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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风神无名

三国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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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回  屯土山关公约三事 救白马曹操解重围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程昱献计曰:“云长有万人之敌,非智谋不能取之。今可即差刘备手下
投降之兵,入下邳,见关公,只说是逃回的,伏于城中为内应;却引关公出战,
诈败佯输,诱入他处,以精兵截其归路,然后说之可也。”操听其谋,即令徐州
降兵数十,径投下邳来降关公。关公以为旧兵,留而不疑。次日,夏侯惇为先锋,
领兵五千来搦战。关公不出,惇即使人于城下辱骂。关公大怒,引三千人马出城,
与夏侯惇交战。约战十馀合,惇拨回马走。关公赶来,惇且战且走。关公约赶二
十里,恐下邳有失,提兵便回。只听得一声炮响,左有徐晃,右有许褚,两队军
截住去路,关公夺路而走,两边伏兵排下硬弩百张,箭如飞蝗。关公不得过,勒
兵再回,徐晃、许褚接住交战。关公奋力杀退二人,引军欲回下邳,夏侯惇又截
住厮杀。公战至日晚,无路可归,只得到一座土山,引兵屯于山头,权且少歇。
曹兵团团将土山围住。关公于山上遥望下邳城中火光冲天,却是那诈降兵卒偷开
城门,曹操自提大军杀入城中,只教举火以惑关公之心。关公见下邳火起,心中
惊惶,连夜几番冲下山来,皆被乱箭射回。
捱到天晓,再欲整顿下山冲突,忽见一人跑马上山来,视之乃张辽也。关公
迎谓曰:“文远欲来相敌耶?”辽曰:“非也。想故人旧日之情,特来相见。”
遂弃刀下马,与关公叙礼毕,坐于山顶。公曰:“文远莫非说关某乎?”辽曰:
“不然。昔日蒙兄救弟,今日弟安得不救兄?”公曰:“然则文远将欲助我乎?”
辽曰:“亦非也。”公曰:“既不助我,来此何干?”辽曰:“玄德不知存亡,
翼德未知生死。昨夜曹公已破下邳,军民尽无伤害,差人护卫玄德家眷,不许惊
忧。如此相待,弟特来报兄。”关公怒曰:“此言特说我也。吾今虽处绝地,视
死如归。汝当速去,吾即下山迎战。”张辽大笑曰:“兄此言岂不为天下笑乎?”
公曰:“吾仗忠义而死,安得为天下笑?”辽曰:“兄今即死,其罪有三。”公
曰:“汝且说我那三罪?”辽曰:“当初刘使君与兄结义之时,誓同生死;今使
君方败,而兄即战死,倘使君复出,欲求兄相助,而不可复得,岂不负当年之盟
誓乎?其罪一也。刘使君以家眷付托于兄,兄今战死,二夫人无所依赖,负却使
君依托之重。其罪二也。兄武艺超群,兼通经史,不思共使君匡扶汉室,徒欲赴
汤蹈火,以成匹夫之勇,安得为义?其罪三也。兄有此三罪,弟不得不告。”
公沉吟曰:“汝说我有三罪,欲我如何?”辽曰:“今四面皆曹公之兵,兄
若不降,则必死;徒死无益,不若且降曹公;却打听刘使君音信,如知何处,即
往投之。一者可以保二夫人,二者不背桃园之约,三者可留有用之身:有此三便,
兄宜详之。”公曰:“兄言三便,吾有三约。若丞相能从,我即当卸甲;如其不
允,吾宁受三罪而死。”辽曰:“丞相宽洪大量,何所不容。愿闻三事。”公曰:
“一者,吾与皇叔设誓,共扶汉室,吾今只降汉帝,不降曹操;二者,二嫂处请
给皇叔俸禄养赡,一应上下人等,皆不许到门;三者,但知刘皇叔去向,不管千
里万里,便当辞去:三者缺一,断不肯降。望文远急急回报。”张辽应诺,遂上
马,回见曹操,先说降汉不降曹之事。操笑曰:“吾为汉相,汉即吾也。此可从
之。”辽又言:“二夫人欲请皇叔俸给,并上下人等不许到门。”操曰:“吾于
皇叔俸内,更加倍与之。至于严禁内外,乃是家法,又何疑焉!”辽又曰:“但
知玄德信息,虽远必往。”操摇首曰:“然则吾养云长何用?此事却难从。”辽
曰:“岂不闻豫让众人国士之论乎?刘玄德待云长不过恩厚耳。丞相更施厚恩以
结其心,何忧云长之不服也?”操曰:“文远之言甚当,吾愿从此三事。”
张辽再往山上回报关公。关公曰:“虽然如此,暂请丞相退军,容我入城见
二嫂,告知其事,然后投降。”张辽再回,以此言报曹操。操即传令,退军三十
里。荀彧曰:“不可,恐有诈。”操曰:“云长义士,必不失信。”遂引军退。
关公引兵入下邳,见人民安妥不动,竟到府中。来见二嫂。甘、糜二夫人听得关
公到来,急出迎之。公拜于阶下曰:“使二嫂受惊,某之罪也。”二夫人曰:
“皇叔今在何处?”公曰:“不知去向。”二夫人曰:“二叔今将若何?”公曰:
“关某出城死战,被困土山,张辽劝我投降,我以三事相约。曹操已皆允从,故
特退兵,放我入城。我不曾得嫂嫂主意,未敢擅便。”二夫人问:“那三事?”
关公将上项三事,备述一遍。甘夫人曰:“昨日曹军入城,我等皆以为必死;谁
想毫发不动,一军不敢入门。叔叔既已领诺,何必问我二人?只恐日后曹操不容
叔叔去寻皇叔。”公曰:“嫂嫂放心,关某自有主张。”二夫人曰:“叔叔自家
裁处,凡事不必问俺女流。”
关公辞退,遂引数十骑来见曹操。操自出辕门相接。关公下马入拜,操慌忙
答礼。关公曰:“败兵之将,深荷不杀之恩。”操曰:“素慕云长忠义,今日幸
得相见,足慰平生之望。”关公曰:“文远代禀三事,蒙丞相应允,谅不食言。”
操曰:“吾言既出,安敢失信。”关公曰:“关某若知皇叔所在,虽蹈水火、必
往从之。此时恐不及拜辞,伏乞见原。”操曰:“玄德若在,必从公去;但恐乱
军中亡矣。公且宽心,尚容缉听。”关公拜谢。操设宴相待。次日班师还许昌。
关公收拾车仗,请二嫂上车,亲自护车而行。于路安歇馆驿,操欲乱其君臣之礼,
使关公与二嫂共处一室。关公乃秉烛立于户外,自夜达旦,毫无倦色。操见公如
此,愈加敬服。既到许昌,操拨一府与关公居住。关公分一宅为两院,内门拨老
军十人把守,关公自居外宅。操引关公朝见献帝,帝命为偏将军。公谢恩归宅。
操次日设大宴,会众谋臣武士,以客礼待关公,延之上座;又备绫锦及金银器皿
相送。关公都送与二嫂收贮。关公自到许昌,操待之甚厚:小宴三日,大宴五日;
又送美女十人,使侍关公。关公尽送入内门,令伏侍二嫂。却又三日一次于内门
外躬身施礼,动问二嫂安否。二夫人回问皇叔之事毕,曰“叔叔自便”,关公方
敢退回。操闻之,又叹服关公不已。
一日,操见关公所穿绿锦战袍已旧,即度其身品,取异锦作战袍一领相赠。
关公受之,穿于衣底,上仍用旧袍罩之。操笑曰:“云长何如此之俭乎?”公曰:
“某非俭也。旧袍乃刘皇叔所赐,某穿之如见兄面,不敢以丞相之新赐而忘兄长
之旧赐,故穿于上。”操叹曰:“真义士也!”然口虽称羡,心实不悦。一日,
关公在府,忽报:“内院二夫人哭倒于地,不知为何,请将军速入。”关公乃整
衣跪于内门外,问二嫂为何悲泣。甘夫人曰:“我夜梦皇叔身陷于土坑之内,觉
来与糜夫人论之,想在九泉之下矣!是以相哭。”关公曰:“梦寐之事,不可凭
信,此是嫂嫂想念之故。请勿忧愁。”
正说间,适曹操命使来请关公赴宴。公辞二嫂,往见操。操见公有泪容,问
其故。公曰:“二嫂思兄痛哭,不由某心不悲。”操笑而宽解之,频以酒相劝。
公醉,自绰其髯而言曰:“生不能报国家,而背其兄,徒为人也!”操问曰:
“云长髯有数乎?”公曰:“约数百根。每秋月约退三五根。冬月多以皂纱囊裹
之,恐其断也。”操以纱锦作囊,与关公护髯。次日,早朝见帝。帝见关公一纱
锦囊垂于胸次,帝问之。关公奏曰:“臣髯颇长,丞相赐囊贮之。”帝令当殿披
拂,过于其腹。帝曰:“真美髯公也!”因此人皆呼为“美髯公”。
忽一日,操请关公宴。临散,送公出府,见公马瘦,操曰:“公马因何而瘦?”
关公曰:“贱躯颇重,马不能载,因此常瘦。”操令左右备一马来。须臾牵至。
那马身如火炭,状甚雄伟。操指曰:“公识此马否?”公曰:“莫非吕布所骑赤
兔马乎?”操曰:“然也。”遂并鞍辔送与关公。关公再拜称谢。操不悦曰:
“吾累送美女金帛,公未尝下拜;今吾赠马,乃喜而再拜,何贱人而贵畜耶?”
关公曰:“吾知此马日行千里,今幸得之,若知兄长下落,可一日而见面矣。”
操愕然而悔。关公辞去。后人有诗叹曰:
威倾三国著英豪,一宅分居义气高。奸相枉将虚礼待,岂知关羽不降曹。”
操问张辽曰:“吾待云长不薄,而彼常怀去心,何也?”辽曰:“容某探其
情。”次日,往见关公。礼毕,辽曰:“我荐兄在丞相处,不曾落后?”公曰:
“深感丞相厚意。只是吾身虽在此,心念皇叔,未尝去怀。”辽曰:“兄言差矣,
处世不分轻重,非丈夫也。玄德待兄,未必过于丞相,兄何故只怀去志?”公曰:
“吾固知曹公待吾甚厚。奈吾受刘皇叔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终不留此。
要必立效以报曹公,然后去耳。”辽曰:“倘玄德已弃世,公何所归乎?”公曰:
“愿从于地下。”辽知公终不可留,乃告退,回见曹操,具以实告。操叹曰:
“事主不忘其本,乃天下之义士也!”荀彧曰:“彼言立功方去,若不教彼立功,
未必便去。”操然之。
却说玄德在袁绍处,旦夕烦恼。绍曰:“玄德何故常忧?”玄德曰:“二弟
不知音耗,妻小陷于曹贼;上不能报国,下不能保家:安得不忧?”绍曰:“吾
欲进兵赴许都久矣。方今春暖,正好兴兵。”便商议破曹之策。田丰谏曰:“前
操攻徐州,许都空虚,不及此时进兵;今徐州已破,操兵方锐,未可轻敌。不如
以久持之,待其有隙而后可动也。”绍曰:“待我思之。”因问玄德曰:“田丰
劝我固守,何如!”玄德曰:“曹操欺君之贼,明公若不讨之,恐失大义于天下。”
绍曰:“玄德之言甚善。”遂欲兴兵。田丰又谏。绍怒曰:“汝等弄文轻武,使
我失大义!”田丰顿首曰:“若不听臣良言,出师不利。”绍大怒,欲斩之。玄
德力劝,乃囚于狱中,沮授见田丰下狱,乃会其宗族,尽散家财,与之诀曰:
“吾随军而去,胜则威无不加,败则一身不保矣!”众皆下泪送之。
绍遣大将颜良作先锋,进攻白马。沮授谏曰:“颜良性狭,虽骁勇,不可独
任。”绍曰:“吾之上将,非汝等可料。”大军进发至黎阳,东郡太守刘延告急
许昌。曹操急议兴兵抵敌。关公闻知,遂入相府见操曰:“闻丞相起兵,某愿为
前部。”操曰:“未敢烦将军。早晚有事,当来相请。”关公乃退。操引兵十五
万,分三队而行。于路又连接刘延告急文书,操先提五万军亲临白马,靠土山紥
住。遥望山前平川旷野之地,颜良前部精兵十万,排成阵势。操骇然,回顾吕布
旧将宋宪曰:“吾闻汝乃吕布部下猛将,今可与颜良一战。”宋宪领诺,绰枪上
马,直出阵前。颜良横刀立马于门旗下;见宋宪马至,良大喝一声,纵马来迎。
战不三合,手起刀落,斩宋宪于阵前。曹操大惊曰:“真勇将也!”魏续曰:
“杀我同伴,愿去报仇!”操许之。续上马持矛,径出阵前,大骂颜良。良更不
打话,交马一合,照头一刀,劈魏续于马下。操曰:“今谁敢当之?”徐晃应声
而出,与颜良战二十合,败归本阵。诸将栗然。曹操收军,良亦引军退去。
操见连斩二将,心中忧闷。程昱曰:“某举一人可敌颜良。”操问是谁。昱
曰:“非关公不可。”操曰:“吾恐他立了功便去。”昱曰:“刘备若在,必投
袁绍。今若使云长破袁绍之兵,绍必疑刘备而杀之矣。备既死,云长又安往乎?”
操大喜,遂差人去请关公。关公即入辞二嫂。二嫂曰:“叔今此去,可打听皇叔
消息。”
关公领诺而出,提青龙刀,上赤兔马,引从者数人,直至白马来见曹操。操
叙说:“颜良连诛二将,勇不可当,特请云长商议。”关公曰:“容某观之。”
操置酒相待。忽报颜良搦战。操引关公上土山观看。操与关公坐,诸将环立。曹
操指山下颜良排的阵势,旗帜鲜明,枪刀森布,严整有威,乃谓关公曰:“河北
人马,如此雄壮!”关公曰:“以吾观之,如土鸡瓦犬耳!”操又指曰:“麾盖
之下,绣袍金甲,持刀立马者,乃颜良也。”关公举目一望,谓操曰:“吾观颜
良,如插标卖首耳!”操曰:“未可轻视。”关公起身曰:“某虽不才,愿去万
军中取其首级,来献丞相。”张辽曰:“军中无戏言,云长不可忽也。”关公奋
然上马,倒提青龙刀,跑下山来,凤目圆睁,蚕眉直竖,直冲彼阵。河北军如波
开浪裂,关公径奔颜良。颜良正在麾盖下,见关公冲来,方欲问时,关公赤兔马
快,早已跑到面前;颜良措手不及,被云长手起一刀,刺于马下。忽地下马,割
了颜良首级,拴于马项之下,飞身上马,提刀出阵,如入无人之境。河北兵将大
惊,不战自乱。曹军乘势攻击,死者不可胜数;马匹器械,抢夺极多。关公纵马
上山,众将尽皆称贺。公献首级于操前。操曰:“将军真神人也!”关公曰:
“某何足道哉!吾弟张翼德于百万军中取上将之头,如探囊取物耳。”操大惊,
回顾左右曰:“今后如遇张翼德,不可轻敌。”令写于衣袍襟底以记之。
却说颜良败军奔回,半路迎见袁绍,报说被赤面长须使大刀一勇将,匹马入
阵,斩颜良而去,因此大败。绍惊问曰:“此人是谁?”沮授曰:“此必是刘玄
德之弟关云长也。”绍大怒,指玄德曰:“汝弟斩吾爱将,汝必通谋,留尔何用!”
唤刀斧手推出玄德斩之。正是:初见方为座上客,此日几同阶下囚。未知玄德性
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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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袁本初败兵折将 关云长挂印封金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袁绍欲斩玄德。玄德从容进曰:“明公只听一面之词,而绝向日之情耶?
备自徐州失散,二弟云长未知存否;天下同貌者不少,岂赤面长须之人,即为关
某也?明公何不察之?”袁绍是个没主张的人,闻玄德之言,责沮授曰:“误听
汝言,险杀好人。”遂仍请玄德上帐坐,议报颜良之仇。帐下一人应声而进曰:
“颜良与我如兄弟,今被曹贼所杀,我安得不雪其恨?”玄德视其人,身长八尺,
面如獬豸,乃河北名将文丑也。袁绍大喜曰:“非汝不能报颜良之仇。吾与十万
军兵,便渡黄河,追杀曹贼!”沮授曰:“不可。今宜留屯延津,分兵官渡,乃
为上策。若轻举渡河,设或有变,众皆不能还矣。”绍怒曰:“皆是汝等迟缓军
心,迁延日月,有妨大事!岂不闻兵贵神速乎?”沮授出,叹曰:“上盈其志,
下务其功;悠悠黄河,吾其济乎!”遂托疾不出议事。玄德曰:“备蒙大恩,无
可报效,意欲与文将军同行:一者报明公之德,二者就探云长的实信。”绍喜,
唤文丑与玄德同领前部。文丑曰:“刘玄德屡败之将,于军不利。既主公要他去
时,某分三万军,教他为后部。”于是文丑自领七万军先行,令玄德引三万军随
后。
且说曹操见云长斩了颜良,倍加钦敬,表奏朝廷,封云长为汉寿亭侯,铸印
送关公。忽报袁绍又使大将文丑渡黄河,已据延津之上。操乃先使人移徙居民于
西河,然后自领兵迎之;传下将令:以后军为前军,以前军为后军;粮草先行,
军兵在后。吕虔曰:“粮草在先,军兵在后,何意也?”操曰:“粮草在后,多
被剽掠,故令在前。”虔曰:“倘遇敌军劫去,如之奈何?”操曰:“且待敌军
到时,却又理会。”虔心疑未决。操令粮食辎重沿河堑至延津。操在后军,听得
前军发喊,急教人看时,报说:“河北大将文丑兵至,我军皆弃粮草,四散奔走。
后军又远,将如之何?”操以鞭指南阜曰:“此可暂避。”人马急奔土阜。操令
军士皆解衣卸甲少歇,尽放其马。文丑军掩至。众将曰:“贼至矣!可急收马匹,
退回白马!”荀攸急止之曰:“此正可以饵敌,何故反退?”操急以目视荀攸而
笑。攸知其意,不复言。文丑军既得粮草车仗,又来抢马。军士不依队伍,自相
杂乱。曹操却令军将一齐下土阜击之,文丑军大乱。曹兵围裹将来,文丑挺身独
战,军士自相践踏。文丑止遏不住,只得拨马回走。操在土阜上指曰:“文丑为
河北名将、谁可擒之?”张辽、徐晃飞马齐出,大叫:“文丑休走!”文丑回头
见二将赶上,遂按住铁枪,拈弓搭箭,正射张辽。徐晃大叫:“贼将休放箭!”
张辽低头急躲,一箭射中头盔,将簪缨射去。辽奋力再赶,坐下战马,又被文丑
一箭射中面颊。那马跪倒前蹄,张辽落地。文丑回马复来,徐晃急轮大斧,截住
厮杀。只见文丑后面军马齐到,晃料敌不过,拨马而回。文丑沿河赶来。忽见十
余骑马,旗号翩翻,一将当头提刀飞马而来,乃关云长也,大喝:“贼将休走!”
与文丑交马,战不三合,文丑心怯,拨马绕河而走。关公马快,赶上文丑,脑后
一刀,将文丑斩下马来。曹操在土阜上,见关公砍了文丑,大驱人马掩杀。河北
军大半落水,粮草马匹仍被曹操夺回。
云长引数骑东冲西突。正杀之间,刘玄德领三万军随后到。前面哨马探知,
报与玄德云:“今番又是红面长髯的斩了文丑。”玄德慌忙骤马来看,隔河望见
一簇人马,往来如飞,旗上写着“汉寿亭侯关云长”七字。玄德暗谢天地曰:
“原来吾弟果然在曹操处!”欲待招呼相见,被曹兵大队拥来,只得收兵回去。
袁绍接应至官渡,下定寨栅。郭图、审配入见袁绍,说:“今番又是关某杀了文
丑,刘备佯推不知。”袁绍大怒,骂曰:“大耳贼焉敢如此!”少顷,玄德至,
绍令推出斩之。玄德曰:“某有何罪?”绍曰:“你故使汝弟又坏我一员大将,
如何无罪?”玄德曰:“容伸一言而死:曹操素忌备,今知备在明公处,恐备助
公,故特使云长诛杀二将。公知必怒。此借公之手以杀刘备也。愿明公思之。”
袁绍曰:“玄德之言是也。汝等几使我受害贤之名。”喝退左右,请玄德上帐而
坐。玄德谢曰:“荷明公宽大之恩,无可补报,欲令一心腹人持密书去见云长,
使知刘备消息,彼必星夜来到,辅佐明公,共诛曹操,以报颜良、文丑之仇,若
何?”袁绍大喜曰:“吾得云长,胜颜良、文丑十倍也。”玄德修下书札,未有
人送去。绍令退军武阳,连营数十里,按兵不动。操乃使夏侯惇领兵守住官渡隘
口,自己班师回许都,大宴众官,贺云长之功。因谓吕虔曰:“昔日吾以粮草在
前者,乃饵敌之计也。惟荀公达知吾心耳。”众皆叹服。正饮宴间,忽报:“汝
南有黄巾刘辟、龚都,甚是猖獗。曹洪累战不利,乞遣兵救之。”云长闻言,进
曰:“关某愿施犬马之劳,破汝南贼寇。”操曰:“云长建立大功,未曾重酬,
岂可复劳征进?”公曰:“关某久闲,必生疾病。愿再一行。”曹操壮之,点兵
五万,使于禁、乐进为副将,次日便行。荀彧密谓操曰:“云长常有归刘之心,
倘知消息必去,不可频令出征。”操曰:“今次收功,吾不复教临敌矣。”
且说云长领兵将近汝南,紥住营寨。当夜营外拿了两个细作人来。云长视之,
内中认得一人,乃孙乾也。关公叱退左右,问乾曰:“公自溃散之后,一向踪迹
不闻,今何为在此处?”乾曰:“某自逃难,飘泊汝南,幸得刘辟收留。今将军
为何在曹操处?未识甘、糜二夫人无恙否?”关公因将上项事细说一遍。乾曰:
“近闻玄德公在袁绍处,欲往投之,未得其便。今刘、龚二人归顺袁绍,相助攻
曹。天幸得将军到此,因特令小军引路,教某为细作,来报将军。来日二人当虚
败一阵,公可速引二夫人投袁绍处,与玄德公相见。”关公曰:“既兄在袁绍处,
吾必星夜而往。但恨吾斩绍二将,恐今事变矣。”乾曰:“吾当先往探彼虚实,
再来报将军。”公曰:“吾见兄长一面,虽万死不辞。今回许昌,便辞曹操也。”
当夜密送孙乾去了。次日,关公引兵出,龚都披挂出阵。关公曰:“汝等何故背
反朝廷?”都曰:“汝乃背主之人,何反责我?”关公曰:“我何为背主?”都
曰:“刘玄德在袁本初处,汝却从曹操,何也?”关公更不打话,拍马舞刀向前。
龚都便走,关公赶上。都回身告关公曰:“故主之恩,不可忘也。公当速进,我
让汝南。”关公会意,驱军掩杀。刘、龚二人佯输诈败,四散去了。云长夺得州
县,安民已定,班师回许昌。曹操出郭迎接,赏劳军士。
宴罢,云长回家,参拜二嫂于门外。甘夫人曰:“叔叔西番出军,可知皇叔
音信否?”公答曰:“未也”。关公退,二夫人于门内痛哭曰:“想皇叔休矣!
二叔恐我妹妹烦恼,故隐而不言。”正哭间,有一随行老军,听得哭声不绝,于
门外告曰:“夫人休哭,主人现在河北袁绍处。”夫人曰:“汝何由知之?”军
曰:“跟关将军出征,有人在阵上说来。”夫人急召云长责之曰:“皇叔未尝负
汝,汝今受曹操之恩,顿忘旧日之义,不以实情告我,何也?”关公顿首曰:
“兄今委实在河北。未敢教嫂嫂知者,恐有泄漏也。事须缓图,不可欲速。”甘
夫人曰:“叔宜上紧。”公退,寻思去计,坐立不安。
原来于禁探知刘备在河北,报与曹操。操令张辽来探关公意。关公正闷坐,
张辽入贺曰:“闻兄在阵上知玄德音信,特来贺喜。”关公曰:“故主虽在,未
得一见,何喜之有!”辽曰:“兄与玄德交,比弟与兄交何如?”公曰:“我与
兄,朋友之交也;我与玄德,是朋友而兄弟、兄弟而主臣者也,岂可共论乎?”
辽曰:“今玄德在河北,兄往从否?”关公曰:“昔日之言,安肯背之!文远须
为我致意丞相。”张辽将关公之言,回告曹操,操曰:“吾自有计留之。”
且说关公正寻思间,忽报有故人相访。及请入,却不相识。关公问曰:“公
何人也?”答曰:“某乃袁绍部下南阳陈震也。”关公大惊,急退左右,问曰:
“先生此来,必有所为?”震出书一缄,递与关公。公视之,乃玄德书也。其略
云:
“备与足下,自桃园缔盟,誓以同死。今何中道相违,割恩断义?君必欲取
功名、图富贵,愿献备首级以成全功。书不尽言,死待来命。”
关公看书毕,大哭曰:“某非不欲寻兄,奈不知所在也。安肯图富贵而背旧
盟乎?”震曰:“玄德望公甚切,公既不背旧盟,宜速往见。”关公曰:“人生
天地间,无终始者,非君子也。吾来时明白,去时不可不明白。吾今作书,烦公
先达知兄长,容某辞却曹操,奉二嫂来相见。”震曰:“倘曹操不允。为之奈何?”
公曰:“吾宁死,岂肯久留于此!”震曰:“公速作回书,免致刘使君悬望。”
关公写书答云:
“窃闻义不负心,忠不顾死。羽自幼读书,粗知礼义,观羊角哀、左伯桃之
事,未尝不三叹而流涕也。前守下邳。内无积粟,外听援兵;欲即效死,奈有二
嫂之重,未敢断首捐躯,致负所托;故尔暂且羁身,冀图后会。近至汝南,方知
兄信;即当面辞曹公,奉二嫂归。羽但怀异心,神人共戮。披肝沥胆,笔楮难穷。
瞻拜有期,伏惟照鉴。”
陈震得书自回。关公入内告知二嫂,随即至相府,拜辞曹操。操知来意,乃
悬回避牌于门。关公怏怏而回,命旧日跟随人役,收拾车马,早晚伺候;分付宅
中,所有原赐之物,尽皆留下,分毫不可带去。次日再往相府辞谢,门首又挂回
避牌。关公一连去了数次,皆不得见。乃往张辽家相探,欲言其事。辽亦托疾不
出。关公思曰:“此曹丞相不容我去之意。我去志已决,岂可复留!”即写书一
封,辞谢曹操。书略曰:
“羽少事皇叔,誓同生死;皇天后土,实闻斯言。前者下邳失守,所请三事,
已蒙恩诺。今探知故主现在袁绍军中,回思昔日之盟,岂容违背?新恩虽厚,旧
义难忘。兹特奉书告辞,伏惟照察。其有余恩未报,愿以俟之异日。”
写毕封固,差人去相府投递;一面将累次所受金银,一一封置库中,悬汉寿
亭侯印于堂上,请二夫人上车。关公上赤兔马,手提青龙刀,率领旧日跟随人役,
护送车仗,径出北门。门吏挡之。关公怒目横刀,大喝一声,门吏皆退避。关公
既出门,谓从者曰:“汝等护送车仗先行,但有追赶者,吾自当之,勿得惊动二
位夫人。”从者推车,望官道进发。
却说曹操正论关公之事未定,左右报关公呈书。操即看毕,大惊曰:“云长
去矣!”忽北门守将飞报:“关公夺门而去,车仗鞍马二十余人,皆望北行。”
又关公宅中人来报说:“关公尽封所赐金银等物。美女十人,另居内室。其汉寿
亭侯印悬于堂上。丞相所拨人役,皆不带去,只带原跟从人,及随身行李,出北
门去了。”众皆愕然。一将挺身出曰:“某愿将铁骑三千,去生擒关某,献与丞
相!”众视之,乃将军蔡阳也。正是:欲离万丈蛟龙穴,又遇三千狼虎兵。蔡阳
要赶关公,毕竟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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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回 美髯公千里走单骑 汉寿侯五关斩六将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曹操部下诸将中,自张辽而外,只有徐晃与云长交厚,其余亦皆敬服;
独蔡阳不服关公,故今日闻其去,欲往追之。操曰:“不忘故主,来去明白,真
丈夫也。汝等皆当效之。”遂叱退蔡阳,不令去赶。程昱曰:“丞相待关某甚厚,
今彼不辞而去,乱言片楮,冒渎钧威,其罪大矣。若纵之使归袁绍,是与虎添翼
也。不若追而杀了,以绝后患。”操曰:“吾昔已许之,岂可失信!彼各为其主,
勿追也。”因谓张辽曰:“云长封金挂印,财贿不以动其心,爵禄不以移其志,
此等人吾深敬之。想他去此不远,我一发结识他做个人情。汝可先去请住他,待
我与他送行,更以路费征袍赠之,使为后日记念。”张辽领命,单骑先往。曹操
引数十骑随后而来。
却说云长所骑赤兔马,日行千里,本是赶不上;因欲护送车仗,不敢纵马,
按辔徐行。忽听背后有人大叫:“云长且慢行!”回头视之,见张辽拍马而至。
关公教车仗从人,只管望大路紧行;自己勒住赤兔马,按定青龙刀,问曰:“文
远莫非欲追我回乎?”辽曰:“非也。丞相知兄远行,欲来相送,特先使我请住
台驾,别无他意。”关公曰:“便是丞相铁骑来,吾愿决一死战!”遂立马于桥
上望之。见曹操引数十骑,飞奔前来,背后乃是许褚、徐晃、于禁、李典之辈。
操见关公横刀立马于桥上,令诸将勒住马匹,左右排开。关公见众人手中皆无军
器,方始放心。操曰:“云长行何太速?”关公于马上欠身答曰:“关某前曾禀
过丞相。今故主在河北,不由某不急去。累次造府,不得参见,故拜书告辞,封
金挂印,纳还丞相。望丞相勿忘昔日之言。”操曰:“吾欲取信于天下,安肯有
负前言。恐将军途中乏用,特具路资相送。”一将便从马上托过黄金一盘。关公
曰:“累蒙恩赐,尚有余资。留此黄金以赏将士。”操曰:“特以少酬大功于万
一,何必推辞?”关公曰:“区区微劳,何足挂齿。”操笑曰:“云长天下义士,
恨吾福薄,不得相留。锦袍一领,略表寸心。”令一将下马,双手捧袍过来。云
长恐有他变,不敢下马,用青龙刀尖挑锦袍披于身上,勒马回头称谢曰:“蒙丞
相赐袍,异日更得相会。”遂下桥望北而去。许褚曰:“此人无礼太甚,何不擒
之?”操曰:“彼一人一骑,吾数十余人,安得不疑?吾言既出,不可追也。”
曹操自引众将回城,于路叹想云长不已。
不说曹操自回。且说关公来赶车仗。约行三十里,却只不见。云长心慌,纵
马四下寻之。忽见山头一人,高叫:“关将军且住!”云长举目视之,只见一少
年,黄巾锦衣,持枪跨马,马项下悬着首级一颗,引百余步卒,飞奔前来。公问
曰:“汝何人也?”少年弃枪下马,拜伏于地。云长恐是诈,勒马持刀问曰:
“壮士,愿通姓名。”答曰:“吾本襄阳人,姓廖,名化,字元俭。因世乱流落
江湖,聚众五百余人,劫掠为生。恰才同伴杜远下山巡哨,误将两夫人劫掠上山。
吾问从者,知是大汉刘皇叔夫人,且闻将军护送在此,吾即欲送下山来。杜远出
言不逊,被某杀之。今献头与将军请罪。”关公曰:“二夫人何在?”化曰:
“现在山中。”关公教急取下山。不移时,百余人簇拥车仗前来。关公下马停刀,
叉手于车前问候曰:“二嫂受惊否?”二夫人曰:“若非廖将军保全,已被杜远
所辱。”关公问左右曰:“廖化怎生救夫人?”左右曰:“杜远劫上山去,就要
与廖化各分一人为妻。廖化问起根由,好生拜敬,杜远不从,已被廖化杀了。”
关公听言,乃拜谢廖化。廖化欲以部下人送关公。关公寻思此人终是黄巾余党,
未可作伴,乃谢却之。廖化又拜送金帛,关公亦不受。廖化拜别,自引人伴投山
谷中去了。
云长将曹操赠袍事,告知二嫂,催促车仗前行。至天晚,投一村庄安歇。庄
主出迎,须发皆白,问曰:“将军姓甚名谁?”关公施礼曰:“吾乃刘玄德之弟
关某也。”老人曰:“莫非斩颜良、文丑的关公否?”公曰:“便是。”老人大
喜,便请入庄。关公曰:“车上还有二位夫人。”老人便唤妻女出迎。二夫人至
草堂上,关公叉手立于二夫人之侧。老人请公坐,公曰“尊嫂在上,安敢就坐!”
老人乃令妻女请二夫人入内室款待,自于草堂款待关公。关公问老人姓名。老人
曰:“吾姓胡,名华。桓帝时曾为议郎,致仕归乡。今有小儿胡班,在荥阳太守
王植部下为从事。将军若从此处经过,某有一书寄与小儿。”关公允诺。
次日早膳毕,请二嫂上车,取了胡华书信,相别而行,取路投洛阳来。前至
一关,名东岭关。把关将姓孔,名秀,引五百军兵在岭上把守。当日关公押车仗
上岭,军士报知孔秀,秀出关来迎。关公下马,与孔秀施礼。秀曰:“将军何往?”
公曰:“某辞丞相,特往河北寻兄。”秀曰:“河北袁绍,正是丞相对头。将军
此去,必有丞相文凭?”公曰:“因行期慌迫,不曾讨得。”秀曰:“既无文凭,
待我差人禀过丞相,方可放行。”关公曰:“待去禀时,须误了我行程。”秀曰:
“法度所拘,不得不如此。”关公曰:“汝不容我过关乎?”秀曰:“汝要过去,
留下老小为质。”关公大怒,举刀就杀孔秀。秀退入关去,鸣鼓聚军,披挂上马,
杀下关来,大喝曰:“汝敢过去么!”关公约退车仗,纵马提刀,竟不打话,直
取孔秀。秀挺枪来迎。两马相交,只一合,钢刀起处,孔秀尸横马下。众军便走。
关公曰:“军士休走。吾杀孔秀,不得已也,与汝等无干。借汝众军之口,传语
曹丞相,言孔秀欲害我,我故杀之。”众军俱拜于马前。
关公即请二夫人车仗出关,望洛阳进发。早有军士报知洛阳太守韩福。韩福
急聚众将商议。牙将孟坦曰:“既无丞相文凭,即系私行;若不阻挡,必有罪责。”
韩福曰:“关公勇猛,颜良、文丑俱为所杀。今不可力敌,只须设计擒之。”孟
坦曰:“吾有一计:先将鹿角拦定关口,待他到时,小将引兵和他交锋,佯败诱
他来追,公可用暗箭射之。若关某坠马,即擒解许都,必得重赏。”商议停当,
人报关公车仗已到。韩福弯弓插箭,引一千人马,排列关口,问:“来者何人?”
关公马上欠身言曰:“吾汉寿亭侯关某,敢借过路。”韩福曰:“有曹丞相文凭
否?”关公曰:“事冗不曾讨得。”韩福曰:“吾奉承相钧命,镇守此地,专一
盘诘往来奸细。若无文凭,即系逃窜。”关公怒曰:“东岭孔秀,已被吾杀。汝
亦欲寻死耶?”韩福曰:“谁人与我擒之?”孟坦出马,轮双刀来取关公。关公
约退车仗,拍马来迎。孟坦战不三合,拨回马便走。关公赶来。孟坦只指望引诱
关公,不想关公马快,早已赶上,只一刀,砍为两段。关公勒马回来,韩福闪在
门首,尽力放了一箭,正射中关公左臂。公用口拔出箭,血流不住,飞马径奔韩
福,冲散众军,韩福急走不迭,关公手起刀落,带头连肩,斩于马下;杀散众军,
保护车仗。
关公割帛束住箭伤,于路恐人暗算,不敢久住,连夜投汜水关来。把关将乃
并州人氏,姓卞,名喜,善使流星锤;原是黄巾余党,后投曹操,拨来守关。当
下闻知关公将到,寻思一计:就关前镇国寺中,埋伏下刀斧手二百余人,诱关公
至寺,约击盏为号,欲图相害。安排已定,出关迎接关公。公见卞喜来迎,便下
马相见。喜曰:“将军名震天下,谁不敬仰!今归皇叔,足见忠义!”关公诉说
斩孔秀、韩福之事。卞喜曰:“将军杀之是也。某见丞相,代禀衷曲。”关公甚
喜,同上马过了汜水关,到镇国寺前下马。众僧鸣钟出迎。原来那镇国寺乃汉明
帝御前香火院,本寺有僧三十余人。内有一僧,却是关公同乡人,法名普净。当
下普净已知其意,向前与关公问讯,曰:“将军离蒲东几年矣?”关公曰:“将
及二十年矣。”普净曰:“还认得贫僧否?”公曰:“离乡多年,不能相识。”
普净曰:“贫僧家与将军家只隔一条河。”卞喜见普净叙出乡里之情,恐有走泄,
乃叱之曰:“吾欲请将军赴宴,汝僧人何得多言!”关公曰:“不然。乡人相遇,
安得不叙旧情耶?”普净请关公方丈待茶。关公曰:“二位夫人在车上,可先献
茶。”普净教取茶先奉夫人,然后请关公入方丈。普净以手举所佩戒刀,以目视
关公。公会意,命左右持刀紧随。卞喜请关公于法堂筵席。关公曰:“卞君请关
某,是好意,还是歹意?”卞喜未及回言,关公早望见壁衣中有刀斧手,乃大喝
卞喜曰:“吾以汝为好人,安敢如此!”卞喜知事泄,大叫:“左右下手!”左
右方欲动手,皆被关公拔剑砍之。卞喜下堂绕廊而走,关公弃剑执大刀来赶。卞
喜暗取飞锤掷打关公。关公用刀隔开锤,赶将入去,一刀劈卞喜为两段。随即回
身来看二嫂,早有军人围住,见关公来,四下奔走。关公赶散,谢普净曰:“若
非吾师,已被此贼害矣。”普净曰:“贫僧此处难容,收拾衣钵,亦往他处云游
也。后会有期,将军保重。”关公称谢,护送车仗,往荥阳进发。
荥阳太守王植,却与韩福是两亲家;闻得关公杀了韩福,商议欲暗害关公,
乃使人守住关口。待关公到时,王植出关,喜笑相迎。关公诉说寻兄之事。植曰:
“将军于路驱驰,夫人车上劳困,且请入城,馆驿中暂歇一宵,来日登途未迟。”
关公见王植意甚殷勤,遂请二嫂入城。馆驿中皆铺陈了当。王植请公赴宴,公辞
不往;植使人送筵席至馆驿。关公因于路辛苦,请二嫂晚膳毕,就正房歇定;令
从者各自安歇,饱喂马匹。关公亦解甲憩息。
却说王植密唤从事胡班听令曰:“关某背丞相而逃,又于路杀太守并守关将
校,死罪不轻!此人武勇难敌。汝今晚点一千军围住馆驿,一人一个火把,待三
更时分,一齐放火;不问是谁,尽皆烧死!吾亦自引军接应。”胡班领命,便点
起军士,密将干柴引火之物,搬于馆驿门首,约时举事。胡班寻思:“我久闻关
云长之名,不识如何模样,试往窥之。”乃至驿中,问驿吏曰:“关将军在何处?”
答曰:“正厅上观书者是也。”胡班潜至厅前,见关公左手绰髯,于灯下凭几看
书。班见了,失声叹曰:“真天人也!”公问何人,胡班入拜曰:“荥阳太守部
下从事胡班。”关公曰:“莫非许都城外胡华之子否?”班曰:“然也。”公唤
从者于行李中取书付班。班看毕,叹曰:“险些误杀忠良!”遂密告曰:“王植
心怀不仁,欲害将军,暗令人四面围住馆驿,约于三更放火。今某当先去开了城
门,将军急收拾出城。”关公大惊,忙披挂提刀上马,请二嫂上车,尽出馆驿,
果见军士各执火把听候。关公急来到城边,只见城门已开。关公催车仗急急出城。
胡班还去放火。关公行不到数里,背后火把照耀,人马赶来。当先王植大叫:
“关某休走!”关公勒马,大骂:“匹夫!我与你无仇,如何令人放火烧我?”
王植拍马挺枪,径奔关公,被关公拦腰一刀,砍为两段。人马都赶散。关公催车
仗速行,于路感胡班不已。
行至滑州界首,有人报与刘延。延引数十骑,出郭而迎。关公马上欠身而言
曰:“太守别来无恙!”延曰:“公今欲何往?”公曰:“辞了丞相,去寻家兄。”
延曰:“玄德在袁绍处,绍乃丞相仇人,如何容公去?”公曰:“昔日曾言定来。”
延曰:“今黄河渡口关隘,夏侯惇部将秦琪据守,恐不容将军过渡。”公曰:
“太守应付船只,若何?”延曰:“船只虽有,不敢应付。”公曰:“我前者诛
颜良、文丑,亦曾与足下解厄。今日求一渡船而不与,何也?”延曰:“只恐夏
侯惇知之,必然罪我。”关公知刘延无用之人,遂自催车仗前进。到黄河渡口,
秦琪引军出问:“来者何人?”关公曰:“汉寿亭侯关某也。”琪曰:“今欲何
往?”关公曰:“欲投河北去寻兄长刘玄德,敬来借渡。”琪曰:“丞相公文何
在?”公曰:“吾不受丞相节制,有甚公文!”琪曰:“吾奉夏侯将军将令,守
把关隘,你便插翅,也飞不过去!”关公大怒曰:“你知我于路斩戮拦截者乎?”
琪曰:“你只杀得无名下将,敢杀我么?”关公怒曰:“汝比颜良、文丑若何?”
秦琪大怒,纵马提刀,直取关公。二马相交,只一合,关公刀起,秦琪头落。关
公曰:“当吾者已死,余人不必惊走。速备船只,送我渡河。”军士急撑舟傍岸。
关公请二嫂上船渡河。渡过黄河,便是袁绍地方。关公所历关隘五处,斩将六员。
后人有诗叹曰:
“挂印封金辞汉相,寻兄遥望远途还。马骑赤兔行千里,刀偃青龙出五关。
忠义慨然冲宇宙,英雄从此震江山。独行斩将应无敌,今古留题翰墨间。”
关公于马上自叹曰:“吾非欲沿途杀人,奈事不得已也。曹公知之,必以我
为负恩之人矣。”正行间,忽见一骑自北而来,大叫:“云长少住!”关公勒马
视之,乃孙乾也。关公曰:“自汝南相别,一向消息若何?”乾曰:“刘辟、龚
都自将军回兵之后,复夺了汝南;遣某往河北结好袁绍,请玄德同谋破曹之计。
不想河北将士,各相妒忌。田丰尚囚狱中;沮授黜退不用;审配、郭图各自争权;
袁绍多疑,主持不定。某与刘皇叔商议,先求脱身之计。今皇叔已往汝南会合刘
辟去了。恐将军不知,反到袁绍处,或为所害,特遣某于路迎接将来。幸于此得
见。将军可速往汝南与皇叔相会。”关公教孙乾拜见夫人。夫人问其动静。孙乾
备说袁绍二次欲斩皇叔,今幸脱身往汝南去了。夫人可与云长到此相会。二夫人
皆掩面垂泪。关公依言,不投河北去,径取汝南来。正行之间,背后尘埃起处,
一彪人马赶来,当先夏侯惇大叫:“关某休走!”正是:六将阻关徒受死,一军
拦路复争锋。毕竟关公怎生脱身,且听下文分解。

[发帖际遇]: 风神无名被发现和仪琳一起偷西瓜,赔了银两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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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斩蔡阳兄弟释疑 会古城主臣聚义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关公同孙乾保二嫂向汝南进发,不想夏侯惇领三百余骑,从后追来。孙
乾保车仗前行。关公回身勒马按刀问曰:“汝来赶我,有失丞相大度。”夏侯惇
曰:“丞相无明文传报,汝于路杀人,又斩吾部将,无礼太甚!我特来擒你,献
与丞相发落!”言讫,便拍马挺枪欲斗。只见后面一骑飞来,大叫:“不可与云
长交战!”关公按辔不动。来使于怀中取出公文,谓夏侯惇曰:“丞相敬爱关将
军忠义,恐于路关隘拦截,故遣某特赍公文,遍行诸处。”惇曰:“关某于路杀
把关将士,丞相知否?”来使曰:“此却未知。”惇曰:“我只活捉他去见丞相,
待丞相自放他。”关公怒曰:“吾岂惧汝耶!”拍马持刀,直取夏侯惇。惇挺枪
来迎。两马相交,战不十合,忽又一骑飞至,大叫:“二将军少歇!”惇停枪问
来使曰:“丞相叫擒关某乎?”使者曰:“非也。丞相恐守关诸将阻挡关将军,
故又差某驰公文来放行。”惇曰:“丞相知其于路杀人否?”使者曰:“未知。”
惇曰:“既未知其杀人,不可放去。”指挥手下军士,将关公围住。关公大怒,
舞刀迎战。两个正欲交锋,阵后一人飞马而来,大叫:“云长、元让,休得争战!”
