的
叔叔孔实,被慕容知府捉下,监在牢里。孔明、孔亮,特地点起山寨小喽罗,来
打青州,要救叔叔孔实。正迎着呼延灼军马。两边撞着,敌住厮钉。呼延灼便出
马到阵前。慕容各府在城楼上观看,见孔明当先挺枪出马。怎生模样?有诗为证:
白虎山中间气生,学成武艺敢相争。
性刚智勇身形异,绰号毛头是孔明。
当是孔明便挺枪出马,直取呼延灼。两马相交,斗到二十馀合。呼延灼要在
知府面前显本事,又值孔明武艺不精,只办得架隔遮拦。斗到间深里,被呼延灼
就马上把孔明活捉了去。孔亮只得引了小喽罗便走。慕容知府在敌楼上指着,叫
呼延灼引军去赶。官兵一掩,活捉得百十馀人。孔亮大败,四散奔走。至晚,寻
个古庙安歇。
却说呼延灼活捉得孔明,解入城中,来见慕容知府。知府大,喜,叫把孔明
大枷钉下牢里,和孔实一处监收。一面赏劳三军,一面管待呼延灼。备问桃花山
消息。呼延灼道:“本待是瓮中之憋,手到拿来。无端又被一夥强人前来救应。
数内一个和尚,一个青脸大汉,二次交锋,各无胜败。这两个武艺不比寻常,不
是绿林中手段。因此未曾拿得。”慕容知府道:“这个和尚便是延安府老种经略
帐前军官提辖鲁达,今次落发为僧,唤做花和尚鲁智深。这一个青脸大汉,亦是
东京殿帅府制使官,唤做表面兽杨志。再有一个行者,唤做武松,原是景阳岗打
虎的武都头,也如此武艺高强。这三个占住二龙山,打家劫舍,累次抵敌官军,
杀了三五个捕盗官。直至如今,未曾捉得。”呼延灼道:“我见这厮们武艺精熟,
原来却是杨制使和鲁提辖,名不虚传。恩相放心,呼延灼已见他们本事了。只在
早晚,一个个活捉了解官。”知府大喜,设筵管待已了,且请客房内歇。不在话
下。
却说孔亮引领败残人马,正行之间,猛可里树林中撞出一彪军马,当先一筹
好汉,怎生打扮?有西江月为证:
直裰冷披黑雾,戒箍光射秋霜。额前剪发拂眉长,脑后护头齐项。顶骨数珠
烁白,杂绒条结微黄。钢刀两口并寒光,行者武松形像。
孔亮见了是武松,慌忙滚鞍下马,便拜道:“壮士无恙!”武松连忙答礼,
扶起问道:“闻知足下弟兄们占住白虎山聚义,几次要来拜望。一者不得下山,
二乃路途不顺。以此难得相见。今日何事到此?”孔亮把救叔叔孔宾,陷兄之事,
告诉了一遍。武松道:“足下休慌,我有六七个弟兄,见在二龙山聚义。今为桃
花山李忠、周通,被青州官军攻击得紧,来我山寨求救。鲁、杨二头领引了孩儿
们先来与呼延灼交战。两个厮拚了他一日。呼延灼夜间去了。山寨中留我弟兄三
个筵宴,把这疋御赐马送与我们。今我部领头队人马回山,他二位随后便到。我
叫他去打青州,救你叔、兄如何?”孔亮拜谢武松。等了半晌,只见鲁智深、杨
志两个并马都到。武松引孔亮拜见二位,备说:“那时我与宋江在他庄上相会,
多有相扰。今日俺们可以义气为重,聚集三山人马,攻打青州,杀了慕容知府,
擒获呼延灼,各取府库钱粮,以供山寨之用,如何?”鲁智深道:“洒家也是这
般思想。便使人去桃花山报知,叫李忠、周能引孩儿们来,俺三处一同去打青州。”
杨志便道:“青州城池坚固,人马强壮。又有呼延灼那厮英勇;不是俺自灭威风,
若要攻打青州时,只除非依我一言,指日可得。”武松道:“哥哥,原闻其略。”
那杨志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青州百姓,家家瓦裂烟飞;水浒英雄,
个个摩拳擦掌。直教同声相应归山寨,一气相随聚水滨。毕竟杨志对武松说出怎
地打青州?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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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0 12: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八回 三山聚义打青州 众虎同心归水泊


诗曰:
一事参差百事难,一人辛苦众人安。
英雄天地彰名誉,鹰隼云霄振羽翰。
孔亮弟兄容易救,青州城郭等闲看。
牢宠又得呼延灼,联辔同归大将坛。当有武松引孔亮拜告鲁智深、杨志,求
救哥哥孔明并叔叔孔宾。鲁智深便要聚集三千人马,前去攻打。杨志便道:“若
要打青州,须用大队军马方可打得。俺知梁山泊宋公明大名,江湖上都唤他做及
时雨宋江;更兼呼延灼是他那里仞人。俺们弟兄和孔家弟兄的人马,都拚做一处。
洒家这里再等桃花山人马齐备,一面县去攻打青州。孔亮兄弟,你可亲身星夜去
梁山泊,请下宋公明来拚力攻城,此为上计。亦且宋三郎与你至厚。你们弟兄心
下如何?”鲁智深道:“正是如此。我只见今日也有人说宋三郎好,明日也有人
说宋三郎好。可惜洒家不曾相会。众人说他的名字,聒的洒家耳朵也聋了,想必
其人是个真男子,以致天下闻名。前番和花知寨在清风山时,洒家有心要去和他
厮会。及至洒家去时,又听得说道去了,以此无缘,不得相见。罢了,孔亮兄弟,
你要救你哥哥时,快亲自去那里告请他们。洒家等兄在这里,和那撮乌们厮杀。”
孔亮交付小喽罗与了鲁智深,只带一个伴当,扮做商客,星夜投梁山泊来。
且说鲁智深、杨志、武松三人,去山寨里唤将施恩、曹正,再带一二百人下
山来相劝。桃花山李忠、周通得了消息,便带本山人马,尽数起点,只留三五十
个小喽罗看守寨栅,其馀都带下山,来青州城下聚集,一同攻打城池。不在话下。
却说孔亮自离了青州,迤逦来到梁山泊边催命判官李立酒店里买酒吃问路。
李立见他两个来得面生,便请坐地,问道:“客人从那里来?”孔亮道:“从青
州来。”李立问道:“客人要去梁山泊寻谁?”孔亮答道:“有个相识在山上,
特来寻他。”李立道:“山上寨中,都是大王住处,你如何去得?”孔亮道:
“便是要寻宋大王。”李立道:“既是来寻宋头领,我这里有分例。”便叫火家
快去安排分例酒来相待。孔亮道:“素不相识,如何见款?”李立道:“客官不
知。但是来寻山寨头领,必然是社火中人,故旧交友,岂敢有失祗应?便当去报。”
孔亮道:“小人便是白虎山前庄户孔亮的便是。”李立:“闪听得宋公明哥哥说
大名来。今日且请上山。”二人饮罢分例酒,随即开窗,就水亭上放了一枝响箭。
见对港芦苇深处,早有小喽罗棹过船来,到水亭下。李立便请孔亮下了船,一同
摇到金沙滩上岸。却上关来。孔高看见三关雄壮,枪刀剑戟如林,心下想道:
“听得说梁山泊兴旺,不想做下这等大事业”已有小喽罗先去报知,宋江慌忙下
来迎接。孔亮见了,连忙下拜。宋江问道:“贤弟缘何到此?”孔亮拜罢,放声
大哭。宋江道:“贤弟心中有何危三厄不决之难,但请尽说不妨。便当不避水火,
力为救解,与汝相助。贤弟且请起来。”孔亮道:“自从师父离别之后,老父亡
化;哥哥孔明与本乡上户争些闲气起来,杀了他一家老小。官司来捕捉得紧。因
此反上白虎山,聚得五七百人,打家劫舍。青州城里,却有叔父孔宾,被慕容知
府捉了,重枷钉在狱中;因此我弟兄两个去打城子,指望救取叔叔孔宾。谁想去
到城下,正撞了一个使双鞭的呼延灼。哥哥与他交锋,致被他捉了,解送青州,
下在牢里,存亡未保。小弟又被他追杀一阵。次日,正撞着武松,说起师父大名
来,见在梁山泊做头领。他便引我去拜见同伴的,一个是花和尚鲁智深,一个是
青面兽杨志。他二人一见如故,便商议救兄一事。他道:‘我请鲁、杨二头领并
桃花山李忠、周通,聚集三山人马,攻打青州,你可连夜快去梁山泊内,告你师
父宋公明,来救你叔、兄两个。’以此今日一迳到此。万望师父觑先父之面,垂
救性命,生死不敢有忘。”宋江道:“此是易为之事。你且放心。先来拜见晁头
领,共同商议。”
宋江便引孔亮参见晁盖、吴用、公孙胜并众头领。备说呼延灼走在青州,投
奔慕容知府。今来捉了孔明;以此孔亮来到恳告求救。晁盖道:“既然他两处好
汉尚兀自仗义行仁救叔,今者三郎和他至爱交友,如何不去!三郎贤弟,你连次
下山多遍,今番权且守寨。愚兄替你走一遭。”宋江道:“哥哥是山寨之主,不
可轻动。这个是兄弟的事。既是他远来相投,小可若不去,恐他弟兄们心下不安;
小可情愿请几位弟兄同走一遭。说言未了,厅上厅下,一齐都道:“原效犬马之
劳,跟随同去。”宋江大喜。有诗为证:
孔明行事太匆忙,轻引喽罗犯犬羊。
赖有宋江豪侠在,便将军马救危亡。
当日设筵管待孔亮。饮筵中间,宋江唤铁面孔目裴宣,定拨下山人数,分作
五军起行:前军便差花荣、秦明、燕顺、王矮虎,开路作先锋。第二队便差穆弘、
杨雄、解珍、解宝。中军便是主将宋江、吴用、吕方、郭盛。第四队便是朱仝、
柴进、李俊、张横。后军便差孙立、杨林、欧鹏、凌振,催军作合后。梁山泊点
起五军,共计二十个头领,马步军兵三千人马。其馀头领,自与晁盖守把寨栅。
当下宋江别了晁盖,自同孔亮下山来。梁山人马分作五军起发。正是:
初离水泊,浑如海内纵蛟龙;乍出梁山,却似风中奔虎豹。五军并进,前后
列二十辈英雄;一阵同行,首尾分三千名士座。绣彩旗如云似雾,朴刀枪,烁雪
铺霜。鸾铃响战马奔驰,画鼓振征夫勇跃。卷地黄尘霭霭,漫天土雨蒙蒙。宝毒
旗,簇拥着多智足谋吴学究;碧油幢下,端坐定替天行道宋公明。过去鬼神皆拱
手,回来民庶尽歌谣。
话说宋江引了梁山泊二十个头领,三千人马,分作五军前进。于路无事。所
过州县,秋毫无犯。已到青州,孔亮先到鲁智深等军中报知。众好汉安排迎接。
宋江中军到了,武松引鲁智深、杨志、李忠、周通、施恩、曹正,都来相见了。
宋江让鲁智深坐地。鲁智深道:“久闻阿哥大名,无缘不曾拜会。今日且喜相认
得阿哥。”宋江答:“不才何中道哉!江湖上义士甚称吾师清德;今日得识慈颜,
平生甚幸。”杨志也起身再拜道:“杨志旧日经过梁山泊,多蒙山寨重意相留。
为是洒家愚迷,不曾肯住。今日幸得义士壮观山寨,此是天下第一好事。”宋江
答道:“制使威名播于江湖,只恨宋江相会太晚。”鲁智深便令左右置洒管待。
一一都相见了。
次日,宋江问青州一节,胜败如何。杨志道:“自从孔亮去了,前后也交锋
三五次,各无输赢。如今青州只恁呼延灼一个;若是拿得此人,觑此城子,如汤
泼雪。”吴学究笑道:“此人不可力敌,可用智擒。”宋江道:“用何智可获此
人?”吴学究道:“只除如此如此。”宋江大喜道:“此计大妙。”当日分拨了
人马。次早,起军前到青州城下,四面尽着军马围住,擂鼓摇旗,纳喊搦战。城
里慕容知府见报,慌忙教请呼延灼商议。“今次群贼又去报知梁山泊宋江到来,
似此如之奈何?”呼延灼道:“恩相放心!群贼到来,先失地利。这厮们只好在
水泊里张狂,今却擅离巢穴,一个来,捉一个。那厮们如何施展得!请知府上城
看呼延灼厮杀。”
呼延灼连忙披挂衣甲上马,叫开城门,放下吊桥,领了一千人马,近城摆开。
宋江阵中一将出马。那人手搭狼牙棍,厉声高骂知府:“滥官害民贼徒!把我全
家诛戮!今日正好报仇雪恨!”慕容知府认得秦明,便骂道:“你这厮是朝廷命
官,国家不会负你,缘何敢造反!若拿住你时,碎尸万段。可先下手拿这贼!”
呼延灼听了,舞起双鞭,纵马直取秦明。秦明也出马,舞动狼牙大棍来迎呼延灼。
二将交马,正是对手。有西江月为证:
鞭舞两条龙尾,棍横一串狼牙。三军看得眼睛花,二将纵横交马。使棍的闻
名寰海,使鞭的声播天涯。龙驹虎将乱交加,这厮杀堪描堪画。
秦明与呼延灼厮杀,正是对手。两个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败。慕容知府见
斗得多时,恐怕呼延灼有失,慌忙呜金,收军入城。秦明也不追赶,退回本阵。
宋江教众头领军校,且退十五里下寨。
却说呼延灼回到城中,下马来见慕容知府,说道:“小将正要拿那秦明,恩
相如何收军?”知府道:“我见你斗了许多合,但恐劳困,因此收军暂歇。秦明
那厮,原是我这里统制,与花荣一同背反。这厮亦不可轻敌。”呼延灼道:“恩
相放心!小将必要擒此背义之贼。适间和他斗时,棍法已自乱了。来日教恩相看
我立斩上经贼。”知府道:“既是将军如此英雄,来日若临敌之时,可杀开条路,
送三个人出去。一个教他去往东京求救,两个教他去邻近府州,会合起兵,相助
劫捕。”呼延灼道:“恩相高见极明。”当日知府写了求救文书,选了三个军官,
都发放了当。
只说呼延灼回到歇处,卸了衣甲暂歇。天色未明,只听的军校来报道:“城
北门外土坡上,有三骑私自在那里看城:中间一个穿红袍骑白马的,两边两个,
只主人得右边的是小李广花荣,左边那个道壮打扮。”呼延灼道:“那个穿红的,
眼见是宋江了。道壮的必是军师吴用。你们且休惊动了他。便点一百马军,跟我
捉这三个。”呼延灼连忙披挂一马,提了双鞭,带领一百馀骑马军,悄悄地开了
北门,放下吊桥,引军赶上坡来。宋江、吴用、花荣三个,只顾呆了脸看城。呼
延灼拍马上坡,三个勒转马头,慢地走去。呼延灼奋力赶到前面几株枯树边厢。
宋江、吴用、花荣三个,齐齐的勒住马。呼延灼方才赶到枯树边,只听得呐声喊。
呼延灼正踏着陷坑,人马都跌将下坑去了。两边走出五六十个挠钩手,先把呼延
灼钩将起来,绑缚了拿去,后面牵着那疋马。这许多来的马军,却被花荣拈弓搭
箭,射倒当头五七个。后面的勒转马,一哄都走了。
宋江回到寨里坐。左右群刀手,却把呼延灼推将地来。宋江见了,连忙起身,
喝叫快解了绳索。亲自扶呼延灼上帐坐定。宋江拜见,呼延灼慌忙跪下道:“义
士何帮如此?”宋江道:“小可宋江,怎敢背负朝廷?盖为官吏污滥,威逼得紧,
误犯大罪,因此权借水泊里随时避难,只待朝廷赦罪招安。不想起动将军,致劳
神力。实慕将军虎威。今者误有冒犯,切乞恕罪。”呼延灼道:“呼延灼被擒之
人,万死尚轻,义士何故重礼陪话?”宋江道:“量宋江怎敢坏得将军性命!皇
天可表寸心。”只是恳告哀求。呼延灼道:“兄长尊意,莫非教呼延灼往东京告
请招安,到山赦罪?”宋江道:“将军如何去得!高太尉那厮是个心地匾窄之徒,
忘人大恩,记人小过。将军折了许多军马钱粮,他如何不见你罪责?如今韩滔、
彭玘、凌振,已都在敞山入夥。倘蒙将军不弃山寨微贱,宋江情愿让位与将军;
等朝廷见用,受了招安,那时尽忠报国,未为晚矣。”呼延灼沉思了半晌。一者
是天罡之数,自然义气相投。二者见宋江礼貌甚恭。叹了一口气,跪下在地道:
“非是呼延灼不忠于国,实慕兄长义气过人,不容呼延灼不依。原随鞭镫。事既
如此,决无还理。”有诗为证:
亲受泥书讨不庭,虚张声势役生灵。
如何世禄英雄士,握手同归聚义亭?
宋江大喜,请呼延灼和众头领相见了,叫问李忠、周通,讨这疋踢雪乌骓马
还将军骑坐。众人再商议救孔明之计。吴用道:“只除教呼延灼将军赚开城门,
唾手可得。更兼绝了呼延指挥念头。”宋江听了,来与呼延灼陪话道:“非是宋
江贪劫城池,实因孔明叔侄陷在绳绲之中。非将军赚开城门,必不可得。”呼延
灼答道:“小将既蒙兄长收录,理当效力。”当晚点起秦明、花荣、孙立、燕顺、
吕方、郭盛、解珍、解宝、欧鹏、王英十个头领,都扮作军士衣服模样,跟了呼
延灼,共是十一骑军马,来到城边,直至濠堑上,大叫:“城上开门!我逃得性
命回来!”城上人听得是呼延灼声音,慌忙报与慕容知府。此时知府为折限呼延
灼,正纳闷剖,听得报说呼延灼逃得回来,心中允喜。连忙上马,奔到城上,望
见呼延灼有十数骑马跟着,又不见面颜,只认得呼延灼声音。知府问道:“将军
如何走得回来?”呼延灼道:“我被那厮的陷马捉了。我到寨里,却有原跟我的
头目,暗地盗这疋马与我骑,就跟我来了。”知府只听得呼延灼说了,便叫军士
工了城门,放下吊桥。十个头领跟到城门里,迎着知府,早被秦明一棍把慕容知
府打下马来。解珍、解宾便放起火来。欧鹏、王矮虎奔上城,把军士杀散。宋江
大队人马,见城上火起,一齐拥将入来。宋江急急传令,休教残害百姓。且收仓
库钱粮。就大牢里救出孔明,并他叔叔孔宾一家老小。便教救灭了火,把慕容知
府一家老幼,尽皆斩首。抄紥家私,分俵众军。天明,计点在城百姓被火烧之家,
给散粮米救济。把府库金帛,仓库米粮,装载五主百车,又得了二百馀疋好马,
就青州府里做个庆喜筵席,请三山头领同归大寨。有诗为证:
呼延逃难不胜羞,忘却君恩事寇仇。
因是天罡并地煞,故为乡导破青州。
且说李忠、周通使人回桃花山,尽数收拾人马钱粮下山,放火烧毁寨栅。鲁
智深也使施恩、曹正回二龙山,与张青、孙二娘收拾人马钱粮,也烧了宝珠寺寨
栅。数日之间,三山人马,都皆完备。宋江领了大队人马,班师回山。先叫花荣、
秦明、呼延灼、朱仝四将开路。所过州县,分毫不扰。乡村百姓,扶老协幼,烧
香罗拜迎接。数日之间,已到梁山泊边。众多水军头领,具舟迎接。晁盖引领山
寨马步头领,都在金沙滩迎接,直至大寨,向聚义厅上列位坐定。大排筵庆贺新
到山寨头领:呼延灼、鲁智深、杨志、武松、施恩、曹正、张青、孙二娘、李忠、
周通、孔明、孔亮,共十二位新上山头领。坐间,林冲说起相谢鲁智深相救一事。
鲁智深动问道:“洒家自与教头沧州别后,曾知阿嫂信息否?”林冲答道:“小
可自火拚王偷之后,使人回家搬取老小。已知拙妇被高太尉逆子所逼,随即自缢
而死。妻父亦为忧疑,染病而亡。”杨志举起旧日王伦手内上山相会之事。众人
皆道:“此皆注定,非偶然也。”晁盖说起黄泥岗劫取生辰纲一事,众皆大笑。
次日,输流做筵席,不在话下。
且说宋江见山寨又添了许多人马,如何不喜?便叫汤隆做铁匠总管,提督打
造诸般军器,并铁业连环等甲。侯健管做旌旗袍服总管,添造三才、九曜、四斗
五方、二十八宿等旗,飞龙、飞虎、飞熊、飞豹旗,黄钺白旄,朱缨皂盖。山边
四面筑起墩台。重造西路、南路二处酒店,招接往来上山好汉;一就探听飞报军
情。山西路酒店,今令张青、孙二娘夫妻二人,原是洒家,前去看守。山南路酒
店,仍令孙新、顾大嫂夫妻看衬。山东路酒店,依旧朱贵、乐和。山北路酒店,
还是李立、时迁看守。三关之人,添造寨栅,分调头领看衬。部领已定,各宜遵
守,不许违误。有诗为证:
天将摧锋已受降,许多军马更精强。
恁陵欲作恢宏计,须仗公明作主张。
数月之后,忽一日,花和尚鲁智深来对宋公明说道:“智深有个相识,李忠
兄弟也会认的足下,唤做九纹龙史进,见在华州华阴县少华山上,和那一个神机
军师朱武,又有一个跳涧虎陈达,一个白花蛇杨春,四个在那里聚义。本家常常
思念他。昔日在瓦罐寺救助洒家恩念,不曾有忘。今洒家要去那里探望他一遭,
就取他四个同来夥。未知尊意如何?”宋江道:“我也曾闻得史进大名。若得吾
师去请他来最好。然是如此,不可独自去。可烦武松兄相伴走一遭。他是行者,
一般出家人,正好同行。”武松应道:“我和师父去。”当日便收拾腰包行李
掤头笠,只做禅和子打扮。武松装做随侍行者。两个相辞了众头领下山。过了
金沙滩,晓行夜住,不止一日,来到华州华阴县界,迳投少华山来。
且说宋江自鲁智深、武松夫后,一时容他下山,常自放心不下,便唤神行太
保戴宗,随后跟来,探听消息。
再说鲁智深、武松两个,来到少华山下。伏路小喽罗出来拦住,问道:“你
两个出家人那里来?”武松便答道:“这山上有史大官人么?”小喽罗说道:
“既是要寻史大王的,且在这里少等。我上山报知头领,便下来迎接。”武松道:
“你只说鲁智深到来相探。”小喽罗去不多时,只见神机军师朱武并跳涧虎陈达、
白花蛇杨春三个下山来接鲁智深、武松,却不见有史进。鲁智深便问道:“史大
寂快在那里?却如何不见他?”朱武近前上覆道:“吾师不是延安府鲁提辖么?”
鲁智深道:“洒家便是。这行者便是景阳岗打虎都头武松。”三个慌忙剪拂道:
“闻名久矣!听得二位在二龙山紥寨,今日缘何到此?”鲁智深道:“俺们如今
不在二龙山了。投托梁山泊宋公明大寨入夥。今者特来寻史大官人。”朱武道:
“既是二位到此,且请到山寨中,容小可备细告诉。”鲁智深道:“有话便说!
待一待谁乌奈烦!”武松道:“师父是个性急的人,有话便说何妨。”
朱武道:“小人等三个在此山寨,自从史大官人上山之后,好生兴。旺近日
史大官人下山,正撞见一个画匠,原是北京大名府人氏,姓王名羲。因许下西岳
华山金天圣帝庙内妆画影壁,前去还愿。因为带将一个女儿,名唤玉娇枝同行,
却被本州贺太守,原是蔡太师门人,那厮为官贪滥,非理害民。一日因来庙里行
香,不想正见了玉娇枝有些颜色,累次着人来说,要娶他为妫攥又把王羲枣配远
恶军州。路经这里过,正撞见史大官人,告说这件事。史大官人把王羲救在山上。
将两个防送公人杀了,直去府时,厅刺贺太衬,被人知觉,倒吃拿了,见监在牢
里。又要吊起军马,扫荡山寨。我等正在这里进退无路,无计可施。端的是苦!”
有诗为证:
花颜云鬓玉娇枝,太守行香忽见之。
不畏宪章强夺取,黄童白叟亦相嗤。
鲁智深听了道:“这撮乌敢如此无礼!倒恁么利害!洒家与你结果了那厮。”
朱武道:“且请二位到寨里商议。”一行五个头领,都到少华山寨中坐下。例叫
王羲见鲁智深、武松,诉说贺太守贪酷害民,强占良家女子。朱武等一面杀牛宰
马,管待鲁智深、武松。饮筵间,鲁智深想道:“贺太守那厮好没道理!我明日
与你去州里打死那厮罢。”武松道:“哥哥不得造次!我和你星夜回梁山泊去报
知,请宋公明领大队人马来打华州,方可救得史大官人。”鲁智深叫道:“等俺
们去山寨里叫得人来,史家兄弟性命不知那里去了!”武松道:“便杀太守,也
怎地救得史大官人?”武松却断然不肯放鲁智深去。朱武又劝道:“吾师且息怒。
武都头也论得是。”鲁智深焦燥起来,便道:“都是你这般慢性的人,以此送了
俺史家兄弟!你也休去梁山泊报知。看洒家去如何!”众人那里劝得住。当晓又
谏不从。明早起个四更,提了禅杖,带了戒刀,迳奔华州去了。武松道:“不听
我说,此去必然有失。”朱武随即差两个精细的小喽罗前去打听消息。
却说鲁智深奔到华州城里,路傍借问州衙在那里。人指道:“只过州桥,投
东便是。”鲁智深却好来到浮桥上,只见人都道:“和尚且躲一躲,太守相公过
来。”鲁智深道:“俺正要寻他,却好正撞在洒家手里!那厮多敢是当死!”贺
太守头踏一对对摆将过来。看见太守那乘轿子,却是暖轿。轿窗两边,各有十个
虞候分付道:“你与我去请桥上那个胖大和尚到府里赴齐。”虞候领了言语,来
到桥上,对鲁智深说道:“太守相公请你赴齐。”鲁智深笑道:“这厮正合当死
在洒家手里!俺却才正要打他,只怕打不着,让他过去了。俺要寻他,他却来请
洒家!”鲁智深便随了虞候,迳到府里。太守已自分付下了。一见鲁智深进到厅
前,太守叫放了禅杖,去了戒刀,请后堂赴齐。鲁智深初时不肯。众人说道:
“你是出家人,好不晓事!府堂深处,如何许你带刀杖人去?”鲁智深想道:
“只俺两个拳头,也打碎了那厮脑袋。”廊下放了禅杖、戒刀,跟虞候入来。
贺太守正在后堂坐定,把手一招,喝声:“捉下这秃贼!”两边壁衣内,走
出三四十个做公的来,横拖倒拽,捉了鲁智深。你便是那吒太子,怎逃出地纲天
罗;火首金刚,难脱龙潭虎窟。正是:飞峨投火身倾丧,蝙蝠遭竿命必伤。毕竟
鲁智深被贺太守拿下,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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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0 12: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九回 吴用赚金铃吊挂 宋江闹西狱华山


诗曰:
堪羡梁山智术优,舍身捐命报冤仇。
神机运处良平惧,妙算行时鬼魅愁。
平地已疏英士狱,青山先斩佞臣头。
可怜天使真尸位,坐阅危亡自不羞。
话说贺太守把鲁智深赚到后堂内,喝声:“拿下!”众多做公的把鲁智深捉
住,却似皂雕追紫燕,犹如猛虎啖羊羔。众做公的把鲁智深簇拥到厅阶下。贺太
守喝道:“你这秃驴从那里来?”鲁智深应道:“洒家有甚罪犯?”太守道:
“你只实说,谁教你来刺我?”鲁智深道:“俺是出家人,你却如何问俺这话?”
太守喝道:“恰才见你这秃驴意欲要把禅杖打我轿子,却又思量不敢下手。你这
秃驴好好招了。”鲁智深道:“洒家又不曾杀你,你如何拿住洒家,妄指平人?”
太守喝骂:“几曾见出家人自称洒家!这秃驴必是个关西五路打家劫舍的强贼,
来与史进那厮报仇。不打如何肯招。左右,好生加力打那秃驴。”鲁智深大叫道:
“不要打伤老爷!我说与你!俺是梁山泊好汉花和尚鲁智深。我死倒不打紧。洒
家的哥哥宋公明得知,下山来时,你这颗驴头,趁早儿都砍了送去。”贺太衬听
了大怒,把鲁智深拷打了一回。教取面大枷来钉了,押下死囚牢里去,一面申闻
都省,乞请明降如何。禅杖、戒刀,封入府堂里去了。
此时哄动了华州一府。小喽罗得了这个消息,飞报上山来。武松大惊道:
“我两个来华州干事,折了一个,怎地回去见众头领?”正没理会处,只见山下
小喽罗报道:“有个梁山泊差来的头领,唤做地太保戴宗,见在山下。”武松慌
忙下来,迎接上山,和朱武等三人都相见了。诉说鲁智深不听谏劝,朱陷一一。
戴宗听了大惊道:“我不可久停久住了。就便回梁山泊报与哥哥知道,早遣兵将
前来救取。”武松道:“小疵在这里专等。万望兄长早去急来,救应则可。”
戴宗吃了些素食,作起神行法去了。再回梁山泊来。三日之间,已到山寨。
见了晁、宋二头领,且说鲁智深因救史进,要刺贺太衬被陷一事。宋江听罢,失
惊道:“既然两个兄弟有难,如何不救!我等不可担阁,便须点起人马,作三队
而行。”前军点五员先锋:花荣、秦明、林冲、杨志、呼延灼,引领一千甲马,
二千步军,先行逢山开路,遇水叠桥。中军领兵主将宋公明,军师吴用、朱仝、
徐宁、解珍、解宝,共是六个头领,马步军兵二千。军主掌粮草。李应、杨雄、
石秀、李俊、张顺,共是五个头领押后,马步军兵二千。共计七千人马,离了梁
山泊。端的是:枪刀流水急,人马撮风行。直取华州来。在路趱行,不止一日,
早过了半路;先使戴宗去报少华山上。朱武等三人,安排下猪羊牛马,酝造下好
酒等候。有诗为证:
智深雄猛不淹留,便向州中去报仇。
计拙不能成大事,反遭枷锁入幽囚。
再说宋江军马三队,都到少华山下。武松引了朱武、陈达、杨春三人,又下
山拜请宋江、吴用并众头领都到山寨里坐下。宋江备问城中之事。朱武道:“两
个头领已被贺太守监在牢里,只等朝廷明降发落。”宋江与吴用说道:“怎地定
计去救史进、鲁智深?”朱武说道:“华州城郭广阔,濠沟深远,急切难打;只
除非得里应外合,方可取得。”吴学究道:“明日且去城边,看那城池,如何用
计,却再商量。”宋江饮酒到晚,巴不得天明,要去看城。吴用谏道:“城中监
着两只大虫在牢里,如何不做提备?白日未可去看。今夜月色必然明朗。申牌前
后下山,一更时分可到那里窥望。”当日捱到午后,宋江、吴用、花荣、秦明、
朱仝,共是五骑马,下山迤逦前行。初更时分,已到华州城外。在山坡处,立马
望华州城里。时正是二月中旬天气,月华如画,天上无一片云彩。看见华州周围
有数座城门。城高地壮,堑濠深阔。看了半晌,远远地望见那西华山时,端的是
好座名镇高山!怎见得?但见:
峰名仙掌,观隐云台。上连玉女洗头盆,下接天河分派水。乾坤皆秀,尖峰
彷佛接云根。山狱惟尊,怪石巍峨侵斗柄。青如泼黛,碧若浮蓝。张僧繇妙笔画
难成,李龙眠天机描不就。深沈洞府,月光飞万道金霞。崒岩崖,日影动
千条紫焰。傍人遥指,云池深内藕如船。故老传闻,玉井水中花十丈。巨灵神忿
怒,劈开山顶逞神通;陈处士清高,结就茆庵来盹睡。千古传名推华狱,万年香
火祀金天。
宋江等看了西狱华山,见城池厚壮,形势坚牢,无计可施。吴用道:“且回
寨里去,再作商议。”五骑马连夜回到少华山上。宋江眉头不展,面带忧容。吴
学究道:“且差十数个精细小喽罗下山去,远近探吸消息。”三日之间,忽有一
人上山来报道:“如今朝廷差个殿司太尉,将领御赐金铃吊挂,来西狱降香。从
黄河入渭河而来。”吴用听了,便道:“哥哥休忧,计在这里了。”便叫李俊、
张顺:“你两个与我如此如此而行。”李俊道:“只是无人,不识地境。得一个
引领路道最好。”白花蛇杨春便道:“小弟相帮同去如何?宋江大喜。三个下山
去了。次日,吴学究请宋江、李应、朱仝、呼延灼、花荣、秦明、徐宁共八个人,
悄悄止带五伯馀人下山,迳到渭河渡口。李俊、张顺、杨春已夺下一十馀只大船
在彼。吴用便教花荣、秦明、徐宁、呼延灼四个埋仗在岸上。宋江、吴用、朱仝、
李应,下在船里。李俊、张顺、杨春把船都去滩头藏了。众人等候了一夜。
次日天明,听得远远地锣鸣鼓响,三只官船到来。船上插着一面黄旗,上写:
“钦奉圣旨西狱降香太尉宿元景”。宋江看了,心中暗喜道:“昔日玄女有言:
‘遇宿重重喜’。今日既见此人,必有主意。”太尉官船将近河口,朱仝、李应,
各执长枪,立在宋江、吴用背后。太尉船到,当港截住。船里走出紫衫银带虞候
二十馀人,喝道:“你等什么船只,敢当港拦截住大臣!”宋江执着骨朵,躬身
声喏。吴学究立在船头上,说道:“梁山泊义士宋江谨参祗候。”船上客帐司出
来答道:“此是朝廷太尉,奉圣旨去西狱降香。汝等是梁山泊羲士,何故拦截?”
吴用道:“俺们羲士只要求见太尉尊颜,有告覆的事。”客帐司道:“你等是什
么人,造次要见太尉!”两边虞候喝道:“低声!”宋江说道:“暂请太尉到岸
上,自有商量的事。”客帐司道:“休胡说!太尉是朝廷命臣,如何与你商量?”
宋江道:“太尉不肯相见,只怕孩儿们惊了太尉。”朱仝把枪上小号旗只一招动,
岸上花荣、秦明、徐宁、呼延灼引出马军来,一齐搭上弓箭,都以河口,摆列在
岸上。那船上稍公,都惊得入稍里去了。
客帐司人慌了,只得入去禀覆。宿太尉只得出到船头上坐定。宋江躬身唱喏
道:“宋江等不敢造次。”宿太尉道:“羲士何故如此邀截船只?”宋江道:
“某等怎敢邀截太尉。只欲求请太尉上岸,别有禀覆。”宿太尉道:“我今特奉
圣旨,自去西狱降香,与羲士有何商议。朝廷大臣,如何轻易登岸!”宋江道:
“太尉不肯时,只恐下面伴当亦不相容。”李应反号带枪一招,李俊、张顺、杨
春一齐撑出船来。宿太尉看见大惊。李俊、张顺明晃晃制出尖刀在手,早跳过船
来,手起先把两个虞候颠下水里去。宋江连忙喝道:“休得胡做,惊了贵人!”
李俊、张顺扑地也跳下水去,早把两个虞候又送上船来。张顺、李俊在水面上如
登平地,托地又跳上船来。吓得宿太尉魂不着体。宋江喝道:“孩儿们且退去,
休得惊着太尉贵人。俺自慢慢地请太尉登岸。”宿太尉道:“羲士有甚事,就此
说不妨。”宋江道:“这里不是说话处。谨请太尉到山寨告禀,并无损害之心。
若怀此念,西狱神灵诛灭。”到此时候,不容太尉不上岸。宿太尉只得离船上了
岸。众人牵过一疋马来,扶策太尉上了马。不得已随众同行。有诗为证:
玉节龙旗出帝乡,云台观里去烧香。
却怜水寨神谋捷,暂假威名救困亡。
宋江先叫花荣、秦明陪奉太尉上山。宋江随后也上了马。分付教把船上一应
人等,并御香祭物,金铃吊挂,齐齐收拾上山。只留下李俊、张顺,带领一百馀
人看船。一行众头领都到山上。宋江下马入寨,把宿太尉扶在聚义厅上,当中坐
定,众头领两边侍立着。宋江下了四拜,跪在面前,告覆道:“宋江原是郓城县
小吏,为被官司所逼,不得已哨聚山林,权借梁山水泊避难,专等朝廷招安,与
国家出力。今有两个兄弟,无事被贺太守生事陷害,下在牢里。欲借太尉御香仪
从,并金铃吊挂,去赚华州。事毕拜还。于太尉身上并无侵犯。乞太尉钩鉴。”
宿太尉道:“不争你将了御香等物去,明日事露,须连累下官。”宋江道:“太
尉回京,都推在宋江身上便了。”
宿太尉看了那一班人模样,怎生推托得,只得应允了。宋江执盏擎杯,设筵
拜谢。就把太尉带来的人穿的衣服,都借穿了。于小喽罗数内,选择一个俊俏的,
剃了髭须,穿了太尉的衣服,扮做宿元景;宋江、吴用扮做客帐司;解珍、解宝、
杨雄、石秀,扮做虞候;小喽罗都是紫衫银带,执着旌节旗幡,仪仗法物,擎抬
了御香祭礼,金铃吊挂;花荣、徐宁、朱仝、李应,扮做四个衙兵。朱武、陈达、
杨春,款住太尉并跟随一应人等,置酒管待。却教秦明、呼延灼引一队人马,林
冲、杨志引一队人马,分作两路取地。教武松预先去西狱门下伺候,只听号起行
事。戴宗先去报知。
话休絮繁。且说一行人等离了山城。教武松预先去西狱门下伺候,保听号起
行事。戴宗先去报知。话休絮紧。且说一行人等离了山寨,迳到河口下船而行。
不去报与华州太守,一迳奔西狱庙来。戴宗报知云台观观主,并庙里职事人等,
直至船边,迎接上岸。香花灯烛,幢幡宝盖,摆列在前。先请御香上了香亭。庙
里人夫扛抬了,导引金铃吊挂前行。观主见太尉。吴学究道:“太尉一路染病不
快,且把轿子来。”左右人等扶策太尉上轿,迳到狱庙里官厅内歇下。客帐司吴
学究对观主道:“这是特奉圣旨,赍捧御香、金铃吊挂,来与对帝供养。缘何本
州官员轻慢,不来迎接?”观主答道:“已使人去报了。敢是便到。”
说犹未了,本州先使一员推官,带领做公的五七十人,将着酒果,来见太尉。
原来那扮太尉的小喽罗,虽然模样相似,却语言发放不得;因此只教妆做染病,
把靠褥围定在床上坐。推官看了,见来得旌节、门旗、牙杖等物,都是东京来的,
内府制造出的,如何不信?客帐司假意出入禀覆季两遭。却引推官入去,远远地
下参拜了。那假太尉只把手指,并不听得说什么。吴用引到面前,埋怨推官道:
“太尉是天子前近幸大臣,不辞千里之遥,特奉圣旨到此降香,不想于路染病未
痊;本州众官如何不来远接?”推官答道:“前路官司虽有文书到州,不见近报,
因此有失迎迓。不期太尉先到庙里。本是太守便来,奈缘少华山贼人,纠合梁山
泊草寇,要打城池,每日在彼提防,以此不敢擅离;特差小官先来贡献酒礼。太
守随后便来参见大臣。”吴学究道:“太尉涓滴不饮,只叫在主守来商议行礼。”
推官随即教取酒来,与客帐司亲随人把盏了。吴学究又入去禀一遭,将了钥匙出
来,引着推官去看金铃吊挂。开了锁,就香帛袋中取出那御赐金铃吊挂来,叫推
官看。便把条竹竿义起。看时,果然是制造得此比。但见:
浑金打就,五彩壮成。双县缨络金铃,上挂珠玑宝盖。黄罗密布,中间八爪
玉龙盘;紫带低垂,外壁双飞金凤绕。对嵌珊瑚玛瑙,重围琥珀珍珠。碧琉璃掩
映绛纱灯,红菌荽参差青翠叶。堪宜金屋琼楼挂,雅称瑶台宝殿县。
这一对金铃吊挂,乃是东京内府作分主同手匠人优民的,浑是七宝珍珠嵌造,
中间点着碗红纱灯笼。这是圣帝殿上正中挂的;是内府降来,民间如何做得?吴
用叫推官看了,再收入柜匣内锁了。又将出中书省许多公文,付与推官。便叫太
守来商议,捡日祭祀。推官和众多做公的,都见了许多物件文恁,便辞了客帐司,
迳回到华州府里来报贺太守。却说宋江暗暗地喝采道:“这厮虽然奸猾,也骗得
他眼花心乱了。”此时武松已在庙门下了。吴学究又使石秀藏了尖刀,也来庙门
下相帮武松行事。却又戴宗扮虞候。云台观主进献素齐,一面教执事人等安排铺
阵狱庙。宋江闲步看那西狱庙时,果然是盖造的好。殿宇非凡,真乃人间天上。
怎见得?
金门玉殿,碧瓦朱甍。山河扶绣户,日月近雕梁。县暇须织锦栊帘,列龟背
原红亮槅。廊庑下磨砖花间缝,殿台边墙壁捣椒泥。帐设黄罗,供案畔列九卿四
相;扇开丹凤,御榻边摆玉女金童。堂堂庙貌萧威仪,赫赫神灵常祭享。
宋江来到正殿上拈香再拜,暗暗祈祷已罢,回至官厅前。门人报道:“贺太
守来也。”宋江便叫花荣、徐宁、朱仝、李应四个衙兵,各执着器械,分列在两
边;解珍、解宝、杨雄、戴宗各带暗器,侍立在左右。却说贺太守将带三百馀人,
来到庙前下马,簇拥入来。假客帐司吴学究、宋江,见贺太守带着三百馀人,都
是带刀公吏人等入来。吴学究喝道:“朝廷太尉在上经,闲杂人不许近前。”众
人立住了脚。贺太守亲自进前来,拜见太尉。客帐司道:“太尉教请太守入来厮
见。”贺太守入到官厅前,望着假太尉便拜。吴学究道:“太守,你知罪么?”
太守道:“同某不知太尉到来,伏乞恕罪。”吴学究道:“太尉奉敕到此西狱降
香,如何不来远接?”太守答道:“不曾有近报到州,有失迎迓。”吴学究喝声:
“拿下!”解珍、解宝弟兄两个,身边早制出短刀来,一脚把贺太守踢翻,便割
了头。宋江喝道:“兄弟们动手!”早把那跟来的人三百馀个,惊得呆了。正走
不动。花荣等一发向前,把那一千人,算子般都倒在地下。有一半抢出庙门下,
武松、石秀舞刀杀将入来。小喽罗四下赶杀。三百馀人,不剩一个回去。续后到
庙里的,都被张顺、李俊杀了。
宋江急叫收了御香、吊挂下船,都赶到华州时,早见城中两路火起。一齐杀
将入来。先去牢中救了史进、鲁智深。就打开库藏,取了财帛,装载上车。一行
人离了华州,上船回到少华山上,都来拜见宿太尉,纳还了御香、金铃吊挂、旌
节、门旗、仪仗等物,拜谢了太尉恩相。宋江教取一盘金银相送太尉。随从人等,
不分高低,都与了金银。就山寨里做了个送路筵席,谢承太尉。众头领直送下山,
到河口交割了一应什物船只,一些不肯少了,还了来的人等。宋江谢了宿太尉,
回到少华山上。便与四筹好汉商议收拾山寨钱粮,放火烧了寨栅。一行人等,军
马粮草,都望梁山泊来。有诗为证:
蚓结蛇蟠合计偕,便驱人马下山来。
虽然救得花和尚,太守何辜独被灾。
且说宿太尉下船,来到华州城中,已知被梁山泊贼人杀死军兵人马,劫了府
库钱粮,城中杀死军校一百馀人,马疋尽皆虏去。西狱庙中,又杀了许多人性命。
便叫本州推官,动文书申达中书省起奏,都做宋江先在途中,劫了御香、吊挂;
因此赚知府到主央,杀害性命。宿太尉到庙内焚了御香,把这金铃吊挂分付与了
云台观主,星夜急急自回京师,奏知此事,不在放下。
再说宋江救了史进、鲁智深,带了少华山四个好汉,仍旧作三队,分表人马,
回梁山泊来。所过州县,秋毫无犯。先使戴宗前来,上山报知。晁盖并众头领下
山迎接宋江等,一同到山寨里聚义厅上,都相见已罢。一面做庆喜筵席。次日,
史进、朱武、陈达、杨春各以己财做筵宴,拜谢晁宋二公并众头领。过了数日。
话休絮烦。忽一日,有旱地忽律朱贵上山报说:“徐州沛县芒砀山中,新有
一夥强人,聚集着三千人马。为头一个先生,姓樊名瑞,绰号混世魔王,能呼风
唤雨,用兵如神。手下两个副将:一个姓项名充,绰号八臂那吒,能使一面团牌,
牌上插飞刀二十四把,手中仗一条铁标枪;又有一个姓李名衮,绰号飞天大圣,
也使一面团牌,牌上插标枪二十四根,手中仗一口宝剑。这三个结为兄弟,占住
芒砀山,打家劫舍。三个商量了,要来吞并俺梁山泊大寨。小弟听得说,不得不
报。”宋江听了,大怒道:“这贼怎敢如此无礼!我便再下山走一遭。”只见九
纹龙史进便起身道:“小弟等四个,初到大寨,无半米之功。情愿引本部人马,
前去收捕这夥强人。”宋江大喜。
当下史进点起本部人马,与同朱武、陈达、杨春都披挂了,来辞宋江下山。
把船渡过金沙滩,上路迳奔芒砀山来。三日之内,早望见那座山。乃是昔日汊同
祖斩蛇起羲之处。三军人马,来到山下。早有伏路小喽罗上山报知。且说史进把
少华山带来的人马摆开。史进全身披挂,骑一疋火炭赤马,当先出阵。怎见得史
进的英雄?但见:
久在华州城外住,旧时原是庄农,学成武艺惯心胸。三尖刀似雪,浑赤马如
龙。体挂连环铁铠,战袍风飐猩红,雕青镌玉更玲珑。江湖称史进,绰号九纹龙。
当时史进首先出马,手中横着三尖两刃刀。背后三个头领,中间的便是神机
军师朱武。那人原是定远县人氏,平生足智多谋,亦能使两口双刀,出到阵前。
亦有八句诗,单道朱武好处:
道服裁棕叶,云冠剪鹿皮。
脸红双眼俊,面白细髯垂。
智可张良比,才将范蠡欺。
军中人尽伏,朱武号神机。
上首马上坐着一筹好汉,手中横着一条出白点钢枪,绰号跳涧虎陈达。原是
邺城人氏。当时提枪跃马,出到阵前。也有一首诗,单道陈达好处:
蒲州生长最奢遮,会命名钢刀宝左车。
瘦臂长腰真勇汉,杨春绰呈白花蛇。
四个好汉勒马在阵前。望不多时,只见芒砀山上飞下一彪人马来。当先两个
好汉。为头那一个,便是徐州沛县人氏,姓项名充,绰号八臂那吒。使一面团牌,
背插飞刀二十四把,百步取人,无有不中。右手仗一条标枪,后面打着一面认军
旗,上书:“八臂那吒”。步行下山。有八句诗,单题项充:
铁帽深遮顶,铜环半掩腮。
傍牌县兽面,飞刃插龙胎。
脚到发风火,身先降祸灾。
那吒号八臂,此是项充来。
次后那个好汉,便是邳县人氏,姓李名衮,绰号飞天大圣。会使一面团牌,
背插二十四把标枪,亦能百步取人。左手挽牌,右手仗剑。后面打着一面认军旗,
上书:“飞天大圣。”出到阵前。有八句诗,单道李衮:
缨盖盔兜项,袍遮铁掩襟。
胸藏拖地胆,毛盖杀人心。
飞刃齐攒玉,蛮牌满画金。
飞天号大圣,李衮众人钦。
当下项充、李衮,见了对阵中进、朱武、陈达、杨春四骑马,在阵前并不打
话。小喽罗筛起锣来。两个好汉,舞动团牌齐上,直滚入阵来。史进等拦当不住。
后军先走,史进前军抵敌,朱武等中军呐喊,各自逃生。宋军被他杀的人亡马倒,
败退六七十里。史进险些见中了飞刀。杨春转身得迟,被一飞刀,战马着伤,弃
了马逃命走了。
史进点军,折了一半。和朱武等商议,欲要差人往梁山泊求救。正忧疑之间,
只见军士来报,北边大路上,尘头起处,约有二千军马到来。史进等直迎来时,
却是梁山泊旗号。当先马上两员上将:一个是小李广花荣,一个是金枪徐宁。史
进接着,备说项充、李衮蛮牌滚动,军马遮拦不住。”史进等大喜。合兵一处下
寨,次日天晓,正欲起兵对敌。军士报道:“北边大路上,又有军马到来。”花
荣、徐宁、史进一齐上马接时,却是宋公明亲自和军师吴学究、公孙胜、柴进、
朱仝、呼延灼、穆弘、孙立、黄信、吕方、郭盛,带领三千人马来到。史进备说
项充、李衮飞刀标枪滚牌难近,折了人马一事。宋江失惊。吴用道:“且把军马
紥下寨栅,别作商议。”宋江性急,便要起兵剿捕,直到山下。此时天色已晚,
望见芒砀山上,都是青色灯笼。公孙胜看了,便道:“这一夥人必有妖法。此寨
中青色灯笼,必是个会行妖法之人在内。我等且把军马退去。来日贫道献一个阵
法,要捉此二人。”宋江大喜。传令教军马且退二十里,紥住营寨。
次日清晨,公孙胜献出这个阵法,有分教:飞天大圣,拱手来上梁山;八臂
那吒,延颈便归水泊。正是:计就魔王须下拜,阵圆神将怎施为?毕竟公孙胜对
宋江献出什么阵法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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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0 12: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回 公孙胜芒砀山降魔 晁天王曾头市中箭


