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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风神无名

三国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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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回 诸葛亮智算华容 关云长义释曹操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当夜张辽一箭射黄盖下水,救得曹操登岸,寻着马匹走时,军已大乱。
韩当冒烟突火来攻水寨,忽听得士卒报道:“后梢舵上一人,高叫将军表字。”
韩当细听,但闻高叫“义公救我?”当曰:“此黄公覆也!”急教救起。见黄盖
负箭着伤,咬出箭杆,箭头陷在肉内。韩当急为脱去湿衣,用刀剜出箭头,扯旗
束之,脱自己战袍与黄盖穿了,先令别船送回大寨医治。原来黄盖深知水性,故
大寒之时,和甲堕江,也逃得性命。
却说当日满江火滚,喊声震地。左边是韩当、蒋钦两军从赤壁西边杀来;右
边是周泰、陈武两军从赤壁东边杀来;正中是周瑜、程普、徐盛、丁奉大队船只
都到。火须兵应,兵仗火威。此正是:三江水战,赤壁鏖兵。曹军着枪中箭、火
焚水溺者,不计其数。后人有诗曰:
“魏吴争斗决雌雄,赤壁楼船一扫空。烈火初张照云海,周郎曾此破曹公。”
又有一绝云:
“山高月小水茫茫,追叹前朝割据忙。南士无心迎魏武,东风有意便周郎。”
不说江中鏖兵。且说甘宁令蔡中引入曹寨深处,宁将蔡中一刀砍于马下,就
草上放起火来。吕蒙遥望中军火起,也放十数处火,接应甘宁。潘璋、董袭分头
放火呐喊,四下里鼓声大震。曹操与张辽引百余骑,在火林内走,看前面无一处
不着。正走之间,毛玠救得文聘,引十数骑到。操令军寻路。张辽指道:“只有
乌林地面,空阔可走。”操径奔乌林。正走间,背后一军赶到,大叫:“曹贼休
走!”火光中现出吕蒙旗号。操催军马向前,留张辽断后,抵敌吕蒙。却见前面
火把又起,从山谷中拥出一军,大叫:“凌统在此!”曹操肝胆皆裂。忽刺斜里
一彪军到,大叫:“丞相休慌!徐晃在此!”彼此混战一场,夺路望北而走。忽
见一队军马,屯在山坡前。徐晃出问,乃是袁绍手下降将马延、张凯,有三千北
地军马,列寨在彼;当夜见满天火起,未敢转动,恰好接着曹操。操教二将引一
千军马开路,其余留着护身。操得这枝生力军马,心中稍安。马延、张凯二将飞
骑前行。不到十里,喊声起处,一彪军出。为首一将,大呼曰:“吾乃东吴甘兴
霸也!”马延正欲交锋,早被甘宁一刀斩于马下;张凯挺枪来迎,宁大喝一声,
凯措手不及,被宁手起一刀,翻身落马。后军飞报曹操。操此时指望合淝有兵救
应;不想孙权在合淝路口,望见江中火光,知是我军得胜,便教陆逊举火为号,
太史慈见了,与陆逊合兵一处,冲杀将来。操只得望彝陵而走。路上撞见张郃,
操令断后。
纵马加鞭,走至五更,回望火光渐远,操心方定,问曰:“此是何处?”左
右曰:“此是乌林之西,宜都之北。”操见树木丛杂,山川险峻,乃于马上仰面
大笑不止。诸将问曰:“丞相何故大笑?”操曰:“吾不笑别人,单笑周瑜无谋,
诸葛亮少智。若是吾用兵之时,预先在这里伏下一军,如之奈何?”说犹未了,
两边鼓声震响,火光竟天而起,惊得曹操几乎坠马。刺斜里一彪军杀出,大叫:
“我赵子龙奉军师将令,在此等候多时了!”操教徐晃、张郃双敌赵云,自己冒
烟突火而去。子龙不来追赶,只顾抢夺旗帜。曹操得脱。
天色微明,黑云罩地,东南风尚不息。忽然大雨倾盆,湿透衣甲。操与军士
冒雨而行,诸军皆有饥色。操令军士往村落中劫掠粮食,寻觅火种。方欲造饭,
后面一军赶到。操心甚慌。原来却是李典、许褚保护着众谋士来到,操大喜,令
军马且行,问:“前面是那里地面?”人报:“一边是南彝陵大路,一边是北彝
陵山路。”操问:“那里投南郡江陵去近?”军士禀曰:“取北彝陵过葫芦口去
最便。”操教走北彝陵。行至葫芦口,军皆饥馁,行走不上,马亦困乏,多有倒
于路者。操教前面暂歇。马上有带得锣锅的,也有村中掠得粮米的,便就山边拣
干处埋锅造饭,割马肉烧吃。尽皆脱去湿衣,于风头吹晒;马皆摘鞍野放,咽咬
草根。操坐于疏林之下,仰面大笑。众官问曰:“适来丞相笑周瑜、诸葛亮,引
惹出赵子龙来,又折了许多人马。如今为何又笑?”操曰:“吾笑诸葛亮、周瑜
毕竟智谋不足。若是我用兵时,就这个去处,也埋伏一彪军马,以逸待劳;我等
纵然脱得性命,也不免重伤矣。彼见不到此,我是以笑之。”正说间,前军后军
一齐发喊、操大惊,弃甲上马。众军多有不及收马者。早见四下火烟布合,山口
一军摆开,为首乃燕人张翼德,横矛立马,大叫:“操贼走那里去!”诸军众将
见了张飞,尽皆胆寒。许褚骑无鞍马来战张飞。张辽、徐晃二将,纵马也来夹攻。
两边军马混战做一团。操先拨马走脱,诸将各自脱身。张飞从后赶来。操迤逦奔
逃,追兵渐远,回顾众将多已带伤。
正行间,军士禀曰:“前面有两条路,请问丞相从那条路去?”操问:“那
条路近?”军士曰:“大路稍平,却远五十余里。小路投华容道,却近五十余里;
只是地窄路险,坑坎难行。”操令人上山观望,回报:“小路山边有数处烟起;
大路并无动静。”操教前军便走华容道小路。诸将曰:“烽烟起处,必有军马,
何故反走这条路?”操曰:“岂不闻兵书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诸葛亮多
谋,故使人于山僻烧烟,使我军不敢从这条山路走,他却伏兵于大路等着。吾料
已定,偏不教中他计!”诸将皆曰:“丞相妙算,人不可及。”遂勒兵走华容道。
此时人皆饥倒,马尽困乏。焦头烂额者扶策而行,中箭着枪者勉强而走。衣甲湿
透,个个不全;军器旗幡,纷纷不整:大半皆是彝陵道上被赶得慌,只骑得秃马,
鞍辔衣服,尽皆抛弃。正值隆冬严寒之时,其苦何可胜言。
操见前军停马不进,问是何故。回报曰:“前面山僻路小,因早晨下雨,坑
堑内积水不流,泥陷马蹄,不能前进。”操大怒,叱曰:“军旅逢山开路,遇水
叠桥,岂有泥泞不堪行之理!”传下号令,教老弱中伤军士在后慢行,强壮者担
土束柴,搬草运芦,填塞道路。务要即时行动,如违令者斩。众军只得都下马,
就路旁砍伐竹木,填塞山路。操恐后军来赶,令张辽、许褚、徐晃引百骑执刀在
手,但迟慢者便斩之。此时军已饿乏,众皆倒地,操喝令人马践踏而行,死者不
可胜数。号哭之声,于路不绝。操怒曰:“生死有命,何哭之有!如再哭者立斩!”
三停人马:一停落后,一停填了沟壑,一停跟随曹操。过了险峻,路稍平坦。操
回顾止有三百余骑随后,并无衣甲袍铠整齐者。操催速行。众将曰:“马尽乏矣,
只好少歇。”操曰:“赶到荆州将息未迟。”又行不到数里,操在马上扬鞭大笑。
众将问:“丞相何又大笑?”操曰:“人皆言周瑜、诸葛亮足智多谋,以吾观之,
到底是无能之辈。若使此处伏一旅之师,吾等皆束手受缚矣。”
言未毕,一声炮响,两边五百校刀手摆开,为首大将关云长,提青龙刀,跨
赤兔马,截住去路。操军见了,亡魂丧胆,面面相觑。操曰:“既到此处,只得
决一死战!”众将曰:“人纵然不怯,马力已乏,安能复战?”程昱曰:“某素
知云长傲上而不忍下,欺强而不凌弱;恩怨分明,信义素著。丞相旧日有恩于彼,
今只亲自告之,可脱此难。”操从其说,即纵马向前,欠身谓云长曰:“将军别
来无恙!”云长亦欠身答曰:“关某奉军师将令,等候丞相多时。”操曰:“曹
操兵败势危,到此无路,望将军以昔日之情为重。”云长曰:“昔日关某虽蒙丞
相厚恩,然已斩颜良,诛文丑,解白马之围,以奉报矣。今日之事,岂敢以私废
公?”操曰:“五关斩将之时,还能记否?大丈夫以信义为重。将军深明《春秋》,
岂不知庾公之斯追子濯孺子之事乎?”云长是个义重如山之人,想起当日曹操许
多恩义,与后来五关斩将之事,如何不动心?又见曹军惶惶,皆欲垂泪,一发心
中不忍。于是把马头勒回,谓众军曰:“四散摆开。”这个分明是放曹操的意思。
操见云长回马,便和众将一齐冲将过去。云长回身时,曹操已与众将过去了。云
长大喝一声,众军皆下马,哭拜于地。云长愈加不忍。正犹豫间,张辽纵马而至。
云长见了,又动故旧之情,长叹一声,并皆放去。后人有诗曰:
“曹瞒兵败走华容,正与关公狭路逢。只为当初恩义重,放开金锁走蛟龙。”
曹操既脱华容之难。行至谷口,回顾所随军兵,止有二十七骑。比及天晚,
已近南郡,火把齐明,一簇人马拦路。操大惊曰:“吾命休矣!”只见一群哨马
冲到,方认得是曹仁军马。操才心安。曹仁接着,言:“虽知兵败,不敢远离,
只得在附近迎接。”操曰:“几与汝不相见也!”于是引众入南郡安歇。随后张
辽也到,说云长之德。操点将校,中伤者极多,操皆令将息。曹仁置酒与操解闷。
众谋士俱在座。操忽仰天大恸。众谋士曰:“丞相于虎窟中逃难之时,全无惧怯;
今到城中,人已得食,马已得料,正须整顿军马复仇,何反痛哭?”操曰:“吾
哭郭奉孝耳!若奉孝在,决不使吾有此大失也!”遂捶胸大哭曰:“哀哉,奉孝!
痛哉,奉孝!惜哉!奉孝!”众谋士皆默然自惭。次日,操唤曹仁曰:“吾今暂
回许都,收拾军马,必来报仇。汝可保全南郡。吾有一计,密留在此,非急休开,
急则开之。依计而行,使东吴不敢正视南郡。”仁曰:“合淝、襄阳,谁可保守?”
操曰:“荆州托汝管领;襄阳吾已拨夏侯惇守把;合淝最为紧要之地,吾令张辽
为主将,乐进、李典为副将,保守此地。但有缓急,飞报将来。”操分拨已定,
遂上马引众奔回许昌。荆州原降文武各官,依旧带回许昌调用。曹仁自遣曹洪据
守彝陵、南郡,以防周瑜。
却说关云长放了曹操,引军自回。此时诸路军马,皆得马匹、器械、钱粮,
已回夏口;独云长不获一人一骑,空身回见玄德。孔明正与玄德作贺,忽报云长
至。孔明忙离坐席,执杯相迎曰:“且喜将军立此盖世之功,与普天下除大害。
合宜远接庆贺!”云长默然。孔明曰:“将军莫非因吾等不曾远接,故尔不乐?”
回顾左右曰:“汝等缘何不先报?”云长曰:“关某特来请死。”孔明曰:“莫
非曹操不曾投华容道上来?”云长曰:“是从那里来。关某无能,因此被他走脱。”
孔明曰:“拿得甚将士来?”云长曰:“皆不曾拿。”孔明曰:“此是云长想曹
操昔日之恩,故意放了。但既有军令状在此,不得不按军法。”遂叱武士推出斩
之。正是:拼将一死酬知己,致令千秋仰义名。未知云长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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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曹仁大战东吴兵 孔明一气周公瑾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孔明欲斩云长,玄德曰:“昔吾三人结义时,誓同生死。今云长虽犯法,
不忍违却前盟。望权记过,容将功赎罪。”孔明方才饶了。
且说周瑜收军点将,各各叙功,申报吴侯。所得降卒,尽行发付渡江,大犒
三军,遂进兵攻取南郡。前队临江下寨,前后分五营。周瑜居中。瑜正与众商议
征进之策,忽报:“刘玄德使孙乾来与都督作贺。”瑜命请入。乾施礼毕,言:
“主公特命乾拜谢都督大德,有薄礼上献。”瑜问曰:“玄德在何处?”乾答曰:
“现移兵屯油江口。”瑜惊曰:“孔明亦在油江否?”乾曰;“孔明与主公同在
油江。”瑜曰:“足下先回,某亲来相谢也。”瑜收了礼物,发付孙乾先回。肃
曰:“却才都督为何失惊?”瑜曰:“刘备屯兵油江,必有取南郡之意。我等费
了许多军马,用了许多钱粮,目下南郡反手可得;彼等心怀不仁,要就现成,须
放着周瑜不死!”肃曰:“当用何策退之?”瑜曰:“吾自去和他说话。好便好;
不好时,不等他取南郡,先结果了刘备!”肃曰:“某愿同往。”于是瑜与鲁肃
引三千轻骑,径投油江口来。
先说孙乾回见玄德,言周瑜将亲来相谢。玄德乃问孔明曰:“来意若何?”
孔明笑曰:“那里为这些薄礼肯来相谢。止为南郡而来。”玄德曰:“他若提兵
来,何以待之?”孔明曰:“他来便可如此如此应答。”遂于油江口摆开战船,
岸上列着军马。人报:“周瑜、鲁肃引兵到来。”孔明使赵云领数骑来接。瑜见
军势雄壮,心甚不安。行至营门外,玄德、孔明迎入帐中。各叙礼毕,设宴相待。
玄德举酒致谢鏖兵之事。酒至数巡,瑜曰:“豫州移兵在此,莫非有取南郡之意
否?”玄德曰:“闻都督欲取南郡,故来相助。若都督不取,备必取之”。瑜笑
曰:“吾东吴久欲吞并汉江,今南郡已在掌中,如何不取?”玄德曰:“胜负不
可预定。曹操临归,令曹仁守南郡等处,必有奇计;更兼曹仁勇不可当:但恐都
督不能取耳。”瑜曰:“吾若取不得,那时任从公取。”玄德曰:“子敬、孔明
在此为证,都督休悔。”鲁肃踌躇未对。瑜曰:“大丈夫一言既出,何悔之有!”
孔明曰:“都督此言,甚是公论。先让东吴去取;若不下,主公取之,有何不可!”
瑜与肃辞别玄德、孔明,上马而去。玄德问孔明曰:“却才先生教备如此回答,
虽一时说了,展转寻思,于理未然。我今孤穷一身,无置足之地,欲得南郡,权
且容身;若先教周瑜取了,城池已属东吴矣,却如何得住?”孔明大笑曰:“当
初亮劝主公取荆州,主公不听,今日却想耶?”玄德曰:“前为景升之地,故不
忍取;今为曹操之地,理合取之。”孔明曰:“不须主公忧虑。尽着周瑜去厮杀,
早晚教主公在南郡城中高坐。”玄德曰:“计将安出?”孔明曰:“只须如此如
此。”玄德大喜,只在江口屯紥,按兵不动。
却说周瑜、鲁肃回寨。肃曰:“都督如何亦许玄德取南郡?”瑜曰:“吾弹
指可得南郡,落得虚做人情。”随问帐下将士:“谁敢先取南郡?”一人应声而
出,乃蒋钦也。瑜曰:“汝为先锋,徐盛、丁奉为副将,拨五千精锐军马,先渡
江。吾随后引兵接应。”
且说曹仁在南郡,分付曹洪守彝陵,以为掎角之势。人报:“吴兵已渡汉江。”
仁曰:“坚守勿战为上。”骁将牛金奋然进曰:“兵临城下而不出战,是怯也。
况吾兵新败,正当重振锐气。某愿借精兵五百,决一死战。”仁从之,令牛金引
五百军出战。丁奉纵马来迎。约战四五合,奉诈败,牛金引军追赶入阵。奉指挥
众军一裹围牛金于阵中。金左右冲突,不能得出。曹仁在城上望见牛金困在垓心,
遂披甲上马,引麾下壮士数百骑出城,奋力挥刀,杀入吴阵。徐盛迎战,不能抵
挡。曹仁杀到垓心,救出牛金。回顾尚有数十骑在阵,不能得出,遂复翻身杀入,
救出重围。正遇蒋钦拦路,曹仁与牛金奋力冲散。仁弟曹纯,亦引兵接应,混杀
一阵。吴军败走,曹仁得胜而回。蒋钦兵败,回见周瑜,瑜怒欲斩之,众将告免。
瑜即点兵,要亲与曹仁决战。甘宁曰:“都督未可造次。今曹仁令曹洪据守
彝陵,为掎角之势;某愿以精兵三千,径取彝陵,都督然后可取南郡。”瑜服其
论,先教甘宁领三千兵攻打彝陵,早有细作报知曹仁,仁与陈矫商议。矫曰:
“彝陵有失,南郡亦不可守矣。宜速救之。”仁遂令曹纯与牛金暗地引兵救曹洪。
曹纯先使人报知曹洪,令洪出城诱敌。甘宁引兵至彝陵,洪出与甘宁交锋。战有
二十余合,洪败走。宁夺了彝陵。至黄昏时,曹纯、牛金兵到,两下相合,围了
彝陵。探马飞报周瑜,说甘宁困于彝陵城中,瑜大惊。程普曰:“可急分兵救之。”
瑜曰:“此地正当冲要之处,若分兵去救,倘曹仁引兵来袭,奈何?”吕蒙曰:
“甘兴霸乃江东大将,岂可不救?”瑜曰:“吾欲自往救之;但留何人在此,代
当吾任?”蒙曰:“留凌公绩当之。蒙为前驱,都督断后;不须十日,必奏凯歌。”
瑜曰:“未知凌公绩肯暂代吾任否?”凌统曰:“若十日为期,可当之;十日之
外,不胜其任矣。”瑜大喜,遂留兵万余,付与凌统;即日起大兵投彝陵来。蒙
谓瑜曰:“彝陵南僻小路,取南郡极便。可差五百军去砍倒树木,以断其路。彼
军若败,必走此路;马不能行,必弃马而走,吾可得其马也。”瑜从之,差军去
讫。大兵将至彝陵,瑜问:“谁可突围而入,以救甘宁?”周泰愿往,即时绰刀
纵马,直杀入曹军之中,径到城下。甘宁望见周泰至,自出城迎之。泰言:“都
督自提兵至。”宁传令教军士严装饱食,准备内应。却说曹洪、曹纯、牛金闻周
瑜兵将至,先使人往南郡报知曹仁,一面分兵拒敌。及吴兵至,曹兵迎之。比及
交锋,甘宁、周泰分两路杀出,曹兵大乱,吴兵四下掩杀。曹洪、曹纯、牛金果
然投小路而走;却被乱柴塞道,马不能行,尽皆弃马而走。吴兵得马五百余匹。
周瑜驱兵星夜赶到南郡,正遇曹仁军来救彝陵。两军接着,混战一场。天色已晚,
各自收兵。
曹仁回城中,与众商议。曹洪曰:“目今失了彝陵,势已危急,何不拆丞相
遗计观之,以解此危?”曹仁曰:“汝言正合吾意。”遂拆书观之,大喜,便传
令教五更造饭;平明,大小军马,尽皆弃城;城上遍插旌旗,虚张声势。军分三
门而出。
却说周瑜救出甘宁,陈兵于南郡城处。见曹兵分三门而出,瑜上将台观看。
只见女墙边虚搠旌旗,无人守护;又见军士腰下各束缚包裹。瑜暗忖曹仁必先准
备走路,遂下将台号令,分布两军为左右翼;如前军得胜,只顾向前追赶,直待
鸣金,方许退步。命程普督后军,瑜亲自引军取城。对阵鼓声响处,曹洪出马搦
战,瑜自至门旗下,使韩当出马,与曹洪交锋;战到三十余合,洪败走。曹仁自
出接战,周泰纵马相迎;斗十余合,仁败走。阵势错乱。周瑜麾两翼军杀出,曹
军大败。瑜自引军马追至南郡城下,曹军皆不入城,望西北面走。韩当、周泰引
前部尽力追赶。瑜见城门大开,城上又无人,遂令众军抢城。数十骑当先而入。
瑜在背后纵马加鞭,直入瓮城。陈矫在敌楼上,望见周瑜亲自入城来,暗暗喝采
道:“丞相妙策如神!”一声梆子响,两边弓弩齐发,势如骤雨。争先入城的,
都颠入陷坑内。周瑜急勒马回时,被一弩箭,正射中左助,翻身落马。牛金从城
中杀出,来捉周瑜;徐盛、丁奉二人舍命救去。城中曹兵突出,吴兵自相践踏,
落堑坑者无数。程普急收军时,曹仁、曹洪分兵两路杀回。吴兵大败。幸得凌统
引一军从刺斜里杀来,敌住曹兵。曹仁引得胜兵进城,程普收败军回寨。丁、徐
二将救得周瑜到帐中,唤行军医者用铁钳子拔出箭头,将金疮药敷掩疮口,疼不
可当,饮食俱废。医者曰:“此箭头上有毒,急切不能痊可。若怒气冲激,其疮
复发。”程普令三军紧守各寨,不许轻出,三日后,牛金引军来搦战,程普按兵
不动。牛金骂至日暮方回,次日又来骂战。程普恐瑜生气,不敢报知。第三日,
牛金直至寨门外叫骂,声声只道要捉周瑜。程普与众商议,欲暂且退兵,回见吴
侯,却再理会。
却说周瑜虽患疮痛,心中自有主张;已知曹兵常来寨前叫骂,却不见众将来
禀。一日,曹仁自引大军,擂鼓呐喊,前来搦战。程普拒住不出。周瑜唤众将入
帐问曰:“何处鼓噪呐喊?”众将曰:“军中教演士卒。”瑜怒曰:“何欺我也!