众视之,乃张辽也。二人各勒住马。张辽近前言曰:“奉丞相钧旨:因闻知云长
斩关杀将,恐于路有阻,特差我传谕各处关隘,任便放行。”惇曰:“秦琪是蔡
阳之甥。他将秦琪托付我处,今被关某所杀,怎肯干休?”辽曰:“我见蔡将军,
自有分解。既丞相大度,教放云长去,公等不可废丞相之意。”夏侯惇只得将军
马约退。辽曰:“云长今欲何往?”关公曰:“闻兄长又不在袁绍处,吾今将遍
天下寻之。”辽曰:“既未知玄德下落,且再回见丞相,若何?”关公笑曰:
“安有是理!文远回见丞相,幸为我谢罪。”说毕,与张辽拱手而别。于是张辽
与夏侯惇领军自回。
关公赶上车仗,与孙乾说知此事。二人并马而行。行了数日,忽值大雨滂沱,
行装尽湿。遥望山冈边有一所庄院,关公引着车仗,到彼借宿。庄内一老人出迎。
关公具言来意。老人曰:“某姓郭,名常,世居于此。久闻大名,幸得瞻拜。”
遂宰羊置酒相待,请二夫人于后堂暂歇。郭常陪关公、孙乾于草堂饮酒。一边烘
焙行李,一边喂养马匹。至黄昏时候,忽见一少年,引数人入庄,径上草堂。郭
常唤曰:“吾儿来拜将军。”因谓关公曰:“此愚男也。”关公问何来。常曰:
“射猎方回。”少年见过关公,即下堂去了。常流泪言曰:“老夫耕读传家,止
生此子,不务本业,惟以游猎为事。是家门不幸也!”关公曰:“方今乱世,若
武艺精熟,亦可以取功名,何云不幸?”常曰:“他若肯习武艺,便是有志之人。
今专务游荡,无所不为:老夫所以忧耳!”关公亦为叹息。至更深,郭常辞出。
关公与孙乾方欲就寝,忽闻后院马嘶人叫。关公急唤从人,却都不应,乃与孙乾
提剑往视之。只见郭常之子倒在地上叫唤,从人正与庄客厮打。公问其故。从人
曰:“此人来盗赤兔马,被马踢倒。我等闻叫唤之声,起来巡看,庄客们反来厮
闹。”公怒曰:“鼠贼焉敢盗吾马!”恰待发作,郭常奔至告曰:“不肖子为此
歹事,罪合万死!奈老妻最怜爱此子,乞将军仁慈宽恕!”关公曰:“此子果然
不肖,适才老翁所言,真知子莫若父也。我看翁面,且姑恕之。”遂分付从人看
好了马,喝散庄客,与孙乾回草堂歇息。次日,郭常夫妇出拜于堂前,谢曰:
“犬子冒渎虎威,深感将军恩恕。”关公令唤出:“我以正言教之。”常曰:
“他于四更时分,又引数个无赖之徒,不知何处去了。”
关公谢别郭常,奉二嫂上车,出了庄院,与孙乾并马,护着车仗,取山路而
行。不及三十里,只见山背后拥出百余人,为首两骑马:前面那人,头裹黄巾,
身穿战袍;后面乃郭常之子也。黄巾者曰:“我乃天公将军张角部将也!来者快
留下赤兔马,放你过去!”关公大笑曰:“无知狂贼!汝既从张角为盗,亦知刘、
关、张兄弟三人名字否?”黄巾者曰:“我只闻赤面长髯者名关云长,却未识其
面。汝何人也?”公乃停刀立马,解开须囊,出长髯令视之。其人滚鞍下马,脑
揪郭常之子拜献于马前。关公问其姓名。告曰:“某姓裴,名元绍。自张角死后,
一向无主,啸聚山林,权于此处藏伏。今早这厮来报:有一客人,骑一匹千里马,
在我家投宿。特邀某来劫夺此马。不想却遇将军。”郭常之子拜伏乞命。关公曰:
“吾看汝父之面,饶你性命!”郭子抱头鼠窜而去。
公谓元绍曰:“汝不识吾面,何以知吾名?”元绍曰:“离此二十里有一卧
牛山。山上有一关西人,姓周,名仓,两臂有千斤之力,板肋虬髯,形容甚伟;
原在黄巾张宝部下为将,张宝死,啸聚山林。他多曾与某说将军盛名,恨无门路
相见。”关公曰:“绿林中非豪杰托足之处。公等今后可各去邪归正,勿自陷其
身。”元绍拜谢。正说话间,遥望一彪人马来到。元绍曰:“此必周仓也。”关
公乃立马待之。果见一人,黑面长身,持枪乘马,引众而至;见了关公,惊喜曰:
“此关将军也!”疾忙下马,俯伏道傍曰:“周仓参拜。”关公曰:“壮士何处
曾识关某来?”仓曰:“旧随黄巾张宝时,曾识尊颜;恨失身贼党,不得相随。
今日幸得拜见。愿将军不弃,收为步卒,早晚执鞭随镫,死亦甘心!”公见其意
甚诚,乃谓曰:“汝若随我,汝手下人伴若何?”仓曰:“愿从则俱从;不愿从
者,听之可也。”于是众人皆曰:“愿从。”关公乃下马至车前禀问二嫂。甘夫
人曰:“叔叔自离许都,于路独行至此,历过多少艰难,未尝要军马相随。前廖
化欲相投,叔既却之,今何独容周仓之众耶?我辈女流浅见,叔自斟酌。”公曰:
“嫂嫂之言是也。”遂谓周仓曰:“非关某寡情,奈二夫人不从。汝等且回山中,
待我寻见兄长,必来相招。”周仓顿首告曰:“仓乃一粗莽之人,失身为盗;今
遇将军,如重见天日,岂忍复错过!若以众人相随为不便,可令其尽跟裴元绍去。
仓只身步行,跟随将军,虽万里不辞也!”关公再以此言告二嫂。甘夫人曰:
“一二人相从,无妨于事。”公乃令周仓拨人伴随裴元绍去。元绍曰:“我亦愿
随关将军。”周仓曰:“汝若去时,人伴皆散;且当权时统领。我随关将军去,
但有住紥处,便来取你。”元绍怏怏而别。
周仓跟着关公,往汝南进发。行了数日,遥见一座山城。公问土人:“此何
处也?”土人曰:“此名古城。数月前有一将军,姓张,名飞,引数十骑到此,
将县官逐去,占住古城,招军买马,积草屯粮。今聚有三五千人马,四远无人敢
敌。”关公喜曰:“吾弟自徐州失散,一向不知下落,谁想却在此!”乃令孙乾
先入城通报,教来迎接二嫂。
却说张飞在芒砀山中,住了月余,因出外探听玄德消息,偶过古城。入县借
粮;县官不肯,飞怒,因就逐去县官,夺了县印,占住城池,权且安身。当日孙
乾领关公命,入城见飞。施礼毕,具言:“玄德离了袁绍处,投汝南去了。今云
长直从许都送二位夫人至此,请将军出迎。”张飞听罢,更不回言,随即披挂持
矛上马,引一千余人,径出北门。孙乾惊讶,又不敢问,只得随出城来。关公望
见张飞到来,喜不自胜,付刀与周仓接了,拍马来迎。只见张飞圆睁环眼,倒竖
虎须,吼声如雷,挥矛向关公便搠。关公大惊,连忙闪过,便叫:“贤弟何故如
此?岂忘了桃园结义耶?”飞喝曰:“你既无义,有何面目来与我相见!”关公
曰:“我如何无义?”飞曰:“你背了兄长,降了曹操,封侯赐爵。今又来赚我!
我今与你拼个死活!”关公曰:“你原来不知!我也难说。现放着二位嫂嫂在此,
贤弟请自问。”二夫人听得,揭帘而呼曰:“三叔何故如此?”飞曰:“嫂嫂住
着。且看我杀了负义的人,然后请嫂嫂入城。”甘夫人曰:“二叔因不知你等下
落,故暂时栖身曹氏。今知你哥哥在汝南,特不避险阻,送我们到此。三叔休错
见了。”糜夫人曰:“二叔向在许都,原出于无奈。”飞曰:“嫂嫂休要被他瞒
过了!忠臣宁死而不辱。大丈夫岂有事二主之理!”关公曰:“贤弟休屈了我。”
孙乾曰:“云长特来寻将军。”飞喝曰:“如何你也胡说!他那里有好心,必是
来捉我!”关公曰:“我若捉你,须带军马来。”飞把手指曰:“兀的不是军马
来也!”
关公回顾,果见尘埃起处,一彪人马来到。风吹旗号,正是曹军。张飞大怒
曰:“今还敢支吾么?”挺丈八蛇矛便搠将来。关公急止之曰:“贤弟且住。你
看我斩此来将,以表我真心。”飞曰:“你果有真心,我这里三通鼓罢。便要你
斩来将!”关公应诺。须臾,曹军至。为首一将,乃是蔡阳,挺刀纵马大喝曰:
“你杀吾外甥秦琪,却原来逃在此!吾奉丞相命,特来拿你!”关公更不打话,
举刀便砍。张飞亲自擂鼓。只见一通鼓未尽,关公刀起处,蔡阳头已落地。众军
士俱走。关公活捉执认旗的小卒过来,问取来由。小卒告说:“蔡阳闻将军杀了
他外甥,十分忿怒,要来河北与将军交战。丞相不肯,因差他往汝南攻刘辟。不
想在这里遇着将军。”关公闻言,教去张飞前告说其事。飞将关公在许都时事细
问小卒;小卒从头至尾,说了一遍,飞方才信。
正说间,忽城中军士来报:“城南门外有十数骑来的甚紧,不知是甚人。”
张飞心中疑虑,便转出南门看时,果见十数骑轻弓短箭而来。见了张飞,滚鞍下
马。视之,乃糜竺、糜芳也。飞亦下马相见。竺曰:“自徐州失散,我兄弟二人
逃难回乡。使人远近打听,知云长降了曹操,主公在于河北;又闻简雍亦投河北
去了。只不知将军在此。昨于路上遇见一伙客人,说有一姓张的将军,如此模样,
今据古城。我兄弟度量必是将军,故来寻访。幸得相见!”飞曰:“云长兄与孙
乾送二嫂方到,已知哥哥下落。”二糜大喜,同来见关公,并参见二夫人。飞遂
迎请二嫂入城。至衙中坐定,二夫人诉说关公历过之事,张飞方才大哭,参拜云
长。二糜亦俱伤感。张飞亦自诉别后之事,一面设宴贺喜。
次日,张飞欲与关公同赴汝南见玄德。关公曰:“贤弟可保护二嫂,暂住此
城,待我与孙乾先去探听兄长消息。”飞允诺。关公与孙乾引数骑奔汝南来。刘
辟、龚都接着,关公便问:“皇叔何在?”刘辟曰:“皇叔到此住了数日,为见
军少,复往河北袁本初处商议去了。”关公怏怏不乐。孙乾曰:“不必忧虑。再
苦一番驱驰,仍往河北去报知皇叔,同至古城便了。”关公依言,辞了刘辟、龚
都,回至古城,与张飞说知此事。张飞便欲同至河北。关公曰:“有此一城,便
是我等安身之处,未可轻弃。我还与孙乾同往袁绍处,寻见兄长,来此相会。贤
弟可坚守此城。”飞曰:“兄斩他颜良、文丑,如何去得?”关公曰:“不妨。
我到彼当见机而变。”遂唤周仓问曰:“卧牛山裴元绍处,共有多少人马?”仓
曰:“约有四五百。”关公曰:“我今抄近路去寻兄长。汝可往卧牛山招此一枝
人马,从大路上接来。”仓领命而去。
关公与孙乾只带二十余骑投河北来,将至界首,乾曰:“将军未可轻入,只
在此间暂歇。待某先入见皇叔,别作商议。”关公依言,先打发孙乾去了,遥望
前村有一所庄院,便与从人到彼投宿。庄内一老翁携杖而出,与关公施礼。公具
以实告。老翁曰:“某亦姓关,名定。久闻大名,幸得瞻谒。”遂命二子出见,
款留关公,并从人俱留于庄内。
且说孙乾匹马入冀州见玄德,具言前事。玄德曰:“简雍亦在此间,可暗请
来同议。”少顷,简雍至,与孙乾相见毕,共议脱身之计。雍曰:“主公明日见
袁绍,只说要往荆州,说刘表共破曹操,便可乘机而去。”玄德曰:“此计大妙!
但公能随我去否?”雍曰:“某亦自有脱身之计。”商议已定。次日,玄德入见
袁绍,告曰:“刘景升镇守荆襄九郡,兵精粮足,宜与相约,共攻曹操。”绍曰:
“吾尝遣使约之,奈彼未肯相从。”玄德曰:“此人是备同宗,备往说之,必无
推阻。”绍曰:“若得刘表,胜刘辟多矣。”遂命玄德行。绍又曰:“近闻关云
长已离了曹操,欲来河北;吾当杀之,以雪颜良、文丑之恨!”玄德曰:“明公
前欲用之,吾故召之。今何又欲杀之耶?且颜良、文丑比之二鹿耳,云长乃一虎
也:失二鹿而得一虎,何恨之有?”绍笑曰:“吾实爱之,故戏言耳。公可再使
人召之,令其速来。”玄德曰:“即遣孙乾往召之可也。”绍大喜从之。玄德出,
简雍进曰:“玄德此去,必不回矣。某愿与偕往:一则同说刘表,二则监住玄德。”
绍然其言,便命简雍与玄德同行。郭图谏绍曰:“刘备前去说刘辟,未见成事;
今又使与简雍同往荆州,必不返矣。”绍曰:“汝勿多疑,简雍自有见识。”郭
图嗟呀而出。
却说玄德先命孙乾出城,回报关公;一面与简雍辞了袁绍,上马出城。行至
界首,孙乾接着,同往关定庄上。关公迎门接拜,执手啼哭不止。关定领二子拜
于草堂之前。玄德问其姓名。关公曰:“此人与弟同姓,有二子:长子关宁,学
文;次子关平,学武。”关定曰:“今愚意欲遣次子跟随关将军,未识肯容纳否?”
玄德曰:“年几何矣?”定曰:“十八岁矣。”玄德曰:“既蒙长者厚意,吾弟
尚未有子,今即以贤郎为子,若何?”关定大喜,便命关平拜关公为父,呼玄德
为伯父。玄德恐袁绍追之,急收拾起行。关平随着关公,一齐起身。关定送了一
程自回。
关公教取路往卧牛山来。正行间,忽见周仓引数十人带伤而来。关公引他见
了玄德。问其何故受伤,仓曰:“某未至卧牛山之前,先有一将单骑而来,与裴
元绍交锋,只一合,刺死裴元绍,尽数招降人伴,占住山寨。仓到彼招诱人伴时,
止有这几个过来,余者俱惧怕,不敢擅离。仓不忿,与那将交战,被他连胜数次,
身中三枪。因此来报主公。”玄德曰:“此人怎生模样?姓甚名谁?”仓曰:
“极其雄壮,不知姓名。”于是关公纵马当先,玄德在后,径投卧牛山来。周仓
在山下叫骂,只见那将全副披挂,持枪骤马,引众下山。玄德早挥鞭出马大叫曰:
“来者莫非子龙否?”那将见了玄德,滚鞍下马,拜伏道旁。原来果然是赵子龙。
玄德、关公俱下马相见,问其何由至此。云曰:“云自别使君,不想公孙瓒不听
人言,以致兵败自焚,袁绍屡次招云,云想绍亦非用人之人,因此未往。后欲至
徐州投使君,又闻徐州失守,云长已归曹操,使君又在袁绍处。云几番欲来相投,
只恐袁绍见怪。四海飘零,无容身之地。前偶过此处,适遇裴元绍下山来欲夺吾
马,云因杀之,借此安身。近闻翼德在古城,欲往投之,未知真实。今幸得遇使
君!”玄德大喜,诉说从前之事。关公亦诉前事。玄德曰:“吾初见子龙,便有
留恋不舍之情。今幸得相遇!”云曰:“云奔走四方,择主而事,未有如使君者。
今得相随,大称平生。虽肝脑涂地,无恨矣。”当日就烧毁山寨,率领人众,尽
随玄德前赴古城。
张飞、糜竺、糜芳迎接入城,各相拜诉。二夫人具言云长之事,玄德感叹不
已。于是杀牛宰马,先拜谢天地,然后遍劳诸军。玄德见兄弟重聚,将佐无缺,
又新得了赵云,关公又得了关平、周仓二人,欢喜无限,连饮数日。后人有诗赞
之曰:
“当时手足似瓜分,信断音稀杳不闻。今日君臣重聚义,正如龙虎会风云。”
时玄德、关、张、赵云、孙乾、简雍、糜竺、糜芳、关平、周仓部领马步军校共
四五千人。玄德欲弃了古城去守汝南,恰好刘辟、龚都差人来请。于是遂起军往
汝南驻紥,招军买马,徐图征进,不在话下。
且说袁绍见玄德不回,大怒,欲起兵伐之。郭图曰:“刘备不足虑。曹操乃
劲敌也,不可不除。刘表虽据荆州,不足为强。江东孙伯符威镇三江,地连六郡,
谋臣武士极多,可使人结之,共攻曹操。”绍从其言,即修书遣陈震为使,来会
孙策。正是:只因河北英雄去,引出江东豪杰来。未知其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发帖际遇]: 风神无名跑去泰国取经,回来后出版《葵花宝典--2008奥运免自宫限量特别珍藏版》,获利银两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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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九回 小霸王怒斩于吉 碧眼儿坐领江东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孙策自霸江东,兵精粮足。建安四年,袭取庐江,败刘勋,使虞翻驰檄
豫章,豫章太守华歆投降。自此声势大振,乃遣张纮往许昌上表献捷。曹操知孙
策强盛,叹曰:“狮儿难与争锋也!”遂以曹仁之女许配孙策幼弟孙匡,两家结
婚。留张纮在许昌。孙策求为大司马,曹操不许。策恨之,常有袭许都之心。于
是吴郡太守许贡,乃暗遣使赴许都上书于曹操。其略曰:
“孙策骁勇,与项籍相似。朝廷宜外示荣宠,召还京师;不可使居外镇,以
为后患。”
使者赍书渡江,被防江将士所获,解赴孙策处。策观书大怒,斩其使,遣人
假意请许贡议事。贡至,策出书示之,叱曰:“汝欲送我于死地耶!”命武士绞
杀之。贡家属皆逃散。有家客三人,欲为许贡报仇,恨无其便。
一日,孙策引军会猎于丹徒之西山,赶起一大鹿,策纵马上山逐之。正赶之
间,只见树林之内有三个人持枪带弓而立。策勒马问曰:“汝等何人?”答曰:
“乃韩当军士也。在此射鹿。”策方举辔欲行,一人拈枪望策左腿便刺。策大惊,
急取佩剑从马上砍去,剑刃忽坠,止存剑靶在手。一人早拈弓搭箭射来,正中孙
策面颊。策就拔面上箭,取弓回射放箭之人,应弦而倒。那二人举枪向孙策乱搠,
大叫曰:“我等是许贡家客,特来为主人报仇!”策别无器械,只以弓拒之,且
拒且走。二人死战不退。策身被数枪,马亦带伤。正危急之时,程普引数人至。
孙策大叫:“杀贼!“程普引众齐上,将许贡家客砍为肉泥。看孙策时,血流满
面,被伤至重,乃以刀割袍,裹其伤处,救回吴会养病。后人有诗赞许家三客曰:
“孙郎智勇冠江湄,射猎山中受困危。许客三人能死义,杀身豫让未为奇。”
却说孙策受伤而回,使人寻请华佗医治。不想华佗已往中原去了,止有徒弟
在吴,命其治疗。其徒曰:“箭头有药,毒已入骨。须静养百日,方可无虞。若
怒气冲激,其疮难治。”孙策为人最是性急,恨不得即日便愈。将息到二十余日,
忽闻张纮有使者自许昌回,策唤问之。使者曰:“曹操甚惧主公;其帐下谋士,
亦俱敬服;惟有郭嘉不服。”策曰:“郭嘉曾有何说?”使者不敢言。策怒,固
问之。使者只得从实告曰:“郭嘉曾对曹操言主公不足惧也:轻而无备,性急少
谋,乃匹夫之勇耳,他日必死于小人之手。”策闻言,大怒曰:“匹夫安敢料吾!
吾誓取许昌!”遂不待疮愈,便欲商议出兵。张昭谏曰:“医者戒主公百日休动,
今何因一时之忿,自轻万金之躯?”
正话间,忽报袁绍遣使陈震至。策唤入问之。震具言袁绍欲结东吴为外应,
共攻曹操。策大喜,即日会诸将于城楼上,设宴款待陈震。饮酒之间,忽见诸将
互相耳语,纷纷下楼。策怪问何故,左右曰:“有于神仙者,今从楼下过,诸将
欲往拜之耳。”策起身凭栏观之,见一道人,身披鹤氅,手携藜杖,立于当道,
百姓俱焚香伏道而拜。策怒曰:“是何妖人?快与我擒来!”左右告曰:“此人
姓于,名吉,寓居东方,往来吴会,普施符水,救人万病,无有不验。当世呼为
神仙,未可轻渎。”策愈怒,喝令:“速速擒来!违者斩!”左右不得已,只得
下楼,拥于吉至楼上。策叱曰:“狂道怎敢煽惑人心!”于吉曰:“贫道乃琅琊
宫道士,顺帝时曾入山采药,得神书于阳曲泉水上,号曰《太平青领道》,凡百
余卷,皆治人疾病方术。贫道得之,惟务代天宣化,普救万人,未曾取人毫厘之
物,安得煽惑人心?”策曰:“汝毫不取人,衣服饮食,从何而得?汝即黄巾张
角之流,今若不诛,必为后患!”叱左右斩之。张昭谏曰:“于道人在江东数十
年,并无过犯,不可杀害。”策曰:“此等妖人,吾杀之,何异屠猪狗!”众官
皆苦谏,陈震亦劝。策怒未息,命且囚于狱中。众官俱散。陈震自归馆驿安歇。
孙策归府,早有内侍传说此事与策母吴太夫人知道。夫人唤孙策入后堂,谓
曰:“吾闻汝将于神仙下于缧绁。此人多曾医人疾病,军民敬仰,不可加害。”
策曰:“此乃妖人,能以妖术惑众,不可不除!”夫人再三劝解。策曰:“母亲
勿听外人妄言,儿自有区处。乃出唤狱吏取于吉来问。原来狱吏皆敬信于吉,吉
在狱中时,尽去其枷锁;及策唤取,方带枷锁而出。策访知大怒,痛责狱吏,仍
将于吉械系下狱。张昭等数十人,连名作状,拜求孙策,乞保于神仙。策曰:
“公等皆读书人,何不达理?昔交州刺史张津,听信邪教,鼓瑟焚香,常以红帕
裹头,自称可助出军之威,后竟为敌军所杀。此等事甚无益,诸君自未悟耳。吾
欲杀于吉,正思禁邪觉迷也。”
吕范曰:“某素知于道人能祈风祷雨。方今天旱,何不令其祈雨以赎罪?”
策曰:“吾且看此妖人若何。”遂命于狱中取出于吉,开其枷锁,令登坛求雨。
吉领命,即沐浴更衣,取绳自缚于烈日之中。百姓观者,填街塞巷。于吉谓众人
曰:“吾求三尺甘霖,以救万民,然我终不免一死。”众人曰:“若有灵验,主
公必然敬服。”于吉曰:“气数至此,恐不能逃。”少顷,孙策亲至坛中下令:
“若午时无雨,即焚死于吉。”先令人堆积干柴伺候。将及午时,狂风骤起。风
过处,四下阴云渐合。策曰:“时已近午,空有阴云,而无甘雨,正是妖人!”
叱左右将于吉扛上柴堆,四下举火,焰随风起。忽见黑烟一道,冲上空中,一声
响亮,雷电齐发,大雨如注。顷刻之间,街市成河,溪涧皆满,足有三尺甘雨。
于吉仰卧于柴堆之上,大喝一声,云收雨住,复见太阳。于是众官及百姓,共将
于吉扶下柴堆,解去绳索,再拜称谢。孙策见官民俱罗拜于水中,不顾衣服,乃
勃然大怒,叱曰:“晴雨乃天地之定数,妖人偶乘其便,你等何得如此惑乱!”
掣宝剑令左右速斩于吉。众官力谏,策怒曰:“尔等皆欲从于吉造反耶!”众官
乃不敢复言。策叱武士将于吉一刀斩头落地。只见一道青气,投东北去了。策命
将其尸号令于市,以正妖妄之罪。
是夜风雨交作,及晓,不见了于吉尸首。守尸军士报知孙策。策怒,欲杀守
尸军士。忽见一人,从堂前徐步而来,视之,却是于吉。策大怒,正欲拔剑斫之,
忽然昏倒于地。左右急救入卧内,半晌方苏。吴太夫人来视疾,谓策曰:“吾儿
屈杀神仙,故招此祸。”策笑曰:“儿自幼随父出征,杀人如麻,何曾有为祸之
理?今杀妖人,正绝大祸,安得反为我祸?”夫人曰:“因汝不信,以致如此;
今可作好事以禳之。”策曰:“吾命在天,妖人决不能为祸。何必禳耶!”夫人
料劝不信,乃自令左右暗修善事禳解。
是夜二更,策卧于内宅,忽然阴风骤起,灯灭而复明。灯影之下,见于吉立
于床前。策大喝曰:“吾平生誓诛妖妄,以靖天下!汝既为阴鬼,何敢近我!”
取床头剑掷之,忽然不见。吴太夫人闻之,转生忧闷。策乃扶病强行,以宽母心。
母谓策曰:“圣人云:‘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又云:‘祷尔于上下神祇。’
鬼神之事,不可不信。汝屈杀于先生,岂无报应?吾已令人设醮于郡之玉清观内,
汝可亲往拜祷,自然安妥。”策不敢违母命,只得勉强乘轿至玉清观。道士接入,
请策焚香,策焚香而不谢。忽香炉中烟起不散,结成一座华盖,上面端坐着于吉。
策怒,唾骂之;走离殿宇,又见于吉立于殿门首,怒目视策。策顾左右曰:“汝
等见妖鬼否?”左右皆云未见。策愈怒,拔佩剑望于吉掷去,一人中剑而倒。众
视之,乃前日动手杀于吉之小卒,被剑斫入脑袋,七窍流血而死。策命扛出葬之。
比及出观,又见于吉走入观门来。策曰:“此观亦藏妖之所也!”遂坐于观前,
命武士五百人拆毁之。武士方上屋揭瓦,却见于吉立于屋上,飞瓦掷地。策大怒,
传令逐出本观道士,放火烧毁殿宇。火起处,又见于吉立于火光之中。策怒归府,
又见于吉立于府门前。策乃不入府,随点起三军,出城外下寨,传唤众将商议,
欲起兵助袁绍夹攻曹操。众将俱曰:“主公玉体违和,未可轻动。且待平愈,出
兵未迟。”
是夜孙策宿于寨内,又见于吉披发而来。策于帐中叱喝不绝。次日,吴太夫
人传命,召策回府。策乃归见其母。夫人见策形容憔悴,泣曰:“儿失形矣!”
策即引镜自照,果见形容十分瘦损,不觉失惊,顾左右曰:“吾奈何憔悴至此耶!”
言未已,忽见于吉立于镜中。策拍镜大叫一声,金疮迸裂,昏绝于地。夫人令扶
入卧内。须臾苏醒,自叹曰:“吾不能复生矣!”随召张昭等诸人,及弟孙权,
至卧榻前,嘱付曰:“天下方乱,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大可有为。子布等幸
善相吾弟。”乃取印绶与孙权曰:“若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
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使各尽力以保江东,我不如卿。卿宜念父兄创业之艰
难,善自图之!”权大哭,拜受印绶。策告母曰:“儿天年已尽,不能奉慈母。
今将印绶付弟,望母朝夕训之。父兄旧人,慎勿轻怠。”母哭曰:“恐汝弟年幼,
不能任大事,当复如何?”策曰:“弟才胜儿十倍,足当大任。倘内事不决,可
问张昭;外事不决,可问周瑜。恨周瑜不在此,不得面嘱之也!”又唤诸弟嘱曰:
“吾死之后,汝等并辅仲谋。宗族中敢有生异心者,众共诛之;骨肉为逆,不得
入祖坟安葬。”诸弟泣受命。又唤妻乔夫人谓曰:“吾与汝不幸中途相分,汝须
孝养尊姑。早晚汝妹入见,可嘱其转致周郎,尽心辅佐吾弟,休负我平日相知之
雅。”言讫,瞑目而逝。年止二十六岁。后人有诗赞曰:
“独战东南地,人称小霸王。运筹如虎踞,决策似鹰扬。威镇三江靖,名闻
四海香。临终遗大事,专意属周郎。”
孙策既死,孙权哭倒于床前。张昭曰:“此非将军哭时也。宜一面治丧事,
一面理军国大事。”权乃收泪。张昭令孙静理会丧事,请孙权出堂,受众文武谒
贺。孙权生得方颐大口,碧眼紫髯。昔汉使刘琬入吴,见孙家诸昆仲,因语人曰:
“吾遍观孙氏兄弟,虽各才气秀达,然皆禄祚不终。惟仲谋形貌奇伟,骨格非常,
乃大贵之表,又享高寿,众皆不及也。”
且说当时孙权承孙策遗命,掌江东之事。经理未定,人报周瑜自巴丘提兵回
吴。权曰:“公瑾已回,吾无忧矣。”原来周瑜守御巴丘。闻知孙策中箭被伤,
因此回来问候;将至吴郡,闻策已亡,故星夜来奔丧。当下周瑜哭拜于孙策灵柩
之前。吴太夫人出,以遗嘱之语告瑜,瑜拜伏于地曰:“敢不效犬马之力,继之
以死!”少顷,孙权入。周瑜拜见毕,权曰:“愿公无忘先兄遗命。”瑜顿首曰:
“愿以肝脑涂地,报知己之恩。”权曰:“今承父兄之业,将何策以守之?”瑜
曰:“自古得人者昌,失人者亡。为今之计,须求高明远见之人为辅,然后江东
可定也。”权曰:“先兄遗言:内事托子布,外事全赖公瑾。”瑜曰:“子布贤
达之士,足当大任。瑜不才,恐负倚托之重,愿荐一人以辅将军。”权问何人。
瑜曰:“姓鲁,名肃,字子敬,临淮东川人也。此人胸怀韬略,腹隐机谋。早年
丧父,事母至孝。其家极富,尝散财以济贫乏。瑜为居巢长之时,将数百人过临
淮,因乏粮,闻鲁肃家有两囷米,各三千斛,因往求助。肃即指一囷相赠,其慷
慨如此。平生好击剑骑射,寓居曲阿。祖母亡,还葬东城。其友刘子扬欲约彼往
巢湖投郑宝,肃尚踌躇未往。今主公可速召之。”权大喜,即命周瑜往聘。瑜奉
命亲往,见肃叙礼毕,具道孙权相慕之意。肃曰:“近刘子扬约某往巢湖,某将
就之。”瑜曰:“昔马援对光武云: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今吾孙
将军亲贤礼士,纳奇录异,世所罕有。足下不须他计,只同我往投东吴为是。”
肃从其言,遂同周瑜来见孙权。权甚敬之,与之谈论,终日不倦。
一日,众官皆散,权留鲁肃共饮,至晚同榻抵足而卧。夜半,权问肃曰:
“方今汉室倾危,四方纷扰;孤承父兄余业,思为桓、文之事,君将何以教我?”
肃曰:“昔汉高祖欲尊事义帝而不获者,以项羽为害也。今之曹操可比项羽,将
军何由得为桓、文乎?肃窃料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为将军计,惟有鼎
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今乘北方多务,剿除黄祖,进伐刘表,竟长江所极而据守
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此高祖之业也。”权闻言大喜,披衣起谢。次日
厚赠鲁肃,并将衣服帷帐等物赐肃之母。肃又荐一人见孙权:此人博学多才,事
母至孝;覆姓诸葛,名瑾,字子瑜,琅琊南阳人也。权拜之为上宾。瑾劝权勿通
袁绍,且顺曹操,然后乘便图之。权依言,乃遣陈震回,以书绝袁绍。
却说曹操闻孙策已死,欲起兵下江南。侍御史张纮谏曰:“乘人之丧而伐之,
既非义举;若其不克,弃好成仇:不如因而善遇之。”操然其说,乃即奏封孙权
为将军,兼领会稽太守;即令张纮为会稽都尉,赍印往江东。孙权大喜,又得张
纮回吴,即命与张昭同理政事。张纮又荐一人于孙权:此人姓顾,名雍,字元叹,
乃中郎蔡邕之徒;其为人少言语,不饮酒,严厉正大。权以为丞,行太守事。自
是孙权威震江东,深得民心。
且说陈震回见袁绍,具说:“孙策已亡,孙权继立。曹操封之为将军,结为
外应矣。”袁绍大怒,遂起冀、青、幽、并等处人马七十余万,复来攻取许昌。
正是:江南兵革方休息,冀北干戈又复兴。未知胜负若何,且听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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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回 战官渡本初败绩 劫乌巢孟德烧粮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袁绍兴兵,望官渡进发。夏侯惇发书告急。曹操起军七万,前往迎敌,
留荀彧守许都。绍兵临发,田丰从狱中上书谏曰:“今且宜静守以待天时,不可
妄兴大兵,恐有不利。”逢纪谮曰:“主公兴仁义之师,田丰何得出此不祥之语!”
绍因怒,欲斩田丰。众官告免。绍恨曰:“待吾破了曹操,明正其罪!”遂催军
进发,旌旗遍野,刀剑如林。行至阳武,下定寨栅。沮授曰:“我军虽众,而勇
猛不及彼军;彼军虽精,而粮草不如我军。彼军无粮,利在急战;我军有粮,宜
且缓守。若能旷以日月,则彼军不战自败矣。”绍怒曰:“田丰慢我军心,吾回
日必斩之。汝安敢又如此!”叱左右:“将沮授锁禁军中,待我破曹之后,与田
丰一体治罪!”于是下令,将大军七十万,东西南北,周围安营,连络九十余里。
细作探知虚实,报至官渡。曹军新到,闻之皆惧。曹操与众谋士商议。荀攸
曰:“绍军虽多,不足惧也。我军俱精锐之士,无不一以当十。但利在急战。若
迁延日月,粮草不敷,事可忧矣。”操曰:“所言正合吾意。”遂传令军将鼓噪
而进。绍军来迎,两边排成阵势。审配拨弩手一万,伏于两翼;弓箭手五千,伏
于门旗内:约炮响齐发。三通鼓罢,袁绍金盔金甲,锦袍玉带,立马阵前。左右
排列着张郃、高览、韩猛、淳于琼等诸将。旌旗节钺,甚是严整。曹阵上门旗开
处,曹操出马。许诸、张辽、徐晃、李典等,各持兵器,前后拥卫。曹操以鞭指
袁绍曰:“吾于天子之前,保奏你为大将军,今何故谋反?”绍怒曰:“汝托名
汉相,实为汉贼!罪恶弥天,甚于莽、卓,乃反诬人造反耶!”操曰:“吾今奉
诏讨汝!”绍曰:“吾奉衣带诏讨贼!”操怒,使张辽出战。张邰跃马来迎。二
将斗了四五十合,不分胜负。曹操见了,暗暗称奇。许褚挥刀纵马,直出助战。
高览挺枪接住。四员将捉对儿厮杀。曹操令夏侯惇、曹洪,各引三千军,齐冲彼
阵。审配见曹军来冲阵,便令放起号炮:两下万弩并发,中军内弓箭手一齐拥出
阵前乱射。曹军如何抵敌,望南急走。袁绍驱兵掩杀,曹军大败,尽退至官渡。
袁绍移军逼近官渡下寨。审配曰:“今可拨兵十万守官渡,就曹操寨前筑起
土山,令军人下视寨中放箭。操若弃此而去,吾得此隘口,许昌可破矣。”绍从
之,于各寨内选精壮军人,用铁锹土担,齐来曹操寨边,垒土成山。曹营内见袁
军堆筑土山,欲待出去冲突,被审配弓弩手当住咽喉要路,不能前进。十日之内,
筑成土山五十余座,上立高橹,分拨弓弩手于其上射箭。曹军大惧,皆顶着遮箭
牌守御。土山上一声梆子响处,箭下如雨。曹军皆蒙楯伏地,袁军呐喊而笑。曹
操见军慌乱,集众谋士问计。刘晔进曰:“可作发石车以破之。”操令晔进车式,
连夜造发石车数百乘,分布营墙内,正对着土山上云梯。候弓箭手射箭时,营内
一齐拽动石车,炮石飞空,往上乱打。人无躲处,弓箭手死者无数。袁军皆号其
车为“霹雳车”。由是袁军不敢登高射箭。审配又献一计:令军人用铁锹暗打地
道,直透曹营内,号为“掘子军”。曹兵望见袁军于山后掘土坑,报知曹操。操
又问计于刘晔。晔曰:“此袁军不能攻明而攻暗,发掘伏道,欲从地下透营而入
耳。”操曰:“何以御之?”晔曰:“可绕营掘长堑,则彼伏道无用也。”操连
夜差军掘堑。袁军掘伏道到堑边,果不能入,空费军力。
却说曹操守官渡,自八月起,至九月终,军力渐乏,粮草不继。意欲弃官渡
退回许昌,迟疑未决,乃作书遣人赴许昌问荀彧。彧以书报之。书略曰:
“承尊命,使决进退之疑。愚以袁绍悉众聚于官渡,欲与明公决胜负,公以
至弱当至强,若不能制,必为所乘:是天下之大机也。绍军虽众,而不能用;以
公之神武明哲,何向而不济!今军实虽少,未若楚、汉在荥阳、成皋间也。公今
画地而守,扼其喉而使不能进,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用奇之时,断不可失。
惟明公裁察焉。”
曹操得书大喜,令将士效力死守。绍军约退三十余里,操遣将出营巡哨。有
徐晃部将史涣获得袁军细作,解见徐晃。晃问其军中虚实。答曰:“早晚大将韩
猛运粮至军前接济,先令我等探路。”徐晃便将此事报知曹操。荀攸曰:“韩猛
匹夫之勇耳。若遣一人引轻骑数千,从半路击之,断其粮草,绍军自乱。”操曰:
“谁人可往?”攸曰:“即遣徐晃可也。”操遂差徐晃将带史涣并所部兵先出,
后使张辽、许褚引兵救应。当夜韩猛押粮车数千辆,解赴绍寨。正走之间,山谷
内徐晃、史涣引军截住去路。韩猛飞马来战,徐晃接住厮杀。史涣便杀散人夫,
放火焚烧粮车。韩猛抵当不住,拨回马走。徐晃催军烧尽辎重。袁绍军中,望见
西北上火起,正惊疑间,败军报来:“粮草被劫!”绍急遣张郃、高览去截大路,
正遇徐晃烧粮而回,恰欲交锋,背后张辽、许诸军到。两下夹攻,杀散袁军,四
将合兵一处,回官渡寨中。曹操大喜,重加赏劳。又分军于寨前结营,为掎角之
势。
却说韩猛败军还营,绍大怒,欲斩韩猛,众官劝免。审配曰:“行军以粮食
为重,不可不用心提防。乌巢乃屯粮之处,必得重兵守之。”袁绍曰:“吾筹策
已定。汝可回邺都监督粮草,休教缺乏。”审配领命而去。袁绍遣大将淳于琼,
部领督将眭元进、韩莒子、吕威璜、赵睿等,引二万人马,守乌巢。那淳于琼性
刚好酒,军士多畏之;既至乌巢,终日与诸将聚饮。
且说曹操军粮告竭,急发使往许昌教荀彧作速措办粮草,星夜解赴军前接济。
使者赍书而往,行不上三十里,被袁军捉住,缚见谋士许攸。那许攸字子远,少
时曾与曹操为友,此时却在袁绍处为谋士。当下搜得使者所赍曹操催粮书信,径
来见绍曰:“曹操屯军官渡,与我相持已久,许昌必空虚;若分一军星夜掩袭许
昌,则许昌可拔,而操可擒也。今操粮草已尽,正可乘此机会,两路击之。”绍
曰:“曹操诡计极多,此书乃诱敌之计也。”攸曰:“今若不取,后将反受其害。”
正话间,忽有使者自邺郡来,呈上审配书。书中先说运粮事;后言许攸在冀州时,
尝滥受民间财物,且纵令子侄辈多科税,钱粮入己,今已收其子侄下狱矣。绍见
书大怒曰:“滥行匹夫!尚有面目于吾前献计耶!汝与曹操有旧,想今亦受他财
贿,为他作奸细,啜赚吾军耳!本当斩首,今权且寄头在项!可速退出,今后不
许相见!”许攸出,仰天叹曰:“忠言逆耳,竖子不足与谋!吾子侄已遭审配之
害,吾何颜复见冀州之人乎!”遂欲拔剑自刎。左右夺剑劝曰:“公何轻生至此?
袁绍不纳直言,后必为曹操所擒。公既与曹公有旧,何不弃暗投明?”只这两句
言语,点醒许攸;于是许攸径投曹操。后人有诗叹曰:
“本初豪气盖中华,官渡相持枉叹嗟。若使许攸谋见用,山河争得属曹家?”
却说许攸暗步出营,径投曹寨,伏路军人拿住。攸曰:“我是曹丞相故友,
快与我通报,说南阳许攸来见。”军士忙报入寨中。时操方解衣歇息,闻说许攸
私奔到寨,大喜,不及穿履,跣足出迎,遥见许攸,抚掌欢笑,携手共入,操先
拜于地。攸慌扶起曰:“公乃汉相,吾乃布衣,何谦恭如此?”操曰:“公乃操
故友,岂敢以名爵相上下乎!”攸曰:“某不能择主,屈身袁绍,言不听,计不
从,今特弃之来见故人。愿赐收录。”操曰:“子远肯来,吾事济矣!愿即教我
以破绍之计:”攸曰:“吾曾教袁绍以轻骑乘虚袭许都,首尾相攻。”操大惊曰:
“若袁绍用子言,吾事败矣。”攸曰:“公今军粮尚有几何?”操曰:“可支一
年。”攸笑曰:“恐未必。”操曰:有半年耳。”攸拂袖而起,趋步出帐曰:
“吾以诚相投,而公见欺如是,岂吾所望哉!”操挽留曰:“子远勿嗔,尚容实
诉:军中粮实可支三月耳。”攸笑曰:“世人皆言孟德奸雄,今果然也。”操亦
笑曰:“岂不闻兵不厌诈!”遂附耳低言曰:“军中止有此月之粮。”攸大声曰:
“休瞒我!粮已尽矣!”操愕然曰:“何以知之?”攸乃出操与荀彧之书以示之
曰:“此书何人所写?”操惊问曰:“何处得之?”攸以获使之事相告。操执其
手曰:“子远既念旧交而来,愿即有以教我。”攸曰:“明公以孤军抗大敌,而
不求急胜之方,此取死之道也。攸有一策,不过三日,使袁绍百万之众,不战自
破。明公还肯听否?”操喜曰:“愿闻良策。”攸曰:“袁绍军粮辎重,尽积乌
巢,今拨淳于琼守把,琼嗜酒无备。公可选精兵诈称袁将蒋奇领兵到彼护粮,乘
间烧其粮草辎重,则绍军不三日将自乱矣。”操大喜,重待许攸,留于塞中。
次日,操自选马步军士五千,准备往乌巢劫粮。张辽曰:“袁绍屯粮之所,
安得无备?丞相未可轻往,恐许攸有诈。”操曰:“不然,许攸此来,天败袁绍。
今吾军粮不给,难以久持;若不用许攸之计,是坐而待困也。彼若有诈,安肯留
我寨中?且吾亦欲劫寨久矣。今劫粮之举,计在必行,君请勿疑。”辽曰:“亦
须防袁绍乘虚来袭。”操笑曰:“吾已筹之熟矣。”便教荀攸、贾诩、曹洪同许
攸守大寨,夏侯惇、夏侯渊领一军伏于左,曹仁、孙典领一军伏于右,以备不虞。
教张辽、许褚在前,徐晃、于禁在后,操自引诸将居中:共五千人马,打着袁军
旗号,军士皆束草负薪,人衔枚,马勒口,黄昏时分,望乌巢进发。是夜星光满
天。
且说沮授被袁绍拘禁在军中,是夜因见众星朗列,乃命监者引出中庭,仰观
天象。忽见太白逆行,侵犯牛、斗之分,大惊曰:“祸将至矣!”遂连夜求见袁
绍。时绍已醉卧,听说沮授有密事启报,唤入问之。授曰:“适观天象,见太白
逆行于柳、鬼之间,流光射入牛、斗之分,恐有贼兵劫掠之害。乌巢屯粮之所,
不可不提备。宜速遣精兵猛将,于间道山路巡哨,免为曹操所算。”绍怒叱曰:
“汝乃得罪之人,何敢妄言惑众!”因叱监者曰:“吾令汝拘囚之,何敢放出!”
遂命斩监者,别唤人监押沮授。授出,掩泪叹曰:“我军亡在旦夕,我尸骸不知
落何处也!”后人有诗叹曰:
“逆耳忠言反见仇,独夫袁绍少机谋。乌巢粮尽根基拔,犹欲区区守冀州。”
却说曹操领兵夜行,前过袁绍别寨,寨兵问是何处军马。操使人应曰:“蒋
奇奉命往乌巢护粮。”袁军见是自家旗号,遂不疑惑。凡过数处,皆诈称蒋奇之
兵,并无阻碍。及到乌巢,四更已尽。操教军士将束草周围举火,众将校鼓噪直
入。时淳于琼方与众将饮了酒,醉卧帐中;闻鼓噪之声,连忙跳起问:“何故喧
闹?”言未已,早被挠钩拖翻。眭元进、赵睿运粮方回,见屯上火起,急来救应。
曹军飞报曹操,说:“贼兵在后,请分军拒之。”操大喝曰:“诸将只顾奋力向
前,待贼至背后,方可回战!”于是众军将无不争先掩杀。一霎时,火焰四起,
烟迷太空。眭、赵二将驱兵来救,操勒马回战。二将抵敌不住,皆被曹军所杀,
粮草尽行烧绝。淳于琼被擒见操,操命割去其耳鼻手指,缚于马上,放回绍营以
辱之。
却说袁绍在帐中,闻报正北上火光满天,知是乌巢有失,急出帐召文武各官,
商议遣兵往救。张郃曰:“某与高览同往救之。”郭图曰:“不可。曹军劫粮,
曹操必然亲往;操既自出,寨必空虚,可纵兵先击曹操之寨;操闻之,必速还:
此孙膑围魏救赵之计也。”张郃曰:“非也。曹操多谋,外出必为内备,以防不
虞。今若攻操营而不拔,琼等见获,吾属皆被擒矣。”郭图曰:“曹操只顾劫粮,
岂留兵在寨耶!”再三请劫曹营。绍乃遣张郃、高览引军五千,往官渡击曹营;
遣蒋奇领兵一万,往救乌巢。
且说曹操杀散淳于琼部卒,尽夺其衣甲旗帜,伪作淳于琼部下收军回寨,至
山僻小路,正遇蒋奇军马。奇军问之,称是乌巢败军奔回,奇遂不疑,驱马径过。
张辽、许褚忽至,大喝:“蒋奇休走!”奇措手不及,被张辽斩于马下,尽杀蒋
奇之兵。又使人当先伪报云:“蒋奇已自杀散乌巢兵了”。袁绍因不复遣人接应
乌巢,只添兵往官渡。
却说张郃、高览攻打曹营,左边夏侯惇、右边曹仁,中路曹洪,一齐冲出:
三下攻击,袁军大败。比及接应军到,曹操又从背后杀来,四下围住掩杀。张郃、
高览夺路走脱。袁绍收得乌巢败残军马归寨,见淳于琼耳鼻皆无,手足尽落。绍
问:“如何失了乌巢?”败军告说:“淳于琼醉卧,因此不能抵敌。”绍怒,立
斩之。郭图恐张郃、高览回寨证对是非,先于袁绍前谮曰:“张郃、高览见主公
兵败,心中必喜。”绍曰:“何出此言?”图曰:“二人素有降曹之意,今遣击
寨,故意不肯用力,以致损折士卒。”绍大怒,遂遣使急召二人归寨问罪。郭图
先使人报二人云:“主公将杀汝矣。”及绍使至,高览问曰:“主公唤我等为何?”