诗曰:
背后之言不可谌,得饶人处且饶人。
虽收芒砀无家客,殒却梁山主寨身。
诸将缟衣魂欲断,九原金镞恨难伸。
可怜盖世英雄骨,权厝芒城野水滨。
话说公孙胜对宋江、吴用献出那个阵图:“更是汉末三分,诸葛孔明摆石为
阵的法。四面八方,分八八六十四队,中间大将居之。其像四头八尾,左旋右转,
按天地风云之机,龙虎乌蛇之状。待他下山,冲入阵来,两军主昌开,如若伺候
他入阵。只看七星号带起处,把阵变为长蛇之势。贫道作起道法,教这三人在阵
中,前后无路,左右无门。却于坎地上掘下起处,把阵变为长蛇之势。贫道作起
道法,教这三人在阵中,前后无路,左右无门。却于坎地上掘下陷坑,直逼此三
人到于那里。两边埋伏下挠钩手,准备捉将。”宋江听了大喜。便传将令,将大
小将校,依令如此而行。再用八员猛将守阵。那八员?呼延灼、朱仝、花荣、徐
宁、穆弘、孙立、史进、黄信。却叫柴进、吕方、郭盛权设中军。宋江、吴用、
公孙胜,带领陈达磨旗,叫朱武指引五个军士,在近山高坡上看对阵报事。
是日已牌时分,众军近山摆开阵势,摇旗擂鼓搦战。只见芒砀山上,有三二
十面锣声震地价响,三个头领一齐来到山下,便将三千馀人摆开。左右两边,项
充、李衮。中间马上,拥出那个为头的好汉,姓樊名瑞,祖贯濮州人氏,幼年学
作全真先生,江湖上学得一身好武艺,马上惯使一个流星槌,神出鬼没,斩将塞
旗,人不敢近,绰号作混世魔王。怎见得樊瑞英雄?有西江月为证:
头散青丝细发,身穿绒绣皂袍。连环铁甲晃寒霄,惯使铜槌更妙。好似北方
真武,世间伏怪除妖。云游江海把名标,混世魔王绰号。
那个混世魔王樊瑞,骑一疋黑马,立于阵前。上首是项充,下首是李衮。那
樊瑞虽会使神术妖法,却不识阵势。看了宋江军马,四面八方,摆成阵势,心中
暗喜道:“你若摆阵,中我计了。”分付项充、李衮道:“若见风起,你两个便
引五百滚刀手杀入阵去。”项充、李衮得令,各执定蛮牌,挺着标枪飞剑,只等
樊瑞作用。只见樊瑞立在马上,左手挽定流星铜槌,右手仗着混世魔王宝剑,口
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狂风四起,飞沙走石,天愁地暗,日月无光。
项充、李衮呐声喊,带了五百滚刀手,杀将过去。宋江军马见杀将过来,便分开
做两下。项主以、李衮一搅入阵,两下里强弓硬弩射住来人,只带得四五十人入
去,其馀的都回来阵去了。宋江在高坡上望见项充、李衮已入阵里了,便叫陈达
把七星号旗只一招,那座阵势纷纷滚滚,变作长蛇之阵。项主以、李衮正在阵里
东赶西走,左盘右转,寻路不见。高坡上朱武,把小旗在那里指引:他两个投东,
朱武便望东指;若是投西,便望西指。公孙胜在高埠处看了,便拔出那松文古定
剑来,口中念动咒语,喝声道:“疾!”只见风尽随着项充、李衮脚跟边乱卷。
两个在阵中,只见天昏地暗,日色无光,四边并不见一个军马,一望都是黑气。
后面跟的,都不见了。项充、李衮心慌起来,只要夺路回阵。百般地没寻发路处。
正走之间,忽然地雷大振一声,两个在阵叫苦不迭,一齐搨了双脚,翻筋斗颠
下陷马坑里去。两边都是挠钩手,早把两个搭将起来,便把麻绳绑缚了,解上山
坡请功。宋江把鞭稍一指,三军一齐掩杀过去,樊瑞引人马奔走上山。走不迭的,
折其太半。
宋江收军,众头领都在帐前坐下。军健早解项充、李衮到于麾下。宋江见了,
忙叫解了绳索,亲自把盏,说道:“二位壮士,其实休怪;临敌之际,不如此不
得。小可宋江,久闻三位壮士大名,欲来礼请上山,同聚大义;盖因不得其便,
因此错过。倘若不弃,同归山寨,不胜万幸。”两个听了,拜伏在地道:“已闻
及时雨大名,谁不知道。只是小弟等无缘,不曾拜识。原来兄长果有大义!我等
两个,不识好人,要与天地相拗。今日既被擒获,万死尚轻,反以礼待。若蒙不
杀收留,誓当效死,报答大恩。樊瑞那人,无我两个,如何行得?义士头领,若
肯放我们一个回去,就说樊瑞来投拜。不知头领尊意若何?、宋江便道:“壮士
不必留一人在此为当,便请二位同回贵寨。宋江来日专候佳音。”两个拜谢道:
“真乃大丈夫。若是樊瑞不从投降,我等擒来奉献头领麾下。”有诗为证:
八阵神机世最难,雄才诸葛许谁攀!
多谋喜见公孙胜,樊瑞逡巡便入山。
宋江听说大嘉,请入中军,待了酒食,换了两套衣新衣,取两疋好马,叫小
喽罗拿了枪牌,送二人下山回寨。两个于路,在马上感恩不尽。来到芒砀山下,
小喽罗见了大惊。接上山寨。樊瑞问两个来意如何。项充、李衮道:“我等逆天
之人,合该万死。”樊瑞道:“兄弟如何说这话?”两个便把宋江如此义气,说
了一遍。樊瑞道:“既然宋公明如此大贤,义气最重,我等不可逆天。来早都下
山投拜。”!两个道:“我们也为如此而来。”当夜把寨内收拾已了,次日天晓,
三个一齐下山,直到宋江寨前,拜伏在地。宋江扶起三人,请入帐中坐定。三个
见了宋江,没半点相疑之意,彼各倾心吐胆,诉说平生之事。三人拜请头领,都
到芒砀山寨中,杀牛宰马,管待宋公明等众多头领。一面赏劳三军。饮筵已罢,
樊瑞就拜公孙胜为师。宋江立主教公孙胜传授五雷天心正法与樊瑞。樊瑞大喜。
数日之间,牵牛拽马,卷了山寨钱粮,驮了行李,收聚人马,烧毁了寨栅,跟宋
江等班师回梁山泊。于路无话。
宋江同众好汉回转梁山泊来。戴宗于路飞报,听得回山,早报上山来。宋江
军马已到梁山泊边,却欲过渡,只见芦苇岸边大路上,一个大汉,望着宋江便拜。
宋江慌忙下马扶住,问道:“足下姓甚名谁?何处人氏?”那汉答道:“小人姓
段,双名景住,人见小弟赤发黄须,都呼小人为金毛犬。祖贯是涿州人氏。平生
只靠去北边地面盗马。今春去到枪竿岭北边,盗得一疋好马,雪练也似价白,浑
身并无一根杂毛,头至尾长一丈,蹄至脊高八尺。那马又高又大,一日能行千里。
北方有名,唤做照夜玉狮子马。乃是大金王子骑坐的。放在枪竿岭下,被小人盗
得来。江湖上只闻及时雨大名,无路可见,欲将此马前来进献与头领,权表我进
身之意。不期来到凌州西南上曾头市过,被那曾家五虎夺了去。小人称说是梁山
泊宋公明的。不想那厮多有污秽的言语,小人不敢尽说。逃走得脱,特来告知。”
宋江看这人时,虽是骨瘦形粗,却甚生得奇怪。怎见得?有诗为证:
焦黄头发髭须卷,盗马不辞千里远。
强夫姓段涿州人,被人唤做金毛犬。
宋江见了段景住一表非俗,心中暗喜,便道:“既然如此,且回到山寨里商
议。”带了段景住,一同都下船到金沙滩上岸。晁天王并众头领接到聚义厅上。
宋江教樊瑞、项充、李衮和众头领相见。段景住一同都参拜了。打起聒厅鼓来,
且做庆贺筵席。
宋江见山寨连添了许多人,四方豪杰,望风而来,因此叫李云、陶宗旺监工,
添造房屋并四边寨栅。段景住又说起那尺马的好处。宋江叫神行太保戴宗,去曾
头市探厅那疋马的下落消息,快来回报。且说戴宗前去曾头市探听去了。三五日
之间,回来对众头领说道:“这个曾头市上,共有三千馀家。内有一家,唤做曾
家府。这老子原是大金国人,名为曾长者。生下五个孩儿,号为曾家五虎:大的
儿子唤做曾涂,第二个唤做曾参,第三个唤做曾索,第四个唤做曾魁,第五个唤
做曾各。又有一个教师史文恭,一个副教师苏定。去那曾头市上,聚集着五七千
人马,紥下寨栅,造下五十馀辆陷车。发原说他与我们势不两立,定要捉尽俺山
寨中头领,做个对头。那疋千里玉狮子马,见今与教师史文恭骑坐。更有一般堪
恨那厮之处,杜撰几句言语,教市上小儿们都唱,道:
摇动铁环铃,神鬼尽皆惊。铁车并铁锁,上下有尖钉。扫荡梁山清水泊,剿
除晃盖上东京。生擒及时雨,活捉智多星。曾家生五虎,天下尽闻铭。”
晁盖听了戴宗说罢,心中大怒道:“这畜生怎敢如此无礼!我须亲自走一遭。
不捉的此辈,誓不回山。”宋江道:“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轻动,小弟原往。”
晁盖道:“不是我要夺你的功劳。你下山多遍了,厮杀劳困。我今替你走一遭。
下次有事,却是贤弟去。”宋江苦谏不听。晁盖忿怒,便点起五千翁,请启二十
个头领相助下山,其余都和宋公明保守山寨。
晁盖点那二十个头领?林冲、呼延灼、徐宁、穆弘、刘唐、张横、阮小二、
阮小五、阮小七、杨雄、石秀、孙立、黄信、杜迁、宋万、燕顺、邓飞、欧鹏、
杨林、白胜,共是二十一人领,部领三军人马下山,征进曾头市。宋江与吴用、
公孙胜众头领,就山下金沙滩乌行。饮酒之间,忽起一阵狂风,正把晁盖新制的
认军旗,半腰吹折。众人见了,尽皆失色。吴学究谏道:“此乃不祥之兆,兄长
改日出军。”宋江劝道:“哥哥方才出军,风吹折认旗,于军不利。不苦停待几
时,却去和那厮理会,未为晚矣。”晁盖道:“天地风云,何足为怪。趁此春暖
之时,不去拿他,直待养成那厮气势,却去进兵,那时迟了。你且休阻我!遮莫
怎地,要去走一遭!”宋江那里违拗得住。晁盖引兵渡水去了。宋江悒怏不已,
回到山寨,再叫戴宗下山去探听消息。
且说晁盖领着五千人马,二十个头领,来到曾头市相近,对面下了寨栅。次
日先引众头领上马去看曾头市。从多好汉立马看时,果然这曾头市是个阴隘去处。
但见:
周回一遭野水,四围三面高岗。堑边河港似蛇盘,濠下柳林如雨。凭高远望,
绿阴浓不见人家。附近潜窥,青影乱深藏寨栅。村中壮汉,出来的勇似金刚。田
野小儿,生下地便如鬼子。僧道能输棍棒,妇人惯使刀枪。果然是铁壁铜墙,端
的尽人强马壮。交锋尽是哥儿将,上阵皆为子父兵。
晁盖与众头领正看之间,只见柳林中飞出彪人马来,约有七八百人。当先一
个好汉,戴熟铜盔,披连环甲,使一条点钢枪,骑着疋冲阵马,乃是曾家第四子
曾魁。高声喝道:“你等是梁山泊反国草寇,我正要来拿你解官请赏!原来天赐
其便,如何不下马受缚,更待何时?”晁盖大怒,回头一观,早有一将出来拿你
解官请赏!原来天赐其便,如何不下马受缚,更待何时?”晁盖大怒,回头一观,
早有一将出马去战曾魁。那人是梁山初结义的好汉,豹子头林冲。两个交马,斗
了二十馀合,不分胜败。曾魁斗到二十合之后,料道斗林冲不过,制枪回马,便
往柳林中走。林冲勒住马不赶。晁盖领转军马回寨,商议打曾头市之策。林冲道:
“来日直去市口搦战,就看虚实如何,再作商议。”
次日平明,引领五千人马,向曾头市口平川旷野之地,列成阵势,擂鼓纳喊。
曾头市上炮声响处,大队人马出来,一字儿摆着七个好汉:中间便是都教师史文
恭;上首副教师苏定,下首便是曾家长子曾涂;左边曾参、曾魁;右边曾升、曾
索;都是全身披挂。教师史文恭,弯弓插箭,坐下那疋却是千里玉狮子马,手里
使一枝方天画戟。三通鼓罢,只见曾家阵里推出数辆陷车,放在阵前。曾涂指着
对阵骂道:“反国草寇,见俺陷车么?我曾家府里,杀你死的不算好汉。我一个
个直要捉你活的,载装陷车里,解上东京,碎尸万段。你们趁早纳降,再有商议。”
晁盖听了大怒,挺枪出马,直奔曾涂。众将怕晁盖有失,一发掩杀过去。两军混
战。曾家军马一步步退入村里。林冲、呼延灼紧护定晁盖,东西赶杀。林冲见路
途不好,急退回来收兵。看得两边各皆折了些人马。晁盖回到寨中,心中甚忧。
众将劝道:“哥哥且宽心,休得愁闷,有伤贵体。往常宋公明林哥出军,亦曾失
利。好歹得胜回寨。今日混战,各折了些军马,又不曾输了与他,何须忧闷?”
晁盖道:“只是郁郁。”自己不乐。在寨内一连了三日,每日搦战,曾头市上并
不曾见一个。
第四日,忽有两个和尚,直到晁盖寨里来投拜。军人引到中;军帐前。两个
和尚跪下告退道:“小僧是曾头市上东边法华寺里监寺僧人,今被曾家五虎不时
常来本寺作践啰唣,索要金银财帛,无所不为。小僧已知他的备细出没去处,特
地前来拜请头领,入去劫寨,剿除了他时,当坊有增。”晁盖见说,大喜。有诗
为证:
间谍从来解用兵,阵平昔日更专精。
却惭晁盖无先见,随着秃奴暮夜行。
晁盖便请两个和尚坐地,置酒相待。林冲谏道:“哥哥休得听信,其中莫非
有诈?”和尚道:“小僧是个出家人,怎敢忘语。久闻梁山泊行仁义之道,所过
之处,并不扰民。因此特来拜投,如何故来啜赚将军?况兼曾家未必赢得头领大
军,何故相疑?”晁盖道:“兄弟休生疑心,误了大事。今晚我自去走一遭。”
林冲道:“哥哥休去。我等分一半人马去劫寨,哥哥在外面接应。”晁盖道:
“我不自去,谁肯向前。你可留平一半军马在外接应。”林冲道:“哥哥带谁人
去?”晁盖道:“点十个头领,分二千五百人马人去。”十个头领是:刘唐、阮
小二、呼延灼、阮小五、欧鹏、阮小七、燕顺、杜迁、宋万、白胜。”
当晚造饭吃了,马摘鸾铃,军士衔枚,黑夜疾走,悄悄地跟了两个和尚,直
到法华寺内。看时,是一个古寺。晁盖下马入到寺内,没见僧众,问那两个和尚
道:“怎地这个大寺院,没一个僧众?”和尚道:“便是曾家畜生薅恼,不得已
各自归俗去。职有长老并几个侍者,自在塔院里居住。头领暂且屯住了人马,等
更深些,小僧直引到那厮寨里。”晁盖道:“他的寨在那里?”和尚道:“他有
四个寨栅,只是寨里,便是曾家弟兄屯军之处。若只打得那个寨子时,别的都不
打紧。这三个寨便罢了。”晁盖道:“那个时分可去?”和尚道:“如今只是二
更天气,再待三更时分,他无准备。”初时听得曾头市上整整齐齐打更鼓响。又
听了半个更次,绝不闻更点之声。和尚道:“军人想是已睡了。如今可去。”和
尚当先引路。晁盖带同诸将上马,领兵离了法华寺,跟着和尚,行不到五里多路,
黑影处不见了两个僧人。前军不敢行动。看四边路杂难行,又不见有人这有。军
士却慌起来,报与晁盖知道。呼延灼便叫急回旧路走。不到百十步,只见四下里
金鼓齐鸣,喊声振地,一望都是火把。晁盖众将引军夺路而走。才转得两个湾,
撞出一彪军马,当头乱箭射将来。不期一箭,正中晁盖脸上,倒撞下马来。却得
呼延灼、燕顺两骑马,死拚将去。背后刘唐、白胜,救得晁盖上马,杀出村中来。
村口林冲等,引军接应,刚才敌得住。两军混战,直杀到天明,各自归寨。
林冲回来点军时,三阮、宋万、杜迁水里逃得性命。带人去二千五百人马,
止剩得一千二三百人,跟着欧鹏,都回到帐中。众头领且来看晁盖时,那枝箭正
射在面颊上。急拔得箭出,血晕倒了。看那箭时,上有“史文恭”字。林冲叫取
金枪药敷贴上。原来却是一枝药箭。晁盖中了箭毒,已自言语不得。林冲叫扶上
车子,便差三阮、杜迁、宋万,先送回山寨。其馀十五个头领,在寨中商议:
“今番晁天王哥哥下山来,不想遭这一场,正应了风折认旗之兆。我等只可收兵
回去。这曾头市急切不能取得。”呼延灼道:“须等宋公明哥哥将令来,方可回
军。”有诗为证:
威镇边陲不可当,梁山寨主是天王。
最怜率尔图曾市,遽使英雄一命亡。
当日众头领闷闷不已,众军亦无恋战之心,人人都有还山之意。当晚二更时
分,天色微明,十五个头领,都在寨中纳闷。正是:蛇无头则不行,乌无翅而不
飞。嗟咨难惜,进退无措。忽听的伏路小校,慌急报来:“前面四五路军马杀来,
火把不计其数。”林冲听了,一齐上马。三面山字火把齐明,照晃如同白日,四
下里纳喊到寨前。林冲领了众头领,不去抵敌,拔寨都起,回马便走。曾家军马
背后卷杀将来。两军且上呀且走,未过了五六十里,方才得脱。计点人兵,又折
了五七百人。大败输亏,急取旧路,望梁山泊回来。退到半路,正迎着戴宗,传
下军令,教众头领引军且回山寨,别作良策。
众将得令,引军回到水浒寨。上山都来看视晁天王时,已自水米不能入口,
饮食不进,浑身虚肿。宋江等守定在床前啼哭,亲手敷贴药饵,灌下汤散。众头
领都守在帐前看视。当日夜至三更,晁盖身体沉重,转头看着宋江,嘱付道:
“贤弟保重。若那个捉得射死我的,便叫他做梁山泊主。”言罢,便瞑目而死。
宋江见晁盖死了,比似丧考妣一般,哭得发昏。众头领扶第宋江出来主事。
吴用、公孙胜劝道:“哥哥且省烦恼。生死人之分定,何故痛伤。且请理会大事。”
宋江哭罢,便教把香汤沐浴了尸首,装殓衣服巾帻,停在聚义厅上。众头领都来
举哀祭祀。一面合造内棺外椁,选了吉时,盛放在正厅上,建起灵帏。中间设个
神主,上写道:“梁山始祖天王晁公神主”。山寨中头领,自宋公明以下,都带
重孝。小头目并众小喽罗,亦带孝头巾。把那枝誓箭,就供养在灵前。寨内扬起
长幡,请附近寺际僧众上山做功德,追惊晁天王。宋江每日领众举哀。无心管理
山寨事务。
林冲与公孙胜、吴用并众头领,商议立宋公明为梁山泊主。诸人拱听号令。
次日清晨,香花灯烛,林冲为首,与众等请出保义宋公明,在聚义厅上坐定。吴
用、林冲开话道:“哥哥听禀:治国一日不可无君,于家不可一日无主。今日山
寨晁头领是归天去了,山寨中事业,岂可无主。四海万里疆宇之内,皆闻哥哥大
名,来日吉日良辰,请哥哥为山寨之主,诸人拱听号令。”宋江道:“却乃不可
忘了晁天王遗言。临死时嘱道:‘如有人捉得史文恭者,便立为梁山泊主。’此
话众头领皆知,亦不可忘了。又不曾报得仇,雪得恨,如何便居得此位?”吴学
究又劝道:“晁天王虽是如此说,今日又未曾捉得那人,山寨中岂可一日无主。
若哥哥不坐时,谁敢当此位?寨中人马如何管领?然虽遗言如此,哥哥权且尊临
此位坐一坐。待日后别有计较。”宋江道:“军师言之极当。今日小可权当此位,
待日后报仇雪恨已了,拿住史文恭的,不拘何人,须当此位。”黑旋风李逵在侧
边叫道:“哥哥休说做梁山泊主,便起了大宋皇帝,却不好!”宋江喝道:“这
黑厮又来胡说!再休如此乱言,先割了你这厮舌头。”李逵道:“我又不教哥哥
做社长,请哥哥做皇帝,倒要割了我舌头。”吴学究道:“这厮不识尊卑的人,
兄长不要和他一般见认。且请哥哥主张大事。”
宋江焚香已罢,权居主位,坐了第一把椅子。上首军师吴用,下首公孙胜。
左一带林冲为头,右一带呼延灼居长。众人参拜了,两边坐下。宋江乃言道:
“小可今日权居此位,全赖众兄弟扶助,同心合意,同气相从,共为股肱,一同
替天行道。如今山寨人马数多,非比往日。可请众兄弟,分做六寨驻紥。聚义厅
今改为忠义堂,前后左右,立四个旱寨,后山两个小寨,前山三座关隘,山下一
个水寨,两滩两个小寨。今日各请弟兄分投去管。”有诗为证:
英雄晁盖已归天,主寨公明在所先。
从此又颁新号令,分兵授职尽恭虔。
“忠义堂上:是我权居尊位,第二位军师吴学究,第三位法师公孙胜,第四
位花柠,第五位秦明,第六位吕方,第七位郭盛。左军寨内:第一位林冲,第二
位刘唐,第三位史进,第四位杨雄,第五位石秀,第六位杜迁,第七位宋万。右
军塞内:第一位呼延灼,第二位朱仝,第三位戴宗,第四位穆弘,第五位李逵,
第六位欧鹏,第七位穆春。前军寨内:第一位李应,第二位徐宁,第三位鲁智深,
第四位武松,第五位杨志,第六位马麟,第七位施恩。后军寨内:第一位柴进,
第二位孙立,第三位黄信,第四位韩滔,第五位彭玘,第六位邓飞,第七位薛水。
水军寨内:第一位李俊,第二位阮小二,第三位阮小五,第四位阮小七,第五位
张横,第六位张顺,第七位童威,第八位童猛。六寨计四十三员头领。山前第一
关,令雷横、樊瑞守把。第二关,令解珍、解宝守把。第三关,令项充、李衮守
把。金沙滩小寨内,令燕顺、郑天寿、孔明、孔亮四个守把。鸭嘴滩小寨内,令
李忠、周通、邹渊、邹润四个守把。山后两个小寨:左一个旱寨内,令王矮虎、
一丈青、曹正;右一个旱寨内,令朱武、陈达、杨春,六人守把。忠义堂内:左
一带房中,掌文郑萧让,掌赏罚裴宣,掌印信金大坚,掌算钱粮蒋敬;右一带房
中,管炮凌振,管造船孟康,管造衣甲侯健,管筑城垣陶宗旺。忠义堂后两厢房
中管事人员:监造房屋李云,铁匠总管汤隆,监造酒醋朱富,监造筵宴宋清,掌
管什物杜与、白胜。山下四路作眼酒店,原拨定朱贵、乐和、时迁、李立、孙新、
顾大嫂、张青、孙二娘,已自定数。管北地收买马疋:杨林、石勇、段景住。分
拨已定,各自遵守,毋得违犯。”梁山泊水浒寨内,大小头领,自从宋公明为寨
主,尽皆欢喜,人心悦服。诸将都皆拱听约束。
异日,宋江聚众商议,欲要与晁盖报仇,与兵去打曾头市。军师吴用谏道:
“哥哥,庶民居丧,尚且不可轻动。哥哥与师,且待百日之后,方可举兵,未为
迟矣。”宋江依吴学究之言,守住山寨居丧。每日修设好事,只做功果,追惊晁
盖。一日,请到一僧,法名大圆,乃是北京大名府在城龙华寺僧人。只为游方来
到济宁,经过梁山泊,就请在寨内做道场。因吃齐之次,闲话间,宋江问起说:
“北京,圆大师龙华寺住持。”那大圆和尚说道:“头领如何不闻河北玉麒麟之
名?”宋江、吴用听了,猛然省起,说道:“你看我们未老,却恁地忘事!北京
城里是有个卢大员外,双名俊义,绰号玉麒麟,是河北三绝。祖居北京人氏,一
身好武艺,棍棒天下无对。梁山泊寨中若得此人时,何怕官军强捕,岂愁兵马来
临!”吴用笑道:“哥哥做故自丧志气。若要此人上山,有何难哉!”宋江答道:
“他是北京大名府第一等长者,如何能勾得他来落草?”吴学究道:“吴用也在
心多时了。不想一向忘却。小生略施小计,便教本人上山。”宋江便道:“人称
足下为智多昨,端的是不枉了,名不虚传。敢问军师,用甚计策赚得本人上山?”
吴用不慌不忙,叠两个指头,说出这段计来。有分教:北京城内,黎民废寝
忘食;梁山泊中,好汉驱兵领将。正是:计就水乡添虎将,谋成市井赚麒麟。毕
竟吴学究怎地赚卢俊义上山?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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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0 12: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一回 吴用智赚玉麒麟 张顺夜闹金沙渡