吾已知曹兵常来寨前辱骂。程德谋既同掌兵权,何故坐视?”遂命人请程普入帐
问之。普曰:“吾见公瑾病疮,医者言勿触怒,故曹兵搦战,不敢报知。”瑜曰:
“公等不战,主意若何?”普曰:“众将皆欲收兵暂回江东。待公箭疮平复,再
作区处。”瑜听罢,于床上奋然跃起曰:“大丈夫既食君禄,当死于战场,以马
革裹尸还,幸也!岂可为我一人,而废国家大事乎?”言讫,即披甲上马。诸军
众将,无不骇然。遂引数百骑出营前。望见曹兵已布成阵势,曹仁自立马于门旗
下,扬鞭大骂曰:“周瑜孺子,料必横夭,再不敢正觑我兵!”骂犹未绝,瑜从
群骑内突然出曰:“曹仁匹夫!见周郎否!”曹军看见,尽皆惊骇。曹仁回顾众
将曰:“可大骂之!”众军厉声大骂。周瑜大怒,使潘璋出战。未及交锋,周瑜
忽大叫一声,口中喷血。坠于马下。曹兵冲来,众将向前抵住,混战一场,救起
周瑜,回到帐中。程普问曰:“都督贵体若何?”瑜密谓普曰:“此吾之计也。”
普曰:“计将安出?”瑜曰:“吾身本无甚痛楚;吾所以为此者,欲令曹兵知我
病危,必然欺敌。可使心腹军士去城中诈降,说吾已死。今夜曹仁必来劫寨。吾
却于四下埋伏以应之,则曹仁可一鼓而擒也。”程普曰:“此计大妙!”随就帐
下举起哀声。众军大惊,尽传言都督箭疮大发而死,各寨尽皆挂孝。
却说曹仁在城中与众商议,言周瑜怒气冲发,金疮崩裂,以致口中喷血,坠
于马下,不久必亡。正论间,忽报:“吴寨内有十数个军士来降。中间亦有二人,
原是曹兵被掳过去的。”曹仁忙唤入问之。军士曰:“今日周瑜阵前金疮碎裂,
归寨即死。今众将皆已挂孝举哀。我等皆受程普之辱,故特归降,便报此事。”
曹仁大喜,随即商议今晚便去劫寨,夺周瑜之尸,斩其首级,送赴许都。陈矫曰:
“此计速行,不可迟误。”曹仁遂令牛金为先锋,自为中军,曹洪、曹纯为合后,
只留陈矫领些少军士守城,其余军兵尽起。初更后出城,径投周瑜大寨。来到寨
门,不见一人,但见虚插旗枪而已。情知中计,急忙退军。四下炮声齐发:东边
韩当、蒋钦杀来,西边周泰、潘璋杀来,南边徐盛、丁奉杀来,北边陈武、吕蒙
杀来。曹兵大败,三路军皆被冲散,首尾不能相救。曹仁引十数骑杀出重围,正
遇曹洪,遂引败残军马一同奔走。杀到五更,离南郡不远,一声鼓响,凌统又引
一军拦住去路,截杀一阵。曹仁引军刺斜而走,又遇甘宁大杀一阵。曹仁不敢回
南郡,径投襄阳大路而行,吴军赶了一程,自回。
周瑜、程普收住众军,径到南郡城下,见旌旗布满,敌楼上一将叫曰:“都
督少罪!吾奉军师将令,已取城了。吾乃常山赵子龙也。”周瑜大怒,便命攻城。
城上乱箭射下。瑜命且回军商议,使甘宁引数千军马,径取荆州;凌统引数千军
马,径取襄阳;然后却再取南郡未迟。正分拨间,忽然探马急来报说:“诸葛亮
自得了南郡,遂用兵符,星夜诈调荆州守城军马来救,却教张飞袭了荆州。”又
一探马飞来报说:“夏侯惇在襄阳,被诸葛亮差人赍兵符,诈称曹仁求救,诱惇
引兵出,却教云长袭取了襄阳。二处城池,全不费力,皆属刘玄德矣。”周瑜曰:
“诸葛亮怎得兵符?”程普曰:“他拿住陈矫,兵符自然尽属之矣。”周瑜大叫
一声,金疮迸裂。正是:几郡城池无我分,一场辛苦为谁忙!未知性命如何,且
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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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二回 诸葛亮智辞鲁肃 赵子龙计取桂阳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周瑜见孔明袭了南郡,又闻他袭了荆襄,如何不气?气伤箭疮,半晌方
苏,众将再三劝解。瑜曰:“若不杀诸葛村夫,怎息我心中怨气!程德谋可助我
攻打南郡,定要夺还东吴。”正议间,鲁肃至。瑜谓之曰:“吾欲起兵与刘备、
诸葛亮共决雌雄,复夺城池。子敬幸助我。”鲁肃曰:“不可。方今与曹操相持,
尚未分成败;主公现攻合淝不下。不争自家互相吞并,倘曹兵乘虚而来,其势危
矣。况刘玄德旧曾与曹操相厚,若逼得紧急,献了城池,一同攻打东吴,如之奈
何?”瑜曰:“吾等用计策,损兵马,费钱粮,他去图现成,岂不可恨!”肃曰:
“公瑾且耐。容某亲见玄德,将理来说他。若说不通,那时动兵未迟。”诸将曰:
“子敬之言甚善。”
于是鲁肃引从者径投南郡来,到城下叫门。赵云出问,肃曰:“我要见刘玄
德有话说。”云答曰:“吾主与军师在荆州城中。”肃遂不入南郡,径奔荆州。
见旌旗整列,军容甚盛,肃暗羡曰:“孔明真非常人也!”军士报入城中,说鲁
子敬要见。孔明令大开城门,接肃入衙。讲礼毕,分宾主而坐。茶罢,肃曰:
“吾主吴侯,与都督公瑾,教某再三申意皇叔,前者,操引百万之众,名下江南,
实欲来图皇叔;幸得东吴杀退曹兵,救了皇叔。所有荆州九郡,合当归于东吴。
今皇叔用诡计,夺占荆襄,使江东空费钱粮军马,而皇叔安受其利,恐于理未顺。”
孔明曰:“子敬乃高明之士,何故亦出此言?常言道:物必归主。荆襄九郡,非
东吴之地,乃刘景升之基业。吾主固景升之弟也。景升虽亡,其子尚在;以叔辅
侄,而取荆州,有何不可?”肃曰:“若果系公子刘琦占据,尚有可解;今公子
在江夏,须不在这里!”孔明曰:“子敬欲见公子乎?”便命左右:“请公子出
来。”只见两从者从屏风后扶出刘琦。琦谓肃曰:“病躯不能施礼,子敬勿罪。”
鲁肃吃了一惊,默然无语,良久,言曰:“公子若不在,便如何?”孔明曰:
“公子在一日,守一日;若不在,别有商议。”肃曰:“若公子不在,须将城池
还我东吴。”孔明曰:“子敬之言是也。”遂设宴相待。
宴罢,肃辞出城,连夜归寨,具言前事。瑜曰:“刘琦正青春年少,如何便
得他死?这荆州何日得还?”肃曰:“都督放心。只在鲁肃身上,务要讨荆襄还
东吴。”瑜曰:“子敬有何高见?”肃曰:“吾观刘琦过于酒色,病入膏肓,现
今面色羸瘦,气喘呕血,不过半年,其人必死。那时往取荆州,刘备须无得推故。”
周瑜犹自忿气未消,忽孙权遣使至。瑜令请入。使曰:“主公围合淝,累战不捷。
特令都督收回大军,且拨兵赴合淝相助。”周瑜只得班师回柴桑养病,令程普部
领战船士卒,来合淝听孙权调用。
却说刘玄德自得荆州、南郡、襄阳,心中大喜,商议久远之计。忽见一人上
厅献策,视之,乃伊籍也。玄德感其旧日之恩,十分相敬,坐而问之。籍曰:
“要知荆州久远之计,何不求贤士以问之?”玄德曰:“贤士安在?”籍曰:
“荆襄马氏,兄弟五人并有才名:幼者名谡,字幼常;其最贤者,眉间有白毛,
名良,字季常。乡里为之谚曰:‘马氏五常,白眉最良。’公何不求此人而与之
谋?”玄德遂命请之。马良至,玄德优礼相待,请问保守荆襄之策。良曰:“荆
襄四面受敌之地,恐不可久守;可令公子刘琦于此养病,招谕旧人以守之,就表
奏公子为荆州刺史,以安民心。然后南征武陵、长沙、桂阳、零陵四郡,积收钱
粮,以为根本。此久远之计也。”玄德大喜,遂问:“四郡当先取何郡?”良曰:
“湘江之西,零陵最近,可先取之;次取武陵。然后湘江之东取桂阳;长沙为后。”
玄德遂用马良为从事,伊籍副之。请孔明商议送刘琦回襄阳,替云长回荆州。便
调兵取零陵,差张飞为先锋,赵云合后,孔明;玄德为中军,人马一万五千;留
云长守荆州;糜竺、刘封守江陵。
却说零陵太守刘度,闻玄德军马到来,乃与其子刘贤商议。贤曰:“父亲放
心。他虽有张飞、赵云之勇,我本州上将邢道荣,力敌万人,可以抵对。”刘度
遂命刘贤与邢道荣引兵万余,离城三十里,依山靠水下寨。探马报说:“孔明自
引一军到来。”道荣便引军出战。两阵对圆,道荣出马,手使开山大斧,厉声高
叫:“反贼安敢侵我境界!”只见对阵中,一簇黄旗出。旗开处,推出一辆四轮
车,车中端坐一人,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执羽扇,用扇招邢道荣曰:“吾乃
南阳诸葛孔明也。曹操引百万之众,被吾聊施小计,杀得片甲不回。汝等岂堪与
我对敌?我今来招安汝等,何不早降?”道荣大笑曰:“赤壁鏖兵,乃周郎之谋
也,干汝何事,敢来诳语!”轮大斧竟奔孔明。孔明便回车,望阵中走,阵门复
闭。道荣直冲杀过来,阵势急分两下而走。道荣遥望中央一簇黄旗,料是孔明,
乃只望黄旗而赶。抹过山脚,黄旗紥住,忽地中央分开,不见四轮车,只见一将
挺矛跃马,大喝一声,直取道荣,乃张翼德也。道荣轮大斧来迎,战不数合,气
力不加,拨马便走。翼德随后赶来,喊声大震,两下伏兵齐出。道荣舍死冲过,
前面一员大将,拦住去路,大叫:“认得常山赵子龙否!”道荣料敌不过,又无
处奔走,只得下马请降。子龙缚来寨中见玄德、孔明。玄德喝教斩首。孔明急止
之,问道荣曰:“汝若与我捉了刘贤,便准你投降。”道荣连声愿往。孔明曰:
“你用何法捉他?”道荣曰:“军师若肯放某回去,某自有巧说。今晚军师调兵
劫寨,某为内应,活捉刘贤,献与军师。刘贤既擒,刘度自降矣。”玄德不信其
言。孔明曰:“邢将军非谬言也。”遂放道荣归。道荣得放回寨,将前事实诉刘
贤。贤曰:“如之奈何?”道荣曰:“可将计就计。今夜将兵伏于寨外,寨中虚
立旗幡,待孔明来劫寨,就而擒之。”刘贤依计。
当夜二更,果然有一彪军到寨口,每人各带草把,一齐放火。刘贤、道荣两
下杀来,放火军便退。刘贤、道荣两军乘势追赶,赶了十余里,军皆不见。刘贤、
道荣大惊,急回本寨,只见火光未灭,寨中突出一将,乃张翼德也。刘贤叫道荣:
“不可入寨,却去劫孔明寨便了。”于是复回军。走不十里,赵云引一军刺斜里
杀出,一枪刺道荣于马下。刘贤急拨马奔走,背后张飞赶来,活捉过马,绑缚见
孔明。贤告曰:“邢道荣教某如此,实非本心也。”孔明令释其缚,与衣穿了,
赐酒压惊,教人送入城说父投降;如其不降,打破城池,满门尽诛。刘贤回零陵
见父刘度,备述孔明之德,劝父投降。度从之,遂于城上竖起降旗,大开城门,
赍捧印绶出城,竟投玄德大寨纳降。孔明教刘度仍为郡守,其子刘贤赴荆州随军
办事。零陵一郡居民,尽皆喜悦。
玄德入城安抚已毕,赏劳三军。乃问众将曰:“零陵已取了,桂阳郡何人敢
取?”赵云应曰:“某愿往。”张飞奋然出曰:“飞亦愿往!”二人相争。孔明
曰:“终是子龙先应,只教子龙去。”张飞不服,定要去取。孔明教拈阉,拈着
的便去。又是子龙拈着。张飞怒曰:“我并不要人相帮,只独领三千军去,稳取
城池。”赵云曰:“某也只领三千军去。如不得城,愿受军令。”孔明大喜,责
了军令状,选三千精兵付赵云去。张飞不服,玄德喝退。
赵云领了三千人马,径往桂阳进发。早有探马报知桂阳太守赵范。范急聚众
商议。管军校尉陈应、鲍隆愿领兵出战。原来二人都是桂阳岭山乡猎户出身,陈
应会使飞叉,鲍隆曾射杀双虎。二人自恃勇力,乃对赵范曰:“刘备若来,某二
人愿为前部。”赵范曰:“我闻刘玄德乃大汉皇叔;更兼孔明多谋,关、张极勇;
今领兵来的赵子龙,在当阳长坂百万军中,如入无人之境。我桂阳能有多少人马?
不可迎敌,只可投降。”应曰:“某请出战。若擒不得赵云,那时任太守投降不
迟。”赵范拗不过,只得应允。
陈应领三千人马出城迎敌,早望见赵云领军来到。陈应列成阵势,飞马绰叉
而出。赵云挺枪出马,责骂陈应曰:“吾主刘玄德,乃刘景升之弟,今辅公子刘
琦同领荆州,特来抚民。汝何敢迎敌!”陈应骂曰:“我等只服曹丞相,岂顺刘
备!”赵云大怒,挺枪骤马,直取陈应。应捻叉来迎,两马相交,战到四五合,
陈应料敌不过,拨马便走。赵云追赶。陈应回顾赵云马来相近,用飞叉掷去,被
赵云接住。回掷陈应。应急躲过,云马早到,将陈应活捉过马,掷于地下,喝军
士绑缚回寨。败军四散奔走。云入寨叱陈应曰:“量汝安敢敌我!我今不杀汝,
放汝回去;说与赵范,早来投降。”陈应谢罪,抱头鼠窜,回到城中,对赵范尽
言其事。范曰:“我本欲降,汝强要战,以致如此。”遂叱退陈应,赍捧印绶,
引十数骑出城投大寨纳降。
云出寨迎接,待以宾礼,置酒共饮,纳了印绶,酒至数巡,范曰:“将军姓
赵,某亦姓赵,五百年前,合是一家。将军乃真定人,某亦真定人,又是同乡。
倘得不弃,结为兄弟,实为万幸。”云大喜,各叙年庚。云与范同年。云长范四
个月,范遂拜云为兄。二人同乡,同年,又同姓,十分相得。至晚席散,范辞回
城。次日,范请云入城安民。云教军士休动,只带五十骑随入城中。居民执香伏
道而接。云安民已毕,赵范邀请入衙饮宴。酒至半酣,范复邀云入后堂深处,洗
盏更酌。云饮微醉。范忽请出一妇人,与云把酒。子龙见妇人身穿缟素,有倾国
倾城之色,乃问范曰:“此何人也?”范曰:“家嫂樊氏也。”子龙改容敬之。
樊氏把盏毕,范令就坐。云辞谢。樊氏辞归后堂。云曰:“贤弟何必烦令嫂举杯
耶?”范笑曰:“中间有个缘故,乞兄勿阻:先兄弃世已三载,家嫂寡居,终非
了局,弟常劝其改嫁。嫂曰:‘若得三件事兼全之人,我方嫁之:第一要文武双
全,名闻天下;第二要相貌堂堂,威仪出众;第三要与家兄同姓。’你道天下那
得有这般凑巧的?今尊兄堂堂仪表,名震四海,又与家兄同姓,正合家嫂所言。
若不嫌家嫂貌陋,愿陪嫁资,与将军为妻,结累世之亲,如何?”云闻言大怒而
起,厉声曰:“吾既与汝结为兄弟,汝嫂即吾嫂也,岂可作此乱人伦之事乎!”
赵范羞惭满面,答曰:“我好意相待,如何这般无礼!”遂目视左右,有相害之
意。云已觉,一拳打倒赵范,径出府门,上马出城去了。
范急唤陈应、鲍隆商议。应曰:“这人发怒去了,只索与他厮杀。”范曰:
“但恐赢他不得。”鲍隆曰:“我两个诈降在他军中,太守却引兵来搦战,我二
人就阵上擒之。”陈应曰:“必须带些人马。”隆曰:“五百骑足矣。”当夜二
人引五百军径奔赵云寨来投降。云已心知其诈,遂教唤入。二将到帐下,说:
“赵范欲用美人计赚将军,只等将军醉了,扶入后堂谋杀,将头去曹丞相处献功:
如此不仁。某二人见将军怒出,必连累于某,因此投降。”赵云佯喜,置酒与二
人痛饮。二人大醉,云乃缚于帐中,擒其手下人问之,果是诈降。云唤五百军入,
各赐酒食,传令曰:“要害我者,陈应、鲍隆也;不干众人之事。汝等听吾行计,
皆有重赏。”众军拜谢。将降将陈、鲍二人当时斩了;却教五百军引路,云引一
千军在后,连夜到桂阳城下叫门。城上听时,说陈、鲍二将军杀了赵云回军,请
太守商议事务。城上将火照看,果是自家军马。赵范急忙出城。云喝左右捉下,
遂入城,安抚百姓已定,飞报玄德。
玄德与孔明亲赴桂阳。云迎接入城,推赵范于阶下。孔明问之,范备言以嫂
许嫁之事。孔明谓云曰:“此亦美事,公何如此?”云曰:“赵范既与某结为兄
弟,今若娶其嫂,惹人唾骂,一也;其妇再嫁,使失大节,二也;赵范初降,其
心难测,三也。主公新定江汉,枕席未安,云安敢以一妇人而废主公之大事?”
玄德曰:“今日大事已定,与汝娶之,若何?”云曰:“天下女子不少,但恐名
誉不立,何患无妻子乎?”玄德曰:“子龙真丈夫也!”遂释赵范,仍令为桂阳
太守,重赏赵云。张飞大叫曰:“偏子龙干得功!偏我是无用之人!只拨三千军
与我去取武陵郡,活捉太守金旋来献!”孔明大喜曰:“翼德要去不妨,但要依
一件事。”正是:军师决胜多奇策,将士争先立战功。未知孔明说出那一件事来,
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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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关云长义释黄汉升 孙仲谋大战张文远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孔明谓张飞曰:“前者子龙取桂阳郡时,责下军令状而去。今日翼德要
取武陵,必须也责下军令状,方可领兵去。”张飞遂立军令状,欣然领三千军,
星夜投武陵界上来。金旋听得张飞引兵到,乃集将校,整点精兵器械,出城迎敌。
从事巩志谏曰:“刘玄德乃大汉皇叔,仁义布于天下;加之张翼德骁勇非常。不
可迎敌,不如纳降为上。”金旋大怒曰:“汝欲与贼通连为内变耶?”喝令武士
推出斩之。众官皆告曰:“先斩家人,于军不利。”金旋乃喝退巩志,自率兵出。
离城二十里,正迎张飞。飞挺矛立马,大喝金旋。旋问部将:“谁敢出战?”众
皆畏惧,莫敢向前。旋自骤马舞刀迎之。张飞大喝一声,浑如巨雷,金旋失色,
不敢交锋,拨马便走。飞引众军随后掩杀。金旋走至城边,城上乱箭射下。旋惊
视之,见巩志立于城上曰:“汝不顺天时,自取败亡,吾与百姓自降刘矣。”言
未毕,一箭射中金旋面门,坠于马下,军士割头献张飞。巩志出城纳降,飞就令
巩志赍印绶,往桂阳见玄德。玄德大喜,遂令巩志代金旋之职。
玄德亲至武陵安民毕,驰书报云长,言翼德、子龙各得一郡。云长乃回书上
请曰:“闻长沙尚未取,如兄长不以弟为不才,教关某干这件功劳甚好。”玄德
大喜,遂教张飞星夜去替云长守荆州,令云长来取长沙。云长既至,入见玄德、
孔明。孔明曰:“子龙取桂阳,翼德取武陵,都是三千军去。今长沙太守韩玄,
固不足道。只是他有一员大将,乃南阳人,姓黄,名忠,字汉升;是刘表帐下中
郎将,与刘表之侄刘磐共守长沙,后事韩玄;虽今年近六旬,却有万夫不当之勇,
不可轻敌。云长去,必须多带军马。”云长曰:“军师何故长别人锐气,灭自己
威风?量一老卒,何足道哉!关某不须用三千军,只消本部下五百名校刀手,决
定斩黄忠、韩玄之首,献来麾下。”玄德苦挡。云长不依,只领五百校刀手而去。
孔明谓玄德曰:“云长轻敌黄忠,只恐有失。主公当往接应。”玄德从之,随后
引兵望长沙进发。
却说长沙太守韩玄,平生性急,轻于杀戮,众皆恶之。是时听知云长军到,
便唤老将黄忠商议。忠曰:“不须主公忧虑。凭某这口刀,这张弓,一千个来,
一千个死!”原来黄忠能开二石力之弓,百发百中。言未毕,阶下一人应声而出
曰:“不须老将军出战,只就某手中定活捉关某。”韩玄视之,乃管军校尉杨龄。
韩玄大喜,遂令杨龄引军一千,飞奔出城。约行五十里,望见尘头起处,云长军
马早到。杨龄挺枪出马,立于阵前骂战。云长大怒,更不打话,飞马舞刀,直取
杨龄。龄挺枪来迎。不三合,云长手起刀落,砍杨龄于马下。追杀败兵,直至城
下。韩玄闻之大惊,便教黄忠出马。玄自来城上观看。忠提刀纵马,引五百骑兵
飞过吊桥。云长见一老将出马,知是黄忠,把五百校刀手一字摆开,横刀立马而
问曰:“来将莫非黄忠否?”忠曰:“既知我名,焉敢犯我境!”云长曰:“特
来取汝首级!”言罢,两马交锋。斗一百余合,不分胜负。韩玄恐黄忠有失,鸣
金收军。黄忠收军入城。云长也退军,离城十里下寨,心中暗忖:“老将黄忠,
名不虚传:斗一百合,全无破绽。来日必用拖刀计,背砍赢之。”
次日早饭毕,又来城下搦战。韩玄坐在城上,教黄忠出马。忠引数百骑杀过
吊桥,再与云长交马。又斗五六十合,胜负不分,两军齐声喝采。鼓声正急时,
云长拨马便走。黄忠赶来。云长方欲用刀砍去,忽听得脑后一声响;急回头看时,
见黄忠被战马前失,掀在地下。云长急回马,双手举刀猛喝曰:“我且饶你性命!
快换马来厮杀!”黄忠急提起马蹄,飞身上马,奔入城中。玄惊问之。忠曰:
“此马久不上阵,故有此失。”玄曰:“汝箭百发百中,何不射之?”忠曰:
“来日再战,必然诈败,诱到吊桥边射之。”玄以自己所乘一匹青马与黄忠。忠
拜谢而退,寻思:“难得云长如此义气!他不忍杀害我,我又安忍射他?若不射,
又恐违了将令。”是夜踌躇未定。次日天晓,人报云长搦战。忠领兵出城。云长
两日战黄忠不下,十分焦躁,抖擞威风,与忠交马。战不到三十余合,忠诈败,
云长赶来。忠想昨日不杀之恩,不忍便射,带住刀,把弓虚拽弦响,云长急闪,
却不见箭;云长又赶,忠又虚拽,云长急闪,又无箭;只道黄忠不会射,放心赶
来。将近吊桥,黄忠在桥上搭箭开弓,弦响箭到,正射在云长盔缨根上。前面军
齐声喊起。云长吃了一惊,带箭回寨,方知黄忠有百步穿杨之能,今日只射盔缨,
正是报昨日不杀之恩也。云长领兵而退。
黄忠回到城上来见韩玄,玄便喝左右捉下黄忠。忠叫曰:“无罪!”玄大怒
曰:“我看了三日,汝敢欺我!汝前日不力战,必有私心;昨日马失,他不杀汝,
必有关通;今日两番虚拽弓弦,第三箭却止射他盔缨,如何不是外通内连?若不
斩汝,必为后患!”喝令刀斧手推下城门外斩之。众将欲告,玄曰:“但告免黄
忠者,便是同情!”刚推到门外,恰欲举刀,忽然一将挥刀杀入,砍死刀手,救
起黄忠,大叫曰:“黄汉升乃长沙之保障,今杀汉升,是杀长沙百姓也!韩玄残
暴不仁,轻贤慢士,当众共殛之”愿随我者便来!”众视其人,面如重枣,目若
朗星,乃义阳人魏延也。自襄阳赶刘玄德不着,来投韩玄;玄怪其傲慢少礼,不
肯重用,故屈沉于此。当日救下黄忠,教百姓同杀韩玄,袒臂一呼,相从者数百
余人。黄忠拦当不住。魏延直杀上城头,一刀砍韩玄为两段,提头上马,引百姓
出城,投拜云长。云长大喜,遂入城。安抚已毕,请黄忠相见;忠托病不出。云
长即使人去请玄德、孔明。
却说玄德自云长来取长沙,与孔明随后催促人马接应。正行间,青旗倒卷,
一鸦自北南飞,连叫三声而去。玄德曰:“此应何祸福?”孔明就马上袖占一课,
曰:“长沙郡已得,又主得大将。午时后定见分晓。”少顷。见一小校飞报前来,
说:“关将军已得长沙郡,降将黄忠、魏延。耑等主公到彼。”玄德大喜,遂入
长沙。云长接入厅上,具言黄忠之事。玄德乃亲往黄忠家相请,忠方出降,求葬
韩玄尸首于长沙之东。后人有诗赞黄忠曰:
“将军气概与天参,白发犹然困汉南。至死甘心无怨望,临降低首尚怀惭。
宝刀灿雪彰神勇,铁骑临风忆战酣。千古高名应不泯,长随孤月照湘潭。”
玄德待黄忠甚厚。云长引魏延来见,孔明喝令刀斧手推下斩之。玄德惊问孔
明曰:“魏延乃有功无罪之人,军师何故欲杀之?”孔明曰:“食其禄而杀其主,
是不忠也;居其土而献其地,是不义也。吾观魏延脑后有反骨,久后必反,故先
斩之,以绝祸根。”玄德曰:“若斩此人,恐降者人人自危。望军师恕之。”孔
明指魏延曰:“吾今饶汝性命。汝可尽忠报主,勿生异心,若生异心,我好歹取
汝首级。”魏延喏喏连声而退。黄忠荐刘表侄刘磐──现在攸县闲居,玄德取回,
教掌长沙郡。四郡已平,玄德班师回荆州,改油江口为公安。自此钱粮广盛,贤
士归之;将军马四散屯于隘口。
却说周瑜自回柴桑养病,令甘宁守巴陵郡,令凌统守汉阳郡,二处分布战船,
听候调遣。程普引其余将士投合淝县来。原来孙权自从赤壁鏖兵之后,久在合淝,
与曹兵交锋,大小十余战,未决胜负,不敢逼城下寨,离城五十里屯兵。闻程普
兵到,孙权大喜,亲自出营劳军。人报鲁子敬先至,权乃下马立待之。肃慌忙滚
鞍下马施礼。众将见权如此待肃,皆大惊异。权请肃上马,并辔而行,密谓曰:
“孤下马相迎,足显公否?”肃曰:“未也。”权曰:“然则何如而后为显耶?”
肃曰:“愿明公威德加于四海,总括九州,克成帝业,使肃名书竹帛,始为显矣。”
权抚掌大笑。同至帐中,大设饮宴,犒劳鏖兵将士,商议破合淝之策。
忽报张辽差人来下战书。权拆书观毕,大怒曰:“张辽欺吾太甚!汝闻程普
军来,故意使人搦战!来日吾不用新军赴敌,看我大战一场!”传令当夜五更,
三军出寨,望合淝进发。辰时左右,军马行至半途,曹兵已到。两边布成阵势。
孙权金盔金甲,披挂出马;左宋谦,右贾华,二将使方天画戟,两边护卫。三通
鼓罢,曹军阵中,门旗两开,三员将全装惯带,立于阵前:中央张辽,左边李典,
右边乐进。张辽纵马当先,专搦孙权决战。权绰枪欲自战,阵门中一将挺枪骤马
早出,乃太史慈也。张辽挥刀来迎。两将战有七八十合,不分胜负。曹阵上李典
谓乐进曰:“对面金盔者,孙权也。若捉得孙权,足可与八十三万大军报仇。”
说犹未了,乐进一骑马,一口刀,从刺斜里径取孙权,如一道电光,飞至面前,
手起刀落。宋谦、贾华急将画戟遮架。刀到处,两枝戟齐断,只将戟杆望马头上
打。乐进回马,宋谦绰军士手中枪赶来。李典搭上箭,望宋谦心窝里便射,应弦
落马。太史慈见背后有人堕马,弃却张辽,望本阵便回。张辽乘势掩杀过来,吴
兵大乱,四散奔走。张辽望见孙权,骤马赶来。看看赶上,刺斜里撞出一军,为
首大将,乃程普也;截杀一阵,救了孙权。张辽收军自回合淝。
程普保孙权归大寨,败军陆续回营。孙权因见折了宋谦,放声大哭。长史张
纮曰:“主公恃盛壮之气,轻视大敌,三军之众,莫不寒心。即使斩将搴旗,威
振疆场,亦偏将之任,非主公所宜也。愿抑贲、育之勇,怀王霸之计。且今日宋
谦死于锋镝之下,皆主公轻敌之故。今后切宜保重。”权曰:“是孤之过也。从
今当改之。”少顷,太史慈入帐,言:“某手下有一人,姓戈,名定,与张辽手
下养马后槽是弟兄,后槽被责怀怨,今晚使人报来,举火为号,刺杀张辽,以报
宋谦之仇。某请引兵为外应。”权曰:“戈定何在?”太史慈曰:“已混入合淝
城中去了。某愿乞五千兵去。”诸葛瑾曰:“张辽多谋,恐有准备,不可造次。”
太史慈坚执要行。权因伤感宋谦之死,急要报仇,遂令太史慈引兵五千,去为外
应。
却说戈定乃太史慈乡人;当日杂在军中,随入合淝城,寻见养马后槽,两个
商议。戈定曰:“我已使人报太史慈将军去了,今夜必来接应。你如何用事?”
后槽曰:“此间离中军较远,夜间急不能进,只就草堆上放起一把火,你去前面
叫反,城中兵乱,就里刺杀张辽,余军自走也。”戈定曰:“此计大妙!”是夜
张辽得胜回城,赏劳三军,传令不许解甲宿睡。左右曰:“今日全胜,吴兵远遁,
将军何不卸甲安息?”辽曰:“非也。为将之道:勿以胜为喜,勿以败为忧。倘
吴兵度我无备,乘虚攻击,何以应之?今夜防备,当比每夜更加谨慎。”说犹未
了,后寨火起,一片声叫反,报者如麻。张辽出帐上马,唤亲从将校十数人,当
道而立。左右曰:“喊声甚急,可往观之。”辽曰:“岂有一城皆反者?此是造
反之人,故惊军士耳。如乱者先斩!”无移时,李典擒戈定并后槽至。辽询得其
情,立斩于马前。只听得城门外鸣锣击鼓,喊声大震。辽曰:“此是吴兵外应,
可就计破之。”便令人于城门内放起一把火,众皆叫反,大开城门,放下吊桥。
太史慈见城门大开,只道内变,挺枪纵马先入。城上一声炮响,乱箭射下,太史
慈急退,身中数箭。背后李典、乐进杀出,吴兵折其大半,乘势直赶到寨前。陆
逊,董袭杀出,救了太史慈。曹兵自回。孙权见太史慈身带重伤,愈加伤感。张
昭请权罢兵。权从之,遂收兵下船,回南徐润州。比及屯住军马,太史慈病重;
权使张昭等问安,太史慈大叫曰:“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今所志未遂,奈何死乎!”言讫而亡,年四十一岁。后人有诗赞曰:
“矢志全忠孝,东莱太史慈:姓名昭远塞,弓马震雄师;北海酬恩日,神亭
酣战时。临终言壮志,千古共嗟咨!”