使者曰:“不知何故。”览遂拔剑斩来使。郃大惊。览曰:“袁绍听信谗言,必
为曹操所擒;吾等岂可坐而待死?不如去投曹操。”郃曰:“吾亦有此心久矣。”
于是二人领本部兵马,往曹操寨中投降。夏侯惇曰:“张、高二人来降,未知虚
实。”操曰:“吾以恩遇之,虽有异心,亦可变矣。”遂开营门命二人入。二人
倒戈卸甲,拜伏于地。操曰:“若使袁绍肯从二将军之言,不至有败。今二将军
肯来相投,如微子去殷,韩信归汉也。”遂封张郃为偏将军、都亭侯,高览为偏
将军、东莱侯。二人大喜。
却说袁绍既去了许攸,又去了张郃、高览,又失了乌巢粮,军心皇皇。许攸
又劝曹操作速进兵;张郃、高览请为先锋;操从之。即令张郃、高览领兵往劫绍
寨。当夜三更时分,出军三路劫寨。混战到明,各自收兵,绍军折其大半。荀攸
献计曰:“今可扬言调拨人马,一路取酸枣,攻邺郡;一路取黎阳,断袁兵归路。
袁绍闻之,必然惊惶,分兵拒我;我乘其兵动时击之,绍可破也。”操用其计,
使大小三军,四远扬言。绍军闻此信,来寨中报说:“曹操分兵两路:一路取邺
郡,一路取黎阳去也。”绍大惊,急遣袁谭分兵五万救邺郡,辛明分兵五万救黎
阳,连夜起行。曹操探知袁绍兵动,便分大队军马,八路齐出,直冲绍营。袁军
俱无斗志,四散奔走,遂大溃。袁绍披甲不迭,单衣幅巾上马;幼子袁尚后随。
张辽、许褚、徐晃、于禁四员将,引军追赶袁绍。绍急渡河,尽弃图书车仗金帛,
止引随行八百余骑而去。操军追之不及,尽获遗下之物。所杀八万余人,血流盈
沟,溺水死者不计其数。操获全胜,将所得金宝缎匹,给赏军士。于图书中检出
书信一束,皆许都及军中诸人与绍暗通之书。左右曰:“可逐一点对姓名,收而
杀之。”操曰:“当绍之强,孤亦不能自保,况他人乎?”遂命尽焚之,更不再
问。
却说袁绍兵败而奔,沮授因被囚禁,急走不脱,为曹军所获,擒见曹操。操
素与授相识。授见操,大呼曰:“授不降也!”操曰:“本初无谋,不用君言,
君何尚执迷耶?吾若早得足下,天下不足虑也。”因厚待之,留于军中。授乃于
营中盗马,欲归袁氏。操怒,乃杀之。授至死神色不变。操叹曰:“吾误杀忠义
之士也!”命厚礼殡殓,为建坟安葬于黄河渡口,题其墓曰:“忠烈沮君之墓。”
后人有诗赞曰:
“河北多名士,忠贞推沮君:凝眸知阵法,仰面识天文;至死心如铁,临危
气似云。曹公钦义烈,特与建孤坟。”
操下令攻冀州。正是:势弱只因多算胜,兵强却为寡谋亡。未知胜负如何,
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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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曹操仓亭破本初 玄德荆州依刘表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曹操乘袁绍之败,整顿军马,迤逦追袭。袁绍幅巾单衣,引八百余骑,
奔至黎阳北岸,大将蒋义渠出寨迎接。绍以前事诉与义渠。义渠乃招谕离散之众,
众闻绍在,又皆蚁聚。军势复振,议还冀州。军行之次,夜宿荒山。绍于帐中闻
远远有哭声,遂私往听之。却是败军相聚,诉说丧兄失弟,弃伴亡亲之苦,各各
捶胸大哭,皆曰:“若听田丰之言,我等怎遭此祸!”绍大悔曰:“吾不听田丰
之言,兵败将亡;今回去,有何面目见之耶!”次日,上马正行间,逢纪引军来
接。绍对逢纪曰:“吾不听田丰之言,致有此败。吾今归去,羞见此人。”逢纪
因谮曰:“丰在狱中闻主公兵败,抚掌大笑曰:果不出吾之料!”袁绍大怒曰:
“竖儒怎敢笑我!我必杀之!”遂命使者赍宝剑先往冀州狱中杀田丰。
却说田丰在狱中。一日,狱吏来见丰曰:“与别驾贺喜!”丰曰:“何喜可
贺?”狱吏曰:“袁将军大败而回,君必见重矣。”丰笑曰:“吾今死矣!”狱
吏问曰:“人皆为君喜,君何言死也?”丰曰:“袁将军外宽而内忌,不念忠诚。
若胜而喜,犹能赦我;今战败则羞,吾不望生矣。”狱吏未信。忽使者赍剑至,
传袁绍命,欲取田丰之首,狱吏方惊。丰曰:“吾固知必死也。”狱吏皆流泪。
丰曰:“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不识其主而事之,是无智也!今日受死,夫何足惜!”
乃自刎于狱中。后人有诗曰:
“昨朝沮授军中失,今日田丰狱内亡。河北栋梁皆折断,本初焉不丧家邦!”
田丰既死,闻者皆为叹惜。
袁绍回冀州,心烦意乱,不理政事。其妻刘氏劝立后嗣。绍所生三子长子袁
谭字显思,出守青州;次子袁熙字显奕,出守幽州;三子袁尚字显甫,是绍后妻
刘氏所出,生得形貌俊伟,绍甚之,因此留在身边。自官渡兵败之后,刘氏劝立
尚为后嗣,绍乃与审配、逢纪、辛评、郭图四人商议、原来审、逢二人,向辅袁
尚;辛、郭二人,向辅袁谭;四人各为其主。当下袁绍谓四人曰:“今外患未息,
内事不可不早定,吾将议立后嗣:长子谭,为人性刚好杀;次子熙,为人柔懦难
成;三子尚,有英雄之表,礼贤敬士,吾欲立之。公等之意若何?”郭图曰:
“三子之中,谭为长,今又居外;主公若废长立幼,此乱萌也。今军威稍挫,敌
兵压境,岂可复使父子兄弟自相争乱耶?主公且理会拒敌之策,立嗣之事,毋容
多议。”袁绍踌躇未决。
忽报袁熙引兵六万,自幽州来;袁谭引兵五万,自青州来;外甥高干亦引兵
五万,自并州来:各至冀州助战。绍喜,再整人马来战曹操。时操引得胜之兵,
陈列于河上,有土人箪食壶浆以迎之。操见父老数人,须发尽白,乃命入帐中赐
坐,问之曰:“老丈多少年纪?”答曰:“皆近百岁矣。”操曰:“吾军士惊扰
汝乡,吾甚不安。”父老曰:“桓帝时,有黄星见于楚、宋之分,辽东人殷馗善
晓天文,夜宿于此,对老汉等言:黄星见于乾象,正照此间。后五十年,当有真
人起于梁沛之间。今以年计之,整整五十年。袁本初重敛于民,民皆怨之。丞相
兴仁义之兵,吊民伐罪,官渡一战,破袁绍百万之众,正应当时殷馗之言,兆民
可望太平矣。”操笑曰:“何敢当老丈所言?”遂取酒食绢帛赐老人而遣之。号
令三军:“如有下乡杀人家鸡犬者,如杀人之罪!”于是军民震服。操亦心中暗
喜。
人报袁绍聚四州之兵,得二三十万,前至仓亭下寨。操提兵前进,下寨已定。
次日,两军相对,各布成阵势。操引诸将出阵,绍亦引三子一甥及文官武将出到
阵前。操曰:“本初计穷力尽,何尚不思投降?直待刀临项上,悔无及矣!”绍
大怒,回顾众将曰:“谁敢出马?”袁尚欲于父前逞能,便舞双刀,飞马出阵,
来往奔驰。操指问众将曰:“此何人?”有识者答曰:“此袁绍三子袁尚也。”
言未毕,一将挺枪早出。操视之,乃徐晃部将史涣也。两骑相交,不三合,尚拨
马刺斜而走。史涣赶来,袁尚拈弓搭箭,翻身背射,正中史涣左目,坠马而死。
袁绍见子得胜,挥鞭一指,大队人马拥将过来,混战大杀一场,各鸣金收军还寨。
操与诸将商议破绍之策。程昱献十面埋伏之计,劝操退军于河上,伏兵十队,
诱绍追至河上,“我军无退路,必将死战,可胜绍矣。”操然其计。左右各分五
队。左:一队夏侯惇,二队张辽,三队李典,四队乐进,五队夏侯渊;右:一队
曹洪,二队张郃,三队徐晃,四队于禁,五队高览。中军许褚为先锋。次日,十
队先进,埋伏左右已定。至半夜,操令许褚引兵前进,伪作劫寨之势。袁绍五寨
人马,一齐俱起。许褚回军便走。袁绍引军赶来,喊声不绝;比及天明,赶至河
上。曹军无去路,操大呼曰:“前无去路,诸军何不死战?”众军回身奋力向前。
许褚飞马当先,力斩十数将。袁军大乱。袁绍退军急回,背后曹军赶来。正行间:
一声鼓响,左边夏侯渊,右边高览,两军冲出。袁绍聚三子一甥,死冲血路奔走。
又行不到十里,左边乐进,右边于禁杀出,杀得袁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渠。又行
不到数里,左边李典,右边徐晃,两军截杀一阵。袁绍父子胆丧心惊,奔入旧寨。
令三军造饭,方欲待食,左边张辽,右边张郃,径来冲寨。绍慌上马,前奔仓亭。
人马困乏,欲待歇息,后面曹操大军赶来,袁绍舍命而走。正行之间,右边曹洪,
左边夏侯惇,挡住去路。绍大呼曰:“若不决死战,必为所擒矣!”奋力冲突,
得脱重围。袁熙、高干皆被箭伤。军马死亡殆尽。绍抱三子痛哭一场,不觉昏倒。
众人急救,绍口吐鲜血不止,叹曰:“吾自历战数十场,不意今日狼狈至此!此
天丧吾也!汝等各回本州,誓与曹贼一决雌雄!”便教辛评、郭图火急随袁谭前
往青州整顿,恐曹操犯境;令袁熙仍回幽州,高干仍回并州:各去收拾人马,以
备调用。袁绍引袁尚等入冀州养病,令尚与审配、逢纪暂掌军事。
却说曹操自仓亭大胜,重赏三军;令人探察冀州虚实。细作回报:“绍卧病
在床。袁尚、审配紧守城池。袁谭,袁熙、高干皆回本州。”众皆劝操急攻之。
操曰:“冀州粮食极广,审配又有机谋,未可急拔。现今禾稼在田,恐废民业,
姑待秋成后取之未晚。”正议间,忽荀彧有书到,报说:“刘备在汝南得刘辟、
龚都数万之众。闻丞相提军出征河北,乃令刘辟守汝南,备亲自引兵乘虚来攻许
昌。丞相可速回军御之。”操大惊,留曹洪屯兵河上,虚张声势。操自提大兵往
汝南来迎刘备。
却说玄德与关、张、赵云等,引兵欲袭许都。行近穰山地面,正遇曹兵杀来,
玄德便于穰山下寨,军分三队:云长屯兵于东南角上,张飞屯兵于西南角上,玄
德与赵云于正南立寨。曹操兵至,玄德鼓噪而出。操布成阵势,叫玄德打话。玄
德出马于门旗下。操以鞭指骂曰:“吾待汝为上宾,汝何背义忘恩?”玄德曰:
“汝托名汉相,实为国贼!吾乃汉室宗亲,奉天子密诏,来讨反贼!”遂于马上
朗诵衣带诏。操大怒,教许褚出战。玄德背后赵云挺枪出马。二将相交三十合,
不分胜负。忽然喊声大震,东南角上,云长冲突而来;西南角上,张飞引军冲突
而来。三处一齐掩杀。曹军远来疲困,不能抵当,大败而走。玄德得胜回营。
次日,又使赵云搦战。操兵旬日不出。玄德再使张飞搦战,操兵亦不出。玄
德愈疑。忽报龚都运粮至,被曹军围住,玄德急令张飞去救。忽又报夏侯惇引军
抄背后径取汝南,玄德大惊曰:“若如此,吾前后受敌,无所归矣!”急遣云长
救之。两军皆去。不一日,飞马来报夏侯惇已打破汝南,刘辟弃城而走,云长现
今被围。玄德大惊。又报张飞去救龚都,也被围住了。玄德急欲回兵,又恐操兵
后袭。忽报寨外许褚搦战。玄德不敢出战,候至天黑,教军士饱餐,步军先起,
马军后随,寨中虚传更点。玄德等离寨约行数里,转过土山,火把齐明,山头上
大呼曰:“休教走了刘备!丞相在此专等!”玄德慌寻走路。赵云曰:“主公勿
忧,但跟某来。”赵云挺枪跃马,杀开条路,玄德掣双股剑后随。正战间。许褚
追至,与赵云力战。背后于禁、李典又到。玄德见势危,落荒而走。听得背后喊
声渐远,玄德望深山僻路,单马逃生。捱到天明,侧首一彪军冲出。玄德大惊,
视之,乃刘辟引败军千余骑,护送玄德家小前来;孙乾。简雍,糜芳亦至,诉说:
“夏侯惇军势甚锐,因此弃城而走。曹兵赶来,幸得云长挡住,因此得脱。”玄
德曰:“不知云长今在何处?”刘辟曰:“将军且行,却再理会。”行到数里,
一棒鼓响,前面拥出一彪人马。当先大将,乃是张郃,大叫:“刘备快下马受降!”
玄德方欲退后,只见山头上红旗磨动,一军从山坞内拥出,为首大将,乃高览也。
玄德两头无路,仰天大呼曰:“天何使我受此窘极耶!事势至此,不如就死!”
欲拔剑自刎,刘辟急止之曰:“容某死战,夺路救君。”言讫,便来与高览交锋。
战不三合,被高览一刀砍于马下。玄德正慌,方欲自战,高览后军忽然自乱,一
将冲阵而来,枪起处,高览翻身落马。视之,乃赵云也。玄德大喜。云纵马挺枪,
杀散后队,又来前军独战张郃。郃与云战三十余合,拨马败走。云乘势冲杀,却
被郃兵守住山隘,路窄不得出。正夺路间,只见云长、关平、周仓引三百军到。
两下相攻,杀退张郃。各出隘口,占住山险下寨。玄德使云长寻觅张飞。原来张
飞去救龚都,龚都已被夏侯渊所杀;飞奋力杀退夏侯渊,迤逦赶去,却被乐进引
军围住。云长路逢败军,寻踪而去,杀退乐进,与飞同回见玄德。人报曹军大队
赶来,玄德教孙乾等保护老小先行。玄德与关、张、赵云在后,且战且走。操见
玄德去远,收军不赶。
玄德败军不满一千,狼狈而奔。前至一江,唤土人问之,乃汉江也。玄德权
且安营。土人知是玄德,奉献羊酒,乃聚饮于沙滩之上。玄德叹曰:“诸君皆有
王佐之才,不幸跟随刘备。备之命窘,累及诸君。今日身无立锥,诚恐有误诸君。
君等何不弃备而投明主,以取功名乎?”众皆掩面而哭。云长曰:“兄言差矣。
昔日高祖与项羽争天下,数败于羽;后九里山一战成功,而开四百年基业。胜负
兵家之常,何可自隳其志!”
孙乾曰:“成败有时,不可丧志。此离荆州不远。刘景升坐镇九郡,兵强粮
足,更且与公皆汉室宗亲,何不往投之?”玄德曰:“但恐不容耳。”乾曰:
“某愿先往说之,使景升出境而迎庄公”玄德大喜,便令孙乾星夜往荆州。到郡
入见刘表,礼毕,刘表问曰:“公从玄德,何故至此?”乾曰:“刘使君天下英
雄,虽兵微将寡,而志欲匡扶社稷。汝南刘辟、龚都素无亲故,亦以死报之。明
公与使君,同为汉室之胄;今使君新败,欲往江东投孙仲谋。乾僣言曰:不可背
亲而向疏。荆州刘将军礼贤下士,士归之如水之投东,何况同宗乎?因此使君特
使乾先来拜白。惟明公命之。”表大喜曰:“玄德,吾弟也。久欲相会而不可得。
今肯惠顾,实为幸甚!”蔡瑁谮曰:“不可。刘备先从吕布,后事曹操,近投袁
绍,皆不克终,足可见其为人。今若纳之,曹操必加兵于我,枉动干戈。不如斩
孙乾之首,以献曹操,操必重待主公也。”孙乾正色曰:“乾非惧死之人也。刘
使君忠心为国,非曹操、袁绍、吕布等比。前此相从,不得已也。今闻刘将军汉
朝苗裔,谊切同宗,故千里相投。尔何献谗而妒贤如此耶?”刘表闻言,乃叱蔡
瑁曰:“吾主意已定,汝勿多言。”蔡瑁惭恨而出,刘表遂命孙乾先往报玄德,
一面亲自出郭三十里迎接。玄德见表,执礼甚恭。表亦相待甚厚。玄德引关、张
等拜见刘表,表遂与玄德等同入荆州,分拨院宅居住。
却说曹操探知玄德已往荆州投奔刘表,便欲引兵攻之。程昱曰:“袁绍未除,
而遽攻荆襄,倘袁绍从北而起,胜负未可知矣。不如还兵许都,养军蓄锐,待来
年春暖,然后引兵先破袁绍,后取荆襄:南北之利,一举可收也。”操然其言,
遂提兵回许都。至建安七年,春正月,操复商议兴兵。先差夏侯惇、满宠镇守汝
南,以拒刘表;留曹仁、荀彧守许都:亲统大军前赴官渡屯紥。
且说袁绍自旧岁感冒吐血症候,今方稍愈,商议欲攻许都。审配谏曰:“旧
岁官渡,仓亭之败,军心未振;尚当深沟高垒,以养军民之力。”正议间,忽报
曹操进兵官渡,来攻冀州。绍曰:“若候兵临城下,将至壕边,然后拒敌,事已
迟矣。吾当自领大军出迎。”袁尚曰:“父亲病体未痊,不可远征。儿愿提兵前
去迎敌。”绍许之,遂使人往青州取袁谭,幽州取袁熙,并州取高干:四路同破
曹操。正是:才向汝南鸣战鼓,又从冀北动征鼙。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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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二回 夺冀州袁尚争锋 决漳河许攸献计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袁尚自斩史涣之后,自负其勇,不待袁谭等兵至,自引兵数万出黎阳,
与曹军前队相迎。张辽当先出马,袁尚挺枪来战,不三合,架隔遮拦不住,大败
而走。张辽乘势掩杀,袁尚不能主张,急急引军奔回冀州。袁绍闻袁尚败回,又
受了一惊,旧病复发,吐血数斗,昏倒在地。刘夫人慌救入卧内,病势渐危。刘
夫人急请审配、逢纪,直至袁绍榻前,商议后事。绍但以手指而不能言。刘夫人
曰:“尚可继后嗣否?”绍点头。审配便就榻前写了遗嘱。绍翻身大叫一声,又
吐血斗余而死。后人有诗曰:
“累世公卿立大名,少年意气自纵横。空招俊杰三千客,漫有英雄百万兵。
羊质虎皮功不就,凤毛鸡胆事难成。更怜一种伤心处,家难徒延两弟兄。”
袁绍既死,审配等主持丧事。刘夫人便将袁绍所爱宠妾五人尽行杀害;又恐
其阴魂于九泉之下再与绍相见,乃髡其发,刺其面,毁其尸:其妒恶如此。袁尚
恐宠妾家属为害,并收而杀之。审配、逢纪立袁尚为大司马将军,领冀、青、幽、
并四州牧,遣使报丧。此时袁谭已发兵离青州,知父死,便与郭图、辛评商议。
图曰:“主公不在冀州,审配、逢纪必立显甫为主矣。当速行。”辛评曰:“审、
逢二人,必预定机谋。今若速往,必遭其祸。”袁谭曰:“若此当何如?”郭图
曰:“可屯兵城外,观其动静。某当亲往察之。”谭依言。郭图遂入冀州,见袁
尚。礼毕,尚问:“兄何不至?”图曰:“因抱病在军中,不能相见。”尚曰:
“吾受父亲遗命,立我为主,加兄为车骑将军。目下曹军压境,请兄为前部,吾
随后便调兵接应也。”图曰:“军中无人商议良策,愿乞审正南、逢元图二人为
辅。”尚曰:“吾亦欲仗此二人早晚画策,如何离得!”图曰:“然则于二人内
遣一人去,何如?”尚不得已,乃令二人拈阄,拈着者便去。逢纪拈着,尚即命
逢纪赍印绶,同郭图赴袁谭军中。纪随图至谭军,见谭无病,心中不安,献上印
绶。谭大怒,欲斩逢纪。郭图密谏曰:“今曹军压境,且只款留逢纪在此,以安
尚心。待破曹之后,却来争冀州不迟。”
谭从其言。即时拔寨起行,前至黎阳,与曹军相抵。谭遣大将汪昭出战,操
遣徐晃迎敌。二将战不数合,徐晃一刀斩汪昭于马下。曹军乘势掩杀,谭军大败。
谭收败军入黎阳,遣人求救于尚。尚与审配计议,只发兵五千余人相助。曹操探
知救军已到,遣乐进、李典引兵于半路接着,两头围住尽杀之。袁谭知尚止拨兵
五千,又被半路坑杀,大怒,乃唤逢纪责骂。纪曰:“容某作书致主公,求其亲
自来救。”谭即令纪作书,遣人到冀州致袁尚,尚与审配共议。配曰:“郭图多
谋,前次不争而去者,为曹军在境也。今若破曹,必来争冀州矣。不如不发救兵,
借操之力以除之。”尚从其言,不肯发兵。使者回报,谭大怒,立斩逢纪,议欲
降曹。早有细作密报袁尚。尚与审配议曰:“使谭降曹,并力来攻,则冀州危矣。”
乃留审配并大将苏由固守冀州,自领大军来黎阳救谭。尚问军中谁敢为前部,大
将吕旷、吕翔兄弟二人愿去。尚点兵三万,使为先锋,先至黎阳。谭闻尚自来,
大喜,遂罢降曹之议。谭屯兵城中,尚屯兵城外,为掎角之势。
不一日,袁熙、高干皆领军到城外,屯兵三处,每日出兵与操相持。尚屡败,
操兵屡胜。至建安八年春二月,操分路攻打,袁谭、袁熙、袁尚、高干皆大败,
弃黎阳而走。操引兵追至冀州,谭与尚入城坚守;熙与于离城三十里下寨,虚张
声势。操兵连日攻打不下。郭嘉进曰:“袁氏废长立幼,而兄弟之间,权力相并,
各自树党,急之则相救,缓之则相争;不如举兵南向荆州,征讨刘表,以候袁氏
兄弟之变;变成而后击之,可一举而定也。”操善其言,命贾诩为太守,守黎阳;
曹洪引兵守官渡。操引大军向荆州进兵。
谭、尚听知曹军自退,遂相庆贺。袁熙、高干各自辞去。袁谭与郭图、辛评
议曰:“我为长子,反不能承父业;尚乃继母所生,反承大爵:心实不甘。”图
曰:“主公可勒兵城外,只做请显甫、审配饮酒,伏刀斧手杀之,大事定矣。”
谭从其言。适别驾王修自青州来,谭将此计告之。修曰:“兄弟者,左右手也。
今与他人争斗,断其右手,而曰我必胜,安可得乎?夫弃兄弟而不亲,天下其谁
亲之?彼谗人离间骨肉,以求一朝之利,原塞耳勿听也。”谭怒,叱退王修,使
人去请袁尚。尚与审配商议。配曰:“此必郭图之计也。主公若往,必遭奸计;
不如乘势攻之。”袁尚依言,便披挂上马,引兵五万出城。袁谭见袁尚引军来,
情知事泄,亦即披挂上马,与尚交锋。尚见谭大骂。谭亦骂曰:“汝药死父亲,
篡夺爵位,今又来杀兄耶!”二人亲自交锋,袁谭大败。尚亲冒矢石,冲突掩杀。
谭引败军奔平原,尚收兵还。袁谭与郭图再议进兵,令岑璧为将,领兵前来。尚
自引兵出冀州。两阵对圆,旗鼓相望。璧出骂阵;尚欲自战,大将吕旷,拍马舞
刀,来战岑璧。二将战无数合,旷斩岑璧于马下。谭兵又败,再奔平原。审配劝
尚进兵,追至平原。谭抵挡不住,退入平原,坚守不出。尚三面围城攻打。谭与
郭图计议。图曰:“今城中粮少,彼军方锐,势不相敌。愚意可遣人投降曹操,
使操将兵攻冀州,尚必还救。将军引兵夹击之,尚可擒矣。若操击破尚军,我因
而敛其军实以拒操。操军远来,粮食不继,必自退去。我可以仍据冀州,以图进
取也。”
谭从其言,问曰:“何人可为使?”图曰:“辛评之弟辛毗,字佐治,见为
平原令。此人乃能言之士,可命为使。”谭即召辛毗,毗欣然而至。谭修书付毗,
使三千军送毗出境。毗星夜赍书往见曹操,时操屯军西平伐刘表,表遣玄德引兵
为前部以迎之。未及交锋,辛毗到操寨。见操礼毕,操问其来意,毗具言袁谭相
求之意,呈上书信。操看书毕,留辛毗于寨中,聚文武计议。程昱曰:“袁谭被
袁尚攻击太急,不得已而来降,不可准信。”吕虔、满宠亦曰:“丞相既引兵至
此,安可复舍表而助谭?”荀攸曰:“三公之言未善。以愚意度之:天下方有事,
而刘表坐保江、汉之间,不敢展足,其无四方之志可知矣。袁氏据四州之地,带
甲数十万,若二子和睦,共守成业,天下事未可知也;今乘其兄弟相攻,势穷而
投我,我提兵先除袁尚,后观其变,并灭袁谭,天下定矣。此机会不可失也。”
操大喜,便邀辛毗饮酒,谓之曰:“袁谭之降,真耶诈耶?袁尚之兵,果可必胜
耶?”毗对曰:“明公勿问真与诈也,只论其势可耳。袁氏连年丧败,兵革疲于
外,谋臣诛于内;兄弟谗隙,国分为二;加之饥馑并臻,天灾人困:无问智愚,
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灭袁氏之时也。今明公提兵攻邺,袁尚不还救,则失巢穴;
若还救,则谭踵袭其后。以明公之威,击疲惫之众,如迅风之扫秋叶也。不此之
图,而伐荆州;荆州丰乐之地,国和民顺,未可摇动。况四方之患,莫大于河北;
河北既平,则霸业成矣。愿明公详之。”操大喜曰:“恨与辛佐治相见之晚也!”
即日督军还取冀州。玄德恐操有谋,不跟追袭,引兵自回荆州。
却说袁尚知曹军渡河,急急引军还邺,命吕旷、吕翔断后。袁谭见尚退军,
乃大起平原军马,随后赶来。行不到数十里,一声炮响,两军齐出:左边吕旷,
右边吕翔,兄弟二人截住袁潭。谭勒马告二将曰:“吾父在日,吾并未慢待二将
军,今何从吾弟而见逼耶?”二将闻言,乃下马降谭。谭曰:“勿降我,可降曹
丞相。”二将因随谭归营。谭候操军至,引二将见操。操大喜,以女许谭为妻,
即令吕旷、吕翔为媒。谭请操攻取冀州。操曰:“方今粮草不接,搬运劳苦,我
济河,遏淇水入白沟,以通粮道,然后进兵。”令谭且居平原。操引军退屯黎阳,
封吕旷、吕翔为列侯,随军听用。郭图谓袁谭曰:“曹操以女许婚,恐非真意。
今又封赏吕旷、吕翔,带去军中,此乃牢笼河北人心。后必终为我祸。主公可刻
将军印二颗,暗使人送与二吕,令作内应。待操破了袁尚,可乘便图之。”谭依
言,遂刻将军印二颗,暗送与二吕。二吕受讫,径将印来禀曹操。操大笑曰:
“谭暗送印者,欲汝等为内助,待我破袁尚之后,就中取事耳。汝等且权受之,
我自有主张。”自此曹操便有杀谭之心。
且说袁尚与审配商议:“今曹兵运粮入白沟,必来攻冀州,如之奈何?”配
曰:“可发檄使武安长尹楷屯毛城,通上党运粮道;令沮授之子沮鹄守邯郸,遥
为声援。主公可进兵平原,急攻袁谭。先绝袁谭,然后破曹。”袁尚大喜,留审
配与陈琳守冀州,使马延、张顗二将为先锋,连夜起兵攻打平原。谭知尚兵来近,
告急于操。操曰:“吾今番必得冀州矣。”正说间,适许攸自许昌来;闻尚又攻
谭,入见操曰:“丞相坐守于此,岂欲待天雷击杀二袁乎?”操笑曰:“吾已料
定矣。”遂令曹洪先进兵攻邺,操自引一军来攻尹楷。兵临本境,楷引军来迎。
楷出马,操曰:“许仲康安在?”许褚应声而出,纵马直取尹楷。楷措手不及,
被许褚一刀斩于马下,余众奔溃。操尽招降之,即勒兵取邯郸。沮鹄进兵来迎。
张辽出马,与鹄交锋。战不三合,鹄大败,辽从后追赶。两马相离不远,辽急取
弓射之,应弦落马。操指挥军马掩杀,众皆奔散。于是操引大军前抵冀州。曹洪
已近城下。操令三军绕城筑起土山,又暗掘地道以攻之。审配设计坚守,法令甚
严,东门守将冯礼,因酒醉有误巡警,配痛责之。冯礼怀恨,潜地出城降操。操
问破城之策,礼曰:“突门内土厚,可掘地道而入。”操便命冯礼引三百壮士,
夤夜掘地道而入。
却说审配自冯礼出降之后,每夜亲自登城点视军马。当夜在突门阁上,望见
城外无灯火。配曰:“冯礼必引兵从地道而入也。”急唤精兵运石击突闸门;门
闭,冯礼及三百壮士,皆死于土内。操折了这一场,遂罢地道之计,退军于洹水
之上,以候袁尚回兵。袁尚攻平原,闻曹操已破尹楷、沮鹄,大军围困冀州,乃
掣兵回救。部将马延曰:“从大路去,曹操必有伏兵;可取小路,从西山出滏水
口去劫曹营,必解围也。”尚从其言,自领大军先行,令马延与张顗断后。早有
细作去报曹操。操曰:“彼若从大路上来,吾当避之:若从西山小路而来,一战
可擒也。吾料袁尚必举火为号,令城中接应。吾可分兵击之。”于是分拨已定。
却说袁尚出滏水界口,东至阳平,军阳平亭,离冀州十七里,一边靠着滏水。
尚令军士堆积柴薪干草,至夜焚烧为号;遣主簿李孚扮作曹军都督,直至城下。
大叫:“开门!”审配认得是李孚声音,放入城中,说:“袁尚已陈兵在阳平亭,
等候接应,若城中兵出,亦举火为号。”配教城中堆草放火,以通音信。孚曰:
“城中无粮,可发老弱残兵并妇人出降;彼必不为备,我即以兵继百姓之后出攻
之。”配从其论。次日,城上竖起白旗,上写“冀州百姓投降。”操曰:“此是
城中无粮,教老弱百姓出降,后必有兵出也。”操教张辽、徐晃各引三千军马,
伏于两边。操自乘马、张麾盖至城下、果见城门开处,百姓扶老携幼,手持白旗
而出。百姓才出尽,城中兵突出。操教将红旗一招,张辽、徐晃两路兵齐出乱杀,
城中兵只得复回。操自飞马赶来,到吊桥边,城中弩箭如雨,射中操盔,险透其
顶。众将急救回阵。操更衣换马,引众将来攻尚寨,尚自迎敌。时各路军马一齐
杀至,两军混战,袁尚大败。尚引败兵退往西山下寨,令人催取马延、张顗军来。
不知曹操已使吕旷、吕翔去招安二将。二将随二吕来降,操亦封为列侯。即日进
兵攻打西山,先使二吕、马延、张顗截断袁尚粮道。尚情知西山守不住,夜走滥
口。安营未定,四下火光并起,伏兵齐出,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尚军大溃,退
走五十里,势穷力极,只得遣豫州刺史阴夔至操营请降。操佯许之,却连夜使张
辽、徐晃去劫寨。尚尽弃印绶、节钺、衣甲、辎重,望中山而逃。
操回军攻冀州。许攸献计曰:“何不决漳河之水以淹之?”操然其计,先差
军于城外掘壕堑,周围四十里。审配在城上见操军在城外掘堑,却掘得甚浅。配
暗笑曰:“此欲决漳河之水以灌城耳。壕深可灌,如此之浅,有何用哉!”遂不
为备。当夜曹操添十倍军士并力发掘,比及天明,广深二丈,引漳水灌之,城中
水深数尺。更兼粮绝,军士皆饿死。辛毗在城外,用枪挑袁尚印绶衣服,招安城
内之人。审配大怒,将辛毗家属老小八十余口,就于城上斩之,将头掷下。辛毗
号哭不已。审配之侄审荣,素与辛毗相厚,见辛毗家属被害,心中怀忿,乃密写
献门之书,拴于箭上,射下城来。军士拾献辛毗,毗将书献操。操先下令:如入
冀州,休得杀害袁氏一门老小;军民降者免死。次日天明,审荣大开西门,放曹
兵入。辛毗跃马先入,军将随后,杀入冀州。审配在东南城楼上,见操军已入城
中,引数骑下城死战,正迎徐晃交马。徐晃生擒审配,绑出城来。路逢辛毗,毗
咬牙切齿,以鞭鞭配首曰:“贼杀才!今日死矣!”配大骂:“辛毗贼徒!引曹
操破我冀州,我恨不杀汝也!”徐晃解配见操。操曰:“汝知献门接我者乎?”
配曰:“不知。”操曰:“此汝侄审荣所献也。”配怒曰:“小儿不行,乃至于
此!”操曰:“昨孤至城下,何城中弩箭之多耶?”配曰:“恨少!恨少!”操
曰:“卿忠于袁氏,不容不如此。今肯降吾否?”配曰:“不降!不降”辛毗哭
拜于地曰:“家属八十余口,尽遭此贼杀害。愿丞相戮之,以雪此恨!”配曰:
“吾生为袁氏臣,死为袁氏鬼,不似汝辈谗谄阿谀之贼!可速斩我!”操教牵出。
临受刑,叱行刑者曰:“吾主在北,不可使我面南而死!”乃向北跪,引颈就刃。
后人有诗叹曰:
“河北多名士,谁如审正南:命因昏主丧,心与古人参。忠直言无隐,廉能
志不贪。临亡犹北面,降者尽羞惭。”
审配既死,操怜其忠义,命葬于城北。众将请曹操入城。操方欲起行,只见
刀斧手拥一人至,操视之,乃陈琳也。操谓之曰:“汝前为本初作檄,但罪状孤
可也;何乃辱及祖父耶?”琳答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耳。”左右劝操杀之;
操怜其才,乃赦之,命为从事。
却说操长子曹丕,字子桓,时年十八岁。丕初生时,有云气一片,其色青紫,
圆如车盖,覆于其室,终日不散。有望气者,密谓操曰:“此天子气也。令嗣贵
不可言!”丕八岁能属文,有逸才,博古通今,善骑射,好击剑。时操破冀州,
丕随父在军中,先领随身军,径投袁绍家,下马拔剑而入。有一将当之曰:“丞
相有命,诸人不许入绍府。”不叱退,提剑入后堂。见两个妇人相抱而哭,丕向
前欲杀之。正是:四世公侯已成梦,一家骨肉又遭殃。未知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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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回 曹丕乘乱纳甄氏 郭嘉遗计定辽东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曹丕见二妇人啼哭,拔剑欲斩之。忽见红光满目,遂按剑而问曰:“汝
何人也?”一妇人告曰:“妾乃袁将军之妻刘氏也。”丕曰:“此女何人?”刘
氏曰:“此次男袁熙之妻甄氏也。因熙出镇幽州,甄氏不肯远行,故留于此。”
丕拖此女近前,见披发垢而。丕以衫袖拭其面而观之,见甄氏玉肌花貌,有倾国
之色。遂对刘氏曰:“吾乃曹丞相之子也。愿保汝家。汝勿忧虑。”道按剑坐于
堂上。
却说曹操统领众将入冀州城,将入城门,许攸纵马近前,以鞭指城门而呼操
曰:“阿瞒,汝不得我,安得入此门?”操大笑。众将闻言,俱怀不平。操至绍
府门下,问曰:“谁曾入此门来?”守将对曰:“世子在内。”操唤出责之。刘
氏出拜曰:“非世子不能保全妾家,愿献甄氏为世子执箕帚。”操教唤出甄氏拜
于前。操视之曰:“真吾儿妇也?”遂令曹丕纳之。
操既定冀州,亲往袁绍墓下设祭,再拜而哭甚哀,顾谓众官曰:“昔日吾与
本初共起兵时,本初问吾曰:‘若事不辑,方面何所可据?’吾问之曰:‘足下
意欲若何?’本初曰:‘吾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沙漠之众,南向以争天下,庶
可以济乎?’吾答曰:‘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此言如昨,
而今本初已丧,吾不能不为流涕也!”众皆叹息。操以金帛粮米赐绍妻刘氏。乃
下令曰:“河北居民遭兵革之难,尽免今年租赋。”一面写表申朝;操自领冀州
牧。
一日,许褚走马入东门,正迎许攸,攸唤褚曰:“汝等无我,安能出入此门
乎?”褚怒曰:“吾等千生万死,身冒血战,夺得城池,汝安敢夸口!”攸骂曰:
“汝等皆匹夫耳,何足道哉!”褚大怒,拔剑杀攸,提头来见曹操,说“许攸如
此无礼,某杀之矣。”操曰:“子远与吾旧交,故相戏耳,何故杀之!”深责许
褚,令厚葬许攸。乃令人遍访冀州贤士。冀民曰:“骑都尉崔琰,字季珪,清河
东武城人也。数曾献计于袁绍,绍不从,因此托疾在家。”操即召琰为本州别驾
从事,而谓曰:“昨按本州户籍,共计三十万众,可谓大州。”琰曰:“今天下
分崩,九州幅裂,二袁兄弟相争,冀民暴骨原野,丞相不急存问风俗,救其涂炭,
而先计校户籍,岂本州士女所望于明公哉?”操闻言,改容谢之,待为上宾。
操已定冀州,使人探袁谭消息。时谭引兵劫掠甘陵、安平、渤海、河间等处,
闻袁尚败走中山,乃统军攻之。尚无心战斗,径奔幽州投袁熙。谭尽降其众,欲
复图冀州。操使人召之,谭不至。操大怒,驰书绝其婚,自统大军征之,直抵平
原。谭闻操自统军来,遣人求救于刘表。表请玄德商议。玄德曰:“今操已破冀
州,兵势正盛,袁氏兄弟不久必为操擒,救之无益;况操常有窥荆襄之意,我只
养兵自守,未可妄动。”表曰:“然则何以谢之?”玄德曰:“可作书与袁氏兄
弟,以和解为名,婉词谢之。”表然其言,先遣人以书遗谭。书略曰:
“君子违难,不适仇国。日前闻君屈膝降曹,则是忘先人之仇,弃手足之谊,
而遗同盟之耻矣。若冀州不弟,当降心相从。待事定之后,使天下平其曲直,不
亦高义耶?”