《满庭芳》:
通天彻地,能文会武,广交四海豪英。胸藏锦绣,义气更高明。潇洒纶巾野
服,笑谈将白羽麾兵。聚义处人人胆仰,四海久邓名。韵度同诸葛,运筹帷幄,
殚竭忠诚。有才能冠世,玉柱高擎。遂使玉麟归伏,命风雷驱使天丁。梁山泊军
师吴用,天上智多星。
话说这篇词,单道着吴用的好处。因为这龙华寺僧人,说出此三绝玉麒麟卢
俊义名字与宋江,吴用道:“小生恁三寸不烂之舌,尽一点忠义之心,舍互忘生,
直往北京,说卢俊义上山,如探囊取物,手到拈来。只是少一个粗心大胆的伴当,
和我同去。”说犹未了,只见阶下一个人高声叫道:“军师哥哥,小弟与你走一
遭。”吴用大笑。那人是谁?”却是好汉黑旋风李逵。宋江喝道:“兄弟,你且
住着。若是小风放火,下风杀人,打家劫舍,冲州撞府,合用着你。这是做细作
的勾当,你性子又不好,去不的。”李逵道:“你们都道我生的丑,嫌我,不要
我去。”宋江道:“不是嫌你。如今大名府做公的极多。倘或被人看破,枉送了
你的性命。”李逵叫道:“不妨,我定要去走遭。”吴用道:“你若依的我三件
事,便带你去。若依不的,只在寨中坐地。”李逵道:“莫说三件,便是三十件
也依你。”吴用道:“第一件,你的酒性如烈火。自今日去,便断了酒,回来你
却开。第二件,于路上做道童打扮隋着我。我但叫你,不要违拗。第三件,最难。
你从明日为始,并不要说话,只做哑子一般。依的这三件,便带你去。”李逵道:
“不吃酒,做道童,却依的。闭着这个嘴不说话,却是鳖杀我。”吴用道:“你
若开口,便惹出事来。”李逵道:“也容易,我只只里丰一文铜钱便了。”宋江
道:“兄弟,你若坚轫要去,若有疏失,休要怨我。”李逵道:“不妨!不妨!
我这两把板斧不到的只这般教他拿了去,少也砍他娘千百个乌头才罢。”众头领
都笑。那里劝的住。
当日忠义堂上做筵席送路。至晚,各自去歇息。次日清早,吴用收拾了一包
行李,及李逵打扮做道童,挑担下山。宋江与众头领都在金沙滩送行。再三分付
吴用,小心在意,休教李逵有失。吴用、李逵别了众人下山。宋江啬在寨。
且说吴用、李逵二人往北京去,行了四五日路程,却遇天色晚来,投主安歇。
平明打火上路。于路上,吴用被李逵殴的苦。行了几日,赶到北京城外店肆里歇
下。当晚李逵去厨下做饭,一拳打的店小二吐血。小二哥来房里告诉吴用道:
“你的哑道童,我小人不与他烧火,打的小人吐血。”吴用慌忙与他陪话,把十
数贯钱与他将息。自埋怨李逵,不在话下。过了一夜,次日天明起来,安排些饭
食吃了。吴用唤李逵人房中分付道:“你这厮苦死要来,一路上殴死我也。今日
入城,不是要处。你休送了我的性命。”李逵道:“不敢,不敢。”吴用道:
“我再和你打个暗号。基是我把头来摇时,你便不可动旦。”李逵应承了。两个
就店里打扮入城。怎见的?
吴用戴一顶乌绉纱抹眉头巾,穿一领皂沿边白绢道服,系一条杂彩吕公绦,
着一双方头青布履,手里拿一付赛黄金熟铜铃杵。李逵戏几根蓬松黄发,绾两枚
浑骨丫髻,黑虎躯穿一领粗布短袍袍,飞熊腰勒一条杂色短须绦,穿一双蹬山透
土靴,担条过头木拐棒,挑着个纸招儿,上写着:“请命谈天,卦金一两。”
吴用、李逵两个打扮了,锁上房门,离了店肆,望北京城南门来。行无一里,
却早望见城门。端的好个北京!但见:
地高地险,堑阔濠深。周回鹿角交加,四下里排叉密布。敌楼雄壮,缤纷杂
采旗幡。堞道坦平,簇摆刀枪剑戟。钱粮浩大,人物繁华。千百处舞榭歌台,数
万座琳宫梵宇。东西院内,笙箫鼓乐喧天。南北店中,行货钱财满地。公子跨金
鞍骏马,佳人乘翠盖珠軿。千员猛将统层城,百万黎民居上国。
此时天下各处盗贼生发,各州府县俱有军马守把。惟此北京是河北第一个去
处,更兼又是梁中书统领大军镇守,如何不摆得整齐。
且说吴用、李逵两个,摇摇摆摆,却好来到城门下,守门的左右约有四五十
军士,簇捧着一个反门的官人在那里坐定。吴用向前施礼。军士问道:“秀才那
里来?”吴用答道:“小生姓张名用,这个道童姓李,江湖上卖卦营生。今来大
郡,与人讲命。”身边取出假文引交军士看了。众人道:“这个道童的乌眼,恰
像贼一般看人。”李逵听道,正待要发作,吴用慌忙把头来摇。李逵便低了头。
吴用向前与把门军士陪话道:“小生一言难尽!这个道童,又聋又哑,只有一分
蛮气力。却是有生的孩儿,没奈何带他出来。这厮不省人事,望乞恕罪。”辞了
便行。李逵跟在背后,脚高步低,望市心里来。吴用手中摇着铃杵,口里念四句
口号道:
“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不齐。
范丹贫穷石崇富,八字生来各有时。”
吴用又道:“乃时也,运也,命也。知生知死,知因知道。若要问前程,先
请银一两。”说罢,又摇铃杵。北京城内小儿,约有五六十个,跟着看了笑。却
好转到卢员外解库门首,自歌自笑去了。复又回来,小儿们哄动。
卢员外正在解库厅前坐地,看着那一班主管收解,只听得街上喧哄。唤当直
的问道:“如何街热闹?”当直的报覆员外:“端的好笑!街上一个别处来的算
命先生,在街上卖卦,要银一两算一命。”卢俊义道:“即出大言,必有广学。
当直的,与我请他来。”也是天罡星合当聚会,自然生出机会来。当直的慌忙去
叫道:“先生,员外有请。”吴用道:“是何人请我?”当直的道:“卢员外相
请。”吴用便唤道童跟着转来,揭起帘子,入到厅前。教李逵只在鹅顶椅上坐定
等候。吴用转过前来,见卢员外时,那人生的如何?有满庭芳词为证:
目炯双瞳,眉分八字,身躯九尺如银。威风凛,仪表似天神。义胆忠肝贯日,
吐虹蜺志气凌云。驰声誉北京城内,元是富豪门。杀场临敌处,冲开万马,扫退
千军。殚赤心报国,建立功勋。慷慨名扬宇宙,论英雄播满乾坤。卢员外双名俊
义,洒北玉麒麟。
这篇词单道卢俊义豪杰处。吴用向前施礼。卢俊义欠身答礼,问道:“先生
贵乡何处?尊姓高名?”吴用答道:“小生姓张名用,自号谈天口,祖贯山东人
氏。能算皇极先天数,知人生死贵贱。卦金白银一两,方才算命。”卢俊义请入
后堂小合儿里,分宾坐定。茶汤已罢,叫当直的取过白银一两,放于卓上,权为
压命之资。“烦先生看贱造则个。”吴用道:“请贵庚月日下算。”卢俊义道:
“先生,君子问灾不问福。不必道在下豪富,只求推算目下行藏则个。在下今年
三十二岁,甲子年乙丑月丙日丁卯时。”吴用取出一把铁算子来,排在卓上,算
了一回。拿起算子,卓上一拍,大叫一声:“怪哉!”卢俊义失惊问道:“贱造
主何凶吉?”吴用道:“员外若不见怪,当以直言。”卢俊义道:“正要先生与
迷人指路,但说不妨。”吴用道:“员外这命,目下不出百日之内,必有血光之
灾。家私不能保守,死于刀剑之下。”卢俊义笑道:“先生差矣!卢某生于北京,
长在豪富之家。祖宗无犯法之男,亲族无再婚之女。更兼俊义作事谨慎,非理不
为,非财不取。又无寸男为盗,亦无只女为非。如何能有血光之灾?”吴用改容
变色,急取原银付还,起身便走。嗟叹而言:“天下原来都要人阿谀谄佞!罢,
罢!分明指与平川路,却把忠言当恶言。小生告退。”卢俊义道:“先生息怒。
前言特地戏耳。愿听指教。”吴用道:“小生直言,切勿见怪。”卢俊义道:
“在下专听,愿勿隐匿。”吴用道:“员外贵造,一向都行好运。但今年时犯岁
君,正交恶限。目今百日之内,尸首异处。此乃生来分定,不可逃也。”卢俊义
道:“可以回避否?”吴用再把铁算子搭了一回,便回员外道:“则除非去东南
方巽地上一千里之外,方可免此大难。虽有些惊恐,却不伤大体。”卢俊义道:
“若是免的上经难,当以厚报。”吴用道:“命中有四句卦歌,小生说与员外,
写于壁上,日后应验,方知小生灵处。”卢俊义道:“叫取笔砚来。”便去白粉
壁上写,吴用口歌四句:
“芦花丛里一扁舟,俊杰俄从此地游。
义上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难可无忧。”
当时卢俊义写罢,吴用收拾起算子,作揖便行。卢俊义留道:“先生少坐,
过午了去。”吴用答道:“多蒙员外厚意,误了小生卖卦。改日再来拜会。”抽
身便起。卢俊义送到门首,李命拿了拐棒儿走出外。吴学究别了卢俊义,引了李
逵,迳出城来,回到店中,算还房宿饭钱,收拾行李包裹。李逵挑出卦牌,出离
店肆。对李逵说道:“大事了也。我们星夜赶回山寨,安排圈套,准备机关,迎
接卢俊义。他早晚便来也。”
且不说吴用、李逵还寨,却说卢俊义自从算卦之后,寸心如割,坐立不安。
当夜无话。捱到次日天晓,洗漱罢,早饭已了,出到堂前,便叫当直的去唤众多
主管商议事务。少刻都到。那一个为头管家私的主管,姓李名固。这李固原是东
京人,因来北京投奔相识不着,冻倒在卢员外门前。卢俊义救了他性命,养他家
中。因见他勤谨,写的算的,教他管顾家间事务。五年之内,直抬举他作了大都
管。一应里外家私,都在他身上。手下管着四五十个行财管斡。一家内都称他做
李都管。当日大小管事之人,都随李固来堂前声喏。卢员外看了一遭,便道:
“怎生不见我那一个人?”说犹未了,阶前走过一人来。看那来人怎生模样?但
见:
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纪,三牙掩口细髯,十分腰细膀阔。带一顶木瓜
心攒顶头巾,穿一领银丝纱团领白衫,系一条蜘蛛斑红线压腰,着一双土黄皮油
膀胛靴。脑后一对挨兽金环,护项一枚香罗手帕,腰间斜插名人扇,鬓畔常笄四
季花。
这人是北京土居人氏,自小父母双亡,卢员外家中养的他大。为见他一身雪
练也似白肉,卢俊义叫一个高手匠人,与他刺了这一身遍体花绣,却似玉亭柱上
铺着软翠,若赛锦体,由你是谁,都输与他。不则一身好花绣,那人更兼吹的,
弹的,唱的,舞的,拆白道字,顶真续麻,无有不能,无有不会。亦是说的诸路
乡谈,省的诸行百艺的市语,更且一身本事,无人比的。拿着一张川弩,只用三
枝短箭,郊外落生,并不放空,箭到物落,晚间入城,少杀也有百十个虫蚁。若
赛锦标社,那里利物,管取都是他的。亦且此人百伶百俐,道头知尾。本身姨燕,
排行第一,官名单讳个青字。北京城里人口顺,都叫他做浪子燕青。曾有一篇沁
园春词,单道着燕青的好处。但见:
唇若涂朱,晴如点漆,面似堆琼。有出人英武,凌云志气,资禀聪明。仪表
天然磊落,梁山上端的驰名。伊州古调,唱出绕梁声。果然是艺苑专精,风月丛
中第一名。听鼓板喧云,笙怕嘹亮,畅叙幽情。棍棒参差,揎拳飞脚,四百军州
到处惊。人都羡英雄领袖,浪子燕青。
原来这燕青是卢俊义家心腹人,都上厅声喏了,做两行立住。李固立在左边,
燕青立在右边。卢俊义开言道:“我夜来算了一命,道我有百日血光之灾,只除
非出去东南上一千里之外躲避。我想东南方有个支处,是泰安州。那里有东狱泰
山天齐仁圣帝金殿,管天下人民生死灾厄。我一者去那里烧炷香消灾灭罪,二者
躲过这场灾悔,三者做些买卖,观看外方景致。李固,你与我觅十辆太平车子,
装十辆山东货物。你就收拾行李,跟我去走一遭。燕青小乙,看管家里库房钥匙,
只今日便与李固交割。我三日之内,便要起身。”李固道:“主人误矣!常言道:
‘卖卜卖卦,转回说话。’休听那算命的胡言乱语。只在家中,怕做什么!”卢
俊义道:“我命中注定了,你休逆我。若有灾来,悔却晚矣。”燕青道:“主人
在上,须听小乙愚言。这一条路去山东泰安州,正打从梁山泊边过。近年泊内是
宋江一夥强人在那里打家劫舍,官兵捕盗,近他不得。主人要去烧香,等太平了
去。休信夜来那个算命的胡讲。到敢是梁山泊歹人,假装做阴阳人来扇惑,要赚
主人那里落草。小乙可惜夜来不在家里。若在家时,三言两句,盘倒那先生,到
敢有场好笑。”卢俊义道:“你们不要胡说!谁人敢来赚我!梁山泊那夥贼男女,
打什么紧。我观他如同草芥。兀自要去特地捉他。把日前学成武艺,显扬于天下,
也算个男子大丈夫。”
说犹未了,屏风背后走出娘子来,乃是卢员外浑家,年方二十五岁,姓买,
嫁与卢俊义才方五载,琴瑟谐和。娘子买氏便道:“丈夫,我听你说多时了。自
古道:‘出外一里,不如屋里。’休听那算命的胡主产,撇了海阔一个家业,耽
惊受怕,去虎穴龙潭里做买卖!你且只在家内清心寡欲,高居坐,自然无事。”
卢俊义道:“你妇人家省得什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自古祸出师人口,
必主吉凶。我既主定了,你都不得多言多语。”
燕青又道:“小人托主人福阴,学的些个棒法在身。不是小乙说嘴,帮着主
人去走一遭,路上便有些个草寇出来,小人也敢发落的三五十个开去。留下李都
管看家,小人伏侍主人走一遭。”路上便有些个草寇出来,小人也敢发落的三五
十个开去。留下李都管看家,小人伏侍主人走一遭。”卢俊义道:“便是我买卖
上不省的,要带李固去。他须省的。又替我大半气力。因此留你在家看守。自有
别人管帐。只教你做个椿主。”李固又道:“小人近日有些脚气的症候,十分走
不的多路。”卢俊义听了大怒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我要你跟我去走一遭,
你便有许多推故。若是那一个再阻我的,教他知我拳头的滋味。”李固吓的面如
土色。众人谁敢再说。各自散了。
李固只的忍气吞声,自去安排行李。讨了十辆太平车子,唤了十个脚夫,四
五十拽车头口,一个个都分付了。行货拴缚完备。卢俊义自去结束。第三日,烧
了神福给散了,家中大男小女一个个都分付了,当晚先叫李固引两个当直的,尽
收拾了出城。李固去了,娘子看了车仗流泪而去。
次日五更,卢俊义起来,沐浴罢,更换一身新衣服,取出器械,到后堂里辞
别了祖先香火,出门上路。看卢俊义时,怎生打扮?但见:
头戴范阳遮尘毡笠,拳来大小撒发红缨,斜纹缎子布衫,查开五指梅红线绦,
青白行缠抓住袜口,软绢袜衬多耳麻鞋。腰悬一把雁翎响铜钢刀,海驴皮鞘子,
手拿一条搜山搅海棍棒。端的是山东驰誉,河北扬名。
当下卢俊义拜辞家堂已了,分付娘子:“好生看家。多便三个月,少只四五
十日便回。”贾氏道:“丈夫路上小心,频寄书信回来,家中知道。”说罢,燕
青在面前拜了。卢俊义分付道:“小乙在家,凡事向前,不可出去三瓦两舍打开。”
燕青道:“主人在上,小乙不敢偷工夫闲耍。主人如此了同行,怎敢怠慢!”卢
俊义提了棍棒,出到城外。有诗一首,单道卢俊义这条好棒。有诗为证:
挂壁悬崖欺瑞雪,撑天拄地撼狂风。
虽然身上无牙爪,出水巴山秃尾龙。
李固接着。卢俊义道:“你可引两个伴当先去。但有乾净客店,先做下饭,
等候车仗脚夫到来便吃。省的耽阁了路程。”李固也提条杆棒,先和两个伴当去
了。卢俊义和数个当直的,随后押着车仗行。但见途中山明水秀,路阔坡平,心
中欢喜道:“我若是在家,那里见这般景致!”行了四十馀里,李固接着主人,
吃点心中饭罢,李固又先去了。再行四五十里,到客店里。李固着,车仗人马宿
食。卢俊义来到店房内,倚了棍棒,挂了毡笠儿,解下腰刀,换了鞋袜。宿食皆
不必说。次日清早起来,打火做饭。众人吃了,收拾车辆头口,上路又行。
自此在路夜宿晓行,已经数日,来到一个客店里宿食。天明要行,只见店小
二哥对卢俊义说道:“好教官人得知,离小人店不得二十里路,正打梁山泊边口
子前过去。山上宋公明大王,虽然不害来往客人,官人须是悄悄过去,休的大惊
小怪。”卢俊义听了道:“原来如此。”便叫当直的取下衣箱,打开锁,去里面
提出一个包,人取出四百白绢旗。问小二哥讨了四根竹竿,每根缚起一面旗来。
每面拷栳大小几个字,写道:
“慷慨北京卢俊义,远驮货物离乡地。
一心只要捉强人,那时方表男儿志!”
李固等众人看了,一齐叫起苦来。店小二问道:“官人莫不和山上宋大王是
亲么?”卢俊义道:“我自是北京财主,却和这贼们有什么亲。我特地要来捉宋
江这厮。”小二哥道:“官人低声些,不要连累小人,不是耍处!你便有一万人
马也近他不的。”卢俊义道:“放屁!你这厮们都和那贼人做一路!”店小二叫
苦不迭。众车脚夫都痴呆了。李固跪在地下告道:“主人可怜见众人,留了这条
性命回乡去,强似做罗天大醮!”卢俊义喝道:“你省的什么!这等燕雀,安敢
和鸿鹄厮拚!我思量平生学的一身本事,不曾逢着买主。今日幸然逢此机会,不
就这里发卖,更待何时!我那车子上叉袋里,已准备下一袋熟麻索。倘或这贼们
当死合亡,撞在我手里,一朴刀一个砍翻,你们众人与我便缚在车子上。撇了货
物不打紧,且收拾车子捉人。把这贼首解上京师,请功受赏,方表我平生之愿。
若你们一个不肯去的,只就这里把你们先杀了。”
前面摆四辆车子,上插了四把绢旗。后面六辆车子,随从了行。那李固和众
人,哭哭啼啼,只得依他。卢俊义取出朴刀,装在杆棒上,三个丫儿扣牢了,赶
着车子奔梁山泊路上来。李固等见了崎岖山路,行一步,怕一步。卢俊义只顾赶
着要行。从清早起来,行到已牌时人,远地望见一座大林,有千百株合抱不交的
大树。却好行到林子边,只听的一声胡哨响,吓得李固和两个当直的没躲处。卢
俊义孝车仗押在一边,车夫众人都躲在车子底下叫苦。卢俊义喝道:“我若搠翻,
你们与我便缚。”说犹未了,只见林子边走出四五百小喽罗来。听得后面锣声响
处,又有四五百小喽罗,截住后路。林子里一声炮响,托地跳出一筹好汉。怎地
模样?但见:
茜红头巾,金花斜袅。铁甲凤盔,锦衣绣袄。血染髭髯,虎威雄暴。大斧一
只,人皆吓倒。
又诗曰:
铁额金晴老大虫,翻身跳出树林中。
一声咆吼如雷震,万里传名黑旋风。
当下李逵手搭双斧,厉声高叫:“卢员外认得哑道童么?”卢俊义猛省,喝
道:“我如常有心要来拿你这是虽盗。今日特地到此。快教宋江那厮下山投拜。
倘或执迷,我片时间教你人人皆死,个个不留。”李逵呵呵大笑道:“员外,你
今日中了俺的军师妙计,快来坐把交椅。”卢俊义大怒,搭着手中朴刀,来斗李
逵。李逵输起双斧来迎。两个斗不到三合,李逵托地跳出圈子外来,转过身,望
林子里便走。卢俊义挺着朴刀,随后赶将入。李逵在林木丛中,东闪西躲。引得
卢俊义性发,破一步抢入林来,李逵飞奔乱松丛里去了。卢俊义赶过林子这边,
一个人也不见了。却待回身,只听得松林傍边转出一颗人来。一个人高声大叫:
“员外不要走,认得俺么?”卢俊义看时,却是一个胖大和尚,身穿皂直裰,倒
提铁禅杖。卢俊义喝道:“你是那里来的和尚?”鲁智深大笑道:“洒家是花和
尚鲁智深。今奉哥哥将令,着俺来迎接员外上山。”卢俊义焦躁,大骂:“秃驴
敢如此无礼!”拈手中朴刀,直取那和尚。鲁智深轮起铁禅杖来迎。两个斗不到
三合,鲁智深拨开朴刀,回身便走。卢俊义赶将去。正赶之间,喽罗里走出行者
武松,轮两口戒刀,直奔将来。卢俊义不赶和尚,来斗武松。又不到三合,武松
拔步便走。卢俊义哈哈大笑:“我不赶你!你这厮们何足道哉!”说犹未了,只
见山坡下一个人在那里叫道:“卢员外,你如何省得!岂不闻‘人怕落荡,铁怕
落炉’。哥哥定下的计策,你待走那里去?”卢俊义喝道:“你这厮是谁?”那
人笑道:“小可便是赤发鬼刘唐。”卢俊义骂道:“草贼休走!”挺手中朴刀,
直取刘唐。方才斗得三合,刺斜里一个人大叫道:“好汉没遮拦穆弘在此!”当
时刘唐、穆弘两个,两条朴刀,双斗卢俊义。正斗之间,不到三合,只听的背后
脚步响。卢俊义喝声:“着!”刘唐、穆弘跳退数步。卢俊义便转身斗背后的好
汉。却是扑天雕李应。三个头领,丁字脚围定。卢俊义全然不慌,越斗越健。正
好步斗,只听得山顶上一声锣响,三个头领,各自卖个破绽,一齐拔步去了。卢
俊义又斗得一身臭汗,不去赶他。再回林子边来寻车仗人伴时,十辆车子,人伴
头口,都不见了。口里只管叫苦。有诗为证:
避灾因作泰山游,暗里机谋不自由。
家产妻奴俱撇下,来吞水浒钓鱼钩。
卢俊义便向高阜处四下里打一望,只见远远地山坡下一夥小喽罗,把车仗头
口赶在前面,将李固一干人连连串串,缚在后面。鸣锣擂鼓,解投松树那边去。
卢俊义望见,心如火炽,气似烟生。提着朴刀,直赶将去。约莫离山坡不远,只
见两筹好汉喝一声道:“那里去!”一个是美髯公朱仝,一个是插翅虎雷横。卢
俊义见了,高声骂道:“你这夥草贼,好好把车仗人马还我!”朱仝手拈长髯,
大笑说道:“卢员外,你还恁地不晓得!中了俺军师妙计,便肋生两翅,也飞不
出去。快来大寨坐把交椅。”卢俊义听了大怒,挺起朴刀,直奔二人。朱仝、雷
横各将兵器相迎。三个斗不到三合,两个回身便走。卢俊义寻思道:“须是赶翻
一个,却才讨得车仗。”舍着性命,赶转山坡。两个好汉都不见了。只听得山顶
上鼓板吹箫。仰面看时,风刮起那面杏黄旗来,上面绣着:“替天行道”四字。
转过来打一望,望见红罗销金伞下,盖着宋江。左有吴用,右有公孙胜,一行部
从二百馀人,一齐声喏道:“员外别来无恙!”卢俊义见了越怒,指名叫骂。山
上吴用劝道:“兄长且须息怒。宋公明久闻员外清德,实慕威名。特令吴某亲诣
门墙,赚员外上山,一同替天行道。请休见责。”卢俊义大骂:“无端草贼,怎
敢赚我!”宋江背后转过小李广花荣,拈弓取箭,看着卢俊义喝道:“卢员外休
要逞能!先教你看花荣神箭。”说犹未了,飕地一箭,正中卢俊义头上毡笠儿的
红樱。吃了一惊,回身便走。山上鼓声震地。只见霹雳火秦明,豹子头林冲,引
一彪军马,摇旗纳喊,从东山边杀出来。又见双鞭将呼延灼,金枪手徐宁,也领
一彪军马,摇旗纳喊,从山西边杀出来。吓得卢俊义走投没路。看看天色将晚,
脚又疼,肚又饿。正是慌不择路,望山僻小径只顾走。约莫黄昏时分,烟迷远水,
雾锁深山,星月微明,不分丛莽。正走之间,不到天尽头,须到地尽处。看看走
到鸭嘴滩头。只一望时,都是满目芦花,茫茫烟水。卢俊义看见,仰天长叹道:
“是我不听好人言,今日果有凄惶事!”正烦恼间,只见芦苇里面一个渔人,摇
着一只小船出来。正是:
生涯临野渡,茅屋隐晴川。
沽酒浑家乐,看山满意眠。
掉穿波底月,船压水中天。
惊起闲鸥惊,冲开柳岸烟。
那渔人倚定小船叫道:“客官好大胆!这是梁山泊出没的去处,半夜三更,
怎地来到这里?”卢俊义道:“便是我迷踪失路,寻不着宿头。你救我则个。”
渔人道:“此间大宽转,有一个市井,却用走三十馀里向开路程。更兼路杂,最
是难认。若是水路去时,只有三五里远近。你舍得十贯钱与我,我便把船载你过
去。”卢俊义道:“你若渡得我过去,寻得市井客店,我多与你些银两。”那渔
人摇船傍岸,扶芦俊义下船。把铁篙撑开。约行三五里水面,只听得前面芦苇丛
中橹声响,一只小船飞也似来。船上有两个人。前面一个,赤条条地拿着一条水
篙,后面那个摇着橹。前人,横定篙,口里唱着山歌道:
“生来不会读诗书,且就梁山泊内居。
准备窝弓射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
卢俊义听得,吃了一惊,不敢做声。又听得右边芦苇丛中,也是两个人,摇
一只小船出来。后面的摇着橹,有咿哑之声。前面横定篙,口里也唱山歌道:
“乾坤生我泼皮身,赋性从来要杀人。
万两黄金浑不爱,一心要捉玉麒麟。”
芦俊义听了,只叫得苦。只见当中一只小船,飞也似摇交来,船头上立着一
个人,倒提铁锁木篙,口里亦唱着山歌道:
“芦花丛里一扁舟,俊杰俄从此地游。
义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难可无忧。”
歌罢,三只船一齐唱喏。中间是阮小二,左边是阮小五,右边的是阮小七。
那三只小船,一齐撞将来。卢俊义听了,心内转惊。自想又不识水性,连声便叫
渔人:“快与我拢船近岸。”那渔人呵呵大笑,对卢俊义说道:“上是青天,下
是绿水。小生在浔阳江,来上梁山泊。三更不改名,四更不改姓。绰号混江龙李
俊的便是。员外若还不肯降时,送了你性命!”卢俊义大惊,喝一声说道:“不
是你,便是我!”拿着朴刀,望李俊心窝里搠将来。李俊见朴刀搠将来,拿定掉
牌,一个背抛筋斗,扑同的翻下水去了。那只船滴溜溜在水面上转。朴刀又搠将
下水。只见船尾一个人,从水底下钻出来,叫一声,乃是浪里白跳张顺。把手挟
住船稍,脚踏水浪,把船只一侧,船底朝天,英雄落水。不知芦俊义性命如何?
正是:铺排打凤牢龙计,坑陷惊天动地入。毕竟卢俊义落水性命如何?且听下回
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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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0 12: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二回 放冷箭燕青救主 劫法场石秀跳楼


诗曰:
烟水茫茫云数重,罡星应合聚山东。岸边埋伏金晴兽,
船底深藏玉爪龙。风浩荡,月朦胧,法华开处显英雄。
麒麟慢有擎天力,怎出军师妙计中。
话说这卢俊义虽是了得,却不会水;被浪里白跳张顺排翻小船,倒撞下水去。
张顺却在水底,拦腰抱住,又钻过对岸上来。抢了朴刀,张顺拖定卢俊义,直奔
岸边来。早点起火把,有五六十人在那里等接上岸来。团团围住,解了腰刀,尽
换下湿衣服,例要将索绑缚。只见神行太保戴宗传令,高叫将来:“不得伤犯了
卢员外贵体!”随即差人将一包袱锦衣绣袄,与卢俊义穿着。八个小喽罗,抬过
一乘轿来,扶卢员外上轿便行。只见远远地早有二三十对红纱灯笼,照着一簇人
马,动着鼓乐,前来迎接。为头宋江、吴用、公孙胜,后面都是众头领,一齐下
马。卢俊义慌忙下轿。宋江先跪,后面众头领排排地都跪下。卢俊义料跪下还礼
道:“既被擒捉,愿求早死。”宋江大笑说道:“且请员外上轿。”众人一齐上
马,动着鼓乐,迎上三关,直到忠义堂前下马。请卢俊义到厅上,明晃晃地点着
灯烛。宋江向上陪话道:“小可久闻员外大名,如雷灌耳。今日幸得拜识,大慰
平生!却才众兄弟甚是冒渎,万乞恕罪。”吴用上前说道:“昨奉兄长之命,特
令吴某亲诣门墙,以卖卜为由,赚员外上山,共聚大义,一同替天行道。”
宋江便请卢员外坐第一把交椅。卢俊义答礼道:“不才无识无能,误犯虎威,
万死尚轻,何故相戏?”宋江陪笑道:“怎敢相戏!实慕员外威德,如饥如渴。
万望不弃,为山寨之主。早晚共听严命。”卢俊义回说:“宁就死亡,实难从命。”
吴用道:“来日却又商义。”当时整备酒食管待。卢俊义无计奈何,只得饮了几
杯。小喽罗请去后堂歇了。次日,宋江杀羊实马,大排筵宴。请出卢员外来赶席,
再三再四谦让,在中间坐了。酒至数巡,宋江起身把盏,陪话道:“夜来甚是冲
撞,幸望宽恕!虽然山寨窄小,不堪歇马,员外可看忠义二字之面,宋江情愿让
位,休得推却。”卢俊义答道:“头领差矣!小可身无罪累,颇有些不家私。生
为大宋人,死为大宋鬼。宋死实难听从!”吴用并众头领一个个说,卢俊义越不
肯落草。吴用道:“员外既然不肯,难道逼勒。只留得员外身,留不得员外心。
只是众弟兄难得员外到此。既然不肯入夥,且请小寨略住数日,却送还宅。”卢
俊义道:“小可在此不妨,只恐家中知道这般的消息,忧损了老小。”吴用道:
“这事容易。先教李固送了车仗回去,员外迟去几日却何妨。”俊义上了坐,众
人才放了心。吴用道:“李都管你的车仗货物都有么?”李固应道:“一些儿不
少。”宋江叫取两个大银,把与李固;两个小,赍发当直的,那十个车脚夫,共
与他白银十两。众人拜谢。卢俊义分付李固道:“我的苦,你都知了。你回家中,
分付娘子,不要忧心。我过三五日便回也。”李固只要脱身,满口应说:“但不
妨事。”辞了,便下忠义堂去。吴用随即便起身,说道:“员外宽心少坐,小生
发送李固下山,便来也。”有诗为证:
梁山人马太喽罗,生赚卢公入纲罗。
抵死不为非理事,未知终始果如何?
吴用这次起身,已有计了。只推发送李固,先到金沙滩等候。少刻,李固和
两个当直的,并车仗头口人伴,都下山来。吴用将引五百小喽罗,围在两边,坐
在柳阴树下,便唤李固近前说道:“你的主人,已和我们商议定了,今坐第二把
交椅。此乃未曾上山时,预先写下四句反诗,在家里壁上。我教你们知道:壁上
二十八个字,每句包着一个字。‘芦花荡里一扁舟’,包个卢字。‘俊杰那能此
地游’,包个俊字。‘义士手提三尺剑’,包个义字。‘的时须斩逆臣头’,包
个反字。这四句诗,包藏‘卢俊义反’四字。今日上山,你们怎知!本待把你众
人杀了,显得我梁山泊幸短。今日放你们星夜自回去,休想望你主人回来。”李
固等只顾下拜。吴用教把船送过渡口。一天人上路,奔回北京。正是:鳌鱼脱却
金钩去,摆尾摇头更不回。
话分两处,不说李固等归家,且说吴用回到忠义堂上,再入酒席,用巧言令
色,说诱卢俊义,筵会直二更方散。次日山寨里再排筵会庆贺。卢俊义说道:
“感承众头领好意相留在下,只是小可度日如年。今日告辞。”宋江道:“小可
不才,幸识员外。来日宋江梯己柳备小酌,对面论心一会,忽请推却。”又过了
一日。明日,宋江请。后日,吴用请。大后日,公孙胜请。话休絮繁。三十馀个
上厅头领,每日轮一个做筵席。光阴荏苒,日月如梭,早过一月有馀。卢俊义寻
思,又要告别。宋江道:“非是不留员外,争夺急急要回。来日忠义堂上,安排
薄酒送行。”
次日,宋江又梯已送路。只见众头领都道:“俺哥哥敬员外十分,俺等众人,
当敬员外十二分。偏我哥哥筵席便吃!砖儿何厚,瓦儿何薄!”李逵在内大叫道:
“我舍着一条性命,直往北京请得你来,却不吃我弟兄每筵席!我和你眉尾相结,
性命相扑!”吴学究大笑道:“不曾见这般请客的!甚是粗卤!员外休怪!见他
众人薄意,再住几时。”不觉又过了四五日。卢俊义坚义要行。只见神机军师朱
武,将引一般头领,直到忠义堂上开话道:“我等虽是以次弟兄,也曾与哥哥出
气力。偏我们酒中藏着毒药?卢员外若是见怪,不肯吃我们的,我自不妨,只怕
小兄弟们做出事来,悔之晚矣!”吴用起身便道:“你们都不要烦恼。我与你央
及员外,再住几时,有何不可?常言道:‘将酒劝人,终无恶意。’”卢俊义抑
众人不过,只得又住了几日。前后却好三四十日。自离北京是四月的话,不觉在
梁山泊早过了四个月有馀。但见金风淅淅,玉露冷冷,又早是中秋节近。卢俊义
思量归期,对宋江诉说。宋江见卢俊义归苦切,便道:“这个容易。来日金沙滩
送别。”卢俊义大喜。有诗为证:
一别家山岁月赊,寸心无日不思家。
此身恨不生双翼,欲借天风过水涯。
次日,还把旧时衣裳刀棒送还员外。一行众头领,都送下山。宋江托一盘金
银相送。卢俊义推道:“非是卢某说口,金帛钱财,家中颇有。但得到北京盘缠
足矣,赐与之物,决不敢受。”宋江等众头领,直送过金沙滩,作别自回,不在
话下。
不说宋江回寨,只说卢俊义拽开脚步,星夜奔波。行了旬日,到得北京,日
已薄暮。赶不入城,就在店中歇了一夜。次日早晨,卢俊义离了村店,飞奔入城。
尚有一里多路,只见一人头巾破碎,衣裳蓝缕,看着俊义纳头便拜。卢俊义抬眼
看时,却是浪子燕青。便问燕青:“你怎地这般模样?”燕青道:“这里不是说
话处。”卢俊义转过土墙侧首,细问缘故。燕青道:“自从主人去后,不过数日,
李固回来,对娘子说道:‘主人归顺了梁山泊宋江,坐了第二把交椅。’如今去
官司首告了。他已和娘子做了一路,嗔怪燕青违拗,将我赶逐出门,将一应衣服,
尽行夺了,赶出城外。更兼分付一应亲戚相识,但有人安着燕青在家歇的,他便
舍半个家私,和他打官司。因此无人敢着小乙。在城中安不得身,只得来城外求
吃度日。权在庵内安身。主人可听小乙言语,再回梁山泊去,别做个商议。若入
城中,必中圈套!”卢俊义喝道:“我的娘子不是这般人!你这厮休来放!”燕
青又道:“主人脑后无眼,怎知就里。主人平昔只顾打熬气力,不亲女色。娘子
旧日和李固原有私情。今日推门相就,做了夫妻。主人若去,必遭毒手!”卢俊
义大怒,喝骂燕青道:“我家五代在北京住,谁不识得!量李固有几颗头,敢做
恁般勾当!莫不是你做出歹事来,今日到来反说?我到家中,问出虚实,必不和
你干休!”燕青痛哭,拜侄下,拖住主人衣服。卢俊义一脚踢倒燕青,大踏步便
入城来。
奔到城内,迳入家中。只见大小主管,都吃一惊。李固慌忙前来迎接,请到
堂上,纳头便拜。卢俊义便问:“燕青安在?”李固答道:“主人且休问,端的
一言难尽!只怕发怒,待歇息定了却说。”贾氏从屏风后哭将出来。卢俊义说道:
“娘子休哭,且说燕小乙怎地来?”贾氏道:“丈夫且休问,慢慢地却说。”卢
俊义心中疑虑,定死要问燕青来成。李固便道:“主人且请换了衣报,吃了早膳,
那时诉说不迟。”一边安排饭食与卢员外吃。方才举筋,只听得前门后门,喊声
齐起,二三百个做公的抢将入来。卢俊义惊得呆了。就被做公的绑了,一步一棍,
直打到留守司来。
其时梁中书正坐公厅,左右两行排列狼虎一般公人七八十个,把卢俊义拿到
当面。贾氏和李固也跪在侧边。厅上梁中书大喝道:“你这厮是北京本处百姓良
民,如何却去投降梁山泊落草,坐了第二把交椅?如今到来,里勾外连,要打北
京!今被擒来,有何礼说?”卢俊义道:“小人一时愚蠢,被梁山泊吴用,假做
卖卦先生来家,口出讹言,扇惑良心,啜赚到梁山泊软监。过了四个月,今日幸
得脱身归来,并无歹意。望恩相明镜。”梁中书喝道:“如何说得过!你在梁山
泊中,若不通情,如何住了许多时?见放着你的妻子并李固告状出首,怎地是虚?”
李固道:“主人既到这里,招伏了罢。家中壁上,见写下藏头反诗,便是老大的
证见。不必多说。”贾氏道:“不是我们要害你,只怕你连累我。常言道:‘一
人造反,九族余诛。’”卢俊义跪在厅下,叫起屈来。李固道:“主人不必叫屈,
是真难灭,是假易除。早早招了,免致吃苦。”贾氏道:“丈夫,虚事难人公门,
实事难以抵对。你若做出事来,送了我的性命。自古丈夫造反,妻子不首。不奈
有情皮肉,无情杖子。你便招了,也只吃得有数的官司。”李固上下都使了钱。
张孔目厅上禀说道:“这个顽皮赖骨,不打如何肯招!”梁中书道:“说的是。”
喝叫一声:“打!”左右公人,把卢俊义捆翻在地,不由分说,打的皮开肉绽,
鲜血迸流,昏晕去了三四次。卢俊义打熬不过,仰天叹曰:“是我命中合当横死,
我今屈招了罢。”张孔目当下取了招状,讨一面一百斤死囚枷钉了,押去大牢里
监禁。府前府后,看的人都不忍见。当日推入牢门,乞了三十杀威棒,押到亭心
内,跪在面前。狱子坑上,坐着那个两院押牢节级,带管剑子,把手指道:“你
认的我么?”卢俊义看了,不敢则声。那人是谁?有诗为证:
两院押牢称蔡福,常常仪表气凌云。
腰间紧系青鸾带,头上高县垫角巾。
行刑问事人倾胆,使索施枷鬼断魂。
满郡庵称铁臂膊,杀人到处显精神。
这两院押狱兼充行刑剑子,姓蔡名福,北京土居人氏。因为他手段高强,人
呼他为铁臂膊。傍边立着一个嫡亲兄弟,姓蔡名庆,亦有诗为证:
押狱丛中称蔡庆,眉浓眼大性刚强。
茜红衫上描鸂鶒,茶神衣中绣木香。
曲曲领沿深染皂,飘飘博带浅涂黄。
金不灿烂头巾小,一朵花枝插鬓傍。
这个小押狱蔡庆,生来爱带一枝花,河北人氏,顺口都叫他他做一枝花蔡庆。
那人拄着一条水火棍,立在哥哥侧边。蔡福道:“你且把这个死囚带在那一间牢
里,我家去走一遭便来。”蔡庆把卢俊义自带去了。
蔡福起身,出离牢门来,只见司前墙下,转过一个人来,手里提着饭罐,而
带忧容。蔡福认的是浪子燕青。蔡福问道:“燕小乙哥,你做什么?”燕青跪在
地下,擎着两行珠泪,告道:“节级哥哥,可怜见小人的主人卢员外,吃屈官司,
又无送饭的钱财!小人城外叫化得这半罐子饭,权与主人充饥。节级哥哥,怎地
做个方便,便是重生父母,再长爷娘!”说罢,泪如雨上,拜倒在地。蔡福道:
“我知此事。你自去送饭把与他吃。”燕青拜谢了,自进牢里去送饭。蔡福转过
州桥来。只见一个茶博士,叫住唱喏道:“节级,有个客人在小人茶房内楼上,
专等节级说话。”蔡福来到楼上看时,却是主管李固。各施礼罢,蔡福道:“主
管有何见教?”李固道:“奸不厮瞒,俏不厮欺。小人的事,都在节级肚里。今
夜晚间,只要光前绝后。无甚孝顺,五十两蒜条金在此,送与节级。厅上官吏,
小人自去打点”蔡福笑道:“你不见正厅戒石上刻着:‘下民易眶,上苍难欺’。
你的那瞒心昧己勾当,怕我不知!你又占了他家私,谋了他老婆。如今把五十两
金子与我,结果了他性命。日后提刑官下马,我吃不的这等官事!”李固道:
“只是节级嫌少,小人再添五十两。”蔡福道:“李固,你割猫儿尾,抖猫儿饭。
北京有名恁地一个卢员外,只直得这一百两金子!你若要我倒地他,不是我许你,
只把五百两金子与我。”李固便道:“金子有在这里,便都送与节级。只要今夜
晚些成事。”蔡福收了金子,藏在身边,起身道:“明日上来找尸。”李固拜谢,
欢喜去了。
蔡福回到家里,却才进门,史见一人揭起芦帘,随即入来,那人叫声:“蔡
节级相见。”蔡福看见,但见那一个人生得十分标致。有诗为证:
身穿鸦翅青团领,腰系羊脂玉闹装。
头戴鵕鸃冠一具,足蹑珍珠履一双。
规行矩步端详士,目秀眉清年少郎。
礼贤好客为柴进,四海驰名小孟尝。
那人进得门,看着蔡福便拜。蔡福慌忙答礼。便问道:“官人高姓,有何见
说话?”那人道:“可借里面说话。”蔡福便请人来一个商议合里,分宾坐下。
那人开话道:“节级休要吃惊,在下例是沧州横海郡人氏,姓柴名进,大周皇帝
嫡派子孙,绰号小旋风的便是。只因好义疏财,结识天下好汉。不幸犯罪,流落
梁山泊。今奉宋公明哥哥将令,差遣前来,打听卢员外消息。谁知被贼官污吏,
滔妇奸夫,通情陷害,监在死囚牢时。三命县丝,尽在足下之手。不避生死,特
来到宅告知:如是留得卢员外性命在世,佛眼相看,不忘大德,但有半米儿差错,
兵临城下,将至濠边,无贤无愚,无老无幼,打破城池,尽皆斩首。久闻足下是
个仗义全忠的好汉,无物相送,今将一千两黄金薄礼在此。倘若要捉柴进,就此
便请绳索,誓不皱眉。”蔡福听罢,吓的一身冷汗,半晌答应不的。柴进起身道:
“好汉做事,休要踌躇,便请一决。”蔡福道:“且请壮士回步,小人自有措置。”
柴进拜谢道:“既蒙语诺,当报大恩。”出门唤过从人,取出黄金一包,遁在蔡
福手里,唱个喏便走。外面从人,乃是神行太保戴宗,又是一个不会走的!
蔡福得了这个消息,摆拨不下。思量半响,回到牢中,把上项的事却对兄弟
说了一遍。蔡庆道:“哥可平生最会断决,量这些小事,有何难哉!常言道:
‘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既然有一千两金子在此,我和你替他上下使用。
梁中书、张孔目都是好利之徒。接了贿赂,必然周全卢俊义性命。葫芦提配将出
去。救的救不得,自有他梁山泊好汉。俺们干的事便了也。”蔡福道:“兄弟这
一论,正合我意。你且把卢员外安顿好处,牢中早晚把些好酒食将息他。传个消
息与他。”蔡福、蔡庆两个商议定了,暗地里把金子买上告下,关节已定。
次日,李固不见动静,前来蔡福家催并。蔡庆回说:“我们正要下手结果他,
中书相公不肯。已有人分付,要留他性命。你自去上面使用。嘱付下来,我这里
何难?”李固随即又央人去上面使用,中间过钱人去嘱托。梁中书道:“这是押
牢节级的勾当,难道教我下手?过一两日教他自死。”两下里厮推。张孔目已得
了金子,只管把文案拖延了日期。蔡福就里又打关节,教及早发落。张孔目将了
文案来禀。梁中书道:“这事如何决断?”张孔目道:“小吏看来,卢俊义虽有
原告,却无实迹。虽是在梁山泊住了许多时,这个是扶同诖误,难问真犯。脊杖
四十,刺配三千里。不知相公意下如何?”梁中书道:“孔目见得极明。正与下
官相合。”随唤蔡福牢中出卢俊义来,就当厅除了长枷,读了招状文案,决了四
十脊杖,换一具二十斤铁业盘头枷,就厅前钉了。便差董超、薛霸,管押前去,
直配沙门岛。原来这董超、薛霸自从开封府做公人,押解林冲去沧州路上,害不
得林冲回来,被高太尉寻事,刺配北京。梁中书因见他两个能干,就留在留守司
勾当。今日又差他两个监押卢俊义。当下芊超、薛鞴领了公文,带了卢员外,离
了州衙。把卢俊义监在使臣房时,硌自归家收拾行李包裹,即便起程。有诗为证:
贾氏奸淫最不才,忍将夫主构刑灾。
若非柴进行金谍,俊义安能配出来?
且说李固得知,只叫得苦,便叫人来请两个防送公人说话。董超、薛鞴到得
那里酒店内,李固接着,请至合儿裹坐下。一面铺排酒食管待。三杯酒罢,李固
开言说道:“实不相瞒上下,卢员外是我仇家。如今配去沙门岛,路途遥远,他
又没一文,教你两个空费了盘缠。急待回来,也得三四个月。我没甚的相送,两
锭大银,权为压手。多只两程,少无数里,就便的去处结果了他性命,揭取脸上
金钱了回来表证,教我知道,每人再送五十两蒜条金与你。你们只动得一张文书,
留守司房里,我自理会。”董超、薛霸,两两相觑,沈吟了半响。见了两个大银,
如何不起贪心。芊超道:“只怕行不得。”薛霸便道:“哥哥,这李官人也是个
好男子,我们也把这件事结识了他,若有急难之处,要他照管。”李固道:“我
不是忘恩失义的人,慢慢地报答你两个。”
董超、薛霸收了银子,相别归家。收拾包裹,连夜起身。卢俊义道:“小人
今日受刑,杖疮疼痛,容在明日上路。”薛霸骂道:“你便闭了乌嘴!老爷自悔
气,撞着你这穹神!沙门岛往回六千里有馀,费多少盘缠!你又没一文,教我们
如何布摆?”卢俊义诉道:“念小人负屈含冤,上下看觑则个。”董超骂道:
“你这财让们,闲常一毛不拔。今日天开眼,报庆得快。你不要怨畅,我们相帮
你走。”卢俊义忍气吞声,只得走动。行出东门,董超、薛霸把衣包雨伞,都挂
在卢员外枷头上。况是囚人,无计奈何。那堪又值晚秋天气,纷纷黄叶坠,对对
塞鸿飞。习怀四海三江闷,腹隐千辛万苦愁。忧闷之中,只听的横笛之声。俊义
吟诗一首:
“谁家玉笛弄秋清?撩乱无端恼客情。
自是断肠听不得,非干吹出断肠声。”
两个公人一路上做好做恶,管押了行。看看天色傍晚,约行了十四五里,前
面一个村镇,寻觅客店安校攥不敢要房钱。当时小二哥引到后面房里,安放了包
裹。薛霸说道:“老爷们苦杀是个公人,那里到来扶侍罪人?你若要饭吃,快去
烧火。”卢俊义只得带着枷,来到厨下,问小二哥讨了个草柴,缚做一块,来宠
前烧火。小二哥替他淘米做饭,洗刷碗盏。卢俊义是财主出身,这般事却不会做,
草柴火把,又湿又烧不着,一齐灭了,伏能尽力一吹,被灰眯了眼睛。董超又喃
讷讷地骂。做得饭熟,两个都盛去了。卢俊义并不敢讨吃。两个自吃了一回,剩
下些残汤冷饭,与卢俊义吃了。薛霸又不诠声骂了一回。吃了晚饭,又叫卢俊义
去烧脚汤。等得汤滚,卢俊义方敢去房里从地。两个自洗了脚,掇一盆百煎滚汤,
赚卢俊义洗脚。方才脱得草鞋,被薛扯两条腿,纳在滚汤里,大痛难禁。薛霸道:
“老爷伏侍你,颠倒做嘴脸!”两个公人,自去炕上睡了。把一条铁索,将卢员
外锁在房门背后,声唤到四更。两个起来,叫小二哥做饭自吃了出门,收拾了包
裹要行。卢俊义看脚时,都是潦浆泡,点地不得。寻那旧草鞋,又不见了。董超
道:“我把一双新草鞋与你。”却是夹麻皮做的,穿上都打破了脚,出不的门。
当日秋雨纷纷,路上又滑。卢俊义一步一颠。薛霸拿起水火棍,拦腰便打。董超
假意去劝。一路上埋冤叫苦。
离了村店,约行了十馀里,到一座大林。卢俊义道:“小人其实挂不动了!
可怜见歇一歇。”两个公人带入林子来。正是东方渐明,未有人行。薛霸道:
“我两个起得早了,好生困倦。欲要就林子里睡一睡,只怕你走了。”卢俊义道:
“小人插翅也飞不去。”薛霸道:“莫要着你道儿,且等老爷缚一缚。”腰间解
麻索下来,兜住卢俊义肚皮,去那松树上只一勒,反拽过脚来,绑在树上。薛霸
对董超道:“大哥,你去林子外立着。若有人来撞着,咳嗽为号。”董超道:
“兄弟放手快些个。”薛霸道:“你放心去看着外面。”说罢,拿起水火棍,看
着卢员外道:“你休怪我两个。你家主管李固,教我们路上结果你。便到沙门岛
也是死,不如及早打发了。你阴司地府不要怨我们。明年今日,是你周年。”卢
俊义听了,泪如雨下,低头受死。
薛霸两双手拿起水火棍,望着卢员外脑门上劈将下来。董超在外面,只听得
一声扑地响。慌忙走入林子里来看时,卢员外依缚在树上,薛霸倒仰卧倒树下,
水火棍撇在一边。董超道:“却又作怪!!莫不是他使的力猛,倒吃一交?”仰
着脸四下里看时,不见动静。薛霸口里出血,心窝里露出三四寸长一枝小小箭杆。
却待要叫,只见东北角树上,坐着一个人。听的叫声:“着!”撒手响处,董超
脖项上早中了一箭,两脚蹬空,扑地也倒了。
那人托地从树上跳将下来,拔出解腕尖刀,割断绳索,劈碎盘头枷,就树边
抱住卢员外,放声大哭。卢俊义开眼看时,认得是浪子燕青。叫道:“小乙!莫
不是魂魄和你相见么?”燕青道:“小乙直从留守司前,跟定这厮两个。见他把
主人监在使臣房里,又见李固请去说话。小乙疑鲭这厮们要害主人,连夜直跟出
城来。主人在村店里被他作贱,小乙伏在外头壁子缝里都张得见。本要跳过来杀
公人,却被店内人多,不敢下手。比及五更里起来,小乙先在这里等候。想这厮
们必来这林子里下手。被我两弩箭结果了他两个。主人见么?”这浪子燕青那把
弩弓,三枝快箭,端的是百发百中。但见:
弩椿劲裁乌木,山根对嵌红牙,拨手轻亲水晶,弦索半抽金线。背缠锦袋,
弯弯如秋月未圆;稳放雕翎,急急似流星飞进。绿槐景里,娇莺胆战心惊;翠柳
阴中,野鹊魄散。好手人中称好手,红心里面夺红心。
卢俊义道:“虽是你虽救了我性命,却射死这两个公人,这罪越添得重了。
待走那里去的是?”燕青道:“当初都是宋公明苦了主人。今日不上梁山泊时,
别无去处。”卢俊义道:“只是我杖疮发作,脚皮破损,点地不得。”燕青道:
“事不宜迟。我背着主人去。”便去公人身边,搜出银两,带着弩弓,插了腰刀,
拿了水火棍,背着卢俊义,一直望东边行。走不到十数里,早驮不动。见一个小
小村店,入到里面,寻房安下。买些酒肉,权且充饥。两个暂时安歇这里。
却说过往人看见林子里射死两个公人在彼,近处社长报与里正得知,都往大
名府里首告。随即差官下来检验。却是留守司公人董超、薛霸。回覆梁中书,着
落大名府缉捕观察,限了日期,要捉儿身。做公的人都来看了,论这弩箭,眼见
得是浪子燕青的。事不宜迟,一二百做公的,分头去缉。到处贴了告示,说那两
个模样,晓谕远近村房道店市镇人家,挨捕捉拿。
却说卢俊义正在村店房中将息杖疮,又走不动,只得在那里且住。店小二听
得有杀人公事,村坊里排头说来,画两个模样。小二见了,连忙去报本处社长:
“我店里有两个人,好生脚叉。不知是也不是?”社长转报做公的去了。
却说燕青,为无下饭,拿了弩子,去近边处寻几个虫蚁吃。却待回来,只听
得满村里发喊。燕青躲在树林里张时,看见一二百做公的,枪刀围定,把卢俊义
缚在车子上,推将过去。燕青要抢出去救时,又无军器,只得叫苦。寻思道:
“若不去梁山泊报与宋公明得知,叫他来救,却不是我误了主人性命!”当时路,
行了半夜,肚里又饥,身边又没一文。走到一个土冈子上,丛丛杂杂,有些树木,
就林子里睡到天明,心中忧闷,只听得树枝上喜雀咶々噪噪。寻思道:“若是
射得下来,村房人家讨些水煮瀑得熟,也得充饥。”走出林子外,抬头看时,那
喜雀朝着燕青噪。燕青轻轻取出弩弓,暗暗问天买卦,望空祈祷说道:“燕青只
有这一只箭了。若是救是主人性命,箭到处灵雀坠空。若是主人命运合休,箭到
灵雀飞去。”搭上箭,叫声:“如意不要误我!”弩子响处,正中喜雀后尾。带
了那只箭,直飞下岗子去。燕青大踏步赶下岗子去,不见了喜雀。正寻之间,只
邮两个人从前面走来。怎生打扮?但见:
前头的戴顶猪嘴头巾,脑后两个金裹银环,上穿香皂罗衫,腰系销金搭膊,
穿半膝软袜麻鞋,提一条齐眉棍棒。后面的白范阳遮涯笠子,茶褐攒线袖衫,腰
系绯红缠袋,脚穿踢土皮靴,背了衣包,提条短棒,跨口腰刀。
这两个来的人,正和燕青打个肩厮拍。燕青转回身看了这两个,寻思道:
“我正没盘缠,何不两拳打倒两个,夺了包裹却好上梁山泊?”揣了弩弓,抽身
回来。这两个低着头只顾走。燕青赶上,把后面戴毡笠儿的后心,一拳扑地打倒。
却待拽拳再打那前面的,反被那汉子手起棒落,正中燕青左腿,打翻在地。后面
那汉子扒将起来,踏住燕青,制出腰刀,劈面门便剁。燕青大叫道:“好汉!我
死不妨,着谁上梁山泊报信?”燕青道:“你问我待怎地?”那前面的好汉,把
燕青手一拖,却露出手腕上花绣。慌忙问道:“你不是卢员外家什么浪子燕青?”
燕青道:“左右是死,率性说了,教他捉去,和主人阴魂做一处。”便道:“我
正是卢员外家浪子燕青。今要上梁山泊报信,教宋公明救我主人则个。”二人见
说呵呵大笑,说道:“早是不杀了你!原来正是燕小乙哥!你认得我两个么?”
穿皂的不是别人,梁山泊头领病关索杨雄;后面的,便是拚命三郎石秀。杨雄道:
“我两个今奉哥哥将令,差往北京打听卢员外消息。”燕青听得是杨雄、石秀,
把上件事都对两个说了。杨雄道“既是如此说时,我和燕青上山寨报知哥哥,别
做个道理。你可自去北京打听消息,便来回报。”石秀道:“最好。”便把包裹
与燕青背了,跟着杨雄,连夜上梁山泊来,见了宋江,燕青把上项事,备细说了
一遍。宋江大惊,便会众头领商议良策。
且说石秀只带自己随身衣服,来到北京城外,天色已晚,入不得城。就城外
歇了一宿。次日早饭罢,入得城来。但见人人嗟叹,个个伤情。石秀心疑。来到
市心里,只见人家产才户关门。石秀问市口人家时,只见一个老丈回言道:“客
人,你不知。我这北京有个卢员外,等地财主。因被梁山泊贼人掳掠前去,逃得
回来,倒吃了一场屈官司,迭配去沙门岛。又不知怎地,路上坏了两个公人。昨
夜拿来,今进时三刻,解来这里市曹上轩他。客人可看一看。”石秀听罢,走来
市曹上看时,十字路口是个酒楼。石秀便来酒楼上,临街占个阁儿坐了。酒保前
来问道:“客官还是请人,只是独自酌杯?”石秀睁着怪眼说道:“大碗酒,大
块肉,只顾卖来,问什么鸟!”酒保到吃了一惊。打两角酒,切一大盘牛肉,将
来只顾吃。石秀大碗吃了一回。坐不多时,只听得楼下街上热闹。石秀便去楼窗
外看时,只见家家闭户,铺铺关门。酒保上楼来道:“客官醉也!楼下出公事,
快算了酒钱,别处去回避。”石秀道:“我怕什么鸟!你快走下去,莫要讨老爷
打吃!”酒保不敢做声,下楼去了。不多时,只见街上锣鼓喧天价来。但见:
两声破鼓响,一棒碎锣鸣。皂纛旗招展如云,柳叶枪交加似雪。犯由牌前引,
白混棍后随。押牢节级狰狞,仗刃公人猛勇。高头马上,监斩官胜似活阎罗。刀
剑林中,掌法吏犹如追命鬼。可怜十字街心里,要杀含冤负出人。
石秀在楼窗外看时,十字路口,周回围住法场十数对刀棒,刽子前排后拥,
把卢俊义押到楼前跪下。铁背膊绑着蔡福,拿着法刀,一枝花蔡庆,扶着枷稍,
说道:“卢员外,你自精细看。不是我弟兄两个救你不的,事做拙了!前面五圣
堂里,我已安排下你的坐位了。你可一魂去那里领受。”说罢,人丛里一声叫道:
2M“香时三刻到了!”一边开枷,蔡庆早纳住了头,蔡福早制出法刀在手。当案
孔目,高声读罢犯由牌。众人齐贺一声。楼上石秀,只就那一声贺里,制着腰刀
在手,应声大叫:“梁山泊好汉全夥在此蔡福、蔡庆,撇了卢员外,扯了绳索先
走。石秀从楼上跳下来,手举钢刀,杀人似砍瓜切菜。走不迭的,样翻十数个。
一只手拖住卢俊义,投南便走。原来这石秀不认得北京的路,更兼卢员外惊得呆
了,越走不动。
梁中书听得报来,大惊,便点帐前头目,引了人马,分头去把城四门关上。
差前后做公的,合将拢来。快马强兵,怎出高城峻垒?且看石秀、卢俊义走向那
里出去?正是:分开陆地无牙瓜,飞上青天欠羽毛。毕竟卢员外同石有当下怎地
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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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0 12: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三回 宋江兵打北京城__关胜议取梁山泊