孙权闻慈死,伤悼不已,命厚葬于南徐北固山下,养其子太史亨于府中。
却说玄德在荆州整顿军马,闻孙权合淝兵败,已回南徐,与孔明商议。孔明
曰:“亮夜观星象,见西北有星坠地,必应折一皇族。”正言间,忽报公子刘琦
病亡。玄德闻之,痛哭不已。孔明劝曰:“生死分定,主公勿忧,恐伤贵体。且
理大事:可急差人到彼守御城池,并料理葬事。”玄德曰:“谁可去?”孔明曰:
“非云长不可。”即时便教云长前去襄阳保守。玄德曰:“今日刘琦已死,东吴
必来讨荆州,如何对答?”孔明曰:“若有人来,亮自有言对答。”过了半月,
人报东吴鲁肃特来吊丧。正是:先将计策安排定,只等东吴使命来。未知孔明如
何对答,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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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四回 吴国太佛寺看新郎 刘皇叔洞房续佳偶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孔明闻鲁肃到,与玄德出城迎接,接到公廨,相见毕。肃曰:“主公闻
令侄弃世,特具薄礼,遣某前来致祭。周都督再三致意刘皇叔、诸葛先生。”玄
德、孔明起身称谢,收了礼物,置酒相待。肃曰:“前者皇叔有言:‘公子不在,
即还荆州。’今公子已去世,必然见还。不识几时可以交割?”玄德曰:“公且
饮酒,有一个商议。”肃强饮数杯,又开言相问。玄德未及回答,孔明变色曰:
“子敬好不通理,直须待人开口!自我高皇帝斩蛇起义,开基立业,传至于今;
不幸奸雄并起,各据一方;少不得天道好还,复归正统。我主人乃中山靖王之后,
孝景皇帝玄孙,今皇上之叔,岂不可分茅裂土?况刘景升乃我主之兄也,弟承兄
业,有何不顺?汝主乃钱塘小吏之子,素无功德于朝廷;今倚势力,占据六郡八
十一州,尚自贪心不足,而欲并吞汉土。刘氏天下,我主姓刘倒无分,汝主姓孙
反要强争?且赤壁之战,我主多负勤劳,众将并皆用命,岂独是汝东吴之力?若
非我借东南风,周郎安能展半筹之功?江南一破,休说二乔置于铜雀宫,虽公等
家小,亦不能保。适来我主人不即答应者,以子敬乃高明之士,不待细说。何公
不察之甚也!”
一席话,说得鲁子敬缄口无言;半晌乃曰:“孔明之言,怕不有理;争奈鲁
肃身上甚是不便。”孔明曰:“有何不便处?”肃曰:“昔日皇叔当阳受难时,
是肃引孔明渡江,见我主公;后来周公瑾要兴兵取荆州,又是肃挡住;至说待公
子去世还荆州,又是肃担承:今却不应前言,教鲁肃如何回覆?我主与周公瑾必
然见罪。肃死不恨,只恐惹恼东吴,兴动干戈,皇叔亦不能安坐荆州,空为天下
耻笑耳。”孔明曰:“曹操统百万之众,动以天子为名,吾亦不以为意,岂惧周
郎一小儿乎!若恐先生面上不好看,我劝主人立纸文书,暂借荆州为本;待我主
别图得城池之时,便交付还东吴。此论如何?”肃曰:“孔明待夺得何处,还我
荆州?”孔明曰:“中原急未可图;西川刘璋闇弱,我主将图之。若图得西川,
那时便还。”肃无奈,只得听从。玄德亲笔写成文书一纸,押了字。保人诸葛孔
明也押了字。孔明曰:“亮是皇叔这里人,难道自家作保?烦子敬先生也押个字,
回见吴侯也好看。”肃曰:“某知皇叔乃仁义之人,必不相负。”遂押了字,收
了文书。宴罢辞回。玄德与孔明,送到船边。孔明嘱曰:“子敬回见吴侯,善言
伸意,休生妄想。若不准我文书,我翻了面皮,连八十一州都夺了。今只要两家
和气,休教曹贼笑话。”
肃作别下船而回,先到柴桑郡见周瑜。瑜问曰:“子敬讨荆州如何?”肃曰:
“有文书在此。”呈与周瑜,瑜顿足曰:“子敬中诸葛之谋也!名为借地,实是
混赖。他说取了西川便还,知他几时取西川?假如十年不得西川,十年不还?这
等文书,如何中用,你却与他做保!他若不还时,必须连累足下,主公见罪奈何?”
肃闻言,呆了半晌,曰:“恐玄德不负我。”瑜曰:“子敬乃诚实人也。刘备枭
雄之辈,诸葛亮奸猾之徒,恐不似先生心地。”肃曰:“若此,如之奈何?”瑜
曰:“子敬是我恩人,想昔日指囷相赠之情,如何不救你?你且宽心住数日,待
江北探细的回,别有区处。”鲁肃跼蹐不安。
过了数日,细作回报:“荆州城中扬起布幡做好事,城外别建新坟,军士各
挂孝。”瑜惊问曰:“没了甚人?”细作曰:“刘玄德没了甘夫人,即日安排殡
葬。瑜谓鲁肃曰:“吾计成矣:使刘备束手就缚,荆州反掌可得!”肃曰:“计
将安出?”瑜曰:“刘备丧妻,必将续娶。主公有一妹,极其刚勇,侍婢数百,
居常带刀,房中军器摆列遍满,虽男子不及。我今上书主公,教人去荆州为媒,
说刘备来入赘。赚到南徐,妻子不能勾得,幽囚在狱中,却使人去讨荆州换刘备。
等他交割了荆州城池,我别有主意。于子敬身上,须无事也。”鲁肃拜谢。周瑜
写了书呈,选快船送鲁肃投南徐见孙权,先说借荆州一事,呈上文书。权曰:
“你却如此糊涂!这样文书,要他何用!”肃曰:“周都督有书呈在此,说用此
计,可得荆州。”权看毕,点头暗喜,寻思谁人可去。猛然省曰:“非吕范不可。”
遂召吕范至,谓曰:“近闻刘玄德丧妇。吾有一妹,欲招赘玄德为婿,永结姻亲,
同心破曹,以扶汉室。非子衡不可为媒,望即往荆州一言。”范领命,即日收拾
船只,带数个从人,望荆州来。
却说玄德自没了甘夫人,昼夜烦恼。一日,正与孔明闲叙,人报东吴差吕范
到来。孔明笑曰:“此乃周瑜之计,必为荆州之故。亮只在屏风后潜听。但有甚
说话,主公都应承了。留来人在馆驿中安歇,别作商议。”玄德教请吕范入。礼
毕坐定,茶罢,玄德问曰:“子衡来,必有所谕?”范曰:“范近闻皇叔失偶,
有一门好亲,故不避嫌,特来作媒。未知尊意若何?”玄德曰:“中年丧妻,大
不幸也。骨肉未寒,安忍便议亲?”范曰:“人若无妻,如屋无梁,岂可中道而
废人伦?吾主吴侯有一妹,美而贤,堪奉箕帚。若两家共结秦、晋之好,则曹贼
不敢正视东南也。此事家国两便,请皇叔勿疑。但我国太吴夫人甚爱幼女,不肯
远嫁,必求皇叔到东吴就婚。”玄德曰:“此事吴侯知否?”范曰:“不先禀吴
侯,如何敢造次来说!”玄德曰:“吾年已半百,鬓发斑白;吴侯之妹,正当妙
龄:恐非配偶。”范曰:“吴侯之妹,身虽女子,志胜男儿。常言:‘若非天下
英雄,吾不事之。’今皇叔名闻四海,正所谓淑女配君子,岂以年齿上下相嫌乎!”
玄德曰:“公且少留,来日回报。”是日设宴相待,留于馆舍。至晚,与孔明商
议。孔明曰:“来意亮已知道了。适间卜《易》,得一大吉大利之兆。主公便可
应允。先教孙乾和吕范回见吴侯,面许已定,择日便去就亲。”玄德曰:“周瑜
定计欲害刘备,岂可以身轻入危险之地?”孔明大笑曰:“周瑜虽能用计,岂能
出诸葛亮之料乎!略用小谋,使周瑜半筹不展;吴侯之妹,又属主公;荆州万无
一失。”玄德怀疑未决。孔明竟教孙乾往江南说合亲事。孙乾领了言语,与吕范
同到江南,来见孙权。权曰:“吾愿将小妹招赘玄德,并无异心。”孙乾拜谢,
回荆州见玄德,言:“吴侯专候主公去结亲。”玄德怀疑不敢往。孔明曰:“吾
已定下三条计策,非子龙不可行也。”遂唤赵云近前,附耳言曰:“汝保主公入
吴,当领此三个锦囊。囊中有三条妙计,依次而行。”即将三个锦囊,与云贴肉
收藏,孔明先使人往东吴纳了聘,一切完备。
时建安十四年冬十月。玄德与赵长、孙乾取快船十只,随行五百余人,离了
荆州,前往南徐进发。荆州之事,皆听孔明裁处。玄德心中怏怏不安。到南徐州,
船已傍岸,云曰:“军师分付三条妙计,依次而行。今已到此,当先开第一个锦
囊来看。”于是开囊看了计策。便唤五百随行军士,一一分付如此如此,众军领
命而去,又教玄德先往见乔国老,那乔国老乃二乔之父,居于南徐。玄德牵羊担
酒,先往拜见,说吕范为媒、娶夫人之事。随行五百军士,俱披红挂彩,入南徐
买办物件,传说玄德入赘东吴,城中人尽知其事。孙权知玄德已到,教吕范相待,
且就馆舍安歇。
却说乔国老既见玄德,便入见吴国太贺喜。国太曰:“有何喜事?”乔国老
曰:“令爱已许刘玄德为夫人,今玄德已到,何故相瞒?”国太惊曰:“老身不
知此事!”便使人请吴侯问虚实,一面先使人于城中探听。人皆回报:“果有此
事。女婿已在馆驿安歇,五百随行军士都在城中买猪羊果品,准备成亲。做媒的
女家是吕范,男家是孙乾,俱在馆驿中相待。”国太吃了一惊。少顷,孙权入后
堂见母亲。国太捶胸大哭。权曰:“母亲何故烦恼?”国太曰:“你直如此将我
看承得如无物!我姐姐临危之时,分付你甚么话来!”孙权失惊曰:“母亲有话
明说,何苦如此?”国太曰:“男大须婚,女大须嫁,古今常理。我为你母亲,
事当禀命于我。你招刘玄德为婿,如何瞒我?女儿须是我的!”权吃了一惊,问
曰:“那里得这话来?”国太曰:“若要不知,除非莫为。满城百姓,那一个不
知?你倒瞒我!”乔国老曰:“老夫已知多日了,今特来贺喜。”权曰:“非也。
此是周瑜之计,因要取荆州,故将此为名,赚刘备来拘囚在此,要他把荆州来换;
若其不从,先斩刘备。此是计策,非实意也。”国太大怒,骂周瑜曰:“汝做六
郡八十一州大都督,直恁无条计策去取荆州,却将我女儿为名,使美人计!杀了
刘备,我女便是望门寡,明日再怎的说亲?须误了我女儿一世!你们好做作!”
乔国老曰:“若用此计,便得荆州,也被天下人耻笑。此事如何行得!”说得孙
权默然无语。
国太不住口的骂周瑜。乔国老劝曰:“事已如此,刘皇叔乃汉室宗亲,不如
真个招他为婿,免得出丑。”权曰:“年纪恐不相当。”国老曰:“刘皇叔乃当
世豪杰,若招得这个女婿,也不辱了令妹。”国太曰:“我不曾认得刘皇叔。明
日约在甘露寺相见:如不中我意,任从你们行事;若中我的意,我自把女儿嫁他!”
孙权乃大孝之人,见母亲如此言语,随即应承,出外唤吕范,分付来日甘露寺方
丈设宴,国太要见刘备。吕范曰:“何不令贾华部领三百刀斧手,伏于两廊;若
国太不喜时,一声号举,两边齐出,将他拿下。”权遂唤贾华,分付预先准备,
只看国太举动。
却说乔国老辞吴国太归,使人去报玄德,言:“来日吴侯、国太亲自要见,
好生在意!”玄德与孙乾、赵云商议。云曰:“来日此会,多凶少吉,云自引五
百军保护。”次日,吴国太、乔国老先在甘露寺方丈里坐定。孙权引一班谋士,
随后都到,却教吕范来馆驿中请玄德。玄德内披细铠,外穿锦袍,从人背剑紧随,
上马投甘露寺来。赵云全装惯带,引五百军随行。来到寺前下马,先见孙权。权
观玄德仪表非凡,心中有畏惧之意。二人叙礼毕,遂入方丈见国太。国太见了玄
德,大喜,谓乔国老曰:“真吾婿也!”国老曰:“玄德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
更兼仁德布于天下:国太得此佳婿,真可庆也!”玄德拜谢,共宴于方丈之中。
少刻,子龙带剑而入,立于玄德之侧。国太问曰:“此是何人?”玄德答曰:
“常山赵子龙也。”国太曰:“莫非当阳长坂抱阿斗者乎?”玄德曰:“然。”
国太曰:“真将军也!”遂赐以酒。赵云谓玄德曰:“却才某于廊下巡视,见房
内有刀斧手埋伏,必无好意。可告知国太。”玄德乃跪于国太席前,泣而告曰:
“若杀刘备,就此请诛。”国太曰:“何出此言?”玄德曰:“廊下暗伏刀斧手,
非杀备而何?”国太大怒,责骂孙权:“今日玄德既为我婿,即我之儿女也。何
故伏刀斧手于廊下!”权推不知,唤吕范问之;范推贾华;国太唤贾华责骂,华
默然无言。国太喝令斩之。玄德告曰:“若斩大将,于亲不利,备难久居膝下矣。”
乔国老也相劝。国太方叱退贾华。刀斧手皆抱头鼠窜而去。
玄德更衣出殿前,见庭下有一石块。玄德拔从者所佩之剑,仰天祝曰:“若
刘备能勾回荆州,成王霸之业,一剑挥石为两段。如死于此地,剑剁石不开。”
言讫,手起剑落,火光迸溅,砍石为两段。孙权在后面看见,问曰:“玄德公如
何恨此石?”玄德曰:“备年近五旬,不能为国家剿除贼党,心常自恨。今蒙国
太招为女婿,此平生之际遇也。恰才问天买卦,如破曹兴汉,砍断此石。今果然
如此。”权暗思:“刘备莫非用此言瞒我?”亦掣剑谓玄德曰:“吾亦问天买卦。
若破得曹贼,亦断此石。”却暗暗祝告曰:“若再取得荆州,兴旺东吴,砍石为
两半!”手起剑落,巨石亦开。至今有十字纹“恨石”尚存。后人观此胜迹,作
诗赞曰:
“宝剑落时山石断,金环响处火光生,两朝旺气皆天数。从此乾坤鼎足成。”
二人弃剑,相携入席。又饮数巡,孙乾目视玄德,玄德辞曰:“备不胜酒力,
告退。”孙权送出寺前,二人并立,观江山之景。玄德曰:“此乃天下第一江山
也!”至今甘露寺牌上云:“天下第一江山”。后人有诗赞曰:
“江山雨霁拥青螺,境界无忧乐最多。昔日英雄凝目处,岩崖依旧抵风波。”
二人共览之次,江风浩荡,洪波滚雪,白浪掀天。忽见波上一叶小舟,行于
江面上,如行平地。玄德叹曰:“‘南人驾船,北人乘马’,信有之也。”孙权
闻言自思曰:“刘备此言,戏我不惯乘马耳。”乃令左右牵过马来,飞身上马,
驰骤下山,复加鞭上岭,笑谓玄德曰:“南人不能乘马乎?”玄德闻言,撩衣一
跃,跃上马背,飞走下山,复驰骋而上。二人立马于山坡之上,扬鞭大笑。至今
此处名为“驻马坡”。后人有诗曰:
“驰骤龙驹气概多,二人并辔望山河。东吴西蜀成王霸,千古犹存驻马坡。”
当日二人并辔而回。南徐之民,无不称贺。
玄德自回馆驿,与孙乾商议。乾曰:“主公只是哀求乔国老,早早毕姻,免
生别事。”次日,玄德复至乔国老宅前下马。国老接入,礼毕,茶罢,玄德告曰:
“江左之人,多有要害刘备者,恐不能久居。”国老曰:“玄德宽心。吾为公告
国太,令作护持。”玄德拜谢自回。乔国老入见国太,言玄德恐人谋害,急急要
回。国太大怒曰:“我的女婿,谁敢害他!”即时便教搬入书院暂住,择日毕姻。
玄德自入告国太曰:“只恐赵云在外不便,军士无人约束。”国太教尽搬入府中
安歇,休留在馆驿中,免得生事。玄德暗喜。
数日之内,大排筵会,孙夫人与玄德结亲。至晚客散,两行红炬,接引玄德
入房。灯光之下,但见枪刀簇满;侍婢皆佩剑悬刀,立于两傍。諕得玄德魂不
附体。正是:惊看侍女横刀立,疑是东吴设伏兵。毕竟是何缘故,且看下文分解。

[发帖际遇]: 风神无名挺身而出,阻止萧峰打“段正淳”,阻止失败,阿朱遇难,花银两33帮助萧峰安葬阿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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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玄德智激孙夫人 孔明二气周公瑾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玄德见孙夫人房中两边枪刀森列,侍婢皆佩剑,不觉失色。管家婆进曰:
“贵人休得惊惧:夫人自幼好观武事,居常令侍婢击剑为乐,故尔如此。”玄德
曰:“非夫人所观之事,吾甚心寒,可命暂去。”管家婆禀覆孙夫人曰:“房中
摆列兵器,娇客不安,今且去之。”孙夫人笑曰:“厮杀半生,尚惧兵器乎!”
命尽撤去,令侍婢解剑伏侍。当夜玄德与孙夫人成亲,两情欢洽。玄德又将金帛
散给侍婢,以买其心,先教孙乾回荆州报喜。自此连日饮酒。国太十分爱敬。
却说孙权差人来柴桑郡报周瑜,说:“我母亲力主,已将吾妹嫁刘备。不想
弄假成真。此事还复如何?”瑜闻大惊,行坐不安,乃思一计,修密书付来人持
回见孙权。权拆书视之。书略曰:
“瑜所谋之事,不想反覆如此。既已弄假成真,又当就此用计。刘备以枭雄
之姿,有关、张、赵云之将,更兼诸葛用谋,必非久屈人下者。愚意莫如软困之
于吴中:盛为筑宫室,以丧其心志;多送美色玩好,以娱其耳目;使分开关、张
之情,隔远诸葛之契,各置一方,然后以兵击之,大事可定矣。今若纵之,恐蛟
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也。愿明公熟思之。”
孙权看毕,以书示张昭。昭曰:“公瑾之谋,正合愚意。刘备起身微末,奔
走天下,未尝受享富贵。今若以华堂大厦,子女金帛,令彼享用,自然疏远孔明、
关、张等,使彼各生怨望,然后荆州可图也。主公可依公瑾之计而速行之。”权
大喜,即日修整东府,广栽花木,盛设器用,请玄德与妹居住;又增女乐数十余
人,并金玉锦绮玩好之物。国太只道孙权好意,喜不自胜。玄德果然被声色所迷,
全不想回荆州。
却说赵云与五百军在东府前住,终日无事,只去城外射箭走马。看看年终。
云猛省:“孔明分付三个锦囊与我,教我一到南徐,开第一个;住到年终,开第
二个;临到危急无路之时,开第三个:于内有神出鬼没之计,可保主公回家。此
时岁已将终,主公贪恋女色,并不见面,何不拆开第二个锦囊,看计而行?”遂
拆开视之。原来如此神策。即日径到府堂,要见玄德。侍婢报曰:“赵子龙有紧
急事来报贵人。”玄德唤入问之。云佯作失惊之状曰:“主公深居画堂,不想荆
州耶?”玄德曰:“有甚事如此惊怪?”云曰:“今早孔明使人来报,说曹操要
报赤壁鏖兵之恨,起精兵五十万,杀奔荆州,甚是危急,请主公便回。”玄德曰:
“必须与夫人商议。”云曰:“若和夫人商议,必不肯教主公回。不如休说,今
晚便好起程。迟则误事!”玄德曰:“你且暂退,我自有道理。”云故意催逼数
番而出。玄德入见孙夫人,暗暗垂泪。孙夫人曰:“丈夫何故烦恼?”玄德曰:
“念备一身飘荡异乡,生不能侍奉二亲,又不能祭祀宗祖,乃大逆不孝也。今岁
旦在迩,使备悒怏不已。”孙夫人曰:“你休瞒我,我已听知了也!方才赵子龙
报说荆州危急,你欲还乡,故推此意。”玄德跪而告曰:“夫人既知,备安敢相
瞒。备欲不去,使荆州有失,被天下人耻笑;欲去,又舍不得夫人:因此烦恼。”
夫人曰:“妾已事君,任君所之,妾当相随。”玄德曰:“夫人之心,虽则如此,
争奈国太与吴侯安肯容夫人去?夫人若可怜刘备,暂时辞别。”言毕,泪如雨下。
孙夫人劝曰:“丈夫休得烦恼。妾当苦告母亲,必放妾与君同去。”玄德曰:
“纵然国太肯时,吴侯必然阻挡。”孙夫人沉吟良久,乃曰:“妾与君正旦拜贺
时,推称江边祭祖,不告而去,若何?”玄德又跪而谢曰:“若如此,生死难忘!
切勿漏泄。”两个商议已定。玄德密唤赵云分付:“正旦日,你先引军士出城,
于官道等候。吾推祭祖,与夫人同走。”云领诺。建安十五年春正月元旦,吴侯
大会文武于堂上。玄德与孙夫人入拜国太。孙夫人曰:“夫主想父母宗祖坟墓,
俱在涿郡,昼夜伤感不已。今日欲往江边,望北遥祭,须告母亲得知。”国太曰:
“此孝道也,岂有不从?汝虽不识舅姑,可同汝夫前去祭拜,亦见为妇之礼。”
孙夫人同玄德拜谢而出。
此时只瞒着孙权。夫人乘车,止带随身一应细软。玄德上马,引数骑跟随出
城,与赵云相会。五百军士前遮后拥,离了南徐,趱程而行。当日,孙权大醉,
左右近侍扶入后堂,文武皆散。比及众官探得玄德、夫人逃遁之时,天色已晚。
要报孙权,权醉不醒。及至睡觉,已是五更。次日,孙权闻知走了玄德,急唤文
武商议。张昭曰:“今日走了此人,早晚必生祸乱。可急追之。”孙权令陈武、
潘璋选五百精兵,无分昼夜,务要赶上拿回。二将领命去了。孙权深恨玄德,将
案上玉砚摔为粉碎。程普曰:“主公空有冲天之怒,某料陈武、潘璋必擒此人不
得。”权曰:“焉敢违我令!”普曰:“郡主自幼好观武事,严毅刚正,诸将皆
惧。既然肯顺刘备,必同心而去。所追之将,若见郡主,岂肯下手?”权大怒,
掣所佩之剑,唤蒋钦、周泰听令,曰:“汝二人将这口剑去取吾妹并刘备头来!
违令者立斩!”蒋钦、周泰领命,随后引一千军赶来。
却说玄德加鞭纵辔,趱程而行;当夜于路暂歇两个更次,慌忙起行。看看来
到柴桑界首,望见后面尘头大起,人报:“追兵至矣!”玄德慌问赵云曰:“追
兵既至,如之奈何?”赵云曰:“主公先行,某愿当后。”转过前面山脚,一彪
军马拦住去路。当先两员大将,厉声高叫曰:“刘备早早下马受缚!吾奉周都督
将令,守候多时!”原来周瑜恐玄德走脱,先使徐盛、丁奉引三千军马于冲要之
处紥营等候,时常令人登高遥望,料得玄德若投旱路,必经此道而过。当日徐盛、
丁奉了望得玄德一行人到,各绰兵器截住去路。玄德惊慌勒回马问赵云曰:“前
有拦截之兵,后有追赶之兵:前后无路,如之奈何?”云曰:“主公休慌。军师
有三条妙计,多在锦囊之中。已拆了两个,并皆应验。今尚有第三个在此,分付
遇危难之时,方可拆看。今日危急,当拆观之。”便将锦囊拆开,献与玄德。玄
德看了,急来车前泣告孙夫人曰:“备有心腹之言,至此尽当实诉。”夫人曰:
“丈夫有何言语,实对我说。”玄德曰:“昔日吴侯与周瑜同谋,将夫人招嫁刘
备,实非为夫人计,乃欲幽困刘备而夺荆州耳。夺了荆州,必将杀备。是以夫人
为香饵而钓备也。备不惧万死而来,盖知夫人有男子之胸襟,必能怜备。昨闻吴
侯将欲加害,故托荆州有难,以图归计。幸得夫人不弃,同至于此。今吴侯又令
人在后追赶,周瑜又使人于前截住,非夫人莫解此祸。如夫人不允,备请死于车
前,以报夫人之德。”夫人怒曰:“吾兄既不以我为亲骨肉,我有何面目重相见
乎!今日之危,我当自解。”于是叱从人推车直出,卷起车帘,亲喝徐盛、丁奉
曰:“你二人欲造反耶?”徐、丁二将慌忙下马,弃了兵器,声喏于车前曰:
“安敢造反。为奉周都督将令,屯兵在此专候刘备。”孙夫人大怒曰:“周瑜逆
贼!我东吴不曾亏负你!玄德乃大汉皇叔,是我丈夫。我已对母亲、哥哥说知回
荆州去。今你两个于山脚去处,引着军马拦截道路,意欲劫掠我夫妻财物耶?”