又与袁尚书曰:
“青州天性峭急,迷于曲直。君当先除曹操,以卒先公之恨。事定之后,乃
计曲直,不亦善乎?若迷而不返,则是韩卢、东郭自困于前,而遗田父之获也。”
谭得表书,知表无发兵之意,又自料不能敌操,遂弃平原,走保南皮。曹操
追至南皮,时天气寒肃,河道尽冻,粮船不能行动。操令本处百姓敲冰拽船,百
姓闻令而逃。操大怒,欲捕斩之。百姓闻得,乃亲往营中投首。操曰:“若不杀
汝等,则吾号令不行;若杀汝等,吾又不忍:汝等快往山中藏避,休被我军士擒
获。”百姓皆垂泪而去。
袁谭引兵出城,与曹军相敌。两阵对圆,操出马以鞭指谭而骂曰:“吾厚待
汝,汝何生异心?”谭曰:“汝犯吾境界,夺吾城池,赖吾妻子,反说我有异心
耶!”操大怒,使徐晃出马。谭使彭安接战。两马相交,不数合,晃斩彭安于马
下。谭军败走,退入南皮。操遣军四面围住。谭着慌,使辛评见操约降。操曰:
“袁谭小子,反覆无常,吾难准信。汝弟辛毗,吾已重用,汝亦留此可也。”评
曰:“丞相差矣。某闻主贵臣荣,主忧臣辱。某久事袁氏,岂可背之!”操知其
不可留,乃遣回。评回见谭,言操不准投降。谭叱曰:“汝弟现事曹操,汝怀二
心耶?”评闻言,气满填胸,昏绝于地。谭令扶出,须臾而死。谭亦悔之。郭图
谓谭曰:“来日尽驱百姓当先,以军继其后,与曹操决一死战。”谭从其言。当
夜尽驱南皮百姓,皆执刀枪听令。次日平明,大开四门,军在后,驱百姓在前,
喊声大举,一齐拥出,直抵曹寨。两军混战,自辰至午,胜负未分,杀人遍地。
操见未获全胜,弃马上山,亲自击鼓。将士见之,奋力向前,谭军大败。百姓被
杀者无数。曹洪奋威突阵,正迎袁谭,举刀乱砍,谭竟被曹洪杀于阵中,郭图见
阵大乱,急驰入城中。乐进望见,拈弓搭箭,射下城壕,人马俱陷。操引兵入南
皮,安抚百姓。忽有一彪军来到,乃袁熙部将焦触、张南也。操自引军迎之。二
将倒戈卸甲,特来投降。操封为列侯。又黑山贼张燕,引军十万来降,操封为平
北将军。
下令将袁谭首级号令,敢有哭者斩。头挂北门外。一人布冠衰衣,哭于头下。
左右拿来见操。操问之,乃青州别驾王修也,因谏袁谭被逐,今知谭死,故来哭
之。操曰:“汝知吾令否?”修曰:“知之。”操曰:“汝不怕死耶?”修曰:
“我生受其辟命,亡而不哭,非义也。畏死忘义,何以立世乎!若得收葬谭尸,
受戮无恨。”操曰:“河北义士,何其如此之多也!可惜袁氏不能用!若能用,
则吾安敢正眼觑此地哉!”遂命收葬谭尸,礼修为上宾,以为司金中郎将。因问
之曰:“今袁尚已投袁熙,取之当用何策?”修不答。操曰:“忠臣也。”问郭
嘉,嘉曰:“可使袁氏降将焦触、张南等自攻之。”操用其言,随差焦触、张南、
吕旷、吕翔、马延、张顗,各引本部兵,分三路进攻幽州;一面使李典、乐进会
合张燕,打并州,攻高干。
且说袁尚、袁熙知曹兵将至,料难迎敌,乃弃城引兵,星夜奔辽西投乌桓去
了。幽州刺史乌桓触,聚幽州众官,歃血为盟,共议背袁向曹之事。乌桓触先言
曰:“吾知曹丞相当世英雄,今往投降,有不遵令者斩。”依次歃血,循至别驾
韩珩。珩乃掷剑于地,大呼曰:“吾受袁公父子厚恩,今主败亡,智不能救,勇
不能死,于义缺矣!若北面而降操,吾不为也!”众皆失色。乌桓触曰:“夫兴
大事,当立大义。事之济否,不待一人。韩珩既有志如此,听其自便。”推珩而
出。乌桓触乃出城迎接三路军马,径来降操。操大喜,加为镇北将军。
忽探马来报:“乐进、李典、张燕攻打并州,高干守住壶关口,不能下。”
操自勒兵前往。三将接着,说干拒关难击。操集众将共议破干之计。荀攸曰:
“若破干,须用诈降计方可。”操然之。唤降将吕旷、吕翔,附耳低言如此如此。
吕旷等引军数十,直抵关下,叫曰:“吾等原系袁氏旧将,不得已而降曹。曹操
为人诡谲,薄待吾等;吾今还扶旧主。可疾开关相纳。”高干未信,只教二将自
上关说话。二将卸甲弃马而入,谓干曰:“曹军新到,可乘其军心未定,今夜劫
寨。某等愿当先。”于喜从其言,是夜教二吕当先,引万余军前去。将至曹寨,
背后喊声大震,伏兵四起。高干知是中计,急回壶关城,乐进、李典已夺了关、
高干夺路走脱,往投单于。操领兵拒住关口,使人追袭高干。干到单于界,正迎
北番左贤王。干下马拜伏于地,言曹操吞并疆土,今欲犯王子地面,万乞救援,
同力克复,以保北方。左贤王曰:“吾与曹操无仇,岂有侵我土地?汝欲使我结
怨于曹氏耶!”叱退高干。干寻思无路,只得去投刘表。行至上洛,被都尉王琰
所杀,将头解送曹操。曹封琰为列侯。
并州既定,操商议西击乌桓。曹洪等曰:“袁熙、袁尚兵败将亡,势穷力尽,
远投沙漠;我今引兵西击,倘刘备、刘表乘虚袭许都,我救应不及,为祸不浅矣:
请回师勿进为上。”郭嘉曰:“诸公所言错矣。主公虽威震天下,沙漠之人恃其
边远,必不设备;乘其无备,卒然击之,必可破也。且袁绍与乌桓有恩,而尚与
熙兄弟犹存,不可不除。刘表坐谈之客耳,自知才不足以御刘备,重任之则恐不
能制,轻任之则备不为用。虽虚国远征,公无忧也。”操曰:“奉孝之言极是。”
遂率大小三军,车数千辆,望前进发。但见黄沙漠漠,狂风四起;道路崎岖,人
马难行。操有回军之心,问于郭嘉。嘉此时不伏水土,卧病车上。操泣曰:“因
我欲平沙漠,使公远涉艰辛,以至染病,吾心何安!”嘉曰:“某感丞相大恩,
虽死不能报万一。”操曰:“吾见北地崎岖,意欲回军,若何?”嘉曰:“兵贵
神速。今千里袭人,辎重多而难以趋利,不如轻兵兼道以出,掩其不备。但须得
识径路者为引导耳。”
遂留郭嘉于易州养病,求向导官以引路。人荐袁绍旧将田畴深知此境,操召
而问之。畴曰:“此道秋夏间有水,浅不通车马,深不载舟楫,最难行动。不如
回军,从卢龙口越白檀之险,出空虚之地,前近柳城,掩其不备:蹋顿可一战而
擒也。”操从其言,封田畴为靖北将军,作向导官,为前驱;张辽为次;操自押
后:倍道轻骑而进。田畴引张辽前至白狼山,正遇袁熙、袁尚会合蹋顿等数万骑
前来。张辽飞报曹操。操自勒马登高望之,见蹋顿兵无队伍,参差不整。操谓张
辽曰:“敌兵不整,便可击之。”乃以麾授辽。辽引许褚、于禁、徐晃分四路下
山,奋力急攻,蹋顿大乱。辽拍马斩蹋顿于马下,余众皆降。袁熙、袁尚引数千
骑投辽东去了。
操收军入柳城,封田畴为柳亭侯,以守柳城。畴涕泣曰:“某负义逃窜之人
耳,蒙厚恩全活,为幸多矣;岂可卖卢龙之寨以邀赏禄哉!死不敢受侯爵。”操
义之,乃拜畴为议郎。操抚慰单于人等,收得骏马万匹,即日回兵。时天气寒且
旱,二百里无水,军又乏粮,杀马为食,凿地三四十丈,方得水。操回至易州,
重赏先曾谏者;因谓众将曰:“孤前者乘危远征,侥幸成功。虽得胜,天所佑也,
不可以为法。诸君之谏,乃万安之计,是以相赏。后勿难言。”操到易州时,郭
嘉已死数日,停柩在公廨。操往祭之,大哭曰:“奉孝死,乃天丧吾也!”回顾
众官曰:“诸君年齿,皆孤等辈,惟奉孝最少,吾欲托以后事。不期中年夭折,
使吾心肠崩裂矣!”嘉之左右,将嘉临死所封之书呈上曰:“郭公临亡,亲笔书
此,嘱曰:丞相若从书中所言,辽东事定矣。”操拆书视之,点头嗟叹。诸人皆
不知其意。次日,夏侯惇引众人禀曰:“辽东太守公孙康,久不宾服。今袁熙、
袁尚又往投之,必为后患。不如乘其未动,速往征之,辽东可得也。”操笑曰:
“不烦诸公虎威。数日之后,公孙康自送二袁之首至矣。”诸将皆不肯信。
却说袁熙、袁尚引数千骑奔辽东。辽东太守公孙康,本襄平人,武威将军公
孙度之子也。当日知袁熙、袁尚来投,遂聚本部属官商议此事。公孙恭曰:“袁
绍在日,常有吞辽东之心;今袁熙,袁尚兵败将亡,无处依栖,来此相投,是鸠
夺鹊巢之意也。若容纳之,后必相图。不如赚入城中杀之,献头与曹公,曹公必
重待我。”康曰:“只怕曹操引兵下辽东,又不如纳二袁使为我助。”恭曰:
“可使人探听。如曹兵来攻,则留二袁;如其不动,则杀二袁,送与曹公。”康
从之,使人去探消息。
却说袁熙、袁尚至辽东,二人密议曰:“辽东军兵数万,足可与曹操争衡。
今暂投之,后当杀公孙康而夺其地,养成气力而抗中原,可复河北也。”商议已
定,乃入见公孙康。康留于馆驿,只推有病,不即相见。不一日,细作回报:
“曹公兵屯易州,并无下辽东之意。”公孙康大喜,乃先伏刀斧手于壁衣中,使
二袁入。相见礼毕,命坐。时天气严寒,尚见床榻上无裀褥,谓康曰:“愿铺坐
席。”康瞋目言曰:“汝二人之头,将行万里!何席之有!尚大惊。康叱曰:
“左右何不下手!”刀斧手拥出,就坐席上砍下二人之头,用木匣盛贮,使人送
到易州,来见曹操。时操在易州,按兵不动。夏侯惇、张辽入禀曰:“如不下辽
东,可回许都。恐刘表生心。”操曰:“待二袁首级至,即便回兵。”众皆暗笑。
忽报辽东公孙康遣人送袁熙、袁尚首级至,众皆大惊。使者呈上书信。操大笑曰:
“不出奉孝之料!”重赏来使,封公孙康为襄平侯、左将军。众官问曰:“何为
不出奉孝之所料?”操遂出郭嘉书以示之。书略曰:
“今闻袁熙、袁尚往投辽东,明公切不可加兵。公孙康久畏袁氏吞并,二袁
往投必疑。若以兵击之,必并力迎敌,急不可下;若缓之,公孙康、袁氏必自相
图,其势然也。”
众皆踊跃称善。操引众官复设祭于郭嘉灵前。亡年三十八岁,从征十有一年,
多立奇勋。后人有诗赞曰:
“天生郭奉孝,豪杰冠群英:腹内藏经史,胸中隐甲兵;运谋如范蠡,决策
似陈平。可惜身先丧,中原梁栋倾。”
操领兵还冀州,使人先扶郭嘉灵柩于许都安葬。
程昱等请曰:“北方既定,今还许都,可早建下江南之策。”操笑曰:“吾
有此志久矣。诸君所言,正合吾意。”是夜宿于冀州城东角楼上,凭栏仰观天文。
时荀攸在侧,操指曰:“南方旺气灿然,恐未可图也。”攸曰:“以丞相天威,
何所不服!正看间,忽见一道金光,从地而起。攸曰:“此必有宝于地下”。操
下楼令人随光掘之。正是:星文方向南中指,金宝旋从北地生。不知所得何物,
且听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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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蔡夫人隔屏听密语 刘皇叔跃马过檀溪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曹操于金光处,掘出一铜雀,问荀攸曰:“此何兆也?”攸曰:“昔舜
母梦玉雀入怀而生舜。今得铜雀,亦吉祥之兆也。”操大喜,遂命作高台以庆之。
乃即日破土断木,烧瓦磨砖,筑铜雀台于漳河之上。约计一年而工毕。少子曹植
进曰:“若建层台,必立三座:中间高者,名为铜雀;左边一座,名为玉龙;右
边一座,名为金凤。更作两条飞桥,横空而上,乃为壮观。”操曰:“吾儿所言
甚善。他日台成,足可娱吾老矣!”原来曹操有五子,惟植性敏慧,善文章,曹
操平日最爱之。于是留曹植与曹丕在邺郡造台,使张燕守北寨。操将所得袁绍之
兵,共五六十万,班师回许都。大封功臣;又表赠郭嘉为贞侯,养其子奕于府中。
复聚众谋士商议,欲南征刘表。荀彧曰:“大军方北征而回,未可复动。且待半
年,养精蓄锐,刘表、孙权可一鼓而下也。”操从之,遂分兵屯田,以候调用。
却说玄德自到荆州,刘表待之甚厚。一日,正相聚饮酒,忽报降将张武、陈
孙在江夏掳掠人民,共谋造反。表惊曰:“二贼又反,为祸不小!”玄德曰:
“不须兄长忧虑,备请往讨之。”表大喜,即点三万军,与玄德前去。玄德领命
即行,不一日,来到江夏。张武、陈孙引兵来迎。玄德与关、张、赵云出马在门
旗下,望见张武所骑之马,极其雄骏。玄德曰:“此必千里马也。”言未毕,赵
云挺枪而出,径冲彼阵。张武纵马来迎,不三合,被赵云一枪刺落马下,随手扯
住辔头,牵马回阵。陈孙见了,随赶来夺。张飞大喝一声,挺矛直出,将陈孙刺
死。众皆溃散。玄德招安余党,平复江夏诸县,班师而回。表出郭迎接入城,设
宴庆功。酒至半酣,表曰:“吾弟如此雄才,荆州有倚赖也。但忧南越不时来寇,
张鲁、孙权皆足为虑。”玄德曰:“弟有三将,足可委用:使张飞巡南越之境;
云长拒固子城,以镇张鲁;赵云拒三江,以当孙权。何足虑哉?”表喜,欲从其
言。蔡瑁告其姊蔡夫人曰:“刘备遣三将居外,而自居荆州,久必为患。”蔡夫
人乃夜对刘表曰:“我闻荆州人多与刘备往来,不可不防之。今容其居住城中,
无益,不若遣使他往。”表曰:“玄德仁人也。”蔡氏曰:“只恐他人不似汝心。”
表沉吟不答。
次日出城,见玄德所乘之马极骏,问之,知是张武之马,表称赞不已。玄德
遂将此马送与刘表。表大喜,骑回城中。蒯越见而问之。表曰:“此玄德所送也。”
越曰:“昔先兄蒯良,最善相马;越亦颇晓。此马眼下有泪槽,额边生白点,名
为的卢,骑则妨主。张武为此马而亡。主公不可乘之。”表听其言。次日请玄德
饮宴,因言曰:“昨承惠良马,深感厚意。但贤弟不时征进,可以用之。敬当送
还。”玄德起谢。表又曰:“贤弟久居此间,恐废武事。襄阳属邑新野县,颇有
钱粮。弟可引本部军马于本县屯紥,何如?”玄德领诺。次日,谢别刘表,引本
部军马径往新野。方出城门,只见一人在马前长揖曰:“公所骑马,不可乘也。”
玄德视之,乃荆州幕宾伊籍,字机伯,山阳人也。玄德忙下马问之。籍曰:“昨
闻蒯异度对刘荆州云:此马名的卢,乘则妨主。因此还公。公岂可复乘之?”玄
德曰:“深感先生见爱。但凡人死生有命,岂马所能妨哉!”籍服其高见,自此
常与玄德往来。
玄德自到新野,军民皆喜,政治一新。建安十二年春,甘夫人生刘禅。是夜
有白鹤一只,飞来县衙屋上,高鸣四十余声,望西飞去。临分娩时,异香满室。
甘夫人尝夜梦仰吞北斗,因而怀孕,故乳名阿斗。此时曹操正统兵北征。玄德乃
往荆州,说刘表曰:“今曹操悉兵北征,许昌空虚,若以荆襄之众,乘间袭之,
大事可就也。”表曰:“吾坐据九郡足矣,岂可别图?”玄德默然。表邀入后堂
饮酒。酒至半酣,表忽然长叹。玄德曰:“兄长何故长叹?”表曰:“吾有心事,
未易明言。”玄德再欲问时,蔡夫人出立屏后。刘表乃垂头不语。须臾席散,玄
德自归新野。
至是年冬,闻曹操自柳城回,玄德甚叹表之不用其言。忽一日,刘表遣使至,
请玄德赴荆州相会。玄德随使而往。刘表接着,叙礼毕,请入后堂饮宴;因谓玄
德曰:“近闻曹操提兵回许都,势日强盛,必有吞并荆襄之心。昔日悔不听贤弟
之言,失此好机会。”玄德曰:“今天下分裂,干戈日起,机会岂有尽乎?若能
应之于后,未足为恨也。”表曰:“吾弟之言甚当。”相与对饮。酒酣,表忽潸
然泪下。玄德问其故。表曰:“吾有心事,前者欲诉与贤弟,未得其便。”玄德
曰:“兄长有何难决之事?倘有用弟之处,弟虽死不辞。”表曰:“前妻陈氏所
生长子琦,为人虽贤,而柔懦不足立事;后妻蔡氏所生少子琼,颇聪明。吾欲废
长立幼,恐碍于礼法;欲立长子,争奈蔡氏族中,皆掌军务,后必生乱:因此委
决不下。”玄德曰:“自古废长立幼,取乱之道。若忧蔡氏权重,可徐徐削之,
不可溺爱而立少子也。”表默然。
原来蔡夫人素疑玄德,凡遇玄德与表叙论,必来窃听。是时正在屏风后,闻
玄德此言,心甚恨之。玄德自知语失,遂起身如厕。因见己身髀肉复生,亦不觉
潸然流涕。少顷复入席。表见玄德有泪容,怪问之。玄德长叹曰:“备往常身不
离鞍,髀肉皆散;分久不骑,髀里肉生。日月磋跎,老将至矣,而功业不建:是
以悲耳!”表曰:“吾闻贤弟在许昌,与曹操青梅煮酒,共论英雄;贤弟尽举当
世名士,操皆不许,而独曰:“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以曹操之权力,犹不
敢居吾弟之先,何虑功业不建乎?”玄德乘着酒兴,失口答曰:“备若有基本,
天下碌碌之辈,诚不足虑也。”表闻言默然。玄德自知语失,托醉而起,归馆舍
安歇。后人有诗赞玄德曰:
“曹公屈指从头数:天下英雄独使君。髀肉复生犹感叹,争教寰字不三分?”
却说刘表闻玄德语,口虽不言,心怀不足,别了玄德,退入内宅。蔡夫人曰:
“适间我于屏后听得刘备之言,甚轻觑人,足见其有吞并荆州之意。今若不除,
必为后患。”表不答,但摇头而已。蔡氏乃密召蔡瑁入,商议能事。瑁曰:“请
先就馆舍杀之,然后告知主公。”蔡氏然其言。瑁出,便连夜点军。
却说玄德在馆舍中秉烛而坐,三更以后,方欲就寝。忽一人叩门而入,视之
乃伊籍也:原来伊籍探知蔡瑁欲害玄德,特夤夜来报。当下伊籍将蔡瑁之谋,报
知玄德,催促玄德速速起身。玄德曰:“未辞景升,如何便去?”籍曰:“公若
辞,必遭蔡瑁之害矣。”玄德乃谢别伊籍,急唤从者,一齐上马,不待天明,星
夜奔回新野。比及蔡瑁领军到馆舍时,玄德已去远矣。瑁悔恨无及,乃写诗一首
于壁间,径入见表曰:“刘备有反叛之意,题反诗于壁上,不辞而去矣。”表不
信,亲诣馆舍观之,果有诗四句。诗曰:
“数年徒守困,空对旧山川。龙岂池中物,乘雷欲上天!”
刘表见诗大怒,拔剑言曰:“誓杀此无义之徒!”行数步,猛省曰:“吾与
玄德相处许多时,不曾见他作诗。此必外人离间之计也。”遂回步入馆舍,用剑
尖削去此诗,弃剑上马。蔡瑁请曰:“军士已点齐,可就往新野擒刘备。”表曰:
“未可造次,容徐图之。”蔡瑁见表持疑不决,乃暗与蔡夫人商议:即日大会众
官于襄阳,就彼处谋之。次日,瑁禀表曰:“近年丰熟,合聚众官于襄阳,以示
抚劝之意。请主公一行。”表曰:“吾近日气疾作,实不能行。可令二子为主待
客。”瑁曰:“公子年幼,恐失于礼节。”表曰:“可往新野请玄德待客。”瑁
暗喜正中其计,便差人请玄德赴襄阳。
却说玄德奔回新野,自知失言取祸,未对众人言之。忽使者至,请赴襄阳。
孙乾曰:“昨见主公匆匆而回,意甚不乐。愚意度之,在荆州必有事故。今忽请
赴会,不可轻往。”玄德方将前项事诉与诸人。云长曰:“兄自疑心语失。刘荆
州并无嗔责之意。外人之言,未可轻信。襄阳离此不远,若不去,则荆州反生疑
矣。”玄德曰:“云长之言是也。”张飞曰:“筵无好筵,会无好会,不如休去。”
赵云曰:“某将马步军三百人同往,可保主公无事。”玄德曰:“如此甚好。”
遂与赵云即日赴襄阳。蔡瑁出郭迎接,意甚谦谨。随后刘琦、刘琮二子,引
一班文武官僚出迎。玄德见二公子俱在,并不疑忌。是日请玄德于馆舍暂歇。赵
云引三百军围绕保护。云披甲挂剑,行坐不离左右。刘琦告玄德曰:“父亲气疾
作,不能行动,特请叔父待客,抚劝各处守收之官。”玄德曰:“吾本不敢当此;
既有兄命,不敢不从。”次日,人报九郡四十二州官员,俱已到齐。蔡瑁预请蒯
越计议曰:“刘备世之枭雄,久留于此,后必为害,可就今日除之。”越曰:
“恐失士民之望。”瑁曰:“吾已密领刘荆州言语在此。”越曰:“既如此,可
预作准备。”瑁曰:“东门岘山大路,已使吾弟蔡和引军守把;南门外已使蔡中
守把;北门外已使蔡勋守把。止有西门不必守把:前有檀溪阻隔,虽有数万之众,
不易过也。”越曰:“吾见赵云行坐不离玄德,恐难下手。”瑁曰:“吾伏五百
军在城内准备。”越曰:“可使文聘、王威二人另设一席于外厅,以待武将。先
请住赵云,然后可行事。”瑁从其言。当日杀牛宰马,大张筵席。玄德乘的卢马
至州衙,命牵入后园拴系。众官皆至堂中。玄德主席,二公子两边分坐,其余各
依次而坐。赵云带剑立于玄德之侧。文聘、王威入请赵云赴席。云推辞不去。玄
德令云就席,云勉强应命而出。蔡瑁在外收拾得铁桶相似,将玄德带来三百军,
都遣归馆舍,只待半酣,号起下手。酒至三巡,伊籍起把盏,至玄德前,以目视
玄德,低声谓曰:“请更衣,”玄德会意,即起如厕,伊籍把盏毕,疾入后园,
接着玄德,附耳报曰:“蔡瑁设计害君,城外东、南、北三处,皆有军马守把。
惟西门可走,公宜速逃!”玄德大惊,急解的卢马,开后园门牵出,飞身上马,
不顾从者,匹马望西门而走。门吏问之,玄德不答,加鞭而出。门吏当之不住,
飞报蔡瑁。瑁即上马,引五百军随后追赶。
却说玄德撞出西门,行无数里,前有大溪,拦住去路,那檀溪阔数丈,水通
襄江,其波甚紧。玄德到溪边,见不可渡,勒马再回,遥望城西尘头大起,追兵
将至。玄德曰:“今番死矣!”遂回马到溪边。回头看时,追兵已近。玄德着慌,
纵马下溪。行不数步,马前蹄忽陷,浸湿衣袍。玄德乃加鞭大呼曰:“的卢,的
卢!今日妨吾!言毕,那马忽从水中涌身而起,一跃三丈,飞上西岸。玄德如从
云雾中起。后来苏学士有古风一篇,单咏跃马檀溪事。诗曰:
“老去花残春日暮,宦游偶至檀溪路;停骖遥望独徘徊,眼前零落飘红絮。
暗想咸阳火德衰,龙争虎斗交相持;襄阳会上王孙饮,坐中玄德身将危。逃生独
出西门道,背后追兵复将到;一川烟水涨檀溪,急叱征骑往前跳。马蹄蹄碎青玻
璃,天风响处金鞭挥。耳畔但闻千骑走,波中忽见双龙飞。西川独霸真英主,坐
下龙驹两相遇。檀溪溪水自东流,龙驹英主今何处!临流三叹心欲酸,斜阳寂寂
照空山;三分鼎足浑如梦,踪迹空留在世间。”
玄德跃过溪西,顾望东岸。蔡瑁已引军赶到溪边,大叫:“使君何故逃席而
去?”玄德曰:“吾与汝无仇,何故欲相害?”瑁曰:“吾并无此心。使君休听
人言。”玄德见瑁手将拈弓取箭,乃急拨马望西南而去。瑁谓左右曰:“是何神
助也?”方欲收军回城,只见西门内赵云引三百军赶来。正是:跃去龙驹能救主,
追来虎将欲诛仇。未知蔡瑁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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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玄德南漳逢隐沧 单福新野遇英主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蔡瑁方欲回城,赵云引军赶出城来。原来赵云正饮酒间,忽见人马动,
急入内观之,席上不见了玄德。云大惊,出投馆舍,听得人说:“蔡瑁引军望西
赶去了。”云火急绰枪上马,引着原带来三百军,奔出西门,正迎着蔡瑁,急问
曰:“吾主何在?”瑁曰:“使君逃席而去,不知何往。”赵云是谨细之人,不
肯造次,即策马前行。遥望大溪,别无去路,乃复回马,喝问蔡瑁曰:“汝请吾
主赴宴,何故引着军马追来?”瑁曰:“九郡四十二州县官僚俱在此,吾为上将,
岂可不防护?”云曰:“汝逼吾主何处去了?”瑁曰:“闻使君匹马出西门,到
此却又不见。”云惊疑不定,直来溪边看时,只见隔岸一带水迹。云暗忖曰:
“难道连马跳过了溪去……?”令三百军四散观望,并不见踪迹。云再回马时,
蔡瑁已入城去了。云乃拿守门军士追问,皆说:“刘使君飞马出西门而去。”云
再欲入城,又恐有埋伏,遂急引军归新野。
却说玄德跃马过溪,似醉如痴,想:“此阔涧一跃而过,岂非天意!”迤逦
望南漳策马而行,日将沉西。正行之间,见一牧童跨于牛背上,口吹短笛而来。
玄德叹曰:“吾不如也!”遂立马观之。牧童亦停牛罢笛,熟视玄德,曰:“将
军莫非破黄巾刘玄德否?”玄德惊问曰:“汝乃村僻小童,何以知吾姓字!”牧
童曰:“我本不知,因常侍师父,有客到日,多曾说有一刘玄德,身长七尺五寸,
垂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乃当世之英雄,今观将军如此模样,想必是也。”玄
德曰:“汝师何人也?”牧童曰:“吾师覆姓司马,名徽,字德操,颍川人也。
道号‘水镜先生’。”玄德曰:“汝师与谁为友?”小童曰:“与襄阳庞德公、
庞统为友。”玄德曰:“庞德公乃庞统何人?”童子曰:“叔侄也。庞德公字山
民,长俺师父十岁;庞统字士元,少俺师父五岁。一日,我师父在树上采桑,适
庞统来相访,坐于树下,共相议论,终日不倦。吾师甚爱庞统,呼之为弟。”玄
德曰:“汝师今居何处?”牧童遥指曰:“前面林中,便是庄院。”玄德曰:
“吾正是刘玄德。汝可引我去拜见你师父。”
童子便引玄德,行二里余,到庄前下马,入至中门,忽闻琴声甚美。玄德教
童子且休通报,侧耳听之。琴声忽住而不弹。一人笑而出曰:“琴韵清幽,音中
忽起高抗之调。必有英雄窃听。”童子指谓玄德曰:“此即吾师水镜先生也。”
玄德视其人,松形鹤骨,器宇不凡。慌忙进前施礼,衣襟尚湿。水镜曰:“公今
日幸免大难!”玄德惊讶不已。小童曰:“此刘玄德也。”水镜请入草堂,分宾
主坐定。玄德见架上满堆书卷,窗外盛栽松竹,横琴于石床之上,清气飘然。水
镜问曰:“明公何来?”玄德曰:“偶尔经由此地,因小童相指,得拜尊颜,不
胜万幸!”水镜笑曰:“公不必隐讳。公今必逃难至此。”玄德遂以襄阳一事告
之。水镜曰:“吾观公气色,已知之矣。”因问玄德曰:“吾久闻明公大名,何
故至今犹落魄不偶耶?”玄德曰:“命途多蹇,所以至此。”水镜曰:“不然。
盖因将军左右不得其人耳。”玄德曰:“备虽不才,文有孙乾、糜竺、简雍之辈,
武有关、张、赵云之流,竭忠辅相,颇赖其力。”水镜曰:“关、张、赵云,皆
万人敌,惜无善用之之人。若孙乾、糜竺辈,乃白面书生,非经纶济世之才也。”
玄德曰:“备亦尝侧身以求山谷之遗贤,奈未遇其人何!”水镜曰:“岂不闻孔
子云:‘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何谓无人?”玄德曰:“备愚昧不识,愿赐指教。”
水镜曰:“公闻荆襄诸郡小儿谣言乎?其谣曰:八九年间始欲衰,至十三年无孑
遗。到头天命有所归,泥中蟠龙向天飞。此谣始于建安初:建安八年,刘景升丧
却前妻,便生家乱,此所谓‘始欲衰’也;‘无孑遗’者,不久则景升将逝,文
武零落无孑遗矣;‘天命有归’,‘龙向天飞’,盖应在将军也。”玄德闻言惊
谢曰:“备安敢当此!”水镜曰:“今天下之奇才,尽在于此,公当往求之。”
玄德急问曰:“奇才安在?果系何人?”水镜曰:“伏龙、凤雏,两人得一,可
安天下。”玄德曰:“伏龙、凤雏何人也?”水镜抚掌大笑曰:“好!好!”玄
德再问时,水镜曰:“天色已晚,将军可于此暂宿一宵,明日当言之。”即命小
童具饮馔相待,马牵入后院喂养。
玄德饮膳毕,即宿于草堂之侧。玄德因思水镜之言,寝不成寐。约至更深,
忽听一人叩门而入,水镜曰:“元直何来?”玄德起床密听之,闻其人答曰:
“久闻刘景升善善恶恶,特往谒之。及至相见,徒有虚名,盖善善而不能用,恶
恶而不能去者也。故遗书别之,而来至此。”水镜曰:“公怀王佐之才,宜择人
而事,奈何轻身往见景升乎?且英雄豪杰,只在眼前,公自不识耳。”其人曰:
“先生之言是也。”玄德闻之大喜,暗忖此人必是伏龙、凤雏,即欲出见,又恐
造次。
候至天晓,玄德求见水镜,问曰:“昨夜来者是谁?”水镜曰:“此吾友也。”
玄德求与相见。水镜曰:“此人欲往投明主,已到他处去了。”玄德请问其姓名。
水镜笑曰:“好!好!”玄德再问:“伏龙、凤雏,果系何人?”水镜亦只笑曰:
“好!好!”玄德拜请水镜出山相助,同扶汉室。水镜曰:“山野闲散之人,不
堪世用。自有胜吾十倍者来助公,公宜访之。”正谈论间,忽闻庄外人喊马嘶,
小童来报:“有一将军,引数百人到庄来也。”玄德大惊,急出视之,乃赵云也。
玄德大喜。云下马入见曰:“某夜来回县,寻不见主公,连夜跟问到此。主公可
作速回县。只恐有人来县中厮杀。”玄德辞了水镜,与赵云上马,投新野来。行
不数里,一彪人马来到,视之,乃云长、翼德也。相见大喜。玄德诉说跃马檀溪
之事,共相嗟讶。
到县中,与孙乾等商议。乾曰:“可先致书于景升,诉告此事。”玄德从其
言,即令孙乾赍书至荆州。刘表唤入问曰:“吾请玄德襄阳赴会,缘何逃席而去?”
孙乾呈上书札,具言蔡瑁设谋相害,赖跃马檀溪得脱。表大怒,急唤蔡瑁责骂曰:
“汝焉敢害吾弟!”命推出斩之。蔡夫人出,哭求免死,表怒犹未息。孙乾告曰:
“若杀蔡瑁,恐皇叔不能安居于此矣。”表乃责而释之,使长子刘琦同孙乾至玄
德处请罪。
琦奉命赴新野,玄德接着,设宴相待。酒酣,琦忽然堕泪。玄德问其故。琦
曰:“继母蔡氏,常怀谋害之心;侄无计免祸,幸叔父指教。”玄德劝以小心尽
孝,自然无祸。次日,琦泣别。玄德乘马送琦出郭,因指马谓琦曰:“若非此马,
吾已为泉下之人矣。”琦曰:“此非马之力,乃叔父之洪福也。”说罢。相别。
刘琦涕泣而去。
玄德回马入城,忽见市上一人,葛巾布袍,皂绦乌履,长歌而来。歌曰:
天地反覆兮,火欲殂;大厦将崩兮,一木难扶。山谷有贤兮,欲投明主;明
主求贤兮,却不知吾。”
玄德闻歌,暗思:“此人莫非水镜所言伏龙、凤雏乎?”遂下马相见,邀入
县衙。问其姓名,答曰:“某乃颍上人也,姓单,名福。久闻使君纳士招贤,欲
来投托,未敢辄造;故行歌于市,以动尊听耳。”玄德大喜,待为上宾。单福曰:
“适使君所乘之马,再乞一观。”玄德命去鞍牵于堂下。单福曰:“此非的卢马
乎?虽是千里马,却只妨主,不可乘也。”玄德曰:“已应之矣。”遂具言跃檀
溪之事。福曰:“此乃救主,非妨主也;终必妨一主。某有一法可禳。玄德曰:
“愿闻禳法。”福曰:“公意中有仇怨之人,可将此马赐之;待妨过了此人,然
后乘之,自然无事。”玄德闻言变色曰:“公初至此,不教吾以正道,便教作利
己妨人之事,备不敢闻教。”福笑谢曰:“向闻使君仁德,未敢便信,故以此言
相试耳。”玄德亦改容起谢曰:“备安能有仁德及人,惟先生教之。”福曰:
“吾自颍上来此,闻新野之人歌曰‘新野牧,刘皇叔;自到此,民丰足。’可见
使君之仁德及人也。”玄德乃拜单福为军师,调练本部人马。
却说曹操自冀州回许都,常有取荆州之意,特差曹仁、李典并降将吕旷、吕
翔等领兵三万,屯樊城,虎视荆襄,就探看虚实。时吕旷、吕翔禀曹仁曰:“今
刘备屯兵新野,招军买马,积草储粮,其志不小,不可不早图之。吾二人自降丞
相之后,未有寸功,愿请精兵五千,取刘备之头,以献丞相。”曹仁大喜,与二
吕兵五千,前往新野厮杀。探马飞报玄德。玄德请单福商议。福曰:“既有敌兵,
不可令其入境。可使关公引一军从左而出,以敌来军中路;张飞引一军从右而出,
以敌来军后路;公自引赵云出兵前路相迎:敌可破矣。”玄德从其言,即差关、
张二人去讫;然后与单福、赵云等,共引二千人马出关相迎。行不数里,只见山
后尘头大起,吕旷、吕翔引军来到。两边各射住阵角。玄德出马于旗门下,大呼
曰:“来者何人,敢犯吾境?”吕旷出马曰:“吾乃大将吕旷也。奉丞相命,特
来擒汝!”玄德大怒,使赵云出马。二将交战,不数合,赵云一枪刺吕旷于马下。
玄德麾军掩杀,吕翔抵敌不住,引军便走。正行间,路傍一军突出,为首大将,
乃关云长也;冲杀一阵,吕翔折兵大半,夺路走脱。行不到十里,又一军拦住去
路,为首大将,挺矛大叫:“张翼德在此!”直取吕翔。翔措手不及,被张飞一
矛刺中,翻身落马而死。余众四散奔走。玄德合军追赶,大半多被擒获。玄德班
师回县,重待单富,稿赏三军。
却说败军回见曹仁,报说:“二吕被杀,军士多被活捉。”曹仁大惊,与李
典商议。典曰:“二将欺敌而亡,今只宜按兵不动,申报丞相,起大兵来征剿,
乃为上策。”仁曰:“不然。今二将阵亡,死折许多军马,此仇不可不急报。量
新野弹丸之地,何劳丞相大军?”典曰:“刘备人杰也,不可轻视。”仁曰:
“公何怯也!”典曰:“兵法云:‘知彼知己,百战百胜。’某非怯战,但恐不
能必胜耳。”仁怒曰:“公怀二心耶?吾必欲生擒刘备!”典曰:“将军若去,
某守樊城。”仁曰:“汝若不同去,真怀二心矣!”典不得已,只得与曹仁点起
二万五千军马,渡河投新野而来。正是:偏裨既有舆尸辱,主将重兴雪耻兵。未
知胜负何如,且听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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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玄德用计袭樊城 元直走马荐诸葛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曹仁忿怒,遂大起本部之兵,星夜渡河,意欲踏平新野。
且说单福得胜回县,谓玄德曰:“曹仁屯兵樊城,今知二将被诛,必起大军
来战。”玄德曰:“当何以迎之?”福曰:“彼若尽提兵而来,樊城空虚,可乘
间夺之。”玄德问计。福附耳低言如此如此。玄德大喜,预先准备已定。忽报马
报说:“曹仁引大军渡河来了。”单福曰:“果不出吾之料。”遂请玄德出军迎
敌。两阵对圆,赵云出马唤彼将答话。曹仁命李典出阵,与赵云交锋。约战十数
合,李典料敌不过,拨马回阵。云纵马追赶,两翼军射住,遂各罢兵归寨。李典
回见曹仁,言:“彼军精锐,不可轻敌,不如回樊城。”曹仁大怒曰:“汝未出
军时,已慢吾军心;今又卖阵,罪当斩首!”便喝刀斧手推出李典要斩;众将苦
告方免。乃调李典领后军,仁自引兵为前部。次日鸣鼓进军,布成一个阵势,使
人问玄德曰:“识吾阵势?”单福便上高处观看毕,谓玄德曰:“此八门金锁阵
也。八门者: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如从生门、景门、开门而入则
吉;从伤门、惊门、休门而入则伤;从杜门、死们而人则亡。今八门虽布得整齐,
只是中间通欠主持。如从东南角上生门击人,往正西景门而出,其阵必乱。”玄
德传令,教军士把住阵角,命赵云引五百军从东南而入,径往西出。云得令,挺
枪跃马,引兵径投东南角上,呐喊杀入中军。曹仁便投北走。云不追赶,却突出
西门,又从西杀转东南角上来。曹仁军大乱。玄德麾军冲击,曹兵大败而退。单
福命休追赶,收军自回。
却说曹仁输了一阵,方信李典之言;因复请典商议,言:“刘备军中必有能
者,吾阵竟为所破。”李典曰:“吾虽在此,甚忧樊城。”曹仁曰:“今晚去劫
寨。如得胜,再作计议;如不胜,便退军回樊城。”李典曰:“不可。刘备必有
准备。”仁曰:“若如此多疑,何以用兵!”遂不听李典之言。自引军为前队,
使李典为后应,当夜二更劫寨。
却说单福正与玄德在寨中议事,忽信风骤起。福曰:“今夜曹仁必来劫寨。”
玄德曰:“何以敌之?”福笑曰:“吾已预算定了。”遂密密分拨已毕。至二更,
曹仁兵将近寨,只见寨中四围火起,烧着寨栅。曹仁知有准备,急令退军。赵云
掩杀将来。仁不及收兵回寨,急望北河而走。将到河边,才欲寻船渡河,岸上一
彪军杀到:为首大将,乃张飞也。曹仁死战,李典保护曹仁下船渡河。曹军大半
淹死水中。曹仁渡过河面,上岸奔至樊城,令人叫门。只见城上一声鼓响,一将
引军而出,大喝曰:“吾已取樊城多时矣!”众惊视之,乃关云长也。仁大惊,
拨马便走。云长追杀过来。曹仁又折了好些军马,星夜投许昌。于路打听,方知
有单福为军师,设谋定计。
不说曹仁败回许昌。且说玄德大获全胜,引军入樊城,县令刘泌出迎。玄德
安民已定。那刘泌乃长沙人,亦汉室宗亲,遂请玄德到家,设宴相待。只见一人
侍立于侧。玄德视其人器宇轩昂,因问泌曰:“此何人?”泌曰:“此吾之甥寇
封,本罗侯寇氏之子也;因父母双亡,故依于此。”玄德爱之,欲嗣为义子。刘
泌欣然从之,遂使寇封拜玄德为父,改名刘封。玄德带回,令拜云长、翼德为叔。
云长曰:“兄长既有子,何必用螟蛉?后必生乱。”玄德曰:“吾待之如子,彼
必事吾如父,何乱之有!”云长不悦。玄德与单福计议,令赵云引一千军守樊城。
玄德领众自回新野。
却说曹仁与李典回许都,见曹操,泣拜于地请罪,具言损将折兵之事。操曰:
“胜负乃军家之常。但不知谁为刘备画策?”曹仁言是单福之计。操曰:“单福
何人也?”程昱笑曰:“此非单福也。此人幼好学击剑;中平末年,尝为人报仇
杀人,披发涂面而走,为吏所获;问其姓名不答,吏乃缚于车上,击鼓行于市,
今市人识之,虽有识者不敢言,而同伴窃解救之。乃更姓名而逃,折节向学,遍
访名师,尝与司马徽谈论。此人乃颍川徐庶,字元直。单福乃其托名耳。”操曰:
“徐庶之才,比君何如?”昱曰:“十倍于昱。”操曰:“惜乎贤士归于刘备!
羽翼成矣?奈何?”昱曰:“徐庶虽在彼,丞相要用,召来不难。”操曰:“安
得彼来归?”昱曰:“徐庶为人至孝。幼丧其父,止有老母在堂。现今其弟徐康
已亡,老母无人侍养。丞相可使人赚其母至许昌,令作书召其子,则徐庶必至矣。”
操大喜,使人星夜前去取徐庶母。不一日,取至,操厚待之。因谓之曰:
“闻令嗣徐元直,乃天下奇才也。今在新野,助逆臣刘备,背叛朝廷,正犹美玉
落于汙泥之中,诚为可惜。今烦老母作书,唤回许都,吾于天子之前保奏,必有
重赏。”遂命左右捧过文房四宝,令徐母作书。徐母曰:“刘备何如人也?”操
曰:“沛郡小辈,妄称‘皇叔’,全无信义,所谓外君子而内小人者也。徐母厉
声曰:“汝何虚诳之甚也!吾久闻玄德乃中山靖王之后,孝景皇帝阁下玄孙,屈
身下士,恭己待人,仁声素著,世之黄童、白叟、牧子、樵夫皆知其名:真当世
之英雄也。吾儿辅之,得其主矣。汝虽托名汉相,实为汉贼。乃反以玄德为逆臣,
欲使吾几背明投暗,岂不自耻乎!”言讫,取石砚便打曹操。操大怒,叱武士执
徐母出,将斩之。程昱急止之,入谏操曰:“徐母触忤丞相者,欲求死也。丞相
若杀之,则招不义之名,而成徐母之德。徐母既死,徐庶必死心助刘备以报仇矣;
不如留之,使徐庶身心两处,纵使助刘备,亦不尽力也。且留得徐母在,昱自有
计赚徐庶至此,以辅丞相。”操然其言,遂不杀徐母,送于别室养之。程昱日往
问候,诈言曾与徐庶结为兄弟,待徐母如亲母;时常馈送物件,必具手启。徐母
因亦作手启答之。程昱赚得徐母笔迹,乃仿其字体,诈修家书一封,差一心腹人,
持书径奔新野县,寻问“单福”行幕。军士引见徐庶。庶知母有家书至,急唤入
问之。来人曰:“某乃馆下走卒,奉老夫人言语,有书附达。”庶拆封视之。书
曰:
“近汝弟康丧,举目无亲。正悲凄间,不期曹丞相使人赚至许昌,言汝背反,
下我于缧绁,赖程昱等救免。若得汝降,能免我死。如书到日,可念劬劳之恩,
星夜前来,以全孝道;然后徐图归耕故园,免遭大祸。吾今命若悬丝,专望救援!
更不多嘱。”
徐庶览毕,泪如泉涌。持书来见玄德曰:“某本颍川徐庶,字元直;为因逃
难,更名单福。前闻刘景升招贤纳士,特往见之;及与论事,方知是无用之人,
故作书别之。夤夜至司马水镜庄上,诉说其事。水镜深责庶不识主,因说刘豫州
在此,何不事之?庶故作狂歌于市,以动使君;幸蒙不弃,即赐重用。争奈老母
今被曹操奸计,赚至许昌囚禁,将欲加害。老母手书来唤,庶不容不去。非不欲
效犬马之劳,以报使君;奈慈亲被执,不得尽力。今当告归,容图后会。”玄德
闻言大哭曰:“子母乃天性之亲,元直无以备为念。待与老夫人相见之后,或者
再得奉教。”徐庶便拜谢欲行。玄德曰:“乞再聚一宵,来日饯行。”孙乾密谓
玄德曰:“元直天下奇才,久在新野,尽知我军中虚实。今若使归曹操,必然重
用,我其危矣。主公宜苦留之,切勿放去。操见元直不去,必斩其母。元直知母
死,必为母报仇。力攻曹操也。”玄德曰:“不可。使人杀其母,而吾用其子,
不仁也;留之不使去,以绝其子母之道,不义也。吾宁死,不为不仁不义之事。”
众皆感叹。
玄德请徐庶饮酒,庶曰:“今闻老母被囚,虽金波玉液不能下咽矣。”玄德
曰:“备闻公将去,如失左右手,虽龙肝凤髓,亦不甘味。”二人相对而泣,坐
以待旦。诸将已于郭外安排筵席饯行。玄德与徐庶并马出城,至长亭,下马相辞。
玄德举杯谓徐庶曰:“备分浅缘薄,不能与先生相聚。望先生善事新主,以成功
名。”庶泣曰:“某才微智浅,深荷使君重用。今不幸半途而别,实为老母故也。
纵使曹操相逼,庶亦终身不设一谋。”玄德曰:“先生既去,刘备亦将远遁山林
矣。”庶曰:“某所以与使君共图王霸之业者,恃此方寸耳;今以老母之故,方
寸乱矣,纵使在此,无益于事。使君宜别求高贤辅佐,共图大业,何便灰心如此?”
玄德曰:“天下高贤,无有出先生右者。”庶曰:“某樗栎庸材,何敢当此重誉。”
临别,又顾谓诸将曰:“愿诸公善事使君,以图名垂竹帛,功标青史,切勿效庶
之无始终也。”诸将无不伤感。玄德不忍相离,送了一程,又送一程。庶辞曰:
“不劳使君远送,庶就此告别。”玄德就马上执庶之手曰:“先生此去,天各一
方,未知相会却在何日!”说罢,泪如雨下。庶亦涕泣而别。玄德立马于林畔,
看徐庶乘马与从者匆匆而去。玄德哭曰:“元直去矣!吾将奈何?”凝泪而望,
却被一树林隔断。玄德以鞭指曰:“吾欲尽伐此处树木。”众问何故。玄德曰:
“因阻吾望徐元直之目也。”
正望间,忽见徐庶拍马而回。玄德曰:“元直复回,莫非无去意乎?”遂欣
然拍马向前迎问曰:“先生此回,必有主意。”庶勒马谓玄德曰:“某因心绪如
麻,忘却一语:此间有一奇士,只在襄阳城外二十里隆中。使君何不求之?”玄
德曰:“敢烦元直为备请来相见。”庶曰:“此人不可屈致,使君可亲往求之。
若得此人,无异周得吕望、汉得张良也。”玄德曰:“此人比先生才德何如?”
庶曰:“以某比之,譬犹驽马并麒麟、寒鸦配鸾凤耳。此人每尝自比管仲,乐毅;
以吾观之,管、乐殆不及此人。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盖天下一人也!”玄德喜
曰:“愿闻此人姓名。”庶曰:“此人乃琅琊阳都人,覆姓诸葛,名亮,字孔明,
乃汉司隶校尉诸葛丰之后。其父名珪,字子贡,为泰山郡丞,早卒;亮从其叔玄。
玄与荆州刘景升有旧,因往依之,遂家于襄阳。后玄卒,亮与弟诸葛均躬耕于南
阳。尝好为《梁父吟》。所居之地有一冈,名卧龙冈,因自号为‘卧龙先生’。
此人乃绝代奇才,使君急宜枉驾见之。若此人肯相辅佐,何愁天下不定乎!”玄
德曰:“昔水镜先生曾为备言:‘伏龙、凤雏,两人得一,可安天下。’今所云
莫非即‘伏龙、凤雏’乎?”庶曰:“凤雏乃襄阳庞统也。伏龙正是诸葛孔明。”
玄德踊跃曰:“今日方知伏龙、凤雏之语。何期大贤只在目前!非先生言,备有
眼如盲也!”后人有赞徐庶走马荐诸葛诗曰:
“痛恨高贤不再逢,临岐泣别两情浓。片言却似春雷震,能使南阳起卧龙。”
徐庶荐了孔明,再别玄德,策马而去。玄德闻徐庶之语,方悟司马德操之言,
似醉方醒,如梦初觉。引众将回至新野,便具厚币,同关、张前去南阳请孔明。
且说徐庶既别玄德,感其留恋之情,恐孔明不肯出山辅之,遂乘马直至卧龙
冈下,入草庐见孔明。孔明问其来意。庶曰:“庶本欲事刘豫州,奈老母为曹操
所囚,驰书来召,只得舍之而往。临行时,将公荐与玄德。玄德即日将来奉谒,
望公勿推阻,即展平生之大才以辅之,幸甚!”孔明闻言作色曰:“君以我为享
祭之犠牲乎!”说罢,拂袖而入。庶羞惭而退,上马趱程,赴许昌见母。正是:
嘱友一言因爱主,赴家千里为思亲。未知后事若何,下文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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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七回 司马徽再荐名士 刘玄德三顾草庐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徐庶趱程赴许昌。曹操知徐庶已到,遂命荀彧、程昱等一班谋士往迎之。
庶入相府拜见曹操。操曰:“公乃高明之士,何故屈身而事刘备乎?”庶曰:
“某幼逃难,流落江湖,偶至新野,遂与玄德交厚,老母在此,幸蒙慈念,不胜
愧感。”操曰:“公今至此,正可晨昏侍奉令堂,吾亦得听清诲矣。”庶拜谢而
出。急往见其母,泣拜于堂下。母大惊曰:“汝何故至此?”庶曰:“近于新野
事刘豫州;因得母书,故星夜至此。”徐母勃然大怒,拍案骂曰:“辱子飘荡江
湖数年,吾以为汝学业有进,何其反不如初也!汝既读书,须知忠孝不能两全。
岂不识曹操欺君罔上之贼?刘玄德仁义布于四海,况又汉室之胄,汝既事之,得
其主矣,今凭一纸伪书,更不详察,遂弃明投暗,自取恶名,真愚夫也!吾有何
面目与汝相见!汝玷辱祖宗,空生于天地间耳!”骂得徐庶拜伏于地,不敢仰视,
母自转入屏风后去了。少顷,家人出报曰:“老夫人自缢于梁间。”徐庶慌入救
时,母气已绝。后人有《徐母赞》曰:
“贤哉徐母,流芳千古:守节无亏,于家有补;教子多方,处身自苦;气若
丘山,义出肺腑;赞美“豫州”,毁触魏武;不畏鼎镬,不惧刀斧;唯恐后嗣,
玷辱先祖。伏剑同流,断机堪伍;生得其名,死得其所:贤哉徐母,流芳千古!”
徐庶见母已死,哭绝于地,良久方苏。曹操使人赍礼吊问,又亲往祭奠。徐
庶葬母柩于许昌之南原,居丧守墓。凡曹操所赐,庶俱不受。
时操欲商议南征。荀彧谏曰:“天寒未可用兵;姑待春暖,方可长驱大进。”
操从之,乃引漳河之水作一池,名玄武池,于内教练水军,准备南征。
却说玄德正安排礼物,欲往隆中谒诸葛亮,忽人报:“门外有一先生,峨冠
博带,道貌非常,特来相探。”玄德曰:“此莫非即孔明否?”遂整衣出迎。视
之,乃司马徽也。玄德大喜,请入后堂高坐,拜问曰:“备自别仙颜,因军务倥
偬,有失拜访。今得光降,大慰仰慕之私。”徽曰:“闻徐元直在此,特来一会。”
玄德曰:“近因曹操囚其母,似母遣人驰书,唤回许昌去矣。”徽曰:“此中曹
操之计矣!吾素闻徐母最贤,虽为操所囚,必不肯驰书召其子;此书必诈也。元
直不去,其母尚存;今若去,母必死矣!”玄德惊问其故,徽曰:“徐母高义,
必羞见其子也。”玄德曰:“元直临行,荐南阳诸葛亮,其人若何?”徽笑曰:
“元直欲去,自去便了,何又惹他出来呕心血也?”玄德曰:“先生何出此言?”
徽曰:“孔明与博陵崔州平、颍川石广元、汝南孟公威与徐元直四人为密友。此
四人务于精纯,惟孔明独观其大略。尝抱膝长吟,而指四人曰:“公等仕进可至
刺史、郡守。众问孔明之志若何,孔明但笑而不答。每常自比管仲、乐毅,其才
不可量也。”玄德曰:“何颍川之多贤乎!”徽曰:“昔有殷馗善观天文,尝谓
‘群星聚于颍分,其地必多贤士。’”时云长在侧曰:“某闻管仲、乐毅乃春秋、
战国名人,功盖寰宇;孔明自比此二人,毋乃太过?”徽笑曰:“以吾观之,不
当比此二人;我欲另以二人比之。”云长问:“那二人?”徽曰:“可比兴周八
百年之姜子牙、旺汉四百年之张子房也。”众皆愕然。徽下阶相辞欲行,玄德留
之不住。徽出门仰天大笑曰:“卧龙虽得其主,不得其时,惜哉!”言罢,飘然
而去。玄德叹曰:“真隐居贤士也!”