诗曰:
北京留守多雄伟,四面高城崛然起。
西风飒飒骏马鸣,此日冤囚当受死。
俊义之冤谁雪洗?时刻便为刀下鬼。
纷纷戈剑乱如麻,后拥前遮集如蚁。
英雄忿怒举青锋,翻身直下如飞龙。
步兵骑士悉奔走,凛凛杀气生寒风。
六街三市尽回首,尸横骸卧如猪狗。
可怜力寡难抵当!将身就缚如摧朽。
他时奋出囹圄中,胆气英英大如斗。
话说当时石秀和卢俊义两个,在城内走头没路。四下里人马合来,众做公的
把挠钩搭住,套索绊翻。可怜悍勇英雄,方信寡不敌众。两个当下尽被捉了。解
到梁中书面前,叫押过劫法场的贼来。石秀押在厅下,睁圆怪眼,高声大骂:
“你这败坏国家,害百姓的贼!我听着哥哥将令,早晚便引军来打你城子,踏为
平地。把人砍做三截。先教老爷来和你们说知。”石秀在厅前千贼万贼价骂。厅
上从人都吓呆了。梁中书听了,沉吟半响。叫取大枷来,且把二人枷了,监放死
囚牢里。分付蔡福在意看管,休教有失。蔡福要结识梁山泊好汉,把他两个做一
处牢里关着。每日好酒好肉与他两个吃。因此不曾吃苦。倒将养得好了。
却说梁中书唤本州新任王太守,当厅发落。就城中计点被伤人数,杀死的有
七八十个,跌伤头面,磕损皮肤,撞折腿脚者,不计其数。报名在官。梁中书支
给官钱,医治、烧化了当。次日,城里城外报说将来,收得梁山泊没头帖子数十
张,不敢隐瞒,只得呈上。梁中书看了,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帖了上写道:
“梁山泊义士宋江,仰示大名府,布告天下:今为大宋朝滥官当道,污吏专
权。殴死良民;涂炭万姓。北京卢俊义乃豪杰之士。今者启请上山,一同替天行
道。特令石秀,先来报知。不期俱被擒捉。如是存得二人性命,献出淫妇奸夫,
吾无侵扰。倘若误伤羽翼,屈坏股肱,拔寨兴兵,同心雪恨。大兵到处,玉石俱
焚。天地咸扶,鬼神共佑。劫除奸诈,殄灭愚顽。谈笑入城,并无轻恕。义夫节
妇,孝子顺孙,好义良民,清慎官吏,切勿惊惶,各安职业。谕众知悉。”
当时梁中书看了没头告示,便唤王太守到来商议:“此事如何剖决?”王太
守是个善懦之人,听得说了这话,便禀梁中书道:“梁山泊这一夥,朝廷几次尚
且收捕他不得,何况我这里孤城小处!倘若这亡命之徒,引兵到来,朝廷救兵不
迭,那时悔之晚矣!若论小官愚意,且姑存此二人性命。一面写表申奏朝廷;二
乃奉书呈上蔡太师恩相知道,三者可教本处军马出城下寨,堤备不虞。如此可保
北京无事,军民不伤。若将这两个一时杀坏,诚恐寇兵临城,一者无兵解救,二
者朝廷见怪,三乃百姓惊慌,城中扰乱,深为未便。”梁中书听了道:“知府言
之极当。”先唤押牢节级蔡福发放道:“这两个贼徒,非同小可。你若是拘束得
紧,诚恐丧命。若教你宽松,又怕他走了。你弟兄两个,早早晚晚,可紧可慢,
在意坚固管候发落,休得时刻怠慢。”蔡福听了,心中暗喜。如此发放,正中下
怀。领了钧旨,自去牢中安慰他两个,不在话下。
只说梁中书便唤兵马都监大刀闻达,天王李成两个,都到厅前商议。梁中书
备说梁山泊没头告示,王太守所言之事。两个都监听罢,李成便道:“量这夥草
寇,如何肯擅离巢穴!相公何必有劳神思。李某不才,食禄多矣,无功报德,原
施犬马之劳,统领军卒,离城下寨。草寇不来,别作商议。如若那夥强寇年衰命
尽,擅离巢穴,领众前来,不是小将夸其大言,定令此贼片甲不回,上报国家俸
禄之恩,下伸平生所学之志,肝胆涂地,并无异心。”梁中书听了大喜。随即取
金碗绣缎,赏劳二将。两个辞谢,别了梁中书,各回营寨安歇。
次日,李成升帐,唤大小官军上帐商议。傍边走过一人,威风凛凛,相貌堂
堂,姓索名超,绰号急先锋,惯使两把金蘸斧。李成传令道:“宋江草寇,早晚
临城,要来打俺北京。你可点本部军兵,离城三十五里下寨。我随后却领军来。”
索超得了将令,次日点起本部军兵,至三十五里地名飞虎峪,靠山下了寨栅。次
日,李成引领正偏将,离城二十五里地名槐树坡,下了寨栅。周围密布枪刀,四
下深藏鹿角,三面掘下陷坑。众军磨拳擦手,诸将协力同心,只等梁山泊军马到
来,便要建功。有诗为证:
金鼓喧天大寨中,人如貔虎马如龙。
一心忠赤无馀事,只要当朝建大功。
话分两头。原来这没头贴子,却是神行太保戴宗,打听得卢员外、石秀都被
擒捉,因此虚写告示,向没有处撇下,及桥梁道路上贴放。只要保全卢俊义、石
秀二人性命。回到梁山泊寨内,把上项事,备细与众头领说知。宋江听罢,大惊。
就忠义堂上打鼓集众。大小头领,各依次序而坐。宋江开话对吴学究道:“当初
军师好意,启请卢员外上山来聚义。今日不想却教他受苦,又陷了石秀兄弟。当
用何计可救?”吴用道:“兄长放心。小生不才,愿献一计。乘此机会就取北京
钱粮,以供山寨之用。明日是个吉辰,请兄长分一半头领,把守山寨,其余尽随
我等去打城池。”宋江道:“军师之言极当。”便唤铁面孔目裴宣,派拨大小军
兵,来日起程。黑旋风李逵便道:“我这两把大斧,多时不曾发市。听得打州劫
县,我也在厅边欢喜。哥哥拨与我五百小喽罗,抢到北京,把梁中书砍做肉泥,
拿住李固和那婆娘,碎尸万段,救取卢员外、石秀二人性命,是我心愿。”宋江
道:“兄弟虽然勇猛,这北京非比别处州府。且梁中书又是蔡太师女婿,更兼手
下有李成、闻达,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不可轻敌。”李逵大叫道:“哥哥这般长
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且看兄弟去如何?若还输了,誓不回山。”吴用道:
“既然你要去,便教做先锋。点与五百好汉相随,就充头阵,来日下山。”
当晚宋江和吴用商议,拨定了人数,裴宣写了告示,送到各寨,各依拨次施
行,不得时刻有误。此时秋末冬初天气,征夫容易披挂,战马易得肥满。军卒久
不临阵,皆生战斗之心。各恨不平,尽想报仇之念。得蒙差遣,欢天喜地。收拾
枪刀,拴束鞍马,磨拳擦掌,时刻下山。第一拨当先哨路,黑旋风李逵,部领小
喽罗五百。第二拨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部领小
喽罗一千。第三拨女头领一丈青扈三娘,副将母夜义孙二娘,母大虫顾大嫂,部
领小喽罗一千。第四拨扑天雕李应,副将九纹龙史进,小尉迟孙新,部领小喽罗
一千。中军主将,都头领宋江,军师吴用。簇帐头领四员,小温侯吕方,赛仁贵
郭盛,病尉迟孙立,镇三山黄信。前军头领霹雳火秦明,副将百胜将韩滔,天目
将彭玘。后军头领,豹子头林冲,副将铁笛仙马麟,火眼狻猊邓飞。左军头领双
鞭将呼延灼,副将摩云金翅欧鹏,锦毛虎燕顺。右军头领小李广花荣,副将跳涧
虎陈达,白花蛇杨春。并带炮手轰天雷凌振。接应粮草头领一员,神行太保戴宗。
军兵分拨已定,平明各头领依次而行。当日进发。只留下副军师公孙胜,并刘唐、
朱仝、穆弘四个头领,统领马一步军兵,守把山寨三关。水寨中自有李俊等守把,
不在话下。有诗为证:
石秀无端闹法场,圜扉枷扭苦遭殃。
梁山大举鹰扬旅,水陆横行孰敢当。
却说索超正在飞虎峪寨中坐地,只见流星报马前来,报说宋江军马大小人兵
不计其数,离寨约有二三十里,将近到来。索超听的,飞报李成槐树坡寨内。李
成听了,一面报马入城,一面自备了战马,直到前寨。索超接着,说了备细。次
日五更造饭,平明拔寨都起。前到庾家疃,列成阵势,摆开一万五千人马。李成、
索超全付披挂,门旗下勒住战马。平东一望,远远地尘土起处,约有五百馀人飞
奔前来。李成鞭稍一指,军健脚踏硬弩,手拽强弓。梁山泊好汉,在庾家疃一字
儿摆成阵势。只见:
人人都带茜红巾,个个齐穿绯衲袄。鹭茑腿紧系脚绷,虎狼腰牢拴裹肚。三
股叉直迸寒光,四棱简横拖冷雾。柳叶枪,火尖枪,密布如麻。青铜刀,偃月刀,
纷纷似雪。满地红旗飘火焰,半空赤帜耀霞光。
东阵上只见一员好汉,当前出马,乃是黑旋风李逵。手掿双斧,争圆怪眼,
咬碎钢牙,高声大叫:“认得梁山泊好汉黑旋风么?”李成在马上看了,与索超
大笑道:“每日只说梁山泊好汉,原来只是这等腌臜草寇,何足为道!先锋,
你看么?何不先捉此贼?”索超笑道:“割鸡焉用牛刀。自有战将建功,不必主
将挂念。”言未绝,索超马后一员首将,姓王名定,手拈长枪,引领部下一百马
军,飞奔冲将过来。李逵胆勇过人。虽是带甲掩护,怎当马军一冲,当时四下奔
走。索超引军,直赶过庾家疃来。只见山坡背后,锣鼓喧天,早撞出两彪军马。
左有解珍、孔亮,右有孔明、解宝,各领五百小喽罗,冲杀将来。索超见他有接
应军马,方才吃惊,不来追赶。勒马便回。李成问道:“如何不拿贼来?”索超
道:“赶过山去,正要拿他,原来这厮们到有接应人马,伏兵齐起,难以下手。”
李成道:“这等草寇,何足惧哉!”将引前部军兵,尽数杀过庾家村来。只见前
面摇旗纳喊,擂鼓鸣锣,又是一彪军马。当先一骑马上,却是一员女将,结束得
十分标致。有念奴娇为证:
玉雪肌肤,芙蓉模样,有天然标格。金铠辉煌鳞甲动,银渗红罗抹额。玉手
纤纤,双持宝刃,恁英雄煊赫。眼溜秋波,万种妖娆堪摘。谩驰宝马当前,霜刃
如风,要把官兵斩馘。粉面尘飞,征袍汗湿,杀气腾胸腋。战士消魂,敌人丧胆,
女将中间奇特。得胜归来,隐隐笑生双颊。
且说这扈三娘引军红旗上,金书大字‘女将一丈青’。左有顾大嫂,右有孙
二娘,引一千馀军马,都是七长八短汉,四山五岳人。李成看了道:“这等军人,
作何用处!索超与我向前迎敌,我却分兵勒捕四下草寇。”索超领了将令,手搭
金蘸斧,拍坐下马,杀奔前来。一丈青勒马回头,望山凹里便走。李成分开人马,
四下里赶杀。正赶之间,只听的喊声震地,雾气遮天。一彪人马,飞也似追来。
李成急急退兵十四五里,首尾不能管顾。急退入庾家疃时,左冲出解形、孔亮,
部领人马,赶杀将来。右冲出孔明、解宝,部领人马,又杀到来。三员女将,拨
转马头,随后杀来。赶的李成军马,四分五落。急待回寨,黑旋风李逵,当先拦
住。李成、索超冲开人马,夺路而去。比及回寨,大折一阵。宋江军马也不追赶。
一面收兵暂歇,紥下营寨。
且说李成、索超慌忙入城报知梁中书,连夜再差闻达,速领本部军马,前来
助战。李成接着,就槐树坡寨内商议退兵之策。闻达笑道:“疥癞之疾,何足挂
意!闻某不才,来日愿决一阵,势不相负。”当夜商议定了,传令与军士得知。
四更造饭,五更披挂,平明进兵。战鼓三通,拔寨都起,前到庾家疃。早见宋江
军马,拨风也似价来。但见:
征云冉冉飞晴空,征尘漠漠迷西东。
十万貔貅声振地,车厢火炮如雷轰。
鼙鼓冬冬撼山谷,旌旗猎猎摇天风。
枪影摇空翻玉蟒,剑光耀日飞苍龙。
六师鹰扬鬼神泣,三军英勇貅虎同。
罡星煞曜降凡世,天蓬丁甲离青穹。
银盔金甲濯冰雪,强弓劲弩真难攻。
人人只欲尽忠义,擒王斩将非邀功。
索超李成悉败走,有如脱兔潜葭蓬。
败军残卒各逃命,陆路恐惧心怔忡。
大刀闻达不知量,狂言逞技真雕虫。
四面伏兵一齐发,蜂屯蚁聚村疃中。
乱兵俘获竟难免,聚义堂上重相逢。
当日大刀闻达,便教将军马摆开,强弓硬弩,射住阵脚。花腔鼍鼓擂,杂彩
绣旗摇。宋江阵中,当先捧出一员大将,红旗银字,大书“霹雳火秦明”。怎生
打扮?
头戴朱红漆笠,身穿绛色袍鲜。连环铠甲兽吞肩,抹绿战靴云嵌。凤翅明盔
耀日,狮蛮宝带腰悬。狼牙混棍手中拈,凛凛英雄罕见。
秦明勒马,应声高叫:“北京滥官污吏听着!多时要打你这城子,诚恐害了
百姓良民。好好将卢俊义、石秀送将过来,淫妇奸夫一同解出,我便退兵罢战,
誓不相侵。若是执迷不悟,便教昆仑火起,玉石俱焚,只在目前。有话早说,休
得俄延。”说犹未了,闻达大怒。便问首将:“谁与我力擒此贼?”说言未了,
脑后鸾铃响处,一员大将当先出马。怎生打扮?
耀日兜鍪晃晃,连环铁甲重重。团花点翠锦袍红,金带鈒成双凤。鹊画弓藏
袋内,狼牙箭插壶中。雕鞍稳定五花龙,大斧手中摩弄。
这个是北京上将姓索名超。因为此人性急,人皆呼他为急先锋。出到阵前,
高声喝道:“你这厮是朝廷命官,国家有何负你,你好人不做,却去落草为贼!
我今日拿住你时,碎尸万段,死有馀辜!”这个秦明,又是一个急性的人,听了
这话,正是炉中添炭,火上浇油,拍马向前,轮动狼牙棍,直奔将来。索超纵马
直挺秦明。二疋劣马相交,两般军器并举,众军纳喊。斗到二十馀合,不分胜败。
宋江军中,先锋队里,转过韩滔,就马上拈弓搭箭,觑的索超较亲,飕的只一箭,
正中索超左臂。撇了大斧,回马望本阵便走。宋江鞭稍一指,大小三军,一齐卷
杀过来。杀的尸横遍野,流血成河,大败亏输,直追过庾家疃。随即夺了槐树坡
小寨。当晚闻达直奔飞虎峪,计点军兵,三停去一。宋江就槐树坡寨内屯紥。吴
用道:“军兵败走,心中必怯。若不乘势追赶,诚恐养成勇气,急忙难得。”宋
江道:“军师言之极当!”随即传令,当晚就将精锐得胜军将,分作四路,连夜
进发,杀奔城来。
再说闻达奔到飞虎峪,忙忙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正在寨中商议计
策,小校来报,近山上一带火起。闻达带领军兵,上马看时,只见东边山上,火
把不知其数,照的遍山遍野通红。闻达便引军兵迎敌。山后又是马军来到。当先
首将,小李广花荣,引副将杨春、陈达,横杀将来。闻达措手不及,领兵便回飞
虎峪。西边山上,火把不知其数,当先首将,双鞭呼延灼,引副将欧鹏、燕顺,
冲击将来。后面喊声又起。却是首将霹雳火秦明,引副将韩滔、彭玘,并力杀来。
闻达军马大乱,拔寨都起。只见前面喊声又起,火光晃耀,却是轰天雷凌振,将
带副手,从小路直转飞虎峪那边,放起炮来。闻达引军夺路,奔城而去。只见前
面鼓声响处,早有一彪军马拦路。火光丛中,闪出首将豹子头林冲,引副将马麟、
邓飞,截住归路。四下里战鼓齐鸣,烈火竞起,众军乱撺,各自逃生。闻达手舞
大刀,杀开条路走,正撞着李成,合兵一处,且战且走。战到天明,已至城下。
梁中书听的这个消息,惊的三魂荡荡,七魄幽幽。连忙点军出城,接应败残人马。
紧闭城门,坚守不出。次日,宋江军马追来,直抵东门下寨,准备攻城,急于风
火。有诗为证:
梁山兵马势鹰扬,杀气英风不可当。
城内军民俱被困,便须写表告君王。
且说梁中书在留守司聚从商议,难以解救。李成道:“贼兵临城,事在告急。
若是迟延,必至失陷。相公可修告急家书,差心腹之人,星夜赶上京师,报与蔡
太师知道,早奏朝廷,调遣精兵,前来救应。此是上策。第二,作紧行文关报邻
近府县,亦教早早调兵接应。第三,北京城内,着仰大名府起差民夫上城,同心
协助,守护城池。准备檑木炮石,踏弩硬弓,灰瓶金汁,晓夜提备。如此可保无
虞。”梁中书道:“家书随便修下,谁人去走一遭?”当日差下首将王定,全付
披挂,又差数个马军,领了密书,放开城门吊桥,望东京飞报声息,及关报邻近
府分,发兵救应。先仰王太守起集民夫,上城守护,不在话下。
且说宋江分调众将,引众围城,东西北三面下寨,只把南门不围。每日引军
攻打。李成、闻达连日提兵出城交战,不能取胜。索超箭疮将息,未得痊可。
不说宋江军兵打城,且说首将王定,赍领密书,三骑马直到东京太师府前下
马。门吏转报入去。太师教唤王定进来。直到后堂,拜罢,呈上密书。蔡太师拆
开封皮看了,大惊。问其备细。王定把卢俊义的事,一一说了。“如今宋江领了
兵围城,贼寇浩大,不可抵敌。”庾家疃、槐树坡、飞虎峪三处厮杀,尽皆说罢。
蔡京道:“鞍马劳困,你且去馆驿内安下。待我会官商议。”王定又禀道:“太
师恩相,北京危如垒卵,破在旦夕。倘或失陷,河北县郡,如之奈何?望太师恩
相早早遣兵剿除。”蔡京道:“不必多说。你且退去。”王定去了,太师随即差
当日府干,请枢密院官,急来商议军情重事。不移时,东厅枢密使童贯,引三衙
太尉,都到节堂参见太师。蔡京把北京危急之事,备细说了一遍。“如今将甚计
策,用何良将,可退贼兵,以保城郭?”说罢,众官互相厮觑,各有惧色。只见
那步司太尉背后,转出一人,乃是衙门防御使保义,姓宣名赞,掌管兵马。此人
生的面如锅底,鼻孔朝天,卷发赤须,彪形八尺,使口刚刀,武艺出众。先前在
王府曾做郡马,人呼为丑郡马。因对连珠箭赢了番将,王招做女婿。谁想郡主嫌
他丑陋,怀恨而亡。因此不得重用,只做得个兵马保义使。童贯是个阿谀谄佞之
徒,与他不能相下,常有嫌疑之心。当时此人忍不住,出班来禀太师道:“小将
当初在乡中,有个相识。此人乃是汉末三分,义勇武安王嫡子派子孙,姓关名胜,
生的规模与祖上云长相似。使一口青龙偃月刀,人称为大刀关胜。见做蒲东巡检,
屈在下僚。此人幼读兵书,深通武艺,有万夫不当之勇。若以礼币请他,拜为上
将,可以扫清水寨,殄灭狂徒。保国安民,开疆展土,端在此人。乞取钧旨。”
蔡京听罢大喜,就差宣赞为使,赍了文书鞍马,连夜星火前往蒲东,礼请关胜赴
京计议。众官皆退。
话休絮繁。宣赞领了文书,上马进发。带将三五个从人,不则一日,来到蒲
东巡检司前下马。当日关胜正和郝思文在衙内论说古今兴废之事,只闻见说东京
有使命至。关胜忙与郝思文出来迎接。各施礼罢,请到厅上坐地。关胜问道:
“故人久不相见,今日何事远劳亲自到此?”宣赞回言:“为因梁山泊草寇攻打
北京,宣某在太师根前,一力保举兄长,有安邦定国之策,降兵斩将之才。特奉
朝廷■旨,太师钧命,彩币鞍马,礼请起行。兄长勿得推却,便请收拾赴京。”
关胜听罢,大喜。与宣赞说道:“这个兄弟,姓郝双名思文,是我拜义弟兄。当
初他母亲梦井木犴投胎,因而有孕,后生此人。因此人唤他做井木犴。郝思文这
兄弟,十八般武艺,无有不能。得蒙太师呼唤,一同前去,用功报国,有何不可。”
宣赞喜诺。就行催请登程。
当下关胜分付老小,一同郝思文将引关西汉十数个人,收拾刀马盔甲行李,
跟随宣赞连夜起程。来到东京,迳投太师府前下马。门吏转报蔡太师得知,教唤
进。宣赞引关胜、郝思文,直到节堂,拜见已罢,立在阶下。蔡京看了关胜,端
的好表人材。堂堂八尺五六身躯,细细三柳髭髯,两眉入鬓,凤眼朝天,面如重
枣,唇若涂朱。太师大喜,便问:“将军青春多少?”关胜答道:“小将三旬有
二。”蔡太师道:“梁山泊草寇围困北京城郭,请问良将,愿施妙策,以解其围?”
关胜禀道:“久闻草寇占住水洼,侵害黎民,劫虏城池。此贼擅离巢穴,自取其
祸。若救北京,虚劳神力。乞假精兵数万,先取梁山,后拿贼寇。教他首尾不能
相顾。”太师见说,大喜。与宣赞道:“此乃围魏救赵之计,正合吾心。”随即
唤枢密院官,调拨山东、河北精锐军兵一万五千,教郝思文为先锋,宣赞为合后,
关胜为领兵指挥使,步兵太尉段常,接应粮草。犒赏三军,限日下起行。大刀阔
斧,杀奔梁山泊来。直教龙离大海,不能驾雾腾云;虎到平川,怎地张牙舞爪!
正是:贪观天上中秋月,失却盘中照殿珠。毕竟宋江军马怎地结末?且听下回分
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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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0 12: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四回 呼延灼夜月赚关胜 宋公明雪天擒索超


古风一首:
古来豪杰称三国,西蜀东吴魏之北。
卧龙才智谁能如?吕蒙英锐真奇特。
中间虎将无人比,勇力超群独关羽。
蔡阳斩首付一笑,芳声千古传青史。
岂知世乱英雄亡,后代贤良有孙子。
梁山兵困北京危,万姓荒荒如乱蚁。
梁公请救赴京师,玉殿丝纶传睿旨。
前军后合狼虎威,左文右武生光辉。
中军主将是关胜,昂昂志气烟云飞。
黄金铠甲寒光迸,水银盔展兜鍪重。
面如重枣美须髯,锦征袍上蟠双凤。
亲衫淡染鹅儿黄,雀靴雕弓金镞莹。
紫骝骏马猛如龙,玉勒锦鞍双兽并。
宝刀灿灿霜雪光,冠世英雄不可当。
除此威风真莫比,重生义勇武安王。
话说这篇古风,单道蒲东关胜,这人惯使口大刀,英雄盖世,义勇过人。当
日辞了太师,统领着一万五千人马,分为三队,离了东京,望梁山泊来。
话分两头。且说宋江与同众将,每日北京攻打城池不下。李成、闻达那里敢
出对阵?索超箭疮又未平复,亦无人出战。宋江见攻打城子不破,心中纳闷,离
山已久,不见输赢。是夜在中军帐里闷坐,点上灯烛,取出玄女天书,正看之间,
猛然想起:围城已久,不见有救军接应。戴宗回去,又不见来。默然觉得神思恍
惚,寝食不安。便叫小校,请军师来计议。吴用到得中军帐内,与宋江商量道:
“我等众军围许多时,如何杳无救军来到?城中又不敢出战。眼见的梁中书使人
去京师告急。他丈人蔡太师,必然有救军到来。中间必有良将,倘用围魏救赵之
计,且不来解此处之危,反去取我梁山大寨,此是必然之理。兄长不可不虑。我
等先着军士收拾,未可都退。”正说之间,则见神行太保戴宗到来,报说:“东
京蔡太师拜请关菩萨玄孙,蒲东郡大刀关胜,引一彪军马,飞奔梁山泊来。寨中
头领主张不定,请兄长、军师早早收兵回来,且解山寨之难。”吴用道:“虽然
如此,不可急还。今夜晚间,先教步军前行。留下两支军马,就飞虎峪两边埋伏。
城中知道我等退军,必然追赶。若不如此,我兵先乱。”宋江道:“军师言之极
当。”传令便差小李广花荣,引五百军兵去飞虎峪左边埋伏,豹子头林冲,引五
百军兵,去飞虎峪右边埋伏。再叫双鞭呼延灼,引二十五骑马军,带着凌振,将
了风火等炮,离城十数里远近。但见追兵过来,随即施放号炮,令其两下伏兵,
齐去并杀追兵。一面传令前队退兵。倒拖旌旗,不鸣战鼓,却如雨散云行,遇兵
勿战,自然退回。步军队里,半夜起来,次第而行。直至次日已牌前后,方才鸣
金收军。
城上望见宋江军马,手拖旗幡,肩担刀斧,人起还山之意,马嘶归寨之声,
纷纷滚滚,拔寨都起。城上看了仔细,报与梁中书知道:“梁山泊军马,今日尽
数收兵,都回去了。”梁中书听的,随即唤李成、闻达商议。闻达道:“眼见的
是京师救军,去取他梁山泊。这厮们恐失巢穴,慌忙归去。可以乘势追杀,必擒
宋江。”说犹未了,城外报马到来,赍东京文字,约会引兵去取贼巢。他若退兵,
可以立追。梁中书便叫李成、闻达各带一支军马,从东西两路追赶宋江军马。
且说宋江引兵退回,见城中调兵追赶,舍命便走。直退到飞虎峪那边,只听
的背后火炮齐响。李成、闻达吃了一惊,勒住战马看时,后面只见旗幡对刺,战
鼓乱鸣。李成、闻达火急回军。左手下撞出小李广花荣,右手下撞出豹子头林冲,
各引五百军马,两边杀来。措手不及,知道中了奸计,火速回军。前面又撞出呼
延灼,引着一支马军,大杀一阵。杀的李成、闻达金盔倒纳,衣甲飘零,退入城
中,闭门不出。宋江军马次第而回。早转近梁山泊边,却好迎着丑郡马宣赞拦路。
宋江约住军兵,权且下寨。暗地使人从偏僻小路,赴水上山报知,约会水陆军兵,
两下救应。有诗为证:
宋江振旅暂回营,飞虎坡前暗伏兵。
杀得李成无处走,倒戈弃甲入京城。
且说水寨内头领舡火儿张横,与兄弟浪里白跳张顺,当时议定:“我和你弟
兄两个,自来寨中,不曾建功。只看着别人夸能说会,到受他气。如今蒲东大刀
关胜,三路调军,打我寨栅。不若我和你两个先去劫了他寨,捉拿关胜,立这件
大功。众兄弟面上也好争口气。”张顺道:“哥哥,我和你只管的些水军;倘或
不相救应,枉惹人耻笑。”张横道:“你若这般把细,何年月日能勾建功?你不
去便罢。我今夜自去。”张顺苦谏不听。当夜张横点了小船五十馀只,每船上只
有三五人,浑身都是软战,手执苦竹枪,各带蓼叶刀。趁着月光微明,寒露寂静,
把小船直抵旱路。此时约有二更时分。
却说关胜正在中军帐里点灯看书,有伏路小校,悄悄来报:“芦花荡里,约
有小船四五十只,人人各执长枪,尽去芦苇里面两边埋伏,不知何意,特来报知。”
关胜听了,微微冷笑:“盗贼之徒,不足与吾对敌。”当时暗传号令,教众军俱
各如此准备。贼兵入寨,帐前一声锣响,四下各自捉人。三军得令,各自潜伏。
且说张横将引三二百人,从芦苇中间,藏踪蹑迹,直到寨边。拔开鹿角,迳
奔中军。望见帐中灯烛荧煌,关胜手拈髭髯,坐看兵书。张横暗喜。手搦长枪,
抢入帐房里来。傍边一声锣响,众军喊动,如天崩地塌,山倒江翻。吓的张横倒
拖长枪,转身便走。四下里伏兵乱起。可怜会水张横,怎脱平川罗网。二三百人
不曾走的一个,尽数被缚,推到帐前。关胜看了,笑骂“无端草贼,小辈匹夫,
安敢侮吾!”将张横陷车盛了,其馀者尽数监了。“直等捉了宋江,一并解上京
师,不负宣赞举荐之意。”
不说关胜捉了张横,却说水寨内三阮头领,正在寨中商议,使人去宋江哥哥
处听令,只见张顺到来报说:“我哥哥因不听小弟苦谏,去劫关胜营寨;不料被
捉,囚车监了。”阮小七听了,叫将起来,说道:“我兄弟们同死同生,吉凶相
救。你是他嫡亲兄弟,却怎的被人捉了,你不去救?怎见宋公明哥哥?我弟兄三
个,自去救他。”张顺道:“为不曾得哥哥将令,却不敢轻动。”阮小七道:
“若等将令来时,你哥哥乞他剁做八段!”阮小二、阮小五都道:“说的是。”
张顺逆他三个不过,只得依他。当夜四更,点起大小水寨头领,各驾船只一百馀
只,一齐杀奔关胜寨来。岸上小军望见水面上战船如蚂蚁相似,都傍岸边。慌忙
报知主师。关胜笑道:“无见识贼奴,何足为虑!”随即唤首将,付耳低言,如
此如此。且说三阮在前,张顺在后,纳声喊,抢入寨来。只见寨内枪刀竖立,旌
旗不倒,并无一人。三阮大惊,转身便走。帐前一声锣响,左右两边马军步军,
分作八路,簸箕掌,栲栳圈,重重叠叠,围裹将来。张顺见不是头,扑同地先跳
下水去。三阮夺路便走。急到的水边,后军赶上,挠钩齐下,套索飞来,把这活
阎罗阮小七搭住,横拖倒拽捉去了。阮小二、阮小五、张顺,却得混江龙李俊带
的童威、童猛,死救回去。
不说阮小七被捉,囚在陷车之中,且说水军报上梁山泊来。刘唐便使张顺从
水路里直到宋江寨中,报说这个消息。宋江便与吴用商议:“怎生退的关胜?”
吴用道:“来日决战,且看胜败如何。”说犹未了,猛听得战鼓齐鸣,却是丑郡
马宣赞,部领三军,直到大寨。宋江举众出迎。门旗开处,宣赞出马。怎生打扮?
但见:
征袍穿蜀锦,铠甲露银花。金盔凤翅披肩,抹绿云靴护腿。马蹄荡起红尘,
刀面平铺秋水。满空杀气从天降,一点朱缨滚地来。
宋江看了宣赞在门旗下勒战,便唤首将:“那个出马,先拿这厮?”只见小
李广花荣,拍马持枪,直取宣赞。宣赞舞刀来迎。一来一往,一上一下,斗到十
合,花荣卖个破绽,回马便走。宣赞赶来,花荣就了事环带住钢枪,拈弓取箭,
侧坐雕鞍,轻舒猿臂,翻身一箭。宣赞听的弓弦响,却好箭来。把刀只一隔,铮
地一声响,射在刀面上。花荣见一箭不中,再取第二枝箭,看的较近,望宣赞胸
膛上射来。宣赞镫里藏身,又躲过了。宣赞见他弓箭高强,不敢追赶,霍然勒回
马,跑回本阵。花荣见他不赶来,连忙便勒转马头,望宣赞赶来。又取第三枝箭,
望得宣赞后心较近,再射一箭。只听得铛地一声响,却射上背后护心镜上。宣赞
慌忙驰马入阵。便使人报与关胜。关胜得知,便唤小校,快牵过战马来。那疋马
头至尾长一丈,蹄至脊高八尺,浑身上下,没一根杂毛,纯是火炭般赤,拴一副
皮甲,束三条肚带。关胜全装披挂,绰刀上马,直临阵前。门旗开处,便乃出马。
有《西江月》一首为证:
汉国功臣苗裔,三分良将玄孙。绣旗飘挂动天兵,金甲绿袍相称。赤兔马腾
腾紫雾,青龙刀凛凛寒冰。蒲东郡内产英雄,义勇大刀关胜。
宋江看了关胜一表非俗,与吴用暗暗地喝采。回头与众多良将道:“将军英
雄,名不虚传!”说言未了,林冲忿怒,便道:“我等弟兄,自上梁山泊,大小
五七十阵,未尝挫了锐气。军师何故灭自己威风!”说罢,便挺枪出马,直取关
胜。关胜见了,大喝道:“水泊草寇,汝等怎敢背负朝廷!单要宋江与吾决战。”
宋江在门旗下喝住林冲,纵马亲自出阵,欠身与关胜施礼,说道:“郓城小吏宋
江,到此谨参,将军问罪。”关胜道:“汝为俗吏,安敢背叛朝廷?”宋江答道:
“盖为朝廷不明,纵容奸臣当道,谗佞专权,设除滥官污吏,陷害天下百姓。宋
江等替天行道,并无异心。”关胜大喝:“天兵到此,尚然抗拒!巧言令色,怎
敢瞒吾!若不下马受降,着你粉骨碎身。”霹雳火秦明听得,大怒,手舞狼牙棍,
纵坐下马,直抢过来。关胜也纵马出迎,来斗秦明。林冲怕他夺了头功,猛可里
飞抢过来,迳奔关胜。三骑马向征尘影里,转灯般厮杀。宋江看了,恐伤关胜,
便教鸣金收军。林冲、秦明回马阵前,说道:“正待擒捉这厮,兄长何故收军罢
战?”宋江道:“贤弟,我等忠义自守,以强欺弱,非所愿也。纵使阵上捉他,
此人不伏,亦乃惹人耻笑。吾看关胜英勇之将,世本忠臣,乃祖为神。若得此人
上山,宋江情愿让位。”林冲、秦明,都不喜欢。当日两边各自收兵。
且说关胜回到寨中,下马卸甲,心中暗忖道:“我力斗二将不过,看看输与
他。宋江倒收了军马,不知主何意?”却叫小军推出陷车中张横、阮小七过来,
问道:“宋江是个郓城小吏,你这厮们如何伏他?”阮小七应道:“俺哥哥山东、
河北驰名,都称做及时雨呼保义宋公明。你这厮不知礼义之人,如何省的!”关
胜低头不语。且教推过陷车。当晚寨中纳闷,坐卧不安,走出中军,立观月色满
天,霜华遍地,嗟叹不已。有伏路小校,前来报说:“有个胡须将军,疋马单鞭,
要见元帅。”关胜道:“你不问他是谁?”小校道:“他又没衣甲军器,并不肯
说姓名,只言要见元帅。”关胜道:“既是如此,与我唤来。”没多时,来到帐
中,拜见关胜。关胜看了,有些面熟。灯光之下,略也认得。便问是谁。那人道:
“乞退左右。”关胜道:“不妨。”那人道:“小将呼延灼的便是。先前曾与朝
廷统领连环马军,征进梁山泊。谁想中贼奸计,失陷了军机,不能还乡。听得将
军到来,不胜之喜。早间宋江在阵上,林冲、秦明待捉将军,宋江火急收军,诚
恐伤犯足下。此人素有归顺之意,无奈众贼不从。暗与呼延灼商议,正要驱使众
人归顺。将军若是听从,明日夜间,轻弓短箭,骑着快马,从小路直入贼寨,生
擒林冲等寇,解赴京师,共立功勋。”关胜听罢,大喜。请入帐,置酒相待。备
说宋江专以忠义为主,不寺从贼无辜。二人递相剖露衷情,并无疑心。次日,宋
江举众搦战。关胜与呼延灼商议:“今日可先赢首将。晚间可行此计。”有诗为
证:
亡命呼延计最奇,单人疋马夜逃归。
阵前假意鞭黄信,钩起梁山旧是非。
且说呼延灼借副衣甲穿了,彼各上马,都到阵前。宋江见了,大骂呼延灼道:
“我不会亏负你半分!因何夤夜私去?”呼延灼回道:“汝等草寇,成何大事!”
宋江便令镇三山黄信出马,仗丧门剑,驱坐下马,直奔呼延灼。两马相交,斗不
到十合,呼延灼手起一鞭,把黄信打落马下。宋江阵上众军,抢出来扛了回去。
关胜大喜,令大小三军,一齐掩杀。呼延灼道:“不可追掩,恐吴用那厮,广有
神机。若还赶杀,恐贼有计。”关胜听了,火急收军,都回本寨。到中军帐里,
置酒相待,动问镇三山黄信之事。呼延灼道:“此人原是朝廷命官,青州都监,
与秦明、花荣一时落草。今日先杀此贼,挫灭威风。今晚偷营,必然成事。”关
胜大喜,传下将令,教宣赞、郝思文两路接应,自引五百马军,轻弓短箭,叫呼
延灼引路。至夜二更起身,三更前后,直奔宋江寨中。炮响为号,里应外合,一
齐进兵。是夜月光如昼。黄昏时候,披挂已了,马摘鸾铃,人披软战,军卒衔枚
疾走,一齐乘马。呼延灼当先引路,众人跟着。转过山径,约行了半个更次,前
面撞见三五十个伏路小军,低声问道:“来的不是呼将军么?宋公明差我等在此
迎接。”呼延灼喝道:“休言语,随在我马后走。”呼延灼纵马先行,关胜乘马
在后。又转过一层山嘴,只见呼延灼把枪尖一指,远远地一碗红灯。关胜勒住马
问道:“有红灯处是那里?”呼延灼道:“那里便是宋公明中军。”急催动人马,
将近红灯,忽听得一声炮响,众军跟定关胜,杀奔前来,到红灯之下看时,不见
一个。便唤呼延灼时,亦不见了。关胜大惊,知道中计,慌忙回马。听得四边山
上,一齐鼓响锣鸣。正是慌不择路,众军各自逃生。关胜连忙回马时,只剩得数
骑马军跟着。转出山嘴,又听得树林边脑后一声炮响,四下里挠钩齐出,把关胜
拖下雕鞍,夺了刀马,卸去主有甲,前推后拥,拿投大寨里来。却说林冲、花荣
自引一支军马,截住郝思文,回头厮杀。月光之下,遥见郝思文怎生打扮?有西
江月为证:
千丈凌云豪气,一团筋骨精神。横枪跃马荡征尘,四海英雄难近。身着战袍
锦绣,七星甲挂龙鳞。天丁元是郝思文,飞马当前出阵。
林冲大喝道:“你主将关胜中计被擒,你这无名小将,何不下马受缚?”郝
思文大怒,直取林冲。二马相交,斗无数合,花荣挺枪助战。郝思文势力不加,
回马便走。肋后撞出个女将一丈青扈三娘,撒起红绵套索,把郝思文拖下马来。
步军向前一齐捉住,解投大寨。话分两处,这边秦明、孙立,自引一支军马,去
捉宣赞。当路正逢此人。丑郡马宣赞怎生打扮?有《西江月》为证:
卷缩短黄须发,凹兜黑墨容颜。争开怪眼似双环,鼻孔朝天仰见。手内钢刀
耀雪,护身铠甲连环。海骝赤马锦鞍鞯,郡马英雄宣赞。
当下宣赞出马,大骂:“草贼匹夫,当我者死。避我者生!”秦明大怒,跃
马挥狼牙棍,直取宣赞。二马相交,约斗数合,孙立侧首过来。宣赞慌张,刀法
不依古格,被秦明一棍搠下马来。三军齐喊一声,向前捉住。再有扑天雕李应,
引领大小军兵,抢奔关胜寨内来。先救了张横、阮小七,并被擒水军人等,夺去
一应粮草马疋,却去招安四下败残人马。
天晓,宋江会众上山。此时东方渐明,忠义堂上分开坐次,早把关胜、宣赞、
郝思文分投解来。宋江见了,慌忙下堂,喝退军卒,亲解其缚。关胜扶在正中交
椅上,纳头便拜,叩首伏罪,说道:“亡命狂徒,冒犯虎威,望乞恕罪。”关胜
连忙答礼,闭口无言,手足无措。呼延灼亦向前来伏罪道:“小可既蒙将令,不
敢不依,万望将军免怒虚狂之罪。”关胜看了一般头领,义气深重,回顾与宣赞、
郝思文道:“我们被擒住此,所事若何?”二人答道:“并听将令。”关胜道:
“无面还京,俺三人原早赐一死。”宋江道:“何故发此言?将军倘蒙不弃微贱,
一同替天行道。若是不肯,不敢苦留,只今便送回京。”关胜道:“人称忠义宋
公明,话不虚传。今日我等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原在帐下为一小卒。”宋江大
喜。当日一面设筵庆贺,一边使人招安逃窜败军,又得了五七千人马。其余各自
四散。投降军内,有老幼者,随即给散银两,便放回家。一边差薛永赍书往蒲东,
搬取关胜老小,都不在话下。
宋江正饮宴间,默然想起卢员外、石秀陷在北京,潸然泪下。吴用道:“兄
长不必忧心,吴用自有措置。只过今晚,来日再起军兵去打北京,必然成事。”
关胜便起身说道:“小将无可报答不杀之罪,愿为前部。”宋江大喜。次日早晨,
传令就教宣赞、郝思文,拨回旧有军马,便为前部先锋。其馀原打北京头领,不
缺一个。再差李俊、张顺将带水战盔甲随去。以次再望北京进发。
这里却说梁中书在城中,正与索超起病饮酒,只见探马报道:“关胜、宣赞、
郝思文并众军马,俱被宋江捉去,已入夥了。梁山泊军马,见今又到。”梁中书
听得,吓得目瞪痴呆,手脚无措。只见索超禀复道:“前者中贼冷箭,今番且复
此仇。”随即赏了索超,便教引本部人马,争先出城,前去迎敌。李成、闻达随
后调军接应。其时正是仲冬天气,时候正冷。连日彤云密布,朔风乱吼。宋江兵
到,索超直至飞虎峪下寨。次日引兵迎敌。宋江引前部吕方、郭盛,上高阜处看
关胜厮杀。三通战鼓罢,关胜出阵。只见对面索超出马。怎生打扮?有诗为证:
生居河北最英雄,累与朝廷立大功。
双凤袍笼银叶铠,飞鱼袋插铁胎弓。
勇如袁达安齐国,壮若灵神劈华峰。
马上横担金蘸斧,索超名号急先锋。
当时索超见了关胜,却不认得。随征军卒说道:“这个来的便是新背反的大
刀关胜。”索超听了,并不打话,直抢过来,迳奔关胜。关且也拍马舞刀来迎。
两个斗无十合,李成正在中军。看见索超斧怯,战关胜不下,自舞双刀出阵,夹
攻关胜。这边宣赞、郝思文见了,各持兵器前来助战。五骑搅做一块。宋江在高
阜处看见,鞭稍一指,大军卷杀过去。李成军马大败亏输,杀得七断八绝,连夜
退入城去,坚闭不出。宋江催兵直抵城下,紥住军马。
次日,索超亲引一支军马,出城冲突。吴用见了,便教军校迎敌戏战。他若
追来,乘势便退。此时索超又得了这一阵,欢喜入城。当晚彤云四合,纷纷雪下。
吴用已有计了。暗差步军去北京城外,靠山边河路狭处,掘成陷坑,上用土盖。
是夜雪急风严,平明看时,约有二尺深雪。城上望见宋江军马,各有惧色,东西
栅立不定。索超看了,便点三百军马,就时追出城来。宋江军马,四散奔波而走。
却教水军头领李俊、张顺,身披软战,勒马横枪,前来迎敌。却才与索超交马,
弃枪便走。特引索超奔陷坑边来。这里一边是路,一边是涧。李俊弃马跳入涧中
去了。口里叫道:“前面走的是宋江。”索超听了,不顾身体,飞马抢过阵来。
山背后一声炮响,索超连人和马,颠将下去。后面伏兵齐起。这索超便有三头六
臂,也须七损八伤。正是:烂银深盖藏圈套,碎玉平铺作陷坑。毕竟急先锋索超
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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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0 12: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五回 托塔天王梦中显圣 浪里白跳水上报冤