徐盛、丁奉喏喏连声,口称:“不敢。请夫人息怒。这不干我等之事,乃是周都
督的将令。”孙夫人叱曰:“你只怕周瑜,独不怕我?周瑜杀得你,我岂杀不得
周瑜?”把周瑜大骂一场,喝令推车前进。徐盛、丁奉自思:“我等是下人。安
敢与夫人违拗?”又见赵云十分怒气,只得把军喝住,放条大路教过去。
恰才行不到五六里,背后陈武、潘璋赶到。徐盛、丁奉备言其事。陈、潘二
将曰:“你放他过去差了也。我二人奉吴侯旨意,特来追捉他回去。”于是四将
合兵一处,趱程赶来。玄德正行间,忽听得背后喊声大起。玄德又告孙夫人曰:
“后面追兵又到,如之奈何?”夫人曰:“丈夫先行,我与子龙当后。”玄德先
引三百军,望江岸去了。子龙勒马于车傍,将士卒摆开,专候来将。四员将见了
孙夫人,只得下马,叉手而立。夫人曰:“陈武、潘璋,来此何干?”二将答曰:
“奉主公之命,请夫人、玄德回。”夫人正色叱曰:“都是你这伙匹夫,离间我
兄妹不睦!我已嫁他人,今日归去,须不是与人私奔。我奉母亲慈旨,令我夫妇
回荆州。便是我哥哥来,也须依礼而行。你二人倚仗兵威,欲待杀害我耶?”骂
得四人面面相觑,各自寻思:“他一万年也只是兄妹。更兼国太作主;吴侯乃大
孝之人,怎敢违逆母言?明日翻过脸来,只是我等不是。不如做个人情。”军中
又不见玄德;但见赵云怒目睁眉,只待厮杀。因此四将喏喏连声而退。孙夫人令
推车便行。徐盛曰:“我四人同去见周都督,告禀此事。”四人犹豫未定。忽见
一军如旋风而来,视之,乃蒋钦、周泰。二将问曰:“你等曾见刘备否?”四人
曰:“早晨过去,已半日矣。”蒋钦曰:“何不拿下?”四人各言孙夫人发话之
事。蒋钦曰:“便是吴侯怕道如此,封一口剑在此,教先杀他妹,后斩刘备。违
者立斩!”四将曰:“去之已远,怎生奈何?”蒋钦曰:“他终是些步军,急行
不上。徐、丁二将军可飞报都督,教水路棹快船追赶;我四人在岸上追赶:无问
水旱之路,赶上杀了,休听他言语。”于是徐盛、丁奉飞报周瑜;蒋钦、周泰、
陈武、潘璋四个领兵沿江赶来。
却说玄德一行人马,离柴桑较远,来到刘郎浦,心才稍宽。沿着江岸寻渡,
一望江水弥漫,并无船只。玄德俯首沉吟。赵云曰:“主公在虎口中逃出,今已
近本界,吾料军师必有调度,何用犹疑?”玄德听罢,蓦然想起在吴繁华之事,
不觉凄然泪下。后人有诗叹曰:
“吴蜀成婚此水浔,明珠步障屋黄金。谁知一女轻天下,欲易刘郎鼎峙心。”
玄德令赵云望前哨探船只,忽报后面尘土冲天而起。玄德登高望之,但见军
马盖地而来,叹曰:“连日奔走,人困马乏,追兵又到,死无地矣!”看看喊声
渐近。正慌急间,忽见江岸边一字儿抛着拖篷船二十余只。赵云曰:“今幸有船
在此!何不速下,棹过对岸,再作区处!”玄德与孙夫人便奔上船。子龙引五百
军亦都上船。只见船舱中一人纶巾道服,大笑而出,曰:“主公且喜!诸葛亮在
此等候多时。”船中扮作客人的,皆是荆州水军。玄德大喜。不移时,四将赶到。
孔明笑指岸上人言曰:“吾已算定多时矣。汝等回去传示周郎,教休再使美人局
手段。”岸上乱箭射来,船已开的远了。蒋钦等四将,只好呆看。
玄德与孔明正行间,忽然江声大震。回头视之,只见战船无数。帅字旗下,
周瑜自领惯战水军,左有黄盖,右有韩当,势如飞马,疾似流星。看看赶上。孔
明教棹船投北岸,弃了船,尽皆上岸而走,车马登程。周瑜赶到江边,亦皆上岸
追袭。大小水军,尽是步行;止有为首官军骑马。周瑜当先,黄盖、韩当、徐盛、
丁奉紧随。周瑜曰:“此处是那里?军士答曰:“前面是黄州界首。”望见玄德
车马不远,瑜令并力追袭。正赶之间,一声鼓响,山崦内一彪刀手拥出,为首一
员大将,乃关云长也。周瑜举止失措,急拨马便走;云长赶来,周瑜纵马逃命。
正奔走间,左边黄忠,右边魏延,两军杀出。吴兵大败。周瑜急急下得船时,岸
上军士齐声大叫曰:“周郎妙计安天下,陪了夫人又折兵!”瑜怒曰:“可再登
岸决一死战!”黄盖、韩当力阻。瑜自思曰:“吾计不成,有何面目去见吴侯!”
大叫一声,金疮迸裂,倒于船上。众将急救,却早不省人事。正是:两番弄巧翻
成拙,此日含嗔却带羞。未知周郎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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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六回 曹操大宴铜雀台 孔明三气周公瑾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周瑜被诸葛亮预先埋伏关公、黄忠、魏延三枝军马,一击大败。黄盖、
韩当急救下船,折却水军无数。遥观玄德、孙夫人车马仆从,都停住于山顶之上,
瑜如何不气?箭疮未愈,因怒气冲激,疮口迸裂,昏绝于地。众将救醒,开船逃
去。孔明教休追赶,自和玄德归荆州庆喜,赏赐众将。
周瑜自回柴桑。蒋钦等一行人马自归南徐报孙权。权不胜忿怒,欲拜程普为
都督,起兵取荆州。周瑜又上书,请兴兵雪恨。张昭谏曰:“不可。曹操日夜思
报赤壁之恨,因恐孙、刘同心,故未敢兴兵。今主公若以一时之忿,自相吞并,
操必乘虚来攻,国势危矣。”顾雍曰:“许都岂无细作在此?若知孙、刘不睦,
操必使人勾结刘备。备惧东吴,必投曹操。若是,则江南何日得安?为今之计,
莫若使人赴许都,表刘备为荆州牧。曹操知之,则惧而不敢加兵于东南。且使刘
备不恨于主公。然后使心腹用反间之计,令曹、刘相攻,吾乘隙而图之,斯为得
耳。”权曰:“元叹之言甚善。但谁可为使?”雍曰:“此间有一人,乃曹操敬
慕者,可以为使。”权问何人。雍曰:“华歆在此,何不遣之?”权大喜。即遣
歆赍表赴许都。歆领命起程,径到许都来见曹操。闻操会群臣于邺郡,庆赏铜雀
台,歆乃赴邺郡候见。
操自赤壁败后,常思报仇;只疑孙、刘并力,因此不敢轻进,时建安十五年
春,造铜雀台成,操乃大会文武于邺郡,设宴庆贺。其台正临漳河,中央乃铜雀
台,左边一座名玉龙台,右边一座名金凤台,各高十丈,上横二桥相通,千门万
户,金碧交辉。是日,曹操头戴嵌宝金冠,身穿绿锦罗袍,玉带珠履,凭高而坐。
文武侍立台下。
操欲观武官比试弓箭,乃使近侍将西川红锦战袍一领,挂于垂杨枝上,下设
一箭垛,以百步为界。分武官为两队:曹氏宗族俱穿红,其余将士俱穿绿:各带
雕弓长箭,跨鞍勒马,听候指挥。操传令曰:“有能射中箭垛红心者,即以锦袍
赐之;如射不中,罚水一杯。”号令方下,红袍队中,一个少年将军骤马而出,
众视之,乃曹休也。休飞马往来,奔驰三次,扣上箭,拽满弓,一箭射去,正中
红心。金鼓齐鸣,众皆喝采。曹操于台上望见大喜,曰:“此吾家千里驹也!”
方欲使人取锦袍与曹休,只见绿袍队中,一骑飞出,叫曰:“丞相锦袍,合让俺
外姓先取,宗族中不宜搀越。”操视其人,乃文聘也。众官曰:“且看文仲业射
法。”文聘拈弓纵马一箭,亦中红心。众皆喝采,金鼓乱鸣。聘大呼曰:“快取
袍来!”只见红袍队中,又一将飞马而出,厉声曰:“文烈先射,汝何得争夺?
看我与你两个解箭!”拽满弓,一箭射去,也中红心。众人齐声喝采。视其人,
乃曹洪也。洪方欲取袍,只见绿袍队里又一将出,扬弓叫曰:“你三人射法,何
足为奇!看我射来!”众视之,乃张郃也。郃飞马翻身,背射一箭,也中红心。
四枝箭齐齐的攒在红心里。众人都道:“好射法!”郃曰:“锦袍须该是我的!”
言未毕,红袍队中一将飞马而出,大叫曰:“汝翻身背射,何足称异!看我夺射
红心!”众视之,乃夏侯渊也,渊骤马至界口,纽回身一箭射去,正在四箭当中,
金鼓齐鸣。渊勒马按弓大叫曰:“此箭可夺得锦袍么?”只见绿袍队里,一将应
声而出,大叫:“且留下锦袍与我徐晃!”渊曰:“汝更有何射法,可夺我袍?”
晃曰:“汝夺射红心,不足为异。看我单取锦袍!”拈弓搭箭,遥望柳条射去,
恰好射断柳条,锦袍坠地。徐晃飞取锦袍,披于身上,骤马至台前声喏曰:“谢
丞相袍!”曹操与众官无不称羡。晃才勒马要回,猛然台边跃出一个绿袍将军,
大呼曰:“你将锦袍那里去?早早留下与我!”众视之,乃许褚也。晃曰:“袍
已在此,汝何敢强夺!”褚更不回答,竟飞马来夺袍。两马相近,徐晃便把弓打
许褚。褚一手按住弓,把徐晃拖离鞍鞒。晃急弃了弓,翻身下马,褚亦下马,两
个揪住厮打。操急使人解开。那领锦袍已是扯得粉碎。操令二人都上台。徐晃睁
眉怒目,许褚切齿咬牙,各有相斗之意。操笑曰:“孤特视公等之勇耳。岂惜一
锦袍哉?”便教诸将尽都上台,各赐蜀锦一匹,诸将各各称谢。操命各依位次而
坐。乐声竞奏,水陆并陈。文官武将轮次把盏,献酬交错。
操顾谓众文官曰:“武将既以骑射为乐,足显威勇矣。公等皆饱学之士,登
此高台,可不进佳章以纪一时之胜事乎?”众官皆躬身而言曰:“愿从钧命。”
时有王朗、钟繇、王粲、陈琳一班文官,进献诗章。诗中多有称颂曹操功德巍巍、
合当受命之意。曹操逐一览毕,笑曰:“诸公佳作,过誉甚矣。孤本愚陋,始举
孝廉。后值天下大乱,筑精舍于谯东五十里,欲春夏读书,秋冬射猎,以待天下
清平,方出仕耳。不意朝廷征孤为典军校尉,遂更其意,专欲为国家讨贼立功,
图死后得题墓道曰:‘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平生愿足矣。念自讨董卓,剿
黄巾以来,除袁术、破吕布、灭袁绍、定刘表,遂平天下。身为宰相,人臣之贵
已极,又复何望哉?如国家无孤一人,正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或见孤权重,
妄相忖度,疑孤有异心,此大谬也。孤常念孔子称文王之至德,此言耿耿在心。
但欲孤委捐兵众,归就所封武平侯之国,实不可耳:诚恐一解兵柄,为人所害;
孤败则国家倾危;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也。诸公必无知孤意者。”众皆起拜
曰:“虽伊尹、周公,不及丞相矣。”后人有诗曰: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假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
曹操连饮数杯,不觉沉醉,唤左右捧过笔砚,亦欲作《铜雀台诗》。刚才下
笔,忽报:“东吴使华歆表奏刘备为荆州牧,孙权以妹嫁刘备,汉上九郡大半已
属备矣。“操闻之,手脚慌乱,投笔于地。程昱曰:“丞相在万军之中,矢石交
攻之际,未尝动心;今闻刘备得了荆州,何故如此失惊?”操曰:“刘备,人中
之龙也,生平未尝得水。今得荆州,是困龙入大海矣。孤安得不动心哉!”程昱
曰:“丞相知华歆来意否?”操曰:“未知。”昱曰:“孙权本忌刘备,欲以兵
攻之;但恐丞相乘虚而击,故令华歆为使,表荐刘备,乃安备之心,以塞丞相之
望耳。”操点头曰:“是也。”昱曰:“某有一计,使孙、刘自相吞并,丞相乘
间图之,一鼓而二敌俱破。”操大喜,遂问其计。程昱曰:“东吴所倚者,周瑜
也。丞相今表奏周瑜为南郡太守,程普为江夏太守,留华歆在朝重用之;瑜必自
与刘备为仇敌矣。我乘其相并而图之,不亦善乎?”操曰:“仲德之言,正合孤
意。”遂召华歆上台,重加赏赐。当日筵散,操即引文武回许昌,表奏周瑜为总
领南郡太守、程普为江夏太守。封华歆为大理少卿,留在许都。使命至东吴,周
瑜、程普各受职讫。
周瑜既领南郡,愈思报仇,遂上书吴侯,乞令鲁肃去讨还荆州。孙权乃命肃
曰:“汝昔保借荆州与刘备,今备迁延不还,等待何时?”肃曰:“文书上明白
写着,得了西川便还。”权叱曰:“只说取西川,到今又不动兵,不等老了人!”
肃曰:“某愿往言之。”遂乘船投荆州而来。
却说玄德与孔明在荆州广聚粮草,调练军马,远近之士多归之。忽报鲁肃到。
玄德问孔明曰:“子敬此来何意?”孔明曰:“昨者孙权表主公为荆州牧,此是
惧曹操之计。操封周瑜为南郡太守,此欲令我两家自相吞并,他好于中取事也。
今鲁肃此来,又是周瑜既受太守之职,要来索荆州之意。”玄德曰:“何以答之?”
孔明曰:“若肃提起荆州之事,主公便放声大哭。哭到悲切之处,亮自出来解劝。”
计会已定,接鲁肃入府,礼毕,叙坐。肃曰:“今日皇叔做了东吴女婿,便是鲁
肃主人,如何敢坐?”玄德笑曰:“子敬与我旧交,何必太谦?”肃乃就坐。茶
罢,肃曰:“今奉吴侯钧命,专为荆州一事而来。皇叔已借住多时,未蒙见还。
今既两家结亲,当看亲情面上,早早交付。”玄德闻言,掩面大哭。肃惊曰:
“皇叔何故如此?”玄德哭声不绝。孔明从屏后出曰:“亮听之久矣。子敬知吾
主人哭的缘故么?”肃曰:“某实不知。”孔明曰:“有何难见?当初我主人借
荆州时,许下取得西川便还。仔细想来,益州刘璋是我主人之弟,一般都是汉朝
骨肉,若要兴兵去取他城池时,恐被外人唾骂;若要不取,还了荆州,何处安身?
若不还时,于尊舅面上又不好看。事实两难,因此泪出痛肠。”孔明说罢,触动
玄德衷肠,真个捶胸顿足,放声大哭。鲁肃劝曰:“皇叔且休烦恼,与孔明从长
计议。”孔明曰:“有烦子敬,回见吴侯,勿惜一言之劳,将此烦恼情节,恳告
吴侯,再容几时。”肃曰:“倘吴侯不从,如之奈何?”孔明曰:“吴侯既以亲
妹聘嫁皇叔,安得不从乎?望子敬善言回覆。”
鲁肃是个宽仁长者,见玄德如此哀痛,只得应允。玄德、孔明拜谢。宴毕,
送鲁肃下船。径到柴桑,见了周瑜,具言其事。周瑜顿足曰:“子敬又中诸葛亮
之计也!当初刘备依刘表时,常有吞并之意,何况西川刘璋乎?似此推调,未免
累及老兄矣。吾有一计,使诸葛亮不能出吾算中。子敬便当一行。”肃曰:“愿
闻妙策。”瑜曰:“子敬不必去见吴侯,再去荆州对刘备说:孙、刘两家,既结
为亲,便是一家;若刘氏不忍去取西川,我东吴起兵去敢,取得西川时,以作嫁
资,却把荆州交还东吴。”肃曰:“西川迢递,取之非易。都督此计,莫非不可?”
瑜笑曰:“子敬真长者也。你道我真个去取西川与他?我只以此为名,实欲去取
荆州,且教他不做准备。东吴军马收川,路过荆州,就问他索要钱粮,刘备必然
出城劳军。那时乘势杀之,夺取荆州,雪吾之恨,解足下之祸。”鲁肃大喜,便
再往荆州来。玄德与孔明商议。孔明曰:“鲁肃必不曾见吴侯,只到柴桑和周瑜
商量了甚计策,来诱我耳。但说的话,主公只看我点头,便满口应承。”计会已
定。鲁肃入见。礼毕,曰:“吴侯甚是称赞皇叔盛德,遂与诸将商议,起兵替皇
叔收川。取了西川,却换荆州,以西川权当嫁资。但军马经过,却望应些钱粮。”
孔明听了,忙点头曰:“难得吴侯好心!”玄德拱手称谢曰:“此皆子敬善言之
力。”孔明曰:“如雄师到日,即当远接犒劳。”鲁肃暗喜,宴罢辞回。玄德问
孔明曰:“此是何意?”孔明大笑曰:“周瑜死日近矣!这等计策,小儿也瞒不
过!”玄德又问如何,孔明曰:“此乃‘假途灭虢’之计也。虚名牧川,实取荆
州。等主公出城劳军,乘势拿下,杀入城来,‘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也。”玄
德曰:“如之奈何?”孔明曰:“主公宽心,只顾‘准备窝弓以擒猛虎,安排香
饵以钓鳌鱼’。等周瑜到来,他便不死,也九分无气。”便唤赵云听计:“如此
如此,其余我自有摆布。”玄德大喜。后人有诗叹云:
“周瑜决策取荆州,诸葛先知第一筹。指望长江香饵稳,不知暗里钓鱼钩。”
却说鲁肃回见周瑜,说玄德、孔明欢喜一节,准备出城劳军。周瑜大笑曰:
“原来今番也中了吾计!”便教鲁肃禀报吴侯,并遣程普引军接应。周瑜此时箭
疮已渐平愈,身躯无事,使甘宁为先锋,自与徐盛、丁奉为第二,凌统、吕蒙为
后队,水陆大兵五万,望荆州而来。周瑜在船中,时复欢笑,以为孔明中计。前
军至夏口,周瑜问:“荆州有人在前面接否!”人报:“刘皇叔使糜竺来见都督。”
瑜唤至,问劳军如何。糜竺曰:“主公皆准备安排下了。”瑜曰:“皇叔何在?”
竺曰:“在荆州城门外相等,与都督把盏。”瑜曰:“今为汝家之事,出兵远征;
劳军之礼,休得轻易。”糜竺领了言语先回。战船密密排在江上,依次而进,看
看至公安,并无一只军船,又无一人远接。周瑜催船速行。离荆州十余里,只见
江面上静荡荡的。哨探的回报:“荆州城上,插两面白旗,并不见一人之影。”
瑜心疑,教把船傍岸,亲自上岸乘马,带了甘宁、徐盛、丁奉一班军官,引亲随
精兵三千人,径望荆州来。既至城下,并不见动静。瑜勒住马,令军士叫门。城
上问是谁人。吴军答曰:“是东吴周都督亲自在此。”言未毕,忽一声梆子响,
城上军一齐都竖起枪刀。敌楼上赵云出曰:“都督此行,端的为何?”瑜曰:
“吾替汝主取西川,汝岂犹未知耶?”云曰:“孔明军师已知都督‘假途灭虢’
之计,故留赵云在此。吾主公有言:‘孤与刘璋,皆汉室宗亲,安忍背义而取西
川?若汝东吴端的取蜀,吾当披发入山,不失信于天下也。’”周瑜闻之,勒马
便回。只见一人打着令字旗,于马前报说:“探得四路军马,一齐杀到:关某从
江陵杀来,张飞从姊归杀来,黄忠从公安杀来,魏延从孱陵小路杀来,四路正不
知多少军马。喊声远近震动百余里,皆言要捉周瑜。”瑜马上大叫一声,箭疮复
裂,坠于马下。正是:一着棋高难对敌,几番算定总成空。未知性命如何,且看
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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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柴桑口卧龙吊丧 耒阳县凤雏理事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周瑜怒气填胸,坠于马下,左右急救归船。军士传说:“玄德、孔明在
前山顶上饮酒取乐。”瑜大怒,咬牙切齿曰:“你道我取不得西川,吾誓取之!”
正恨间,人报吴侯遣弟孙瑜到。周瑜接入。具言其事。孙瑜曰:“吾奉兄命来助
都督。”遂令催军前行。行至巴丘,人报上流有刘封、关平二人领军截住水路。
周瑜愈怒。忽又报孔明遣人送书至。周瑜拆封视之。书曰:
“汉军师中郎将诸葛亮,致书于东吴大都督公瑾先生麾下:亮自柴桑一别,
至今恋恋不忘。闻足下欲取西川,亮窃以为不可。益州民强地险,刘璋虽闇弱,
足以自守。今劳师远征,转运万里,欲收全功,虽吴起不能定其规,孙武不能善
其后也。曹操失利于赤壁,志岂须臾忘报仇哉?今足下兴兵远征,倘操乘虚而至,
江南齑粉矣!亮不忍坐视,特此告知。幸垂照鉴。”
周瑜览毕,长叹一声,唤左右取纸笔作书上吴侯。乃聚众将曰:“吾非不欲
尽忠报国,奈天命已绝矣。汝等善事吴侯,共成大业。”言讫,昏绝。徐徐又醒,
仰天长叹曰:“既生瑜,何生亮!”连叫数声而亡。寿三十六岁。后人有诗叹曰:
“赤壁遗雄烈,青年有俊声。弦歌知雅意,杯酒谢良朋,曾谒三千斛,常驱
十万兵。巴丘终命处,凭吊欲伤情。”
周瑜停丧于巴丘。众将将所遗书缄,遣人飞报孙权。权闻瑜死,放声大哭。
拆视其书,乃荐鲁肃以自代也。书略曰:
“瑜以凡才,荷蒙殊遇,委任腹心,统御兵马,敢不竭股肱之力,以图报效。
奈死生不测,修短有命;愚志未展,微躯已殒,遗恨何极!方今曹操在北,疆场
未静;刘备寄寓,有似养虎;天下之事,尚未可知。此正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
虑之日也。鲁肃忠烈,临事不苟,可以代瑜之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倘蒙垂
鉴,瑜死不朽矣。”
孙权览毕,哭曰:“公瑾有王佐之才,今忽短命而死,孤何赖哉?既遗书特
荐子敬,孤敢不从之。”即日便命鲁肃为都督,总统兵马;一面教发周瑜灵柩回
葬。
却说孔明在荆州,夜观天文,见将星坠地,乃笑曰:“周瑜死矣。”至晓,
告于玄德。玄德使人探之,果然死了。玄德问孔明曰:“周瑜既死,还当如何?”
孔明曰:“代瑜领兵者,必鲁肃也。亮观天象,将星聚于东方。亮当以吊丧为由。
往江东走一遭,就寻贤士佐助主公。”玄德曰:“只恐吴中将士加害于先生。”
孔明曰:“瑜在之日,亮犹不惧;今瑜已死,又何患乎?”乃与赵云引五百军,
具祭礼,下船赴巴丘吊丧。于路探听得孙权已令鲁肃为都督,周瑜灵柩已回柴桑。
孔明径至柴桑,鲁肃以礼迎接。周瑜部将皆欲杀孔明,因见赵云带剑相随,不敢
下手。孔明教设祭物于灵前,亲自奠酒,跪于地下,读祭文曰:
“呜呼公瑾,不幸夭亡!修短故天,人岂不伤?我心实痛,酹酒一觞;君其
有灵,享我烝尝!吊君幼学,以交伯符;仗义疏财,让舍以居。吊君弱冠,万里
鹏抟;定建霸业,割据江南。吊君壮力,远镇巴丘;景升怀虑,讨逆无忧。吊君
丰度,佳配小乔;汉臣之婿,不愧当朝,吊君气概,谏阻纳质;始不垂翅,终能
奋翼。吊君鄱阳,蒋干来说;挥洒自如,雅量高志。吊君弘才,文武筹略;火攻
破敌,挽强为弱。想君当年,雄姿英发;哭君早逝,俯地流血。忠义之心,英灵
之气;命终三纪,名垂百世,哀君情切,愁肠千结;惟我肝胆,悲无断绝。昊天
昏暗,三军怆然;主为哀泣;友为泪涟。
亮也不才,丐计求谋;助吴拒曹,辅汉安刘;掎角之援,首尾相俦,若存若
亡,何虑何忧?呜呼公瑾!生死永别!朴守其贞,冥冥灭灭,魂如有灵,以鉴我
心:从此天下,更无知音!呜呼痛哉!伏惟尚飨。”
孔明祭毕,伏地大哭,泪如涌泉,哀恸不已。众将相谓曰:“人尽道公瑾与
孔明不睦,今观其祭奠之情,人皆虚言也。”鲁肃见孔明如此悲切,亦为感伤,
自思曰:“孔明自是多情,乃公瑾量窄,自取死耳。”后人有诗叹曰:
“卧龙南阳睡未醒,又添列曜下舒城。苍天既已生公瑾,尘世何须出孔明!”
鲁肃设宴款待孔明。宴罢,孔明辞回。方欲下船,只见江边一人道袍竹冠,
皂绦素履,一手揪住孔明大笑曰:“汝气死周郎,却又来吊孝,明欺东吴无人耶!”
孔明急视其人,乃凤雏先生庞统也。孔明亦大笑。两人携手登舟,各诉心事。孔
明乃留书一封与统,嘱曰:“吾料孙仲谋必不能重用足下。稍有不如意,可来荆
州共扶玄德。此人宽仁厚德,必不负公平生之所学。”统允诺而别,孔明自回荆
州。
却说鲁肃送周瑜灵柩至芜湖,孙权接着,哭祭于前,命厚葬于本乡。瑜有两
男一女,长男循,次男胤,权皆厚恤之。鲁肃曰:“肃碌碌庸才,误蒙公瑾重荐,
其实不称所职,愿举一人以助主公。此人上通天文,下晓地理;谋略不减于管、
乐,枢机可并于孙、吴。往日周公瑾多用其言,孔明亦深服其智,现在江南,何
不重用!”权闻言大喜,便问此人姓名。肃曰:“此人乃襄阳人,姓庞,名统,
字士元:道号凤雏先生。”权曰:“孤亦闻其名久矣。今既在此,可即请来相见。”
于是鲁肃邀请庞统入见孙权。施礼毕。权见其人浓眉掀鼻,黑面短髯,形容古怪,
心中不喜。乃问曰:“公平生所学,以何为主?”统曰:“不必拘执,随机应变。”
权曰:“公之才学,比公瑾如何?”统笑曰:“某之所学,与公瑾大不相同。”
权平生最喜周瑜,见统轻之,心中愈不乐,乃谓统曰:“公且退。待有用公之时,
却来相请。”统长叹一声而出。鲁肃曰:“主公何不用庞士元?”权曰:“狂士
也,用之何益!”肃曰:“赤壁鏖兵之时,此人曾献连环策,成第一功。主公想
必知之。”权曰:“此时乃曹操自欲钉船,未必此人之功也,吾誓不用之。”鲁
肃出谓庞统曰:“非肃不荐足下,奈吴侯不肯用公。公且耐心。”统低头长叹不
语。肃曰:“公莫非无意于吴中乎?”统不答。肃曰:“公抱匡济之才,何往不
利?可实对肃言,将欲何往?”统曰:“吾欲投曹操去也。”肃曰:“此明珠暗
投矣,可往荆州投刘皇叔,必然重用。”统曰:“统意实欲如此,前言戏耳。”
肃曰:“某当作书奉荐,公辅玄德,必令孙、刘两家,无相攻击,同力破曹。”
统曰:“此某平生之素志也。”乃求肃书。径往荆州来见玄德。
此时孔明按察四郡未回,门吏传报:“江南名士庞统,特来相投。”玄德久
闻统名,便教请入相见。统见玄德,长揖不拜。玄德见统貌陋,心中亦不悦,乃
问统曰:“足下远来不易?”统不拿出鲁肃、孔明书投呈,但答曰:“闻皇叔招
贤纳士,特来相投。”玄德曰:“荆楚稍定,苦无闲职。此去东北一百三十里,
有一县名耒阳县,缺一县宰,屈公任之,如后有缺,却当重用。”统思:“玄德
待我何薄!”欲以才学动之,见孔明不在,只得勉强相辞而去。统到耒阳县,不
理政事,终日饮酒为乐;一应钱粮词讼,并不理会。有人报知玄德,言庞统将耒
阳县事尽废。玄德怒曰:“竖儒焉敢乱吾法度!”遂唤张飞分付,引从人去荆南
诸县巡视:“如有不公不法者,就便究问。恐于事有不明处,可与孙乾同去。”
张飞领了言语,与孙乾前至耒阳县。军民官吏,皆出郭迎接,独不见县令。
飞问曰:“县令何在?”同僚覆曰:“庞县令自到任及今,将百余日,县中之事,
并不理问,每日饮酒,自旦及夜,只在醉乡。今日宿酒未醒,犹卧不起。”张飞
大怒,欲擒之。孙乾曰:“庞士元乃高明之人,未可轻忽。且到县问之。如果于
理不当,治罪未晚。”飞乃入县,正厅上坐定,教县令来见。统衣冠不整,扶醉
而出。飞怒曰:“吾兄以汝为人,令作县宰,汝焉敢尽废县事!”统笑曰:“将
军以吾废了县中何事?”飞曰:“汝到任百余日,终日在醉乡,安得不废政事?”