次日,玄德同关、张并从人等来隆中。遥望山畔数人,荷锄耕于田间,而作
歌曰:
“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荣者自安安,辱者
定碌碌。南阳有隐居,高眠卧不足!”
玄德闻歌,勒马唤农夫问曰:“此歌何人所作?”答曰:“乃卧龙先生所作
也。”玄德曰:“卧龙先生住何处?”农夫曰:“自此山之南,一带高冈,乃卧
龙冈也。冈前疏林内茅庐中,即诸葛先生高卧之地。”玄德谢之,策马前行。不
数里,遥望卧龙冈,果然清景异常。后人有古风一篇,单道卧龙居处。诗曰:
“襄阳城西二十里,一带高冈枕流水:高冈屈曲压云根,流水潺湲飞石髓;
势若困龙石上蟠,形如单凤松阴里;柴门半掩闭茅庐,中有高人卧不起。修竹交
加列翠屏,四时篱落野花馨;床头堆积皆黄卷,座上往来无白丁;叩户苍猿时献
果,守门老鹤夜听经;囊里名琴藏古锦,壁间宝剑挂七星。庐中先生独幽雅,闲
来亲自勤耕稼:专待春雷惊梦回,一声长啸安天下。”
玄德来到庄前,下马亲叩柴门,一童出问。玄德曰:“汉左将军、宜城亭、
侯领豫州牧、皇叔刘备,特来拜见先生。”童子曰:“我记不得许多名字。”玄
德曰:“你只说刘备来访。”童子曰:“先生今早少出。”玄德曰:“何处去了?”
童子曰:“踪迹不定,不知何处去了。”玄德曰:“几时归?”童子曰:“归期
亦不定,或三五日,或十数日。”玄德惆怅不已。张飞曰:”既不见,自归去罢
了。”玄德曰:“且待片时。”云长曰:“不如且归,再使人来探听。”玄德从
其言,嘱付童子:“如先生回,可言刘备拜访。”
遂上马,行数里,勒马回观隆中景物,果然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
地不广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猿鹤相亲,松篁交翠。观之不已,忽见一人,容
貌轩昂,丰姿俊爽,头戴逍遥巾,身穿皂布袍,杖藜从山僻小路而来。玄德曰:
“此必卧龙先生也!”急下马向前施礼,问曰:“先生非卧龙否?”其人曰:
“将军是谁?”玄德曰:“刘备也。”其人曰:“吾非孔明,乃孔明之友,博陵
崔州平也。”玄德曰:“久闻大名,幸得相遇。乞即席地权坐,请教一言。”二
人对坐于林间石上,关、张侍立于侧。州平曰:“将军何故欲见孔明?”玄德曰:
“方今天下大乱,四方云扰,欲见孔明,求安邦定国之策耳。”州平笑曰:“公
以定乱为主,虽是仁心,但自古以来,治乱无常。自高祖斩蛇起义,诛无道秦,
是由乱而入治也;至哀、平之世二百年,太平日久,王莽篡逆,又由治而入乱;
光武中兴,重整基业,复由乱而入治;至今二百年,民安已久,故干戈又复四起:
此正由治入乱之时,未可猝定也。将军欲使孔明斡旋天地,补缀乾坤,恐不易为,
徒费心力耳。岂不‘闻顺天者逸,逆天者劳’;‘数之所在,理不得而夺之;命
之所在,人不得而强之’乎?”玄德曰:“先生所言,诚为高见。但备身为汉胄,
合当匡扶汉室,何敢委之数与命?”州平曰:“山野之夫,不足与论天下事,适
承明问,故妄言之。”玄德曰:“蒙先生见教。但不知孔明往何处去了?”州平
曰:“吾亦欲访之,正不知其何往。”玄德曰:“请先生同至敝县,若何?”州
平曰:“愚性颇乐闲散,无意功名久矣;容他日再见。”言讫,长揖而去。玄德
与关、张上马而行。张飞曰:“孔明又访不着,却遇此腐儒,闲谈许久!”玄德
曰:“此亦隐者之言也。”
三人回至新野,过了数日,玄德使人探听孔明。回报曰:“卧龙先生已回矣。”
玄德便教备马。张飞曰:“量一村夫,何必哥哥自去,可使人唤来便了。”玄德
叱曰:“汝岂不闻孟子云:欲见贤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孔明当世
大贤,岂可召乎!”遂上马再往访孔明。关、张亦乘马相随。时值隆冬,天气严
寒,彤云密布。行无数里,忽然朔风凛凛,瑞雪霏霏:山如玉簇,林似银妆。张
飞曰:“天寒地冻,尚不用兵,岂宜远见无益之人乎!不如回新野以避风雪。”
玄德曰:“吾正欲使孔明知我殷勤之意。如弟辈怕冷,可先回去。”飞曰:“死
且不怕,岂怕冷乎!但恐哥哥空劳神思。”玄德曰:“勿多言,只相随同去。”
将近茅庐,忽闻路傍酒店中有人作歌。玄德立马听之。其歌曰:
“壮士功名尚未成,呜呼久不遇阳春!君不见:东海者叟辞荆榛,后车遂与
文王亲;八百诸侯不期会,白鱼入舟涉孟津;牧野一战血流杵,鹰扬伟烈冠武臣。
又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楫芒砀隆准公;高谈王霸惊人耳,辍洗延坐钦英风;
东下齐城七十二,天下无人能继踪。二人功迹尚如此,至今谁肯论英雄?”
歌罢,又有一人击桌而歌。其歌曰:
“吾皇提剑清寰海,创业垂基四百载;桓灵季业火德衰,奸臣贼子调鼎鼐。
青蛇飞下御座傍,又见妖虹降玉堂;群盗四方如蚁聚,奸雄百辈皆鹰扬,吾侪长
啸空拍手,闷来村店饮村酒;独善其身尽日安,何须千古名不朽!”
二人歌罢,抚掌大笑。玄德曰:“卧龙其在此间乎!”遂下马入店。见二人
凭桌对饮:上首者白面长须,下首者清奇古貌。玄德揖而问曰:“二公谁是卧龙
先生?”长须者曰:“公何人?欲寻卧龙何干?”玄德曰:“某乃刘备也。欲访
先生,求济世安民之术。”长须者曰:“我等非卧龙,皆卧龙之友也:吾乃颍川
石广元,此位是汝南孟公威。”玄德喜曰:“备久闻二公大名,幸得邂逅。今有
随行马匹在此,敢请二公同往卧龙庄上一谈。”广元曰:“吾等皆山野慵懒之徒,
不省治国安民之事,不劳下问。明公请自上马,寻访卧龙。”
玄德乃辞二人,上马投卧龙冈来。到庄前下马,扣门问童子曰:“先生今日
在庄否?”童子曰:“现在堂上读书。”玄德大喜,遂跟童子而入。至中门,只
见门上大书一联云:“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玄德正看间,忽闻吟咏之声,
乃立于门侧窥之,见草堂之上,一少年拥炉抱膝,歌曰:
“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乐躬耕于陇亩
兮,吾爱吾庐;聊寄傲于琴书兮,以待天时。”
玄德待其歌罢,上草堂施礼曰:“备久慕先生,无缘拜会。昨因徐元直称荐,
敬至仙庄,不遇空回。今特冒风雪而来。得瞻道貌,实为万幸,”那少年慌忙答
礼曰:“将军莫非刘豫州,欲见家兄否?”玄德惊讶曰:“先生又非卧龙耶?”
少年曰:“某乃卧龙之弟诸葛均也。愚兄弟三人:长兄诸葛瑾,现在江东孙仲谋
处为幕宾;孔明乃二家兄。”玄德曰:“卧龙今在家否?”均曰:“昨为崔州平
相约,出外闲游去矣。”玄德曰:“何处闲游?”均曰:“或驾小舟游于江湖之
中,或访僧道于山岭之上,或寻朋友于村落之间,或乐琴棋于洞府之内:往来莫
测,不知去所。”玄德曰:“刘备直如此缘分浅薄,两番不遇大贤!”均曰:
“少坐献茶。”张飞曰:“那先生既不在,请哥哥上马。”玄德曰:“我既到此
间,如何无一语而回?”因问诸葛均曰:“闻令兄卧龙先生熟谙韬略,日看兵书,
可得闻乎?”均曰:“不知。”张飞曰:“问他则甚!风雪甚紧,不如早归。”
玄德叱止之。均曰:“家兄不在,不敢久留车骑;容日却来回礼。”玄德曰:
“岂敢望先生枉驾。数日之后,备当再至。愿借纸笔作一书,留达令兄,以表刘
备殷勤之意。”均遂进文房四宝。玄德呵开冻笔,拂展云笺,写书曰:
“备久慕高名,两次晋谒,不遇空回,惆怅何似!窃念备汉朝苗裔,滥叨名
爵,伏睹朝廷陵替,纲纪崩摧,群雄乱国,恶党欺君,备心胆俱裂。虽有匡济之
诚,实乏经纶之策。仰望先生仁慈忠义,慨然展吕望之大才,施子房之鸿略,天
下幸甚!社稷幸甚!先此布达,再容斋戒薰沐,特拜尊颜,面倾鄙悃。统希鉴原。”
玄德写罢,递与诸葛均收了,拜辞出门。均送出,玄德再三殷勤致意而别。
方上马欲行,忽见童子招手篱外,叫曰:“老先生来也。”玄德视之,见小桥之
西,一人暖帽遮头,狐裘蔽体,骑着一驴,后随一青衣小童,携一葫芦酒,踏雪
而来;转过小桥,口吟诗一首。诗曰:
“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仰面观太虚,疑是
玉龙斗。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
玄德闻歌曰:“此真卧龙矣!”滚鞍下马,向前施礼曰:“先生冒寒不易!
刘备等候久矣!”那人慌忙下驴答礼。诸葛均在后曰:“此非卧龙家兄,乃家兄
岳父黄承彦也。”玄德曰:“适间所吟之句,极其高妙。”承彦曰:“老夫在小
婿家观《梁父吟》,记得这一篇;适过小桥,偶见篱落间梅花,故感而诵之。不
期为尊客所闻。”玄德曰:“曾见令婿否?”承彦曰:“便是老夫也来看他。”
玄德闻言,辞别承彦,上马而归。正值风雪又大,回望卧龙冈,悒怏不已。后人
有诗单道玄德风雪访孔明。诗曰:
“一天风雪访贤良,不遇空回意感伤。冻合溪桥山石滑,寒侵鞍马路途长。
当头片片梨花落,扑面纷纷柳絮狂。回首停鞭遥望处,烂银堆满卧龙冈。”
玄德回新野之后,光阴荏苒,又早新春。乃令卜者揲蓍,选择吉期,斋戒三
日,薰沐更衣,再往卧龙冈谒孔明。关、张闻之不悦,遂一齐入谏玄德。正是:
高贤未服英雄志,屈节偏生杰士疑。未知其言若何,下文便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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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定三分隆中决策 战长江孙氏报仇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玄德访孔明两次不遇,欲再往访之。关公曰:“兄长两次亲往拜谒,其
礼太过矣。想诸葛亮有虚名而无实学,故避而不敢见。兄何惑于斯人之甚也!”
玄德曰:“不然,昔齐桓公欲见东郭野人,五反而方得一面。况吾欲见大贤耶?”
张飞曰:“哥哥差矣。量此村夫,何足为大贤;今番不须哥哥去;他如不来,我
只用一条麻绳缚将来!”玄德叱曰:“汝岂不闻周文王谒姜子牙之事乎?文王且
如此敬贤,汝何太无礼!今番汝休去,我自与云长去。”飞曰:“既两位哥哥都
去,小弟如何落后!”玄德曰:“汝若同往,不可失礼。”飞应诺。
于是三人乘马引从者往隆中。离草庐半里之外,玄德便下马步行,正遇诸葛
均。玄德忙施礼,问曰:“令兄在庄否?”均曰:“昨暮方归。将军今日可与相
见。”言罢,飘然自去。玄德曰:“今番侥幸得见先生矣!”张飞曰:“此人无
礼!便引我等到庄也不妨,何故竟自去了!”玄德曰:“彼各有事,岂可相强。”
三人来到庄前叩门,童子开门出问。玄德曰:“有劳仙童转报:刘备专来拜见先
生。”童子曰:“今日先生虽在家,但今在草堂上昼寝未醒。”玄德曰:“既如
此,且休通报。”分付关、张二人,只在门首等着。玄德徐步而入,见先生仰卧
于草堂几席之上。玄德拱立阶下。半晌,先生未醒。关、张在外立久,不见动静,
入见玄德犹然侍立。张飞大怒,谓云长曰:“这先生如何傲慢!见我哥哥侍立阶
下,他竟高卧,推睡不起!等我去屋后放一把火,看他起不起!”云长再三劝住。
玄德仍命二人出门外等候。望堂上时,见先生翻身将起,忽又朝里壁睡着。童子
欲报。玄德曰:“且勿惊动。”又立了一个时辰,孔明才醒,口吟诗曰: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孔明吟罢,翻身问童子曰:“有俗客来否?”童子曰:“刘皇叔在此,立候
多时。”孔明乃起身曰:“何不早报!尚容更衣。”遂转入后堂。又半晌,方整
衣冠出迎。玄德见孔明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头戴纶巾,身披鹤氅,飘飘然有神
仙之概。玄德下拜曰:“汉室末胄、涿郡愚夫,久闻先生大名,如雷贯耳。昨两
次晋谒,不得一见,已书贱名于文几,未审得入览否?”孔明曰:“南阳野人,
疏懒性成,屡蒙将军枉临,不胜愧赧。”二人叙礼毕,分宾主而坐,童子献茶。
茶罢,孔明曰:“昨观书意,足见将军忧民忧国之心;但恨亮年幼才疏,有误下
问。”玄德曰:“司马德操之言,徐元直之语,岂虚谈哉?望先生不弃鄙贱,曲
赐教诲。”孔明曰:“德操、元直,世之高士。亮乃一耕夫耳,安敢谈天下事?
二公谬举矣。将军奈何舍美玉而求顽石乎?”玄德曰:“大丈夫抱经世奇才,岂
可空老于林泉之下?愿先生以天下苍生为念,开备愚鲁而赐教。”孔明笑曰:
“愿闻将军之志。”玄德屏人促席而告曰:“汉室倾颓,奸臣窃命,备不量力,
欲伸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迄无所就。惟先生开其愚而拯其厄,实为万幸!”
孔明曰:“自董卓造逆以来,天下豪杰并起。曹操势不及袁绍,而竟能克绍者,
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以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
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此可用为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汉、
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地,非其主不能守;是殆天所
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国,高祖因之以成帝业;
今刘璋暗弱,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
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
抚彝、越,外结孙权,内修政理;待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兵以向宛、
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以出秦川,百姓有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
大业可成,汉室可兴矣。此亮所以为将军谋者也。惟将军图之。”言罢,命童子
取出画一轴,挂于中堂,指谓玄德曰:“此西川五十四州之图也。将军欲成霸业,
北让曹操占天时,南让孙权占地利,将军可占人和。先取荆州为家,后即取西川
建基业,以成鼎足之势,然后可图中原也。”玄德闻言,避席拱手谢曰:“先生
之言,顿开茅塞,使备如拨云雾而睹青天。但荆州刘表、益州刘璋,皆汉室宗亲,
备安忍夺之?”孔明曰:“亮夜观天象,刘表不久人世;刘璋非立业之主:久后
必归将军。”玄德闻言,顿首拜谢。只这一席话,乃孔明未出茅庐,已知三分天
下,真万古之人不及也!后人有诗赞曰:
“豫州当日叹孤穷,何幸南阳有卧龙!欲识他年分鼎处,先生笑指画图中。”
玄德拜请孔明曰:“备虽名微德薄,愿先生不弃鄙贱,出山相助。备当拱听
明诲。”孔明曰:“亮久乐耕锄,懒于应世,不能奉命。”玄德泣曰:“先生不
出,如苍生何!”言毕,泪沾袍袖,衣襟尽湿。孔明见其意甚诚,乃曰:“将军
既不相弃,愿效犬马之劳。”玄德大喜,遂命关、张入,拜献金帛礼物。孔明固
辞不受。玄德曰:“此非聘大贤之礼,但表刘备寸心耳。”孔明方受。于是玄德
等在庄中共宿一宵。次日,诸葛均回,孔明嘱付曰:“吾受刘皇叔三顾之恩,不
容不出。汝可躬耕于此,勿得荒芜田亩。待我功成之日,即当归隐。”后人有诗
叹曰:
“身未升腾思退步,功成应忆去时言。只因先主丁宁后,星落秋风五丈原。”
又有古风一篇曰:
“高皇手提三尺雪,芒砀白蛇夜流血;平秦灭楚入咸阳,二百年前几断绝。
大哉光武兴洛阳,传至桓灵又崩裂;献帝迁都幸许昌,纷纷四海生豪杰:曹操专
权得天时,江东孙氏开鸿业;孤穷玄德走天下,独居新野愁民厄。南阳卧龙有大
志,腹内雄兵分正奇;只因徐庶临行语,茅庐三顾心相知。先生尔时年三九,收
拾琴书离陇亩;先取荆州后取川,大展经纶补天手;纵横舌上鼓风雷,谈笑胸中
换星斗;龙骧虎视安乾坤,万古千秋名不朽!”
玄德等三人别了诸葛均,与孔明同归新野。玄德待孔明如师,食则同桌,寝
则同榻,终日共论天下之事,孔明曰:“曹操于冀州作玄武池以练水军,必有侵
江南之意。可密令人过江探听虚实。”玄德从之,使人往江东探听。
却说孙权自孙策死后,据住江东,承父兄基业,广纳贤士,开宾馆于吴会,
命顾雍、张纮延接四方宾客。连年以来,你我相荐。时有会稽阚泽,字德润;彭
城严畯,字曼才;沛县薛综,字敬文;汝阳程秉,字德枢;吴郡朱桓,字休穆;
陆绩,字公纪;吴人张温,字惠恕;乌伤骆统,字公绪;乌程吾粲,字孔休:此
数人皆至江东,孙权敬礼甚厚。又得良将数人:乃汝南吕蒙,字子明;吴郡陆逊,
宇伯言;琅琊徐盛,字文向;东郡潘璋,字文珪;庐江丁奉,字承渊。文武诸人,
共相辅佐,由此江东称得人之盛。
建安七年,曹操破袁绍,遣使往江东,命孙权遣子入朝随驾。权犹豫未决。
吴太夫人命周瑜、张昭等面议。张昭曰:“操欲令我遣子入朝,是牵制诸侯之法
也。然若不令去,恐其兴兵下江东,势必危矣。”周瑜曰:“将军承父兄遗业,
兼六郡之众,兵精粮足,将士用命,有何逼迫而欲送质于人?质一入,不得不与
曹氏连和;彼有命召,不得不往:如此,则见制于人也。不如勿遣,徐观其变,
别以良策御之。”吴太夫人曰:“公瑾之言是也。”权遂从其言,谢使者,不遣
子。自此曹操有下江南之意。但正值北方未宁,无暇南征。
建安八年十一月,孙权引兵伐黄祖,战于大江之中。祖军败绩。权部将凌操,
轻舟当先,杀入夏口,被黄祖部将甘宁一箭射死。凌操子凌统,时年方十五岁,
奋力往夺父尸而归。权见风色不利,收军还东吴。
却说孙权弟孙翊为丹阳太守,翊性刚好酒,醉后尝鞭挞士卒。丹阳督将妫览、
郡丞戴员二人,常有杀翊之心;乃与翊从人边洪结为心腹,共谋杀翊。时诸将县
令,皆集丹阳,翊设宴相待。翊妻徐氏美而慧,极善卜《易》,是日卜一卦,其
象大凶,劝翊勿出会客。翊不从,遂与众大会。至晚席散,边洪带刀跟出门外,
即抽刀砍死孙翊。妫览、戴员乃归罪边洪,斩之于市。二人乘势掳翊家资侍妾。
妫览见徐氏美貌,乃谓之曰:“吾为汝夫报仇,汝当从我;不从则死。”徐氏曰:
“夫死未几,不忍便相从;可待至晦日,设祭除服,然后成亲未迟。”览从之。
徐氏乃密召孙翊心腹旧将孙高、傅婴二人入府,泣告曰:“先夫在日,常言二公
忠义。今妫、戴二贼,谋杀我夫,只归罪边洪,将我家资童婢尽皆分去。妫览又
欲强占妾身,妾已诈许之,以安其心。二将军可差人星夜报知吴侯,一面设密计
以图二贼,雪此仇辱,生死衔恩!”言毕再拜。孙高、傅婴皆泣曰:“我等平日
感府君恩遇,今日所以不即死难者,正欲为复仇计耳。夫人所命,敢不效力!”
于是密遣心腹使者往报孙权。至晦日,徐氏先召孙、傅二人,伏于密室韩幕之中,
然后设祭于堂上。祭毕,即除去孝服,沐浴薰香,浓妆艳裹,言笑自若。妫览闻
之甚喜。至夜,徐氏遣婢妾请览入府,设席堂中饮酒。饮既醉,徐氏乃邀览入密
室。览喜,乘醉而入。徐氏大呼曰:“孙、傅二将军何在!”二人即从帏幕中持
刀跃出。妫览措手不及,被傅婴一刀砍倒在地,孙高再复一刀,登时杀死。徐氏
复传请戴员赴宴。员入府来,至堂中,亦被孙、傅二将所杀。一面使人诛戮二贼
家小,及其余党。徐氏遂重穿孝服,将妫览、戴员首级,祭于孙翊灵前。不一日,
孙权自领军马至丹阳,见徐氏已杀妫、戴二贼,乃封孙高、傅婴为牙门将,令守
丹阳,取徐氏归家养老。江东人无不称徐氏之德。后人有诗赞曰:
“才节双全世所无,奸回一旦受摧锄。庸臣从贼忠臣死,不及东吴女丈夫。”
且说东吴各处山贼,尽皆平复。大江之中,有战船七千余只。孙权拜周瑜为
大都督,总统江东水陆军马。建安十二年,冬十月,权母吴太夫人病危,召周瑜、
张昭二人至,谓曰:“我本吴人,幼亡父母,与弟吴景徒居越中。后嫁与孙氏,
生四子。长子策生时,吾梦月入怀;后生次子权,又梦日入怀。卜者云:梦日月
入怀者,其子大贵。不幸策早丧,今将江东基业付权。望公等同心助之,吾死不
朽矣!”又嘱权曰:“汝事子布、公瑾以师傅之礼,不可怠慢。吾妹与我共嫁汝
父,则亦汝之母也;吾死之后,事吾妹如事我。汝妹亦当恩养,择佳婿以嫁之。”
言讫遂终。孙权哀哭,具丧葬之礼,自不必说。
至来年春,孙权商议欲伐黄祖。张昭曰:“居丧未及期年,不可动兵。”周
瑜曰:“报仇雪恨,何待期年?”权犹豫未决。适平北都尉吕蒙入见,告权曰:
“某把龙湫水口,忽有黄祖部将甘宁来降。某细询之:宁字兴霸,巴郡临江人也;
颇通书史,有气力,好游侠;尝招合亡命,纵横于江湖之中;腰悬铜铃,人听铃
声,尽皆避之。又尝以西川锦作帆幔,时人皆称为‘锦帆贼’。后悔前非,改行
从善,引众投刘表。见表不能成事,即欲来投东吴,却被黄祖留住在夏口。前东
吴破祖时,祖得甘宁之力,救回夏口;乃待宁甚薄。都督苏飞屡荐宁于祖。祖曰:
宁乃劫江之贼,岂可重用!宁因此怀恨。苏飞知其意,乃置酒邀宁到家,谓之曰:
吾荐公数次,奈主公不能用。日月逾迈,人生几何,宜自远图。吾当保公为邾县
长,自作去就之计。宁因此得过夏口,欲投江东,恐江东恨其救黄祖杀凌操之事。
某具言主公求贤若渴,不记旧恨;况各为其主,又何恨焉?宁欣然引众渡江,来
见主公。乞钧旨定夺。”孙权大喜曰:“吾得兴霸,破黄祖必矣。”遂命吕蒙引
甘宁入见。参拜已毕,权曰:“兴霸来此,大获我心,岂有记恨之理?请无怀疑。
愿教我以破黄祖之策。”宁曰:“今汉祚日危,曹操终必篡窃。南荆之地,操所
必争也。刘表无远虑,其子又愚劣,不能承业传基,明公宜早图之;若迟,则操
先图之矣。今宜先取黄祖。祖今年老昏迈,务于货利;侵求吏民,人心皆怨;战
具不修,军无法律。明公若往攻之,其势必破。既破祖军,鼓行而西,据楚关而
图巴、蜀,霸业可定也。”孙权曰:“此金玉之论也!”
遂命周瑜为大都督,总水陆军兵;吕蒙为前部先锋;董袭与甘宁为副将;权
自领大军十万,征讨黄祖。细作探知,报至江夏。黄祖急聚众商议,令苏飞为大
将,陈就、邓龙为先锋,尽起江夏之兵迎敌。陈就、邓龙各引一队艨艟截住沔口,
艨艟上各设强弓硬弩千余张,将大索系定艨艟于水面上。东吴兵至,艨艟上鼓响,
弓弩齐发,兵不敢进,约退数里水面。甘宁谓董袭曰:“事已至此,不得不进。”
乃选小船百余只,每船用精兵五十人:二十人撑船,三十人各披衣甲,手执铜刀,
不避矢石,直至艨艟傍边,砍断大索,艨艟遂横。甘宁飞上艨艟,将邓龙砍死。
陈就弃船而走。吕蒙见了,跳下小船,自举橹棹,直入船队,放火烧船。陈就急
待上岸,吕蒙舍命赶到跟前,当胸一刀砍翻。比及苏飞引军于岸上接应时,东吴
诸将一齐上岸,势不可当。祖军大败。苏飞落荒而走,正遇东吴大将潘璋,两马
相交,战不数合,被璋生擒过去,径至船中来见孙权。权命左右以槛车囚之,待
活捉黄祖,一并诛戮。催动三军,不分昼夜,攻打夏口。正是:只因不用锦帆贼,
至令冲开大索船。未知黄祖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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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九回 荆州城公子三求计 博望坡军师初用兵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孙权督众攻打夏口,黄祖兵败将亡,情知守把不住,遂弃江夏,望荆州
而走。甘宁料得黄祖必走荆州,乃于东门外伏兵等候。祖带数十骑突出东门,正
走之间,一声喊起,甘宁拦住。祖于马上谓宁曰:“我向日不曾轻待汝,今何相
逼耶?”宁叱曰:“吾昔在江夏,多立功绩,汝乃以‘劫江贼’待我,今日尚有
何说!”黄祖自知难免,拨马而走。甘宁冲开士卒,直赶将来,只听得后面喊声
起处,又有数骑赶来。宁视之,乃程普也。宁恐普来争功,慌忙拈弓搭箭,背射
黄祖,祖中箭翻身落马;宁枭其首级,回马与程普合兵一处,回见孙权,献黄祖
首级。权命以木匣盛贮,待回江东祭献于亡父灵前。重赏三军,升甘宁为都尉。
商议欲分兵守江夏。张昭曰:“孤城不可守,不如且回江东。刘表知我破黄祖,
必来报仇;我以逸待劳,必败刘表;表败而后乘势攻之,荆襄可得也。”权从其
言,遂弃江夏,班师回江东。
苏飞在槛车内,密使人告甘宁求救。宁曰:“飞即不言,吾岂忘之?”大军
既至吴会,权命将苏飞袅首,与黄祖首级一同祭献。甘宁乃入见权,顿首哭告曰:
“某向日若不得苏飞,则骨填沟壑矣,安能效命将军麾下哉?今飞罪当诛,某念
其昔日之恩情,愿纳还官爵,以赎飞罪。”权曰:“彼既有恩于君,吾为君赦之。
但彼若逃去奈何?宁曰:“飞得免诛戮,感恩无地,岂肯走乎!若飞去,宁愿将
首级献于阶下。”权乃赦苏飞,止将黄祖首级祭献。祭毕设宴,大会文武庆功。
正饮酒间,忽见座上一人大哭而起,拔剑在手,直取甘宁。宁忙举坐椅以迎之。
权惊视其人,乃凌统也,因甘宁在江夏时,射死他父亲凌操,今日相见,故欲报
仇。权连忙劝住,谓统曰:“兴霸射死卿父,彼时各为其主,不容不尽力。今既
为一家人,岂可复理旧仇?万事皆看吾面。”凌统即头大哭曰:“不共戴天之仇,
岂容不报!”权与众官再三劝之,凌统只是怒目而视甘宁。权即日命甘宁领兵五
千、战船一百只,往夏口镇守,以避凌统。宁拜谢,领兵自往夏口去了。权又加
封凌统为承烈都尉。统只得含恨而止。东吴自此广造战船,分兵守把江岸;又命
孙静引一枝军守吴会;孙权自领大军,屯柴桑;周瑜日于鄱阳湖教练水军,以备
攻战。
话分两头。却说玄德差人打探江东消息,回报:“东吴已攻杀黄祖,现今屯
兵柴桑。”玄德便请孔明计议。正话间,忽刘表差人来请玄德赴荆州议事。孔明
曰:“此必因江东破了黄祖,故请主公商议报仇之策也。某当与主公同往,相机
而行,自有良策。”玄德从之,留云长守新野,令张飞引五百人马跟随往荆州来。
玄德在马上谓孔明曰:“今见景升,当若何对答?”孔明曰:“当先谢襄阳之事。
他若令主公去征讨江东,切不可应允,但说容归新野,整顿军马。”玄德依言。
来到荆州,馆驿安下,留张飞屯兵城外,玄德与孔明入城见刘表。礼毕,玄德请
罪于阶下。表曰:“吾已悉知贤弟被害之事。当时即欲斩蔡瑁之首,以献贤弟;
因众人告危,故姑恕之。贤弟幸勿见罪。”玄德曰:“非干蔡将军之事,想皆下
人所为耳。”表曰:“今江夏失守,黄祖遇害,故请贤弟共议报复之策。”玄德
曰:“黄祖性暴,不能用人,故致此祸。今若兴兵南征,倘曹操北来,又当奈何?”
表曰:“吾今年老多病,不能理事,贤弟可来助我。我死之后,弟便为荆州之主
也。”玄德曰:“兄何出此言!量备安敢当此重任。”孔明以目视玄德。玄德曰:
“容徐思良策。”遂辞出。回至馆驿,孔明曰:“景升欲以荆州付主公,奈何却
之?”玄德曰:“景升待我,恩礼交至,安忍乘其危而夺之?”孔明叹曰:“真
仁慈之主也!”
正商论间,忽报公子刘琦来见。玄德接入。琦泣拜曰:“继母不能相容,性
命只在旦夕,望叔父怜而救之。”玄德曰:“此贤侄家事耳,奈何问我?”孔明
微笑。玄德求计于孔明,孔明曰:“此家事,亮不敢与闻。”少时,玄德送琦出,
附耳低言曰:“来日我使孔明回拜贤侄,可如此如此,彼定有妙计相告。”琦谢
而去。次日,玄德只推腹痛,乃浼孔明代往回拜刘琦。孔明允诺,来至公子宅前
下马,入见公子。公子邀入后堂。茶罢,琦曰:“琦不见容于继母,幸先生一言
相救。”孔明曰:“亮客寄于此,岂敢与人骨肉之事?倘有漏泄,为害不浅。”
说罢,起身告辞。琦曰:“既承光顾,安敢慢别。”乃挽留孔明入密室共饮。饮
酒之间,琦又曰:“继母不见容,乞先生一言救我。”孔明曰:“此非亮所敢谋
也。”言讫,又欲辞去。琦曰:“先生不言则已,何便欲去?”孔明乃复坐。琦
曰:“琦有一古书,请先生一观。”乃引孔明登一小楼,孔明曰:“书在何处?”
琦泣拜曰:“继母不见容,琦命在旦夕,先生忍无一言相救乎?”孔明作色而起,
便欲下楼,只见楼梯已撤去。琦告曰:“琦欲求教良策,先生恐有泄漏,不肯出
言;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出君之口,入琦之耳:可以赐教矣。”孔明曰:
“疏不间亲,亮何能为公子谋?琦曰:“先生终不幸教琦乎!琦命固不保矣,请
即死于先生之前。”乃掣剑欲自刎。孔明止之曰:“已有良策。”琦拜曰:“愿
即赐教。”孔明曰:“公子岂不闻申生、重耳之事乎?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
而安。今黄祖新亡,江夏乏人守御,公子何不上言,乞屯兵守江夏,则可以避祸
矣。”琦再拜谢教,乃命人取梯迭孔明下楼。孔明辞别,回见玄德,具言其事。
玄德大喜。
次日,刘琦上言,欲守江夏。刘表犹豫未决,请玄德共议。玄德曰:“江夏
重地,固非他人可守,正须公子自往。东南之事,兄父子当之;西北之事,备愿
当之。”表曰:“近闻曹操于邺郡作玄武池以练水军,必有南征之意,不可不防。”
玄德曰“备已知之,兄勿忧虑。”遂拜辞回新野。刘表令刘琦引兵三千往江夏镇
守。
却说曹操罢三公之职,自以丞相兼之。以毛玠为东曹掾,崔琰为西曹掾,司
马懿为文学掾。懿字仲达,河内温人也。颍川太守司马隽之孙,京兆尹司马防之
子,主簿司马朗之弟也。自是文官大备,乃聚武将商议南征。夏侯惇进曰:“近
闻刘备在新野,每日教演士卒,必为后患,可早图之。”操即命夏侯惇为都督,
于禁、李典、夏侯兰、韩浩为副将,领兵十万,直抵博望城,以窥新野。荀彧谏
曰:“刘备英雄,今更兼诸葛亮为军师,不可轻敌。”惇曰:“刘备鼠辈耳,吾
必擒之。”徐庶曰:“将军勿轻视刘玄德。今玄德得诸葛亮为辅,如虎生翼矣。”
操曰:“诸葛亮何人也?”庶曰:亮字孔明,道号卧龙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
出鬼入神之计,真当世之奇才,非可小觑。”操曰:“比公若何?”庶曰:“庶
安敢比亮?庶如萤火之光,亮乃皓月之明也。”夏侯惇曰:“元直之言谬矣。吾
看诸葛亮如草芥耳,何足惧哉!吾若不一阵生擒刘备,活捉诸葛,愿将首级献与
丞相。”操曰:“汝早报捷书,以慰吾心。”惇奋然辞曹操,引军登程。
却说玄德自得孔明,以师礼待之。关、张二人不悦,曰:“孔明年幼,有甚
才学?兄长待之太过!又未见他真实效验!”玄德曰:“吾得孔明,犹鱼之得水
也。两弟勿复多言。”关、张见说,不言而退,一日,有人送氂牛尾至。玄德取
尾亲自结帽。孔明入见,正色曰:“明公无复有远志,但事此而已耶?”玄德投
帽于地而谢曰:“吾聊假此以忘忧耳。”孔明曰:“明公自度比曹操若何?”玄
德曰:“不如也。”孔明曰:“明公之众,不过数千人,万一曹兵至,何以迎之?”
玄德曰:“吾正愁此事,未得良策。”孔明曰:“可速招募民兵,亮自教之,可
以待敌。”玄德遂招新野之民,得三千人。孔明朝夕教演阵法。
忽报曹操差夏侯惇引兵十万,杀奔新野来了。张飞闻知,谓云长曰:“可着
孔明前去迎敌便了。”正说之间,玄德召二人入,谓曰:”夏侯惇引兵到来,如
何迎敌?”张飞曰:“哥哥何不使‘水’去?”玄德曰:“智赖孔明,勇须二弟,
何可推调?”关、张出,玄德请孔明商议。孔明曰:“但恐关、张二人不肯听吾
号令;主公若欲亮行兵,乞假剑印。”玄德便以剑印付孔明,孔明遂聚集众将听
令。张飞谓云长曰:“且听令去,看他如何调度。”孔明令曰:“博望之左有山,
名曰豫山;右有林,名曰安林:可以埋伏军马。云长可引一千军往豫山埋伏,等
彼军至,放过休敌;其辎重粮草,必在后面,但看南面火起,可纵兵出击,就焚
其粮草。翼德可引一千军去安林背后山谷中埋伏,只看南面火起,便可出,向博
望城旧屯粮草处纵火烧之。关平、刘封可引五百军,预备引火之物,于博望坡后
两边等候,至初更兵到,便可放火矣。”又命:“于樊城取回赵云,令为前部,
不要赢,只要输,主公自引一军为后援。各须依计而行,勿使有失。”云长曰:
“我等皆出迎敌,未审军师却作何事?”孔明曰:“我只坐守县城。”张飞大笑
曰:“我们都去厮杀,你却在家里坐地,好自在!”孔明曰:“剑印在此,违令
者斩!”玄德曰:“岂不闻‘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二弟不可违令。”
张飞冷笑而去。云长曰:“我们且看他的计应也不应,那时却来问他未迟。”二
人去了。众将皆未知孔明韬略,今虽听令,却都疑惑不定。孔明谓玄德曰:“主
公今日可便引兵就博望山下屯住。来日黄昏,敌军必到,主公便弃营而走;但见
火起,即回军掩杀。亮与糜竺、糜芳引五百军守县。”命孙乾、简雍准备庆喜筵
席,安排“功劳簿”伺候。派拨已毕,玄德亦疑惑不定。
却说夏侯惇与于禁等引兵至博望,分一半精兵作前队,其余尽护粮车而行。
时当秋月,商飙徐起。人马趱行之间,望见前面尘头忽起。惇便将人马摆开,问
向导官曰:“此间是何处?”答曰:“前面便是博望城,后面是罗川口。”惇令
于禁、李典押住阵脚,亲自出马阵前。遥望军马来到,惇忽然大笑。众问:“将
军为何而笑?”惇曰:“吾笑徐元直在丞相面前,夸诸葛亮为天人;今观其用兵,
乃以此等军马为前部,与吾对敌,正如驱犬羊与虎豹斗耳!吾于丞相前夸口。要
活捉刘备、诸葛亮,今必应吾言矣。”遂自纵马向前。赵云出马。惇骂曰:“汝
等随刘备,如孤魂随鬼耳!”云大怒,纵马来战。两马相交,不数合,云诈败而
走。夏侯惇从后追赶。云约走十余里,回马又战。不数合又走。韩浩拍马向前谏
曰:“赵云诱敌,恐有埋伏。”惇曰:“敌军如此,虽十面埋伏,吾何惧哉!”
遂不听浩言,直赶至博望坡。一声炮响,玄德自引军冲将过来,接应交战。夏侯
惇笑谓韩浩曰:“此即埋伏之兵也!吾今晚不到新野,誓不罢兵!”乃催军前进。
玄德、赵云退后便走。
时天色已晚,浓云密布,又无月色;昼风既起,夜风愈大。夏侯惇只顾催军
赶杀。于禁、李典赶到窄狭处,两边都是芦苇。典谓禁曰:“欺敌者必败。南道
路狭,山川相逼。树木丛杂,倘彼用火攻,奈何?”禁曰:“君言是也。吾当往
前为都督言之;君可止住后军。”李典便勒回马,大叫:“后军慢行!”人马走
发,那里拦当得住?于禁骤马大叫:“前军都督且住!”夏侯惇正走之间,见于
禁从后军奔来,便问何故。禁曰:“南道路狭,山川相逼,树木丛杂,可防火攻。”
夏侯惇猛省,即回马令军马勿进。言未已,只听背后喊声震起,早望见一派火光
烧着,随后两边芦苇亦着。一霎时,四面八方,尽皆是火;又值风大,火势愈猛。
曹家人马,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赵云回军赶杀,夏侯惇冒烟突火而走。
且说李典见势头不好,急奔回博望城时,火光中一军拦住。当先大将,乃关
云长也。李典纵马混战,夺路而走。于禁见粮草车辆,都被火烧,便投小路奔逃
去了。夏侯兰、韩浩来救粮草,正遇张飞。战不数合,张飞一枪刺夏侯兰于马下。
韩浩夺路走脱。直杀到天明,却才收军。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后人有诗曰:
“博望相持用火攻,指挥如意笑谈中。直须惊破曹公胆,初出茅庐第一功!”
夏侯惇收拾残军,自回许昌。
却说孔明收军。关、张二人相谓曰:“孔明真英杰也!”行不数里,见糜竺、
糜芳引军簇拥着一辆小车。车中端坐一人,乃孔明也。关、张下马拜伏于车前。
须臾,玄德、赵云、刘封、关平等皆至,收聚众军,把所获粮草辎重,分赏将士,
班师回新野,新野百姓望尘遮道而拜,曰:“吾属生全,皆使君得贤人之力也!”
孔明回至县中,谓玄德曰:“夏侯惇虽败去,曹操必自引大军来。”玄德曰:
“似此如之奈何?”孔明曰:“亮有一计,可敌曹军。”正是:破敌未堪息战马,
避兵又必赖良谋。未知其计若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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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回 蔡夫人议献荆州 诸葛亮火烧新野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玄德问孔明求拒曹兵之计。孔明曰:“新野小县,不可久居,近闻刘景
升病在危笃,可乘此机会,取彼荆州为安身之地,庶可拒曹操也。”玄德曰:
“公言甚善;但备受景升之恩,安忍图之!”孔明曰:“今若不取,后悔何及!”
玄德曰:“吾宁死,不忍作负义之事。”孔明曰:“且再作商议。”
却说夏侯惇败回许昌,自缚见曹操,伏地请死。操释之。惇曰:“惇遭诸葛
亮诡计,用火攻破我军。”操曰:“汝自幼用兵,岂不知狭处须防火攻?”惇曰:
“李典、于禁曾言及此,悔之不及!”操乃赏二人。惇曰:“刘备如此猖狂,真
腹心之患也,不可不急除。”操曰:“吾所虑者,刘备、孙权耳;余皆不足介意,
今当乘此时扫平江南。”便传令起大兵五十万,令曹仁、曹洪为第一队,张辽、
张郃为第二队。夏侯渊、夏侯惇为第三队,于禁、李典为第四队,操自领诸将为
第五队:每队各引兵十万。又令许褚为折冲将军,引兵三千为先锋。选定建安十
三年秋七月丙午日出师。
太中大夫孔融谏曰:“刘备,刘表皆汉室宗亲,不可轻伐;孙权虎踞六郡,
且有大江之险,亦不易取,今丞相兴此无义之师,恐失天下之望。”操怒曰:
“刘备、刘表、孙权皆逆命之臣,岂容不讨!”遂叱退孔融,下令:“如有再谏
者,必斩。”孔融出府,仰天叹曰:“以至不仁伐至仁,安得不败乎!”时御史
大夫郗虑家客闻此言,报知郗虑,虑常被孔融侮慢,心正恨之,乃以此言入告曹
操,且曰:“融平日每每狎侮丞相,又与祢衡相善,衡赞融曰‘仲尼不死,融赞
衡曰颜回复生’。向者祢衡之辱丞相,乃融使之也。”操大怒,遂命廷尉捕捉孔
融。融有二子,年尚少,时方在家,对坐弈棋。左右急报曰:“尊君被廷尉执去,
将斩矣!二公子何不急避?”二子曰:“破巢之下,安有完卵乎?”言未已,廷
尉又至,尽收融家小并二子,皆斩之,号令融尸于市。京兆脂习伏尸而哭。操闻
之,大怒,欲杀之。荀彧曰:“彧闻脂习常谏融曰:公刚直太过,乃取祸之道,
今融死而来哭,乃义人也,不可杀。”操乃止,习收融父子尸首,皆葬之。后人
有诗赞孔融曰:
孔融居北海,豪气贯长虹:坐上客长满,樽中酒不空;文章惊世俗,谈笑侮
王公。史笔褒忠直,存官纪“太中”。曹操既杀孔融,传令五队军马次第起行,
只留荀彧等守许昌。
却说荆州刘表病重,使人请玄德来托孤。玄德引关、张至荆州见刘表。表曰:
“我病已入膏肓,不久便死矣,特托孤于贤弟。我子无才,恐不能承父业,我死
之后,贤弟可自领荆州。”玄德泣拜曰:“备当竭力以辅贤侄,安敢有他意乎!”
正说间,人报曹操自统大兵至。玄德急辞刘表,星夜回新野。刘表病中闻此信,
吃惊不小,商议写遗嘱,令玄德辅佐长子刘琦为荆州之主。蔡夫人闻之大怒,关
上内门;使蔡瑁、张允二人把住外门。时刘琦在江夏,知父病危,来至荆州探病,
方到外门,蔡瑁当住曰:“公子奉父命镇守江夏,其任至重;今擅离职守,倘东
吴兵至,如之奈何?若入见主公,主公必生嗔怒,病将转增,非孝也。宜速回。”
刘琦立于门外,大哭一场,上马仍回江夏。刘表病势危笃,望刘琦不来;至八月
戊申日,大叫数声而死。后人有诗叹刘表曰:
“昔闻袁氏居河朔,又见刘君霸汉阳。总为牝晨致家累,可怜不久尽销亡!”
刘表既死,蔡夫人与蔡瑁、张允商议,假写遗嘱,令次子刘琮为荆州之主,
然后举哀报丧。时刘琮年方十四岁,颇聪明,乃聚众言曰:“吾父弃世,吾兄现
在江夏,更有叔父玄德在新野。汝等立我为主。倘兄与叔兴兵问罪,如何解释?”