诗曰:
岂知一夜乾坤老,卷地风严雪正狂。
隐隐林边排剑戟,森森竹里摆刀枪。
六花为阵成机堑,万里铺银作战场。
却似玉龙初斗罢,满天鳞甲乱飞扬。
话说宋江军中,因这一场大雪,吴用定出这条计来,就下雪陷坑中,捉了索
超。其馀军马,都逃回城中去了。报说索超被擒。梁中书听得这个消息,不由他
不慌。传令教众将,只是坚守,不许相战。
且说宋江到寨中军帐上坐下,早有伏兵解索超到摩下。宋江见了大喜,喝退
军健,亲解其缚,请入帐中,致酒相待。用好言抚慰道:“你看我众兄弟们,一
大半都是朝廷军官。盖为朝廷不明,纵容滥官当道,污吏专权,酷害良民,都情
愿协助宋江,替天行道。若是将军不弃,同以忠义为主。”索超本是天罡星之数,
自然辏合,降了宋江。当夜帐中置酒作贺。
次日,商议打城。一连打了数日,不得城破。宋江好生忧闷,当夜帐中伏枕
而卧,忽然阴风飒飒,寒气逼人。宋江抬头看时,只见天王晁盖,欲进不进,叫
声:“兄弟,你不回去,更待何时!”立在面前,宋江吃了一惊。急起身笑道:
“哥哥从何而来?屈死冤仇,不曾报得,中心日夜不安。前者一向不曾致祭,以
此显灵,必有见责。”晁盖道:“非为此也。兄弟靠后,阳气逼人,我不敢近前。
今特来报你:贤弟有百日血光之灾,则除江南地灵星可治。你可早早收兵,此为
上计。回军自保,免致久围。”宋江却欲再问明白,赶向前去说道:“哥哥阴魂
到此,望说真实。”被晁盖一推,撒然觉来,却是南柯一梦。便叫小校请军师圆
梦。吴用来到中军帐上。宋江说其异事。吴用道:“既是晁天王显圣,不可不依。
目今天寒地冻,军马难以久住。权且回山守待,冬尽春初,雪消冰解,那时再来
打城,未为晚矣。”宋江道:“军师言之甚当。只是卢员外和石秀兄弟,陷在缧
绁,度日如年,只望我等弟兄来救。不争我们回去,诚恐这厮们害他性命。此事
进退两难。”计议未定。
次日,只见宋江觉道神思疲倦,身体酸疼,头如斧劈。身似笼蒸,一卧不起。
众头领都在面前看视。宋江道:“我只觉背上好生热疼。”众人看时,只见鏊子
一般赤肿起来。吴用道:“此疾非痈即疽。吾看方书,绿豆粉可以护心,毒气不
能侵犯。便买此物,安排与哥哥吃。”一面使人请药医治,亦不能好。只见浪里
白跳张顺说道:“小弟旧在浔阳江时,因母得患背疾,百药不能治。后请得建康
府安道全,手到病除。向后小弟但得些银两,便着人送去与他。今见兄长如此病
症,此去东途路远,急速不能便到。为哥哥的事,只得星夜前去,拜请他来救治
哥哥。”吴用道:“兄长梦晁天王所言,百日之灾,则除江南地灵星可治,莫非
正应此人?”宋江道:“兄弟,你若有这个人,快与我去,休辞生受,只以义气
为重。星夜去请此人,救我一命。”吴用教取蒜条金一百两与医人,再将三二十
两碎银,作为盘缠,分付与张顺:“只今便行,好歹定要和他同来。切勿有误!
我今拔寨回山,和他山寨里相会。兄弟可作急快来。”张顺别了众人,背上包裹,
望前便去。
且说军师吴用传令诸将,权且收军罢战回山。车子上载了宋江,连夜起发。
北京城内曾经了伏兵之计,只猜他引诱,不敢来追。次日,梁中书见报说道:
“此去未知何意?”李成、闻达道:“吴用那厮诡计极多,只可坚守,不宜追赶。”
话分两头。且说张顺要救宋江,连夜趱行。时值冬尽,无雨即雪,路上好生
艰难。更兼慌张,不曾带得雨具。行了数千里,早近扬子江边。是日北风大作,
冻云低垂,飞飞扬扬,下一天大雪。张顺冒着风雪,要过大江,舍命而行。虽是
景物凄凉,江内别是几般清致。有西江月为证:
嘹唳冻云孤雁,盘旋枯木寒鸦。空中雪下似梨花,片片飘琼乱洒。玉压桥边
酒旆,银铺渡口鱼艖。前村隐隐两三家,江上晚来堪画。
那张顺独自一个,奔至扬子江边。看那渡船时,并无一只。只叫得苦,绕着
这江边了走。只见败苇折芦里面,有些烟起。张顺叫道:“稍公,快把渡船来载
我。”只见芦苇里簌簌地响,走出一个人来。头戴箬笠,身披蓑衣,问道:“客
人要那里去?”张顺道:“我要渡江,去建康干事至紧,多与你些船钱,渡我则
个。”那稍公道:“戴你不妨。只是今日晚了,便过江去也没歇处。你只在我船
里歇了。到四更风静月明时,我便渡你过去,多出些船钱与我。”张顺道:“也
说的是。”便与稍公钻入芦苇里来。见滩边缆着一只小船,见篷底下一个瘦后生,
在那里向火。稍公扶张顺下船,走入舱里,把身上湿衣服都脱下来。叫那小后生
就火上烘焙。张顺自打开衣包,取出绵被和身上卷倒在舱里。叫稍公道:“这里
有酒卖么?买些来吃也好。”稍公道:“酒却没买处,要饭便吃一碗。”张顺吃
了一碗饭,放倒头便睡。一来连日辛苦,二来十分托大。到初更左侧,不觉睡着。
那瘦后生向着炭火烘着上盖的衲袄,看见张顺睡着了,便叫稍公道:“大哥,你
见么?”稍公盘将来,去头边只一捏,觉道是金帛之物,把手摇道:“你去把船
放开,去江心里下手不迟。”那后生推开篷,跳上岸,解了缆索上船,把竹篙点
开,搭上橹,咿咿哑哑地,摇出江心里来。稍公在船舱里取缆船索,轻轻地把张
顺捆缚做一块,便去船稍艎板底下,取出板刀来。张顺却好觉来,双手被缚,挣
挫不得。稍公手拿大刀,按在他身上。张顺道:“好汉,你饶我性命,都把金子
与你。”稍公道:“金银也要,你的性命也要。”张顺连声叫道:“你只叫我囫
囵死,冤魂便不来缠你。”稍公放下板刀,把张顺扑冬的丢下水去。那稍公便去
打开包来看时,见了许多金银,便没心分与那瘦后生。叫道:“五哥,和你说话。”
那人钻入舱里来,被稍公一手揪住,一刀落时,砍的伶仃,推下水去。稍公打并
了船中血迹,自摇船去了。有诗为证:
宋江偶尔患疮痍,张顺江东去请医。
烟水芦花深夜后,图财致命更堪悲。
却说张顺是在水底下伏得三五夜的人,一时被推下去,就江底下咬断索子,
赴水过南岸时,见树林中闪出灯光来。张顺扒上岸,水渌渌地转入林子里看时,
却是一个村酒店,半夜里起来榨酒。破壁缝透出灯光。张顺叫开门时,见个老丈,
纳头便拜。老儿道:“你莫不是江中被人劫了,跳水逃命的么?”张顺道:“实
不相瞒老丈,小人来建康干事。晚了隔江觅船,不想撞着两个歹人,把小子应有
衣服金银,尽都劫了,撺落江中。小人却会赴水,逃得性命。公公救度则个!”
老丈见说,领张顺入后屋下,把个衲头与他替下湿衣服来烘,荡些热酒与他吃。
老丈道:“汉子,你姓什么?山东人来这里干何事?”张顺道:“小人姓张,建
康府安太医是我弟兄,特来探望他。”老丈道:“你从山东来,曾经梁山泊过?”
张顺道:“正从那里经过。”老丈道:“他山上宋头领,不劫来往客人,又不杀
害人性命,只是替天行道。”张顺道:“宋头领专以忠义为主,不害良民,只怪滥
官污吏。”老丈道:“老汉听得说,宋江这夥,端的仁义。只是救贫济老,那里
似我这里草贼。若得他来这里,百姓都快活,不吃这夥滥污官吏蒿恼。”张顺听
罢,道:“公公不要吃惊,小人便是浪里白跳张顺。因为俺哥哥宋公明害发背疮,
教我将一百两黄金,来请安道全。谁想托大,在船中睡着,被这两个贼男女缚了
双手,撺下江里。被我咬断绳索,到得这里。”老丈道:“你既是那里好汉,我
叫儿子出来和你相见。”不多时,后面走出一个后生来,看着张顺便拜道:“小
人久闻哥哥大名,只是无缘不曾拜识。小人姓王,排行第六。因为走跳的快,人
都唤小人做活闪婆王定六。平生只好赴水使棒,多曾投师,不得传受。权在江边
卖酒度日。却才哥哥被两个劫了的,小人都认得。一个是截江鬼张旺,那一个瘦
后生却是华亭县人,唤做油里鳅孙三。这两个男女,如常在这江里劫人。哥哥放
心在此住几日,等这厮来吃酒,我与哥哥报仇。”张顺道:“感承兄弟好意。我
为兄长宋公明,恨不得一日奔回寨里。只等天明,便入城去,请了安太医回来相
会。”王定六把自己衣裳,都与张顺换了。连忙置酒相待,不在话下。
次日天晴雪消,把十数两银子与张顺,且教入建康府来。张顺进得城中,迳
到槐桥下,看见安道全正在门前货药。张顺进得门,看着安道全,纳头便拜。古
人有首诗,单题安道全好处。道是:
肘后良方有百篇,金针玉刃得师传。
重生扁鹊应难比,万里传名安道全。
这安道全祖传内科外科,尽皆医得,以此远方驰名。当时看了张顺,便问道:
“兄弟多年不见!甚风吹得到此?”张顺随至里面,把这闹江州跟宋江上山的事,
一一告诉了。后说宋江见患背疮,特地来请神医。扬子江中险些儿送了性命,都
实诉了。安道全道:“若论宋公明的天下义士,去走一遭最好。只是拙妇亡过,
家中别无亲人,离远不得,以此难出。”张顺苦苦求告。“若是兄长推却不去,
张顺也难回山。”安道全道:“再作商议。”张顺百般哀告,安道全方才应允。
原来这安道全却和建康府一个烟花娼妓,唤做李巧奴,如常往来。这李巧奴
生的十分美丽,安道全以此眷顾他。有诗为证:
蕙质温柔更老成,玉壶明月逼人清。
步摇宝髻寻春去,露湿凌波步月行。
丹脸笑回花萼丽,朱弦歌罢彩云停。
愿教心地常相忆,莫学章台赠柳情。
当晚带张顺同去他家,安排酒吃。李巧奴拜张顺做叔叔。三杯五盏,酒至半
酣,安道全对巧奴说道:“我今晚就你这里宿歇,明日早和这兄弟去山东地面走
一遭。多则是一个月,少是二十馀日,便回来望你。”那李巧奴道:“我却不要
你去!你若不依我口,再也休上我门。”安道全道:“我药囊都已收拾了,只要
动身,明日便去。你且宽心,我便去也,又不担阁。”李巧奴撒娇撒痴,倒在安
道全怀里说道:“你若还不依我去了,我只咒的你肉片片而飞!”张顺听了这话,
恨不得一口水吞吃了这婆娘!看看天色晚了,安道全大醉倒了,搀去巧奴房里,
睡在床上。巧奴却来发付张顺道:“你自归去,我家又没睡处。”张顺道:“只
待哥哥酒醒同去。”以此发遣他不动,只得安他在门首小房里歇。
张顺心中忧煎,那里睡得着。初更时分,有人敲门。张顺在壁缝里张时,只
见一个人闪将入来,便与虔婆说话。那婆子问道:“你许多时不来,却在那里?
今晚太医醉倒在房里,却怎生奈何?”那人道:“我有十两金子,送与姐姐打些
钗环。老娘怎地做个方便,教他和我厮会则个?”虔婆道:“你只在我房里,我
叫女儿来。”张顺在灯影下张时,却见是截江鬼张旺。原来这厮但是江中寻得些
财,便来他家使。张顺见了,按不住火起。再细听时,只见虔婆安排酒食在房里,
叫巧奴相伴张旺。张顺本待要抢入去,却又怕弄坏了事,走了这贼。约莫三更时
候,厨下两个使唤的也醉了。虔婆东倒西歪,却在灯前打醉眼子。张顺悄悄开了
房门,踅到厨下。见一把厨刀,明晃晃放在灶上。看这虔婆,倒在侧首板凳上。
张顺走将入来,拿起厨刀,先杀了虔婆。要杀使唤的时,原来厨刀不甚快,砍了
一个人,刀口早卷了。那两个正待要叫,却好一把劈柴斧正在手边,绰起来,一
斧一个砍杀了。房中婆娘听得,慌忙开门,正迎着张顺,手起斧落,匹胸膛砍翻
在地。张旺灯影下见砍翻婆娘,推开后窗,跳墙走了。张顺懊恼无极。随即割下
衣襟,蘸血去粉壁上写道:“杀人者安道全也”!连写数十处。捱到五更将明,
只听得安道全在房中酒醒,便叫巧奴。张顺道:“哥哥不要则声!我教你看两个
人。”安道全起来,看了四个死尸,吓得浑身麻木,颤做一团。张顺道:“哥哥,
你见壁上写的么?”安道全道:“你苦了我也!”张顺道:“只有两条路从你行。
若是声张起来,我自走了,哥哥却用去偿命。若还你要没事,家中取了药囊,连
夜迳上梁山泊救我哥哥。这两件随你行。”安道全道:“兄弟忒这般短命见识!”
有诗为证:
久恋烟花不肯休,临行留滞更绸缪。
铁心张顺无情甚,白刃横飞血漫流。
到天明,张顺卷了盘缠,同安道全回家。敲开门,取了药囊出城来,迳到王
定六酒店里。王定六接着说道:“昨日张旺从这里过,可惜不遇见哥哥。”张顺
道:“我正要干大事,那里且报小仇。”说言未了,王定六报道:“张旺那厮来
也!”张顺道:“且不要惊他,看他投那里去?”只见张旺去滩头看船。王定六
叫道:“张大哥,你留船来载我两个亲眷过去。”张旺道:“要趁船快来。”王
定六报与张顺。张顺道:“安兄,你可借衣服与小弟穿,小弟衣裳却换与兄长穿
了,才去趁船。”安道全道:“此是何意?”张顺道:“自有主张,兄长莫问。”
安道全脱下衣服与张顺换穿了。张顺戴上头巾,遮尘暖笠影身。王定六背了药囊,
走到船边。张旺拢船傍岸。三个人上船。张顺扒入后稍,揭起艎板看时,板刀尚
在。张顺拿了,再入船舱里。张旺把船摇开,咿哑之声,直到江心里面。张顺脱
去上盖,叫一声:“稍公快来,你看船舱里漏入水来。”张旺不知中计,把头钻
入舱里来。被张顺肐<月荅>地揪住,喝一声:“强贼!认得前日雪天趁船的客人吗?”
张旺看了,则声不得。张顺喝道:“你这厮谋了我一百两黄金,又要害我性命。
你那个瘦后生那里去了?”张旺道:“好汉,小人得了财,无心分与他。恐他争
论,被我杀死,撺入江里去了。”张顺道:“你认得我吗?”张旺道:“不识得
好汉,只求饶了小人一命。”张顺喝道:“我生在浔阳江边,长在小孤山下,作
卖鱼牙子,谁不认得!只因闹了江州,上梁山泊随从宋公明,纵横天下,谁不惧
我!你这厮漏我下船,缚住双手,撺下江心。不是我会识水时,却不送了性命!
今日冤仇相见,饶你不得!”就势只一拖,提在船舱中,把手脚四马攒蹄,捆缚
做一块,看着那扬子大江,直撺下去。“也免了你一刀。”张旺性命,肯见得黄
昏做鬼。有诗为证:
盗金昔日沉张顺,今日何期向水撺。
终须一命还一命,天道昭昭冤报冤。
这张顺将船户贼人张旺捆缚,沉下水去。王定六看了,十分叹息。三人掉船
到岸。张顺对王定六道:“贤弟恩义,生死难忘。你若不弃,便可同父亲收拾起
酒店,赶上梁山泊来,一同归顺大义。未知你心下如何?”王定六道:“哥哥所
言,正合小弟之心。”说罢,分别。张顺和安道全就北岸上路。王定六作辞二人,
复上小船,自回家去,收拾行李赶来。
且说张顺与同安道全,上得北岸,背了药囊,移身便走。那安道全是个文墨
的人,士大夫出身,不会走路。行不得三十馀里,早走不动。张顺请入村店,买
酒相待。正吃之间,只见外面一个客人走到面前,叫声:“兄弟,如何这般迟误?”
张顺看时,却是神行太保戴宗,扮做客人赶来。张顺慌忙教与安道全相见了。便
问宋公明哥哥消息。戴宗道:“如今哥哥神思昏迷,水米不吃,看看待死,不久
临危。”张顺闻言,泪如雨下。安道全问道:“皮肉血色如何?”戴宗答道:
“肌肤憔悴,终夜叫唤,疼痛不止,性命早晚难保。”安道全道:“若是皮肉身
体得知疼痛,便可医治。只怕误了日期。”戴宗道:“这个容易。”取两个甲马,
拴在安道全腿上。戴宗自背了药囊。分付张顺:“你自慢来,我同太医前去。”
两个离了村店,作起神行法先去了。有诗为证:
将军发背少宁安,千里迎医道路难。
四腿俱粘双甲马,星驰电逐奔梁山。
当下且说这张顺在本处村店里,一连安歇了两三日。只见王定六背了包裹,
同父亲果然过来。张顺接见,心中大喜,说道:“我专在此等你。”王定六问道:
“安太医何在?”张顺道:“神行太保戴宗接来迎着,已和他先行去了。”王定
六却和张顺并自父亲,一同起身投梁山泊来。
且说戴宗引着安道全,作起神行法,连夜赶到梁山泊,并不困倦。寨中大小
头领接着,引到宋江卧榻内。就床上看时,口内一丝两气。安道全先诊了脉息,
说道:“众道领休慌,脉体无事。身躯虽见沉重,大体不妨。不是安某说口,只
十日之间,便要复旧。”众人见说,一齐便拜。安道全先把艾焙引出毒气,然后
用药。外使敷贴之饵,内用长托之剂,五日之间,渐渐皮肤红白,肉体滋润,饮
食渐进。不过十日,虽然疮口未完,饮食复旧。只见张顺引着王定六父子二人,
拜见宋江并众头领,诉说江中被劫,水上报冤之事。众皆称叹:“险不误了兄长
之患。”
宋江才得病好,便与吴用商量,要打北京,救取卢员外、石秀,以表忠义之
心。安道全谏道:“将军疮口未完,不可轻动。动则急难痊可。”吴用道:“不
劳兄长挂心,有伤神思。只顾自己将息,调理元阳真气。吴用虽然不才,只就目
今春初时候,定要打破北京城池,救取卢员外、石秀二人性命,擒拿淫妇奸夫。
不知兄长意下如何?”宋江道:“若得军师如此扶持,宋江虽死瞑目。”
吴用便就忠义堂上传令。言不过数句,话不尽一席,有分教:北京城内,变
成火窟枪林;大名府中,翻作尸山血海。正是:谈笑鬼神皆丧胆,指挥豪杰尽倾
心。毕竟军师吴用设出什么计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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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0 12: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六回 时迁火烧翠云楼 吴用智取大名府


诗曰:
野战攻城事不通,神谋鬼计运奇功。
星桥铁锁悠悠展,火树银花处处同。
大府忽为金璧碎,高楼翻作祝融红。
龙群虎队真难制,可愧中书智力穷。
话说吴用对宋江道:“今日幸喜得兄长无事,又得安太医在寨中看视贵疾,
此是梁山泊万千之幸。比及兄长卧病之时,小生累累使人去北京探听消息。梁中
书昼夜忧惊,只恐俺军马临城。又使人直往北京城里城外市井去处,遍贴无头告
示:晓谕居民,勿得疑虑;冤各有头,债各有主;大军到郡,自有对头。因此梁
中书越怀鬼胎。东京蔡太师见说降了关胜,天子之前,更不敢提。只是主张招安,
大家无事。因此累累寄书与梁中书,教道且留卢俊义、石秀二人性命,好做脚手。”
宋江见说,便要摧趱军马下山,去打北京。吴用道:“即今冬尽春初,早晚元宵
节近,北京年例大张灯火。我欲乘此机会,先令城中埋伏,外面驱兵大进,里应
外合,可以救难破城。”宋江道:“若要如此调兵,便请军师发落。”吴用道:
“为头最要紧的是城中放火为号。你众弟兄中谁敢与我先去城中放火?”只见阶
下走过一人道:“小弟顾往。”众人看时,却是鼓上蚤时迁。时迁道:“小弟幼
年间,曾到北京。城内有座楼,唤做翠云楼。楼上楼下,大小有百十个阁子。眼
见得元宵之夜,必然喧哄。乘空潜地入城。正月十五日夜,盘去翠云楼上,放起
火来为号。军师可自调人马劫牢,此为上计。”吴用道:“我心正待如此。你明
日天晓,先下山去。只在元宵夜一更时候,楼上放起火来,便是你的功劳。”时
迁应允,听令去了。吴用次日,却调解珍、解宝,扮做猎户,去北京城内官员府
里,献纳野味。正月十五日夜间,只看火起为号,便去留守司前截住报事官兵。
两个听令去了。再调杜迁、宋万,扮做粜米客人,推辆车子,去城中宿歇。元宵
夜只看号火起时,却来先夺东门。此是你两个功劳。两个听令去了。再调孔明、
孔亮,扮做丐者,去北京城内闹市里房詹下宿歇。只看楼前火起,便去往来接应。
两个听令去了。再调李应、史进,扮做客人,去北京东门外安歇。只看城中号火
起时,先斩把门军士,夺下东门,好做出路。两个听令去了。再调鲁智深、武松,
扮做行脚僧行,去北京城外庵院挂搭。只看城中号火起时,便去南门外截住大军,
冲击去路。两个听令去了。再调邹渊、邹润,扮做卖灯客人,直往北京城中寻客
店安歇。只看火号起,便去司狱司前策应。两个听令去了。再调刘唐、杨雄,扮
作公人,直去北京州衙前宿歇。只看火号起时,便去截住一应报事人员,令他首
尾不能救应。两个听令去了。再调公孙胜先生,扮做云游道士,却教凌振扮做道
童跟着,将带风火轰天等炮数百个,直去北京城内净处守待。只看号火起时施放。
两个听令去了。再调张顺跟随燕青,从水门里入城,迳奔卢员外家,单捉淫妇、
奸夫。再调王矮虎、孙新、张青、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扮作三对村里夫妻,
入城看灯。寻至卢俊义家中放火。再调柴进带同乐和,扮做军官,直去蔡节级家
中,要保救二人性命。调拨已定,众头领俱各听令去了。各各遵依军令,不可有
误。此是正月初头。不说梁山泊好汉依次各各下山进发。有诗为证:
卢生石秀久幽囚,豪杰分头去复仇。
只待上元灯火夜,一时焚却翠云楼。
且说北京梁中书唤过李成、闻达、王太守等一干官员,商议放灯一事。梁中
书道:“年例北京大张灯火,庆赏元宵,与民同乐。全似东京体例。如今梁山泊
贼人两次侵境,只恐放灯因而惹祸。下官意欲住歇放灯。你众官心下如何计议?”
闻达便道:“想此贼人潜地退去,没头告示乱贴。此计是穷,必无主意。相公何
必多虑?若还今年不放灯时,这厮们细作探知,必然被他耻笑。可以传下钧旨,
晓示居民,比上年多设花灯,添扮社火,市心中添搭两座鳌山,照依东京体例,
通宵不禁,十三至十七放灯五夜。教府尹点视居民,勿令缺少,相公亲自行春,
务要与民同乐。闻某亲领一彪军马,出城去飞虎峪驻紥,以防贼人奸计;再着李
都监亲引铁骑马军,绕城巡逻,勿令居民惊忧。”梁中书见说大喜。众官商议已
定,随即出榜晓谕居民。
这北京大名府,是河北头一个大郡,冲要去处。却有诸路买卖,云屯雾集。
只听放灯,都来赶趁。在城坊隅巷陌该管厢官,每日点视,只得装扮社火。豪富
之家,各自去赛花灯。远者三二百里去买,近者也过百十里之外。便有客商,年
年将灯到城货卖。家家门前,紥起灯栅,都要赛挂好灯,巧样烟火。户内缚起山
棚,摆放五色屏风炮灯,四边都挂名人画片,并奇异古董玩器之物。在城大街小
巷,家家都要点灯。大名府留守司州桥边,搭起一座鳌山。上面盘红黄纸龙两条,
每片鳞甲上,点灯一盏,口喷净水。去州桥河内,周围上下,点灯不计其数。铜
佛寺前,紥起一座鳌山,上面盘青龙一条,周回也有千百盏花灯。翠云楼前,也
紥起一座鳌山,上面盘着一条白龙,四面灯火不计其数。原来这座酒楼,名贯河
北,号为第一;上有三滴水雕梁绣柱,极是造得好。楼上楼下,有百十处阁子。
终朝鼓乐喧天,每日笙歌聒耳。城中各处宫观寺院佛殿法堂中,各设灯火,庆赏
丰年。三瓦两舍,更不必说。
那梁山泊探细人得了这个消息,报上山来。吴用得知大喜。去对宋江说知备
细。宋江便要亲自领兵去打北京。安道全谏道:“将军疮口未完,切不可轻动。
稍若怒气相侵,实难痊可。”吴用道:“小生替哥哥走一遭。”随即与铁面孔目
裴宣,点拨八路军马,第一队双鞭呼延灼,引领韩滔、彭玘为前部,镇三山黄信
在后策应。都是马军。前者呼延灼阵上打了的是假的。故意要赚关胜,故设此计。
第二队豹子头林冲,引领马麟、邓飞为前部,小李广花荣在后策应。都是马军。
第三队大刀关胜,引领宣赞、郝思文为前部,病尉迟孙立在后策应。都是马军。
第四队霹雳火秦明,引领欧鹏、燕顺为前部,青面兽杨志在后策应。都是军马。
第五队却调步军头领没遮拦穆弘,将引杜兴、郑天寿。第六队步军头领黑旋风李
逵,将引李立、曹正。第七队步军头领插翅虎雷横,将引施恩、穆春。第八队步
军头领混世魔王樊瑞,将引项充、李衮。这八路马步军兵,各自取路,即今便要
起行,毋得时刻有误。正月十五日二更为期,都要到北京城下。马军、步军,一
齐进发。那八路人马,依令下山,其馀头领,尽跟宋江保守山寨。有诗为证:
八路军兵似虎狼,横天杀气更鹰扬。
安排盖地遮天技,要使鳌山变杀场。
且说时迁是个飞檐走壁的人,不从正路入城,夜间越墙而过。城中客店内,
却不着单身客人。他自白日在街上闲走,到晚来东岳庙内神座底下安身。正月十
三日,却在城中往来观看,居民百姓,搭缚灯棚,悬挂灯火。正看之间,只见解
珍、解宝挑着野味在城中往来观看。又撞见杜迁、宋万两个,从瓦子里走将出来。
时迁当日先去翠云楼上打一个踅。只见孔明披着头发,身穿羊裘破衣,右手拄一
条杖子,左手拿个碗,腌腌臜々在那里求吃。见了时迁,打抹他去背后说话。
时迁道:“哥哥,你这般一个汉子,红红白白面皮,不像叫化的。北京做公的多。
倘或被他看破,须误了大事。哥哥可以躲闪回避。”说不了,又见个丐者从墙边
来。看时,却是孔亮。时迁道:“哥哥,你又露出雪也似白面来,亦不像忍饥受
饿的人。这般模样,必然决撒。”却才道罢,背后两个匹角儿揪住喝道:“你三
个做得好事!”回头看时,却是杨雄、刘唐。时迁道:“你惊杀我也!”杨雄道:
“都跟我来。”带去僻静处埋冤道:“你三个好没分晓!却怎地在那里说话!到
是我两个看见。倘若被他眼明手快的公人看破,却不误了哥哥大事!我两个都已
见了弟兄们,不必再上街去。”孔明道:“邹渊、邹润自在街上卖灯。鲁智深、
武松已在城外庵里。再不必多说,只顾临期各自行事。”五个说了,都出到一个
寺前,正撞见一个先生,从寺里出来,喝道:“你五个在此做甚事?”众人抬头
看时,却是入云龙公孙胜,背后凌振扮做道童跟着。七个人都颐指气使,点头会
意,各自去了。
看看相近上元,梁中书先令闻大刀闻达,将引军马出城,去飞虎峪驻紥,以
防贼寇。十四日,却令李天王李成,亲引铁骑马军五百,全付披挂,绕城巡视。
次日,正是正月十五日上元佳节,好生晴明。黄昏月上,六街三市,各处坊隅巷
陌,点放花灯。大街小巷,都有社火。值此元宵,有诗为证:
北京三五风光好,膏雨初晴春意早。
银花火树不夜城,陆地拥出蓬莱岛。
烛龙街照夜光寒,人民歌舞欣时安。
五凤羽扶双贝阙,六鳌背驾三神山。
红妆女立朱帘下,白面郎骑紫骝马。
笙箫嘹亮入青云,月光清射鸳鸯瓦。
翠云楼高侵碧天,嬉游来往多婵娟。
灯球灿烂若锦绣,王孙公子真神仙。
游人轇轕尚未绝,高楼顷刻生云烟。
是夜节级蔡福,分付教兄弟蔡庆看守着大牢:“我自回家看看便来。”方才
进得家门,只见两个人闪将入来。前面那个军官打扮,后面仆者模样。灯光之下
看时,蔡福认得是小旋风柴进。后面的已自是铁叫子乐和。蔡节级只认得柴进,
便请入里面去。见成杯盘,随即管待。柴进道:“不必赐酒,在下到此有件紧事
相央。卢员外、石秀,全得足下相觑,称谢难尽。今晚小子欲就大牢里,称此元
宵热闹,看望一遭,望你相烦引进,休得推却。”蔡福是个公人,早猜了八分。
欲待不依,诚恐打破城池,都不见了好处,又陷了老小一家人口性命。只得担着
血海的甘结,便取些旧衣裳教他两个换了,也扮做公人,换了巾帻,带柴进、乐
和迳奔牢中去了。
初更左右,王矮虎、一丈青,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三对儿村里夫妻,
乔乔画画,装扮做乡村人,挨人在人丛里,便入东门去了。公孙胜带同凌振,挑
着荆篓,去城隍庙里廊下坐地。这城隍庙只在州衙侧边。邹渊、邹润挑着灯,在
城中闲走。杜迁、宋万,各推一辆车子,迳到梁中书衙前,闪在人闹处。原来梁
中书衙,只在东门里大街住。刘唐、杨雄各提着水火棍,身边都自有暗器,来州
桥上两边坐定。燕青领了张顺,自从水门里入城,静处埋伏。都不在话下。
不移时,楼上鼓打二更。却说时迁挟着一个篮儿,里面都是硫黄焰硝放火的
药头。篮儿上插几朵闹鹅儿,踅入翠云楼后,走上楼去。只见阁子内吹笙箫,动
鼓板,掀云闹社,子弟们闹闹穰穰,都在楼上打哄赏灯。时迁上到楼上,只做卖
闹鹅儿的,各处阁子里去看。撞见解珍、解宝拖着钢叉,叉上挂着兔儿,在阁子
前踅。时迁便道:“更次到了,怎生不见外而动旦?”解珍道:“我两个方才在
楼前,见探马过去。多管兵马到了。你只顾去行事。”
言犹未了,只见楼前都发起喊来,说道:“梁山泊军马到了西门外。”解珍
分付时迁:“你自快去,我自去留守司前接应。”奔到留守司前,只见败残军马,
一齐奔入城来,说道:“闻大刀吃劫了寨也。梁山泊寇引军都赶到城下。”李成
正在城上巡逻,听见说了,飞马来到留守司前,教点军兵,分付闭上城门,守护
本州。却说王太守亲引随从百馀人,长枷铁锁,在街镇押。听得报说这话,慌忙
回留守司前。
却说梁中书正在衙前闲坐,初听报说,尚自不甚慌。次后没半个更次,流星
探马,接连报来,吓得魂不付体,慌忙快叫备马。
说言未了,时迁就在翠云楼上点着硫黄焰硝,放一把火来。那火烈焰冲天,
火光夺月,十分浩大。梁中书见了,急上得马。却待要去看时,只见两条大汉,
推两辆车子,放在当路。便去取碗挂的灯来,望车子上点着,随即火起。梁中书
要出东门时,两条大汉口称:“李应、史进在此!”手拈扑刀,大踏步杀来。把
门官军,吓得走了。手边的伤了十数个。杜迁、宋万,却好接着出来。四个合做
一处,把住东门。梁中书见不是头势,带领随行伴当,飞奔南门。南门传说道:
“一个胖大和尚掣动铁禅杖,一个虎面行者,掣出双戒刀,发喊杀入城来。”梁
中书回马,再到留守司前。只见解珍、解宝手然钢义,在那里东撞西撞。急待回
州衙,不敢近前。王太守却好过来。刘唐、杨雄两条水火棍齐下,打得脑浆迸流,
眼珠突出,死于街前。虞候、押番各逃残生去了。梁中书急急回马奔西门。只听
得城隍庙里火炮齐响,轰天震地。急渊、邹润,手拿竹竿,只顾就房檐下放起火
来。南瓦子前,王矮虎、一丈青杀将来。孙新、顾大嫂身边掣出暗器,就那里协
助。铜佛寺前,张青、孙二娘入去,扒上鳌山,放起火来。此时北京城内,百姓
黎民,一个个鼠撺狼奔,一家家神号鬼哭。四下里,十数处火光亘天,四方不辨。
有诗为证:
回禄施威特降灾,薰天烈焰涨红埃。
黄童白叟皆惊惧,又被雄兵混杀来。
却说梁中书奔到西门,接着李成军马,急到南门城上,勒住马在鼓楼上看时,
只见城下兵马摆满,旗号上写道:“大将呼延灼”。火焰光中,抖擞精神,施逞
骁勇,左有韩滔,右有彭玘。黄信在后,催动人马,雁翅一般横杀将来,随到门
下。梁中书出不得城去。和李成躲在北门城下,望见火光明亮,军马不知其数。
却是豹子头林冲,跃马横枪。左有马麟,右有邓飞,花荣在后,催动人马,飞奔
将来。再转东门,一连火把丛中,只见没遮拦穆弘,左有杜兴,右有郑天寿,三
筹步军好汉当先,手拈朴刀,引领一千馀人,杀入城来。梁中书迳奔南门,舍命
夺路而走。吊桥边火把齐明,只见黑旋风李逵,左有李立,右有曹正。李逵浑身
脱剥,睁圆怪眼,咬定牙根,手搦双斧,从城濠里飞杀过来。李立、曹正,一齐
俱到。李成当先杀开条血路,奔出城来,护着梁中书便走。只见左手下杀声震响,
火把丛中军马无数,却是大刀关胜,拍动赤兔马,手舞青龙刀,迳抢梁中书。李
成手举双刀,前来迎敌。那时李成无心恋战,拨马便走。左有宣赞,右有郝思文,
两肋里撞来。孙立在后,催动人马,并力杀来。正斗间,背后赶上小李广花荣,
拈弓搭箭,射中李成副将,翻身落马。李成见了,飞马奔走。未及半箭之地,只
见右手下锣鼓乱呜,火光夺目,却是霹雳火秦明,跃马舞棍,引着燕顺、欧鹏,
背后杨志,又杀将来。李成且战且走,折军大半,护着梁中书,冲路走脱。
话分两头。却说城中之事,杜迁、宋万去杀梁中书老小一门良贱,刘唐、杨
雄去杀王太守一家老小,孔明、孔亮已从司狱司后墙扒将入去,邹渊、邹润却在
司狱司前接住往来之人。大牢里柴进、乐和看见号火起了,便对蔡福、蔡庆道:
“你弟兄两个见也不见?更待几时?”蔡庆在门边守时,邹渊、邹润早撞开牢门,
大叫道:“梁山泊好汉全夥在此!好好送出卢员外、石秀哥哥来!”蔡庆慌忙报
蔡福时,孔明、孔亮早从牢屋上跳将下来,不由他弟兄两个肯与不肯,柴进身边
取出器械,便去开枷,放了卢俊义、石秀。柴进说与蔡福:“你快跟我去家中保
护老小。”一齐都出牢门来。邹渊、邹润接着,合做一处。蔡福、蔡庆跟随柴进,
来家中保全老小。卢俊义将引石秀、孔明、孔亮、邹渊、邹润五个弟兄,迳奔家
中,来捉李固、贾氏。
却说李固听得梁山泊好汉引军马入城,又见四下里火起,正在家中有些眼跳,
便和贾氏商量,收拾了一包金珠细软背了,便出门奔走。只听得排门一代都倒,
正不知多少人抢将入来。李固和贾氏慌忙回身,便望里面,开了后门,踅过墙边,
迳投河下来,寻自家躲避处。只见岸上张顺大叫:“那婆娘走那里去?”李固心
慌,便跳下船中去躲。却待攒入舱里,只见一个人伸出手来,匹角儿揪住,喝道:
“李固,你认得我?”李固听得是燕青的声音,慌忙叫道:“小乙哥,我不曾和
你有甚冤仇!你休得揪我上岸!”岸上张顺,早把那婆娘挟在肋下,拖到船边。
燕青拿了李固,都望东门来了。
再说卢俊义奔到家中,不见了李固和那婆娘。且叫众人把应有家私金银财宝,
都搬来装在车子上,往梁山泊给散。
却说柴进和蔡福到家中,收拾家资老小,同上山寨。蔡福道:“大官人可救
一城百姓,休教残害。”柴进见说,便去寻军师吴用。比及柴进寻着吴用,急传
下号令去,教休杀害良民时,城中将及伤损一半。但见:
烟迷城市,火燎楼台。千门万户受灾危,三市六街遭患难。鳌山倒塌,红光
影里碎琉璃。屋宇崩摧,烈焰火中烧翡翠。前街傀儡,顾不得面是背非。后巷清
音,尽丢坏龙笙凤管。斑毛老子,猖狂燎尽白髭须。绿发儿郎,奔走不收华盖伞。
耍和尚烧得头焦额烂,麻婆子赶得屁滚尿流。踏竹马的暗中刀枪,舞鲍老的难免
刃槊。如花仕女,人丛中金坠玉崩。玩景佳人,片时间星飞云散。瓦砾藏埋金万
斛,楼台变作祝融墟。可惜千年歌舞地,翻成一片战争场。
当时天色大明,吴用、柴进在城内鸣金收军。众头领却接着卢员外并石秀,
都到留守司相见。备说牢中多亏了蔡福、蔡庆弟兄两个看管,已逃得残生。燕青、
张顺,早把这李固、贾氏解来。卢俊义见了,且教燕青监下,自行看管,听候发
落,不在话下。
再说李成保护梁中书出城逃难,又撞着闻达,领着败残军马回来。合兵一处,
投南便走。正走之间,前军发起喊来。却是混世魔王樊瑞,左有项充,右有李衮,
三筹步军好汉,舞动飞刀飞枪,直杀将来。背后又是插翅虎雷横,将引施恩、穆
春,各引一千步军,前来截住退路。却似是儿逢巨浪,兔子遇豺狼。正是:狱囚
遇赦重回禁,病客逢医又上床。毕竟梁中书一行人马怎地计结?且听下回分解。