统曰:“量百里小县,些小公事,何难决断!将军少坐,待我发落。”随即唤公
吏,将百余日所积公务,都取来剖断。吏皆纷然赍抱案卷上厅,诉词被告人等,
环跪阶下。统手中批判,口中发落,耳内听词,曲直分明,并无分毫差错。民皆
叩首拜伏。不到半日,将百余日之事,尽断毕了,投笔于地而对张飞曰:“所废
之事何在!曹操、孙权,吾视之若掌上观文,量此小县,何足介意!”飞大惊,
下席谢曰:“先生大才,小子失敬。吾当于兄长处极力举荐。”统乃将出鲁肃荐
书。飞曰:“先生初见吾兄,何不将出?”统曰:“若便将出,似乎专藉荐书来
干谒矣。”飞顾谓孙乾曰:“非公则失一大贤也。”遂辞统回荆州见玄德,具说
庞统之才。玄德大惊曰:“屈待大贤,吾之过也!”飞将鲁肃荐书呈上。玄德拆
视之。书略曰:
“庞士元非百里之才,使处治中、别驾之任,始当展其骥足。如以貌取之,
恐负所学,终为他人所用,实可惜也!”
玄德看毕,正在嗟叹,忽报孔明回。玄德接入,礼毕,孔明先明曰:“庞军
师近日无恙否?”玄德曰:“近治耒阳县,好酒废事。”孔明笑曰:“士元非百
里之才,胸中之学,胜亮十倍。亮曾有荐书在士元处,曾达主公否?”玄德曰:
“今日方得子敬书,却未见先生之书。”孔明曰:“大贤若处小任,往往以酒糊
涂,倦于视事。”玄德曰:“若非吾弟所言,险失大贤。”随即令张飞往耒阳县
敬请庞统到荆州。玄德下阶请罪。统方将出孔明所荐之书。玄德看书中之意,言
凤雏到日,宜即重用。玄德喜曰:“昔司马德操言:‘伏龙、凤雏,两人得一,
可安天下。’今吾二人皆得,汉室可兴矣。”遂拜庞统为副军师中郎将,与孔明
共赞方略,教练军士,听候征伐。
早有人报到许昌,言刘备有诸葛亮、庞统为谋士,招军买马,积草屯粮,连
结东吴,早晚必兴兵北伐。曹操闻之,遂聚众谋士商议南征。荀攸进曰:“周瑜
新死,可先取孙权,次攻刘备。”操曰:“我若远征,恐马腾来袭许都。前在赤
壁之时,军中有讹言,亦传西凉入寇之事,今不可不防也。”荀攸曰:“以愚所
见,不若降诏加马腾为征南将军,使讨孙权,诱入京师,先除此人,则南征无患
矣。”操大喜,即日遣人赍诏至西凉召马腾。
却说腾字寿成,汉伏波将军马援之后,父名肃,字子硕,桓帝时为天水兰干
县尉;后失官流落陇西,与羌人杂处,遂娶羌女生腾。腾身长八尺。体貌雄异,
禀性温良,人多敬之。灵帝末年,羌人多叛,腾招募民兵破之。初平中年,因讨
贼有功,拜征西将军,与镇西将军韩遂为弟兄。当日奉诏,乃与长子马超商议曰:
“吾自与董承受衣带诏以来,与刘玄德约共讨贼,不幸董承已死,玄德屡败。我
又僻处西凉,未能协助玄德。今闻玄德已得荆州,我正欲展昔日之志,而曹操反
来召我,当是如何?”马超曰:“操奉天子之命以召父亲。今若不往,彼必以逆
命责我矣。当乘其来召,竟往京师,于中取事,则昔日之志可展也。”马腾兄子
马岱谏曰:“曹操心怀叵测,叔父若往,恐遭其害。”超曰:“儿愿尽起西凉之
兵,随父亲杀入许昌,为天下除害,有何不可?”腾曰:“汝自统羌兵保守西凉,
只教次子马休、马铁并侄马岱随我同往。曹操见有汝在西凉,又有韩遂相助,谅
不敢加害于我也。”超曰:“父亲欲往,切不可轻入京师。当随机应变,观其动
静。”腾曰:“吾自有处,不必多虑。”于是马腾乃引西凉兵五千,先教马休、
马铁为前部,留马岱在后接应,迤逦望许昌而来。离许昌二十里屯住军马。
曹操听知马腾已到,唤门下侍郎黄奎分付曰:“目今马腾南征,吾命汝为行
军参谋,先至马腾寨中劳军,可对马腾说:西凉路远,运粮甚难,不能多带人马。
我当更遣大兵,协同前进。来日教他入城面君,吾就应付粮草与之。”奎领命,
来见马腾。腾置酒相待。奎酒半酣而言曰:“吾父黄琬死于李傕、郭汜之难,
尝怀痛恨。不想今日又遇欺君之贼!”腾曰:“谁为欺君之贼?”奎曰:“欺君
者操贼也。公岂不知之,而问我耶?”腾恐是操使来相探,急止之曰:“耳目较
近,休得乱言。”奎叱曰:“公竟忘却衣带诏乎!”腾见他说出心事,乃密以实
情告之。奎曰:“操欲公入城面君,必非好意。公不可轻入。来日当勒兵城下。
待曹操出城点军,就点军处杀之,大事济矣。”二人商议已定。黄奎回家,恨气
未息。其妻再三问之,奎不肯言。不料其妾李春香、与奎妻弟苗泽私通。泽欲得
春香,正无计可施。妾见黄奎愤恨,遂对泽曰:“黄侍郎今日商议军情回,意甚
愤恨,不知为谁?”泽曰:“汝可以言挑之曰:“人皆说刘皇叔仁德,曹操奸雄,
何也?看他说甚言语。”是夜黄奎果到春香房中。妾以言挑之。奎乘醉言曰:
“汝乃妇人,尚知邪正,何况我乎?吾所恨者,欲杀曹操也!”妾曰:“若欲杀
之,如何下手?”奎曰:“吾已约定马将军,明日在城外点兵时杀之。”妾告于
苗泽,泽报知曹操。操便密唤曹洪、许褚分付如此如此;又唤夏侯渊、徐晃分付
如此如此。各人领命去了,一面先将黄奎一家老小拿下。
次日,马腾领着西凉兵马,将次近城,只见前面一簇红旗,打着丞相旗号。
马腾只道曹操自来点军,拍马向前。忽听得一声炮响,红旗开处,弓弩齐发。一
将当先,乃曹洪也。马腾急拨马回时,两下喊声又起:左边许褚杀来,右边夏侯
渊杀来,后面又是徐晃领兵杀至,截断西凉军马,将马腾父子三人困在垓心。马
腾见不是头,奋力冲杀。马铁早被乱箭射死。马休随着马腾,左冲右突,不能得
出。二人身带重伤,坐下马又被箭射倒。父子二人俱被执。曹操教将黄奎与马腾
父子,一齐绑至。黄奎大叫:“无罪!”操教苗泽对证。马腾大骂曰:“竖儒误
我大事!我不能为国杀贼,是乃天也!”操命牵出。马腾骂不绝口,与其子马休,
及黄奎,一同遇害。后人有诗叹马腾曰:
“父子齐芳烈,忠贞著一门,捐生图国难,誓死答君恩。嚼血盟言在,诛奸
义状存。西凉推世胄,不愧伏波孙!”
苗泽告操曰:“不愿加赏,只求李春香为妻。”操笑曰:“你为了一妇人,
害了你姐夫一家,留此不义之人何用!”便教将苗泽、李春香与黄奎一家老小并
斩于市。观者无不叹息。后人有诗叹曰:
“苗泽因私害荩臣,春香未得反伤身。奸雄亦不相容恕,枉自图谋作小人。”
曹操教招安西凉兵马,谕之曰:“马腾父子谋反,不干众人之事。”一面使
人分付把住关隘,休教走了马岱。
且说马岱自引一千兵在后。早有许昌城外逃回军士,报知马岱。岱大惊,只
得弃了兵马,扮作客商,连夜逃遁去了。曹操杀了马腾等,便决意南征。忽人报
曰:“刘备调练军马,收拾器械,将欲取川。”操惊曰:“若刘备收川,则羽翼
成矣。将何以图之?”言未毕,阶下一人进言曰:“某有一计,使刘备、孙权不
能相顾,江南、西川皆归丞相。”正是:西州豪杰方遭戮,南国英雄又受殃。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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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八回 马孟起兴兵雪恨 曹阿瞒割须弃袍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献策之人,乃治书侍御史陈群,字长文。操问曰:“陈长文有何良策?”
群曰:“今刘备、孙权结为唇齿,若刘备欲取西川,丞相可命上将提兵,会合淝
之众,径取江南,则孙权必求救于刘备;备意在西川,必无心救权;权无救则力
乏兵衰,江东之地,必为丞相所得。若得江东,则荆州一鼓可平也;荆州既平,
然后徐图西川:天下定矣。”操曰:“长文之言,正合吾意。”即时起大兵三十
万,径下江南;令合淝张辽,准备粮草,以为供给。
早有细作报知孙权。权聚众将商议。张昭曰:“可差人往鲁子敬处,教急发
书到荆州,使玄德同力拒曹。子敬有恩于玄德,其言必从;且玄德既为东吴之婿,
亦义不容辞。若玄德来相助。江南可无患矣。”权从其言,即遣人谕鲁肃,使求
救于玄德。肃领命,随即修书使人送玄德,玄德看了书中之意,留使者于馆舍,
差人往南郡请孔明。孔明到荆州,玄德将鲁肃书与孔明看毕,孔明曰:“也不消
动江南之兵,也不必动荆州之兵,自使曹操不敢正觑东南。”便回书与鲁肃,教
高枕无忧,若但有北兵侵犯,皇叔自有退兵之策。使者去了。玄德问曰:“今操
起三十万大军,会合淝之众,一拥而来,先生有何妙计,可以退之?”孔明曰:
“操平生所虑者,乃西凉之兵也。今操杀马腾,其子马超,现统西凉之众,必切
齿操贼。主公可作一书,往结马超,使超兴兵入关,则操又何暇下江南乎?”玄
德大喜,即时作书,遣一心腹人,径往西凉州投下。
却说马超在西凉州,夜感一梦:梦见身卧雪地,群虎来咬。惊惧而觉,心中
疑惑,聚帐下将佐,告说梦中之事。帐下一人应声曰:“此梦乃不祥之兆也。”
众视其人,乃帐前心腹校尉,姓庞,名德,字令明。超问:“令明所见若何?”
德曰:“雪地遇虎,梦兆殊恶。莫非老将军在许昌有事否?”言未毕,一人踉跄
而入,哭拜于地曰:“叔父与弟皆死矣!”超视之,乃马岱也。超惊问何为。岱
曰:“叔父与侍郎黄奎同谋杀操,不幸事泄,皆被斩于市,二弟亦遇害。惟岱扮
作客商,星夜走脱。超闻言,哭倒于地。众将救起。超咬牙切齿,痛恨操贼。忽
报荆州刘皇叔遣人赍书至。超拆视之。书略曰:
“伏念汉室不幸,操贼专权,欺君罔上,黎民凋残。备昔与令先君同受密诏,
誓诛此贼。今令先君被操所害,此将军不共天地、不同日月之仇也。若能率西凉
之兵,以攻操之右,备当举荆襄之众,以遏操之前:则逆操可擒,奸党可灭,仇
辱可报,汉室可兴矣。书不尽言,立待回音。”
马超看毕,即时挥涕回书,发使者先回,随后便起西凉军马,正欲进发,忽
西凉太守韩遂使人请马超往见。超至遂府,遂将出曹操书示之。内云:“若将马
超擒赴许都,即封汝为西凉侯。”超拜伏于地曰:“请叔父就缚俺兄弟二人,解
赴许昌,免叔父戈戟之劳。”韩遂扶起曰:“吾与汝父结为兄弟,安忍害汝?汝
若兴兵,吾当相助。”马超拜谢。韩遂便将操使者推出斩之,乃点手下八部军马,
一同进发。那八部?乃侯选、程银、李堪、张横、梁兴、成宜、马玩、杨秋也。
八将随着韩遂,合马超手下庞德、马岱,共起二十万大兵,杀奔长安来。长安郡
守钟繇,飞报曹操;一面引军拒敌,布阵于野。西凉州前部先锋马岱,引军一万
五千,浩浩荡荡,漫山遍野而来。钟繇出马答话。岱使宝刀一口,与繇交战。不
一合,繇大败奔走。岱提刀赶来。马超、韩遂引大军都到,围住长安。钟繇上城
守护。长安乃西汉建都之处,城郭坚固。壕堑险深,急切攻打不下。一连围了十
日,不能攻破。庞德进计曰:“长安城中土硬水碱,甚不堪食,更兼无柴。今围
十日,军民饥荒。不如暂且收军,只须如此如此,长安唾手可得。”马超曰:
“此计大妙!”即时差“令”字旗传与各部,尽教退军,马超亲自断后。各部军
马渐渐退去。钟繇次日登城看时,军皆退了,只恐有计;令人哨探,果然远去,
方才放心。纵令军民出城打柴取水,大开城门,放人出入。至第五日,人报马超
兵又到,军民竞奔入城,钟繇仍复闭城坚守。
却说钟繇弟钟进,守把西门,约近三更,城门里一把火起。钟进急来救时,
城边转过一人,举刀纵马大喝曰:“庞德在此!”钟进措手不及,被庞德一刀斩
于马下,杀散军校,斩关断锁,放马超、韩遂军马入城。钟繇从东门弃城而走。
马超、韩遂得了城池,赏劳三军。钟繇退守潼关,飞报曹操。操知失了长安,不
敢复议南征,遂唤曹洪、徐晃分付:“先带一万人马,替钟繇紧守潼关。如十日
内失了关隘,皆斩;十日外,不干汝二人之事。我统大军随后便至。”二人领了
将令,星夜便行。曹仁谏曰:“洪性躁,诚恐误事。”操曰:“你与我押送粮草,
便随后接应。”
却说曹洪、徐晃到潼关,替钟繇坚守关隘,并不出战。马超领军来关下,把
曹操三代毁骂。曹洪大怒,要提兵下关厮杀。徐晃谏曰:“此是马超要激将军厮
杀,切不可与战。待丞相大军来,必有主画。”马超军日夜轮流来骂。曹洪只要
厮杀,徐晃苦苦挡住。至第九日,在关上看时,西凉军都弃马在于关前草地上坐;
多半困乏,就于地上睡卧。曹洪便教备马,点起三千兵杀下关来。西凉兵弃马抛
戈而走。洪迤逦追赶。时徐晃正在关上点视粮车,闻曹洪下关厮杀,大惊,急引
兵随后赶来,大叫曹洪回马。忽然背后喊声大震,马岱引军杀至。曹洪、徐晃急
回走时,一棒鼓响,山背后两军截出:左是马超、右是庞德,混杀一阵。曹洪抵
挡不住,折军大半,撞出重围,奔到关上。西凉兵随后赶来,洪等弃关而走。庞
德直追过潼关,撞见曹仁军马,救了曹洪等一军。马超接应庞德上关。曹洪失了
潼关。奔见曹操。操曰:“与你十日限,如何九日失了潼关?”洪曰:“西凉军
兵,百般辱骂,因见彼军懈怠,乘势赶去,不想中贼奸计。”操曰:“洪年幼躁
暴,徐晃你须晓事!”晃曰:“累谏不从。当日晃在关上点粮车,比及知道,小
将军已下关了。晃恐有失,连忙赶去,已中贼奸计矣。”操大怒,喝斩曹洪。众
官告免。曹洪服罪而退。
操进兵直叩潼关。曹仁曰:“可先下定寨栅,然后打关未迟。”操令砍伐树
木,起立排栅,分作三寨:左寨曹仁,右寨夏侯渊,操自居中寨。次日,操引三
寨大小将校,杀奔关隘前去,正遇西凉军马。两边各布阵势。操出马于门旗下,
看西凉之兵,人人勇健,个个英雄。又见马超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抹朱,腰细膀
宽,声雄力猛,白袍银铠,手执长枪,立马阵前;上首庞德,下首马岱。操暗暗
称奇,自纵马谓超曰:“汝乃汉朝名将子孙,何故背反耶?”超咬牙切齿,大骂:
“操贼!歉君罔上,罪不容诛!害我父弟,不共戴天之仇!吾当活捉生啖汝肉!”
说罢,挺枪直杀过来。曹操背后于禁出迎。两马交战,斗得八九合,于禁败走。
张郃出迎,战二十合亦败走。李通出迎,超奋威交战,数合之中,一枪刺李通于
马下。超把枪望后一招,西凉兵一齐冲杀过来。操兵大败。西凉兵来得势猛,左
右将佐,皆抵当不住。马超、庞德、马岱引百余骑,直入中军来捉曹操。操在乱
军中,只听得西凉军大叫:“穿红袍的是曹操!”操就马上急脱下红袍。又听得
大叫:“长髯者是曹操!”操惊慌,掣所佩刀断其髯。军中有人将曹操割髯之事,
告知马超,超遂令人叫拿:“短髯者是曹操!”操闻知,即扯旗角包颈而逃。后
人有诗曰:
“潼关战败望风逃,孟德怆惶脱锦袍。剑割髭髯应丧胆,马超声价盖天高。”
曹操正走之间,背后一骑赶来,回头视之,正是马超。操大惊。左右将校见
超赶来,各自逃命,只撇下曹操。超厉声大叫曰:“曹操休走!”操惊得马鞭坠
地。看看赶上,马超从后使枪搠来。操绕树而走,超一枪搠在树上;急拔下时,
操已走远。超纵马赶来,山坡边转过一将,大叫:“勿伤吾主!曹洪在此!”轮
刀纵马,拦住马超。操得命走脱。洪与马超战到四五十合,渐渐刀法散乱,气力
不加。夏侯渊引数十骑随到。马超独自一人,恐被所算,乃拨马而回,夏侯渊也
不来赶。
曹操回寨,却得曹仁死据定了寨栅,因此不曾多折军马。操入帐叹曰:“吾
若杀了曹洪,今日必死于马超之手也!”遂唤曹洪,重加赏赐。收拾败军,坚守
寨栅,深沟高垒,不许出战。超每日引兵来寨前辱骂搦战。操传令教军士坚守,
如乱动者斩。诸将曰:“西凉之兵,尽使长枪,当选弓弩迎之。”操曰:“战与
不战,皆在于我,非在贼也。贼虽有长枪,安能便刺?诸公但坚壁观之,贼自退
矣。”诸将皆私相议曰:“丞相自来征战,一身当先;今败于马超,何如此之弱
也?”过了几日,细作报来:“马超又添二万生力兵来助战,乃是羌人部落。”
操闻知大喜。诸将曰:“马超添兵,丞相反喜。何也?”操曰:“待吾胜了,却
对汝等说。”三日后又报关上又添军马。操又大喜,就于帐中设宴作贺。诸将皆
暗笑。操曰:“诸公笑我无破马超之谋,公等有何良策?”徐晃进曰:“今丞相
盛兵在此,贼亦全部现屯关上,此去河西,必无准备;若得一军暗渡蒲阪津,先
截贼归路,丞相径发河北击之,贼两不相应,势必危矣。”操曰:“公明之言,
正合吾意。”便教徐晃引精兵四千,和朱灵同去径袭河西,伏于山谷之中,“待
我渡河北同时击之。”徐晃、朱灵领命、先引四千军暗暗去了。操下令,先教曹
洪于蒲阪津,安排船筏。留曹仁守寨,操自领兵渡渭河。早有细作报知马超。超
曰:“今操不攻潼关,而使人准备船筏,欲渡河北,必将遏吾之后。吾当引一军
循河拒住岸北。操兵不得渡,不消二十日,河东粮尽,操兵必乱,却循河南而击
之,操可擒矣。”韩遂曰:“不必如此。岂不闻兵法有云:‘兵半渡可击,’待
操兵渡至一半,汝却于南岸击之,操兵皆死于河内矣。超曰:“叔父之言甚善。”
即使人探听曹操几时渡河。
却说曹操整兵已毕,分三停军,前渡渭河,比及人马到河口时,日光初起。
操先发精兵渡过北岸,开创营寨。操自引亲随护卫军将百人,按剑坐于南岸,看
军渡河。忽然人报:“后边白袍将军到了!”众皆认得是马超。一拥下船。河边
军争上船者,声喧不止。操犹坐而不动,按剑指约休闹。只听得人喊马嘶,蜂拥
而来,船上一将跃身上岸,呼曰:“贼至矣!请丞相下船!”操视之,乃许褚也。
操口内犹言:“贼至何妨?”回头视之,马超已离不得百余步,许褚拖操下船时,
船已离岸一丈有余,褚负操一跃上船。随行将士尽皆下水,扳住船边,争欲上船
逃命。船小将翻,褚掣刀乱砍,傍船手尽折,倒于水中。急将船望下水棹去。许
褚立于梢上。忙用木篙撑之。操伏在许褚脚边。马超赶到河岸,见船已流在半河,
遂拈弓搭箭,喝令骁将绕河射之。矢如雨急。褚恐伤曹操,以左手举马鞍遮之。
马超箭不虚发,船上驾舟之人,应弦落水;船中数十人皆被射倒。其船反撑不定,
于急水中旋转。许褚独奋神威,将两腿夹舵摇撼,一手使篙撑船,一手举鞍遮护
曹操。
时有渭南县令丁斐,在南山之上,见马超追操甚急,恐伤操命,遂将寨内牛
只马匹,尽驱于外,漫山遍野,皆是牛马。西凉兵见之。都回身争取牛马,无心
追赶,曹操因此得脱。方到北岸,便把船筏凿沉。诸将听得曹操在河中逃难,急
来救时,操已登岸。许褚身被重铠,箭皆嵌在甲上。众将保操至野寨中,皆拜于
地而问安。操大笑曰:“我今日几为小贼所困!”褚曰;“若非有人纵马放牛以
诱贼,贼必努力渡河矣。”操问曰:“诱贼者谁也?”有知者答曰:“渭南县令
丁斐也。”少顷,斐入见。操谢曰:“若非公之良谋,则吾被贼所擒矣。”遂命
为典军校尉,斐曰:“贼虽暂去,明日必复来。须以良策拒之。”操曰:“吾已
准备了也。”遂唤诸将各分头循河筑起甬道,暂为寨脚,贼若来时,陈兵于甬道
外。内虚立旌旗,以为疑兵;更沿河掘下壕堑,虚土棚盖,河内以兵诱之:“贼
急来必陷,贼陷便可击矣。”
却说马超回见韩遂,说:“几乎捉住曹操!有一将奋勇负操下船去了,不知
何人。”遂曰:“吾闻曹操选极精壮之人,为帐前侍卫,名曰虎卫军,以骁将典
韦、许褚领之。典韦已死,今救曹操者,必许褚也。此人勇力过人,人皆称为虎
痴;如遇之。不可轻敌。”超曰:“吾亦闻其名久矣。”遂曰:“今操渡河,将
袭我后。可速攻之。不可令他创立营寨。若立营寨,急难剿除。”超曰:“以侄
愚意。还只拒住北岸。使彼不得渡河,乃为上策。”遂曰:“贤侄守寨,吾引军
循河战操,若何?”超曰:“令庞德为先锋,跟叔父前去。”于是韩遂与庞德将
兵五万,直抵渭南。操令众将于甬道两旁诱之。庞德先引铁骑千余,冲突而来。
喊声起处,人马俱落于陷马坑内。庞德踊身一跳。跃出土坑,立于平地,立杀数
人,步行砍出重围。韩遂已被困在垓心,庞德步行救之。正遇着曹仁部将曹永,
被庞德一刀砍于马下,夺其马,杀开一条血路,救出韩遂,投东南而走。背后曹
兵赶来,马超引军接应,杀败曹兵,复救出大半军马。战至日暮方回。计点人马,
折了将佐程银、张横,陷坑中死者二百余人。超与韩遂商议:“若迁延日久,操
于河北立了营寨,难以退敌;不若乘今夜引轻骑去劫野营。”遂曰:“须分兵前
后相救。”于是超自为前部,令庞德、马岱为后应,当夜便行。
却说曹操收兵屯渭北,唤诸将曰:“贼欺我未立寨栅,必来劫野营。可四散
伏兵,虚其中军。号炮响时,伏兵尽起,一鼓可擒也。”众将依令,伏兵已毕。
当夜,马超却先使成宜引三十骑往前哨探,成宜见无人马,径入中军。操军见西
凉兵到,遂放号炮。四面伏兵皆出,只围得三十骑。成宜被夏侯渊所杀。马超却
自从背后与庞德、马岱兵分三路蜂拥杀来。正是:纵有伏兵能候敌,怎当健将共
争先?未知胜负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发帖际遇]: 风神无名偷听到尹志平酒后吐露真言,威胁要将他的丑事公开,得到封口费银两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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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九回 许诸裸衣斗马超 曹操抹书问韩遂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当夜两兵混战,直到天明,各自收兵。马超屯兵渭口,日夜分兵,前后
攻击。曹操在渭河内将船筏锁链作浮桥三条,接连南岸。曹仁引军夹河立寨,将
粮草车辆穿连,以为屏障。马超闻之,教军士各挟草一束,带着火种,与韩遂引
军并力杀到寨前,堆积草把,放起烈火。操兵抵敌不住,弃寨而走。车乘、浮桥,
尽被烧毁。西凉兵大胜,截住渭河。曹操立不起营寨,心中忧惧。荀攸曰:“可
取渭河沙土筑起土城,可以坚守。”操拨三万军担土筑城。马超又差庞德、马岱
各引五百马军,往来冲突;更兼沙土不实,筑起便倒,操无计可施。时当九月尽,
天气暴冷,彤云密布,连日不开。曹操在寨中纳闷。忽人报曰:“有一老人来见
丞相,欲陈说方略。”操请入。见其人鹤骨松姿,形貌苍古。问之,乃京兆人也,
隐居终南山,姓娄,名子伯,道号“梦梅居士”。操以客礼待之。子伯曰:“丞
相欲跨渭安营久矣,今何不乘时筑之?”操曰:“沙土之地,筑垒不成。隐士有
何良策赐教?”子伯曰:“丞相用兵如神,岂不知天时乎?连日阴云布合,朔风
一起,必大冻矣。风起之后,驱兵士运土泼水,比及天明,土城已就。”操大悟,
厚赏子伯。子伯不受而去。
是夜北风大作。操尽驱兵士担土泼水;为无盛水之具,作缣囊盛水浇之,随
筑随冻。比及天明,沙水冻紧,土城已筑完。细作报知马超。超领兵观之,大惊,
疑有神助。次日,集大军鸣鼓而进。操自乘马出营,止有许褚一人随后。操扬鞭
大呼曰:“孟德单骑至此,请马超出来答话。”超乘马挺枪而出。操曰:“汝欺
我营寨不成,今一夜天已筑就,汝何不早降!”马超大怒,意欲突前擒之,见操
背后一人,睁圆怪眼,手提钢刀,勒马而立。超疑是许褚,乃扬鞭问曰:“闻汝
军中有虎侯,安在哉?”许褚提刀大叫曰:“吾即谯郡许褚也!”目射神光,威
风抖擞。超不敢动,乃勒马回。操亦引许褚回寨。两军观之,无不骇然。操谓诸
将曰:“贼亦知仲康乃虎侯也!”自此军中皆称褚为虎侯,许褚曰:“某来日必
擒马超。”操曰:“马超英勇,不可轻敌。”褚曰:“某誓与死战!”即使人下
战书,说虎侯单搦马超来日决战。超接书大怒曰:“何敢如此相欺耶!”即批次
日誓杀“虎痴”。
次日,两军出营布成阵势。超分庞德为左翼,马岱为右翼,韩遂押中军。超
挺枪纵马,立于阵前,高叫:“虎痴快出!”曹操在门旗下回顾众将曰:“马超
不减吕布之勇!”言未绝,许褚拍马舞刀而出。马超挺枪接战。斗了一百余合,
胜负不分。马匹困乏,各回军中,换了马匹,又出阵前。又斗一百余合,不分胜
负。许褚性起,飞回阵中,卸了盔甲,浑身筋突,赤体提刀,翻身上马,来与马
超决战。两军大骇。两个又斗到三十余合,褚奋威举刀便砍马超。超闪过,一枪
望褚心窝刺来。褚弃刀将枪挟住。两个在马上夺枪。许诸力大,一声响,拗断枪
杆,各拿半节在马上乱打。操恐褚有失,遂令夏侯渊、曹洪两将齐出夹攻。庞德、
马岱见操将齐出,麾两翼铁骑,横冲直撞,混杀将来。操兵大乱。许褚臂中两箭。
诸将慌退入寨。马超直杀到壕边,操兵折伤大半。操令坚闭休出。马超回至渭口,
谓韩遂曰:“吾见恶战者莫如许褚,真‘虎痴’也。”
却说曹操料马超可以计破,乃密令徐晃、朱灵尽渡河西结营,前后夹攻。一
日,操于城上见马超引数百骑,直临寨前,往来如飞。操观良久,掷兜鍪于地曰:
“马儿不死,吾无葬地矣!”夏侯渊听了,心中气忿,厉声曰:“吾宁死于此地,
誓灭马贼!”遂引本部千余人,大开寨门,直赶去。操急止不住,恐其有失,慌
自上马前来接应。马超见曹兵至,乃将前军作后队,后队作先锋,一字儿摆开。
夏侯渊到,马超接往厮杀。超于乱军中遥见曹操,就撇了夏侯渊,直取曹操。操
大惊,拨马而走。曹兵大乱。正追之际,忽报操有一军,已在河西下了营寨,超
大惊,无心追赶,急收军回寨,与韩遂商议,言:“操兵乘虚已渡河西,吾军前
后受敌,如之奈何?”部将李堪曰:“不如割地请和,两家且各罢兵,捱过冬天,
到春暖别作计议。”韩遂曰:“李堪之言最善,可从之。”
超犹豫未决。杨秋、侯选皆劝求和,于是韩遂遣杨秋为使,直往操寨下书,
言割地请和之事。操曰:“汝且回寨,吾来日使人回报。”杨秋辞去。贾诩入见
操曰:“丞相主意若何?”操曰:“公所见若何?”诩曰:“兵不厌诈,可伪许
之;然后用反间计,令韩、马相疑,则一鼓可破也。”操抚掌大喜曰:“天下高
见,多有相合。文和之谋,正吾心中之事也。”于是遣人回书,言:“待我徐徐
退兵,还汝河西之地。”一面教搭起浮桥,作退军之意。马超得书,谓韩遂曰:
“曹操虽然许和,奸雄难测。倘不准备,反受其制。超与叔父轮流调兵,今日叔
向操,超向徐晃;明日超向操,叔向徐晃:分头提备,以防其诈。”韩遂依计而
行。
早有人报知曹操。操顾贾诩曰:“吾事济矣!”问:“来日是谁合向我这边?”