众官未及对,幕官李珪答曰:“公子之言甚善。今可急发哀书至江夏,请大公子
为荆州之主,就命玄德一同理事:北可以敌曹操,南可以拒孙权。此万全之策也。”
蔡瑁叱曰:“汝何人,敢乱言以逆主公遗命!”李珪大骂曰:“汝内外朋谋,假
称遗命,废长立幼,眼见荆襄九郡,送于蔡氏之手!故主有灵,必当殛汝!”蔡
瑁大怒,喝令左右推出斩之。李珪“至死大骂不绝。于是蔡瑁遂立刘琮为主。蔡
氏宗族,分领荆州之兵;命治中邓义、别驾刘先守荆州;蔡夫人自与刘琮前赴襄
阳驻紥,以防刘琦、刘备。就葬刘表之柩于襄阳城东汉阳之原,竟不讣告刘琦与
玄德。
刘琮至襄阳,方才歇马,忽报曹操引大军径望襄阳而来。琮大惊,遂请蒯越、
蔡瑁等商议。东曹掾傅巽进言曰:“不特曹操兵来为可忧;今大公子在江夏,玄
德在新野,我皆未往报丧,若彼兴兵问罪,荆襄危矣。巽有一计,可使荆襄之民,
安如泰山,又可保全主公名爵。”琮曰:“计将安出?”巽曰:“不如将荆襄九
郡,献与曹操,操必重待主公也。”琮叱曰:“是何言也!孤受先君之基业,坐
尚未稳,岂可便弃之他人?”蒯越曰:“傅公悌之言是也。夫逆顺有大体,强弱
有定势。今曹操南征北讨,以朝廷为名,主公拒之,其名不顺。且主公新立,外
患未宁,内忧将作。荆襄之民,闻曹兵至,未战而胆先寒,安能与之敌哉?”琮
曰:“诸公善言,非我不从;但以先君之业,一旦弃与他人,恐贻笑于天下耳。”
言未已,一人昂然而进曰:“傅公悌、蒯异度之言甚善,何不从之?”众视
之,乃山阳高平人,姓王,名粲,字仲宣。粲容貌瘦弱,身材短小;幼时往见中
郎蔡邕,时邕高朋满座,闻粲至,倒履迎之。宾客皆惊曰:“蔡中郎何独敬此小
子耶?”邕曰:“此子有异才,吾不如也。”粲博闻强记,人皆不及:尝观道旁
碑文一过,便能记诵;观人弈棋,棋局乱,粲复为摆出,不差一子。又善算术。
其文词妙绝一时。年十七,辟为黄门侍郎,不就。后因避乱至荆襄,刘表以为上
宾。当日谓刘琮曰:“将军自料比曹公何如?”琮曰:“不如也。”粲曰:“曹
公兵强将勇,足智多谋;擒吕布于下邳,摧袁绍于官渡,逐刘备于陇右,破乌桓
于白狼:枭除荡定者,不可胜计。今以大军南下荆襄,势难抵敌。傅、蒯二君之
谋,乃长策也。将军不可迟疑,致生后悔。”琮曰:“先生见教极是。但须禀告
母亲知道。”只见蔡夫人从屏后转出,谓琮曰:“既是仲宣、公悌、异度三人所
见相同,何必告我。”于是刘琮意决,便写降书,令宋忠潜地往曹操军前投献。
宋忠领命,直至宛城,接着曹操,献上降书。操大喜,重赏宋忠,分付教刘琮出
城迎接,便着他永为荆州之主。
宋忠拜辞曹操,取路回荆襄。将欲渡江,忽见一枝人马到来,视之,乃关云
长也。宋忠回避不迭,被云长唤住,细问荆州之事。忠初时隐讳;后被云长盘问
不过,只得将前后事情,一一实告。云长大惊,随捉宋忠至新野见玄德,备言其
事。玄德闻之大哭。张飞曰:“事已如此,可先斩宋忠,随起兵渡江,夺了襄阳,
杀了蔡氏、刘琮,然后与曹操交战。”玄德曰:“你且缄口。我自有斟酌。”乃
叱宋忠曰:“你知众人作事,何不早来报我?今虽斩汝,无益于事。可速去。”
忠拜谢,抱头鼠窜而去。
玄德正忧闷间,忽报公子刘琦差伊籍到来。玄德感伊籍昔日相救之恩,降阶
迎之,再三称谢。籍曰:“大公子在江夏,闻荆州已故,蔡夫人与蔡瑁等商议,
不来报丧,竟立刘琮为主。公子差人往襄阳探听,回说是实;恐使君不知,特差
某赍哀书呈报,并求使君尽起麾下精兵,同往襄阳问罪。”玄德看书毕,谓伊籍
曰:“机伯只知刘琮僣立,更不知刘琮已将荆襄九郡献与曹操矣!”籍大惊曰:
“使君从何知之?”玄德具言拿获宋忠之事。籍曰:“若如此,使君不如以吊丧
为名,前赴襄阳,诱刘琮出迎,就便擒下,诛其党类,则荆州属使君矣。”孔明
曰:“机伯之言是也。主公可从之。”玄德垂泪曰:“吾兄临危托孤于我,今若
执其子而夺其地,异日死于九泉之下,何面目复见吾兄乎?”孔明曰:“如不行
此事,今曹兵已至宛城,何以拒敌?”玄德曰:“不如走樊城以避之。”
正商议间,探马飞报曹兵已到博望了。玄德慌忙发付伊籍回江夏整顿军马,
一面与孔明商议拒敌之计。孔明曰:“主公且宽心。前番一把火,烧了夏侯惇大
半人马;今番曹军又来,必教他中这条计。我等在新野住不得了,不如早到樊城
去。”便差人四门张榜,晓谕居民:“无问老幼男女,愿从者,即于今日皆跟我
往樊城暂避,不可自误。”差孙乾往河边调拨船只,救济百姓;差糜竺护送各官
家眷到樊城。一面聚诸将听令,先教云长:“引一千军去白河上流头埋伏。各带
布袋,多装沙土,遏住白河之水,至来日三更后,只听下流头人喊马嘶,急取起
布袋,放水淹之,却顺水杀将下来接应。”又唤张飞:“引一千军去博陵渡口埋
伏。此处水势最慢,曹军被淹,必从此逃难,可便乘势杀来接应。”又唤赵云:
“引军三千,分为四队,自领一队伏于东门外,其三队分伏西、南、北三门,却
先于城内人家屋上,多藏硫黄焰硝引火之物。曹军入城,必安歇民房。来日黄昏
后,必有大风;但看风起,便令西、南、北三门伏军尽将火箭射入城去;待城中
火势大作,却于城外呐喊助威,只留东门放他出走。汝却于东门外从后击之。天
明会合关、张二将,收军回樊城。”再令糜芳、刘封:“二人带二千军。一半红
旗,一半青旗,去新野城外三十里鹊尾坡前屯住。一见曹军到,红旗军走在左,
青旗军走在右。他心疑必不敢追。汝二人却去分头埋伏。只望城中火起,便可追
杀败兵,然后却来白河上流头接应。”孔明分拨已定,乃与玄德登高了望,只候
捷音。
却说曹仁、曹洪引军十万为前队,前面已有许褚引三千铁甲军开路,浩浩荡
荡,杀奔新野来。是日午牌时分,来到鹊尾坡,望见坡前一簇人马,尽打青、红
旗号,许褚催军向前。刘封、糜芳分为四队,青、红旗各归左右。许褚勒马,教
且休进:“前面必有伏兵。我兵只在此处住下。”许褚一骑马飞报前队曹仁。曹
仁曰:“此是疑兵,必无埋伏。可速进兵。我当催军继至。”许褚复回坡前,提
兵杀入。至林下追寻时,不见一人。时日已坠西。许褚方欲前进,只听得山上大
吹大擂。抬头看时,只见山顶上一簇旗,旗丛中两把伞盖:左玄德,右孔明,二
人对坐饮酒。许褚大怒,引军寻路上山。山上擂木炮石打将下来,不能前进。又
闻山后喊声大震。欲寻路厮杀,天色已晚。
曹仁领兵到,教且夺新野城歇马。军士至城下时,只见四门大开。曹兵突人,
并无阻当,城中亦不见一人,竟是一座空城了。曹洪曰:“此是势孤计穷,故尽
带百姓逃窜去了。我军权且在城安歇,来日平明进兵。”此时各军走乏,都已饥
饿,皆去夺房造饭。曹仁、曹洪就在衙内安歇。初更已后,狂风大作。守门军士
飞报火起。曹仁曰:“此必军士造饭不小心,遗漏之火,不可自惊。”说犹未了,
接连几次飞报,西、南、北三门皆火起。曹仁急令众将上马时,满县火起,上下
通红。是夜之火,更胜前日博望烧屯之火。后人有诗叹曰:
“奸雄曹操守中原,九月南征到汉川。风伯怒临新野县,祝融飞下焰摩天。”
曹仁引众将突烟冒火,寻路奔走,闻说东门无火,急急奔出东门。军士自相
践踏,死者无数。曹仁等方才脱得火厄,背后一声喊起,赵云引军赶来混战,败
军各逃性命,谁肯回身厮杀。正奔走间,糜芳引一军至,又冲杀一阵。曹仁大败,
夺路而走,刘封又引一军截杀一阵。到四更时分,人困马乏,军士大半焦头烂额;
奔至白河边,喜得河水不甚深,人马都下河吃水:人相喧嚷,马尽嘶鸣。
却说云长在上流用布袋遏住河水,黄昏时分,望见新野火起;至四更,忽听
得下流头人喊马嘶,急令军士一齐掣起布袋,水势滔天,望下流冲去,曹军人马
俱溺于水中,死者极多。曹仁引众将望水势慢处夺路而走。行到博陵渡口,只听
喊声大起,一军拦路,当先大将,乃张飞也,大叫:“曹贼快来纳命!”曹军大
惊。正是:城内才看红焰吐,水边又遇黑风来。未知曹仁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
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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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刘玄德携民渡江 赵子龙单骑救主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张飞因关公放了上流水,遂引军从下流杀将来,截住曹仁混杀。忽遇许
褚,便与交锋;许褚不敢恋战,夺路走脱。张飞赶来,接着玄德、孔明,一同沿
河到上流。刘封、糜芳已安排船只等候,遂一齐渡河,尽望樊城而去,孔明教将
船筏放火烧毁。
却说曹仁收拾残军,就新野屯住,使曹洪去见曹操,具言失利之事。操大怒
曰:“诸葛村夫,安敢如此;”催动三军,漫山塞野,尽至新野下寨。传令军士
一面搜山,一面填塞白河。令大军分作八路,一齐去取樊城。刘晔曰:“丞相初
至襄阳,必须先买民心,今刘备尽迁新野百姓入樊城,若我兵径进,二县为齑粉
矣;不如先使人招降刘备。备即不降,亦可见我爱民之心;若其来降,则荆州之
地,可不战而定也。”操从其言,便问:“谁可为使?”刘晔曰:“徐庶与刘备
至厚,今现在军中,何不命他一往?”操曰:“他去恐不复来。”晔曰:“他若
不来,贻笑于人矣。丞相勿疑。”操乃召徐庶至,谓曰:“我本欲踏平樊城,奈
怜众百姓之命。公可往说刘备:如肯来降,免罪赐爵;若更执迷,军民共戮,玉
石俱焚。吾知公忠义,故特使公往。愿勿相负。”徐庶受命而行。至樊城,玄德、
孔明接见,共诉旧日之情。庶曰:“曹操使庶来招降使君,乃假买民心也,今彼
分兵八路,填白河而进。樊城恐不可守,宜速作行计。”玄德欲留徐庶。庶谢曰:
“某若不还,恐惹人笑。今老母已丧,抱恨终天。身虽在彼,誓不为设一谋,公
有卧龙辅佐,何愁大业不成。庶请辞。”玄德不敢强留。
徐庶辞回,见了曹操,言玄德并无降意。操大怒,即日进兵。玄德问计于孔
明。孔明曰:“可速弃樊城,取襄阳暂歇。”玄德曰:“奈百姓相随许久,安忍
弃之?”孔明曰:“可令人遍告百姓:有愿随者同去,不愿者留下。”先使云长
往江岸整顿船只,令孙乾、简雍在城中声扬曰:“今曹兵将至,孤城不可久守,
百姓愿随者,便同过江。”两县之民,齐声大呼曰:“我等虽死,亦愿随使君!”
即日号泣而行。扶老携幼,将男带女,滚滚渡河,两岸哭声不绝。玄德于船上望
见,大恸曰:“为吾一人而使百姓遭此大难,吾何生哉!”欲投江而死,左右急
救止。闻者莫不痛哭。船到南岸,回顾百姓,有未渡者,望南而哭。玄德急令云
长催船渡之,方才上马。
行至襄阳东门,只见城上遍插旌旗,壕边密布鹿角,玄德勒马大叫曰:“刘
琮贤侄,吾但欲救百姓,并无他念。可快开门。”刘琮闻玄德至,惧而不出。蔡
瑁、张允径来敌楼上,叱军士乱箭射下。城外百姓,皆望敌楼而哭。城中忽有一
将,引数百人径上城楼,大喝:“蔡瑁、张允卖国之贼!刘使君乃仁德之人,今
为救民而来投,何得相拒!”众视其人,身长八尺,面如重枣;乃义阳人也,姓
魏,名延,字文长。当下魏延轮刀砍死守门将士,开了城门,放下吊桥,大叫:
“刘皇叔快领兵入城,共杀卖国之贼!”张飞便跃马欲入,玄德急止之曰:“休
惊百姓!”魏延只管招呼玄德军马入城。只见城内一将飞马引军而出,大喝:
“魏延无名小卒,安敢造乱!认得我大将文聘么!”魏延大怒,挺枪跃马,便来
交战。两下军兵在城边混杀,喊声大震。玄德曰:“本欲保民,反害民也!吾不
愿入襄阳!”孔明曰:“江陵乃荆州要地,不如先取江陵为家。”玄德曰:“正
合吾心。”于是引着百姓,尽离襄阳大路,望江陵而走。襄阳城中百姓,多有乘
乱逃出城来,跟玄德而去。魏延与文聘交战,从巳至未,手下兵卒皆已折尽。延
乃拨马而逃,却寻不见玄德,自投长沙太守韩玄去了。
却说玄德同行军民十余万,大小车数千辆,挑担背包者不计其数,路过刘表
之墓,玄德率众将拜于墓前,哭告曰:“辱弟备无德无才,负兄寄托之重,罪在
备一身,与百姓无干。望兄英灵,垂救荆襄之民!”言甚悲切,军民无不下泪。
忽哨马报说:“曹操大军已屯樊城,使人收拾船筏,即日渡江赶来也。”众将皆
曰:“江陵要地,足可拒守。今拥民众数万,日行十余里,似此几时得至江陵?
倘曹兵到,如何迎敌?不如暂弃百姓,先行为上。”玄德泣曰:“举大事者必以
人为本。今人归我,奈何弃之?”百姓闻玄德此言,莫不伤感。后人有诗赞之曰:
“临难仁心存百姓,登舟挥泪动三军。至今凭吊襄江口,父老犹然忆使君。”
却说玄德拥着百姓,缓缓而行。孔明曰:“追兵不久即至。可遣云长往江夏
求救于公子刘琦。教他速起兵乘船会于江陵。”玄德从之,即修书令云长同孙乾
领五百军往江夏求救;令张飞断后;赵云保护老小;其余俱管顾百姓而行。每日
只走十余里便歇。
却说曹操在樊城,使人渡江至襄阳,召刘琮相见。琮惧怕不敢往见。蔡瑁、
张允请行。王威密告琮曰:“将军既降,玄德又走,曹操必懈弛无备。愿将军奋
整奇兵,设于险处击之,操可获矣。获操则威震天下,中原虽广,可传檄而定。
此难遇之机,不可失也。”琮以其言告蔡瑁。瑁叱王威曰:“汝不知天命,安敢
妄言!”威怒骂曰:“卖国之徒,吾恨不生啖汝肉!”瑁欲杀之,蒯越劝止。瑁
遂与张允同至樊城,拜见曹操。瑁等辞色甚是谄佞。操问:“荆州军马钱粮,今
有多少?”瑁曰:“马军五万,步军十五万,水军八万:共二十八万。钱粮大半
在江陵;其余各处,亦足供给一载。”操曰:“战船多少?原是何人管领?”瑁
曰:“大小战船,共七千余只,原是瑁等二人掌管。”操遂加瑁为镇南侯、水军
大都督,张允为助顺侯、水军副都督。二人大喜拜谢。操又曰:“刘景升既死,
其子降顺,吾当表奏天子,使永为荆州之主。”二人大喜而退。荀攸曰:“蔡瑁,
张允乃谄佞之徒,主公何遂加以如此显爵,更教都督水军乎?”操笑曰:“吾岂
不识人!止因吾所领北地之众,不习水战,故且权用此二人;待成事之后,别有
理会。”
却说蔡瑁、张允归见刘琮,具言:“曹操许保奏将军永镇荆襄。”琮大喜!
次日,与母蔡夫人赍捧印缓兵符,亲自渡江拜迎曹操。操抚慰毕,即引随征军将,
进屯襄阳城外。蔡瑁、张允令襄阳百姓焚香拜接。曹操俱用好言抚谕。入城至府
中坐定,即召蒯越近前,抚慰曰:“吾不喜得荆州,喜得异度也。”遂封蒯越为
江陵太守、樊城侯;傅巽、王粲等皆为关内侯;而以刘琮为青州刺史,便教起程。
琮闻命大惊,辞曰:“琮不愿为官,愿守父母乡土。”操曰:“青州近帝都,教
你随朝为官,免在荆襄被人图害。”琮再三推辞,曹操不准。琮只得与母蔡夫人
同赴青州。只有故将王威相随,其余官员俱送至江口而回。操唤于禁嘱咐曰:
“你可引轻骑追刘琮母子杀子,以绝后患。”于禁得令,领众赶上,大喝曰:
“我奉丞相令,教来杀汝母子!可早纳下首级!”蔡夫人抱刘琮而大哭。于禁喝
令军士下手。王威忿怒,奋力相斗,竟被众军所杀。军士杀死刘琮及蔡夫人,于
禁回报曹操,操重赏于禁。便使人往隆中搜寻孔明妻小,却不知去向。原来孔明
先已令人搬送至三江内隐避矣。操深恨之。
襄阳既定,荀攸进言曰:“江陵乃荆襄重地,钱粮极广。刘备若据此地,急
难动摇。”操曰:“孤岂忘之!”随命于襄阳诸将中,选一员引军开道。诸将中
却独不见文聘。操使人寻问,方才来见。操曰:“汝来何迟?”对曰:“为人臣
而不能使其主保全境土,心实悲惭,无颜早见耳。”言讫,欷歔流涕。操曰:
“真忠臣也!”除江夏太守,赐爵关内侯,便教引军开道。探马报说:“刘备带
领百姓,日行止十数里,计程只有三百余里。”操教各部下精选五千铁骑,星夜
前进,限一日一夜,赶上刘备。大军陆续随后而进。
却说玄德引十数万百姓、三千余军马,一程程挨着往江陵进发。赵云保护老
小,张飞断后。孔明曰:“云长往江夏去了,绝无回音,不知若何。”玄德曰:
“敢烦军师亲自走一遭。刘琦感公昔日之教,今若见公亲至,事必谐矣。”孔明
允诺,便同刘封引五百军先往江夏求救去了。当日玄德自与简雍、糜竺、糜芳同
行。正行间,忽然一阵狂风就马前刮起,尘土冲天,平遮红日。玄德惊曰:“此
何兆也?”简雍颇明阴阳,袖占一课,失惊曰:“此大凶之兆也。应在今夜。主
公可速弃百姓而走。”玄德曰:“百姓从新野相随至此,吾安忍弃之?”雍曰:
“主公若恋而不弃,祸不远矣。”玄德问:“前面是何处?”左右答曰:“前面
是当阳县。有座山名为景山。”玄德便教就此山紥住。时秋末冬初,凉风透骨;
黄昏将近,哭声遍野。至四更时分,只听得西北喊声震地而来。玄德大惊,急上
马引本部精兵二千余人迎敌。曹兵掩至,势不可当。玄德死战。正在危迫之际,
幸得张飞引军至,杀开一条血路,救玄德望东而走。文聘当先拦住,玄德骂曰:
“背主之贼,尚有何面目见人!”文聘羞惭满面,引兵自投东北去了。张飞保着
玄德,且战且走。奔至天明,闻喊声渐渐远去,玄德方才歇马。看手下随行人,
止有百余骑;百姓、老小并糜竺、糜芳、简雍、赵云等一干人,皆不知下落。玄
德大哭曰:“十数万生灵,皆因恋我,遭此大难;诸将及老小,皆不知存亡:虽
土木之人,宁不悲乎!”
正凄惶时,忽见糜芳面带数箭,踉跄而来,口言:“赵子龙反投曹操去了也!”
玄德叱曰:“子龙是我故交,安肯反乎?”张飞曰:“他今见我等势穷力尽,或
者反投曹操,以图富贵耳!”玄德曰:“子龙从我于患难,心如铁石,非富贵所
能动摇也。”糜芳曰:“我亲见他投西北去了。”张飞曰:“待我亲自寻他去。
若撞见时,一枪刺死!”玄德曰:“休错疑了。岂不见你二兄诛颜良、文丑之事
乎?子龙此去,必有事故。吾料子龙必不弃我也。”张飞那里肯听,引二十余骑,
至长坂桥。见桥东有一带树木,飞生一计:教所从二十余骑,都砍下树枝,拴在
马尾上,在树林内往来驰骋,冲起尘土,以为疑兵。飞却亲自横矛立马于桥上,
向西而望。
却说赵云自四更时分,与曹军厮杀,往来冲突,杀至天明,寻不见玄德,又
失了玄德老小,云自思曰:“主公将甘、糜二夫人与小主人阿斗,托付在我身上;
今日军中失散,有何面目去见主人?不如去决一死战,好歹要寻主母与小主人下
落!”回顾左右,只有三四十骑相随。云拍马在乱军中寻觅,二县百姓号哭之声
震天动地;中箭着枪、抛男弃女而走者,不计其数。赵云正走之间,见一人卧在
草中,视之,乃简雍也。云急问曰:“曾见两位主母否?”雍曰:“二主母弃了
车仗,抱阿斗而走。我飞马赶去,转过山坡,被一将刺了一枪,跌下马来,马被
夺了去。我争斗不得,故卧在此。”云乃将从骑所骑之马,借一匹与简雍骑坐;
又着二卒扶护简雍先去报与主人:“我上天入地,好歹寻主母与小主人来。如寻
不见,死在沙场上也!”
说罢,拍马望长坂坡而去。忽一人大叫:“赵将军那里去?”云勒马问曰:
“你是何人?”答曰:“我乃刘使君帐下护送车仗的军士,被箭射倒在此。”赵
云便问二夫人消息。军士曰:“恰才见甘夫人披头跣足,相随一伙百姓妇女,投
南而走。”云见说,也不顾军士,急纵马望南赶去。只见一伙百姓,男女数百人,
相携而走。”云大叫曰:“内中有甘夫人否?”夫人在后面望见赵云,放声大哭。
云下马插枪而泣曰:“使主母失散,云之罪也!糜夫人与小主人安在?”甘夫人
曰:“我与糜夫人被逐,弃了车仗,杂于百姓内步行,又撞见一枝军马冲散。糜
夫人与阿斗不知何往。我独自逃生至此。”正言间,百姓发喊,又撞出一枝军来。
赵云拔枪上马看时,面前马上绑着一人,乃糜竺也。背后一将,手提大刀,引着
千余军。乃曹仁部将淳于导,拿住糜竺,正要解去献功。赵云大喝一声,挺枪纵
马,直取淳于导。导抵敌不住,被云一枪刺落马下,向前救了糜竺,夺得马二匹。
云请甘夫人上马,杀开条大路,直送至长坂城。只见张飞横矛立马于桥上,大叫:
“子龙!你如何反我哥哥?”云曰:“我寻不见主母与小主人,因此落后,何言
反耶?”飞曰:“若非简雍先来报信,我今见你,怎肯干休也!”云曰:“主公
在何处?”飞曰:“只在前面不远。”云谓糜竺曰:“糜子仲保甘夫人先行,待
我仍往寻糜夫人与小主人去。”言罢,引数骑再回旧路。
正走之间,见一将手提铁枪,背着一口剑,引十数骑跃马而来。赵云更不打
话,直取那将。交马只一合,把那将一枪刺倒,从骑皆走。原来那将乃曹操随身
背剑之将夏侯恩也。曹操有宝剑二口:一名“倚天”,一名“青釭”;倚天剑自
佩之,青釭剑令夏侯恩佩之。那青釭剑砍铁如泥,锋利无比。当时夏侯恩自恃勇
力,背着曹操,只顾引人抢夺掳掠。不想撞着赵云,被他一枪刺死,夺了那口剑,
看靶上有金嵌“青釭”二字,方知是宝剑也。云插剑提枪,复杀入重围,回顾手
下从骑,已没一人,只剩得孤身。云并无半点退心,只顾往来寻觅;但逢百姓,
便问糜夫人消息。忽一人指曰:“夫人抱着孩儿,左腿上着了枪,行走不得,只
在前面墙缺内坐地。”
赵云听了,连忙追寻。只见一个人家,被火烧坏土墙,糜夫人抱着阿斗,坐
于墙下枯井之傍啼哭。云急下马伏地而拜。夫人曰:“妾得见将军,阿斗有命矣。
望将军可怜他父亲飘荡半世,只有这点骨血。将军可护持此子,教他得见父面,
妾死无恨!”云曰:“夫人受难,云之罪也。不必多言,请夫人上马。云自步行
死战,保夫人透出重围。”糜夫人曰:“不可!将军岂可无马!此子全赖将军保
护。妾已重伤,死何足惜!望将军速抱此子前去,勿以妾为累也。”云曰:“喊
声将近,追兵已至,请夫人速速上马。”糜夫人曰:“妾身委实难去。休得两误。”
乃将阿斗递与赵云曰:“此子性命全在将军身上!”赵云三回五次请夫人上马,
夫人只不肯上马。四边喊声又起。云厉声曰:“夫人不听吾言,追军若至,为之
奈何?”糜夫人乃弃阿斗于地,翻身投入枯井中而死。后人有诗赞之曰:
战将全凭马力多,步行怎把幼君扶?拚将一死存刘嗣,勇决还亏女丈夫。”
赵云见夫人已死,恐曹军盗尸,便将土墙推倒,掩盖枯井。掩讫,解开勒甲
绦,放下掩心镜,将阿斗抱护在怀,绰枪上马。早有一将,引一队步军至,乃曹
洪部将晏明也,持三尖两刃刀来战赵云。不三合,被赵云一枪刺倒,杀散众军,
冲开一条路。正走间,前面又一枝军马拦路。当先一员大将,旗号分明,大书
“河间张郃”。云更不答话,挺枪便战。约十余合,云不敢恋战,夺路而走。背
后张郃赶来,云加鞭而行,不想趷跶一声,连马和人,颠入土坑之内。张郃挺
枪来刺,忽然一道红光,从土坑中滚起,那匹马平空一跃,跳出坑外。后人有诗
曰:
“红光罩体困龙飞,征马冲开长坂围。四十二年真命主,将军因得显神威。”
张郃见了,大惊而退。赵云纵马正走,背后忽有二将大叫:“赵云休走!”
前面又有二将,使两般军器,截住去路:后面赶的是马延、张顗,前面阻的是焦
触、张南,都是袁绍手下降将。赵云力战四将,曹军一齐拥至。云乃拔青釭剑乱
砍,手起处,衣甲平过,血如涌泉。杀退众军将,直透重围。
却说曹操在景山顶上,望见一将,所到之处,威不可当,急问左右是谁。曹
洪飞马下山大叫曰:“军中战将可留姓名!”云应声曰:“吾乃常山赵子龙也!”
曹洪回报曹操。操曰:“真虎将也!吾当生致之。”遂令飞马传报各处:“如赵
云到,不许放冷箭,只要捉活的。”因此赵云得脱此难;此亦阿斗之福所致也。
这一场杀:赵云怀抱后主,直透重围,砍倒大旗两面,夺槊三条;前后枪刺剑砍,
杀死曹营名将五十余员。后人有诗曰:
“血染征袍透甲红,当阳谁敢与争锋!古来冲阵扶危主,只有常山赵子龙。”
赵云当下杀透重围,已离大阵,血满征袍。正行间,山坡下又撞出两枝军,
乃夏侯惇部将钟缙、钟绅兄弟二人,一个使大斧,一个使画戟,大喝:“赵云快
下马受缚!”正是:“才离虎窟逃生去,又遇龙潭鼓浪来。毕竟子龙怎地脱身,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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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二回 张翼德大闹长坂桥 刘豫州败走汉津口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钟缙、钟绅二人拦住赵云厮杀。赵云挺枪便刺,钟缙当先挥大斧来迎。
两马相交,战不三合。被云一枪刺落马下,夺路便走。背后钟绅持戟赶来,马尾
相衔,那枝戟只在赵云后心内弄影。云急拨转马头,恰好两胸相拍。云左手持枪
隔过画戟,右手拔出青釭宝剑砍去,带盔连脑,砍去一半,绅落马而死,余众奔
散。赵云得脱,望长坂桥而走,只闻后面喊声大震,原来文聘引军赶来。赵云到
得桥边,人困马乏。见张飞挺矛立马于桥上,云大呼曰:“翼德援我!”飞曰:
“子龙速行,追兵我自当之。”
云纵马过桥,行二十余里,见玄德与众人憩于树下。云下马伏地而泣。玄德
亦泣。云喘息而言曰:“赵云之罪,万死犹轻!糜夫人身带重伤,不肯上马,投
井而死,云只得推土墙掩之。怀抱公子,身突重围;赖主公洪福,幸而得脱。适
来公子尚在怀中啼哭,此一会不见动静,多是不能保也。”遂解视之,原来阿斗
正睡着未醒。云喜曰:“幸得公子无恙!”双手递与玄德。玄德接过,掷之于地
曰:“为汝这孺子,几损我一员大将!”赵云忙向地下抱起阿斗,泣拜曰:“云
虽肝脑涂地,不能报也!”后人有诗曰:
“曹操军中飞虎出,赵云怀内小龙眠。无由抚慰忠臣意,故把亲儿掷马前。”
却说文聘引军追赵云至长坂桥,只见张飞倒竖虎须,圆睁环眼,手绰蛇矛,
立马桥上,又见桥东树林之后,尘头大起,疑有伏兵,便勒住马,不敢近前。俄
而,曹仁、李典、夏侯惇、夏侯渊、乐进、张辽、张郃、许褚等都至。见飞怒目
横矛,立马于桥上,又恐是诸葛孔明之计,都不敢近前。紥住阵脚,一字儿摆在
桥西,使人飞报曹操。操闻知,急上马,从阵后来。张飞睁圆环眼,隐隐见后军
青罗伞盖、旄钺旌旗来到,料得是曹操心疑,亲自来看。飞乃厉声大喝曰:“我
乃燕人张翼德也!谁敢与我决一死战?”声如巨雷。曹军闻之,尽皆股栗。曹操
急令去其伞盖,回顾左右曰:“我向曾闻云长言:翼德于百万军中,取上将之首,
如探囊取物。今日相逢,不可轻敌。”言未已,张飞睁目又喝曰:“燕人张翼德
在此!谁敢来决死战?”曹操见张飞如此气概,颇有退心。飞望见曹操后军阵脚
移动,乃挺矛又喝曰:“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何故!”喊声未绝,曹操身
边夏侯杰惊得肝胆碎裂,倒撞于马下。操便回马而走。于是诸军众将一齐望西奔
走。正是:黄口孺子,怎闻霹雳之声;病体樵夫,难听虎豹之吼。一时弃枪落盔
者,不计其数,人如潮涌,马似山崩,自相践踏。后人有诗赞曰:
“长坂桥头杀气生,横枪立马眼圆睁。一声好似轰雷震,独退曹家百万兵。”
却说曹操惧张飞之威,骤马望西而走,冠簪尽落,披发奔逃。张辽、许褚赶
上,扯住辔环。曹操仓皇失措。张辽曰:“丞相休惊。料张飞一人,何足深惧!
今急回军杀去,刘备可擒也。”曹操神色方才稍定,乃令张辽、许褚再至长坂桥
探听消息。
且说张飞见曹军一拥而退,不敢追赶;速唤回原随二十余骑,解去马尾树枝,
令将桥梁拆断,然后回马来见玄德,具言断桥一事。玄德曰:“吾弟勇则勇矣,
惜失于计较。”飞问其故。玄德曰:“曹操多谋。汝不合拆断桥梁,彼必追至矣。”
飞曰:“他被我一喝,倒退数里,何敢再追?”玄德曰:“若不断桥,彼恐有埋
伏,不敢进兵,今拆断了桥,彼料我无军而怯,必来追赶。彼有百万之众,虽涉
江汉,可填而过,岂惧一桥之断耶?”于是即刻起身,从小路斜投汉津,望沔阳
路而走。
却说曹操使张辽、许褚探长坂桥消息,回报曰:“张飞已拆断桥梁而去矣。”
操曰:“彼断桥而去,乃心怯也。”遂传令差一万军,速搭三座浮桥,只今夜就
要过。李典曰:“此恐是诸葛亮之诈谋,不可轻进。”操曰:“张飞一勇之夫,
岂有诈谋!”遂传下号令,火速进兵。
却说玄德行近汉津,忽见后面尘头大起,鼓声连天,喊声震地。玄德曰:
“前有大江,后有追兵,如之奈何?”急命赵云准备抵敌。曹操下令军中曰:
“今刘备釜中之鱼,阱中之虎;若不就此时擒捉,如放鱼入海,纵虎归山矣。众
将可努力向前。”众将领命,一个个奋威追赶。忽山坡后鼓声响处,一队军马飞
出,大叫曰:“我在此等候多时了!”当头那员大将,手执青龙刀,坐下赤兔马,
原来是关云长,去江夏借得军马一万,探知当阳长坂大战,特地从此路截出。曹
操一见云长,即勒住马回顾众将曰:“又中诸葛亮之计也!”传令大军速退。
云长追赶十数里,即回军保护玄德等到汉津,已有船只伺候,云长请玄德并
甘夫人、阿斗至船中坐定。云长问曰:“二嫂嫂如何不见?”玄德诉说当阳之事。
云长叹曰:“曩日猎于许田时,若从吾意,可无今日之患。”玄德曰:“我于此
时亦‘投鼠忌器’耳。”正说之间,忽见江南岸战鼓大鸣,舟船如蚁,顺风扬帆
而来。玄德大惊。船来至近,只见一人白袍银铠,立于船头上大呼曰:“叔父别
来无恙!”小侄得罪。”玄德视之,乃刘琦也。琦过船哭拜曰:“闻叔父困于曹
操,小侄特来接应。”玄德大喜,遂合兵一处,放舟而行。在船中正诉情由,江
西南上战船一字儿摆开,乘风唿哨而至,刘琦惊曰:“江夏之兵,小侄已尽起至
此矣。今有战船拦路,非曹操之军,即江东之军也,如之奈何?”玄德出船头视
之,见一人纶巾道服,坐在船头上,乃孔明也,背后立着孙乾。玄德慌请过船,
问其何故却在此。孔明曰:“亮自至江夏,先令云长于汉津登陆地而接。我料曹
操必来追赶,主公必不从江陵来,必斜取汉津矣;故特请公子先来接应,我竟往
夏口,尽起军前来相助。”玄德大悦,合为一处,商议破曹之策。孔明曰:“夏
口城险,颇有钱粮,可以久守。请主公且到夏口屯住。公子自回江夏,整顿战船,
收拾军器,为掎角之势,可以抵当曹操。若共归江夏,则势反孤矣。”刘琦曰:
“军师之言甚善。但愚意欲请叔父暂至江夏;整顿军马停当,再回夏口不迟。”
玄德曰:“贤侄之言亦是。”遂留下云长,引五千军守夏口。玄德、孔明、刘琦
共投江夏。
却说曹操见云长在旱路引军截出,疑有伏兵,不敢来追;又恐水路先被玄德
夺了江陵,便星夜提兵赴江陵来。荆州治中邓义、别驾刘先,已备知襄阳之事,
料不能抵敌曹操,遂引荆州军民出郭投降。曹操入城、安民已定,释韩嵩之囚,
加为大鸿胪。其余众官,各有封赏。曹操与众将议曰:“今刘备已投江夏,恐结
连东吴,是滋蔓也,当用何计破之?”荀攸曰:“我今大振兵威,遣使驰檄江东,
请孙权会猎于江夏,共擒刘备,分荆州之地,永结盟好。孙权必惊疑而来降,则
吾事济矣。”操从其计,一面发檄遣使赴东吴;一面计点马步水军共八十三万,
诈称一百万,水陆并进,船骑双行,沿江而来,西连荆、峡、东接蕲、黄,寨栅
联络三百余里。
话分两头。却说江东孙权,屯兵柴桑郡,闻曹操大军至襄阳,刘琮已降,今
又星夜兼道取江陵,乃集众谋士商议御守之策。鲁肃曰:“荆州与国邻接,江山
险固,士民殷富。吾若据而有之,此帝王之资也。今刘表新亡,刘备新败,肃请
奉命往江夏吊丧,因说刘备使抚刘表众将,同心一意,共破曹操;备若喜而从命,
则大事可定矣。”权喜从其言,即遣鲁肃赍礼往江夏吊丧。
却说玄德至江夏,与孔明、刘琦共议良策。孔明曰:“曹操势大,急难抵敌,
不如往投东吴孙权,以为应援。使南北相持,吾等于中取利,有何不可?”玄德
曰:“江东人物极多,必有远谋,安肯相容耶?”孔明笑曰:“今操引百万之众,
虎踞江汉,江东安得不使人来探听虚实?若有人到此,亮借一帆风,直至江东,
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南北两军互相吞并。若南军胜,共诛曹操以取荆州之地;若
北军胜,则我乘势以取江南可也。”玄德曰:“此论甚高。但如何得江东人到?”
正说间,人报江东孙权差鲁肃来吊丧,船已傍岸。孔明笑曰::大事济矣!”
遂问刘琦曰:“往日孙策亡时,襄阳曾遣人去吊丧否?”琦曰:“江东与我家有
杀父之仇,安得通庆吊之礼!”孔明曰:“然则鲁肃之来,非为吊丧,乃来探听
军情也。”遂谓玄德曰:“鲁肃至,若问曹操动静,主公只推不知,再三问时,
主公只说可问诸葛亮。”计会已定,使人迎接鲁肃。肃入城吊丧;收过礼物,刘
琦请肃与玄德相见。礼毕,邀入后堂饮酒,肃曰:“久闻皇叔大名,无缘拜会;
今幸得见。实为欣慰。近闻皇叔与曹操会战,必知彼虚实:敢问操军约有几何?”
玄德曰:“备兵微将寡,一闻操至即走,竟不知彼虚实。”鲁肃曰:“闻皇叔用
诸葛孔明之谋,两场火烧得曹操魂亡胆落,何言不知耶?”玄德曰:“除非问孔
明,便知其详。”肃曰:“孔明安在?愿求一见。”玄德教请孔明出来相见。
肃见孔明礼毕,问曰:“向慕先生才德,未得拜晤;今幸相遇,愿闻目今安
危之事。”孔明曰:“曹操奸计,亮已尽知;但恨力未及,故且避之。”肃曰:
“皇叔今将止于此乎?”孔明曰:“使君与苍梧太守吴臣有旧,将往投之。”肃
曰:“吴臣粮少兵微,自不能保,焉能容人?”孔明曰:“吴臣处虽不足久居,
今且暂依之,别有良图。”肃曰:“孙将军虎踞六郡,兵精粮足,又极敬贤礼士,
江表英雄,多归附之。今为君计。莫若遣心腹往结东吴,以共图大事。”孔明曰:
“刘使君与孙将军自来无旧,恐虚费词说。且别无心腹之人可使。”肃曰:“先
生之兄,现为江东参谋,日望与先生相见。肃不才,愿与公同见孙将军,共议大
事。”玄德曰:“孔明是吾之师,顷刻不可相离,安可去也?”肃坚请孔明同去。
玄德佯不许。孔明曰:“事急矣,请奉命一行。玄德方才许诺。鲁肃遂别了玄德、
刘琦,与孔明登舟,望柴桑郡来。正是:只因诸葛扁舟去,致使曹兵一旦休。不
知孔明此去毕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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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诸葛亮舌战群儒 鲁子敬力排众议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鲁肃、孔明辞了玄德、刘琦,登舟望柴桑郡来。二人在舟中共议、鲁肃
谓孔明曰:“先生见孙将军,切不可实言曹操兵多将广。”孔明曰:“不须子敬
叮咛,亮自有对答之语。”及船到岸,肃请孔明于馆驿中暂歇,先自往见孙权。
权正聚文武于堂上议事,闻鲁肃回,急召入问曰:“子敬往江夏,体探虚实若何?”
肃曰:“已知其略,尚容徐禀。”权将曹操檄文示肃曰:“操昨遣使赍文至此,
孤先发遣来使,现今会众商议未定。”肃接檄文观看。其略曰:
“孤近承帝命,奉词伐罪。旄麾南指,刘琮束手;荆襄之民,望风归顺。今
统雄兵百万,上将千员,欲与将军会猎于江夏,共伐刘备,同分土地,永结盟好。
幸勿观望,速赐回音。”
鲁肃看毕曰:“主公尊意若何?”权曰:“未有定论。”张昭曰:“曹操拥
百万之众,借天子之名,以征四方,拒之不顺。且主公大势可以拒操者,长江也。
今操既得荆州,长江之险,已与我共之矣,势不可敌。以愚之计,不如纳降,为
万安之策。众谋士皆曰:“子布之言,正合天意。”孙权沉吟不语。张昭又曰:
“主公不必多疑。如降操,则东吴民安,江南六郡可保矣。”孙权低头不语。须
臾,权起更衣,鲁肃随于权后。权知肃意,乃执肃手而言曰:“卿欲如何?”肃
曰:“恰才众人所言,深误将军。众人皆可降曹操,惟将军不可降曹操。”权曰:
“何以言之?”肃曰:“如肃等降操,当以肃还乡党,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
降操,欲安所归乎?位不过封侯,车不过一乘,骑不过一匹,从不过数人,岂得
南面称孤哉!众人之意,各自为己,不可听也。将军宜早定大计。”权叹曰:
“诸人议论,大失孤望。子敬开说大计,正与吾见相同。此天以子敬赐我也!但
操新得袁绍之众,近又得荆州之兵,恐势大难以抵敌。”肃曰:“肃至江夏,引
诸葛瑾之弟诸葛亮在此,主公可问之,便知虚实。”权曰:“卧龙先生在此乎?”
肃曰:“现在馆驿中安歇。”权曰:“今日天晚,且未相见。来日聚文武于帐下,
先教见我江东英俊,然后升堂议事。”
肃领命而去。次日至馆驿中见孔明,又嘱曰:“今见我主,切不可言曹操兵
多。”孔明笑曰:“亮自见机而变,决不有误。”肃乃引孔明至幕下。早见张昭、
顾雍等一班文武二十余人,峨冠博带,整衣端坐。孔明逐一相见,各问姓名。施
礼已毕,坐于客位。张昭等见孔明丰神飘洒,器宇轩昂,料道此人必来游说。张
昭先以言挑之曰:“昭乃江东微末之士,久闻先生高卧隆中,自比管;乐。此语
果有之乎?”孔明曰:“此亮平生小可之比也。”昭曰:“近闻刘豫州三顾先生
于草庐之中,幸得先生,以为如鱼得水,思欲席卷荆襄。今一旦以属曹操,未审
是何主见?”孔明自思张昭乃孙权手下第一个谋士,若不先难倒他,如何说得孙
权,遂答曰:“吾观取汉上之地,易如反掌。我主刘豫州躬行仁义,不忍夺同宗
之基业,故力辞之。刘琮孺子,听信佞言,暗自投降,致使曹操得以猖獗。今我
主屯兵江夏,别有良图,非等闲可知也。”昭曰:“若此,是先生言行相违也。
先生自比管、乐,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乐毅扶持微弱之燕,下齐七
十余城:此二人者,真济世之才也。先生在草庐之中,但笑傲风月,抱膝危坐。
今既从事刘豫州,当为生灵兴利除害,剿灭乱贼。且刘豫州未得先生之前,尚且
纵横寰宇,割据城池;今得先生,人皆仰望。虽三尺童蒙,亦谓彪虎生翼,将见
汉室复兴,曹氏即灭矣。朝廷旧臣,山林隐士,无不拭目而待:以为拂高天之云
翳,仰日月之光辉,拯民于水火之中,措天下于衽席之上,在此时也。何先生自
归豫州,曹兵一出,弃甲抛戈,望风而窜;上不能报刘表以安庶民,下不能辅孤
子而据疆土;乃弃新野,走樊城,败当阳,奔夏口,无容身之地:是豫州既得先
生之后,反不如其初也。管仲、乐毅,果如是乎?愚直之言,幸勿见怪!”孔明
听罢,哑然而笑曰:“鹏飞万里,其志岂群鸟能识哉?譬如人染沉疴,当先用糜
粥以饮之,和药以服之;待其腑脏调和,形体渐安,然后用肉食以补之,猛药以
治之:则病根尽去,人得全生也。若不待气脉和缓,便投以猛药厚味,欲求安保,
诚为难矣。吾主刘豫州,向日军败于汝南,寄迹刘表,兵不满千,将止关、张、
赵云而已:此正如病势尫羸已极之时也,新野山僻小县,人民稀少,粮食鲜薄,
豫州不过暂借以容身,岂真将坐守于此耶?夫以甲兵不完,城郭不固,军不经练,
粮不继日,然而博望烧屯,白河用水,使夏侯惇,曹仁辈心惊胆裂:窃谓管仲、
乐毅之用兵,未必过此。至于刘琮降操,豫州实出不知;且又不忍乘乱夺同宗之
基业,此真大仁大义也。当阳之败,豫州见有数十万赴义之民,扶老携幼相随,
不忍弃之,日行十里,不思进取江陵,甘与同败,此亦大仁大义也。寡不敌众,
胜负乃其常事。昔高皇数败于项羽,而垓下一战成功,此非韩信之良谋乎?夫信
久事高皇,未尝累胜。盖国家大计,社稷安危,是有主谋。非比夸辩之徒,虚誉
欺人:坐议立谈,无人可及;临机应变,百无一能。诚为天下笑耳!”这一篇言
语,说得张昭并无一言回答。
座上忽一人抗声问曰:“今曹公兵屯百万,将列千员,龙骧虎视,平吞江夏,
公以为何如?”孔明视之,乃虞翻也。孔明曰:“曹操收袁绍蚁聚之兵,劫刘表
乌合之众,虽数百万不足惧也。”虞翻冷笑曰:“军败于当阳,计穷于夏口,区
区求教于人,而犹言‘不惧’,此真大言欺人也!”孔明曰:“刘豫州以数千仁
义之师,安能敌百万残暴之众?退守夏口,所以待时也。今江东兵精粮足,且有
长江之险,犹欲使其主屈膝降贼,不顾天下耻笑。由此论之,刘豫州真不惧操贼
者矣!”虞翻不能对。
座间又一人问曰:“孔明欲效仪、秦之舌,游说东吴耶?”孔明视之,乃步
骘也。孔明曰:“步子山以苏秦张仪为辩士,不知苏秦、张仪亦豪杰也。苏秦佩
六国相印,张仪两次相秦,皆有匡扶人国之谋,非比畏强凌弱,惧刀避剑之人也。
君等闻曹操虚发诈伪之词,便畏惧请降,敢笑苏秦、张仪乎?”步骘默然无语。
忽一人问曰:“孔明以曹操何如人也?”孔明视其人,乃薛综也。孔明答曰:
“曹操乃汉贼也,又何必问?”综曰:“公言差矣。汉传世至今,天数将终。今
曹公已有天下三分之二,人皆归心。刘豫州不识天时,强欲与争,正如以卵击石,
安得不败乎?”孔明厉声曰:“薛敬文安得出此无父无君之言乎!夫人生天地间,
以忠孝为立身之本。公既为汉臣,则见有不臣之人,当誓共戮之:臣之道也。今
曹操祖宗叨食汉禄,不思报效,反怀篡逆之心,天下之所共愤;公乃以天数归之,
真无父无君之人也!不足与语!请勿复言!”薛综满面羞惭,不能对答。
座上又一人应声问曰:“曹操虽挟天子以令诸侯,犹是相国曹参之后。刘豫
州虽云中山靖王苗裔,却无可稽考,眼见只是织席贩屦之夫耳,何足与曹操抗衡
哉!”孔明视之,乃陆绩也。孔明笑曰:“公非袁术座间怀桔之陆郎乎?请安坐,
听吾一言:曹操既为曹相国之后,则世为汉臣矣;今乃专权肆横,欺凌君父,是
不惟无君,亦且蔑祖,不惟汉室之乱臣,亦曹氏之贼子也。刘豫州堂堂帝胄,当
今皇帝,按谱赐爵,何云无可稽考?且高祖起身亭长,而终有天下;织席贩屦,
又何足为辱乎?公小儿之见,不足与高士共语!”陆绩语塞。
座上一人忽曰:“孔明所言,皆强词夺理,均非正论,不必再言。且请问孔
明治何经典?”孔明视之,乃严酸也。孔明曰:“寻章摘句,世之腐儒也,何能
兴邦立事?且古耕莘伊尹,钓渭子牙,张良、陈平之流。邓禹、耿弇之辈,皆有
匡扶宇宙之才,未审其生平治何经典。岂亦效书生,区区于笔砚之间,数黑论黄,
舞文弄墨而已乎?”严峻低头丧气而不能对。
忽又一人大声曰:“公好为大言,未必真有实学,恐适为儒者所笑耳。”孔
明视其人,乃汝阳程德枢也。孔明答曰:“儒有君子小人之别。君子之儒,忠君
爱国,守正恶邪,务使泽及当时,名留后世。若夫小人之儒,惟务雕虫,专工翰
墨,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且如杨雄以文章名世,
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阁而死,此所谓小人之儒也;虽日赋万言,亦何取哉!”程
德枢不能对。众人见孔明对答如流,尽皆失色。
时座上张温、骆统二人,又欲问难。忽一人自外而入,厉声言曰:“孔明乃
当世奇才,君等以唇舌相难,非敬客之礼也。曹操大军临境,不思退敌之策,乃
徒斗口耶!”众视其人,乃零陵人,姓黄,名盖,字公覆,现为东吴粮官。当时
黄盖谓孔明曰:“愚闻多言获利,不如默而无言。何不将金石之论为我主言之,
乃与众人辩论也?”孔明曰:“诸君不知世务,互相问难,不容不答耳。”于是
黄盖与鲁肃引孔明入。至中门,正遇诸葛瑾,孔明施礼。瑾曰:“贤弟既到江东,
如何不来见我?”孔明曰:“弟既事刘豫州,理宜先公后私。公事未毕,不敢及
私。望兄见谅。”瑾曰:“贤弟见过吴侯,却来叙话。”说罢自去。
鲁肃曰:“适间所嘱,不可有误。”孔明点头应诺。引至堂上,孙权降阶而
迎,优礼相待。施礼毕,赐孔明坐。众文武分两行而立。鲁肃立于孔明之侧,只
看他讲话。孔明致玄德之意毕,偷眼看孙权:碧眼紫髯,堂堂一表。孔明暗思:
“此人相貌非常,只可激,不可说。等他问时,用言激之便了。”献茶已毕,孙
权曰:“多闻鲁子敬谈足下之才,今幸得相见,敢求教益。”孔明曰:“不才无
学,有辱明问。”权曰:“足下近在新野,佐刘豫州与曹操决战,必深知彼军虚
实。”孔明曰:“刘豫州兵微将寡,更兼新野城小无粮,安能与曹操相持。”权
曰:“曹兵共有多少?”孔明曰:“马步水军,约有一百余万。”权曰:“莫非
诈乎?”孔明曰:“非诈也。曹操就兖州已有青州军二十万;平了袁绍,又得五
六十万;中原新招之兵三四十万;今又得荆州之军二三十万:以此计之,不下一
百五十万。亮以百万言之,恐惊江东之士也。”鲁肃在旁,闻言失色,以目视孔
明;孔明只做不见。权曰:“曹操部下战将,还有多少?”孔明曰:“足智多谋
之士,能征惯战之将,何止一二千人。”权曰:“今曹操平了荆、楚,复有远图
乎?”孔明曰:“即今沿江下寨,准备战船,不欲图江东,待取何地?”权曰:
“若彼有吞并之意,战与不战,请足下为我一决。”孔明曰:“亮有一言,但恐
将军不肯听从。”权曰:“愿闻高论。”孔明曰:“向者宇内大乱,故将军起江
东,刘豫州收众汉南,与曹操并争天下。今操芟除大难,略已平矣;近又新破荆
州,威震海内;纵有英雄,无用武之地:故豫州遁逃至此。愿将军量力而处之:
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抗衡,不如早与之绝;若其不能,何不从众谋士之论,
按兵束甲,北面而事之?”权未及答。孔明又曰:“将军外托服从之名,内怀疑
贰之见,事急而不断,祸至无日矣!”权曰:“诚如君言,刘豫州何不降操?”