[发帖际遇]: gn0811扮成吴天德,骗得银两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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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宋江赏马步三军 关胜降水火二将


诗曰:
申哙庄公臂断截,灵辄车轮亦能折。
专诸鱼肠数寸锋,姬光座上流将血。
路傍手发千钧槌,秦王副车烟尘飞。
春秋壮士何可比?泰山一死如毛羽。
豫让酬恩荆轲烈,分尸碎骨如何说。
吴国要离刺庆忌,赤心赴刃亦何丑。
得人小恩施大义,剜心刎头那回首。
丈夫取义能舍生,岂学儿曹夸大口。
话说当下梁中书、李成、闻达慌速寻得败残军马,投南便走。正行之间,又
撞着两队伏兵,前后掩杀。李成当先,闻达在后,护着梁中书,并力死战。撞透
重围,脱得大难。头盔不整,衣甲飘零。虽是折了人马,且喜三人逃得性命,投
西去了。樊瑞引项充、李衮乘势追赶不上,自与雷横、施恩、穆春等同回北京城
内听令。
再说军师吴用在城中,传下将令,一面出榜安民,一面救灭了火。梁中书、
李成、闻达、王太守各家老小,杀的杀了,走的走了,也不来追究。便把大名府
库藏打开,应有金银宝物、段匹绫锦,都装载上车子。又开仓廒,将粮米俵济满
城百姓了。馀者亦装载上车,将回梁山泊仓用。号令众头领人马,都皆完备。把
李固、贾氏钉在陷车内,将军马标拨作三队,回梁山泊来。正是:鞍上将敲金镫
响,步军齐唱凯歌回。却叫戴宗先去报宋公明。
宋江会集诸将,下山迎接,都到忠义堂上。宋江见了卢俊义,纳头便拜。卢
俊义慌忙答礼。宋江道:“我等众人,欲请员外上山,同聚大义,不想却遭此难,
几被倾送。寸心如割!皇天垂祐,今日再得相见,大慰平生。”卢俊义拜谢道:
“上托兄长虎威,深感众头领之德,齐心并力,救拔贱体,肝胆涂地,难以报答。”
便请蔡福、蔡庆拜见宋江,言说:“在下若非此二人,安得残生到此。”称谢不
尽。当下宋江要卢员外为尊。卢俊义拜道:“卢某是何等之人,敢为山寨之主!
若得与兄长执鞭坠镫,愿为一卒,报答救命之恩,实为万幸。”宋江再三拜请,
卢俊义那里肯坐。只见李逵道:“哥哥人让别人做山寨之主,我便杀将起来。”
武松道:“哥哥只管让来让去,让得弟兄们心肠冷了!”宋江大喝道:“汝等省
得什么!不得多言!”卢俊义慌忙拜道:“若是兄长苦苦相让,着卢某安身不牢。”
李逵叫道:“今朝都没事了,哥哥便做皇帝,教卢员外做丞相,我们都做大官,
杀去东京,夺了乌位子,却不强似在这里乌乱!”宋江大怒,喝骂李逵。吴用劝
道:“且教卢员外东边耳房安歇,宾客相待。等日后有功,却再让位。”宋江方
才欢喜。就叫燕青一处安歇。另拨房屋叫蔡福、蔡庆安顿老小。关胜家眷,薛永
已取到山寨。
宋江便叫大设筵宴,犒赏马、步、水三军,令大小头目,并众喽罗军健,各
自成团作队去吃酒。忠义堂上设宴庆贺;大小头领,相谦相让,饮酒作乐。卢俊
义起身道:“淫妇奸夫擒捉在此,听候发落。”宋江笑道:“我正忘了。叫他两
个过来。”众军把陷车打开,拖出堂前。李固绑在左边将军柱上,贾氏绑在右边
将军柱上。宋江道:“休问这厮罪恶,请员外自行发落。”卢俊义得令,手拿短
刀,自下堂来,大骂泼妇贼奴;就将二人割腹剜心,凌迟处死,抛弃尸首,上堂
来拜谢众人。众头领尽皆作贺,称赞不已。
且不说梁山泊大设筵宴,犒赏马、步、水三军。却说北京梁中书,探听得梁
山泊军马退去,再和李成、闻达,引领败残军马入城来。看觑老小时,十损八九。
众皆嚎哭不已。比及邻近起军追赶梁山泊人马时,已自去得远了。且教各自收军。
梁中书的夫人,躲得在后花园中,逃得性命。便教丈夫写表申奏朝廷,写书教太
师知道,早早调兵遣将,劫除贼寇报仇。抄写民间被杀死者五千馀人,中伤者不
计其数;各部军马,总折却三万有馀。首将赍了奏文、密书上路,不则一日,来
到东京太师府前下马。门吏转报。太师教唤入来。首将直至节堂下,拜见了,呈
上密书申奏,诉说打破北京,贼寇浩大,难以抵敌。蔡京见了,大怒。且教首将
退去。次日五更,景阳钟响,待漏院众集文武群臣。蔡太师为首,直临玉阶,面
奏道君皇帝。天子览奏大惊,与众臣曰:“此寇累造大恶,克当何如?”有谏议
大夫赵鼎出班奏道:“前者差蒲东关胜,领兵征剿,收捕不全,累至失陷。往往
调兵征发,皆折兵将。盖因失其地利,以至如此。以臣愚意,不若降敕赦罪招安,
诏取赴阙,命作良臣,以防边境之害。此为上策。”蔡京听了,大怒,喝叱道:
“汝为谏议大夫,反灭朝廷纲纪,猖獗小人,罪合赐死。”天子曰:“如此,目
下便令出朝,无宣不得入朝。”当日革了赵鼎官爵,罢为庶人。当朝谁敢再奏?
有诗为证:
玺书招抚是良谋,赵鼎名言孰与俦。
堪笑蔡京多误国,反疏忠直快私仇。
天子又问蔡京曰:“似此贼人猖獗,可遣谁人剿捕此寇?”蔡太师奏曰:
“臣量这等山野草贼,安用大军?臣举凌州有二将,一人姓单名廷hk,一人姓魏
名定国,见任本州团练使。伏乞陛下圣旨,星夜差人调此一枝军马,克日扫清水
泊。”天子大喜,随即降写敕符,着枢密院调遣。天子驾起,百官退朝。众官暗
笑。次日,蔡京会省院差官,赍捧圣旨敕符投凌州来。
再说宋江水浒寨内,将北京所得的府库金宝钱物,给赏与马、步、水三军。
连日杀牛宰马,大排筵宴,庆贺卢员外;虽无疱凤烹龙,端的肉山酒海。众头领
酒至半酣,吴用对宋江等说道:“今为卢员外打破北京,杀损人民,劫掠府库,
赶得梁中书等离城逃奔。他岂不写表申奏朝廷?况他丈人是当朝太师,怎肯干罢?
必然起军发马,前来征讨。”宋江道:“军师所虑,实为得理。何不使人连夜去
北京探听虚实,我这里好做准备?”吴用笑道:“小弟已差人去了。将次回也。”
正在筵会之间,商议未了,只见原差探事人到来,报说:“北京梁中书果然申奏
朝廷,要调兵征剿。有谏议大夫赵鼎,奏请招安,致被蔡京喝骂,削了赵鼎官职。
如今奏过天子,差人赍捧敕符,往凌州调遣单廷珪、魏定国两个团练使,起本州
军马,前来征讨。”宋江便道:“似此如何迎敌?”吴用道:“等他来时,一发
捉了。”关胜起身对宋江、吴用道:“关某自从上山,深感仁兄重待,不会出得
半分气力。单廷hk、魏定国,蒲城多曾相会。久知单廷珪那厮,善能用水浸兵之
法,人皆称为圣水将军。魏定国这厮,熟精火攻兵法,上阵专能用火器取人,因
此呼为神火将军。凌州是本境,兼管本州兵马。取此二人为部下。小弟不才,愿
借五千军兵,不等他二将起行,先往凌州路上接住他。若肯降时,带上山来,若
不肯投降,必当擒来奉献。兄长亦不须用众头领,张弓挟矢,费力劳神。不知尊
意若何?”宋江大喜,便叫宣赞、郝思文二将,就跟着一同前去。关胜带了五千
军马,来日下山。次早,宋江与众头领在金沙滩寨前饯行。关胜三人引兵去了。
众头领回到忠义堂上,吴用便对宋江说道:“关胜此去,未保其心。可以再
差良将随后监督,就行接应。”宋江道:“吾看关胜义气凛然,始终如一。军师
不必见疑。”吴用道:“只恐他心不似兄长之心。可再叫林冲、杨志领兵,孙立、
黄信为副将,带领五千人马,随即下山。”李逵便道:“我也去走一遭。”宋江
道:“此一去用你不着,自有良将建功。”李逵道:“兄弟若闲,便要生病。若
不叫我去时,独自也要去走一遭。”宋江喝道:“你若不听我的军令,割了你头。”
李逵见说,闷闷不已,下堂去了。
不说林冲、杨志领兵下山,接应关胜。次日,只见小军来报:“黑旋风李逵,
昨夜二更,拿了两把板斧,不知那里去了。”宋江见报,只叫得苦:“是我夜来
冲撞了他这几句言语,多管是投别处去了。”吴用道:“兄长,非也!他虽粗卤,
义气倒重,不到得投别处去。多管是过两日便来。兄长放心。”宋江心慌,先使
戴宗去赶,后着时迁、李云、乐和、王定六四个首将,分四路去寻。有诗为证:
李逵斗胆人难及,便要随军报不平。
只为宋江军令肃,手持双斧夜深行。
且说李逵是夜提着两把板斧下山,抄小路迳投凌州去。一路上自寻思道:
“这两个乌将军,何消得许多军马去征他!我且抢入城中,一斧一个,都砍杀了,
也教哥哥吃一惊,也和他们争得一口气。”走了半日,走得肚饥。原来贪慌下山,
又不曾带得盘缠。多时不做这买卖,寻思道:“只得寻个乌出气的。”正走之间,
看见路傍一个村酒店。李逵便入去里面坐下,连打了三角酒,二斤肉吃了,起身
便走。酒保拦住讨钱。李逵道:“待我前头去寻得些买卖,却把来还你。”说罢,
便动身。只见外面走入个彪形大汉来,喝道:“你这黑厮好大胆!谁开的酒店?
你来白吃不肯还钱!”李逵睁着眼道:“老爷不拣那里,只是白吃。”韩伯龙道:
“我对你说时,惊得你尿流屁滚。老爷是梁山泊好汉韩伯龙的便是。本钱都是宋
江哥哥的。”李逵听了暗笑。“我山寨里那里认得这个乌人!”原来韩伯龙曾在
江湖上打家劫舍,要来上梁山泊入夥,却投奔了旱地忽律朱贵,要他引见宋江。
因是宋公明生发背庖在寨中,又调兵遣将,多忙少闲,不曾见得。朱贵权且教他
在村中卖酒。当时李逵去腰间,拔出一把板斧,看着韩伯龙道:“把斧头为当。”
韩伯龙不知是计,舒手来接。被李逵手起,望面门上只一斧,肐<月荅>地砍着。可
怜韩伯龙做了半世强人,死在李逵之手。两三个火家,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
望深村里走了。李逵就地下掳掠了盘缠,放火烧了草屋,望凌州去了。
行不得一日,正走之间,官道傍边,只见走过一条大汉,直上直下相李逵。
李逵见那人看他,便道:“你那厮看老爷怎地?”那汉便答道:“你是谁的老爷?”
李逵便抢将入来。那汉子手起一拳,打个搭墩。李逵寻思:“这汉子到使得好拳!”
坐在地下,仰着脸问道:“你这汉子姓甚名谁?”那汉道:“老爷没姓,要厮打
便和你厮打。你敢起来?”李逵大怒,正待跳将起来,被那汉子肋罗里又只一脚,
踢了一跤。李逵叫道:“赢他不得!”扒将起来便走。那汉叫住,问道:“这黑
汉子,你姓甚名谁?那里人氏?”李逵道:“我说与你,休要吃惊。我是梁山泊
黑旋风李逵的便是。”那汉道:“你端的是不是?不要说谎。”李逵道:“你不
信,只看我这两把板斧。”那汉道:“你既是梁山泊好汉,独自一个投那里去?”
李逵道:“我和哥哥鳖口气,要投凌州去杀那姓单姓魏的两个。”那汉道:“我
听得你梁山泊已有军马去了。你且说是谁?”李逵道:“先是大刀关胜领兵,随
后便是豹子头林冲、青面兽杨志领军策应。”那汉听了,纳头便拜。李逵道:
“你端的姓甚名谁?”那汉道:“小人原是中山府人氏,祖传三代相仆为生。却
才手脚,父子相传,不教徒弟。平生最无面目,到处投人不着。山东、河北都叫
我做没面目焦挺。近日打听得寇州地面有座山,名为枯树山,山上有个强人,平
生只好杀人。世人把他比做丧门神,姓鲍名旭。他在那山里打家劫舍。我如今待
要去那里入夥。”李逵道:“你有这等本事,如何不来投奔俺哥哥宋公明?”焦
挺道:“我多时要投奔大寨入夥,却没条门路。今日得遇兄长,愿随哥哥。”李
逵道:“我却要和宋公明哥哥争口气了下山来,不杀得一个人,空着双手,怎地
回去!你和我去枯树山,说了鲍旭,同去凌州,杀得单、魏二将,便好回山。”
焦挺道:“凌州一府城池,许多军马在彼。我和你只两个,便有十分本事,也不
济事。枉送了性命。不如且去枯树山,说了鲍旭,都去大寨入夥,此为上计。”
两个正说之间,背后时迁赶将来,叫道:“哥哥忧得你苦!便请回山。如今分四
路去赶你也。”李逵引着焦挺,且教与时迁厮见了。时迁劝李逵回山:“宋公明
哥哥等你!”李逵道:“你且住。我和焦挺商量定了,先去枯树山捉了鲍旭,方
才回来。”时迁道:“使不得,哥哥等你,即便回寨!”李逵道:“你若不跟我
去,你自先回山寨,报与哥哥知道:我便回也。”时迁惧怕李逵,自回山寨去了。
焦挺却和李逵自投寇州来,望枯树山去了。
话分两头,却说关胜与同宣赞、郝思文,引领五千军马接来,相近凌州。且
说凌州太守接得东京调兵的敕旨,并蔡太师紥付,便请兵马团练单廷珪、魏定国
商议。二将受了紥付,随即选点军兵,关领军器,拴束鞍马,整顿粮草,指日起
行。忽闻报说:“蒲东大刀关胜,引军到来,征讨本州。”单廷珪、魏定国听得
大怒,便收拾军马,出城迎敌。两军相近,旗鼓相望。门旗下关胜出马。那边阵
内鼓声响处,圣水将军出马。怎生打扮?
戴一顶浑铁打就四方铁帽,顶上撒一颗斗来大小黑缨,披一付熊皮砌就嵌缝
沿边乌油铠甲,穿一领皂罗绣就点翠团花秃袖征袍,着一双斜皮踢蹬嵌线云跟靴,
系一条碧鞓钉就叠胜狮蛮带,一张弓,一壶箭,骑一疋深马,使一条黑杆枪。
前面打一把引军按北方皂纛旗,上书七个银字:“圣水将军单廷珪。”又见
这边鸾铃响处,转出这员神火将军魏定国来出马。怎生打扮?
戴一顶朱红缀嵌点金束发盔,顶上撒一把扫帚长短赤缨,披一付摆连环吞兽
面犭唐猊铠,穿一领绣云霞飞怪兽绛红袍,着一双刺麒麟间翡翠云缝锦跟靴,带
一张描金雀画宝雕弓,悬一壶凤翎凿山狼牙箭,骑坐一疋胭脂马,手使一口熟铜
刀。
前面打一把引军按南方红绣旗,上书七个银字:“神火将军魏定国”。两员
虎将,一齐出到阵前。关胜见了,在马上说道:“二位将军,别来久矣!”单廷
珪、魏定国大笑,指着关胜骂道:“无才关胜,背反狂夫,上负朝廷之恩,下辱
祖宗名目,不知死活,引军到来,有何礼说?”关胜答道:“你二将差矣!目今
主上昏昧,奸臣弄权,非亲不用,非仇不谈。兄长宋公明仁德施恩,替天行道。
特令关某等到来,招请二位将军。倘蒙不弃,便请过来,同归山寨。”单、魏二
将听得大怒,骤马齐出。一个似北方一朵乌云,一个如南方一团烈火,飞出阵前。
关胜却待去迎敌,左手下飞出宣赞,右手下奔出郝思文,两对儿在阵前厮杀。刀
对刀,迸万道寒光;枪搠枪,起一天寒气。关胜遥见神火将越斗越精神,圣水将
无半点惧色。正斗之间,两将拨转马头,望本阵便走。郝思文、宣赞随即追赶,
冲入阵中。只见魏定国转入左边,单廷珪转过右边。随后宣赞赶着魏定国,郝思
文追住单廷珪。
且说宣赞正赶之间,只见四五百步军,都是红旗红甲,一字儿围裹将来,挠
钩齐下,套索飞来,和人连马活捉去了。再说郝思文追赶单廷珪到右边,只见五
百来步军,尽是黑旗黑甲,一字儿里转来。脑后众军齐上,把郝思文生擒活捉去
了。可怜二将英雄,到上经翻成画饼。一面把人解入凌州,各领五百精兵,杀出
阵门,却似乌云卷地,由如烈火飞来。众军卷杀过对阵。关胜举手无措,大败输
亏,望后便退。随即单廷珪、魏定国,拍马在背后追来。关胜正走之间,只见前
面冲出二将。关胜看时,左有林冲,右有杨志,从两肋罗里撞将出来,杀散凌州
军马。关胜收住本部残兵,与林冲、杨志相见,合兵一处。随后孙立、黄信,一
同见了。权且下寨。
却说水火二将捉得宣赞、郝思文,得胜回到城中。张太守接着,置酒作贺。
一面教人做造陷车,装了二人,差一员偏将,带领三百步军,连夜解上东京,申
达朝廷。
且说偏将带领三百人马,监押宣赞、郝思文上东京来。迤逦前行,来到一个
去处,只见满山枯树,遍地芦芽。一声锣响,撞出一夥强人。当先一个,手搦双
斧,声喝如雷。正是梁山泊黑旋风李逵。随即后面带着这个好汉,端的是谁?正
是:
相扑丛中人尽伏,拽拳飞脚如刀毒。
劣性发时似山倒,焦挺从来没面目。
李逵、焦挺两个好汉,引着小喽罗拦住去路。也不打话,便抢陷车。偏将急
待要走,背后又撞出一个好汉。正是:
狰狞丑脸如锅底,双睛叠暴露狼唇。
放火杀人提阔剑,鲍旭名唤丧门神。
这个好汉正是丧门神鲍旭。向前把偏将手起剑落,砍下马来。其余人等,撇
下陷车尽皆逃命去了。
李逵看时,却是宣赞、郝思文。便问了备细来由。宣赞见李逵,亦问:“你
怎生在此?”李逵说道:“为是哥哥不肯教我来厮杀,独自个私走下山来。先杀
了韩伯龙,后撞见焦挺,引我在此。鲍旭一见如故,便和亲兄弟一般接待。却才
商议,正欲却打凌州,只见小喽罗山头上望见这夥人马,监押陷车到来。只道是
官兵捕盗,不想却是你二位。”鲍旭邀请到寨内,杀牛置酒相待。郝思文道:
“兄弟既然有心上梁山泊入夥,不若将引本部人马,就同去凌州。并力攻打,此
为上策。”鲍旭道:“小可与李兄正如此商议。足下之言,说的最是。我山寨之
中,也有三二千疋好马。”带领五七百小喽罗,五筹好汉,一齐来打凌州。
却说逃难军士奔回来报与张太守说道:“半路里有强人夺了陷车,杀了首将。”
单廷珪、魏定国听得大怒,便道:“这番拿着,便在这里施刑。”只听得城外关
胜,引兵搦战。单廷珪争先出马,开城门放下吊桥,引一千军马出城迎敌。门旗
中飞出五百玄甲军来。到于阵前,走出一员大将,争先出马,乃是圣水将军。端
的好表人物!怎生打扮?有诗为证:
凤目卧蚕眉,虬髯黑面皮。
锦袍笼獬豸,宝甲嵌狻猊。
马跨东洋兽,人擎北斗旗。
凌州圣水将,英勇单廷珪。
当下单廷珪出马,大骂关胜道:“辱国败将,何不就死!”关胜听了,舞刀
拍马。两个斗不到二十馀合,关胜勒转马头,慌忙便走。单廷珪随即赶将来。约
赶十馀里,关胜回头喝道:“你这厮不下马受降,更待何时!”单廷珪挺枪直取
关胜后心。关胜使出神威,拖起刀背,只一拍,喝一声:“下去!”单廷珪落马。
关胜下马,向前扶起,叫道:“将军恕罪。”单廷珪惶恐伏礼,乞命受降。关胜
道:“某与宋公明哥哥面前,多曾举你。特来相招二位将军,同聚大义。”单廷
珪答道:“不才愿施犬马之力,同共替天行道。”两个说罢,并马而行出来。林
冲接见二人并马而行,便问其故。关胜不说输赢,答道:“山僻之内,诉旧论新,
招请归降。”林冲等众皆大喜。单廷珪回至阵前,大叫一声,五百玄甲军兵,一
哄过来。其余人马,奔入城中去了。连忙报知太守。
魏定国听了大怒。次日,领起军马,出城交战。单廷珪与同关胜、林冲,直
临阵前。只见门旗开处,神火将军出马。怎生打扮?有诗为证:
朗朗明星露双目,团团虎面如紫玉。
锦袍花绣荔枝红,衬袄云铺鹦鹉绿。
行来好似火千团,部领绛衣军一簇。
世间人号神火将,此是凌州魏定国。
当时魏定国出马,见了单廷珪顺了关胜,大骂:“忘恩背主负义匹夫!”关
胜大怒,拍马向前迎敌。二马相交,军器并举。两将斗不到十合,魏定国望本阵
便走。关胜却欲要追,单廷珪大叫道:“将军不可去赶!”关胜连忙勒住战马。
说犹未了,凌州阵内,早飞出五百火兵,身穿绛衣,手执火器,前后涌出有五十
辆火车。车上都满装芦苇引火之物。军人背上,各拴铁葫芦一个,内藏硫黄焰硝
五色烟药,一齐点着,飞抢出来。人近人倒,马遇马伤。关胜军兵,四散奔走,
退四十馀里紥住。
魏定国收转军马回城。看见本州烘烘火起,烈烈烟生。原来却是黑旋风李逵
与同焦挺、鲍旭,带领枯树山人马,都去凌州背后,打破北门,杀入城中,放起
火来,劫掳仓库钱粮。魏定国知了,不敢入城,慌速回军。被关胜随后赶上追杀,
首尾不能相顾。凌州已失,魏定国只得退走,奔中陵县屯驻。关胜引军,把县四
下围住。便令诸将调兵攻打。魏定国闭门不出。
单廷珪便对关胜、林冲等众位说道:“此人是一勇之夫。攻击得紧,他宁死
而不辱。事宽即完,急难成效。小弟愿往县中,不避刀斧,用好言招抚此人束手
来降,免动干戈。”关胜见说,大喜。随即叫单廷珪单人疋马到县。小校报知,
魏定国出来相见了,邀请上厅而坐。单廷珪用好言说道:“如今朝廷不明,天下
大乱。天子昏昧,奸臣弄权。我等归顺宋公明,且归水泊。久后奸臣退位,那时
临朝,去邪归正,未为晚矣。”魏定国听罢,沉吟半响,说道:“若是要我归顺,
须是关胜亲自来请,我便投降。他若是不来,我宁死而不辱。”单廷珪即便上马
回来,报与关胜。关胜见说,便道:“大丈夫作事,何故疑惑。”便与单廷珪疋
马单刀而去。林冲谏道:“兄长,小心难忖,三思而行。”关胜道:“好汉作事
无妨。”直到县衙。魏定国接着,大喜,愿拜投降。同叙旧情,设筵管待。当日
带领五百火兵,都来大寨,与林冲、杨志,并众头领,俱各相见已了,即便收军
回梁山泊来。宋江早使戴宗接着,对李逵说道:“只为你偷走下山,空教众兄弟
赶了许多路。如今时迁、乐和、李云、王定六四个,先回山去了。我如今先去报
知哥哥,免至悬望。”
不说戴宗争先去了,且说关胜等军马,回到金沙滩边。水军头领棹船接济军
马,陆续过渡。只见一个人气急败坏跑将来。众人看时,却是金毛犬段景住。林
冲便问道:“你和杨林、石勇去北地里买马,如何这等慌速跑来?”
段景住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宋江调拨军兵,来打这个去处。重报
旧仇,再雪前恨。正是:情知语是钩和线,从头钩出是非来。毕竟段景住对林冲
等说出甚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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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0 12: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八回 宋公明夜打曾头市 卢俊义活捉史文恭


诗曰:
恢恢天纲实无端,消息盈虚未易观。
不向公家遵礼度,却从平地筑峰峦。
宋江水浒心初遂,晁盖泉台死亦安。
天道好还非谬语,身亡家破不胜叹。
话说当时段景住跑来,对林冲等说道:“我与杨林、石勇前往北地买马。小
弟到彼,选得壮窜有筋力好毛片骏马买了二百馀匹。回至青州地面,被一夥强人,
为头一个,唤做险道神郁保四,聚集二百馀人,尽数把马劫夺,解送曾头市去了。
石勇、杨林不知去向。小弟连夜逃来报知。可差人去讨马回山。”
关胜见说,教:“且回山寨,与哥哥相见了,却商议此事。”众人且过渡来,
都到忠义堂上,见了宋江。关胜引单廷珪、魏定国与大小头领俱各相见了。李逵
把下山杀了韩伯龙,遇见焦挺、鲍旭,同去打破凌州之事,说了一遍。宋江听罢,
又添四个好汉,正在欢喜。
段景住备说夺马一事。宋江听了,大怒道:“前者夺我马疋,今又如此无礼!
晁天王的冤仇,未曾报得,旦夕不乐。若不去报此仇,惹人耻笑。”吴用道:
“即日春暖,正好厮杀。前者进兵,失其地利。如今必用智取。”宋江道:“此
仇深入骨髓,不报得誓不还山。”吴用道:“且教时迁,他会飞檐走壁,可去探
听消息一遭,回来却作商量。”时迁听命去了。无三二日,只见杨林、石勇逃得
回寨,备说曾头市史文恭,口出大言,要与梁山泊势不两立。宋江见说,便要起
兵。吴用道:“再待时迁回报,却去未迟。”宋江怒气填胸,要报此仇,片时忍
耐不住。又使戴宗飞去打听,立等回报。不过数日,却是戴宗先回来,说:“这
曾头市要与凌州报仇,欲起军马。见今曾头市口紥下大寨,又在法华寺内做中军
帐。五百里遍插旌旗,不知何路可进。”次日时迁回寨,报说:“小弟直到曾头
市里面,探知备细。见今紥下五个寨栅,曾头市前面二千馀人守住村口。总寨内
是教师史文恭执掌。北寨是曾涂与副教师苏定。南寨内是次子曾密。西寨内是三
子曾索。东寨内是四子曾魁。中寨内是第五子曾升与父亲曾弄守把。这个青州郁
保四,身长一丈,腰阔数围,绰号险道神将。这夺的许多马疋,都喂养在法华寺
内。”
吴用听罢,便教会集诸将,一同商议。“既然他设五个寨栅,我这里分调五
支军将,可作五路,去打他五个寨栅。”卢俊义便起身道:“卢某得蒙救命上山,
未能报效。今愿尽命向前,未知尊意若何?”宋江大喜,便道:“员外如肯下山,
便为前部。”吴用谏道:“员外初到山寨,未经战阵,山岭崎岖,乘马不便。不
可为前部先锋。别引一支军马,前去平川埋伏。只听中军炮响,便来接应。”吴
用主意,只恐卢俊义捉得史文恭,宋江不负晁盖之遗言,让位与他,因此不允。
宋江大意,只要卢俊义建功,乘此机会,教他为山寨之主,不负晁盖遗言。吴用
不肯,立主叫卢员外带同燕青,引领五百步军,平川小路听号。再分调五路军马。
曾头市正南大寨,差马军头领霹雳秦明,小李广花荣,副将马麟、邓飞,引军三
千攻打。曾头市正东大寨,差步军头领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副将孔明、孔
亮,引军三千攻打。曾头市正北大寨,差马军头领青面兽杨志,九纹龙史进,副
将杨春、陈达,引军三千攻打。曾头市正四大寨,差步军头领美髯公朱仝,插翅
虎雷横,副将邹渊、邹润,引军三千攻打。曾头市正中总寨,都头领宋公明,军
师吴用、公孙胜,随行副将吕方、郭盛、解珍、解宝、戴宗、时迁,领军五千攻
打。合后步军头领黑旋风李逵,混世魔王樊瑞,副将项充、李衮,引马步军兵五
千。其馀头领,各守山寨。怎见得五军进发?但见:
梁山泊五军先锋,马军遇水叠桥;水浒寨六丁神将,步卒逢山开路。七星旗
带,飘飘散天上乌云;八卦阵图,隐隐动山前虎豹。鞍上将齐披铁铠,坐下马都
带铜铃。九洞妖魔离海内,十方神将降人间。
当下宋江部领五军兵将大进。正是枪刀流水急,人马撮风行。且说曾头市探
事人,探知备细,报入寨中。曾长官听了,便请教师史文恭、苏定,商议军情重
事。史文恭道:“梁山泊军马来时,只是多使陷坑,方才捉得他强兵猛将。这夥
草寇,须是这条计,以为上策。”曾长官便差庄客人等,将了锄头铁锹,去村口
掘下陷坑数十处,上面虚浮土盖,四下里埋伏了军兵。只等敌军到来。又去曾头
市北路,也掘下十数处陷坑。比及宋江军马起行时,吴用预先暗使时迁,又去打
听。数日之间,时迁回来报说:“曾头市寨南寨北,尽都掘下陷坑,不记其数。
只等俺军马到来。”吴用见说,大笑道:“不足为奇。”引军前进,来到曾头市
相近。此时日午时分。前队望见一骑马来,项带铜铃,尾拴雉尾,马上一人,青
巾白袍,手执短枪。前队望见,便要追赶。吴用止住,便教军马就此下寨,四面
掘了濠堑,下了铁蒺藜。传令下去,教五军各自分投下寨。一般掘下濠堑,下了
蒺藜。
一住三日,不出交战。吴用再使时迁,扮作伏路小军,去曾头市寨中,探听
他不出何意。所有陷坑,暗暗地记着有几处,离寨多少路远,总有几处。时迁去
了一日,都知备细,暗地使了记号,回报军师。次日,吴用传令,教前队步军,
各执铁锄,分作两队。又把粮车一百有馀,装载芦苇乾柴,藏在中军。当晚,传
令与各寨诸军头领:来日已牌,只听东西两路步军,先去打寨。再教攻打曾头市
北寨的杨志、史进,把马军一字儿摆开。如若那边擂鼓摇旗,虚张声势,切不可
进。吴用传令已了。
再说曾头市史文恭,只要引宋江军马打寨,便着他陷坑。寨前路狭,待走那
里去。次日已牌,只听得寨前炮响,追兵大队,都到南门。次后,只见东寨边来
报道:“一个和尚轮着铁禅杖,一个行者舞起双戒刀,攻打前后。”史文恭道:
“这两个必是梁山泊鲁智深、武松。”犹恐有失,便分人去帮助曾魁。只见西寨
边又来报道:“一个长髯大汉,一个虎面贼人,旗号上写着美髯公朱仝,插翅虎
雷横,前来攻打甚急。”史文恭听了,又分拨人去帮助曾索。又听得寨前炮响。
史文恭按兵不动,只要等他入来,塌了陷坑。山后伏兵齐起,接应捉人。这里吴
用却调马军,从山背后,两路抄到寨前。前面步军,只顾看寨,又不敢去。两边
伏兵都摆在寨前。背后吴用军马赶来。尽数逼下坑去。史文恭却待出来,吴用鞭
稍一指,军寨中锣响,一齐推出百馀辆车子来,尽数把火点着。上面芦苇乾柴,
硫黄焰硝,一齐着起,烟火迷天。比及史文恭军马出来,尽被火车横拦当住。只
得回避,急待退军。公孙胜早在阵中,挥剑作法,借起大风,刮得火焰卷入南门,
早把敌楼排栅尽行烧毁。已自得胜,呜金收军。四下里入寨。当晚权歇。史文恭
连夜修整寨门,两下当住。
次日,曾涂对史文恭计议道:“若不先斩贼首,难以追灭。”分付教师史文
恭,牢守寨栅。曾举行率领军兵,披挂上马,出阵搦战。怎生打扮?
头戴金盔,身披铁铠。腰系绒绦,坐骑快马。
弯弓插箭,身挂绯袍。脚踏宝镫,手拈钢枪。
当日曾涂上马,飞出阵来。宋江在中军闻知曾涂搦战,带领吕方、郭盛相随,
出到前军。门旗影里,看见曾涂,心怀旧恨,用鞭指道:“谁与我先捉这厮,报
往日之仇,消向者之恨?”小温侯吕方,拍坐下马,挺手中方天画戟,直取曾涂。
两马交锋,军器并举。斗到三十合已上,郭盛在门旗下,看见两个中间,将及输
了一个。原来吕方本事迭不得曾涂,三十合已前,兀自抵敌得住。三十合已后,
戟法乱了,只办得遮架躲闪。郭盛只恐吕方有失,便骤坐下马,拈手中方天画戟,
飞出阵来,夹攻曾涂。三骑马在阵前绞做一团。原来两枝戟上,都拴着金钱豹尾。
吕方、郭盛要捉曾涂,两枝戟齐举。曾涂眼明,便用枪只一拨,却被两条豹尾搅
住朱缨,夺扯不开。三个各要掣出军器使用。小李广花荣在阵中看见,恐怕输了
两个,便纵马出来,左手拈起雕弓,右手急取鈚箭,搭上箭,拽满弓,望着曾
涂射来。这曾涂却好掣出枪来。那两枝戟,兀自搅做一团。说时迟,那时疾,曾
涂掣枪便望吕方项根搠来。花荣箭早先到,正中曾涂左臂,翻身落马。头盔倒卓,
两脚登空。吕方、郭盛双戟并施,曾涂死于非命。十数骑马军飞奔回来,报知史
文恭,转报中寨。曾长官听得,大哭。有诗为证:
拍马横枪要出尖,当场挑战势翩翩。
不知暗中雕翎箭,一命悠悠赴九泉。
只见旁边恼犯了一个壮士曾升,武艺绝高,使两口飞刀,人莫敢近。当时听
了大怒,咬牙切齿,喝教:“备我马来!要与哥哥报仇!”曾长官拦当不住。全
身披挂,绰刀上马,直奔前寨。史文恭接着劝道:“小将军不可轻敌。宋江军中,
智勇猛将极多。若论史某愚意,只宜坚守五寨,暗地使人前往凌州,便教飞奏朝
廷,调兵选将,多拨官军,分作两处征剿。一打梁山泊,一保曾头市。令贼无心
恋战,必欲退兵,急奔回山。那时史某不才,与汝弟兄一同追杀,必获大功。”
说言未了,北寨副教师苏定到来。见说坚守一节,便道:“梁山泊吴用那厮,诡
计多谋,不可轻敌。只宜退守,待救兵到来,从长商议。”曾升叫道:“杀我亲
兄,此冤不报,更待何时!直等养成贼势,退敌则难。”史文恭、苏定阻当不住。
曾升上马,带领数十骑马军,飞奔出寨搦战。
宋江闻知,传令前军迎敌。当时秦明得令,舞起狼牙棍,正要出阵,斗这曾
升。只见黑旋风李逵,手搦板斧,直奔军前。不问事由,抢出垓心对阵。有人认
的说道:“这个是梁山泊黑旋风李逵。”曾升见了,便叫放箭。原来李逵但是上
阵,便要脱膊。全得项充、李衮蛮牌遮护。此时独自抢来,被曾升一箭,腿上正
着。身如泰山,倒在地下。曾升背后马军,齐抢过来。宋江阵上秦明、花荣,飞
马向前死救。背后马麟、邓飞、吕方、郭盛,一齐接应归阵。曾升见了宋江阵上
人多,不敢再战。以此领兵还寨。宋江也自收军驻紥。次日,史文恭、苏定只是
主张不要对阵。怎禁得曾升催并,道要报兄仇。史文恭无奈,只得披挂上马。那
疋马便是先前夺的段景住的千里龙驹照夜玉狮子马。宋江引诸将摆开阵势迎敌。
对阵史文恭出马。怎生打扮?
头上金盔耀日光,身披铠甲赛冰霜。
坐骑千里龙驹马,手执朱缨丈二枪。
斯时史文恭出马,横杀过来。宋江阵上,秦明要夺头功,飞奔坐下马来迎。
二骑相交,军器并举。约斗二十馀合,秦明力怯,望本阵便走。史文恭奋勇赶来。
神枪到处,秦明后腿股上早着,倒颠下马来。吕方、郭盛、马麟、邓飞四将齐出,
死命来救。虽然救得秦明,军兵折了一阵。收回败军,离寨十里驻紥。宋江叫把
车子载了秦明,一面使人送回山寨将息,再与吴用商量。教取大刀关胜,金枪手
徐宁,并要单廷珪、魏定国四位下山,同来协助。
宋江自己,焚香祈祷,占卜一课。吴用看了卦象,便道:“虽然此处可破,
今夜必主有贼兵入寨。”宋江道:“可以早作准备。”吴用道:“请兄长放心,
只顾传下号令。先去报与三寨头领,今夜起,东西二寨,便教解珍在左,解宝在
右,其馀军马,各于四下里埋伏。”已定。是夜,天晴月白,风静云闲,史文恭
在寨中对曾升道:“贼兵今日输个两将,必然惧怯。乘虚正好劫寨。”曾升见说,
便教请北寨苏定,南寨曾密,西寨曾索,引兵前来,一同劫寨。二更左侧,潜地
出哨。马摘鸾铃,人披软战。直到宋江中军寨内。见四下无人,劫着空寨。急叫
中计,转身便走。左手下撞出两头蛇解珍,右手下撞出双尾蝎解宝,后面便是小
李广花荣,一发赶上。曾索在黑地里被解珍一钢叉,搠于马下。放起火来。后寨
发喊。东西两边进兵,攻打寨栅。混战了半夜,史文恭夺路得回。
曾长官又见折了曾索,烦恼倍增。次日,请史文恭写书投降。史文恭也有八
分惧怯。随即写书,速差一人赍擎,直到宋江大寨。小校报知,曾头市有人下书。
宋江传令:教唤入来。小校将书呈上。宋江拆开看时,写道:
“曾头市主曾弄,顿首再拜宋公明统军头领麾下:日昨小男倚仗一时之勇,
误有冒犯虎威。向日天王率众到来,理合就当归附。奈何无端部卒,施放冷箭。
更兼夺马之罪,虽百口何辞。原之实非本意。今顽犬已亡,遣使讲和。如蒙罢战
休兵,将原夺马疋尽数纳还,更赍金帛犒劳三军。此非虚情,免致两伤。谨此奉
书,伏乞照察。”
宋江看罢来书,心中大怒。扯书骂道:“杀吾兄长,焉肯干休!只待洗荡村
坊,是吾本愿。”下书人俯伏在地,凛颤不已。吴用慌忙劝道:“兄长差参!我
等相争,皆为气耳。既是曾家差人下书讲和,岂为一时之忿,以失大义。”随即
便写回书,取银十两,赏了来使,回还本寨。将书呈上。曾长官与史文恭拆开看
时,上面写道:
“梁山泊主将宋江,手书回覆曾头市主曾弄帐前:国以信而治天下,将以勇
而镇外邦。人无礼而何为?财非义而不取。梁山泊与曾头市,自来无仇,各守边
界。奈缘尔将行一时之恶,惹数载之冤。若要讲和,便须发还二次原夺马疋,并
要夺马凶徒郁保四,犒劳军士金帛。忠诚既笃,礼数休轻。如或更变,别有定夺。
草草具陈,情照不宣。”
曾长官与史文恭看了,俱各惊忧。次日,曾长官又使人到来言说:“若肯讲
和,各请一人质当。”宋江不肯。吴用便道:“无伤。”随即便差时迁、李逵、
樊瑞、项充、李衮五人前去为信。临行时,吴用叫过时迁,附耳低言:“如此如
此,休得有误。”不说五人去了,却说关胜、徐宁、单廷珪、魏定国到了。当时
见了众人,就在中军紥驻。
且说时迁引四个好汉,来见曾长官。时迁向前说道:“奉哥哥将令,差时迁
引李逵等四人前来讲和。”史文恭道:“吴用差遣五个人来,必然有谋。”李逵
大怒,揪住史文恭便打。曾长官慌忙劝住。时迁道:“李逵虽然粗卤,却是俺宋
公明哥哥心腹之人。特使他来,休得疑惑。”曾长官终心只要讲和,不听史文恭
之言。便叫置酒相待。请去法华寺寨中安歇。拨五百军人前后围住。却使曾升带
同郁保四,来宋江大寨讲和。二人到中军相见了,随后将原夺二次马疋,并金帛
一车,送到大寨。宋江看罢,道:“这马都是后次夺的。正有先前段景住送来那
疋千里白龙驹照夜玉狮子马,如何不见将来?”曾升道:“是师父史文恭乘坐着,
以此不曾将来。”宋江道:“你疾忙快写书去,教早早牵那疋马来还我。”曾升
便写书,叫从人还寨,讨这疋马来。史文恭听得,回道:“别的马将去不吝。这
疋马却不与他。”从人往复去了几遭,宋江定死要这疋马。史文恭使人来说道:
“若还定要我这疋马时,着他即便退军,我便送来还他。”
宋江听得这话,便与吴用商量,尚然未决。忽有人来报道:“青州、凌州两
路,有军马到来。”宋江道:“那厮们知得,必然变卦。”暗传下号令,就差关
胜、单廷珪、魏定国去迎青州军马,花荣、马麟、邓飞,去迎凌州军马。暗地叫
出郁保四来,用好言抚恤他,十分恩义相待。说道:“你若肯建这场功劳,山寨
里也教你做个头领。夺马之仇,折箭为誓,一齐都罢。你若不从,曾头市破在旦
夕。任从你心。”郁保四听言:“情愿投拜,从命帐下。”吴用受计与郁保四道:
“你你只做私逃还寨,与史文恭说道:‘我和曾升去宋江寨中讲和,打听得真实
了。如今宋江大意,只要赚这疋千里马,实无心讲和。若还与了他,必然翻变。
如今听得青州、凌州两路救兵到了,十分心慌。正好乘势用计,不可有误。’他
若信从了,我自有处置。”郁保四领了言语,直到史文恭寨里,把前事具说一遍。
史文恭引了郁保四,来见曾长官,备说宋江无心讲和,可以乘势劫他寨栅。曾长
官道:“我那曾升当在那里。若还翻变,必然被他杀害。”史文恭道:“打破他
寨,好歹救了。今晚传令与各寨,尽数都起,先劫宋江大寨。如断去蛇首,众贼
无用。回来却杀李逵等五人未迟。”曾长官道:“教师可以善用良计。”当下传
令与北寨苏定,东寨曾魁,南寨曾密,一同劫寨。郁保四却闪来法华寺大寨内,
看了李逵等五人,暗与时迁走透这个消息。
再说宋江同吴用说道:“未知此计若何?”吴用道:“如是郁保四不回,便
是中俺之计。他若今晚来劫我寨,我等退伏两边。却教鲁智深、武松引步军杀入
他东寨,朱仝、雷横引步军杀入他西寨,却令杨志、史进引马军截杀北寨。此名
番犬伏窝之计,百发百中。”
当晚,却说史文恭带了苏定、曾密、曾魁,尽数起发。是夜月色朦胧,星辰
昏暗。史文恭、苏定当先,曾密、曾魁押后。马摘鸾铃,人披软战,尽都来到宋
江总寨。只见寨门不关,寨内并无一人。又不见些动静。情知中计,即便回身。
急望本寨去时,只见曾头市里锣呜炮响。却是时迁扒去法华寺钟楼,撞起钟来。
声响为号,东西两门,火炮齐响,喊声大举。正不知多少军马,杀将入来。却说
法华寺中,李逵、樊瑞、项充、李衮一齐发作,杀将出来。史文恭等急回到寨时,
寻路不见。曾长官见寨中大闹,又听得梁山泊大军两路杀将入来,就在寨里自缢
而死。曾密迳奔西寨,被朱仝一朴刀搠死。曾魁要奔东寨时,乱军中马踏为泥。
苏定死命奔出北门,却有无数陷坑。背后鲁智深、武松赶杀将来。前逢杨志、史
进,乱箭射死苏定。后头撞来的人马,都颠入陷坑中去。重重叠叠,陷死不知无
数。宋江众将得胜,在曾头市卷杀八面残兵,掳掠财物。有诗为证:
可怪曾家事不谐,投降特地贡书来。
宋江要雪天王恨,半夜驱兵卷杀来。
且说史文恭得这千里马,行得快,杀出西门,落荒而走。此时黑雾遮天,不
分南北。约行了二十馀里,不知何处。只听得树林背后一声锣响,撞出四五百军
来。当先一将,手提杆棒,望马脚便打。那疋马是千里龙驹,见棒来时,从头上
跳过去了。史文恭正走之间,只见阴云冉冉,冷气飕飕,黑雾漫漫,狂风飒飒。
虚空中一人当住去路。史文恭疑是神兵,勒马便回。东西南北,四边都是晁盖阴
魂缠住。史文恭再回旧路,却撞着浪子燕青。又转过玉麒麟卢俊义来,喝一声:
“强贼徒走那里去!”腿股上只一朴刀,搠下马来。便把绳索绑了,解投曾头市
来。燕青牵了那匹千里龙驹,迳到大寨。宋江看了大喜。仇人相见,分外眼明。
心中一喜一怒。喜者得卢员外见功,怒者恨史文恭射杀晁天王,冤仇未曾报得。
先把曾升就本处斩首,曾家一门老少,尽数不留。抄掳到金银财宝,米麦粮食,
尽行装载上车,回梁山泊,给散各部头领,犒赏三军。
且说关胜领军杀退青州军马,花荣领兵杀散凌州军马,都回来了。大小头领,
不缺一个。又得了这疋千里龙驹照夜玉狮子马。其馀物件,尽不必说。陷车内囚
了史文恭,便收拾军马,回梁山泊来。所过州县村坊,并无侵扰。
回到山寨忠义堂上,都来参见晁盖之灵。宋江传令,教圣手书生萧让,作了
祭文。令大小头领,人人挂孝,个个举哀。将史文恭剖腹剜心,享祭晁盖已罢。
宋江就忠义堂上,与众弟兄商议,立梁山泊之主。吴用便道:“兄长为尊,卢员
外为次。其馀众弟兄各依旧位。”宋江道:“向者晁天王遗言:“但有人捉得史
文恭者,不拣是谁,便为梁山泊之主。今日卢员外生擒此贼赴山,祭献晁兄,报
仇雪恨。正当为尊,不必多说。”卢俊义道:“小弟德薄才疏,怎敢承当此位!
若得居末,尚自过分。”宋江道:“非宋某多谦,有三件不如员外处:第一件,
宋江身材黑矮,貌拙才疏。员外堂堂一表,凛凛一躯,有贵人之相。第二件,宋
江出身小吏,犯罪在逃。感蒙众弟兄不弃,暂居尊位。员外出身豪杰之子,又无
至恶之名。虽然有些凶险,累蒙天祐,以免此祸。第三件,宋江文不能安邦,武
又不能附众。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寸箭之功。员外力敌万人,通今博古,天下谁
不望风而降!尊兄有如此才德,正当为山寨之主。他时归顺朝廷,建功立业,官
爵升迁,能使弟兄们尽生光彩。宋江主张已定,休得推托。”卢俊义恭谦,拜于
地下,说道:“兄长枉自多谈!卢某宁死实难从命!”吴用劝道:“兄长为尊,
卢员外为次,人皆所伏。兄长若如是再三推襄,恐冷了众人之心。”原来吴用已
把眼视众人,故出此语。只见黑旋风李逵大叫道:“我在江州舍身拚命,跟将你
来。众人都饶让你一步。我自天也不怕!你只管让来让去做甚乌!我便杀将起来,
各自散火。”武松见吴用以目示人,也发作叫道:“哥哥手下许多军官,受朝廷
诰命的人,也只是让哥哥。他如何肯从别人?”刘唐便道:“我们起初七个上山,
那时便有让哥哥为尊之意。今日却要让别人!”鲁智深大叫道:“若还兄长推让
别人,洒家们各自都散。”宋江道:“你众人不必多说,我自有个道理,尽天意,
看是如何,方才可定。”吴用道:“有何高见?便请一言。”宋江道:“有两件
事。”正是:教梁山泊内,重添两个英雄,东平府中,又惹一场灾祸。直教:天
罡尽数投忠义,地煞齐临水浒来。毕竟宋江说出那两件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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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0 12: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九回 东平府误陷九纹龙 宋公明义释双枪将