人报曰:“韩遂。”次日,操引众将出营,左右围绕,操独显一骑于中央。韩遂
部卒多有不识操者,出阵观看。操高叫曰:“汝诸军欲观曹公耶?吾亦犹人也,
非有四目两口,但多智谋耳。”诸军皆有惧色。操使人过阵谓韩遂曰:“丞相谨
请韩将军会话。”韩遂即出阵;见操并无甲仗,亦弃衣甲,轻服匹马而出。二人
马头相交,各按辔对语。操曰:“吾与将军之父,同举孝廉,吾尝以叔事之。吾
亦与公同登仕路,不觉有年矣。将军今年妙龄几何?”韩遂答曰:“四十岁矣。”
操曰:“往日在京师,皆青春年少,何期又中旬矣!安得天下清平共乐耶!”只
把旧事细说,并不提起军情。说罢大笑,相谈有一个时辰,方回马而别,各自归
寨。早有人将此事报知马超。超忙来问韩遂曰:“今日曹操阵前所言何事?”遂
曰:“只诉京师旧事耳。”超曰:“安得不言军务乎?”遂曰:“曹操不言,吾
何独言之?”超心甚疑,不言而退。
却说曹操回寨,谓贾诩曰:“公知吾阵前对语之意否?”诩曰:“此意虽妙,
尚未足间二人。某有一策,令韩、马自相仇杀。”操问其计。贾诩曰:“马超乃
一勇之夫,不识机密。丞相亲笔作一书,单与韩遂,中间朦胧字样,于要害处,
自行涂抹改易,然后封送与韩遂,故意使马超知之。超必索书来看。若看见上面
要紧去处,尽皆改抹,只猜是韩遂恐超知甚机密事,自行改抹,正合着单骑会语
之疑;疑则必生乱。我更暗结韩遂部下诸将,使互相离间,超可图矣。”操曰:
“此计甚妙。”随写书一封,将紧要处尽皆改抹,然后实封,故意多遣从人送过
寨去,下了书自回。果然有人报知马超。超心愈疑,径来韩遂处索书看。韩遂将
书与超。超见上面有改抹字样,问遂曰:“书上如何都改抹糊涂?”遂曰:“原
书如此,不知何故。”超曰:“岂有以草稿送与人耶?必是叔父怕我知了详细,
先改抹了。”遂曰:“莫非曹操错将草稿误封来了。”超曰:“吾又不信。曹操
是精细之人,岂有差错?吾与叔父并力杀贼,奈何忽生异心?”遂曰:“汝若不
信吾心,来日吾在阵前赚操说话,汝从阵内突出,一枪刺杀便了。”超曰:“若
如此,方见叔父真心。”
两人约定。次日,韩遂引侯选、李堪、梁兴、马玩、杨秋五将出阵。马超藏
在门影里。韩遂使人到操寨前,高叫:“韩将军请丞相攀话。”操乃令曹洪引数
十骑径出阵前与韩遂相见。马离数步,洪马上欠身言曰:“夜来丞相拜意将军之
言,切莫有误。”言讫便回马。超听得大怒,挺枪骤马,便刺韩遂。五将拦住,
劝解回寨。遂曰:“贤侄休疑,我无歹心。”马超那里肯信,恨怨而去。韩遂与
五将商议曰:“这事如何解释?”杨秋曰:“马超倚仗武勇,常有欺凌主公之心,
便胜得曹操,怎肯相让?以某愚见,不如暗投曹公,他日不失封侯之位。”遂曰:
“吾与马腾结为兄弟,安忍背之?”杨秋曰:“事已至此,不得不然。”遂曰:
“谁可以通消息?”杨秋曰:“某愿往。”遂乃写密书,遣杨秋径来操寨,说投
降之事。操大喜,许封韩遂为西凉侯、杨秋为西凉太守。其余皆有官爵。约定放
火为号,共谋马超。杨秋拜辞,回见韩遂,备言其事:“约定今夜放火,里应外
合。”遂大喜,就令军士于中军帐后堆积干柴,五将各悬刀剑听候,韩遂商议,
欲设宴赚请马超,就席图之,犹豫未去。
不想马超早已探知备细,便带亲随数人,仗剑先行,令庞德、马岱为后应。
超潜步入韩遂帐中,只见五将与韩遂密语,只听得杨秋口中说道:“事不宜迟,
可速行之!”超大怒,挥剑直入,大喝曰:“群贼焉敢谋害我!”众皆大惊。超
一剑望韩遂面门剁去,遂慌以手迎之,左手早被砍落。五将挥刀齐出。超纵步出
帐外,五将围绕混杀。超独挥宝剑,力敌五将。剑光明处,鲜血溅飞:砍翻马玩,
剁倒梁兴,三将各自逃生。超复入帐中来杀韩遂时,已被左右救去。帐后一把火
起,各寨兵皆动。超连忙上马,庞德、马岱亦至,互相混战。超领军杀出时,操
兵四至:前有许褚,后有徐晃,左有夏侯渊,右有曹洪。西凉之兵,自相并杀。
超不见了庞德、马岱,乃引百余骑,截于渭桥之上。天色微明,只见李堪领一军
从桥下过,超挺枪纵马逐之。李堪拖枪而走。恰好于禁从马超背后赶来。禁开弓
射马超。超听得背后弦响,急闪过,却射中前面李堪,落马而死。超回马来杀于
禁,禁拍马走了。超回桥上住紥。操兵前后大至,虎卫军当先,乱箭夹射马超。
超以枪拨之,矢皆纷纷落地。超令从骑往来突杀。争奈曹兵围裹坚厚,不能冲出。
超于桥上大喝一声,杀入河北,从骑皆被截断。超独在阵中冲突,却被暗弩射倒
坐下马,马超堕于地上,操军逼合。正在危急,忽西北角上一彪军杀来,乃庞德、
马岱也。二人救了马超,将军中战马与马超骑了,翻身杀条血路,望西北而走。
曹操闻马超走脱,传令诸将:“无分晓夜,务要赶到马儿。如得首级者,千金赏,
万户侯;生获者封大将军。”众将得令,各要争功,迤逦追袭。马超顾不得人马
困乏,只顾奔走。从骑渐渐皆散。步兵走不上者,多被擒去。止剩得三十余骑,
与庞德、马岱望陇西临洮而去。
曹操亲自追至安定,知马超去远,方收兵回长安。众将毕集。韩遂已无左手,
做了残疾之人,操教就于长安歇马,授西凉侯之职。杨秋、侯选皆封列侯,令守
渭口。下令班师回许都。凉州参军杨阜,字义山,径来长安见操。操问之,杨阜
曰:“马超有吕布之勇,深得羌人之心。今丞相若不乘势剿绝,他日养成气力,
陇上诸郡,非复国家之有也。望丞相且休回兵。”操曰:“吾本欲留兵征之,奈
中原多事,南方未定,不可久留。君当为孤保之。”阜领诺,又保荐韦康为凉州
刺史,同领兵屯冀城,以防马超。阜临行,请于操曰:“长安必留重兵以为后援。”
操曰:“吾已定下,汝但放心。”阜辞而去。众将皆问曰:“初贼据潼关,渭北
道缺,丞相不从河东击冯翊,而反守潼关,迁延日久,而后北渡,立营固守,何
也?”操曰:“初贼守潼关,若吾初到,便取河东,贼必以各寨分守诸渡口,则
河西不可渡矣。吾故盛兵皆聚于潼关前,使贼尽南守,而河西不准备,故徐晃、
朱灵得渡也。吾然后引兵北渡,连车树栅为甬道,筑冰城,欲贼知吾弱,以骄其
心,使不准备。吾乃巧用反间,畜士卒之力,一旦击破之。正所谓疾雷不及掩耳。
兵之变化,固非一道也。”众将又请问曰:“丞相每闻贼加兵添众,则有喜色,
何也?”操曰:“关中边远,若群贼各依险阻,征之非一二年不可平复;今皆来
聚一处,其众虽多,人心不一,易于离间,一举可灭:吾故喜也。”众将拜曰:
“丞相神谋,众不及也;”操曰:“亦赖汝众文武之力。”遂重赏诸军。留夏侯
渊屯兵长安,所得降兵,分拨各部。夏侯渊保举冯翊高陵人,姓张,名既,字德
容,为京兆尹,与渊同守长安。操班师回都。献帝排銮驾出郭迎接。诏操“赞拜
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如汉相萧何故事。自此威震中外。
这消息播入汉中,早惊动了汉宁太守张鲁。原来张鲁乃沛国丰人。其祖张陵
在西川鹄鸣山中造作道书以惑人,人皆敬之。陵死之后,其子张衡行之。百姓但
有学道者,助米五斗。世号“米贼”。张衡死,张鲁行之。鲁在汉中自号为“师
君”;其来学道者皆号为“鬼卒”;为首者号为“祭酒”;领众多者号为“治头
大祭酒”。务以诚信为主,不许欺诈。如有病者,即设坛使病人居于静室之中,
自思己过,当面陈首,然后为之祈祷;主祈祷之事者,号为“奸令祭酒”。祈祷
之法,书病人姓名,说服罪之意,作文三通,名为“三官手书”:一通放于山顶
以奏天,一通埋于地以奏地,一通沉于水以申水官。如此之后,但病痊可,将米
五斗为谢。又盖义舍:舍内饭米、柴火、肉食齐备,许过往人量食多少,自取而
食;多取者受天诛。境内有犯法者,必恕三次;不改者,然后施刑。所在并无官
长,尽属祭酒所管。如此雄据汉中之地已三十年。国家以为地远不能征伐,就命
鲁为镇南中郎将,领汉宁太守,通进贡而已。当年闻操破西凉之众,威震天下,
乃聚众商议曰:“西凉马腾遭戮,马超新败,曹操必将侵我汉中。我欲自称汉宁
王,督兵拒曹操,诸君以为何如?”阎圃曰:“汉川之民,户出十万余众,财富
粮足,四面险固;今马超新败,西凉之民,从子午谷奔入汉中者,不下数万。愚
意益州刘璋昏弱,不如先取西川四十一州为本,然后称王未迟。”张鲁大喜,遂
与弟张卫商议起兵。早有细作报入川中。
却说益州刘璋,字季玉,即刘焉之子,汉鲁恭王之后。章帝元和中,徙封竟
陵,支庶因居于此。后焉官至益州牧,兴平元年患病疽而死,州大吏赵韪等,共
保璋为益州牧。璋曾杀张鲁母及弟,因此有仇。璋使庞羲为巴西太守,以拒张鲁。
时庞羲探知张鲁欲兴兵取川,急报知刘璋。璋平生懦弱,闻得此信,心中大忧,
急聚众官商议。忽一人昂然而出曰:“主公放心。某虽不才,凭三寸不烂之舌,
使张鲁不敢正眼来觑西川。”正是:只因蜀地谋臣进,致引荆州豪杰来。未知此
人是谁,且看下文分解。

[发帖际遇]: 风神无名在丽春院喝酒,发掘了人才韦小宝,增加声望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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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张永年反难杨修 庞士元议取西蜀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那进计于刘璋者,乃益州别驾,姓张,名松,字永年。其人生得额?头
尖,鼻偃齿露,身短不满五尺,言语有若铜钟。刘璋问曰:“别驾有何高见,可
解张鲁之危?”松曰:“某闻许都曹操,扫荡中原,吕布、二袁皆为所灭,近又
破马超,天下无敌矣。主公可备进献之物,松亲往许都,说曹操兴兵取汉中,以
图张鲁。则鲁拒敌不暇,何敢复窥蜀中耶?”刘璋大喜,收拾金珠锦绮,为进献
之物,遣张松为使。松乃暗画西川地理图本藏之,带从人数骑,取路赴许都。早
有人报入荆州。孔明便使人入许都打探消息。
却说张松到了许都馆驿中住定,每日去相府伺候,求见曹操。原来曹操自破
马超回,傲睨得志,每日饮宴,无事少出,国政皆在相府商议。张松候了三日,
方得通姓名。左右近侍先要贿赂,却才引入。操坐于堂上,松拜毕,操问曰:
“汝主刘璋连年不进贡,何也?”松曰:“为路途艰难,贼寇窃发,不能通进。”
操叱曰:“吾扫清中原,有何盗贼?”松曰:“南有孙权,北有张鲁,西有刘备,
至少者亦带甲十余万,岂得为太平耶?”操先见张松人物猥琐,五分不喜;又闻
语言冲撞,遂拂袖而起,转入后堂。左右责松曰:“汝为使命,何不知礼,一味
冲撞?幸得丞相看汝远来之面,不见罪责。汝可急急回去!”松笑曰:“吾川中
无诌佞之人也。”忽然阶下一人大喝曰:“汝川中不会谄佞,吾中原岂有谄佞者
乎?”
松观其人,单眉细眼,貌白神清。问其姓名,乃太尉杨彪之子杨修,字德祖,
现为丞相门下掌库主簿。此人博学能言,智识过人。松知修是个舌辩之士,有心
难之。修亦自恃其才,小觑天下之士。当时见张松言语讥讽,遂邀出外面书院中,
分宾主而坐,谓松曰:“蜀道崎岖,远来劳苦。”松曰:“奉主之命,虽赴汤蹈
火,弗敢辞也。”修问:“蜀中风土何如?”松曰:“蜀为西郡,古号益州。路
有锦江之险,地连剑阁之雄。回还二百八程,纵横三万余里。鸡鸣犬吠相闻,市
井闾阎不断。田肥地茂,岁无水旱之忧;国富民丰,时有管弦之乐。所产之物,
阜如山积。天下莫可及也!”修又问曰:“蜀中人物如何?”松曰:“文有相如
之赋,武有伏波之才;医有仲景之能,卜有君平之隐。九流三教,出乎其类,拔
乎其萃者,不可胜记,岂能尽数!”修又问曰:“方今刘季玉手下,如公者还有
几人?”松曰:“文武全才,智勇足备,忠义慷慨之士,动以百数。如松不才之
辈,车载斗量,不可胜记。”修曰:“公近居何职?”松曰:“滥充别驾之任,
甚不称职。敢问公为朝廷何官?”修曰:“现为丞相府主簿。”松曰:“久闻公
世代簪缨,何不立于庙堂,辅佐天子,乃区区作相府门下一吏乎?”杨修闻言,
满面羞惭,强颜而答曰:“某虽居下寮,丞相委以军政钱粮之重,早晚多蒙丞相
教诲,极有开发,故就此职耳。”松笑曰:“松闻曹丞相文不明孔、孟之道,武
不达孙、吴之机,专务强霸而居大位,安能有所教诲,以开发明公耶?”修曰:
“公居边隅,安知丞相大才乎?吾试令公观之。”呼左右于箧中取书一卷,以示
张松。松观其题曰“孟德新书”。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共一十三篇,皆用兵之
要法。松看毕,问曰:“公以此为何书耶?”修曰:“此是丞相酌古准今,仿
《孙子十三篇》而作。公欺丞相无才,此堪以传后世否?”松大笑曰:“此书吾
蜀中三尺小童,亦能暗诵,何为‘新书’?此是战国时无名氏所作,曹丞相盗窃
以为己能,止好瞒足下耳!”修曰:“丞相秘藏之书,虽已成帙,未传于世。公
言蜀中小儿暗诵如流,何相欺乎?”松曰:“公如不信,吾试诵之。”遂将《孟
德新书》,从头至尾,朗诵一遍,并无一字差错。修大惊曰:“公过目不忘,真
天下奇才也!”后人有诗赞曰:
“古怪形容异,清高体貌疏。语倾三峡水,目视十行书。胆量魁西蜀,文章
贯太虚。百家并诸子,一览更无余。”
当下张松欲辞回。修曰:“公且暂居馆舍,容某再禀丞相,令公面君。”松
谢而退。
修入见操曰:“适来丞相何慢张松乎?”操曰:“言语不逊,吾故慢之。”
修曰:“丞相尚容一祢衡,何不纳张松?”操曰:“祢衡文章,播于当今,吾故
不忍杀之。松有何能?”修曰:“且无论其口似悬河,辩才无碍。适修以丞相所
撰《孟德新书》示之,彼观一遍,即能暗诵,如此博闻强记,世所罕有。松言此
书乃战国时无名氏所作,蜀中小儿,皆能熟记。”操曰:“莫非古人与我暗合否?”
令扯碎其书烧之。修曰:“此人可使面君,教见天朝气象。”操曰:“来日我于
西教场点军,汝可先引他来,使见我军容之盛,教他回去传说:吾即日下了江南,
便来收川。”修领命。
至次日,与张松同至西教场。操点虎卫雄兵五万,布于教场中。果然盔甲鲜
明,衣袍灿烂;金鼓震天,戈矛耀日;四方八面,各分队伍;旌旗扬彩,人马腾
空。松斜目视之。良久,操唤松指而示曰:“汝川中曾见此英雄人物否?”松曰:
“吾蜀中不曾见此兵革,但以仁义治人。”操变色视之。松全无惧意。杨修频以
目视松。操谓松曰:“吾视天下鼠辈犹草芥耳。大军到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取,
顺吾者生,逆吾者死。汝知之乎?”松曰:“丞相驱兵到处,战必胜,攻必取,
松亦素知。昔日濮阳攻吕布之时,宛城战张绣之日;赤壁遇周郎,华容逢关羽;
割须弃袍于潼关,夺船避箭于渭水:此皆无敌于天下也!”操大怒曰:“竖儒怎
敢揭吾短处!”喝令左右推出斩之。杨修谏曰:“松虽可斩,奈从蜀道而来入贡,
若斩之,恐失远人之意。”操怒气未息。荀彧亦谏。操方免其死,令乱棒打出。
松归馆舍,连夜出城,收拾回川。松自思曰:“吾本欲献西川州郡与曹操,
谁想如此慢人!我来时于刘璋之前,开了大口;今日怏怏空回。须被蜀中人所笑。
吾闻荆州刘玄德仁义远播久矣,不如径由那条路回。试看此人如何,我自有主见。”
于是乘马引仆从望荆州界上而来,前至郢州界口,忽见一队军马,约有五百余骑,
为首一员大将,轻妆软扮,勒马前问曰:“来者莫非张别驾乎?”松曰:“然也。”
那将慌忙下马,声喏曰:“赵云等候多时。”松下马答礼曰:“莫非常山赵子龙
乎?”云曰:“然也,某奉主公刘玄德之命,为大夫远涉路途,鞍马驱驰,特命
赵云聊奉酒食。”言罢,军士跪奉酒食,云敬进之。松自思曰:“人言刘玄德宽
仁爱客,今果如此。”遂与赵云饮了数杯,上马同行。来到荆州界首,是日天晚,
前到馆驿,见驿门外百余人侍立,击鼓相接。一将于马前施礼曰:“奉兄长将令,
为大夫远涉风尘,令关某洒扫驿庭,以待歇宿。”松下马,与云长、赵云同入馆
舍。讲礼叙坐。须臾,排上酒筵,二人殷勤相劝。饮至更阑,方始罢席,宿了一
宵。
次日早膳毕,上马行不到三五里,只见一簇人马到。乃是玄德引着伏龙、凤
雏,亲自来接。遥见张松,早先下马等候。松亦慌忙下马相见。玄德曰:“久闻
大夫高名,如雷灌耳。恨云山遥远,不得听教。今闻回都,专此相接。倘蒙不弃,
到荒州暂歇片时,以叙渴仰之思,实为万幸!”松大喜,遂上马并辔入城。至府
堂上各各叙礼,分宾主依次而坐,设宴款待。饮酒间,玄德只说闲话,并不提起
西川之事。松以言挑之曰:“今皇叔守荆州,还有几郡?”孔明答曰:“荆州乃
暂借东吴的,每每使人取讨。今我主因是东吴女婿,故权且在此安身。”松曰:
“东吴据六郡八十一州,民强国富,犹且不知足耶?”庞统曰:“吾主汉朝皇叔,
反不能占据州郡;其他皆汉之蟊贼,却都恃强侵占地土;惟智者不平焉。”玄德
曰:“二公休言。吾有何德,敢多望乎?”松曰:“不然。明公乃汉室宗亲,仁
义充塞乎四海。休道占据州郡,便代正统而居帝位,亦非分外。”玄德拱手谢曰:
“公言太过,备何敢当!”
自此一连留张松饮宴三日,并不提起川中之事。松辞去,玄德于十里长亭设
宴送行。玄德举酒酌松曰:“甚荷大夫不外,留叙三日;今日相别,不知何时再
得听教。”言罢,潸然泪下。张松自思:“玄德如此宽仁爱士,安可舍之?不如
说之,令取西川。”乃言曰:“松亦思朝暮趋侍,恨未有便耳。松观荆州:东有
孙权,常怀虎踞;北有曹操,每欲鲸吞。亦非可久恋之地也。”玄德曰:“故知
如此,但未有安迹之所。”松曰:“益州险塞,沃野千里,民殷国富;智能之士,
久慕皇叔之德。若起荆襄之众,长驱西指,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玄德曰:
“备安敢当此?刘益州亦帝室宗亲,恩泽布蜀中久矣。他人岂可得而动摇乎?”
松曰:“某非卖主求荣;今遇明公,不敢不披沥肝胆:刘季玉虽有益州之地,禀
性暗弱,不能任贤用能;加之张鲁在北,时思侵犯;人心离散,思得明主。松此
一行,专欲纳款于操;何期逆贼恣逞奸雄,傲贤慢士,故特来见明公。明公先取
西川为基,然后北图汉中,收取中原,匡正天朝,名垂青史,功莫大焉。明公果
有取西川之意,松愿施犬马之劳,以为内应。未知钧意若何?”玄德曰:“深感
君之厚意。奈刘季玉与备同宗,若攻之,恐天下人唾骂。”松曰:“大丈夫处世,
当努力建功立业,著鞭在先。今若不取,为他人所取,悔之晚矣。”玄德曰:
“备闻蜀道崎岖,千山万水,车不能方轨,马不能联辔;虽欲取之,用何良策?”