孔明曰:“昔田横,齐之壮士耳,犹守义不辱。况刘豫州王室之胄,英才盖世,
众士仰慕。事之不济,此乃天也。又安能屈处人下乎!”
孙权听了孔明此言,不觉勃然变色,拂衣而起,退入后堂。众皆哂笑而散,
鲁肃责孔明曰:“先生何故出此言?幸是吾主宽洪大度,不即面责。先生之言,
藐视吾主甚矣。”孔明仰面笑曰:“何如此不能容物耶!我自有破曹之计,彼不
问我,我故不言。”肃曰:“果有良策,肃当请主公求教。”孔明曰:“吾视曹
操百万之众,如群蚁耳!但我一举手,则皆为齑粉矣!”肃闻言,便入后堂见孙
权。权怒气未息,顾谓肃曰:“孔明欺吾太甚!”肃曰:“臣亦以此责孔明,孔
明反笑主公不能容物。破曹之策,孔明不肯轻言,主公何不求之?”权回嗔作喜
曰:“原来孔明有良谋,故以言词激我。我一时浅见,几误大事。”便同鲁肃重
复出堂,再请孔明叙话。权见孔明,谢曰:“适来冒渎威严,幸勿见罪。”孔明
亦谢曰:“亮言语冒犯,望乞恕罪。”权邀孔明入后堂,置酒相待。
数巡之后,权曰:“曹操平生所恶者:吕布、刘表、袁绍、袁术、豫州与孤
耳。今数雄已灭,独豫州与孤尚存。孤不能以全吴之地,受制于人。吾计决矣。
非刘豫州莫与当曹操者;然豫州新败之后,安能抗此难乎?”孔明曰:“豫州虽
新败,然关云长犹率精兵万人;刘琦领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曹操之众,远来
疲惫;近追豫州,轻骑一日夜行三百里,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
且北方之人,不习水战。荆州士民附操者,迫于势耳,非本心也。今将军诚能与
豫州协力同心,破曹军必矣。操军破,必北还,则荆、吴之势强,而鼎足之形成
矣。成败之机,在于今日。惟将军裁之。”权大悦曰:“先生之言,顿开茅塞。
吾意已决,更无他疑。即日商议起兵,共灭曹操!”遂令鲁肃将此意传谕文武官
员,就送孔明于馆驿安歇。
张昭知孙权欲兴兵,遂与众议曰:“中了孔明之计也!”急入见权曰:“昭
等闻主公将兴兵与曹操争锋。主公自思比袁绍若何?曹操向日兵微将寡,尚能一
鼓克袁绍;何况今日拥百万之众南征,岂可轻敌?若听诸葛亮之言,妄动甲兵,
此所谓负薪救火也。”孙权只低头不语。顾雍曰:“刘备因为曹操所败,故欲借
我江东之兵以拒之,主公奈何为其所用乎;愿听子布之言。”孙权沉吟未决。张
昭等出,鲁肃入见曰:“适张子布等,又劝主公休动兵,力主降议,此皆全躯保
妻子之臣,为自谋之计耳。原主公勿听也。”孙权尚在沉吟。肃曰:“主公若迟
疑,必为众人误矣。”权曰:“卿且暂退,容我三思。”肃乃退出。时武将或有
要战的,文官都是要降的,议论纷纷不一。
且说孙权退入内宅,寝食不安,犹豫不决。吴国太见权如此,问曰:“何事
在心,寝食俱废?”权曰:“今曹操屯兵于江汉,有下江南之意。问诸文武,或
欲降者,或欲战者。欲待战来,恐寡不敌众;欲待降来,又恐曹操不容:因此犹
豫不决。”吴国太曰:“汝何不记吾姐临终之语乎?”孙权如醉方醒,似梦初觉,
想出这句话来。正是:追思国母临终语,引得周郎立战功。毕竟说着甚的,且看
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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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四回 孔明用智激周瑜 孙权决计破曹操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吴国太见孙权疑惑不决,乃谓之曰:“先姊遗言云:‘伯符临终有言:
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今何不请公瑾问之?”权大喜,即遣使往
鄱阳请周瑜议事。原来周瑜在鄱阳湖训练水师,闻曹操大军至汉上,便星夜回柴
桑郡议军机事。使者未发,周瑜已先到。鲁肃与瑜最厚,先来接着,将前项事细
述一番。周瑜曰:“子敬休忧,瑜自有主张。今可速请孔明来相见。”鲁肃上马
去了。
周瑜方才歇息,忽报张昭、顾雍、张纮、步骘四人来相探。瑜接入堂中坐定,
叙寒温毕。张昭曰:“都督知江东之利害否?”瑜曰:“未知也。”昭曰:“曹
操拥众百万,屯于汉上,昨传檄文至此,欲请主公会猎于江夏。虽有相吞之意,
尚未露其形。昭等劝主公且降之,庶免江东之祸。不想鲁子敬从江夏带刘备军师
诸葛亮至此,彼因自欲雪愤,特下说词以激主公。子敬却执迷不悟。正欲待都督
一决。”瑜曰:“公等之见皆同否?”顾雍等曰:“所议皆同。”瑜曰:“吾亦
欲降久矣。公等请回,明早见主公,自有定议。”昭等辞去。
少顷,又报程普、黄盖、韩当等一班战将来见。瑜迎入,各问慰讫。程普曰:
“都督知江东早晚属他人否?”瑜曰:“未知也。”普曰:“吾等自随孙将军开
基创业,大小数百战,方才战得六郡城池。今主公听谋士之言,欲降曹操,此真
可耻可惜之事!吾等宁死不辱。望都督劝主公决计兴兵,吾等愿效死战。”瑜曰:
“将军等所见皆同否?”黄盖忿然而起,以手拍额曰:“吾头可断,誓不降曹!”
众人皆曰:“吾等都不愿降!”瑜曰:“吾正欲与曹操决战,安肯投降!将军等
请回。瑜见主公,自有定议。”程普等别去。
又未几,诸葛瑾、吕范等一班儿文官相候。瑜迎入,讲礼方毕,诸葛瑾曰:
“舍弟诸葛亮自汉上来,言刘豫州欲结东吴,共伐曹操,文武商议未定。因舍弟
为使,瑾不敢多言,专候都督来决此事。”瑜曰:“以公论之若何?”瑾曰:
“降者易安,战者难保。”周瑜笑曰:“瑜自有主张。来日同至府下定议。”瑾
等辞退。
忽又报吕蒙、甘宁等一班儿来见。瑜请入,亦叙谈此事。有要战者,有要降
者,互相争论。瑜曰:“不必多言,来日都到府下公议。”众乃辞去。周瑜冷笑
不止。
至晚,人报鲁子敬引孔明来拜。瑜出中门迎入。叙礼毕,分宾主而坐。肃先
问瑜曰:“今曹操驱众南侵,和与战二策,主公不能决,一听于将军。将军之意
若何?”瑜曰:“曹操以天子为名,其师不可拒。且其势大,未可轻敌。战则必
败,降则易安。吾意已决。来日见主公,便当遣使纳降。”鲁肃愕然曰:“君言
差矣!江东基业,已历三世,岂可一旦弃于他人?伯符遗言,外事付托将军。今
正欲仗将军保全国家,为泰山之靠,奈何从懦夫之议耶?”瑜曰:“江东六郡,
生灵无限;若罹兵革之祸,必有归怨于我,故决计请降耳。”肃曰:“不然。以
将军之英雄,东吴之险固,操未必便能得志也。”二人互相争辩,孔明只袖手冷
笑。瑜曰:“先生何故哂笑?”孔明曰:“亮不笑别人,笑子敬不识时务耳。”
肃曰:“先生如何反笑我不识时务?”孔明曰:“公瑾主意欲降操,甚为合理。”
瑜曰:“孔明乃识时务之士,必与吾有同心。”肃曰:“孔明,你也如何说此?”
孔明曰:“操极善用兵,天下莫敢当。向只有吕布、袁绍、袁术、刘表敢与对敌。
今数人皆被操灭,天下无人矣。独有刘豫州不识时务,强与争衡;今孤身江夏,
存亡未保。将军决计降曹,可以保妻子,可以全富贵。国祚迁移,付之天命,何
足惜哉!”鲁肃大怒曰:“汝教吾主屈膝受辱于国贼乎!”
孔明曰:“愚有一计:并不劳牵羊担酒,纳土献印;亦不须亲自渡江;只须
遣一介之使,扁舟送两个人到江上。操一得此两人,百万之众,皆卸甲卷旗而退
矣。”瑜曰:“用何二人,可退操兵?”孔明曰:“江东去此两人,如大木飘一
叶,太仓减一粟耳;而操得之,必大喜而去。”瑜又问:“果用何二人?”孔明
曰:“亮居隆中时,即闻操于漳河新造一台,名曰铜雀,极其壮丽;广选天下美
女以实其中。操本好色之徒,久闻江东乔公有二女,长曰大乔,次曰小乔,有沉
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操曾发誓曰:吾一愿扫平四海,以成帝业;一愿得
江东二乔,置之铜雀台,以乐晚年,虽死无恨矣。今虽引百万之众,虎视江南,
其实为此二女也。将军何不去寻乔公,以千金买此二女,差人送与曹操,操得二
女,称心满意,必班师矣。此范蠡献西施之计,何不速为之?”瑜曰:“操欲得
二乔,有何证验?”孔明曰:“曹操幼子曹植,字子建,下笔成文。操尝命作一
赋,名曰《铜雀台赋》。赋中之意,单道他家合为天子,誓取二乔。”瑜曰:
“此赋公能记否?”孔明曰:“吾爱其文华美,尝窃记之。”瑜曰:“试请一诵。”
孔明即时诵《铜雀台赋》云:
“从明后以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建高
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临漳水之长流兮,
望园果之滋荣。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
共。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欣群才之来萃兮,协飞熊之吉梦。仰春风
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天云垣其既立兮,家愿得乎双逞,扬仁化于宇宙兮,
尽肃恭于上京。惟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
休矣!美矣!惠泽远扬。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
月之辉光。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年寿于东皇。御龙兮以遨游兮,回鸾驾而周章。
恩化及乎四海兮,嘉物阜而民康。愿斯台之永固兮,乐终古而未央!”
周瑜听罢,勃然大怒,离座指北而骂曰:“老贼欺吾太甚!”孔明急起止之
曰:“昔单于屡侵疆界,汉天子许以公主和亲,今何惜民间二女乎?”瑜曰:
“公有所不知:大乔是孙伯符将军主妇,小乔乃瑜之妻也。”孔明佯作惶恐之状,
曰:“亮实不知。失口乱言,死罪!死罪!”瑜曰:“吾与老贼誓不两立!”孔
明曰:“事须三思,免致后悔。”瑜曰:“吾承伯符寄托,安有屈身降操之理?
适来所言,故相试耳。吾自离鄱阳湖,便有北伐之心,虽刀斧加头,不易其志也!
望孔明助一臂之力,同破曹贼。”孔明曰:“若蒙不弃,愿效犬马之劳,早晚拱
听驱策。”瑜曰:“来日入见主公,便议起兵。”孔明与鲁肃辞出,相别而去。
次日清晨,孙权升堂。左边文官张昭、顾雍等三十余人;右边武官程普、黄
盖等三十余人:衣冠济济,剑佩锵锵,分班侍立。少顷,周瑜入见。礼毕,孙权
问慰罢,瑜曰:“近闻曹操引兵屯汉上,驰书至此,主公尊意若何?”权即取檄
文与周瑜看。瑜看毕,笑曰:“老贼以我江东无人,敢如此相侮耶!”权曰:
“君之意若何?”瑜曰:“主公曾与众文武商议否?”权曰:“连日议此事:有
劝我降者,有劝我战者。吾意未定,故请公瑾一决。”瑜曰:“谁劝主公降?”
权曰:“张子布等皆主其意。”瑜即问张昭曰:“愿闻先生所以主降之意。”昭
曰:“曹操挟天子而征四方,动以朝廷为名;近又得荆州,威势愈大。吾江东可
以拒操者,长江耳。今操艨艟战舰,何止千百?水陆并进,何可当之?不如且降,
更图后计。”瑜曰:“此迂儒之论也!江东自开国以来,今历三世,安忍一旦废
弃?”权曰:“若此,计将安出?”瑜曰:“操虽托名汉相,实为汉贼。将军以
神武雄才,仗父兄余业,据有江东,兵精粮足,正当横行天下,为国家除残去暴,
奈何降贼耶?且操今此来,多犯兵家之忌:北土未平,马腾、韩遂为其后患,而
操久于南征,一忌也;北军不熟水战,操舍鞍马,仗舟楫,与东吴争衡,二忌也;
又时值隆冬盛寒,马无藁草,三忌也;驱中国士卒,远涉江湖,不服水土,多生
疾病,四忌也。操兵犯此数忌,虽多必败。将军擒操,正在今日。瑜请得精兵数
万人,进屯夏口,为将军破之!”权矍然起曰:“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所惧二
袁、吕布、刘表与孤耳。今数雄已灭,惟孤尚存。孤与老贼,誓不两立!卿言当
伐,甚合孤意。此天以卿授我也。”瑜曰:“臣为将军决一血战,万死不辞。只
恐将军狐疑不定。”权拔佩剑砍面前奏案一角曰:“诸官将有再言降操者,与此
案同!”言罢,便将此剑赐周瑜,即封瑜为大都督,程普为副都督,鲁肃为赞军
校尉。如文武官将有不听号令者,即以此剑诛之。瑜受了剑,对众言曰:“吾奉
主公之命,率众破曹。诸将官吏来日俱于江畔行营听令。如迟误者,依七禁令五
十四斩施行。”言罢,辞了孙权,起身出府。众文武各无言而散。
周瑜回到下处,便请孔明议事。孔明至。瑜曰:“今日府下公议已定,愿求
破曹良策。”孔明曰:“孙将军心尚未稳,不可以决策也。”瑜曰:“何谓心不
稳?”孔明曰:“心怯曹兵之多,怀寡不敌众之意。将军能以军数开解,使其了
然无疑,然后大事可成。”瑜曰:“先生之论甚善。”乃复入见孙权。权曰:
“公瑾夜至,必有事故。”瑜曰:“来日调拨军马,主公心有疑否?”权曰“但
忧曹操兵多,寡不敌众耳。他无所疑。”瑜笑曰:“瑜特为此来开解主公。主公
因见操檄文,言水陆大军百万,故怀疑惧,不复料其虚实。今以实较之:彼将中
国之兵,不过十五六万,且已久疲;所得袁氏之众,亦止七八万耳,尚多怀疑未
服。夫以久疲之卒,御狐疑之众,其数虽多,不足畏也。瑜得五万兵,自足破之。
愿主公勿以为虑。”权抚瑜背曰:“公瑾此言,足释吾疑。子布无谋,深失孤望;
独卿及子敬,与孤同心耳。卿可与子敬、程普即日选军前进。孤当续发人马,多
载资粮,为卿后应。卿前军倘不如意,便还就孤。孤当亲与操贼决战,更无他疑。”
周瑜谢出,暗忖曰:“孔明早已料着吴侯之心。其计画又高我一头。久必为江东
之患,不如杀之。乃令人连夜请鲁肃入帐,言欲杀孔明之事。肃曰:“不可。今
操贼未破,先杀贤士,是自去其助也。”瑜曰:“此人助刘备,必为江东之患。”
肃曰:“诸葛瑾乃其亲兄,可令招此人同事东吴,岂不妙哉?”瑜善其言。
次日平明,瑜赴行营,升中军帐高坐。左右立刀斧手,聚集文官武将听令。
原来程普年长于瑜,今瑜爵居其上,心中不乐:是日乃托病不出,令长子程咨自
代。瑜令众将曰:“王法无亲,诸君各守乃职。方今曹操弄权,甚于董卓:囚天
子于许昌。屯暴兵于境上。吾今奉命讨之,诸君幸皆努力向前。大军到处,不得
扰民。赏劳罚罪,并不徇纵。”令毕,即差韩当、黄盖为前部先锋,领本部战船,
即日起行,前至三江口下寨,别听将令;蒋钦、周泰为第二队;凌统、潘璋为第
三队;太史慈、吕蒙为第四队;陆逊、董袭为第五队;吕范、朱治为四方巡警使,
催督六郡官军,水陆并进,克期取齐。调拨已毕,诸将各自收拾船只军器起行。
程咨回见父程普,说周瑜调兵,动止有法。普大惊曰:“吾素欺周郎懦弱,不足
为将;今能如此,真将才也!我如何不服!”遂亲诣行营谢罪。瑜亦逊谢。
次日,瑜请诸葛瑾,谓曰:“令弟孔明有王佐之才,如何屈身事刘备?今幸
至江东,欲烦先生不惜齿牙余论,使令弟弃刘备而事东吴,则主公既得良辅,而
先生兄弟又得相见,岂不美哉?先生幸即一行。”瑾曰:“瑾自至江东,愧无寸
功。今都督有命,敢不效力。”即时上马,径投驿亭来见孔明。孔明接入,哭拜,
各诉阔情。瑾泣曰:“弟知伯夷、叔齐乎?”孔明暗思:“此必周郎教来说我也。”
遂答曰:“夷、齐古之圣贤也。”瑾曰:“夷、齐虽至饿死首阳山下,兄弟二人
亦在一处。我今与你同胞共乳,乃各事其主,不能旦暮相聚。视夷、齐之为人,
能无愧乎?”孔明曰:“兄所言者,情也;弟所守者,义也。弟与兄皆汉人。今
刘皇叔乃汉室之胄,兄若能去东吴,而与弟同事刘皇叔,则上不愧为汉臣,而骨
肉又得相聚,此情义两全之策也。不识兄意以为何如?”瑾思曰:“我来说他,
反被他说了我也。”遂无言回答,起身辞去。回见周瑜,细述孔明之言。瑜曰:
“公意若何?”瑾曰:“吾受孙将军厚恩,安肯相背!”瑜曰:“公既忠心事主,
不必多言。吾自有伏孔明之计。”正是:智与智逢宜必合,才和才角又难容。毕
竟周瑜定何计伏孔明,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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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五回 三江口曹操折兵 群英会蒋干中计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周瑜闻诸葛瑾之言,转恨孔明,存心欲谋杀之。次日,点齐军将,入辞
孙权。权曰:“卿先行,孤即起兵继后。”瑜辞出,与程普、鲁肃领兵起行,便
邀孔明同往。孔明欣然从之。一同登舟,驾起帆樯,迤逦望夏口而进。离三江口
五六十里,船依次第歇定。周瑜在中央下寨,岸上依西山结营,周围屯住。孔明
只在一叶小舟内安身。
周瑜分拨已定,使人请孔明议事。孔明至中军帐,叙礼毕,瑜曰:“昔曹操
兵少,袁绍兵多,而操反胜绍者,因用许攸之谋,先断乌巢之粮也。今操兵八十
三万,我兵只五六万,安能拒之?亦必须先断操之粮,然后可破。我已探知操军
粮草,俱屯于聚铁山。先生久居汉上,熟知地理。敢烦先生与关、张、子龙辈─
─吾亦助兵千人──星夜往聚铁山断操粮道。彼此各为主人之事,幸勿推调。”
孔明暗思:“此因说我不动,设计害我。我若推调,必为所笑。不如应之,别有
计议。”乃欣然领诺。瑜大喜。孔明辞出。鲁肃密谓瑜曰:“公使孔明劫粮,是
何意见?”瑜曰:“吾欲杀孔明,恐惹人笑,故借曹操之手杀之,以绝后患耳。”
肃闻言,乃往见孔明,看他知也不知。只见孔明略无难色,整点军马要行。肃不
忍,以言挑之曰:“先生此去可成功否?”孔明笑曰:“吾水战、步战、马战、
车战,各尽其妙,何愁功绩不成,非比江东公与周郎辈止一能也。”肃曰:“吾
与公瑾何谓一能?”孔明曰:“吾闻江南小儿谣言云:‘伏路把关饶子敬,临江
水战有周郎。’公等于陆地但能伏路把关;周公瑾但堪水战,不能陆战耳。”
肃乃以此言告知周瑜。瑜怒曰:“何欺我不能陆战耶!不用他去!我自引一
万马军,往聚铁山断操粮道:”肃又将此言告孔明。孔明笑曰:“公瑾令吾断粮
者,实欲使曹操杀吾耳。吾故以片言戏之,公瑾便容纳不下。目今用人之际,只
愿吴侯与刘使君同心,则功可成;如各相谋害,大事休矣。操贼多谋,他平生惯
断人粮道,今如何不以重兵提备?公瑾若去,必为所擒。今只当先决水战,挫动
北军锐气,别寻妙计破之。望子敬善言以告公瑾为幸。”鲁肃遂连夜回见周瑜,
备述孔明之言。瑜摇首顿足曰:“此人见识胜吾十倍,今不除之,后必为我国之
祸!”肃曰:“今用人之际,望以国家为重。且待破曹之后,图之未晚。”瑜然
其说。
却说玄德分付刘琦守江夏,自领众将引兵往夏口。遥望江南岸旗幡隐隐,戈
戟重重,料是东吴已动兵矣,乃尽移江夏之兵,至樊口屯紥。玄德聚众曰:“孔
明一去东吴,杳无音信,不知事体如何。谁人可去探听虚实回报?”糜竺曰:
“竺愿往。”玄德乃备羊酒礼物,令糜竺至东吴,以犒军为名,探听虚实。竺领
命,驾小舟顺流而下,径至周瑜大寨前。军士入报周瑜,瑜召入。竺再拜,致玄
德相敬之意,献上酒礼。瑜受讫,设宴款待糜竺。竺曰:“孔明在此已久,今愿
与同回。”瑜曰:“孔明方与我同谋破曹,岂可便去?吾亦欲见刘豫州,共议良
策;奈身统大军,不可暂离。若豫州肯枉驾来临,深慰所望。”竺应诺,拜辞而
回。肃问瑜曰:“公欲见玄德,有何计议?”瑜曰:“玄德世之枭雄,不可不除。
吾今乘机诱至杀之,实为国家除一后患。”鲁肃再三劝谏,瑜只不听,遂传密令:
“如玄德至,先埋伏刀斧手五十人于壁衣中,看吾掷杯为号,便出下手。”
却说糜竺回见玄德,具言周瑜欲请主公到彼面会,别有商议。玄德便教收拾
快船一只,只今便行。云长谏曰:“周瑜多谋之士,又无孔明书信,恐其中有诈,
不可轻去。”玄德曰:“我今结东吴以共破曹操,周郎欲见我,我若不往,非同
盟之意。两相猜忌,事不谐矣。”云长曰:“兄长若坚意要去,弟愿同往。”张
飞曰:“我也跟去。”玄德曰:“只云长随我去。翼德与子龙守寨。简雍固守鄂
县。我去便回。”分付毕,即与云长乘小舟,并从者二十余人,飞棹赴江东。玄
德观看江东艨艟战舰、旌旗甲兵,左右分布整齐,心中甚喜。军士飞报周瑜:
“刘豫州来了。”瑜问:“带多少船只来?”军士答曰:“只有一只船,二十余
从人。”瑜笑曰:“此人命合体矣!”乃命刀斧手先埋伏定,然后出寨迎接。玄
德引云长等二十余人,直到中军帐,叙礼毕,瑜请玄德上坐。玄德曰:“将军名
传天下,备不才,何烦将军重礼?”乃分宾主而坐。周瑜设宴相待。
且说孔明偶来江边,闻说玄德来此与都督相会,吃了一惊,急入中军帐窃看
动静。只见周瑜面有杀气,两边壁衣中密排刀斧手。孔明大惊曰:“似此如之奈
何?”回视玄德,谈笑自若;却见玄德背后一人,按剑而立,乃云长也。孔明喜
曰:“吾主无危矣。”遂不复入,仍回身至江边等候。
周瑜与玄德饮宴,酒行数巡,瑜起身把盏,猛见云长按剑立于玄德背后,忙
问何人。玄德曰:“吾弟关云长也。”瑜惊曰:“非向日斩颜良、文丑者乎?”
玄德曰:“然也。”瑜大惊,汗流满背,便斟酒与云长把盏。少顷,鲁肃入。玄
德曰:“孔明何在?烦子敬请来一会。”瑜曰:“且待破了曹操,与孔明相会未
迟。”玄德不敢再言。云长以目视玄德。玄德会意,即起身辞瑜曰:“备暂告别。
即日破敌收功之后,专当叩贺。”瑜亦不留,送出辕门。玄德别了周瑜,与云长
等来至江边,只见孔明已在舟中。玄德大喜。孔明曰:“主公知今日之危乎?”
玄德愕然曰:“不知也。”孔明曰:“若无云长,主公几为周郎所害矣。”玄德
方才省悟,便请孔明同回樊口。孔明曰:“亮虽居虎口,安如泰山。今主公但收
拾船只军马候用。以十一月二十甲子日后为期,可令子龙驾小舟来南岸边等候。
切勿有误。”玄德问其意。孔明曰:“但看东南风起,亮必还矣。”玄德再欲问
时,孔明催促玄德作速开船。言讫自回。玄德与云长及从人开船,行不数里,忽
见上流头放下五六十只船来。船头上一员大将,横矛而立,乃张飞也。因恐玄德
有失,云长独力难支,特来接应。于是三人一同回寨,不在话下。
却说周瑜送了玄德,回至寨中,鲁肃入问曰:“公既诱玄德至此,为何又不
下手?”瑜曰:“关云长,世之虎将也,与玄德行坐相随,吾若下手,他必来害
我。”肃愕然。忽报曹操遣使送书至。瑜唤入。使者呈上书看时,封面上判云:
“汉大丞相付周都督开拆。”瑜大怒,更不开看,将书扯碎,掷于地下,喝斩来
使。肃曰:“两国相争,不斩来使。瑜曰:“斩使以示威!”遂斩使者,将首级
付从人持回。随令甘宁为先锋,韩当为左翼,蒋钦为右翼。瑜自部领诸将接应。
来日四更造饭,五更开船,鸣鼓呐喊而进。
却说曹操知周瑜毁书斩使,大怒,便唤蔡瑁、张允等一班荆州降将为前部,
操自为后军,催督战船,到三江口。早见东吴船只,蔽江而来。为首一员大将,
坐在船头上大呼曰:“吾乃甘宁也!谁敢来与我决战?”蔡瑁令弟蔡<王熏>前进。
两船将近,甘宁拈弓搭箭,望蔡<王熏>射来,应弦而倒。宁驱船大进,万弩齐发。
曹军不能抵当。右边蒋钦,左边韩当,直冲入曹军队中。曹军大半是青、徐之兵,
素不习水战,大江面上,战船一摆,早立脚不住。甘宁等三路战船,纵横水面。
周瑜又催船助战。曹军中箭着炮者,不计其数,从巳时直杀到未时。周瑜虽得利,
只恐寡不敌众,遂下令鸣金,收住船只。曹军败回。操登旱寨,再整军士,唤蔡
瑁、张允责之曰:“东吴兵少,反为所败,是汝等不用心耳!”蔡瑁曰:“荆州
水军,久不操练;青、徐之军,又素不习水战。故尔致败。今当先立水寨,令青、
徐军在中,荆州军在外,每日教习精熟,方可用之。”操曰:“汝既为水军都督,
可以便宜从事,何必禀我!”于是张、蔡二人,自去训练水军。沿江一带分二十
四座水门,以大船居于外为城郭,小船居于内,可通往来,至晚点上灯火,照得
天心水面通红。旱寨三百余里,烟火不绝。
却说周瑜得胜回寨,犒赏三军,一面差人到吴侯处报捷。当夜瑜登高观望,
只见西边火光接天。左右告曰:“此皆北军灯火之光也。”瑜亦心惊。次日,瑜
欲亲往探看曹军水寨,乃命收拾楼船一只,带着鼓东,随行健将数员,各带强弓
硬弩,一齐上船迤逦前进。至操寨边,瑜命下了矴石,楼船上鼓乐齐奏。瑜暗
窥他水寨,大惊曰:“此深得水军之妙也!”问:“水军都督是谁?”左右曰:
“蔡瑁、张允。”瑜思曰:“二人久居江东,谙习水战,吾必设计先除此二人,
然后可以破曹。”正窥看间,早有曹军飞报曹操,说:“周瑜偷看吾寨。”操命
纵船擒捉。瑜见水寨中旗号动,急教收起矴石,两边四下一齐轮转橹棹,望江
面上如飞而去。比及曹寨中船出时,周瑜的楼船已离了十数里远,追之不及,回
报曹操。
操问众将曰:“昨日输了一阵,挫动锐气;今又被他深窥吾寨。吾当作何计
破之?”言未毕,忽帐下一人出曰:“某自幼与周郎同窗交契,愿凭三寸不烂之
舌,往江东说此人来降。”曹操大喜,视之,乃九江人,姓蒋,名干,字子翼,
现为帐下幕宾。操问曰:“子翼与周公瑾相厚乎?”干曰:“丞相放心。干到江
左,必要成功。”操问:“要将何物去?”干曰:“只消一童随往,二仆驾舟,
其余不用。”操甚喜,置酒与蒋干送行。干葛巾布袍,驾一只小舟,径到周瑜寨
中,命传报:“故人蒋干相访。”周瑜正在帐中议事,闻将干至,笑谓诸将曰:
“说客至矣!”遂与众将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众皆应命而去。
瑜整衣冠,引从者数百,皆锦衣花帽,前后簇拥而出。蒋干引一青衣小童,
昂然而来。瑜拜迎之。干曰:“公瑾别来无恙!”瑜曰:“子翼良苦:远涉江湖,
为曹氏作说客耶?”干愕然曰:“吾久别足下,特来叙旧,奈何疑我作说客也?”
瑜笑曰:“吾虽不及师旷之聪,闻弦歌而知雅意。”干曰:“足下待故人如此,
便请告退。”瑜笑而挽其臂曰:“吾但恐兄为曹氏作说客耳。既无此心,何速去
也?”遂同入帐。叙礼毕,坐定,即传令悉召江左英杰与子翼相见。
须臾,文官武将,各穿锦衣;帐下偏裨将校,都披银铠:分两行而入。瑜都
教相见毕,就列于两傍而坐。大张筵席,奏军中得胜之乐,轮换行酒。瑜告众官
曰:“此吾同窗契友也。虽从江北到此,却不是曹家说客。公等勿疑。”遂解佩
剑付太史慈曰:“公可佩我剑作监酒:今日宴饮,但叙朋友交情;如有提起曹操
与东吴军旅之事者,即斩之!”太史慈应诺,按剑坐于席上。蒋干惊愕,不敢多
言。周瑜曰:“吾自领军以来,滴酒不饮;今日见了故人,又无疑忌,当饮一醉。”
说罢,大笑畅饮。座上觥筹交错。饮至半醋,瑜携干手,同步出帐外。左右军士,
皆全装惯带,持戈执戟而立。瑜曰:“吾之军士,颇雄壮否?”干曰:“真熊虎
之士也,”瑜又引干到帐后一望,粮草堆如山积。瑜曰:“吾之粮草,颇足备否?”
干曰:“兵精粮足,名不虚传。”瑜佯醉大笑曰:“想周瑜与子翼同学业时,不
曾望有今日。”干曰:“以吾兄高才,实不为过。”瑜执干手曰:“大丈夫处世,
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必行,计必从,祸福共之。假使
苏秦、张仪、陆贾、郦生复出,口似悬河,舌如利刃,安能动我心哉!”言罢大
笑。蒋干面如土色。瑜复携干入帐,会诸将再饮;因指诸将曰:“此皆江东之英
杰。今日此会,可名‘群英会’。”饮至天晚,点上灯烛,瑜自起舞剑作歌。歌
曰:
“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
歌罢,满座欢笑。至夜深,干辞曰:“不胜酒力矣。”瑜命撤席,诸将辞出。
瑜曰:“久不与子翼同榻,今宵抵足而眠。”于是佯作大醉之状,携干入帐共寝。
瑜和衣卧倒,呕吐狼藉。蒋干如何睡得着?伏枕听时,军中鼓打二更,起视残灯
尚明。看周瑜时,鼻息如雷。干见帐内桌上,堆着一卷文书,乃起床偷视之,却
都是往来书信。内有一封,上写“蔡瑁张允谨封。”干大惊,暗读之。书略曰:
“某等降曹,非图仕禄,迫于势耳。今已赚北军困于寨中,但得其便,即将
操贼之首,献于麾下。早晚人到,便有关报。幸勿见疑。先此敬覆。”
干思曰:“原来蔡瑁、张允结连东吴!”遂将书暗藏于衣内。再欲检看他书
时,床上周瑜翻身,干急灭灯就寝。瑜口内含糊曰:“子翼,我数日之内,教你
看操贼之首!”干勉强应之。瑜又曰:“子翼,且住!……教你看操贼之首!…
…”及干问之,瑜又睡着。干伏于床上,将近四更,只听得有人入帐唤曰:“都
督醒否?”周瑜梦中做忽觉之状,故问那人曰:“床上睡着何人?”答曰:“都
督请子翼同寝,何故忘却?”瑜懊悔曰:“吾平日未尝饮醉;昨日醉后失事,不
知可曾说甚言语?”那人曰:“江北有人到此。”瑜喝:“低声!”便唤:“子
翼。”蒋干只妆睡着。瑜潜出帐。干窃听之,只闻有人在外曰:“张、蔡二都督
道:急切不得下手,……”后面言语颇低,听不真实。少顷,瑜入帐,又唤:
“子翼。”蒋干只是不应,蒙头假睡。瑜亦解衣就寝。干寻思:“周瑜是个精细
人,天明寻书不见,必然害我。”睡至五更,干起唤周瑜;瑜却睡着。干戴上巾
帻,潜步出帐,唤了小童,径出辕门。军士问:“先生那里去?”干曰:“吾在
此恐误都督事,权且告别。”军士亦不阻当。
干下船,飞棹回见曹操。操问:“子翼干事若何?”干曰:“周瑜雅量高致,
非言词所能动也。”操怒曰:“事又不济,反为所笑!”干曰:“虽不能说周瑜,
却与丞相打听得一件事。乞退左右。”干取出书信,将上项事逐一说与曹操。操
大怒曰:“二贼如此无礼耶!”即便唤蔡瑁、张允到帐下。操曰:“我欲使汝二
人进兵。”瑁曰:“军尚未曾练熟,不可轻进。”操怒曰:“军若练熟,吾首级
献于周郎矣!”蔡、张二人不知其意,惊慌不能回答。操喝武士推出斩之。须臾,
献头帐下,操方省悟曰:“吾中计矣!”后人有诗叹曰:
“曹操奸雄不可当,一时诡计中周郎。蔡张卖主求生计,谁料今朝剑下亡!”
众将见杀了张、蔡二人,入问其故。操虽心知中计,却不肯认错,乃谓众将
曰:“二人怠慢军法,吾故斩之。”众皆嗟呀不已。操于众将内选毛玠、于禁为
水军都督,以代蔡、张二人之职。
细作探知,报过江东。周瑜大喜曰:“吾所患者,此二人耳。今既剿除,吾
无忧矣。”肃曰:“都督用兵如此,何愁曹贼不破乎!”瑜曰:“吾料诸将不知
此计,独有诸葛亮识见胜我,想此谋亦不能瞒也。子敬试以言挑之,看他知也不
知,便当回报。”正是:还将反间成功事,去试从旁冷眼人。未知肃去问孔明还
是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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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用奇谋孔明借箭 献密计黄盖受刑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鲁肃领了周瑜言语,径来舟中相探孔明。孔明接入小舟对坐。肃曰:
“连日措办军务,有失听教。”孔明曰:“便是亮亦未与都督贺喜。”肃曰:
“何喜?”孔明曰:“公瑾使先生来探亮知也不知,便是这件事可贺喜耳。”
諕得鲁肃失色问曰:“先生何由知之?”孔明曰:“这条计只好弄蒋干。曹操、
虽被一时瞒过,必然便省悟,只是不肯认错耳。今蔡、张两人既死,江东无患矣,
如何不贺喜!吾闻曹操换毛玠、于禁为水军都督,则这两个手里,好歹送了水军
性命。”鲁肃听了,开口不得,把些言语支吾了半晌,别孔明而回。孔明嘱曰:
“望子敬在公瑾面前勿言亮先知此事。恐公瑾心怀妒忌,又要寻事害亮。”鲁肃
应诺而去,回见周瑜,把上项事只得实说了。瑜大惊曰:“此人决不可留!吾决
意斩之!”肃劝曰:“若杀孔明,却被曹操笑也。”瑜曰:“吾自有公道斩之,
教他死而无怨。”肃曰:“何以公道斩之?”瑜曰:“子敬休问,来日便见。”
次日,聚众将于帐下,教请孔明议事。孔明欣然而至。坐定,瑜问孔明曰:
“即日将与曹军交战,水路交兵,当以何兵器为先?”孔明曰:“大江之上,以
弓箭为先。”瑜曰:“先生之言,甚合愚意。但今军中正缺箭用,敢烦先生监造
十万枝箭,以为应敌之具。此系公事,先生幸勿推却。”孔明曰:“都督见委,
自当效劳。敢问十万枝箭,何时要用?”瑜曰:“十日之内,可完办否?”孔明
曰:“操军即日将至,若候十日,必误大事。”瑜曰:“先生料几日可完办?”
孔明曰:“只消三日,便可拜纳十万枝箭。”瑜曰:“军中无戏言。”孔明曰:
“怎敢戏都督!愿纳军令状:三日不办,甘当重罚。”瑜大喜,唤军政司当面取
了文书,置酒相待曰:“待军事毕后,自有酬劳。”孔明曰:“今日已不及,来
日造起。至第三日,可差五百小军到江边搬箭。”饮了数杯,辞去。鲁肃曰:
“此人莫非诈乎?”瑜曰:“他自送死,非我逼他。今明白对众要了文书,他便
两胁生翅,也飞不去。我只分付军匠人等,教他故意迟延,凡应用物件,都不与
齐备。如此,必然误了日期。那时定罪,有何理说?公今可去探他虚实,却来回
报。
肃领命来见孔明。孔明曰:“吾曾告子敬,休对公瑾说,他必要害我。不想
子敬不肯为我隐讳,今日果然又弄出事来。三日内如何造得十万箭?子敬只得救
我!”肃曰:“公自取其祸,我如何救得你?”孔明曰:“望子敬借我二十只船,
每船要军士三十人,船上皆用青布为幔,各束草千余个,分布两边。吾别有妙用。
第三日包管有十万枝箭。只不可又教公瑾得知,若彼知之,吾计败矣。”肃允诺,
却不解其意,回报周瑜,果然不提起借船之事,只言:“孔明并不用箭竹、翎毛、
胶漆等物,自有道理。”瑜大疑曰:“且看他三日后如何回覆我!”
却说鲁肃私自拨轻快船二十只,各船三十余人,并布幔束草等物,尽皆齐备,
候孔明调用。第一日却不见孔明动静;第二日亦只不动。至第三日四更时分,孔
明密请鲁肃到船中。肃问曰:“公召我来何意?”孔明曰:“特请子敬同往取箭。”
肃曰:“何处去取?”孔明曰:“子敬休问,前去便见。”遂命将二十只船,用
长索相连,径望北岸进发。是夜大雾漫天,长江之中,雾气更甚,对面不相见。
孔明促舟前进,果然是好大雾!前人有篇《大雾垂江赋》曰:
“大哉长江!西接岷、峨,南控三吴,北带九河。汇百川而入海,历万古以
扬波。至若龙伯、海若,江妃、水母,长鲸千丈,天蜈九首,鬼怪异类,咸集而
有。盖夫鬼神之所凭依,英雄之所战守也。
时也阴阳既乱,昧爽不分。讶长空之一色,忽大雾之四屯。虽舆薪而莫睹,
惟金鼓之可闻。初若溟濛,才隐南山之豹;渐而充塞,欲迷北海之鲲。然后上接
高天,下垂厚地;渺乎苍茫,浩乎无际。鲸鲵出水而腾波,蛟龙潜渊而吐气。又
如梅霖收溽,春阴酿寒;溟溟漠漠,洁浩漫漫。东失柴桑之岸,南无夏口之山。
战船千艘,俱沉沦于岩壑;渔舟一叶,惊出没于波澜。甚则穹吴无光,朝阳失色;
返白昼为昏黄,变丹山为水碧。虽大禹之智,不能测其浅深;离娄之明,焉能辨
乎咫尺?
于是冯夷息浪,屏翳收功;鱼鳖遁迹,鸟兽潜踪。隔断蓬莱之岛,暗围阊阖
之宫。恍惚奔腾,如骤雨之将至;纷纭杂沓,若寒云之欲同。乃能中隐毒蛇,因
之而为瘴疠;内藏妖魅,凭之而为祸害。降疾厄于人间,起风尘于塞外。小民遇
之夭伤,大人观之感慨。盖将返元气于洪荒,混天地为大块。”
当夜五更时候,船已近曹操水寨。孔明教把船只头西尾东,一带摆开,就船
上擂鼓呐喊。鲁肃惊曰:“倘曹兵齐出,如之奈何?”孔明笑曰:“吾料曹操于
重雾中必不敢出。吾等只顾酌酒取乐,待雾散便回。
却说曹寨中,听得擂鼓呐喊,毛玠、于禁二人慌忙飞报曹操。操传令曰:
“重雾迷江,彼军忽至,必有埋伏,切不可轻动。可拨水军弓弩手乱箭射之。”
又差人往旱寨内唤张辽、徐晃各带弓弩军三千,火速到江边助射。比及号令到来,
毛玠、于禁怕南军抢入水寨,已差弓弩手在寨前放箭;少顷,旱寨内弓弩手亦到,
约一万余人,尽皆向江中放箭:箭如雨发。孔明教把船吊回,头东尾西,逼近水
寨受箭,一面擂鼓呐喊。待至日高雾散,孔明令收船急回。二十只船两边束草上,
排满箭枝。孔明令各船上军士齐声叫曰:“谢丞相箭!”比及曹军寨内报知曹操
时,这里船轻水急,已放回二十余里,追之不及。曹操懊悔不已。
却说孔明回船谓鲁肃曰:“每船上箭约五六千矣。不费江东半分之力,已得
十万余箭。明日即将来射曹军,却不甚便!”肃曰:“先生真神人也!何以知今
日如此大雾?”孔明曰:“为将而不通天文,不识地利,不知奇门,不晓阴阳,
不看阵图,不明兵势,是庸才也。亮于三日前已算定今日有大雾,因此敢任三日
之限。公瑾教我十日完办,工匠料物,都不应手,将这一件风流罪过,明白要杀
我。我命系于天,公瑾焉能害我哉!”鲁肃拜服。
船到岸时,周瑜已差五百军在江边等候搬箭。孔明教于船上取之,可得十余
万枝,都搬入中军帐交纳。鲁肃人见周瑜,备说孔明取箭之事。瑜大惊,慨然叹
曰:“孔明神机妙算,吾不如也!”后人有诗赞曰:
“一天浓雾满长江,远近难分水渺茫。骤雨飞蝗来战舰,孔明今日伏周郎。”
少顷,孔明入寨见周瑜。瑜下帐迎之,称羡曰:“先生神算,使人敬服。”
孔明曰:“诡谲小计,何足为奇。”瑜邀孔明入帐共饮。瑜曰:“昨吾主遣使来
催督进军,瑜未有奇计,愿先生教我。”孔明曰:“亮乃碌碌庸才,安有妙计?”