诗曰:
神龙失势滞飞升,得遇风雷便不情。
豪杰相逢鱼得水,英雄际会弟投兄。
千金伪买花娘俏,一让能成俊义名。
水战火攻人罕敌,绿林头领宋公明。
话说当下梁山泊忠义堂上,宋江打了曾头市,卢俊义捉得史文恭,祭献晁天
王已了,宋江不负晁盖遗言,要把主位让与卢员外。众人不伏。宋江又道:“如
此众志不定,于心不安。目今山寨钱粮缺少。梁山泊东有两个州府,却有钱粮。
一处是东平府,一处是东昌府。我们自来不曾搅扰他那里百姓。今去问他借粮,
公然不肯。今写下两个阄儿,我和卢员外各拈一处。如先打破城子的,便做梁山
泊主。如何?”吴用道:“也好。听从天命。”卢俊义道:“休如此说,只是哥
哥为梁山泊之主某听从差遣。”此时不由卢俊义。当下便唤铁面孔目裴宣,写下
两个阄儿,焚香对天,祈祷已罢,各拈一个。宋江拈着东平府,卢俊义拈着东昌
府。众皆无语。
当日设筵,饮酒中间,宋江传令调拨人马。宋江部下:林冲、花荣、刘唐、
史进、徐宁、燕顺、吕方、郭盛、韩滔、彭玘、孔明、孔亮、解珍、解宝、王矮
虎、一丈青、张青、孙二娘、孙新、顾大嫂、石勇、郁保四、王定六、段景住,
大小头领二十五员,马步军兵一万;水军头领三员: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
领水军驾船接应。卢俊义部下:吴用、公孙胜、关胜、呼延灼、朱仝、雷横、索
超、杨志、单廷珪、魏定国、宣赞、郝思文、燕青、杨林、欧鹏、凌振、马麟、
邓飞、施恩、樊瑞、项充、李衮、时迁、白胜,大小头领二十五员,马步军兵一
万;水军头领三员:李俊、童威、童猛,引水手驾船策应。其馀头领并中伤者,
看守寨栅。宋江分表已定。此是一时进兵,去打两处州郡。有诗为证:
尧舜推贤万古无,禹汤传后亦良图。
谁知聚啸山林者,揖让谦恭有盛谟。
且说宋江与众头领去打东平府,卢俊义与众头领去打东昌府,众多头领,各
自下山。此是三月初一日的话。日暖风和,草青沙软,正好厮杀。
却说宋江领兵前到东平府,离城只有四十里路,地名安山镇,紥驻军马。宋
江道:“东平府太守程万里,和一个兵马都监,乃是河东上党郡人氏。此人姓董
名平,善使双枪,人皆称为双枪将。有万夫不当之勇。虽然去打他城子,也和他
通些礼数。差两个人赍一封战书,去那里下。若肯归降,免致动兵,若不听从,
那时大行杀戮,使人无怨。谁敢与我先去下书?”只见部下走过一人,身长一丈,
腰阔数围。那人是谁?有诗为证:
不好资财惟好义,貌似金刚离古寺。
身长唤做险道神,此是青州郁保四。
郁保四道:“小人认得董平,情愿赍书去下。”又见部下转过一人,瘦小身
材,叫道:“我帮他去。”那人是谁?有诗为证:
蚱蜢头尖光眼目,鹭鹚瘦腿全无肉。
路遥行走疾如飞,杨子江边王定六。
这两个便道:“我们不曾与山寨中出得些气力,今情愿去走一遭。”宋江大
喜,随即写了战书,与郁保四、王定六两个去下。书上只说借粮一事。
且说东平府程太守,闻知宋江起军马到了安山镇住紥,便请本州兵马都监双
枪将董平商议军情重事。正坐间,门人报道:“宋江差人下战书。”程太守教唤
至。郁保四、王定六当府厮见了,将书呈上。程万里看罢来书,对董都监说道:
“要借本府钱粮,此事如何?”董平听了大怒,叫推出去,即便斩首。程太守谏
道:“不可!自古两国争战,不斩来使,于礼不当。只将二人各打二十讯棍,发
回原寨,看他如何?”董平怒气未息,喝把郁保四、王定六一索捆翻,打得皮开
肉绽,推出城去。两个回到大寨,哭告宋江说:“董平那厮无礼,好生眇视大寨!”
宋江见打了两个,怒气填胸,便要平吞州郡。先叫郁保四、王定六上车,回
山将息。只见九纹龙史进起身说道:“小弟旧在东平府时,与院子里一个娼妓有
染,唤做李瑞兰,往来情熟敬我。如今多将些金银,潜地入城,借他家里安歇。
约时定日,哥哥可打城池。只等董平出来交战,我便扒去更鼓楼上放起火来,里
应外合,可成大事。”宋江道:“最好。”史进随即收拾金银,安在包袱里。身
边藏了暗器,拜辞起身。宋江道:“兄弟善觑方便,我且顿兵不动。”
且说史进转入城中,迳到西瓦子李瑞兰家。大伯见是史进,吃了一惊。接入
里面,叫女儿出来厮见。李瑞兰生的甚是标格出尘。有诗为证:
万种风流不可当,梨花带雨玉生香。
翠禽啼醒罗浮梦,疑是梅花靓晓妆。
李瑞兰引去楼上坐了。遂问史进道:“一向如何不见你头影?听的你在梁山
泊做了大王,官司出榜捉你。这两日街上乱哄哄地说:宋江要来打城借粮,你如
何却到这里?”史进道:“我实不瞒你说:我如今在梁山泊做了头领,不曾有功。
如今哥哥要来打城借粮,我把你家备细说了。如今我特地来做细作。有一包金银,
相送与你。切不可走透了消息。明日事完,一发带你一家上山快活。”李瑞兰葫
芦提应承,收了金银。且安排些酒肉相待。却来和大娘商量道:“他往常做客时,
是个好人,在我家出入不妨。如今他做了歹人。倘或事发,不是耍处!”大伯说
道:“梁山泊宋江这夥好汉,不是好惹的。但打城池,无有不破。若还出了言语,
他们有日打破城子入来,和我们不干罢。”虔婆便骂道:“老蠢物!你省得什么
人事!自古道:“蜂刺入怀,解衣去赶。天下通例,自首者即免本罪。你快去东
平府里首告,拿了他去,省得日后负累不好。”李公道:“他把许多金银与我家,
不与他担些干己,买我们做什么?”虔婆骂道:“老畜生!你这般说,却似放屁!
我这行院人家,坑陷了千千万万的人,岂争他一个!你若不去首告,我亲自去衙
前叫屈,和你也说在里面。”李公道:“你不要性发,且教女儿款住他,休得打
草惊蛇,吃他走了。待我去报与做公的,先来拿了,却去首告。”
且说史进见这李瑞兰上楼来,觉得面色红白不定。史进便问道:“你家莫不
有甚事,这般失惊打怪?”李瑞兰道:“却才上胡梯,踏了个空,争些儿吃了一
交。因此心慌撩乱。”史进虽是英勇,又吃他瞒过了,更不猜疑。有诗为证:
可叹虔婆伎俩多,粉头无奈苦教唆。
早知暗里施奸狡,错用黄金买笑歌。
当下李瑞兰相叙间阔之情,争不过一个时辰,只听得糊梯边脚步响,有人奔
上来。窗外纳声喊,数十个做公的,抢到楼上。史进措手不及。正如鹰拿野雀,
弹打班鸠,把史进似抱头狮子,绑将下楼来,迳解到东平府里。厅上程太守看了,
大骂道:“你这厮胆包身体,怎敢独自个来做细作?若不是李瑞兰父亲首告,误
了我一府良民。快招你的情由。宋江教你来怎地?”史进只不言语。太守便道:
“两边公吏狱卒牢子,这等贼骨头,不打如何肯招?”程太守喝道:“与我加力
打这厮!”又将冷水来喷,两边腿上各打一百大棍。史进由他拷打,不招实情。
董平道:“且把这厮长枷木杻,送在死囚牢里。等拿了宋江,一并解京施行。”
却说宋江自从史进去了,备细写书与吴用知道。吴用看了宋公明来书,说史
进去娼妓李瑞兰家做细作。大惊,急与卢俊义说知,连夜来见宋江,问道:“谁
叫史进去来?”宋江道:“他自愿去,说这李行首是他旧日的表子,好生情重。
因此前去。”吴用道:“兄长欠这些主张!若吴某在此,决不叫去。常言道:
“娼妓之家,讳者、扯、丐、漏、走五个字,得便熟闲,迎新送旧,陷了多少才
人。更兼水性无定准之意,总有恩情,也难出虔婆之手。此人今去,必然吃亏。”
宋江便问吴用请计。吴用便叫顾大嫂:“劳烦你去走一遭。”可扮做贫婆,潜入
城中。只做求乞的。若有些动静,火急便回。若是史进陷在牢中,你可去告狱卒,
只说有旧情恩念,我要与他送一口饭。捵入牢中,暗与史进说知。我们月尽夜,
黄昏前后,必来打城。你可就水火之处,安排脱身之计。月尽夜,你就城中放火
为号。此间进兵,方好成事。兄长可先打汶上县,百姓必然都奔东平府。却叫顾
大嫂杂在数内,乘势入城,便无人知觉。”吴用设计已罢,上马便回东昌府去了。
宋江点起解珍、解宝,引五百馀人,攻打汶上县。果然百姓扶老挈幼,鼠窜狼奔,
都奔东平府来。有诗为证:
史进怆惶已就擒,当官拷掠究来音。
若非顾媪通消息,怎救圜中万死身。
欲避兵戈,逃生匿迹,合城纷扰,都不在话下。却说顾大嫂头髻蓬松,衣服
蓝缕,杂在众人里面,捵入城来。绕街求乞,到于衙前,打听得果然史进陷在
牢中。方知吴用智料如神。次日,提着饭罐,只在司狱司前往来伺候。见一个老
年公人,从牢里出来,顾大嫂看着便拜,泪下如雨。那年老公人问道:“你这贫
婆,哭做什么?”顾大嫂道:“牢中监的史大郎,是我旧的主人。自从离了,又
早十年。只说道在江湖上做买卖,不知为甚事陷在牢里?眼见得无人送饭。老身
叫化得这一口儿饭,特要与他充饥。哥哥,怎生可怜见,引进则个!强如造七层
宝塔。”那公人道:“他是梁山泊强人,犯着该死的罪,谁敢带你入去?”顾大
嫂道:“便是一刀一剐,自教他瞑目而受。只可怜见,引老身入去,送这口儿饭,
也显得旧日之情。”说罢,又哭。那老公人寻思道:“若是个男子汉,难带他入
去。一个妇人家,有甚利害。”当时引顾大嫂直入牢中来。看见史进项带沉枷,
腰缠铁索。史进见了顾大嫂,吃了一惊,则声不得。顾大嫂一头假啼哭,一头喂
饭。别的节级便来喝道:“这是该死的歹人,狱不通风,谁放你来送饭?即忙出
去,饶你两棍!”顾大嫂见这牢内人多,难说备细。只说得:“月尽夜打城,叫
你牢中自挣紥。”史进再要问时,顾大嫂被小节级打出牢门。史进只记得月尽夜。
原来那个三月却是大尽。到二十九,史进在牢中与两个节级说话,问道:
“今朝是几时?”那个小节级却错记了,回说道:“今朝是月尽夜。晚些买贴孤
魂纸来烧。”史进得了这话,巴不得晚。一个小节级吃的半醉,带史进到水火坑
边。史进哄小节级道:“背后的是谁?”赚得他回头,挣脱了枷,只一枷稍,把
那小节级面上正着一下,打倒在地。就拾砖头,敲开了木杻,睁着鹘眼,抢到
亭心里。几个公人都酒醉了,被史进迎头打着,死的死了,走的走了。拔开牢门,
只等外面救应。又把牢中应有罪人,尽数放了,总有五六十人。就在牢内发起喊
来,一齐走了。有人报知太守程万里,惊得面如土色。连忙便请兵马都监商议。
董平道:“城中必有细作,且差多人围困了这贼。我却乘此机会,领军出城,去
捉宋江。相公便紧守城池,差数十公人围定牢门,休教走了。”董平上马点军去
了。程太守便点起一应节级、虞候、押番,各执枪棒,去大牢前纳喊。史进在牢
里不敢轻出。外厢的人,又不敢进去。顾大嫂只叫得苦。
却说都监董平,点起兵马,四更上马,杀奔宋江寨来。伏路小军,报知宋江。
宋江道:“此必是顾大嫂在城中又吃亏了。他既杀来,准备迎敌。”号令一下,
诸军都起。当时天色方明,却好接着董平军马。两下摆开阵势。董平出马,真乃
英雄盖世,谋勇过人。有诗为证:
两面旗牌耀日明,简银铁铠似霜凝。
水磨凤翅头盔白,锦绣麒麟战袄青。
一对白龙争上下,两条银蟒递飞腾。
河东英勇风流将。能使双枪是董平。
原来董平心灵机巧,三教九流,无所不通,品竹调弦,无有不会。山东、河
北,皆号他为风流双枪将。宋江在阵前看了董平这表人品,一见便喜。又见他箭
壶中插了面小旗,上写一联道:“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宋江随即遣韩滔
出马迎敌。韩滔得令,手执铁搠,直取董平。董平那对铁枪,神出鬼没,人不可
当。宋江再叫金枪手徐宁,仗钩镰枪前去交战,替回韩滔。徐宁得令,飞马便出,
接住董平厮杀。两个在征尘影里,杀气丛中,斗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败。交战良
久,宋江恐怕徐宁有失,便教鸣金收军。徐宁勒马回来。董平手举双枪,直追杀
入阵来。宋江鞭稍一展,四下军兵一齐围住。宋江勒马上高阜处看望。只见董平
围在阵内,他若投东,宋江便把号旗望东指,军马向东来围他。他若投西,号旗
便望西指,军马便向西来围他。董平在阵中横冲直撞,两枝枪直杀到申牌已后,
冲开条路,杀出去了。宋江不赶董平,驱兵大进。董平因见交战不胜,当晚收军
回城去了。宋江连夜起兵,直抵城下,团团调兵围住。顾大嫂在城中未敢放火。
史进又不得出来。两下拒住。
原来程太守有个女儿,十分大有颜色。董平无妻,累累使人去求为亲。程万
里不允。因此日常间有些言和意不和。董平当晚,领军入城。其日,使个就里的
人,乘势来问这头亲事。程太守回说:“我是文官,他是武官。相赘为婿,正当
其理。只是如今贼寇临城,事在危急。若还便许,被人耻笑。待得退了贼兵保护
城池无事,那时议亲,未为晚矣。”那人把这话却回复董平。董平虽是口里应道:
“说得是。”只是心中踌躇,不十分欢喜。恐怕他日后不肯。
这里宋江连夜攻城得紧。太守催请出战。董平大怒,披挂上马,带领三军出
城交战。宋江亲在阵前门旗下喝道:“量你这个寡将,怎敢当吾!岂不闻古人有
言: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你看我手下雄兵十万,猛将千员,替天行道,济困
扶危。早来就降,免汝一死。”董平大怒,回道:“文面小吏,该死狂徒,怎敢
乱言!”说罢,手举双枪,直奔宋江。左有林冲,右有花荣,两将齐出,各使军
器,来战董平。约斗数合,两将便走。宋江军马佯败,四散而奔。董平要逞功劳,
拍马赶来。宋江等却好退到寿张县界。宋江前面走,董平后面追。离城有十数里,
前至一个村镇。两边都是草屋,中间一条驿道。董平不知是计,只顾纵马赶来。
宋江因见董平了得,隔夜已使王矮虎、一丈青、张青、孙二娘四个,带一百馀人,
先在草屋两边埋伏,却拴数条绊马索在路上。又用薄土遮盖。只等来时,鸣锣为
号,绊马索齐起,准备捉这董平。董平正赶之间,来到那里,只听得背后孔明、
孔亮大叫:“勿伤吾主!”恰好到草屋前,一声锣响,两边门扇齐开,拽起绳索。
那马却待回头,背后绊马索齐起,将马绊倒。董平落马。左边撞出一丈青、王矮
虎,右边走出张青、孙二娘,一齐都上,把董平捉了。头盔衣甲,双枪只马,尽
数夺了。两个女头领将董平捉住,用麻绳背剪绑了。两个女将,各执钢刀,监押
董平,来见宋江。
却说宋江过了草屋,勒住马,立在绿杨树下。迎见这两个女头领,解着董平。
宋江随即喝退两个女将:“我教你去相请董将军,谁教你们绑缚他来?”二女将
喏喏而退。宋江慌忙下马,自来解其绳索,便脱护甲锦袍与董平穿着,纳头便拜。
董平慌忙答礼。宋江道:“倘蒙将军不弃微贱,就为山寨之主。”董平答道:
“小将被擒之人,万死犹轻。若得容恕安身,实为万幸。”宋江道:“弊寨地连
水泊,素无扰害。今为缺少粮食,特来东平府借粮,别无他意。”董平道:“程
万里那厮,原是童贯门下门馆先生。得此美任,安得不害百姓。若是兄长肯容,
董平今去赚开城门,杀入城中,共取钱粮,以为报效。”宋江大喜。便会一行人
将过盔甲枪马还了董平,披挂上马。董平在前,宋江军马在后,卷起旗幡,都到
东平城下。董平军马在前,大叫:“城上快开城门!”把门军士,将火把照时,
认得是董都监,随即大开城门,放下吊桥。董平拍马先入,砍断铁锁。背后宋江
等,长驱人马,杀入城来,都到东平府时。急传将令,不许杀害百姓,放火烧人
房屋。董平迳奔私衙,杀了程太守一家人口,夺了这女儿。宋江先叫开放大牢,
救出史进。便开府库,尽数取了金银财帛,大开仓廒,装载粮米上车。先使人护
送去梁山泊金沙滩,交割与三阮头领,接递上山。史进自引人去西瓦子里李瑞兰
家,把虔婆老幼一门大小,碎尸万段。宋江将太守家私,俵散居民。仍给沿街告
示,晓谕百姓:“害民州官,已自杀戮。汝等良民,各安生理。”告示已罢,收
拾回军。
大小将校,再到安山镇。只见白日鼠白胜,飞奔有来,报说东昌府交战之事,
虚实胜败。宋江听罢,神眉剔竖,怪眼圆睁,大叫:“众多兄弟,不要回山,且
跟我来,再去这个去处,降兵捉将!”正是:再施忠义轻舒手,复夺资储锦绣城。
毕竟宋江再引军马投何处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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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0 12: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回 没羽箭飞石打英雄 宋公明弃粮擒壮士


诗曰:
龙虎山中降敕宣,销魔殿上散霄烟。
致令煞曜离金阙,故使罡星下九天。
战马频嘶杨柳岸,征旗布满藕花船。
只因肝胆存忠义,留得清名万古传。
话说宋江打了东平府,收军回到安山镇,正待要回山寨,只见白胜前来报说:
“卢俊义去打东昌府,连输了两阵。城中有个猛将,姓张名清,原是彰德府人,
虎骑出身;善会飞石打人,百发百中,人呼为没羽箭。手下两员副将,一个唤做
花项虎龚旺,浑身上刺着虎斑,脖项上吞着虎头,马上会使飞枪,一个唤做中箭
虎丁得孙,面颊连项,都有疤痕,马上会使飞叉。卢员外提兵临境,一连十日,
不出厮杀。前日张清出城交锋,郝思文出马迎敌。战无数合,张清便走,郝思文
赶去,被他额角上打中一石子,跌下马来;却得燕青一弩箭射中张清战马,因此
救得郝思文性命。输了一阵。次日,混世摩王樊瑞,引项充、李衮舞牌去迎;不
期被丁得孙从肋窝里飞出标叉,正中项充。因此又输了一阵。二人见在船中养病。
军师特令小弟,来请哥哥早去救应。”宋江见说了,叹曰:“卢俊义直如此无缘!
特地教吴学究、公孙胜帮他,只想要他见阵成功,山寨中也好眉目,谁想又逢敌
手!既然如此,我等众弟兄引兵都去救应。”当时传令,便起三军。诸将上马,
跟随宋江,直到东昌境界。卢俊义等接着,具说前事,权且下寨。
正商议间,小军来报:‘没羽箭张清搦战。’宋江领众便起,向平川旷野,
摆开阵势;大小头领,一齐上马,随到门旗下。宋江在马上看对阵时,阵排一字,
旗分五色。三通鼓罢,没羽箭张清出马。怎生打扮?有一篇水调歌,诜嶷清的英
勇:
头巾掩映茜红缨,狼腰猿臂体彪形。锦衣绣袄袍中,微露透深青。雕鞍侧坐,
青骢玉勒马轻迎。葵花宝镫,振响熟铜铃。倒拖雉尾,飞走四蹄轻。金环摇动,
飘飘玉蟒撒朱缨。锦袋石子,轻轻飞动似流星。不用强弓硬弩,何须打弹飞铃,
但着处,命归空。东晶马骑将,没羽箭张清。
宋江在门旗下见了喝采。张清在马上,荡起征尘,往来驰走。门旗左边,闪
出那个花项虎龚旺。有诗为证:
手执标枪惯飞舞,盖世英雄诚未睹。
斑烂锦体兽吞头,龚旺名为花项虎。
又见张清阵内门旗影里,右边闪出这个中箭虎丁得孙。亦有诗为证:
虎骑奔波出阵门,双腮连项露疤痕。
到处人称中箭虎,手搭飞叉丁得孙。
三骑马来到阵前。张清手指宋江骂道:“水洼草贼,愿决一阵!”宋江问道:
“谁可去战张清?”傍边恼犯这个英雄,忿怒跃马,手舞钩镰枪,出到阵前。宋
江看时,乃是金枪手徐宁。宋江暗喜,便道:“此人正是对手。”徐宁飞马,直
取张清。两马相交,双枪并举。斗不到五合,张清便走,徐宁去赶。张清把左手
虚提长枪,右手便向锦袋中摸出石子,纽回身,觑得徐宁面门较近,只一石子,
可怜悍勇徐宁,石子眉心早中,翻身落马。龚旺、丁得孙便来捉人。宋江阵上人
多,早有吕方、郭盛两骑马,两枝戟,救回本阵。宋江等大惊,尽皆失色。再问:
“那个头领接着厮杀?”宋江言未尽,马后一将飞出。看时,却是锦毛虎燕顺。
宋江却待阻当,那骑马已自去了。燕顺接住张清,斗无数合,遮拦不住,拨回马
便走。张清望后赶来。手取石子,看燕顺后心一掷,打在镗甲护镜上,铮然有声,
伏鞍而走。宋江阵上一人,大叫:“匹夫何足惧哉!”拍马提搠,飞出阵去。宋
江看时,乃是百胜将韩滔。不打话,便战张清。两马方交,喊声大举。韩滔要在
宋江面前显能,抖擞精神,大战张清。不到十合,张清便走。韩滔疑他飞石打来,
不去追赶。张清回头,不见赶来,翻身勒马便转。韩滔却待挺搠来迎,被张清暗
藏石子,手起望韩滔鼻凹里打中。只见鲜血并流,逃回本阵。彭玘见了大怒,
“量这等小辈,何足惧哉!”不等宋公明将令,手舞三尖两刃刀,飞马直取张清。
两个未曾交马,被张清暗藏石子在手,手起正中彭玘面颊。丢了三尖两刃刀,奔
马回阵。
宋江见输了数将,心内惊惶,便要将军马收转。只见卢俊义背后一人大叫:
“今日将威风折了,来日怎地厮杀!且看石子打得我么?”宋江看时,乃是丑郡
马宣赞,拍马舞刀,直奔张清。张清便道:“一个来,一个走,两个来,两个逃。
你知我飞石手段吗?”宣赞道:“你打得别人,怎近得我!”说言未了,张清手
起一石子,正中宣赞嘴边,翻身落马。龚旺、丁得孙却待来捉,怎当宋江阵上人
多,众将救了回阵。
宋江见了,怒气于心,掣剑在手,割袍为誓:“我若不拿得此人,誓不回军!”
呼延灼见宋江设誓,便道:“兄长此言,要我们弟兄何用?”就拍踢雪乌雕,直
临阵前,大骂:“张清小儿得宠,一力一勇!认得大将呼延灼吗?”张清问道:
“辱国败将之人,也遭吾毒手!”言未绝,一石子飞来。呼延灼见石子飞来,急
把鞭来隔时,却中在手腕上,早着一下,便使不动钢鞭,回归本阵。
宋江道:“马军头领,都被损伤。步军头领,谁敢捉这张清?”只见部下刘
唐,手拈朴刀,挺身出阵。张清见了大笑,骂道:“你那败将,马军尚且输了,
何况步卒!”刘唐大怒,迳奔张清。张清不战,跑马归阵。刘唐赶去。人马相迎,
刘唐手疾,一朴刀砍去,却砍着张清战马。那马后蹄,直踢起来。刘唐面门上扫
着马尾,双眼生花,早被张清只一石子,打倒在地。急待挣紥,阵中走出军来,
横拖倒拽,拿入阵中去了。宋江大叫:“那个去救刘唐?”只见青面兽杨志,便
舞刀直取张清。张清虚把枪来迎。杨志一刀刺去,张清镫里藏身。杨志却砍了个
空。张清手拿石子,喝声道:“着!”石子从肋罗里飞将过去。张清又一石子,
铮的打在盔上。吓得杨志胆丧心寒,伏鞍归阵。宋江看了,转转寻思:“若是今
番输了锐气,怎生回梁山泊!谁与我出得这口气?”朱仝听得,目视雷横说道:
“捉了刘唐去,却值甚的!一个不济事,我两个同去夹攻。”朱仝居左,雷横居
右,两条朴刀杀出阵前。张清笑道:“一个不济,又添一个。由你十个,更待如
何!”全无惧色,在马上藏两个石子在手。雷横先到,张清手起,势如招宝七郎。
石子来时,面门上怎生躲避。急待抬头看时,额上早中一石子,扑然倒地。朱仝
急来快救,脖项上又一石子打着。关胜在阵上看见中伤,大挺神威,轮起青龙刀,
纵开赤兔马,来救朱仝、雷横。刚抢得两个奔走还阵,张清又一石子打来。关胜
急把刀一隔,正打着刀口,迸出火光。关胜无心恋战,勒马便回。
双枪将董平见了,心中暗忖:“吾今新降宋江,若不显我些武艺,上山去必
无光彩。”手提双枪,飞马出阵。张清看见,大骂董平:“我和你邻近州府,唇
齿之邦,共同灭贼,正当其理!你今缘何反背朝廷?岂不自羞!”董平大怒,直
取张清。两马相交,军器并举,两条枪阵上交加,四双臂环中撩乱。约斗五七合,
张清拨马便走。董平道:“别人中你石子,怎近得我!”张清带住枪杆,去锦袋
中摸出一个石子,手起处真似流星掣电,石子来吓得鬼哭神惊。董平眼明手快,
拨过了石子。张清见打不着,再取第二个石子,又打将去。董平又闪过了。两个
石子打不着,张清却早心慌。那马尾相衔,张清走到阵门左侧,董平望后心刺一
枪来。张清一闪,镫里藏身。董平却搠了空。那条枪却搠将过来。董平的马,和
张清的马,两厮并着。张清便撇了枪,双手把董平和枪连臂膊只一拖,却拖不动。
两个搅做一块。宋江阵上索超望见,轮动大斧,便来解救。对阵龚旺、丁得孙两
骑马齐出,截住索超厮杀。张清、董平又分拆不开。索超、龚旺、丁得孙三疋马,
搅做一团。林冲、花荣、吕方,郭盛四将,一齐尽出,两条枪、两枝戟,来救董
平、索超。张清见不是头,弃了董平,跑马入阵。董平不舍,直撞入去。却忘了
提备石子。张清见董平追来,暗藏石子在手。待他马近,喝声道:“着!”董平
急躲,那石子抹耳根上擦过去了。董平便回。索超撇了龚旺、丁得孙,也赶入阵
来。张清停住枪,轻取石子,望索超打来。索超急躲不迭,打在脸上,鲜血并流,
提斧回阵。
却说林冲、花荣把龚旺截住在一边,吕方、郭盛,把丁得孙也截住在一边。
龚旺心慌,便把飞枪标将来。却标不着花荣、林冲。龚旺先没了军器,被林冲、
花荣活捉归阵。这边丁得孙不敢弃叉,死命抵敌吕方、郭盛。不提防浪子燕青在
阵门里看见,暗忖道:“我这里被他片时连打了一十五员大将。”手中弃了杆棒,
身边取出弩弓,搭上弦,放一箭去,一声响正中了丁得孙马蹄。那马便倒。却被
吕方、郭盛捉过阵来。张清要来救时,寡不敌众。只得拿了刘唐,且回东昌府去。
太守在城上看见张清前后打了梁山泊一十五员大将,虽然折了龚旺、丁得孙,也
拿得这个刘唐。回到州衙,先把刘唐长枷送狱,却再商议。
张清神手拨天关,暗里能将石子攀。
一十五人都打坏,脚瘸手跛奔梁山。
且说宋江收军回寨,把龚旺、丁得孙先送上梁山泊。宋江再与卢俊义、吴用
道:“我闻五代时大梁王彦章,日不移影,连打唐将三十六员。今日张清无一时,
连打我一十五员大将,虽是不在此人之下,也当是个猛将!”众人无语。宋江又
道:“我看此人,全仗龚旺、丁得孙为羽翼。如今手足羽翼被擒,可用良策,捉
获此人。”吴用道:“兄长放心。小生见了此将出没,已自安排定了。虽然如此,
且把中伤头领,送回山寨。却叫鲁智深、武松、孙立、黄信、李立,尽数引领水
军,安排车仗船只,水陆并进,船骑相迎。赚出张清,便成大事。”吴用分拨已
定。
再说张清在城内与太守商议道:“虽是赢得,贼势根本未除。暗使人去探听
虚实,却作道理。”只见探事人来回报:“寨后西北上,不知那里将许多粮米,
有百十辆车子。河内又有粮草船,大小约有五百馀只。水陆并进,船马同来。沿
路有几头领监管。”太守道:“这厮们莫非有计?恐遭他毒手。再差人去打听端
的,果是粮草也不是?”次日,小军回报说:“车上都是粮,尚且撒下米来。水
中船只,虽是遮盖着,尽有米布袋露出将来。”张清道:“今晚出城,先截岸上
车子,后去取他水中船只。太守助战,一鼓而得。”太守道:“此计甚妙。只可
善觑方便。”叫军汉饱餐酒食,尽行披挂,稍驮锦袋。张清手执长枪,引一千军
兵,悄悄地出城。
是夜月色微明,星光满天。行不到十里,望见一簇车子,旗上明写:“水浒
寨忠义粮。”张清看了,见鲁智深担着禅杖,皂直掇拽紥起来,当头先走。张清
道:“这秃驴脑袋上着我一下石子。”鲁智深担着禅杖,此时自望见了,只做不
知,大踏步只顾走,却忘了提防他石子。正走之间,张清在马上喝声:“着!”
一石子正飞在鲁智深头上,打得鲜血并流,望后便倒。张清军马一齐纳喊,都抢
将来。武松急挺两口戒刀,死去救回鲁智深。撇了粮车便走。张清夺得粮车,见
果是粮米,心中欢喜,不来追赶鲁智深。且押送粮车,推入城来。太守见了大喜。
自行收管。张清道:“再抢河中粮船。”太守道:“将军善觑方便。”张清上马,
转到南门。此时望见河港内粮船不计其数。张清便叫开城门,一齐纳喊,抢到河
边。只见阴云布满,黑雾遮天。马步军兵回头看时,你我对面不见。此是公孙胜
行持道法。张清看见,心慌眼暗,却待要回,进退无路。四下里喊声乱起,正不
知军兵从那里来。林冲引铁骑军兵,将张清连人和马,都赶下水去了。河内却是
李俊、张横、张顺、三阮、两童八个水军头领,一字儿摆在那里。张清便有三头
六臂,也怎生挣紥得脱!被阮氏三雄捉住,绳缠索绑,送入寨中。
水军头领飞报宋江。吴用便催大小头领,连夜打城。太守独自一个,怎生支
吾得住?听得城外四面炮响,城门开了,吓得太守无路可逃。宋江军马,杀入城
中。先救了刘唐。次后便开仓库,就将钱粮一分发送梁山泊,一分给散居民。太
守平日清廉,饶了不杀。
宋江等都在州衙里,聚集众人会面。只见水军头领早把张清解来。众多弟兄,
都被他打伤。咬牙切齿,尽要来杀张清。宋江见解将来,亲自直下堂阶迎接。便
陪话道:“误犯虎威,请勿挂意!”邀上厅来。说言未了,只见阶下鲁智深使手
帕包着头,拿着铁禅杖,迳奔来要打张清。宋江隔住,连声喝退。“怎肯教你下
手!”张清见宋江如此义气,叩头下拜受降。宋江取酒奠地,折箭为誓:“众弟
兄若要如此报仇,皇天不祐,死于刀剑之下!”众人听了,谁敢再言。也是天罡
星合当聚会,自然义气相投。昔日老郎有一篇言语,赞张清道:
祖代英雄播英武,义胆忠肝咸若古。
披坚自可为干城。佐郡应须是公辅。
东昌骁将名张清,豪气凌霄真可数。
阵云冉冉飘征旗,劲气英英若痴虎。
龙鳞铁甲披凤毛,宫锦花袍明绣补。
坐骑一疋大宛驹,袖中暗器真难睹。
非鞭非简亦非枪,阵上陨石如星舞。
飞来猛将不能逃,中处应令倒旗鼓。
感人义气成大恩,此日归心甘受虏。
天降罡星大泊中,烨烨英声传水浒。
宋江在东昌府州衙堂上,折箭盟誓已罢,“众弟兄勿得伤情!”众皆大笑,
人各听令,尽皆欢喜。收拾军马,都要回山。只见张清在宋公明面前,举荐东昌
府一个兽医,复姓皇甫名端。“此人善能相马,知得头口寒暑病症。下药用针,
无不痊可。真有伯乐之才。原是幽州人氏。为他碧眼黄须,貌若番人,以此人称
为紫须伯。梁山泊亦有用他处。可唤此人,带引妻小,一同上山。乞取钧旨。”
宋江闻言大喜。“我虽在中原,不晓其理。若果皇甫端肯去相聚,大称予怀。”
张清见宋江相爱甚厚,随即便去,唤到兽医皇甫端,来拜见宋江并众头领。大小
众将,看了尽皆欢喜。有篇七言古风诗,道皇甫端医术:
传家艺术无人敌,安骥年来有神力。
回生起死妙难言,拯惫扶危更多益。
鄂公乌骓人尽夸,郭公騄駬来渥洼。
吐蕃枣骝号神驳,北地又羡拳毛騧。
腾骧騋<马匕>皆经见,衔橛背鞍亦多变。
天闲十二旧驰名,手到病除能应验。
古人已往名不刊,只今又见皇甫端。
解治四百零八病,双瞳炯炯珠走盘。
天集忠良真有意,张清鹗荐诚良计。
梁山泊内添一人,号名紫髯伯乐裔。
宋江看了皇甫端,一表非俗,碧眼重瞳,虬须过腹。皇甫端见了宋江如此义
气,心中甚喜,愿从大义。宋江大喜。
抚慰已了,传下号令,诸多头领,收拾车仗粮食金银,一齐进发。鞍上将,
鞭敲金镫响,步下卒,齐唱凯歌声。把这两府钱粮,运回山寨。前后诸军都起,
于路无话。早回到梁山泊忠义堂上。宋江叫放出龚旺、丁得孙来,亦用好言抚慰。
二人叩首拜降。又添了皇甫端在山寨,专工医兽。董平、张清亦为山寨头领。宋
江欢喜,忙叫排宴庆贺。都在忠义堂上,各依次席而坐。宋江看了众多头领,却
好一百单八员。宋江开言说道:“我等弟兄,自从上山相聚,但到处并无疏失。
皆是上天护德,非人之能。今来扶我为尊,皆托众弟英勇。一者合当聚义,二乃
我再有句言语,烦你众兄弟共听。”吴用便道:“愿请兄长约束,共听号令。”
宋江对着众头领开口,说这个主意下来。正是,有分教:三十六天罡临化地,
七十二地煞闹中原。毕竟宋公明说出什么主意?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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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0 12: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一回 忠义堂石碣受天文 梁山泊英雄排座次