松于袖中取出一图,递与玄德曰:“松感明公盛德,敢献此图。但看此图,便知
蜀中道路矣。”玄德略展视之,上面尽写着地理行程,远近阔狭,山川险要,府
库钱粮,一一俱载明白。松曰:“明公可速图之。松有心腹契友二人:法正、孟
达。此二人必能相助。如二人到荆州时,可以心事共议。”玄德拱手谢曰:“青
山不老,绿水长存。他日事成,必当厚报。”松曰:“松遇明主,不得不尽情相
告,岂敢望报乎?”说罢作别。孔明命云长等护送数十里方回。
张松回益州,先见友人法正。正字孝直,右扶风郿人也,贤士法真之子。松
见正,备说曹操轻贤傲士,只可同忧,不可同乐。吾已将益州许刘皇叔矣。专欲
与兄共议。法正曰:“吾料刘璋无能,已有心见刘皇叔久矣。此心相同,又何疑
焉?”少顷,孟达至。达字子庆,与法正同乡。达入,见正与松密语。达曰:
“吾已知二公之意。将欲献益州耶?”松曰:“是欲如此。兄试猜之,合献与谁?”
达曰:“非刘玄德不可。”三人抚掌大笑。法正谓松曰:“兄明日见刘璋,当若
何?”松曰:“吾荐二公为使,可往荆州。”二人应允。
次日,张松见刘璋。璋问:“干事若何?”松曰:“操乃汉贼,欲篡天下,
不可为言。彼已有取川之心。”璋曰:“似此如之奈何?”松曰;“松有一谋,
使张鲁、曹操必不敢轻犯西川。”璋曰:“何计?”松曰:“荆州刘皇叔,与主
公同宗,仁慈宽厚,有长者风。赤壁鏖兵之后,操闻之而胆裂,何况张鲁乎?”
主公何不遣使结好,使为外援,可以拒曹操、张鲁矣。”璋曰:“吾亦有此心久
矣。谁可为使?”松曰:“非法正、孟达,不可往也。”璋即召二人入,修书一
封,令法正为使,先通情好;次遣孟达领精兵五千,迎玄德入川为援。正商议间,
一人自外突入,汗流满面,大叫曰:“主公若听张松之言,则四十一州郡,已属
他人矣!”松大惊;视其人,乃西阆中巴人,姓黄,名权,字公衡,现为刘璋府
下主簿。璋问曰:“玄德与我同宗,吾故结之为援;汝何出此言?”权曰:“某
素知刘备宽以待人,柔能克刚,英雄莫敌;远得人心,近得民望;兼有诸葛亮、
庞统之智谋,关、张、赵云、黄忠、魏延为羽翼。若召到蜀中,以部曲待之,刘
备安肯伏低做小?若以客礼待之,又一国不容二主。今听臣言,则西蜀有泰山之
安;不听臣言,则主公有累卵之危矣。张松昨从荆州过,必与刘备同谋。可先斩
张松,后绝刘备,则西川万幸也。”璋曰:“曹操、张鲁到来,何以拒之?”权
曰:“不如闭境绝塞,深沟高垒,以待时清。”璋曰:“贼兵犯界,有烧眉之急;
若待时清,则是慢计也。”遂不从其言,遣法正行。又一人阻曰:“不可!不可!”
璋视之,乃帐前从事官王累也。累顿首言曰:“主公今听张松之说,自取其祸。”
璋曰:“不然。吾结好刘玄德,实欲拒张鲁也。”累曰:“张鲁犯界,乃癣疥之
疾;刘备入川,乃心腹之大患。况刘备世之枭雄,先事曹操,便思谋害;后从孙
权,便夺荆州。心术如此,安可同处乎?”今若召来,西川休矣!”璋叱曰:
“再休乱道!玄德是我同宗,他安肯夺我基业?”便教扶二人出。遂命法正便行。
法正离益州,径取荆州,来见玄德。参拜已毕,呈上书信。玄德拆封视之。
书曰:
“族弟刘璋,再拜致书于玄德宗兄将军麾下:久伏电天,蜀道崎岖,未及赍
贡,甚切惶愧。璋闻吉凶相救,患难相扶,朋友尚然,况宗族乎?今张鲁在北,
旦夕兴兵,侵犯璋界,甚不自安。专人谨奉尺书,上乞钧听。倘念同宗之情,全
手足之义,即日兴师剿灭狂寇,永为唇齿,自有重酬。书不尽言,耑候车骑。”
玄德看毕大喜,设宴相待法正。酒过数巡,玄德屏退左右,密谓正曰:“久
仰孝直英名,张别驾多谈盛德。今获听教,甚慰平生。”法正谢曰:“蜀中小吏,
何足道哉!盖闻马逢伯乐而嘶,人遇知己而死。张别驾昔日之言,将军复有意乎?”
玄德曰:“备一身寄客,未尝不伤感而叹息。尝思鹪鹩尚存一枝,狡兔犹藏三窟,
何况人乎?蜀中丰余之地,非不欲取;奈刘季玉系备同宗,不忍相图。”法正曰:
“益州天府之国,非治乱之主,不可居也,今刘季玉不能用贤,此业不久必属他
人。今日自付与将军,不可错失。岂不闻逐兔先得之语乎?将军欲取,某当效死。”
玄德拱手谢曰:“尚容商议。”
当日席散,孔明亲送法正归馆舍。玄德独坐沉吟。庞统进曰:“事当决而不
决者,愚人也。主公高明,何多疑耶?”玄德问曰:“以公之意,当复何如?”
统曰:“荆州东有孙权,北有曹操,难以得志。益州户口百万,土广财富,可资
大业。今幸张松、法正为内助,此天赐也。何必疑哉?”玄德曰:“今与吾水火
相敌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
相反,事乃可成。若以小利而失信义于天下,吾不忍也。”庞统笑曰:“主公之
言,虽合天理,奈离乱之时,用兵争强,固非一道;若拘执常理,寸步不可行矣,
宜从权变。且兼弱攻昧、逆取顺守,汤、武之道也。若事定之后,报之以义,封
为大国,何负于信?今日不取,终被他人取耳。主公幸熟思焉。”玄德乃恍然曰:
“金石之言,当铭肺腑。”于是遂请孔明,同议起兵西行。孔明曰:“荆州重地,
必须分兵守之。”玄德曰:“吾与庞士元、黄忠、魏延前往西川;军师可与关云
长、张翼德、赵子龙守荆州。”孔明应允。于是孔明总守荆州;关公拒襄阳要路,
当青泥隘口;张飞领四郡巡江,赵云屯江陵,镇公安。玄德令黄忠为前部,魏延
为后军,玄德自与刘封、关平在中军。庞统为军师,马步兵五万,起程西行。临
行时,忽廖化引一军来降。玄德便教廖化辅佐云长以拒曹操。
是年冬月,引兵望西川进发。行不数程,孟达接着,拜见玄德,说刘益州令
某领兵五千远来迎接。玄德使人入益州,先报刘璋。璋便发书告报沿途州郡,供
给钱粮。璋欲自出涪城亲接玄德,即下令准备车乘帐幔,旌旗铠甲,务要鲜明。
主簿黄权入谏曰:“主公此去,必被刘备之害,某食禄多年,不忍主公中他人奸
计。望三思之!”张松曰:“黄权此言,疏间宗族之义,滋长寇盗之威,实无益
于主公。”璋乃叱权曰:“吾意已决,汝何逆吾!”权叩首流血,近前口衔璋衣
而谏。璋大怒,扯衣而起。权不放,顿落门牙两个。璋喝左右,推出黄权。权大
哭而归。
璋欲行,一人叫曰:“主公不纳黄公衡忠言,乃欲自就死地耶!”伏于阶前
而谏。璋视之,乃建宁俞元人也,姓李,名恢。叩首谏曰:“窃闻君有诤臣,父
有诤子。黄公衡忠义之言,必当听从。若容刘备入川,是犹迎虎于门也。”璋曰:
“玄德是吾宗兄,安肯害吾?再言者必斩!”叱左右推出李恢。张松曰:“今蜀
中文官各顾妻子,不复为主公效力;诸将恃功骄傲,各有外意。不得刘皇叔,则
敌攻于外,民攻于内,必败之道也。”璋曰:“公所谋,深于吾有益。”次日,
上马出榆桥门。人报从事王累,自用绳索倒吊于城门之上,一手执谏章,一手仗
剑,口称如谏不从,自割断其绳索,撞死于此地。刘璋教取所执谏章观之。其略
曰:
“益州从事臣王累,泣血恳告:窃闻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昔
楚怀王不听屈原之言,会盟于武关,为秦所困。今主公轻离大郡,欲迎刘备于涪
城,恐有去路而无回路矣。倘能斩张松于市,绝刘备之约,则蜀中老幼幸甚,主
公之基业亦幸甚!”
刘璋观毕,大怒曰:“吾与仁人相会,如亲芝兰,汝何数侮于吾耶!”王累
大叫一声,自割断其索,撞死于地,后人有诗叹曰:
“倒挂城门捧谏章,拚将一死报刘璋。黄权折齿终降备,矢节何如王累刚!”
刘璋将三万人马往涪城来。后军装载资粮饯帛一千余辆,来接玄德。
却说玄德前军已到垫江。所到之处,一者是西川供给;二者是玄德号令严明,
如有妄取百姓一物者斩:于是所到之处,秋毫无犯。百姓扶老携幼,满路瞻观,
焚香礼拜。玄德皆用好言抚慰。
却说法正密谓庞统曰:“近张松有密书到此,言于涪城相会刘璋,便可图之。
机会切不可失。”统曰:“此意且勿言。待二刘相见,乘便图之。若预走泄,于
中有变。”法正乃秘而不言。涪城离成都三百六十里。璋已到,使人迎接玄德。
两军皆屯于涪江之上。玄德入城,与刘璋相见,各叙兄弟之情。礼毕,挥泪诉告
衷情。饮宴毕,各回寨中安歇。
璋谓众官曰:“可笑黄权、王累等辈,不知宗兄之心,妄相猜疑。吾今日见
之,真仁义之人也。吾得他为外援,又何虑曹操、张鲁耶?非张松则失之矣。”
乃脱所穿绿袍,并黄金五百两,令人往成都赐与张松。时部下将佐刘璝、泠苞、
张任、邓贤等一班文武官曰:“主公且休欢喜。刘备柔中有刚,其心未可测,还
宜防之。”璋笑曰:“汝等皆多虑。吾兄岂有二心哉!”众皆嗟叹而退。
却说玄德归到寨中。庞统入见曰:“主公今日席上见刘季玉动静乎?”玄德
曰:“季玉真诚实人也。”统曰:“季玉虽善,其臣刘璝、张任等皆有不平之
色,其间吉凶未可保也。以统之计,莫若来日设宴,请季玉赴席;于壁衣中埋伏
刀斧手一百人,主公掷杯为号,就筵上杀之;一拥入成都,刀不出鞘,弓不上弦,
可坐而定也。”玄德曰:“季玉是吾同宗,诚心待吾;更兼吾初到蜀中,恩信未
立;若行此事,上天不容,下民亦怨。公此谋,虽霸者亦不为也。”统曰:“此
非统之谋,是法孝直得张松密书,言事不宜迟,只在早晚当图之。”言未已,法
正入见,曰:“某等非为自己,乃顺天命也。”玄德曰:“刘季玉与吾同宗,不
忍取之。”正曰:“明公差矣。若不如此,张鲁与蜀有杀母之仇,必来攻取。明
公远涉山川,驱驰士马,既到此地,进则有功,退则无益。若执狐疑之心,迁延
日久,大为失计。且恐机谋一泄,反为他人所算。不若乘此天与人归之时,出其
不意,早立基业,实为上策。”庞统亦再三相劝。正是:人主几番存厚道,才臣
一意进权谋。未知玄德心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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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一回 赵云截江夺阿斗 孙权遗书退老瞒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庞统、法正二人,劝玄德就席间杀刘璋,西川唾手可得。玄德曰:“吾
初入蜀中,恩信未立,此事决不可行。”二人再三说之,玄德只是不从。次日,
复与刘璋宴于城中,彼此细叙衷曲,情好甚密。酒至半酣,庞统与法正商议曰:
“事已至此,由不得主公了。”便教魏延登堂舞剑,乘势杀刘璋。延遂拔剑进曰:
“筵间无以为乐,愿舞剑为戏。”庞统便唤众武士入,列于堂下,只待魏延下手。
刘璋手下诸将,见魏延舞剑筵前,又见阶下武士手按刀靶,直视堂上,从事张任
亦掣剑舞曰:“舞剑必须有对,某愿与魏将军同舞。”二人对舞于筵前。魏延目
视刘封,封亦拔剑助舞。于是刘璝、泠苞、邓贤各掣剑出曰:“我等当群舞,
以助一笑。”玄德大惊,急掣左右所佩之剑,立于席上曰:“吾兄弟相逢痛饮,
并无疑忌。又非鸿门会上,何用舞剑?不弃剑者立斩!”刘璋亦叱曰:“兄弟相
聚,何必带刀?”命侍卫者尽去佩剑。众皆纷然下堂。玄德唤诸将士上堂,以酒
赐之,曰:“吾弟兄同宗骨血,共议大事,并无二心。汝等勿疑。”诸将皆拜谢。
刘璋执玄德之手而泣曰:“吾兄之恩,誓不敢忘!”二人欢饮至晚而散。玄德归
寨,责庞统曰:“公等奈何欲陷备于不义耶?今后断勿为此。”统嗟叹而退。
却说刘璋归寨,刘璝等曰:“主公见今日席上光景乎?不如早回,免生后
患。刘璋曰:“吾兄刘玄德,非比他人。”众将曰:“虽玄德无此心,他手下人
皆欲吞并西川,以图富贵。”璋曰:“汝等无间吾兄弟之情。”遂不听,日与玄
德欢叙。忽报张鲁整顿兵马,将犯葭萌关。刘璋便请玄德往拒之。玄德慨然领诺,
即日引本部兵望葭萌关去了。众将劝刘璋令大将紧守各处关隘,以防玄德兵变。
璋初时不从,后因众人苦劝,乃令白水都督杨怀、高沛二人,守把涪水关。刘璋
自回成都。玄德到葭萌关,严禁军士,广施恩惠,以收民心。
早有细作报入东吴。吴侯孙权会文武商议。顾雍进曰:“刘备分兵远涉山险
而去,未易往还。何不差一军先截川口,断其归路,后尽起东吴之兵,一鼓而下
荆襄?此不可失之机会也。”权曰:“此计大妙!”正商议间,忽屏风后一人大
喝而出曰:“进此计者可斩之!欲害吾女之命耶!”众惊视之,乃吴国太也。国
太怒曰:“吾一生惟有一女,嫁与刘备。今若动兵,吾女性命如何!”因叱孙权
曰:“汝掌父兄之业,坐领八十一州,尚自不足,乃顾小利而不念骨肉!”孙权
喏喏连声,答曰:“老母之训,岂敢有违!”遂叱退众官。国太恨恨而入。孙权
立于轩下,自思:“此机会一失,荆襄何日可得?”正沉吟间,只见张昭入问曰:
“主公有何忧疑?”孙权曰:“正思适间之事。”张昭曰:“此极易也:今差心
腹将一人,只带五百军。潜入荆州,下一封密书与郡主,只说国太病危,欲见亲
女,取郡主星夜回东吴。玄德平生只有一子,就教带来。那时玄德定把荆州来换
阿斗。如其不然,一任动兵,更有何碍?”权曰:“此计大妙!吾有一人,姓周,
名善,最有胆量。自幼穿房入户,多随吾兄。今可差他去。”昭曰:“切勿漏泄。
只此便令起行。”
于是密遣周善,将五百人,扮为商人,分作五船;更诈修国书,以备盘诘;
船内暗藏兵器。周善领命,取荆州水路而来。船泊江边,善自入荆州,令门吏报
孙夫人。夫人命周善入。善呈上密书。夫人见说国太病危,洒泪动问。周善拜诉
曰:“国太好生病重,旦夕只是思念夫人。倘去得迟,恐不能相见。就教夫人带
阿斗去见一面。”夫人曰:“皇叔引兵远出,我今欲回,须使人知会军师,方可
以行。”周善曰:“若军师回言道:须报知皇叔,候了回命,方可下船,如之奈
何?”夫人曰:“若不辞而去,恐有阻当。”周善曰:“大江之中,已准备下船
只。只今便请夫人上车出城。”孙夫人听知母病危急,如何不慌?便将七岁孩子
阿斗,载在车中;随行带三十余人,各跨刀剑,上马离荆州城,便来江边上船。
府中人欲报时,孙夫人已到沙头镇,下在船中了。
周善方欲开船,只听得岸上有人大叫:“且休开船,容与夫人饯行!”视之,
乃赵云也。原来赵云巡哨方回,听得这个消息,吃了一惊,只带四五骑,旋风般
沿江赶来。周善手执长戈,大喝曰:“汝何人,敢当主母!”叱令军士一齐开船,
各将军器出来,摆列在船上。风顺水急,船皆随流而去。赵云沿江赶叫:“任从
夫人去。只有一句话拜禀。”周善不睬,只催船速进。赵云沿江赶到十余里,忽
见江滩斜缆一只渔船在那里。赵云弃马执枪,跳上渔船。只两人驾船前来,望着
夫人所坐大船追赶。周善教军士放箭。赵云以枪拨之,箭皆纷纷落水。离大船悬
隔丈余,吴兵用枪乱刺。赵云弃枪在小船上,掣所佩青釭剑在手,分开枪搠,望
吴船涌身一跳,早登大船。吴兵尽皆惊倒。赵云入舱中,见夫人抱阿斗于怀中,
喝赵云曰:“何故无礼!”云插剑声喏曰:“主母欲何往?何故不令军师知会?”
夫人曰:“我母亲病在危笃,无暇报知。”云曰:“主母探病,何故带小主人去?”
夫人曰:“阿斗是吾子,留在荆州,无人看觑。”云曰:“主母差矣。主人一生,
只有这点骨血,小将在当阳长坂坡百万军中救出,今日夫人却欲抱将去,是何道
理?”夫人怒曰:“量汝只是帐下一武夫,安敢管我家事!”云曰:“夫人要去
便去,只留下小主人。”夫人喝曰:“汝半路辄入船中,必有反意!”云曰:
“若不留下小主人,纵然万死,亦不敢放夫人去。”夫人喝侍婢向前揪捽,被赵
云推倒,就怀中夺了阿斗,抱出船头上。欲要傍岸,又无帮手;欲要行凶,又恐
碍于道理:进退不得。夫人喝侍婢夺阿斗,赵云一手抱定阿斗,一手仗剑,人不
敢近。周善在后梢挟住舵,只顾放船下水。风顺水急,望中流而去。赵云孤掌难
鸣,只护得阿斗,安能移舟傍岸。
正在危急,忽见下流头港内一字儿使出十余只船来,船上磨旗擂鼓。赵云自
思:“今番中了东吴之计!”只见当头船上一员大将,手执长矛,高声大叫:
“嫂嫂留下侄儿去!”原来张飞巡哨,听得这个消息,急来油江夹口,正撞着吴
船,急忙截住。当下张飞提剑跳上吴船。周善见张飞上船,提刀来迎,被张飞手
起一剑砍倒,提头掷于孙夫人前。夫人大惊曰:“叔叔何故无礼?”张飞曰:
“嫂嫂不以俺哥哥为重,私自归家,这便无礼!”夫人曰:“吾母病重,甚是危
急,若等你哥哥回报,须误了我事。若你不放我回去,我情愿投江而死!”
张飞与赵云商议:“若逼死夫人,非为臣下之道。只护着阿斗过船去罢。”
乃谓夫人曰:“俺哥哥大汉皇叔,也不辱没嫂嫂。今日相别,若思哥哥恩义,早
早回来。”说罢,抱了阿斗,自与赵云回船,放孙夫人五只船去了。后人有诗赞
子龙曰:
“昔年救主在当阳,今日飞身向大江。船上吴兵皆胆裂,子龙英勇世无双!”
又有诗赞翼德曰:
“长坂桥边怒气腾,一声虎啸退曹兵。今朝江上扶危主,青史应传万载名。”
二人欢喜回船。行不数里,孔明引大队船只接来,见阿斗已夺回,大喜。三
人并马而归。孔明自申文书往葭萌关,报知玄德。
却说孙夫人回吴,具说张飞、赵云杀了周善,截江夺了阿斗。孙权大怒曰:
“今吾妹已归,与彼不亲,杀周善之仇,如何不报!”唤集文武,商议起军攻取
荆州。正商议调兵,忽报曹操起军四十万来报赤壁之仇。孙权大惊,且按下荆州,
商议拒敌曹操。人报长史张纮辞疾回家,今已病故,有哀书上呈。权拆视之,书
中劝孙权迁居秣陵,言秣陵山川有帝王之气,可速迁于此,以为万世之业。孙权
览书大哭,谓众官曰:“张子纲劝吾迁居秣陵,吾如何不从!”即命迁治建业,
筑石头城。吕蒙进曰:“曹操兵来,可于濡须水口筑坞以拒之。”诸将皆曰:
“上岸击贼,跣足入船,何用筑城?”蒙曰:“兵有利钝,战无必胜。如猝然遇
敌,步骑相促,人尚不暇及水,何能入船乎?”权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子明之见甚远。”便差军数万筑濡须坞。晓夜并工,刻期告竣。
却说曹操在许都,威福日甚。长史董昭进曰:“自古以来,人臣未有如丞相
之功者,虽周公、吕望,莫可及也。栉风沐雨,三十余年,扫荡群凶,与百姓除
害,使汉室复存。岂可与诸臣宰同列乎?合受魏公之位,加‘九锡’以彰功德。”
你道那九锡?
一,车马(大辂、戎辂各一。大辂,金车也。戎辂,兵车也。玄牡二驷,黄
马八匹);二,衣服(衮冕之服,赤舄副焉。衮冕,王者之服。赤舄,朱履也);
三,乐悬(乐悬,王者之乐也);四,朱户(居以朱户,红门也);五,纳陛
(纳陛以登。陛,阶也);六,虎贲(虎贲三百人,守门之军也);七,鈇钺
(鈇钺各一。鈇,即斧也。钺,斧属);八、弓矢(彤弓一,彤矢百。彤,赤色
也。玈矢千。玈,黑色也);九,秬鬯圭瓒(秬鬯一卣,圭瓒副焉。秬,黑黍也。
鬯,香酒,灌地以求神于阴。卣,中樽也。圭瓒,宗庙祭器,以祀先王也)。
侍中荀彧曰:“不可。丞相本兴义兵,匡扶汉室,当秉忠贞之志,守谦退之
节。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曹操闻言,勃然变色。董昭曰:“岂可以一人
而阻众望?”遂上表请尊操为魏公,加九锡。荀彧叹曰:“吾不想今日见此事!”
操闻,深恨之,以为不助己也。建安十七年冬十月,曹操兴兵下江南,就命荀彧
同行。彧已知操有杀己之心,托病止于寿春。忽曹操使人送饮食一盒至。盒上有
操亲笔封记。开盒视之,并无一物。彧会其意,遂服毒而亡。年五十岁。后人有
诗叹曰:
“文若才华天下闻,可怜失足在权门。后人休把留侯比,临没无颜见汉君。”
其子荀惲,发哀书报曹操。操甚懊悔,命厚葬之,谥曰敬侯。
且说曹操大军至濡须,先差曹洪领三万铁甲马军,哨至江边。回报云:“遥
望沿江一带,旗幡无数,不知兵聚何处。”操放心不下,自领兵前进,就濡须口
排开军阵。操领百余人上山坡,遥望战船,各分队伍,依次摆列。旗分五色,兵
器鲜明。当中大船上青罗伞下,坐着孙权。左右文武,侍立两边。操以鞭指曰:
“生子当如孙仲谋!若刘景升儿子,豚犬耳!”忽一声响动,南船一齐飞奔过来。
濡须坞内又一军出,冲动曹兵。曹操军马退后便走,止喝不住。忽有千百骑赶到
山边,为首马上一人,碧眼紫髯,众人认得正是孙权。权自引一队马军来击曹操。
操大惊,急回马时,东吴大将韩当、周泰,两骑马直冲将上来。操背后许褚纵马
舞刀,敌住二将,曹操得脱归寨。许褚与二将战三十合方回。操回寨,重赏许褚,
责骂众将:“临敌先退,挫吾锐气!后若如此,尽皆斩首。”是夜二更时分,忽
寨外喊声大震。操急上马,见四下里火起,却被吴兵劫入大寨。杀至天明,曹兵
退五十余里下寨。操心中郁闷,闲看兵书。程昱曰:“丞相既知兵法,岂不知
‘兵贵神速’乎?丞相起兵,迁延日久,故孙权得以准备,夹濡须水口为坞,难
于攻击。不若且退兵还许都,别作良图。”操不应。
程昱出。操伏几而卧,忽闻潮声汹涌,如万马争奔之状。操急视之,见大江
中推出一轮红日,光华射目;仰望天上,又有两轮太阳对照。忽见江心那轮红日,
直飞起来,坠于寨前山中,其声如雷。猛然惊觉,原来在帐中做了一梦。帐前军
报道午时。曹操教备马,引五十余骑,径奔出寨,至梦中所见落日山边。正看之
间,忽见一簇人马,当先一人,金盔金甲。操视之,乃孙权也。权见操至,也不
慌忙,在山上勒住马,以鞭指操曰:“丞相坐镇中原,富贵已极,何故贪心不足,
又来侵我江南?”操答曰:“汝为臣下,不尊王室。吾奉天子诏,特来讨汝!”