瑜曰:“某昨观曹操水寨,极是严整有法,非等闲可攻。思得一计,不知可否。
先生幸为我一决之。”孔明曰:“都督且休言。各自写于手内,看同也不同。”
瑜大喜,教取笔砚来,先自暗写了,却送与孔明;孔明亦暗写了。两个移近坐榻,
各出掌中之字,互相观看,皆大笑。原来周瑜掌中字,乃一“火”字;孔明掌中,
亦一“火”字。瑜曰:“既我两人所见相同,更无疑矣。幸勿漏泄。”孔明曰:
“两家公事,岂有漏泄之理。吾料曹操虽两番经我这条计,然必不为备。今都督
尽行之可也。”饮罢分散,诸将皆不知其事。
却说曹操平白折了十五六万箭,心中气闷。荀攸进计曰:“江东有周瑜、诸
葛亮二人用计,急切难破。可差人去东吴诈降,为奸细内应,以通消息,方可图
也。”操曰:“此言正合吾意。汝料军中谁可行此计?”攸曰:“蔡瑁被诛,蔡
氏宗族,皆在军中。瑁之族弟蔡中、蔡和现为副将。丞相可以恩结之,差往诈降
东吴,必不见疑。”操从之,当夜密唤二人入帐嘱付曰:“汝二人可引些少军士,
去东吴诈降。但有动静,使人密报,事成之后,重加封赏。休怀二心!”二人曰:
“吾等妻子俱在荆州,安敢怀二心,丞相勿疑。某二人必取周瑜、诸葛亮之首,
献于麾下。”操厚赏之。次日,二人带五百军士,驾船数只,顺风望着南岸来。
且说周瑜正理会进兵之事,忽报江北有船来到江口,称是蔡瑁之弟蔡和、蔡
中,特来投降。瑜唤入。二人哭拜曰:“吾兄无罪,被操贼所杀。吾二人欲报兄
仇,特来投降。望赐收录,愿为前部。”瑜大喜,重赏二人,即命与甘宁引军为
前部。二人拜谢,以为中计。瑜密唤甘宁分付曰:“此二人不带家小,非真投降,
乃曹操使来为奸细者。吾今欲将计就计,教他通报消息。汝可殷勤相待,就里提
防。至出兵之日,先要杀他两个祭旗。汝切须小心,不可有误。”甘宁领命而去。
鲁肃入见周瑜曰:“蔡中、蔡和之降,多应是诈,不可收用。”瑜叱曰:“彼因
曹操杀其兄,欲报仇而来降,何诈之有!你若如此多疑,安能容天下之士乎!”
肃默然而退,乃往告孔明。孔明笑而不言。肃曰:“孔明何故哂笑?”孔明曰:
“吾笑子敬不识公瑾用计耳。大江隔远,细作极难往来。操使蔡中、蔡和诈降,
刺探我军中事,公瑾将计就计,正要他通报消息。兵不厌诈,公瑾之谋是也。”
肃方才省悟。
却说周瑜夜坐帐中,忽见黄盖潜入中军来见周瑜。瑜问曰:“公覆夜至,必
有良谋见教?”盖曰:“彼众我寡,不宜久持,何不用火攻之?”瑜曰:“谁教
公献此计?”盖曰:“某出自己意,非他人之所教也。”瑜曰:“吾正欲如此,
故留蔡中、蔡和诈降之人,以通消息;但恨无一人为我行诈降计耳。”盖曰:
“某愿行此计。”瑜曰:“不受些苦,彼如何肯信?”盖曰:“某受孙氏厚恩,
虽肝脑涂地,亦无怨悔。”瑜拜而谢之曰:“君若肯行此苦肉计,则江东之万幸
也。”盖曰:“某死亦无怨。”遂谢而出。
次日,周瑜鸣鼓大会诸将于帐下。孔明亦在座。周瑜曰:“操引百万之众,
连络三百余里,非一日可破。今令诸将各领三个月粮草,准备御敌。”言未讫,
黄盖进曰:“莫说三个月,便支三十个月粮草,也不济事!若是这个月破的,便
破;若是这个月破不的,只可依张子布之言,弃甲倒戈,北面而降之耳!”周瑜
勃然变色,大怒曰:“吾奉主公之命,督兵破曹,敢有再言降者必斩。今两军相
敌之际,汝敢出此言,慢我军心,不斩汝首,难以服众!”喝左右将黄盖斩讫报
来。黄盖亦怒曰:“吾自随破虏将军,纵横东南,已历三世,那有你来?”瑜大
怒,喝令速斩。甘宁进前告曰:“公覆乃东吴旧臣,望宽恕之。”瑜喝曰:“汝
何敢多言,乱吾法度!”先叱左右将甘宁乱棒打出。众官皆跪告曰:“黄盖罪固
当诛,但于军不利。望都督宽恕,权且记罪。破曹之后,斩亦未迟。”瑜怒未息。
众官苦苦告求。瑜曰:“若不看众官面皮,决须斩首!今且免死!”命左右:
“拖翻打一百脊杖,以正其罪!”众官又告免。瑜推翻案桌,叱退众官,喝教行
杖。将黄盖剥了衣服,拖翻在地,打了五十脊杖。众官又复苦苦求免。瑜跃起指
盖曰:“汝敢小觑我耶!且寄下五十棍!再有怠慢,二罪俱罚!”恨声不绝而入
帐中。
众官扶起黄盖,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扶归本寨,昏绝几次。动问之人,
无不下泪。鲁肃也往看问了,来至孔明船中,谓孔明曰:“今日公瑾怒责公覆,
我等皆是他部下,不敢犯颜苦谏;先生是客,何故袖手旁观,不发一语?”孔明
笑曰:“子敬欺我。”肃曰:“肃与先生渡江以来,未尝一事相欺。今何出此言?”
孔明曰:“子敬岂不知公瑾今日毒打黄公覆,乃其计耶?如何要我劝他?”肃方
悟。孔明曰:“不用苦肉计,何能瞒过曹操?今必令黄公覆去诈降,却教蔡中、
蔡和报知其事矣。子敬见公瑾时,切勿言亮先知其事,只说亮也埋怨都督便了。”
肃辞去,入帐见周瑜。瑜邀入帐后。肃曰:“今日何故痛责黄公覆?”瑜曰:
“诸将怨否?”肃曰:“多有心中不安者。”瑜曰:“孔明之意若何?”肃曰:
“他也埋怨都督忒情薄。”瑜笑曰:“今番须瞒过他也。”肃曰:“何谓也?”
瑜曰:“今日痛打黄盖,乃计也。吾欲令他诈降,先须用苦肉计瞒过曹操,就中
用火攻之,可以取胜。”肃乃暗思孔明之高见,却不敢明言。
且说黄盖卧于帐中,诸将皆来动问。盖不言语,但长吁而已。忽报参谋阚泽
来问。盖令请入卧内,叱退左右。阚泽曰:“将军莫非与都督有仇?”盖曰:
“非也。”泽曰:“然则公之受责,莫非苦肉计乎?”盖曰:“何以知之?”泽
曰:“某观公瑾举动,已料着八九分。”盖曰:“某受吴侯三世厚恩,无以为报,
故献此计,以破曹操。吾虽受苦,亦无所恨。吾遍观军中,无一人可为心腹者。
惟公素有忠义之心,敢以心腹相告。”泽曰:“公之告我,无非要我献诈降书耳。”
盖曰:“实有此意。未知肯否?”阚泽欣然领诺。正是:勇将轻身思报主,谋臣
为国有同心。未知阚泽所言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发帖际遇]: 风神无名看到神仙姐姐蜡像,叩了一千个响头,蒲团被磕破了,发现里面有银两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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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七回 阚泽密献诈降书 庞统巧授连环计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阚泽字德润,会稽山阴人也;家贫好学,与人佣工,尝借人书来看,看
过一遍,更不遗忘;口才辨给,少有胆气。孙权召为参谋,与黄盖最相善。盖知
其能言有胆,故欲使献诈降书。泽欣然应诺曰:“大丈夫处世,不能立功建业,
不几与草木同腐乎!公既捐躯报主,泽又何惜微生!”黄盖滚下床来,拜而谢之。
泽曰:“事不可缓,即可便行。”盖曰:“书已修下了。”
泽领了书,只就当夜扮作渔翁,驾小舟,望北岸而行。是夜寒星满天。三更
时候,早到曹军水寨。巡江军士拿住,连夜报知曹操。操曰:“莫非是奸细么?”
军士曰:“只一渔翁,自称是东吴参谋阚泽,有机密事来见。”操便教引将入来。
军士引阚泽至,只见帐上灯烛辉煌,曹操凭几危坐,问曰:“汝既是东吴参谋,
来此何干?”泽曰:“人言曹丞相求贤若渴,今观此问,甚不相合。黄公覆,汝
又错寻思了也!”操曰:“吾与东吴旦夕交兵,汝私行到此,如何不问?”泽曰:
“黄公覆乃东吴三世旧臣,今被周瑜于众将之前,无端毒打,不胜忿恨。因欲投
降丞相,为报仇之计,特谋之于我。我与公覆,情同骨肉,径来为献密书。未知
丞相肯容纳否?”操曰:“书在何处?”阚泽取书呈上。操拆书,就灯下观看。
书略曰:
“盖受孙氏厚恩,本不当怀二心。然以今日事势论之:用江东六郡之卒,当
中国百万之师,众寡不敌,海内所共见也。东吴将吏,无有智愚,皆知其不可。
周瑜小子,偏怀浅戆,自负其能,辄欲以卵敌石;兼之擅作威福,无罪受刑,有
功不赏。盖系旧臣,无端为所摧辱,心实恨之!伏闻丞相诚心待物,虚怀纳士,
盖愿率众归降,以图建功雪耻。粮草军仗,随船献纳。泣血拜白,万勿见疑。”
曹操于几案上翻覆将书看了十余次,忽然拍案张目大怒曰:“黄盖用苦肉计,
令汝下诈降书,就中取事,却敢来戏侮我耶!”便教左右推出斩之。左右将阚泽
簇下。泽面不改容,仰天大笑。操教牵回,叱曰:“吾已识破奸计,汝何故哂笑?”
泽曰:“吾不笑你。吾笑黄公覆不识人耳。”操曰:“何不识人?”泽曰:“杀
便杀,何必多问!”操曰:“吾自幼熟读兵书,深知奸伪之道。汝这条计,只好
瞒别人,如何瞒得我!”泽曰:“你且说书中那件事是奸计?”操曰:“我说出
你那破绽,教你死而无怨:你既是真心献书投降,如何不明约几时?你今有何理
说?”阚泽听罢,大笑曰:“亏汝不惶恐,敢自夸熟读兵书!还不及早收兵回去!
倘若交战,必被周瑜擒矣!无学之辈!可惜吾屈死汝手!”操曰:“何谓我无学?”
泽曰:“汝不识机谋,不明道理,岂非无学?”操曰:“你且说我那几般不是处?”
泽曰:“汝无待贤之礼,吾何必言!但有死而已。”操曰:“汝若说得有理,我
自然敬服。”泽曰:“岂不闻‘背主作窃’,不可定期?倘今约定日期,急切下
不得手,这里反来接应,事必泄漏。但可觑便而行,岂可预期相订乎?汝不明此
理,欲屈杀好人,真无学之辈也!”操闻言,改容下席而谢曰:“某见事不明,
误犯尊威,幸勿挂怀。”泽曰:“吾与黄公覆,倾心投降,如婴儿之望父母,岂
有诈乎!”操大喜曰:“若二人能建大功,他日受爵,必在诸人之上。”泽曰:
“某等非为爵禄而来,实应天顺人耳。”操取酒待之。
少顷,有人入帐,于操耳边私语。操曰:“将书来看。”其人以密书呈上。
操观之,颜色颇喜。阚泽暗思:“此必蔡中、蔡和来报黄盖受刑消息,操故喜我
投降之事为真实也。”操曰:“烦先生再回江东,与黄公覆约定,先通消息过江,
吾以兵接应。”泽曰:“某已离江东,不可复还。望丞相别遣机密人去。”操曰:
“若他人去,事恐泄漏。”泽再三推辞;良久,乃曰:“若去则不敢久停,便当
行矣。”
操赐以金帛,泽不受。辞别出营,再驾扁舟,重回江东,来见黄盖,细说前
事。盖曰:“非公能辩,则盖徒受苦矣。”泽曰;“吾今去甘宁寨中,探蔡中、
蔡和消息。”盖曰:“甚善。”泽至宁寨,宁接入,泽曰:“将军昨为救黄公覆,
被周公瑾所辱,吾甚不平。”宁笑而不答。正话间,蔡和、蔡中至。泽以目送甘
宁,宁会意,乃曰:“周公瑾只自恃其能,全不以我等为念。我今被辱,羞见江
左诸人!”说罢,咬牙切齿,拍案大叫。泽乃虚与宁耳边低语。宁低头不言,长
叹数声。蔡和、蔡中见宁、泽皆有反意,以言挑之曰:“将军何故烦恼?先生有
何不平?”泽曰:“吾等腹中之苦,汝岂知耶!”蔡和曰:“莫非欲背吴投曹耶?”
阚泽失色,甘宁拔剑而起曰:“吾事已为窥破,不可不杀之以灭口!”蔡和、蔡
中慌曰:“二公勿忧。吾亦当以心腹之事相告。”宁曰:“可速言之!”蔡和曰:
“吾二人乃曹公使来诈降者。二公若有归顺之心,吾当引进。”宁曰:“汝言果
真?”二人齐声曰;“安敢相欺!”宁佯喜曰;“若如此,是天赐其便也!”二
蔡曰:“黄公覆与将军被辱之事,吾已报知丞相矣。”泽曰:“吾已为黄公覆献
书丞相,今特来见兴霸,相约同降耳。”宁曰:“大丈夫既遇明主,自当倾心相
投。”于是四人共饮,同论心事。二蔡即时写书,密报曹操,说“甘宁与某同为
内应。”阚泽另自修书,遣人密报曹操,书中具言:黄盖欲来,未得其便;但看
船头插青牙旗而来者,即是也。
却说曹操连得二书,心中疑惑不定,聚众谋士商议曰:“江左甘宁,被周瑜
所辱,愿为内应;黄盖受责,令阚泽来纳降:俱未可深信。谁敢直入周瑜寨中,
探听实信?”蒋干进曰:“某前日空往东吴,未得成功,深怀惭愧。今愿舍身再
往,务得实信,回报丞相。”操大喜,即时令蒋干上船。干驾小舟,径到江南水
寨边,便使人传报。周瑜听得干又到,大喜曰:“吾之成功,只在此人身上!”
遂嘱付鲁肃:“请庞士元来,为我如此如此。”原来襄阳庞统,字士元,因避乱
寓居江东,鲁肃曾荐之于周瑜。统未及往见,瑜先使肃问计于统曰:“破曹当用
何策?”统密谓肃曰:“欲破曹兵,须用火攻;但大江面上,一船着火,余船四
散;除非献‘连环计’,教他钉作一处,然后功可成也。”肃以告瑜,瑜深服其
论,因谓肃曰:“为我行此计者,非庞士元不可。”肃曰:“只怕曹操奸猾,如
何去得?”
周瑜沉吟未决。正寻思没个机会,忽报蒋干又来。瑜大喜,一面分付庞统用
计;一面坐于帐上,使人请干。干见不来接,心中疑虑,教把船于僻静岸口缆系,
乃入寨见周瑜。瑜作色曰:“子翼何故欺吾太甚?”蒋干笑曰:“吾想与你乃旧
日弟兄,特来吐心腹事,何言相欺也?”瑜曰:“汝要说我降,除非海枯石烂!
前番吾念旧日交情,请你痛饮一醉,留你共榻;你却盗吾私书,不辞而去,归报
曹操,杀了蔡瑁、张允,致使吾事不成。今日无故又来,必不怀好意!吾不看旧
日之情,一刀两段!本待送你过去,争奈吾一二日间,便要破曹贼;待留你在军
中,又必有泄漏。”便教左右:“送子翼往西山庵中歇息。待吾破了曹操,那时
渡你过江未迟。”
蒋干再欲开言,周瑜已入帐后去了。左右取马与蒋干乘坐,送到西山背后小
庵歇息,拨两个军人伏侍。干在庵内,心中忧闷,寝食不安。是夜星露满天,独
步出庵后,只听得读书之声。信步寻去,见山岩畔有草屋数椽,内射灯光。干往
窥之,只见一人挂剑灯前,诵孙、吴兵书。干思:“此必异人也。”叩户请见。
其人开门出迎,仪表非俗。干问姓名,答曰:“姓庞,名统,字士元。”干曰:
“莫非凤雏先生否?”统曰:“然也。”干喜曰:“久闻大名,今何僻居此地?”
答曰:“周瑜自恃才高,不能容物,吾故隐居于此。公乃何人?”干曰:“吾蒋
干也。”统乃邀入草庵,共坐谈心。干曰:“以公之才,何往不利?如肯归曹,
干当引进。”统曰:“吾亦欲离江东久矣。公既有引进之心,即今便当一行。如
迟则周瑜闻之,必将见害。”
于是与干连夜下山,至江边寻着原来船只,飞棹投江北。既至操寨,干先入
见,备述前事。操闻凤雏先生来,亲自出帐迎入,分宾主坐定,问曰:“周瑜年
幼,恃才欺众,不用良谋。操久闻先生大名,今得惠顾,乞不吝教诲。”统曰:
“某素闻丞相用兵有法,今愿一睹军容。”操教备马,先邀统同观旱寨。统与操
并马登高而望。统曰:“傍山依林,前后顾盼,出入有门,进退曲折,虽孙、吴
再生,穰苴复出,亦不过此矣。”操曰:“先生勿得过誉,尚望指教。”于是又
与同观水寨。见向南分二十四座门,皆有艨艟战舰,列为城郭,中藏小船,往来
有巷,起伏有序,统笑曰:“丞相用兵如此,名不虚传!”因指江南而言曰:
“周郎,周郎!克期必亡!”
操大喜。回寨,请入帐中,置酒共饮,同说兵机。统高谈雄辩,应答如流。
操深敬服,殷勤相待。统佯醉曰:“敢问军中有良医否?”操问何用。统曰:
“水军多疾,须用良医治之。”时操军因不服水土,俱生呕吐之疾,多有死者,
操正虑此事;忽闻统言,如何不问?统曰:“丞相教练水军之法甚妙,但可惜不
全。”操再三请问。统曰:“某有一策,使大小水军,并无疾病,安稳成功。”
操大喜,请问妙策。统曰:“大江之中,潮生潮落,风浪不息;北兵不惯乘舟,
受此颠播,便生疾病。若以大船小船各皆配搭,或三十为一排,或五十为一排,
首尾用铁环连锁,上铺阔板,休言人可渡,马亦可走矣,乘此而行,任他风浪潮
水上下,复何惧哉?”曹操下席而谢曰:“非先生良谋,安能破东吴耶!”统曰:
“愚浅之见,丞相自裁之。”操即时传令,唤军中铁匠,连夜打造连环大钉,锁
住船只。诸军闻之,俱各喜悦。后人有诗曰:
“赤壁鏖兵用火攻,运筹决策尽皆同。若非庞统连环计,公瑾安能立大功?”
庞统又谓操曰:“某观江左豪杰,多有怨周瑜者;某凭三寸舌,为丞相说之,
使皆来降。周瑜孤立无援,必为丞相所擒。瑜既破,则刘备无所用矣。”操曰:
“先生果能成大功,操请奏闻天子,封为三公之列。”统曰:“某非为富贵,但
欲救万民耳。丞相渡江,慎勿杀害。”操曰:“吾替天行道,安忍杀戮人民!”
统拜求榜文,以安宗族。操曰:“先生家属,现居何处?”统曰:“只在江边。
若得此榜,可保全矣。”操命写榜佥押付统。统拜谢曰:“别后可速进兵,休待
周郎知觉。”操然之。
统拜别,至江边,正欲下船,忽见岸上一人,道袍竹冠,一把扯住统曰:
“你好大胆!黄盖用苦肉计,阚泽下诈降书,你又来献连环计:只恐烧不尽绝!
你们把出这等毒手来,只好瞒曹操,也须瞒我不得!”諕得庞统魂飞魄散。正
是:莫道东南能制胜,谁云西北独无人?毕竟此人是谁,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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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宴长江曹操赋诗 锁战船北军用武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庞统闻言,吃了一惊,急回视其人,原来却是徐庶。统见是故人,心下
方定。回顾左右无人,乃曰:“你若说破我计,可惜江南八十一州百姓,皆是你
送了也!”庶笑曰:“此间八十三万人马,性命如何?”统曰:“元直真欲破我
计耶?”庶曰:“吾感刘皇叔厚恩,未尝忘报。曹操送死吾母,吾已说过终身不
设一谋,今安肯破兄良策?只是我亦随军在此,兵败之后,玉石不分,岂能免难?
君当教我脱身之术,我即缄口远避矣。”统笑曰:“元直如此高见远识,谅此有
何难哉!”庶曰:“愿先生赐教。”统去徐庶耳边略说数句。庶大喜,拜谢。庞
统别却徐庶,下船自回江东。
且说徐庶当晚密使近人去各寨中暗布谣言。次日,寨中三三五五,交头接耳
而说。早有探事人报知曹操,说:“军中传言西凉州韩遂、马腾谋反,杀奔许都
来。”操大惊,急聚众谋士商议曰:“吾引兵南征,心中所忧者,韩遂、马腾耳。
军中谣言,虽未辨虚实,然不可不防。”言未毕,徐庶进曰:“庶蒙丞相收录,
恨无寸功报效。请得三千人马,星夜往散关把住隘口;如有紧急,再行告报。”
操喜曰:“若得元直去,吾无忧矣!散关之上,亦有军兵,公统领之。目下拨三
千马步军,命臧霸为先锋,星夜前去,不可稽迟。”徐庶辞了曹操,与臧霸便行。
此便是庞统救徐庶之计。后人有诗曰:
“曹操征南日日忧,马腾韩遂起戈矛。凤雏一语教徐庶,正似游鱼脱钓钩。”
曹操自遣徐庶去后,心中稍安,遂上马先看沿江旱寨,次看水寨。乘大船一
只于中央,上建“帅”字旗号,两傍皆列水寨,船上埋伏弓弩千张。操居于上。
时建安十三年冬十一月十五日,天气晴明,平风静浪。操令:“置酒设乐于大船
之上,吾今夕欲会诸将。”天色向晚,东山月上,皎皎如同白日。长江一带,如
横素练。操坐大船之上,左右侍御者数百人,皆锦衣绣袄,荷戈执戟。文武众官,
各依次而坐。操见南屏山色如画,东视柴桑之境,西观夏口之江,南望樊山,北
觑乌林,四顾空阔,心中欢喜,谓众官曰:“吾自起义兵以来,与国家除凶去害,
誓愿扫清四海,削平天下;所未得者江南也。今吾有百万雄师,更赖诸公用命,
何患不成功耶!收服江南之后,天下无事,与诸公共享富贵,以乐太平。”文武
皆起谢曰:“愿得早奏凯歌!我等终身皆赖丞相福荫。”操大喜,命左右行酒。
饮至半夜,操酒酣,遥指南岸曰:“周瑜、鲁肃,不识天时!今幸有投降之人,
为彼心腹之患,此天助吾也。”荀攸曰:“丞相勿言,恐有泄漏。”操大笑曰:
“座上诸公,与近侍左右,皆吾心腹之人也,言之何碍!”又指夏口曰:“刘备、
诸葛亮,汝不料蝼蚁之力,欲撼泰山,何其愚耶!”顾谓诸将曰:“吾今年五十
四岁矣,如得江南,窃有所喜。昔日乔公与吾至契,吾知其二女皆有国色。后不
料为孙策、周瑜所娶。吾今新构铜雀台于漳水之上,如得江南,当娶二乔,置之
台上,以娱暮年,吾愿足矣!”言罢大笑。唐人杜牧之有诗曰:
“折戟沉沙铁未消,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曹操正笑谈间,忽闻鸦声望南飞鸣而去。操问曰;“此鸦缘何夜鸣?”左右
答曰:“鸦见月明,疑是天晓,故离树而鸣也。”操又大笑。时操已醉,乃取槊
立于船头上,以酒奠于江中,满饮三爵,横槊谓诸将曰:“我持此槊,破黄巾、
擒吕布、灭袁术、收袁绍,深入塞北,直抵辽东,纵横天下:颇不负大丈夫之志
也。今对此景,甚有慷慨。吾当作歌,汝等和之。”歌曰: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
解忧,惟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
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皎皎如月,何时可辍?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
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
可依。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歌罢,众和之,共皆欢笑。忽座间一人进曰:“大军相当之际,将士用命之
时,丞相何故出此不吉之言?”操视之,乃扬州刺史,沛国相人,姓刘,名馥,
字元颖。馥起自合淝,创立州治,聚逃散之民,立学校,广屯田,兴治教,久事
曹操,多立功绩。当下操横槊问曰:“吾言有何不吉?”馥曰:“月明星稀,乌
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此不吉之言也。”操大怒曰:“汝安敢败吾兴!”
手起一槊,刺死刘馥。众皆惊骇。遂罢宴。次日,操酒醒,懊恨不已。馥子刘熙,
告请父尸归葬。操泣曰:“吾昨因醉误伤汝父,悔之无及。可以三公厚礼葬之。”
又拨军士护送灵柩,即日回葬。
次日,水军都督毛玠、于禁诣帐下,请曰:“大小船只,俱已配搭连锁停当。
旌旗战具,一一齐备。请丞相调遣,克日进兵。”操至水军中央大战船上坐定,
唤集诸将,各各听令。水旱二军,俱分五色旗号:水军中央黄旗毛玠、于禁,前
军红旗张郃,后军皂旗吕虔,左军青旗文聘,右军白旗吕通;马步前军红旗徐晃,
后军皂旗李典,左军青旗乐进,右军白旗夏侯渊。水陆路都接应使:夏侯惇、曹
洪;护卫往来监战使:许褚、张辽。其余骁将,各依队伍。令毕,水军寨中发擂
三通,各队伍战船,分门而出。是日西北风骤起,各船拽起风帆,冲波激浪,稳
如平地。北军在船上,踊跃施勇,刺枪使刀。前后左右各军,旗幡不杂。又有小
船五十余只,往来巡警催督。操立于将台之上,观看调练,心中大喜,以为必胜
之法;教且收住帆幔,各依次序回寨。操升帐谓众谋士曰:“若非天命助吾,安
得凤雏妙计?铁索连舟,果然渡江如履平地。”程昱曰:“船皆连锁,固是平稳;
但彼若用火攻,难以回避。不可不防。”操大笑曰:“程仲德虽有远虑,却还有
见不到处。”荀攸曰:“仲德之言甚是。丞相何故笑之?”操曰:“凡用火攻,
必藉风力。方今隆冬之际,但有西风北风,安有东风南风耶?吾居于西北之上,
彼兵皆在南岸,彼若用火,是烧自己之兵也,吾何惧哉?若是十月小春之时,吾
早已提备矣。”诸将皆拜伏曰:“丞相高见,众人不及。”操顾诸将曰:“青、
徐、燕、代之众,不惯乘舟。今非此计,安能涉大江之险!”只见班部中二将挺
身出曰:“小将虽幽、燕之人,也能乘舟。今愿借巡船二十只,直至江口,夺旗
鼓而还,以显北军亦能乘舟也。”
操视之,乃袁绍手下旧将焦触、张南也。操曰:“汝等皆生长北方,恐乘舟
不便。江南之兵,往来水上,习练精熟,汝勿轻以性命为儿戏也。”焦触、张南
大叫曰:“如其不胜,甘受军法!”操曰:“战船尽已连锁,惟有小舟。每舟可
容二十人,只恐未便接战。”触曰:“若用大船,何足为奇?乞付小舟二十余只,
某与张南各引一半,只今日直抵江南水寨,须要夺旗斩将而还。”操曰:“吾与
汝二十只船,差拨精锐军五百人,皆长枪硬弩。到来日天明,将大寨船出到江面
上,远为之势。更差文聘亦领三十只巡船接应汝回。”焦触、张南欣喜而退。次
日,四更造饭,五更结束已定,早听得水寨中擂鼓鸣金。船皆出寨,分布水面,
长江一带,青红旗号交杂。焦触、张南领哨船二十只,穿寨而出,望江南进发。
却说南岸隔夜听得鼓声喧震,遥望曹操调练水军,探事人报知周瑜。瑜往山
顶观之,操军已收回。次日,忽又闻鼓声震天,军士急登高观望,见有小船冲波
而来,飞报中军。周瑜问帐下:“谁敢先出?”韩当、周泰二人齐出曰:“某当
权为先锋破敌。”瑜喜,传令各寨严加守御,不可轻动。韩当、周泰各引哨船五
只,分左右而出。
却说焦触、张南凭一勇之气,飞棹小船而来。韩当独披掩心,手执长枪,立
于船头。焦触船先到,便命军士乱箭望韩当船上射来。当用牌遮隔。焦触捻长枪
与韩当交锋。当手起一枪,刺死焦触。张南随后大叫赶来。隔斜里周泰船出。张
南挺枪立于船头,两边弓矢乱射。周泰一臂挽牌,一手提刀,两船相离七八尺,
泰即飞身一跃,直跃过张南船上,手起刀落,砍张南于水中,乱杀驾舟军士。众
船飞棹急回。韩当、周泰催船追赶,到半江中,恰与文聘船相迎。两边便摆定船
厮杀。
却说周瑜引众将立于山顶,遥望江北水面艨艟战船,排合江上,旗帜号带,
皆有次序。回看文聘与韩当、周泰相持,韩当、周泰奋力攻击,文聘抵敌不住,
回船而走,韩、周二人,急催船追赶。周瑜恐二人深入重地,便将白旗招飐,令
众鸣金。二人乃挥棹而回。周瑜于山顶看隔江战船,尽入水寨。瑜顾谓众将曰:
“江北战船如芦苇之密,操又多谋,当用何计以破之?”众未及对,忽见曹军寨
中,被风吹折中央黄旗,飘入江中。瑜大笑曰:“此不祥之兆也!”正观之际,
忽狂风大作,江中波涛拍岸。一阵风过,刮起旗角于周瑜脸上拂过。瑜猛然想起
一事在心,大叫一声,往后便倒,口吐鲜血。诸将急救起时,却早不省人事。正
是:一时忽笑又忽叫,难使南军破北军。毕竟周瑜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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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九回 七星坛诸葛祭风 三江口周瑜纵火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周瑜立于山顶,观望良久,忽然望后而倒,口吐鲜血,不省人事。左右
救回帐中。诸将皆来动问,尽皆愕然相顾曰:“江北百万之众,虎踞鲸吞。不争
都督如此,倘曹兵一至,如之奈何?”慌忙差人申报吴侯,一面求医调治。
却说鲁肃见周瑜卧病,心中忧闷,来见孔明,言周瑜卒病之事。孔明曰:
“公以为何如?”肃曰:“此乃曹操之福,江东之祸也。”孔明笑曰:“公瑾之
病,亮亦能医。”肃曰:“诚如此,则国家万幸!”即请孔明同去看病。肃先入
见周瑜。瑜以被蒙头而卧。肃曰:“都督病势若何?”周瑜曰:“心腹搅痛,时
复昏迷。”肃曰:“曾服何药饵?”瑜曰:“心中呕逆,药不能下。”肃曰:
“适来去望孔明,言能医都督之病。现在帐外,烦来医治,何如?”瑜命请入,
教左右扶起,坐于床上。孔明曰:“连日不晤君颜,何期贵体不安!”瑜曰:
“人有旦夕祸福,岂能自保?”孔明笑曰:“天有不测风云,人又岂能料乎?”
瑜闻失色,乃作呻吟之声。孔明曰:“都督心中似觉烦积否?”瑜曰:“然,”
孔明曰:“必须用凉药以解之。”瑜曰:“已服凉药,全然无效。”孔明曰:
“须先理其气;气若顺,则呼吸之间,自然痊可。”瑜料孔明必知其意,乃以言
挑之曰:“欲得顺气,当服何药?”孔明笑曰:“亮有一方,便教都督气顺。”
瑜曰:“愿先生赐教。”孔明索纸笔,屏退左右,密书十六字曰:
“欲破曹公,宜用火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写毕,递与周瑜曰:“此都督病源也。”瑜见了大惊,暗思:“孔明真神人
也!早已知我心事!只索以实情告之。”乃笑曰:“先生已知我病源,将用何药
治之?事在危急,望即赐教。”孔明曰:“亮虽不才,曾遇异人,传授奇门遁甲
天书,可以呼风唤雨。都督若要东南风时,可于南屏山建一台,名曰七星坛:高
九尺,作三层,用一百二十人,手执旗幡围绕。亮于台上作法,借三日三夜东南
大风,助都督用兵,何如?”瑜曰:“休道三日三夜,只一夜大风,大事可成矣。
只是事在目前,不可迟缓。”孔明曰:“十一月二十日甲子祭风,至二十二日丙
寅风息,如何?”瑜闻言大喜,矍然而起。便传令差五百精壮军士,往南屏山筑
坛;拨一百二十人,执旗守坛,听候使令。
孔明辞别出帐,与鲁肃上马,来南屏山相度地势,令军士取东南方赤土筑坛。
方圆二十四丈,每一层高三尺,共是九尺。下一层插二十八宿旗:东方七面青旗,
按角、亢、氏、房、心、尾、箕,布苍龙之形;北方七面皂旗,按斗、牛、女、
虚、危、室、壁,作玄武之势;西方七面白旗,按奎、娄、胃、昴、毕、觜、参,
踞白虎之威;南方七面红旗,按井、鬼、柳、星、张、翼、轸,成朱雀之状。第
二层周围黄旗六十四面,按六十四卦,分八位而立。上一层用四人,各人戴束发
冠,穿皂罗袍,凤衣博带,朱履方裾。前左立一人,手执长竿,竿尖上用鸡羽为
葆。以招风信;前右立一人,手执长竿,竿上系七星号带,以表风色;后左立一
人,捧宝剑;后右立一人,捧香炉。坛下二十四人,各持旌旗、宝盖、大戟、长
戈、黄钺、白旄、朱幡、皂纛,环绕四面。孔明于十一月二十日甲子吉辰,沐浴
斋戒,身披道衣,跣足散发,来到坛前。分付鲁肃曰:“子敬自往军中相助公瑾
调兵。倘亮所祈无应,不可有怪。”鲁肃别去。孔明嘱付守坛将士:“不许擅离
方位。不许交头接耳。不许失口乱言。不许失惊打怪。如违令者斩!”众皆领命。
孔明缓步登坛,观瞻方位已定,焚香于炉,注水于盂,仰天暗祝。下坛入帐中少
歇,令军士更替吃饭。孔明一日上坛三次,下坛三次。却并不见有东南风。
且说周瑜请程普、鲁肃一班军官,在帐中伺候,只等东南风起,便调兵出;
一面关报孙权接应。黄盖已自准备火船二十只,船头密布大钉;船内装载芦苇干
柴,灌以鱼油,上铺硫黄、焰硝引火之物,各用青布油单遮盖;船头上插青龙牙
旗,船尾各系走舸:在帐下听候,只等周瑜号令。甘宁、阚泽窝盘蔡和、蔡中在
水寨中,每日饮酒,不放一卒登岸;周围尽是东吴军马,把得水泄不通:只等帐
上号令下来。周瑜正在帐中坐议,探子来报:“吴侯船只离寨八十五里停泊,只
等都督好音。”瑜即差鲁肃遍告各部下官兵将士:“俱各收拾船只、军器、帆橹
等物。号令一出,时刻休违。倘有违误,即按军法。”众兵将得令,一个个磨拳
擦掌,准备厮杀。是日,看看近夜,天色清明,微风不动。瑜谓鲁肃曰:“孔明
之言谬矣。隆冬之时,怎得东南风乎?”肃曰:“吾料孔明必不谬谈。”将近三
更时分,忽听风声响,旗幡转动。瑜出帐看时,旗脚竟飘西北。霎时间东南风大
起。
瑜骇然曰:“此人有夺天地造化之法、鬼神不测之术!若留此人,乃东吴祸
根也。及早杀却,免生他日之忧。”急唤帐前护军校尉丁奉、徐盛二将:“各带
一百人。徐盛从江内去,丁奉从旱路去,都到南屏山七星坛前,休问长短,拿住
诸葛亮便行斩首,将首级来请功。”二将领命。徐盛下船,一百刀斧手荡开棹桨;
丁奉上马,一百弓弩手各跨征驹:往南屏山来。于路正迎着东南风起。后人有诗
曰:
“七星坛上卧龙登,一夜东风江水腾。不是孔明施妙计,周郎安得逞才能?”
丁奉马军先到,见坛上执旗将士,当风而立。丁奉下马提剑上坛,不见孔明,
慌问守坛将士。答曰:“恰才下坛去了。”丁奉忙下坛寻时,徐盛船已到。二人
聚于江边。小卒报曰:“昨晚一只快船停在前面滩口。适间却见孔明披发下船,
那船望上水去了。”丁奉、徐盛便分水陆两路追袭。徐盛教拽起满帆,抢风而使。
遥望前船不远,徐盛在船头上高声大叫:“军师休去!都督有请!”只见孔明立
于船尾大笑曰:“上覆都督:好好用兵;诸葛亮暂回夏口,异日再容相见。”徐
盛曰:“请暂少住,有紧话说。”孔明曰:“吾已料定都督不能容我,必来加害,
预先教赵子龙来相接。将军不必追赶。”徐盛见前船无篷,只顾赶来。看看至近,
赵云拈弓搭箭,立于船尾大叫曰:“吾乃常山赵子龙也!奉令特来接军师。你如
何来追赶?本待一箭射死你来,显得两家失了和气。──教你知我手段!”言讫,
箭到处,射断徐盛船上篷索。那篷堕落下水,其船便横。赵云却教自己船上拽起
满帆,乘顺风而去。其船如飞,追之不及。岸上丁奉唤徐盛船近岸,言曰:“诸
葛亮神机妙算,人不可及。更兼赵云有万夫不当之勇,汝知他当阳长坂时否?吾
等只索回报便了。”于是二人回见周瑜,言孔明预先约赵云迎接去了。周瑜大惊
曰:“此人如此多谋,使我晓夜不安矣!”鲁肃曰:“且待破曹之后,却再图之。”
瑜从其言,唤集诸将听令。先教甘宁:“带了蔡中并降卒沿南岸而走,只打
北军旗号,直取乌林地面,正当曹操屯粮之所,深入军中,举火为号。只留下蔡
和一人在帐下,我有用处。”第二唤太史慈分付:“你可领三千兵,直奔黄州地
界,断曹操合淝接应之兵,就逼曹兵,放火为号;只看红旗,便是吴侯接应兵到。”
这两队兵最远,先发。第三唤吕蒙领三千兵去乌林接应甘宁,焚烧曹操寨栅,第
四唤凌统领三千兵,直截彝陵界首,只看乌林火起,以兵应之。第五唤董袭领三
千兵,直取汉阳,从汉川杀奔曹操寨中。看白旗接应。第六唤潘璋领三千兵,尽
打白旗,往汉阳接应董袭。六队船只各自分路去了。却令黄盖安排火船,使小卒
驰书约曹操,今夜来降。一面拨战船四只,随于黄盖船后接应。第一队领兵军官
韩当,第二队领兵军官周泰,第三队领兵军官蒋钦,第四队领兵军官陈武:四队
各引战船三百只,前面各摆列火船二十只。周瑜自与程普在大艨艟上督战,徐盛、
丁奉为左右护卫,只留鲁肃共阚泽及众谋士守寨。程普见周瑜调军有法,甚相敬
服。
却说孙权差使命持兵符至,说已差陆逊为先锋,直抵蕲、黄地面进兵,吴侯
自为后应。瑜又差人西山放火炮,南屏山举号旗。各各准备停当,只等黄昏举动。
话分两头。且说刘玄德在夏口专候孔明回来,忽见一队船到,乃是公子刘琦
自来探听消息。玄德请上敌楼坐定,说:“东南风起多时,子龙去接孔明,至今
不见到,吾心甚忧。”小校遥指樊口港上:“一帆风送扁舟来到,必军师也。”
玄德与刘琦下楼迎接。须臾船到,孔明、子龙登岸。玄德大喜。问候毕,孔明曰:
“且无暇告诉别事。前者所约军马战船,皆已办否?”玄德曰:“收拾久矣,只
候军师调用。”孔明便与玄德、刘琦升帐坐定,谓赵云曰:“子龙可带三千军马,
渡江径取乌林小路,拣树木芦苇密处埋伏。今夜四更已后,曹操必然从那条路奔
走。等他军马过,就半中间放起火来。虽然不杀他尽绝,也杀一半。”云曰:
“乌林有两条路:一条通南郡,一条取荆州。不知向那条路来?”孔明曰:“南
郡势迫,曹操不敢往;必来荆州,然后大军投许昌而去。”云领计去了。又唤张
飞曰:“翼德可领三千兵渡江,截断彝陵这条路,去葫芦谷口埋伏。曹操不敢走
南彝陵,必望北彝陵去。来日雨过,必然来埋锅造饭。只看烟起,便就山边放起
火来。虽然不捉得曹操,翼德这场功料也不小。”飞领计去了。又唤糜竺、糜芳、
刘封三人各驾船只,绕江剿擒败军,夺取器械。三人领计去了。孔明起身,谓公
子刘琦曰:“武昌一望之地。最为紧要。公子便请回,率领所部之兵,陈于岸口。
操一败必有逃来者,就而擒之,却不可轻离城郭。”刘琦便辞玄德、孔明去了。
孔明谓玄德曰:“主公可于樊口屯兵,凭高而望,坐看今夜周郎成大功也。”
时云长在侧,孔明全然不睬。云长忍耐不住,乃高声曰:“关某自随兄长征
战,许多年来,未尝落后。今日逢大敌,军师却不委用,此是何意?”孔明笑曰:
“云长勿怪!某本欲烦足下把一个最紧要的隘口,怎奈有些违碍,不敢教去。”
云长曰:“有何违碍?愿即见谕。”孔明曰:“昔日曹操待足下甚厚,足下当有
以报之。今日操兵败,必走华容道;若令足下去时,必然放他过去。因此不敢教
去。”云长曰:“军师好心多!当日曹操果是重待某,某已斩颜良,诛文丑,解
白马之围,报过他了。今日撞见,岂肯放过!”孔明曰:“倘若放了时,却如何?”
云长曰:“愿依军法!”孔明曰:“如此,立下文书。”云长便与了军令状。”
云长曰:“若曹操不从那条路上来,如何?”孔明曰:“我亦与你军令状。云长
大喜。孔明曰:“云长可于华容小路高山之处,堆积柴草,放起一把火烟,引曹
操来。”云长曰:“曹操望见烟,知有埋伏,如何肯来?”孔明笑曰:“岂不闻
兵法‘虚虚实实’之论?操虽能用兵,只此可以瞒过他也。他见烟起,将谓虚张
声势,必然投这条路来。将军休得容情。”云长领了将令,引关平、周仓并五百
校刀手,投华容道埋伏去了。玄德曰:“吾弟义气深重,若曹操果然投华容道去
时,只恐端的放了。”孔明曰:“亮夜观乾象,操贼未合身亡。留这人情,教云
长做了,亦是美事。”玄德曰:“先生神算,世所罕及!”孔明遂与玄德往樊口,
看周瑜用兵,留孙乾、简雍守城。
却说曹操在大寨中,与众将商议,只等黄盖消息。当日东南风起甚紧。程昱
入告曹操曰:“今日东南风起,宜预提防。”操笑曰:“冬至一阳生,来复之时,
安得无东南风?何足为怪!”军士忽报江东一只小船来到,说有黄盖密书。操急
唤入。其人呈上书。书中诉说:“周瑜关防得紧,因此无计脱身。今有鄱阳湖新
运到粮,周瑜差盖巡哨,已有方便。好歹杀江东名将,献首来降。只在今晚二更,
船上插青龙牙旗者,即粮船也。”操大喜,遂与众将来水寨中大船上,观望黄盖
船到。
且说江东,天色向晚,周瑜唤出蔡和,令军士缚倒。和叫:“无罪!”瑜曰:
“汝是何等人,敢来诈降!吾今缺少福物祭旗,愿借你首级。”和抵赖不过,大
叫曰:“汝家阚泽、甘宁亦曾与谋!”瑜曰:“此乃吾之所使也。”蔡和悔之无
及。瑜令捉至江边皂纛旗下,奠酒烧纸,一刀斩了蔡和,用血祭旗毕,便令开船。
黄盖在第三只火船上,独披掩心,手提利刃,旗上大书“先锋黄盖”。盖乘一天
顺风,望赤壁进发。是时东风大作,波浪汹涌。操在中军遥望隔江,看看月上,
照耀江水,如万道金蛇,翻波戏浪。操迎风大笑,自以为得志。忽一军指说:
“江南隐隐一簇帆幔,使风而来。”操凭高望之。报称:“皆插青龙牙旗。内中
有大旗,上书先锋黄盖名字。”操笑曰:“公覆来降,此天助我也!”来船渐近。
程昱观望良久,谓操曰:“来船必诈。且休教近寨。”操曰:“何以知之!”程
昱曰:“粮在船中,船必稳重;今观来船,轻而且浮。更兼今夜东南风甚紧,倘
有诈谋,何以当之?”操省悟,便问:“谁去止之?”文聘曰:“某在水上颇熟,
愿请一往。”言毕,跳下小船,用手一指,十数只巡船,随文聘船出。聘立于船
头,大叫:“丞相钧旨:南船且休近寨,就江心抛住。”众军齐喝:“快下了篷!”
言未绝,弓弦响处,文聘被箭射中左臂,倒在船中。船上大乱,各自奔回。南船
距操寨止隔二里水面。黄盖用刀一招,前船一齐发火。火趁风威,风助火势,船
如箭发,烟焰涨天。二十只火船,撞入水寨,曹寨中船只一时尽着;又被铁环锁
住,无处逃避。隔江炮响,四下火船齐到,但见三江面上,火逐风飞,一派通红,
漫天彻地。
曹操回观岸上营寨,几处烟火。黄盖跳在小船上,背后数人驾舟,冒烟突火,
来寻曹操。操见势急,方欲跳上岸,忽张辽驾一小脚船,扶操下得船时,那只大
船,已自着了。张辽与十数人保护曹操,飞奔岸口。黄盖望见穿绛红袍者下船,
料是曹操,乃催船速进,手提利刃,高声大叫:“曹贼休走!黄盖在此!”操叫
苦连声。张辽拈弓搭箭,觑着黄盖较近,一箭射去。此时风声正大,黄盖在火光
中,那里听得弓弦响?”正中肩窝,翻身落水。正是:火厄盛时遭水厄,棒疮愈
后患金疮。未知黄盖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发帖际遇]: 风神无名买通太监进宫旅游,花费银两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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