诗曰:
光耀飞离上窟间,天罡地煞降尘寰。
说时豪气侵肌冷,讲处英风透胆寒。
仗义疏财归水泊,报仇雪恨下梁山。
堂前一卷天文字,付与诸公仔细看。
话说宋公明一打东平,两打东昌,回归山寨忠义堂上,计点大小头领,共有
一百八员,心中大喜。遂对众兄弟道:“宋江自从闹了江州上山之后,皆赖托众
弟兄英雄扶助,立我为头。今者共聚得一百八员头领,心中甚喜。自从晁盖哥哥
归天之后,但引兵马下山,公然保全。此是上天护佑,非人之能。纵有被掳之人,
陷于缧绁,或是中伤回来,且都无事。被擒捉者,俱得天佑。非我等众人之能也。
今者一百八人,皆在面前聚会,端的古往今来,实为罕有。如今兵刃到处,杀害
生灵,无可禳谢大罪。我欲心中建一罗天大醮,报答天地神明眷佑之恩。一则祈
保众弟兄身心安乐;二则惟愿朝廷早降恩光,赦免逆天大罪,众当竭力捐躯,尽
忠报国,死而后已;三则上荐晁天王,早生仙界,世世生生,再得相见。就行超
度横亡恶死,火烧水溺,一应无辜被害之人,俱得善道。我欲行此一事,未知众
弟兄意下若何?”众头领都称道:“此是善果好事,哥哥主见不差。”吴用便道:
“先请公孙胜一清,主行醮事。然后令人下山,四远邀请得道高士,就带醮器赴
寨。仍使人收买一应香烛纸马,花果祭仪,素馔净食,并合用一应物件。”商议
选定四月十五日为始,七昼夜好事。山寨广施钱财,督并干办。日期已近,向那
忠义堂前,挂起长幡四首,堂上紥缚三层高台。堂内铺设七宝三清圣像。两班设
二十八宿十二宫辰,一切主醮星官真宰。堂外仍设监坛崔、卢、郑、窦神将。摆
列已定,设放醮器齐备,请到道众,连公孙胜共是四十九员。
是日清晴明的好。天和气朗,月白风清。宋江、卢俊义为首,吴用与众头领
为次拈香。公孙胜作高功主行斋事,关发一应文书符命,不在话下。当日醮筵,
但见:
香腾瑞霭,花簇锦屏。一千条画烛流光,数百盏银灯散彩。对对高张羽盖,
重重密布幢幡。风清三界步虚声,月冷九天垂沆瀣。金钟撞处,高功表进奏虚皇;
玉佩鸣时,都讲登坛朝玉帝。绛绡衣星辰灿烂,芙蓉冠金碧交加。监坛神将狰狞,
直日功曹勇猛。道士齐宣宝忏,上瑶台酌水献花;真人密诵灵章,按法剑踏罡布
斗。青龙隐隐来黄道,白鹤翩翩下紫宸。
当日公孙胜与那四十八员道众,都在忠义堂上做醮。每日三朝。至第七日满
散。宋江要求上天报应,特教公孙胜专拜青词,奏闻天帝,每日三朝。却好至第
七日三更时分,公孙胜在虚皇坛第一层,众道士在第二层,宋江等众头领在第三
层,众小头目并将校都在坛下。众皆恳求上苍,务要拜求报应是夜三更时候,只
听得天上一声响,如裂帛相似,正是西北乾方天门上。众人看时,直竖金盘,两
头尖,中间阔,又唤做天门开,又唤做天眼开。里面毫光射人眼目,霞彩缭绕,
从中间卷出一块火来,如拷栳之形,直滚下虚皇坛来。那团火绕坛滚了一遭,竟
攒入正南地下去了。此时天眼已合,众道士下坛来。宋江随即叫人将铁锹锄头,
堀开泥土,根寻火块。那地下堀不到三尺深浅,只见一个石碣。正面两侧,各有
天书文字。有诗为证:
蕊笈琼书定有无,天门开阖亦糊涂。
滑稽谁造丰亨论?至理昭昭敢厚诬。
当下宋江且教化纸,满散平明斋。众道士各赠与金帛之物,以充衬资。方才
取过石碣看时,上面乃是龙章凤篆,蝌蚪之书,人皆不识。众道士内有一人,姓
何法讳玄通,对宋江说道:“小道家间祖上,留下一册文书,专能辨验天书。那
上面自古都是蝌蚪文字。以此贫道善能辨认。译将出来便知端的。”宋江听了大
喜。连忙捧过石碣,教何道士看了。良久,说道:“此石都是义士大名,镌在上
面。侧首一边是‘替天行道’四字,一边是‘忠义双全’四字。顶上皆有星辰南
北二斗,下面却是尊号。若不见责,当以从头一一敷宣。”宋江道:“幸得高士
指迷,拜谢不浅。若蒙先生见教,实感大德。唯恐上天见责之言,请勿藏匿,万
望尽情剖露,休遗片言。”宋江唤过圣手书生萧让,用黄纸誉写。何道士乃言:
“前面有天书三十六行,皆是天罡星。背后也有天书七十二行,皆是地煞星。下
面注着众义士的姓名。”观看良久,教萧让从头至后,尽数抄誉。石碣前面书梁
山泊天罡星三十六员:
天魁星呼保义宋江,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
天机星智多星吴用,天闲星入云龙公孙胜,
天勇星大刀关胜,天雄星豹子头林冲,
天猛星霹雳火秦明,天威星双鞭呼延灼,
天英星小李广花荣,天贵星小旋风柴进,
天富星扑天雕李应,天满星美髯公朱仝,
天孤星花和尚鲁智深,天伤星行者武松,
天立星双枪将董平,天捷星没羽箭张清,
天暗星青面兽杨志,天祐星金枪手徐宁,
天空星急先锋索超,天速星神行太保戴宗,
天异星赤发鬼刘唐,天杀星黑旋风李逵,
天微星九纹龙史进,天究星没遮拦穆弘,
天退星插翅虎雷横,天寿星混江龙李俊,
天剑星立地太岁阮小二,天竟星舡火儿张横,
天罪星短命二郎阮小五,天损星浪里白跳张顺,
天败星活阎罗阮小七,天牢星病关索杨雄,
天慧星拼命三郎石秀,天暴星两头蛇解珍,
天哭星双尾蝎解宝,天巧星浪子燕青。
石碣背面,书地煞星七十二员:
地魁星神机军师朱武,地煞星镇三山黄信,
地勇星病尉迟孙立,地杰星丑郡马宣赞,
地雄星井木犴郝思文,地威星百胜将韩滔,
地英星天目将彭玘,地奇星圣水将单廷珪,
地猛星神火将魏定国,地文星圣手书生萧让,
地正星铁面孔目裴宣,地阔星摩云金翅欧鹏,
地阖星火眼狻猊郑飞,地强星锦毛虎燕顺,
地暗星锦豹子杨林,地轴星轰天雷凌振,
地会星神算了蒋敬,地佐星小温侯吕方,
地祐星赛仁贵郭盛,地灵星神医安道全,
地兽星紫髯伯皇甫端,地微星矮脚虎王英,
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地暴星丧门神鲍旭,
地然星混世魔王樊瑞,地猖星毛头星孔明,
地狂星独火星孔亮,地飞星八臂那吒项充,
地走星飞天大圣李衮,地巧星玉臂匠金大坚,
地明星铁笛仙马麟,地进星出洞蛟童威,
地退星翻江蜃童猛,地满星玉幡竿孟康,
地遂星通臂猿侯健,地周星跳涧虎陈达,
地隐星白花蛇杨春,地异星白面郎君郑天寿,
地理星九尾龟陶宗旺,地俊星铁扇子宋清,
地乐星铁叫子乐和,地捷星花项虎龚旺,
地速星中箭虎丁得孙,地镇星小遮拦穆春,
地嵇星操刀鬼曹正,地魔星云里金刚宋万,
地妖星摸着天杜迁,地幽星病大虫薛永,
地伏星金眼彪施恩,地僻星打虎将李忠,
地空星小霸王周通,地孤星金钱豹子汤隆,
地全星鬼脸儿杜兴,地短星出林龙邹渊,
地角星独角龙邹润,地囚星旱地忽律朱贵,
地藏星笑面虎朱富,地平星铁臂膊蔡福,
地损星一枝花蔡庆,地奴星催命判官李立,
地察星青眼虎李云,地恶星没面目焦挺,
地丑星石将军石勇,地数星小尉迟孙新,
地阴星母大虫顾大嫂,地刑星菜园子张青,
地壮星母夜叉孙二娘,地劣星活闪婆王定六,
地健星险道神郁保四,地耗星白日鼠白胜,
地贼星鼓上蚤时迁,地狗星金毛犬段景住。
当时何道士辨验天书,教萧让写录出来。读罢,众人看了,俱惊讶不已。宋
江与众头领道:“鄙猥小吏,原来上应星魁。众多弟兄,也原来都是一会之人。
今者上天显应,合当聚义。将已数足,上苍分定位数,为大小二等。天罡、地煞
星辰,都已分定次序,众头领各守其位,各休争执,不可逆了天言。”众人皆道:
“天地之意。物理数定,谁敢违拗!”宋江遂取黄金五十两,酬谢何道士。其余
道众,收得经资,收拾醮器,四散下山去了。有诗为证:
忠义堂前启道场,敬伸丹悃醮虚皇。
精诚感得天书降,凤篆龙章仔细详。
月明风冷醮坛深,鸾鹤空中送好音。
地煞天罡排姓字,激昂忠义一生心。
且不说众道士回家去了,只说宋江与军师吴学究、朱武等计议,堂上要立一
面牌额,大书忠义堂三字。断金亭也换个大牌扁。前面册立三关,忠义堂后建筑
雁台一座,顶上正面,大厅一所,东西各设两房。正厅供养晁天王灵位。东边房
内,宋江、吴用、吕方、郭盛;西边房内,卢俊义、公孙胜、孔明、孔亮。第二
坡左一代房内,朱武、黄信、孙立、萧让、裴宣;右一代房内,戴宗、燕青、张
清、安道全、皇甫端。忠义堂左边,掌管钱粮仓廒收放,柴进、李应、蒋敬、凌
振;右边花荣、樊瑞、项充、李衮。山前南路第一关,解珍、解宝守把;第二关
鲁智深、武松守把;第三关朱仝、雷横守把。东山一关,史进、刘唐守把;西山
一关,杨雄、石秀守把;北山一关,穆弘、李逵守把。六关之外,置立八寨。有
四旱寨,四水寨。正南旱寨,秦明、索超、欧鹏、邓飞;正东旱寨,关胜、徐宁、
宣赞、郝思文;正西旱寨,林冲、董平、单廷珪、魏定国;正北旱寨,呼延灼、
杨志、韩滔、彭玘。东南水寨,李俊、阮小二;西南水寨,张横、张顺;东北
水寨,阮小五、童威;西北水寨,阮小七、童猛。其余各有执事。从新置立旌旗
等项。山顶上立一面杏黄旗,上书“替天行道四字。忠义堂前绣字红旗二面。一
书山东呼保义,一书河北玉麒麟。外设飞龙飞虎旗,飞熊飞豹旗,青龙白虎旗,
朱雀玄武旗,黄钺白旄,青幡皂盖,绯缨黑纛。中军器械外,又有四斗五方旗,
三才九曜旗,二十八宿旗,六十四卦旗,周天九宫八卦旗,一百二十四面镇天旗,
尽是侯健制造。金大坚铸造兵符印信。一切完备。选定吉日良时,杀牛宰马,祭
献天地神明。挂上忠义堂、断金亭牌额,立起“替天行道”杏黄旗。堂前柱上,
立朱红牌二面,各有金书七个字,道是:“常怀贞烈常忠义,不爱资财不扰民”。
宋江当日大设筵宴,亲捧兵符印信,颁布号令:
“诸多大小兄弟,各各管领,悉宜遵守,毋得违误,有伤义气。如有故违不
遵者,定依军法治之,决不轻恕!
计开:
梁山泊总兵都头领二员:
呼保义宋江,玉麒麟卢俊义。
梁山泊掌管机密军师二员:
智多星吴用,入云龙公孙胜。
梁山泊掌管钱粮头领二员:
小旋风柴进,扑天雕李应。
马军五虎将五员:
大刀关胜,豹子头林冲,霹雳火秦明,双鞭呼延灼,双枪将董平。
马军八骠骑兼先锋使八员:
小李广花荣,金枪手徐宁,青面兽杨志,急先锋索超,
没羽箭张清,美髯公朱仝,九纹龙史进,没遮拦穆弘。
马军小彪将兼远探出哨头领一十六员:
镇三山黄信,病尉迟孙立,丑郡马宣赞,木犴郝思文,
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玘,圣水将单廷珪,神火将魏定国,
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猊邓飞,锦毛虎燕顺,铁笛仙马麟,
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锦豹子杨林,小霸王周通。
步军头领一十员:
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赤发鬼刘唐,插翅虎雷横,
黑旋风李逵,浪子燕青,病关索杨雄,拼命三郎石秀,
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
步军将校一十七员:
混世魔王樊瑞,丧门神鲍旭,八臂那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
病大虫薛永,金眼彪施恩,小遮拦穆春,打虎将李忠,
白面郎君郑天寿,云里金刚宋万,摸着天杜迁,出林龙邹渊,
独角龙邹润,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没面目焦挺,石将军石勇。
梁山泊四寨水军头领八员:
混江龙李俊,船火儿张横,浪里白跳张顺,立地太岁阮小二,
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阎罗阮小七,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
梁山泊四店打听声息,邀接来宾头领八员:
东山酒店:小尉迟孙新,母大虫顾大嫂。
西山酒店:菜园子张青,母夜叉孙二娘。
南山酒店:旱地忽律朱贵,鬼脸儿杜兴。
北山酒店:催命判官李立,霍闪婆王定六。
梁山泊总探声息头领一员:
神行太保戴宗。
梁山泊军中,走报机密步军头领四员:
铁叫子乐和,鼓上蚤时迁,金毛犬段景住,白日鼠白胜。
守护中军马军骁将二员:
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
守护中军步军骁将二员:
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
梁山泊专掌行刑刽子二员:
铁臂膊蔡福,一枝花蔡庆。
专掌三军内探事马军头领二员:
矮脚虎王英,一丈青扈三娘。
梁山泊一同参赞军务头领一员:
神机军师朱武。
梁山泊掌管监造诸事头领一十六员:
掌管行文走徼调兵遣将一员,圣手书生萧让。
掌管定功赏罚军政司一员,铁面孔目裴宣。
掌管考算钱粮支出纳入一员,神算子蒋敬。
掌管专工监造大小战舡一员,玉幡竿孟康。
掌管专造一应兵符印信一员,玉臂匠金大坚。
掌管专造一应旌旗袍袄一员,通臂猿侯健。
掌管专攻医兽一应马匹一员,紫髯伯皇甫端。
掌管专治诸疾内外科医士一员,神医安道全。
掌管监督打造一应军器铁甲一员,金钱豹子汤隆。
掌管专造一应大小号炮一员,轰天雷凌振。
掌管专一起造修缉房舍一员,青眼虎李云。
掌管专一屠宰牛马猪羊牲口一员,操刀鬼曹正。
掌管专一排设筵宴一员,铁扇子宋清。
掌管监造供应一切酒醋一员,笑面虎朱富。
掌管专一筑梁山泊一应城垣一员,九尾龟陶宗旺。
掌管专一把捧帅字旗一员,险道神郁保四。
宣和二年孟夏四月吉旦,梁山泊大聚会,分调人员告示。”
当日梁山泊宋公明,传令已了,分调众头领已定,各各领了兵符印信。筵宴
已毕,人皆大醉。众头领各归所拨寨分。中间有未定执事者,都于雁台前后驻紥
听调。有篇言语,单道梁山泊的好处。怎见得?
山分八寨,旗列五方。交情浑似股肱,义气真同骨肉。断金亭上,高悬石绿
之碑。忠义堂前,特扁金书之额。总兵主将,山东豪杰宋公明。协赞军权,河北
英雄卢俊义。施谋运计,吴加亮号智多星。唤雨呼风,入云龙是公孙胜。五虎将
英雄猛烈,八骠骑悍勇当先。马步将军,弓箭枪刀遮路。水军将校,艨艟战舰相
连。八寨军兵,守护山头港泊。四方酒肆,招邀远路来宾。掌管钱量,廉干李应
柴进。总驰飞报,太保神行戴宗。飞符走檄,萧让是圣手书生。定赏行刑,裴宣
为铁面孔目。神算须还蒋敬,造船原有孟康。金大坚置印信兵符,通臂猿造衣袍
铠甲。皇甫端专攻医兽,安道全惟务救人。打军器须是汤隆,造炮石全凭凌振。
修缉房舍,李云善布碧瓦朱甍。屠宰猪羊,曹正惯习挑筋剔骨。宋清安排筵宴,
朱富酝造香醪。陶宗旺筑补城垣,郁保四护持旌节。人人戮力,个个同心。休言
啸聚山林,真可图王霸业,列两付仗义疏财金字障,竖一面替天行道杏黄旗。
梁山泊忠义堂上,号令已定,各各尊守。宋江拣了吉日良时,焚一炉香,鸣
鼓聚众,都到堂上。宋江对众道:“今非昔比,我有片言:今日既是天罡地曜相
会,必须对天盟誓,各无异心,死生相托,吉凶相救,患难相扶,一同保国安民。”
众皆大喜。各人拈香已罢,一齐跪在堂上。宋江为首,誓曰:“宋江鄙猥小吏,
无学无能。荷天地之盖载,感日月之照临。聚弟兄于梁山,结英雄于水泊。共一
百八人,上符天数,下合人心。自今已后,若是各人存心不仁,削绝大义,万望
天地行诛,神人共戮。万世不得人身,亿载永沉末劫。但愿共存忠义于心,同著
功勋于国。替天行道,保境安民。神天察鉴,报应照彰。”誓毕,众皆同声共愿,
但愿生生相会,世世相逢,永无断阻。当日歃血誓盟,尽醉方散。看官听说:这
里方才是梁山泊大聚义处。起头分拨已定,话不重言。
原来泊子里好汉,但闲便下山,或带人马,或只是数个头领,各自取路去途
次中。若是客商车辆人马,任从经过。若是上任官员,箱里搜出金银来时,全家
不留。所得之物,解送山寨,纳库公用。其余些小,就便分了。折莫便是百十里、
三二百里,若有钱粮广积,害民的大户,便引人去,公然搬取上山。谁敢阻当!
但打听得有那欺压良善,暴富小人,积攒得些家私,不论远近,令人便去尽数收
拾上山。如此之为,大小何止千百余处。为是无人可以当抵,又不怕你叫起撞天
屈来,因此不曾显露。所以无有说话。
再说宋江自盟誓之后,一向不曾下山。不觉炎威已过,又早秋凉,重阳节近。
宋江便叫宋清,安排大筵席,会众兄弟,同赏菊花,唤做菊花之会。但有下山的
兄弟们,不论远近,都要招回寨来赴筵。至日,肉山酒海,先行给散马步水三军
一应小头目人等,各令自去打团儿吃酒。且说忠义堂上,遍插菊花,各依次坐,
分头把盏。堂前两边,筛锣击鼓,大吹大擂,语笑喧哗,觥筹交错。众头领开怀
痛饮。马麟品箫唱曲,燕青弹筝。不觉日暮。宋江大醉,叫取纸笔来。一时乘着
酒兴,作满江红一词。写毕,今乐和单唱这首词曲。道是:
喜遇重阳,更佳酿今朝新熟。见碧水丹山,黄芦苦竹。头上尽教添白发,鬓
边不可无黄菊。愿樽前长叙弟兄情,如金玉。统豺虎,御边幅。号令明,军威肃。
中心愿,平虏保民安国。日月常悬忠烈胆,风尘障却奸邪目。望天王降诏,早招
安,心方足。
乐和唱这个词,正唱到“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只见武松叫道:“今日也
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去,冷了弟兄们的心!”黑旋风便睁圆怪眼,大叫道:
“招安,招安!招甚乌安!”只一脚,把桌子踢起,攧做粉碎。宋江大喝道:
“这黑厮怎敢如此无礼!左右与我推去斩讫报来。”众人都跪在面告道:“这人
酒后发狂,哥哥宽恕!”宋江答道:“众贤弟且起,把这厮推抢监下。”众人皆
喜。有几个当刑小校,向前来请李逵。李逵道:“你怕我敢挣紥!哥哥剐我也不
怨,杀我也不恨。除了他,天也不怕!”说了,便随着小校去监房里睡。宋江听
了他说,不觉酒醒,忽然发悲。吴用劝道:“兄长既设此会,人皆欢乐饮酒。他
是个粗卤的人,一时醉后冲撞,何必挂怀。且陪众兄弟尽此一乐。”宋江道:
“我在江州,醉后误吟了反诗,得他气力来。今日又作满江红词,险些儿坏了他
性命。早是得众弟兄谏救了!他与我身上情分最重,如骨肉一般。因此潸然泪下。”
便叫武松:“兄弟,你也是个晓事的人。我主张招安,要改邪归正,为国家臣子,
如何便冷了众人的心?”鲁智深便道:“只今满朝文武,俱是奸邪,蒙蔽圣聪。
就比俺的直裰,染做皂了,洗杀怎得干净!招安不济事!便拜辞了,明日一个个
各去寻趁罢。”宋江道:“众弟兄听说:今皇上至圣至明,只被奸臣闭塞,暂时
昏味。有日云开见日,知我等替天行道,不扰良民,赦罪招安,同心报国,竭力
施功,有何不美。因此只愿早早招安,别无他意。”众皆称谢不已。当日饮酒,
终不畅怀。席散,各回本寨。有诗为证:
虎噬狼吞兴已阑,偶摅心愿欲招安。
武松不解公明意,直要纵横振羽翰。
且说次日清晨,众人来看李逵时,尚兀自未醒。众头领睡里唤起来,说道:
“你昨日大醉,骂了哥哥。今日要杀你。”李逵道:“我梦里也不敢骂他!他要
杀我时,便由他杀了罢。”众弟兄引着李逵,去堂上见宋江请罪。宋江喝道:
“我手下许多人马,都似你这般无礼,不乱了法度!且看众兄弟之面,寄下你项
上一刀。再犯,必不轻恕。”李逵喏喏连声而退。众人皆散。
一向无事,渐近岁终。纷纷雪落乾坤,顷刻银装世界。正是王猷访戴之时,
袁安高卧之日。不觉雪晴。只见山下有人来报,离寨七八里,拿得莱州解灯上东
京去的一行人,在关外听候将令。宋江道:“休要执缚,好生叫上关来。”没多
时,解到堂前。两个公人,八九个灯匠,五辆车子。为头的这一个告道:“小人
是莱州承差公人,这几个都是灯匠。年例东京着落本州要灯三架。今年又添两架,
乃是玉棚玲珑九华灯。”宋江随即赏与酒食,叫取出灯来看。那做灯匠人,将那
玉棚灯挂起,搭上四边结带,上下通计九九八十一盏。从忠义堂上挂起,直垂到
地。宋江道:“我本待都留了你的,惟恐教你吃苦,不当稳便。只留下这碗九华
灯在此,其余的你们自解官去。酬烦之资,白银二十两。”众人再拜恳谢不已。
下山去了。宋江教把这碗灯点在晁天王孝堂内。次日,对众头领说道:“我生长
在山东,不曾到京师。闻知今上大张灯火,与民同乐,庆赏元宵。自冬至后,便
造起灯,至今才完。我如今要和几个兄弟,私去看灯一遭便回。”吴用便谏道:
“不可!如今东京做公的最多。倘有疏失,如之柰何?”宋江道:“我日间只在
客店里藏身,夜晚入城看灯,有何虑焉。”众人苦谏不住,宋江坚执要行。
不争宋江要去看灯,有分教:舞榭歌台,翻为瓦砾之场;柳陌花街,变作战
争之地。正是:猛虎直临丹凤阙,杀星夜犯卧牛城。毕竟宋江怎地去闹东京?且
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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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0 12: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二回 柴进簪花入禁院 李逵元夜闹东京


诗曰:
圣主忧民记四凶,施行端的有神功。
等闲冒籍来宫内,造次簪花入禁中。
潜向御屏剜姓字,更乘明月展英雄。
纵横到处无人敌,谁向斯时竭寸衷?
话说当日宋江在忠义堂上,分拨去看灯人数。“我与柴进一路,史进与穆弘
一路,鲁智深与武松一路,朱仝与刘唐一路。只此四路人去。其余尽数在家守寨。”
李逵便道:“说东京好灯,我也要去走一遭。”宋江道:“你如何去得?”李逵
守死要去,那里执拗得他住。宋江道:“你既然要去,不许你惹事。打扮做伴当
跟我。”就叫燕青也走一遭,专和李逵作伴。
看官听说,宋江是个文面的人,如何去得京师?原来却得神医安道全上山之
后,却把毒药与他点去了。后用好药调治,起了红疤。再要良金美玉,碾为细末,
每日涂搽,自然消磨去了。那医书中说:“美玉灭癍”,正此意也。当日先叫史
进、穆弘扮作客人去了。次后便使鲁智深、武松,扮作行脚僧行去了。再后朱仝、
刘唐,也扮做客商去了。各人跨腰刀,提朴刀,都藏暗器,不必得说。
且说宋江与柴进扮作闲凉官。再叫戴宗扮作承局,也去走一遭。有些缓急,
好来飞报。李逵、燕青扮伴当,各挑行李下山。众头领都送到金沙滩饯行。军师
吴用再三分付李逵道:“你闲常下山,好歹惹事。今番和哥哥去东京看灯,非比
闲时。路上不要吃酒,十分小心在意,使不得往常性格。若有冲撞,弟兄们不好
厮见,难以相聚了。”李逵道:“不索军师忧心,我这一遭并不惹事。”相别了,
取路登程。抹过济州,路经滕州,取单州,上曹州来,前望东京万寿门外,寻一
个客店安歇下了。宋江与柴进商议,此是正月十一日的话。宋江道:“明日白日
里,我断然不敢入城。直到正月十四日夜,人物喧哗,此时方可入城。”柴进道:
“小弟明日先和燕青入城中去探路一遭。”宋江道:“最好。”
次日,柴进穿一身整整齐齐的衣服,头上巾帻新鲜,脚下鞋袜干净。燕青打
扮,便是不俗。两个离了店肆,看城外人家时,家家热闹,户户喧哗,都安排庆
赏元宵,各作贺太平风景。来到城门下,并是没人阻当。果然好座东京去处!怎
见得?
州名汴水,府号开封。逶迤接吴楚之邦,延亘连齐鲁之地。周公建国,毕公
皋改作京师。两晋春秋,梁惠王称为魏国。层叠卧牛之势,按上界戊己中央。崔
嵬伏虎之形,像周天二十八宿。王尧九让华夷,太宗一迁基业。元宵景致,鳌山
排万盏华灯。夜月楼台,风辇降三山琼岛。金明池上三春柳,小苑城边四季花。
十万里鱼龙变化之乡,四百座军州辐辏之地。黎庶尽歌丰稔曲,娇娥齐唱太平词。
坐香车佳人仕女,荡金鞭公子王孙。天街上尽列珠玑,小巷内遍盈罗绮,霭霭祥
云笼紫阁,融融瑞气罩楼台。
当下柴进、燕青两个,入得城来,行到御街上,往来看玩。转过东华门外,
见酒肆茶坊,不计其数。往来锦衣花帽之人,纷纷济济,各有服色,都在茶坊酒
肆中坐地。柴进引着燕青,迳上一个小小酒楼,临街占个阁子。凭栏望时,见班
直人等,多从内里出入。幞头边,各簪翠叶花一朵。柴进唤燕青,付耳低言:
“你与我如此如此。”燕青是个点头会意的人,不必细问。火急下楼,出得店门,
恰好迎着个老成的班直官。燕青唱个喏。那人道:“面生全不曾相识。”燕青说
道:“小人的东人和观察是故交,特使小人来相请。”原来那班直姓王。燕青道:
“莫非足下是张观察?”那人道:“我自姓王。”燕青随口应道:“正是叫小人
请王观察,贪慌忘记了。”那王观察跟随着燕青,来到楼上。燕青揭起帘子,对
柴进道:“请到王观察来了。”燕青接了手中执色,柴进邀入阁儿里相见。各施
礼罢。王班直看了柴进半晌,却不认得,说道:“在下眼拙,失望了足下。适蒙
呼唤,愿求大名。”柴进笑道:“小弟与足下童稚之交,且未可说。兄长熟思之。”
一壁便叫收取酒食来,与观察小酌。酒保安排到肴馔果品,燕青斟酒,殷勤相劝。
酒至半酣,柴进问道:“观察头上这朵翠花何意?”那王班直道:“今上天子庆
贺元宵,我们左右内外,共有二十四人,通类有五千七八百人,每人皆赐衣袄一
领,翠叶金花一枝,上有小小金牌一个,凿着‘与民同乐’四字。因此每日在这
里听候点视。如有宫花锦袄,便能勾人内里去。”柴进道:“在下却不省得。”
又饮了数杯,柴进便叫燕青:“你自去与我镟一杯热酒来吃。”无移时,酒到了。
柴进便起身与王班直把盏道:“足下饮过这杯小弟敬酒,方才达知姓氏。”王班
直道:“在下实想不起,愿求大名。”王班直拿起酒来,一饮而盖。恰才吃罢,
口角流涎,两脚腾空,倒在凳上。柴进慌忙去了巾帻衣服靴袜,却脱下王班直身
上锦袄踢串鞋胯之类,带上花帽,拿了执色,分付燕青道:“酒保来问时,只说
这观察醉了,那官人未回。”燕青道:“不必分付,自有道理支吾。”
且说柴进离了酒店,直入东华门去。看那内庭时,真乃人间天上。但见:
祥云笼凤阙,瑞霭罩龙楼。琉璃瓦砌鸳鸯,龟背帘垂翡翠。正阳门迳通黄道,
长朝殿端拱紫垣。浑仪台占算星辰,待漏院班分文武。墙涂椒粉,丝丝绿柳拂飞
甍。殿绕拦楯,簇簇紫花迎步辇。恍疑身在蓬莱岛,仿佛神游兜率天。
柴进去到内里,但过禁门,为有服色,无人阻当。直到紫宸殿,转过文德殿,
都看殿门,各有金锁锁着,不能勾进去。且转过凝晖殿,从殿边转将入去。到一
个偏殿,牌上金书“睿思殿”三字。此是官家看书之处。侧首开着一扇朱红槅子。
柴进闪身入去看时,见正面铺着御座,两边几案上,放着文房四宝,象管笔,花
笺,龙墨,端溪砚。书架上尽是群书,各插着牙答,勿知其数。正面屏风上,堆
青叠绿,画着山河社稷混一之图。转过屏风后面,但见素白屏风上,御书四大寇
姓名。写着道:
山东宋江,淮西王庆,河北田虎,江南方腊。
柴进看了四大寇姓名,心中暗忖道:“国家被我们扰害,因此如常记心,写
在这里。”便去身边拔出暗器,正把“山东宋江”那四个字刻将下来,慌忙出殿。
随后早有人来。柴进便离了内苑,出了东华门,回到酒楼上,看那王班直时,尚
未醒来。依旧把锦衣花帽服色等项,都放在阁儿内。柴进还穿了依旧衣服。唤燕
青和酒保计算了酒钱。剩下十数贯钱,就赏了酒保。临下楼来,分付道:“王和
主观察是弟兄。恰才他醉了,我替他去内里点名了回来。他还未醒。我却在城外
住,恐怕误了城门。剩下钱都赏你。他的服色号衣都在这里。”酒保道:“官人
但请放心,男女自伏侍。”柴进、燕青离得酒店,迳出万寿门去了。
王班直到晚起来,见了服色花帽都有,但不知是何意。酒保说柴进的话,王
班直似醉如痴。回到家中,次日有人来说:“睿思殿上不见‘山东宋江’四个字。
今日各门,好生把得铁桶般紧。出入的人,都要十分盘诘。”王班直情知是了,
那里敢说。
再说柴进回到店中,对宋江备细说内宫之中,取出御书大寇“山东宋江”四
字,与宋江看罢,叹息不已。十四日晚,宋江引了一干人入城看灯。怎见得好个
东京?有古乐府一篇,单道东京胜概:
一自梁王,初分晋地,双鱼正照夷门。卧牛城阔,相接四边村。多少金明陈
迹,上林苑花发三春。绿杨外溶溶汴水,千里接龙津。潘樊楼上酒,九重宫殿,
凤阙天阍。东风外,笙歌嘹亮堪闻。御路上公卿宰相,天街畔帝子王孙。堪图画,
山河社稷,千古汴京尊。
故宋时,东京果是天下第一国都,繁华富贵,出在道君皇帝之时。当日黄昏,
明月从东而起,天上并无云翳。宋江、柴进扮作闲凉官,戴宗扮作承局,燕青扮
为小闲,只留李逵看房。四个人杂在社火人里,取路哄入封丘门来。遍玩六街三
市,果然夜暖风和,正好游戏。转过马行街来。家家门前紥缚灯棚,赛悬灯火,
照耀如同白日。正是:楼台上下火照火,车马往来人看人。四个转过御街,见两
行都是烟月牌,来到中间,见一家外悬青布幕,里挂斑竹帘,两边尽是碧纱窗,
外挂两面牌,牌上各有五个字,写道:“歌舞神仙女,风流花月魁”。宋江见了,
便入茶坊里来吃茶。问茶博士道:“前面角妓是谁家?”茶博士道:“这是东京
上厅行首,唤做李师师。间壁便是赵元奴家。”宋江道:“莫不是和今上打得热
的?”茶博士道:“不可高声,耳目觉近。”宋江便唤燕青,付耳低言道:“我
要见李师师一面,暗里取事。你可生个宛曲入去,我在此间吃茶等你。”宋江自
和柴进、戴宗在茶坊里吃茶。
却说燕青迳到李师师门首,揭开青布幕,掀起斑竹帘,转入中门。见挂着碗
鸳鸯灯,下面犀皮香桌儿上、放着一个博山古铜香炉。炉内细细喷出香来。两壁
上挂着四幅名人山水画,下设四把犀皮一字交椅。燕青见无人出来,转入天井里
面,又是一个大客位,铺着三座香楠木雕花玲珑小床,铺着落花流水紫锦褥,悬
挂一架玉棚好灯,摆着异样古董。燕青微微咳嗽一声,只是屏风背后转出一个娅
环来,见燕青道个万福。便问燕青:“哥哥高姓?那里来?”燕青道:“相烦姐
姐请出妈妈来,小闲自有话说。”梅香入去不多时,转出李妈妈来。燕青请他坐
了,纳头四拜。李妈妈道:“小哥高姓?”燕青答道:“老娘忘了,小人是张乙
儿的儿子张闲的便是。从小在外,今日方归。”原来世上姓张、姓李、姓王的最
多。那虔婆思量了半晌,又是灯下,认人不仔细。猛然省起,叫道:“你不是太
平桥下小张闲么?你那里去了?许多时不来。”燕青道:“小人一向不在家,不
得来相望。如今伏侍个山东客人,有的是家私,说不能尽,他是个燕南、河北第
一个有名财主。来此间做些买卖。一者就赏元宵,二者来京师省亲,三者就将货
物在此做买卖,四者要求见娘子一面。怎敢说来宅上出入,只求同席一饮,称心
满意。不是小闲卖弄,那人实有千百两金银,欲送与宅上。”那虔婆是个好利之
人,爱的是金资。听的燕青这一席话,便动其心。忙叫李师师出来,与燕青厮见。
灯下看时,端的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燕青见了,纳头便拜。有诗为
证:
少年声价冠青楼,玉貌花颜世罕俦。
万乘当时垂睿眷,何惭壮士便低头。
那虔婆说与备细。李师师道:“那员外如今在那里?”燕青道:“只在前面
对门茶坊里。”李师师便道:“请过寒舍拜茶。”燕青道:“不得娘子言语,不
敢擅进。虔婆道:“快去请来。”燕青迳到茶坊里,耳边道了消息。戴宗取些钱
还了茶博士,三人跟着燕青,迳到李师师家内。人得中门,相接请到大客位里。
李师师敛手向前,动问起居道:“适间张闲多谈大雅,今辱左顾,绮阁生光。”
宋江答道:“山僻之客,孤陋寡闻,得睹花容,生平幸甚。”李师师便邀请坐。
又问道:“这位官人是足下何人?”宋江道:“此是表弟叶巡检。”就叫戴宗拜
了李师师。宋江、柴进居左,客席而坐。李师师右边,主位相陪。奶子奉茶至。
李师师亲手与宋江、柴进、戴宗、燕青换盏。不必说那盏茶的香味,细欺雀舌,
香胜龙涎。茶罢,收了盏托,欲叙行藏。只见奶子来报:“官家来到后面。”李
师师道:“其实不敢相留。来日驾幸上清宫,必然不来。却请诸位到此,少叙三
杯,以洗泥尘。”宋江喏喏连声,带了三人便行。出得李师师门来,与柴进道:
“今上两个表子,一个李师师,一个赵元奴。虽然见了李师师,何不再去赵元奴
家走一遭?”
宋江迳到茶坊间壁,揭起帘幕。张闲便请赵婆出来说话。燕青道:“我这两
位官人,是山东巨富客商,要见娘子一面,一百两花银相送。”赵婆道:“恰恨
我女儿没缘,不快在床,出来相见不得。”宋江道:“如此却再来求见。”赵婆
相送出门,作别了。四个且出小御街,迳投天汉桥,来看鳌山。正打从樊楼前过,
听得楼上笙簧聒耳,鼓乐喧天,灯火迎眸,游人似蚁。宋江、柴地也上樊楼,寻
个阁子坐下,取些酒食肴馔,也在楼上赏灯饮酒。吃不到数杯,只听得隔壁阁子
内,有人作歌道:
“浩气冲天贯斗牛,英雄事业未曾酬。
手提三尺龙泉剑,不斩奸邪誓不休!”
宋江听得,慌忙过来看时,却是九纹龙史进,没遮拦穆弘,在阁子内吃得大
醉,口出狂言。宋江走近前去喝道:“你这两个兄弟,吓杀我也!快算还酒钱,
连忙出去。早是遇着我,若是做公的听得,这场横祸不小!谁想你这两个兄弟,
也这般无知粗糙!快出城不可迟滞。明日看了正灯,连夜便回。只此十分好了。
莫要弄得撅撒了。”史进、穆弘,默默无言。便叫酒保算还了酒钱,两个下楼,
取路先投城外去了。
宋江与柴进四人,微饮三杯,少添春色,戴宗计算还了酒钱,四人拂袖下楼,
迳往万寿门,来客店内敲门。李逵困眼睁开,对宋江道:“哥哥不带我来也罢了,
既带我来,却教我看房,闷出乌来!你们都自去快活。”宋江道:“为你生性不
善,面貌丑恶,不争带你入城,只恐因而惹祸。”李逵便道:“则不带我去便了,
何消得许多推故。几曾见我那里吓杀了别人家小的大的?”宋江道:“只有明日
十五日这一夜,带你入去,看罢了正灯,连夜便回。”李逵呵呵大笑。
过了一夜,次日正是上元节候。天色晴明得好。看看傍晚,庆赏元宵的人,
不知其数。古人有一篇绛都春词,单道元宵景致:
融和初报,乍瑞霭霁色,皇都春早。翠幰竞飞,玉勒争驰,都闻道鳌山彩
结蓬莱岛。向晚色,双龙衔照。绛霄楼上,彤芝盖底,仰瞻天表。缥缈风传帝乐,
庆玉殿共赏,群仙同到。迤逦御香,飘满人间开嬉笑。一点星球小,渐隐隐鸣稍
声杳。游人月下归来,洞天未晓。
这一篇词,称颂着道君皇帝庆赏元宵,与民同乐。此时国富民安,士农乐业。
当夜宋江与同柴进,依前扮作闲凉官,引了戴宗、李逵、燕青五个人,迳从万寿
门来。是夜虽无夜禁,各门头目军士,全付披挂,都是戎装惯带,弓弩上弦,刀
剑出削,摆布得甚是严整。高太尉自引铁骑马军五千,在城上巡禁。宋江等五个,
向人丛里挨挨抢抢,直到城里。先唤燕青付耳低言:“与我如此如此,只在夜来
茶坊里相等。”燕青迳往了师师家扣门。李妈妈、李行首都同来接见燕青,便说
道:“烦达员外休怪,官家不时间来此私行,我家怎敢轻慢!”燕青道:“主人
再三上覆妈妈,启动了花魁娘子。山东海僻之地,无甚希罕之物,便有些出产之
物,将来也不中意。只教小人先送黄金一百两,与娘子打些头面器皿,权当人事。
随后别有罕物,再当拜送。”李妈妈问道:“如今员外在那里?”燕青道:“只
在巷口,等小人送了人事,同去看灯。”世上虔婆爱的是钱财,见了燕青取出那
火炭也似金子两块,放在面前,如何不动心。便道:“今日上元佳节,我子母们
却待家筵数杯。若是员外不弃,肯到贫家少叙片时,不知肯来也不?”燕青道:
“小人去请,无有不来。”说罢,转身回到茶坊,说与宋江这话了。随即都到李
师师家。宋江教戴宗同李逵,只在门前等。
三个人入到里面大客位里,李师师接着,拜谢道:“员外识荆之初,何故以
厚礼见赐?却之不恭,受之太过。”宋江答道:“山僻村野,绝无罕物。但送些
小微物,表情而已,何劳花魁娘子致谢。”李师师邀请到一个小小阁儿里,分宾
坐定。奶子侍婢,捧出珍异果子,济楚菜蔬,希奇按酒,甘美肴馔,尽用定器,
摆一春台。李师师执盏向前拜道:“夙世有缘,今夕相遇二君。草草杯盘,以奉
长者。”宋江道:“在下山乡,虽有贯伯浮财,未曾见此富贵。花魁风流蕴藉,
名播寰宇。求见一面,如登天之难。何况促膝笑谈,亲赐杯酒!”李师师道:
“员外见爱,奖誉太过,何敢当此!”都劝罢酒,叫奶子将小小金杯巡筛。但是
李师师说些街市俊俏的话,皆是柴进回答。燕青立在边头,和哄取笑。
酒行数巡,宋江口滑,揎拳裸袖,点点指指,把出梁山泊手段来。柴进笑道:
“表兄从来酒后如此,娘子勿笑。”李师师道:“酒以合欢,何拘于礼。”娅环
说道:“门前两个伴当,一个黄髭须,且是生的怕人,在外面喃喃讷讷地骂。”
宋江道:“与我唤他两个人来。”只见戴宗引着李逵到阁子前。李逵看见宋江、
柴进与李师师对坐饮酒,自肚里有五分没好气,睁圆怪眼,直瞅他三个。李师师
便问道:“这汉是谁?恰似土地庙里对判官立地的小鬼。”众人都笑。李逵不省
得他说。宋江答道:“这个是家生的孩儿小李。”那师师笑道:“我倒不打紧,
辱摸了太白学士。”宋江道:“这厮却有武艺,挑得三二百斤担子,打得三五十
人。”李师师叫取大银赏钟,各与三钟。戴宗也吃三钟。燕青只怕他口出讹言,
先打抹他和戴宗,依原去门前坐地。宋江道:“大丈夫饮酒,何用小杯。”就取
过赏钟,连饮数钟。李师师低唱苏东坡大江西水词。宋江乘着酒兴,索纸笔来,
磨得墨浓,蘸得笔饱,拂开花笺,对李师师道:“不才乱道一词,尽诉胸中郁结,
呈上花魁尊听。”当时宋江落笔,遂成乐府词一首,道是:
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容狂客?借得山东烟水寨,来买凤城春色。翠袖围
香,绛绡笼雪,一笑千金值。神仙体态,薄幸如何消得!想芦叶滩头,蓼花汀畔,
皓月空凝碧。六六雁行连八九,只等金鸡消息。义胆包天,忠肝盖地,四海无人
识。离愁万种,醉乡一夜头白。
写毕,递与李师师,反复看了,不晓其意。宋江只要等他问其备细,却把心
腹衷曲之事告诉。只见奶子来报:“官家从地道中来至后门。”李师师忙道:
“不能远送,切乞恕罪。”自来后门接驾。奶子娅环,连忙收拾过了杯盘什物,
扛过台桌,洒扫亭轩。宋江等都未出来,却闪在黑暗处,张见李师师拜在面前,
奏道:“起居圣上龙体劳困。”只见天子头戴软纱唐巾,身穿滚龙袍,说道:
“寡人今日幸上清宫方回,教太子在宣德楼赐万民御酒,令御弟在千步廊买市。
约下杨太尉,久等不至。寡人自来。爱卿近前,与朕攀话。”有诗为证:
铁锁星桥烂不收,翠华深夜幸青楼。
六宫多少如花女,却与倡淫贱辈游。
宋江在黑地里说道:“今番挫过,后次难逢。俺三个何不就此告一道招安赦
书,有何不好?”柴进道:“如何使得!便是应允了,后来也有翻变。”三个正
在黑影里商量,却说李逵见了宋江、柴进和那美色妇人吃酒,却教他和戴宗看门,
头上毛发倒竖起来,一肚子怒气正没发付处。只见杨太尉揭起帘幕,推开扇门,
迳走入来。见了李逵,喝问道:“你这厮是谁,敢在这里?”李逵也不回应,提
起把交椅,望杨太尉擗脸打来。杨太尉到吃了一惊,措手不及,两交椅打翻地下。
戴宗便来救时,那里拦当得住。李逵扯下书画来,就蜡烛上点着,东焠西焠,一
面放火,香桌椅凳,打得粉碎。宋江等三个听得,赶出来看时,见黑旋风褪下半
截衣裳,正在那里行凶。四个扯出门外去时,李逵就街上夺条棒,直打出小御街
来。宋江见他性起,只得和柴进、戴宗先赶出城。恐关了禁门,脱身不得。只留
燕青看守着他。李师师家火起,惊得赵官家一道烟走了。邻佑人等,一面救火,
一面救起杨太尉。这话都不必说。
城中喊起杀声,震天动地。高太尉在北门上巡警,听得了这话,带领军马,
便来追赶。李逵正打之间,撞着穆弘、史进,四人各执枪棒,一齐助力,直打到
城边。把门军士急待要关门,外面鲁智深轮着铁禅杖,武行者使起双戒刀,朱仝、
刘唐手拈着朴刀,早杀入城来,救出里面四个。方才出得城门,高太尉军马恰好
赶到。城外来八个头领,不见宋江、柴进、戴宗,正在那里心慌。原来军师吴用,
已知此事,定教大闹东京。克时定日,差下五员虎将,引领带甲马军一千骑,是
夜恰好到东京城外等接。正逢着宋江、柴进、戴宗三人。带来的空马,就教上马。
随后八人也到。正都上马时,于内不见了李逵。高太尉军马要冲将出来。宋江手
下的五虎将,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董平,突到城边,立马于濠堑上,大
喝道:“梁山泊好汉全夥在此!早早献城,免汝一死!”高太尉听得,那里敢出
城来。慌忙教放下吊桥,众军上城堤防。宋江便唤燕青分付道:“你和黑厮最好,
你可略等他一等。随后与他同来。我和军马众将先回,星夜还寨。恐怕路上,别
有枝节。”
不说宋江等军马去了。且说燕青立在人家房檐下看时,只见李逵从店里取了
行李,拿着双斧,大吼一声,跳出店门,独自一个,要去打这东京城池。正是:
声吼巨雷离店肆,手提大斧劈城门。毕竟黑旋风李逵怎地去打城?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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