孙权笑曰:“此言岂不羞乎?天下岂不知你挟天子令诸侯?吾非不尊汉朝,正欲
讨汝以正国家耳。”操大怒,叱诸将上山捉孙权。忽一声鼓响,山背后两彪军出,
右边韩当、周泰,左边陈武、潘璋。四员将带三千弓弩手乱射,矢如雨发。操急
引众将回走。背后四将赶来甚急。赶到半路,许褚引众虎卫军敌住,救回曹操。
吴兵齐奏凯歌,回濡须去了。操还营自思:“孙权非等闲人物。红日之应,久后
必为帝王。”于是心中有退兵之意,又恐东吴耻笑,进退未决。两边又相拒了月
余,战了数场,互相胜负。直至来年正月,春雨连绵,水港皆满,军士多在泥水
之中,困苦异常。操心甚忧。当日正在寨中,与众谋士商议。或劝操收兵,或云
目今春暖,正好相持,不可退归。操犹豫未定。忽报东吴有使赍书到。操启视之。
书略曰:
“孤与丞相,彼此皆汉朝臣宰。丞相不思报国安民,乃妄动干戈,残虐生灵,
岂仁人之所为哉?即日春水方生,公当速去。如其不然,复有赤壁之祸矣。公宜
自思焉。”
书背后又批两行云:“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曹操看毕,大笑曰:“孙仲谋不欺我也。”重赏来使,遂下令班师,命庐江
太守朱光镇守皖城,自引大军回许昌。孙权亦收军回秣陵。权与众将商议:“曹
操虽然北去,刘备尚在葭萌关未还。何不引拒曹操之兵,以取荆州?”张昭献计
曰:“且未可动兵。某有一计,使刘备不能再还荆州。”正是:孟德雄兵方退北,
仲谋壮志又图南。不知张昭说出甚计来,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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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二回 取涪关杨高授首 攻雒城黄魏争功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张昭献计曰:“且休要动兵。若一兴师,曹操必复至。不如修书二封:
一封与刘璋,言刘备结连东吴,共取西川,使刘璋心疑而攻刘备;一封与张鲁,
教进兵向荆州来。着刘备首尾不能救应。我然后起兵取之,事可谐矣。”权从之,
即发使二处去讫。
且说玄德在葭萌关日久,甚得民心。忽接得孔明文书。知孙夫人已回东吴。
又闻曹操兴兵犯濡须,乃与庞统议曰:“曹操击孙权,操胜必将取荆州,权胜亦
必取荆州矣。为之奈何?”庞统曰:“主公勿忧。有孔明在彼,料想东吴不敢犯
荆州。主公可驰书去刘璋处,只推:‘曹操攻击孙权,权求救于荆州。吾与孙权
唇齿之邦,不容不相援。张鲁自守之贼,决不敢来犯界。吾今欲勒兵回荆州,与
孙权会同破曹操,奈兵少粮缺。望推同宗之谊,速发精兵三、四万,行粮十万斛
相助。请勿有误。’若得军马钱粮,却另作商议。”
玄德从之,遣人往成都。来到关前,杨怀、高沛闻知此事,遂教高沛守关,
杨怀同使者入成都,见刘璋呈上书信。刘璋看毕,问杨怀为何亦同来。杨怀曰:
“专为此书而来。刘备自从入川,广布恩德,以收民心,其意甚是不善。今求军
马钱粮,切不可与。如若相助,是把薪助火也。”刘璋曰:“吾与玄德有兄弟之
情,岂可不助?”一人出曰:“刘备枭雄,久留于蜀而不遣,是纵虎入室矣。今
更助之以军马钱粮,何异与虎添翼乎?”众视其人,乃零陵烝阳人,姓刘,名巴,
字子初。刘璋闻刘巴之言,犹豫未决。黄权又复苦谏。璋乃量拨老弱军四千,米
一万斛,发书遣使报玄德。仍令杨怀、高沛紧守关隘。刘璋使者到葭萌关见玄德,
呈上回书。玄德大怒曰:“吾为汝御敌,费力劳心。汝今积财吝赏,何以使士卒
效命乎?”遂扯毁回书,大骂而起。使者逃回成都。庞统曰:“主公只以仁义为
重,今日毁书发怒,前情尽弃矣。”玄德曰:“如此,当若何?”庞统曰:“某
有三条计策,请主公自择而行。”
玄德问:“那三条计?”统曰:“只今便选精兵,昼夜兼道径袭成都:此为
上计。杨怀、高沛乃蜀中名将,各仗强兵拒守关隘;今主公佯以回荆州为名,二
将闻知,必来相送;就送行处,擒而杀之,夺了关隘,先取涪城,然后却向成都:
此中计也。退还白帝,连夜回荆州,徐图进取:此为下计。若沉吟不去,将至大
困,不可救矣。”玄德曰:“军师上计太促,下计太缓;中计不迟不疾,可以行
之。”
于是发书致刘璋,只说曹操令部将乐进引兵至青泥镇,众将抵敌不住,吾当
亲往拒之,不及面会,特书相辞。书至成都,张松听得说刘玄德欲回荆州,只道
是真心,乃修书一封,欲令人送与玄德,却值亲兄广汉太守张肃到,松急藏书于
袖中,与肃相陪说话。肃见松神情恍惚,心中疑惑。松取酒与肃共饮。献酬之间,
忽落此书于地,被肃从人拾得。席散后,从人以书呈肃。肃开视之。书略曰:
松昨进言于皇叔,并无虚谬,何乃迟迟不发?逆取顺守,古人所贵。今大事
已在掌握之中,何故欲弃此而回荆州乎?使松闻之,如有所失。书呈到日,疾速
进兵。松当为内应,万勿自误!”
张肃见了,大惊曰:“吾弟作灭门之事,不可不首。”连夜将书见刘璋,具
言弟张松与刘备同谋,欲献西川。刘璋大怒曰:“吾平日未尝薄待他,何故欲谋
反!”遂下令捉张松全家,尽斩于市。后人有诗叹曰:
“一览无遗世所稀,谁知书信泄天机。未观玄德兴王业,先向成都血染衣。”
刘璋既斩张松,聚集文武商议曰:“刘备欲夺吾基业,当如之何?”黄权曰:
“事不宜迟。即便差人告报各处关隘,添兵把守,不许放荆州一人一骑入关。”
璋从其言,星夜驰檄各关去讫。
却说玄德提兵回涪城,先令人报上涪水关,请杨怀,高沛出关相别。杨、高
二将闻报,商议曰:“玄德此回若何?”高沛曰:“玄德合死。我等各藏利刃在
身,就送行处刺之,以绝吾主之患。”杨怀曰:“此计大妙。”二人只带随行二
百人,出关送行,其余并留在关上。玄德大军尽发。前至涪水之上,庞统在马上
谓玄德曰:“杨怀、高沛若欣然而来,可提防之;若彼不来,便起兵径取其关,
不可迟缓。”正说间,忽起一阵旋风,把马前“帅”字旗吹倒。玄德问庞统曰:
“此何兆也?”统曰:“此警报也,杨怀、高沛二人必有行刺之意,宜善防之。”
玄德乃身披重铠,自佩宝剑防备。人报杨、高二将前来送行。玄德令军马歇定。
庞统分付魏延、黄忠:“但关上来的军士,不问多少,马步军兵,一个也休放回。”
二将得令而去。
却说杨怀、高沛二人身边各藏利刃,带二百军兵,牵羊送酒,直至军前。见
并无准备,心中暗喜,以为中计。入至帐下、见玄德正与庞统坐于帐中。二将声
喏曰:“闻皇叔远回,特具薄礼相送。”遂进酒劝玄德。玄德曰:“二将军守关
不易,当先饮此杯。”二将饮酒毕,玄德曰:“吾有密事与二将军商议,闲人退
避。”遂将带来二百人尽赶出中军。玄德叱曰:“左右与吾捉下二贼!”帐后刘
封、关平应声而出。杨、高二人急待争斗,刘封、关平各捉住一人。玄德喝曰:
“吾与汝主是同宗兄弟,汝二人何故同谋,离间亲情?”庞统叱左右搜其身畔,
果然各搜出利刃一口。统便喝斩二人;玄德还犹未决,统曰:“二人本意欲杀吾
主,罪不容诛。”遂叱刀斧手斩杨怀、高沛于帐前。黄忠、魏延早将二百从人,
先自捉下,不曾走了一个。玄德唤入,各赐酒压惊。玄德曰:“杨怀、高沛离间
吾兄弟,又藏利刃行刺,故行诛戮。尔等无罪,不必惊疑。”众各拜谢。庞统曰:
“吾今即用汝等引路,带吾军取关。各有重赏。”众皆应允。是夜二百人先行,
大军随后。前军至关下叫曰:“二将军有急事回,可速开关。”城上听得是自家
军,即时开关。大军一拥而入,兵不血刃,得了涪关。蜀兵皆降。玄德各加重赏,
遂即分兵前后守把。次日劳军,设宴于公厅。玄德酒酣,顾庞统曰:“今日之会,
可为乐乎?”庞统曰:“伐人之国而以为乐,非仁者之兵也。”玄德曰:“吾闻
昔日武王伐纣,作乐象功,此亦非仁者之兵欤?汝言何不合道理?可速退!”庞
统大笑而起。左右亦扶玄德入后堂。睡至半夜,酒醒。左右以逐庞统之言,告知
玄德。玄德大悔;次早穿衣升堂,请庞统谢罪曰:“昨日酒醉,言语触犯,幸勿
挂怀。”庞统谈笑自若。玄德曰:“昨日之言,惟吾有失。”庞统曰:“君臣俱
失,何独主公?”玄德亦大笑,其乐如初。
却说刘璋闻玄德杀了杨、高二将,袭了涪水关,大惊曰:“不料今日果有此
事!”遂聚文武,问退兵之策。黄权曰:“可连夜遣兵屯雒县,塞住咽喉之路。
刘备虽有精兵猛将,不能过也。”璋遂令刘璝、泠苞、张任、邓贤点五万大军,
星夜往守雒县,以拒刘备。
四将行兵之次,刘璝曰:“吾闻锦屏山中有一异人,道号‘紫虚上人’,
知人生死贵贱。吾辈今日行军,正从锦屏山过。何不试往问之?”张任曰:“大
丈夫行兵拒敌,岂可问于山野之人乎?”璝曰:“不然。圣人云:‘至诚之道,
可以前知。’吾等问于高明之人,当趋吉避凶。”于是四人引五六十骑至山下,
问径樵夫。樵夫指高山绝顶上,便是上人所居。四人上山至庵前,见一道童出迎。
问了姓名,引入庵中。只见紫虚上人,坐于蒲墩之上。四人下拜,求问前程之事。
紫虚上人曰:“贫道乃山野废人,岂知休咎?”刘璝再三拜问,紫虚遂命道童
取纸笔,写下八句言语,付与刘璝。其文曰:
“左龙右凤,飞入西川。雏凤坠地,卧龙升天。一得一失,天数当然。见机
而作,勿丧九泉。”
刘璝又问曰:“我四人气数如何?”紫虚上人曰:“定数难逃,何必再问!”
璝又请问时,上人眉垂目合,恰似睡着的一般,并不答应。四人下山。刘璝
曰:“仙人之言,不可不信。”张任曰:“此狂叟也,听之何益。”遂上马前行。
既至雒县,分调人马,守把各处隘口。刘璝曰:“雒城乃成都之保障,失此则
成都难保。吾四人公议,着二人守城,二人去雒县前面,依山傍险,紥下两个寨
子,勿使敌兵临城。”泠苞、邓贤曰:“某愿往结寨。”刘璝大喜,分兵二万,
与泠、邓二人,离城六十里下寨。刘璝、张任守护雒城。
却说玄德既得涪水关,与庞统商议进取雒城。人报刘璋拨四将前来,即日泠
苞、邓贤领二万军离城六十里,紥下两个大寨。玄德聚众将问曰:“谁敢建头功,
去取二将寨栅?”老将黄忠应声出曰:“老夫愿往。”玄德曰:“老将军率本部
人马,前至雒城,如取得泠苞、邓贤营寨,必当重赏。”
黄忠大喜,即领本部兵马,谢了要行。忽帐下一人出曰:“老将军年纪高大,
如何去得?小将不才愿往。”玄德视之,乃是魏延。黄忠曰:“我已领下将令,
你如何敢搀越?”魏延曰:“老者不以筋骨为能。吾闻泠苞、邓贤乃蜀中名将,
血气方刚。恐老将军近他不得,岂不误了主公大事?因此愿相替,本是好意。”
黄忠大怒曰:“汝说吾老,敢与我比试武艺么?”魏延曰:“就主公之前,当面
比试。赢得的便去,何如?”黄忠遂趋步下阶,便叫小校“将刀来”!玄德急止
之曰:“不可!吾今提兵取川,全仗汝二人之力。今两虎相斗,必有一伤。须误
了我大事。吾与你二人劝解,休得争论。”庞统曰:“汝二人不必相争。即今泠
苞、邓贤下了两个营寨。今汝二人自领本部军马,各打一寨。如先夺得者,便为
头功。”于是分定黄忠打泠苞寨,魏延打邓贤寨。二人各领命去了。庞统曰:
“此二人去,恐于路上相争,主公可自引军为后应。”玄德留庞统守城,自与刘
封、关平引五千军随后进发。
却说黄忠归寨,传令来日四更造饭,五更结束,平明进兵,取左边山谷而进。
魏延却暗使人探听黄忠甚时起兵。探事人回报:“来日四更造饭,五更起兵。”
魏延暗喜,分付众军士二更造饭,三更起兵,平明要到邓贤寨边。军士得令,都
饱餐一顿,马摘铃,人衔枚,卷旗束甲,暗地去劫寨。三更前后,离寨前进。到
半路,魏延马上寻思:“只去打邓贤寨,不显能处,不如先去打泠苞寨,却将得
胜兵打邓贤寨。两处功劳,都是我的。”就马上传令,教军士都投左边山路里去。
天色微明,离泠苞寨不远,教军士少歇,排搠金鼓旗幡、枪刀器械。
早有伏路小军飞报入寨,泠苞已有准备了。一声炮响,三军上马,杀将出来。
魏延纵马提刀,与泠苞接战。二将交马,战到三十合,川兵分两路来袭汉军。汉
军走了半夜,人马力乏,抵当不住,退后便走。魏延听得背后阵脚乱,撇了泠苞,
拨马回走。川兵随后赶来,汉军大败。走不到五里,山背后鼓声震地,邓贤引一
彪军从山谷里截出来,大叫:“魏延快下马受降!”魏延策马飞奔,那马忽失前
蹄,双足跪地,将魏延掀将下来。邓贤马奔到,挺枪来刺魏延。枪未到处,弓弦
响,邓贤倒撞下马。后面泠苞方欲来救,一员大将,从山坡上跃马而来,厉声大
叫:“老将黄忠在此!”舞刀直取泠苞。泠苞抵敌不住,望后便走。黄忠乘势追
赶,川兵大乱。
黄忠一枝军救了魏延,杀了邓贤,直赶到寨前。泠苞回马与黄忠再战。不到
十余合,后面军马拥将上来,泠苞只得弃了左寨,引败军来投右寨。只见寨中旗
帜全别,泠苞大惊。兜住马看时,当头一员大将,金甲锦袍,乃是刘玄德,左边
刘封,右边关平,大喝道:“寨子吾已夺下,汝欲何往?”原来玄德引兵从后接
应,便乘势夺了邓贤寨子。泠苞两头无路,取山僻小径,要回雒城。行不到十里,
狭路伏兵忽起,搭钩齐举,把泠苞活捉了。原来却是魏延自知罪犯,无可解释,
收拾后军,令蜀兵引路,伏在这里,等个正着。用索缚了泠苞,解投玄德寨来。
却说玄德立起免死旗,但川兵倒戈卸甲者,并不许杀害,如伤者偿命;又谕
众降兵曰:“汝川人皆有父母妻子,愿降者充军,不愿降者放回。”于是欢声动
地。黄忠安下寨脚,径来见玄德,说魏延违了军令,可斩之。玄德急召魏延,魏
延解泠苞至。玄德曰:“延虽有罪,此功可赎。”令魏延谢黄忠救命之恩,今后
毋得相争。魏延顿首伏罪。玄德重赏黄忠,使人押泠苞到帐下,玄德去其缚,赐
酒压惊,问曰:“汝肯降否?”泠苞曰:“既蒙免死,如何不降?刘璝、张任
与某为生死之交;若肯放某回去,当即招二人来降,就献雒城。”玄德大喜,便
赐衣服鞍马,令回雒城。魏延曰:“此人不可放回。若脱身一去,不复来矣。”
玄德曰:“吾以仁义待人,人不负我。”
却说泠苞得回雒城,见刘璝、张任,不说捉去放回,只说:“被我杀了十
余人,夺得马匹逃回。”刘璝忙遣人往成都求救。刘璋听知折了邓贤,大惊,
慌忙聚众商议。长子刘循进曰:“儿愿领兵前去守雒城。”璋曰:“既吾儿肯去,
当遣谁人为辅?”一人出曰:“某愿往”璋视之,乃舅氏吴懿也。璋曰:“得尊
舅去最好。谁可为副将?”吴懿保吴兰、雷铜二人为副将,点二万军马来到雒城。
刘璝、张任接着,具言前事。吴懿曰:“兵临城下,难以拒敌,汝等有何高见?”
泠苞曰:“此间一带,正靠涪江,江水大急;前面寨占山脚,其形最低。某乞五
千军,各带锹锄前去,决涪江之水,可尽淹死刘备之兵也。”吴懿从其计,即令
泠苞前往决水,吴兰、雷铜引兵接应。泠苞领命,自去准备决水器械。
却说玄德令黄忠、魏延各守一寨,自回涪城,与军师庞统商议。细作报说:
“东吴孙权遣人结好东川张鲁,将欲来攻葭萌关。”玄德惊曰:“若葭萌关有失,
截断后路,吾进退不得,当如之何?”庞统谓孟达曰:“公乃蜀中人,多知地理,
去守葭萌关如何?”达曰:“某保一人与某同去守关,万无一失。”玄德问何人。
达曰:“此人曾在荆州刘表部下为中郎将,乃南郡枝江人,姓霍,名峻,字仲邈。”
玄德大喜,即时遣孟达、霍峻守葭萌关去了。
庞统退归馆舍,门吏忽报:“有客特来相访。”统出迎接,见其人身长八尺,
形貌甚伟;头发截短,披于颈上;衣服不甚齐整。统问曰:“先生何人也?”其
人不答,径登堂仰卧床上。统甚疑之。再三请问。其人曰:“且消停,吾当与汝
说知天下大事。”统闻之愈疑,命左右进酒食。其人起而便食,并无谦逊;饮食
甚多,食罢又睡。统疑惑不定,使人请法正视之,恐是细作。法正慌忙到来。统
出迎接,谓正曰:“有一人如此如此。”法正曰:“莫非彭永言乎?”升阶视之。
其人跃起曰:“孝直别来无恙!”正是:只为川人逢旧识,遂令涪水息洪流。毕
竟此人是谁,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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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三回 诸葛亮痛哭庞统 张翼德义释严颜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法正与那人相见,各抚掌而笑。庞统问之。正曰:“此公乃广汉人,姓
彭,名羕,字永言,蜀中豪杰也。因直言触忤刘璋,被璋髡钳为徒隶,因此短发。”
统乃以宾礼待之,问羕从何而来。羕曰:“吾特来救汝数万人性命,见刘将军方
可说。”法正忙报玄德。玄德亲自谒见,请问其故。羕曰:“将军有多少军马在
前寨?”玄德实告:“有魏延、黄忠在彼。”羕曰:“为将之道,岂可不知地理
乎?前寨紧靠涪江,若决动江水,前后以兵塞之,一人无可逃也。”玄德大悟。
彭羕曰:“罡星在西方,太白临于此地,当有不吉之事,切宜慎之。”玄德即拜
彭羕为幕宾,使人密报魏延、黄忠,教朝暮用心巡警,以防决水。黄忠、魏延商
议:二人各轮一日,如遇敌军到来,互相通报。
却说泠苞见当夜风雨大作,引了五千军,径循江边而进,安排决江。只听得
后面喊声乱起,泠苞知有准备,急急回军。前面魏延引军赶来,川兵自相践踏。
泠苞正奔走间,撞着魏延。交马不数合,被魏延活捉去了。比及吴兰、雷铜来接
应时,又被黄忠一军杀退。魏延解泠苞到涪关。玄德责之曰:“吾以仁义相待,
放汝回去,何敢背我!今次难饶!”将泠苞推出斩之,重赏魏延。玄德设宴管待
彭羕,忽报:荆州诸葛亮军师特遣马良奉书至此。玄德召入问之。马良礼毕曰:
“荆州平安,不劳主公忧念。”遂呈上军师书信。玄德拆书观之,略云:
“亮夜算太乙数,今年岁次癸巳,罡星在西方;又观乾象,太白临于雒城之
分:主将帅身上多凶少吉。切宜谨慎。”
玄德看了书,便教马良先回。玄德曰:“吾将回荆州,去论此事。”庞统暗
思:“孔明怕我取了西川,成了功,故意将此书相阻耳。”乃对玄德曰:“统亦
算太乙数,已知罡星在西,应主公合得西川,别不主凶事。统亦占天文,见太白
临于雒城,先斩蜀将泠苞,已应凶兆矣。主公不可疑心,可急进兵。”
玄德见庞统再三催促,乃引军前进。黄忠同魏延接入寨去。庞统问法正曰:
“前至雒城,有多少路?”法正画地作图。玄德取张松所遗图本对之,并无差错。
法正言:“山北有条大路,正取雒城东门;山南有条小路,却取雒城西门:两条
路皆可进兵。”庞统谓玄德曰:“统令魏延为先锋,取南小路而进;主公令黄忠
作先锋,从山北大路而进:并到雒城取齐。”玄德曰:“吾自幼熟于弓马,多行
小路。军师可从大路去取东门,吾取西门。”庞统曰:“大路必有军邀拦,主公
引兵当之。统取小路。”玄德曰:“军师不可。吾夜梦一神人,手执铁棒击吾右
臂,觉来犹自臂疼。此行莫非不佳。”庞统曰:“壮士临阵,不死带伤,理之自
然也。何故以梦寐之事疑心乎?”玄德曰:“吾所疑者,孔明之书也。军师还守
涪关,如何?”庞统大笑曰:“主公被孔明所惑矣:彼不欲令统独成大功,故作
此言以疑主公之心。心疑则致梦,何凶之有?统肝脑涂地,方称本心。主公再勿
多言,来早准行。”当日传下号令,军士五更造饭,平明上马。黄忠、魏延领军
先行。玄德再与庞统约会,忽坐下马眼生前失,把庞统掀将下来。玄德跳下马,
自来笼住那马。玄德曰:“军师何故乘此劣马?”庞统曰:“此马乘久,不曾如
此。”玄德曰:“临阵眼生,误人性命。吾所骑白马,性极驯熟,军师可骑,万
无一失。劣马吾自乘之。”遂与庞统更换所骑之马。庞统谢曰:“深感主公厚恩,
虽万死亦不能报也。”遂各上马取路而进。玄德见庞统去了,心中甚觉不快,怏
怏而行。
却说雒城中吴懿、刘璝听知折了泠苞,遂与众商议。张任曰:“城东南山
僻有一条小路,最为要紧,某自引一军守之。诸公紧守雒城,勿得有失。”忽报
汉兵分两路前来攻城。张任急引三千军,先来抄小路埋伏。见魏延兵过,张任教
尽放过去,休得惊动。后见庞统军来,张任军士遥指军中大将:“骑白马者必是
刘备。”张任大喜,传令教如此如此。
却说庞统迤逦前进,抬头见两山逼窄,树木丛杂;又值夏末秋初,枝叶茂盛。
庞统心下甚疑,勒住马问:“此处是何地?”数内有新降军士,指道:“此处地
名落凤坡。”庞统惊曰:“吾道号凤雏,此处名落凤坡,不利于吾。”令后军疾
退。只听山坡前一声炮响,箭如飞蝗,只望骑白马者射来。可怜庞统竟死于乱箭
之下。时年止三十六岁。后人有诗叹曰:
“古岘相连紫翠堆,士元有宅傍山隈。儿童惯识呼鸠曲,闾巷曾闻展骥才。
预计三分平刻削,长驱万里独徘徊。谁知天狗流星坠,不使将军衣锦回。”
先是东南有童谣云:
“一凤并一龙,相将到蜀中。才到半路里,凤死落坡东。风送雨,雨随风,
隆汉兴时蜀道通,蜀道通时只有龙。”
当日张任射死庞统,汉军拥塞,进退不得,死者大半。前军飞报魏延。魏延
忙勒兵欲回,奈山路逼窄,厮杀不得。又被张任截断归路,在高阜处用强弓硬弩
射来。魏延心慌。有新降蜀兵曰:“不如杀奔雒城下,取大路而进。”延从其言,
当先开路,杀奔雒城来。尘埃起处,前面一军杀至,乃雒城守将吴兰、雷铜也;
后面张任引兵追来:前后夹攻,把魏延围在垓心。魏延死战不能得脱。但见吴兰、
雷铜后军自乱,二将急回马去救。魏延乘势赶去,当先一将,舞刀拍马,大叫:
“文长,吾特来救汝!”视之,乃老将黄忠也。两下夹攻,杀败吴、雷二将,直
冲至雒城之下。刘璝引兵杀出,却得玄德在后当住接应。黄忠、魏延翻身便回。
玄德军马比及奔到寨中,张任军马又从小路里截出。刘璝、吴兰、雷铜当先赶
来。玄德守不住二寨,且战且走,奔回涪关。蜀兵得胜,迤逦追赶。玄德人困马
乏,那里有心厮杀,且只顾奔走。将近涪关,张任一军追赶至紧。幸得左边刘封,
右边关平,二将领三万生力军截出,杀退张任;还赶二十里,夺回战马极多。
玄德一行军马,再入涪关,问庞统消息。有落凤坡逃得性命的军士,报说:
“军师连人带马,被乱箭射死于坡前。”玄德闻言,望西痛哭不已,遥为招魂设
祭。诸将皆哭。黄忠曰:“今番折了庞统军师,张任必然来攻打涪关,如之奈何?
不若差人往荆州,请诸葛军师来商议收川之计。”正说之间,人报张任引军直临
城下搦战。黄忠、魏延皆要出战。玄德曰:“锐气新挫,宜坚守以待军师来到。”
黄忠、魏延领命,只谨守城池。玄德写一封书,教关平分付:“你与我往荆州请
军师去。”关平领了书,星夜往荆州来。玄德自守涪关,并不出战。
却说孔明在荆州,时当七夕佳节,大会众官夜宴,共说收川之事。只见正西
上一星,其大如斗,从天坠下,流光四散。孔明失惊,掷杯于地,掩面哭曰:
“哀哉!痛哉”众官慌问其故。孔明曰:“吾前者算今年罡星在西方,不利于军
师;天狗犯于吾军,太白临于雒城,已拜书主公,教谨防之。谁想今夕西方星坠,
庞士元命必休矣!”言罢,大哭曰:“今吾主丧一臂矣!”众官皆惊,未信其言。
孔明曰:“数日之内,必有消息。”是夕酒不尽欢而散。
数日之后,孔明与云长等正坐间,人报关平到,众官皆惊。关平入,呈上玄
德书信。孔明视之,内言:“本年七月初七日,庞军师被张任在落凤坡前箭射身
故。”孔明大哭,众官无不垂泪。孔明曰:“既主公在涪关进退两难之际,亮不
得不去。”云长曰:“军师去,谁人保守荆州?荆州乃重地,干系非轻。”孔明
曰:“主公书中虽不明言其人,吾已知其意了。”乃将玄德书与众官看曰:“主
公书中,把荆州托在吾身上,教我自量才委用。虽然如此,今教关平赍书前来,
其意欲云长公当此重任。云长想桃园结义之情,可竭力保守此地,责任非轻,公
宜勉之。”云长更不推辞,慨然领诺。孔明设宴,交割印绶。云长双手来接。孔
明擎着印曰:“这干系都在将军身上。”云长曰:“大丈夫既领重任,除死方休。”
孔明见云长说个“死”字,心中不悦;欲待不与,其言已出。孔明曰:“倘曹操
引兵来到,当如之何?”云长曰:“以力拒之。”孔明又曰:“倘曹操、孙权,
齐起兵来,如之奈何?”云长曰:“分兵拒之。”孔明曰:“若如此,荆州危矣。
吾有八个字,将军牢记,可保守荆州。”云长问:“那八个字?”孔明曰:“北
拒曹操,东和孙权。”云长曰:“军师之言,当铭肺腑。”
孔明遂与了印绶,令文官马良、伊籍、向朗、糜竺,武将糜芳、廖化、关平、
周仓,一班儿辅佐云长,同守荆州。一面亲自统兵入川。先拨精兵一万,教张飞
部领,取大路杀奔巴州、雒城之西,先到者为头功。又拨一枝兵,教赵云为先锋,
溯江而上,会于雒城。孔明随后引简雍、蒋琬等起行。那蒋琬字公琰,零陵湘乡
人也,乃荆襄名士,现为书记。
当日孔明引兵一万五千,与张飞同日起行。张飞临行时,孔明嘱付曰:“西
川豪杰甚多,不可轻敌。于路戒约三军,勿得掳掠百姓,以失民心。所到之处,
并宜存恤,勿得恣逞鞭挞士卒。望将军早会雒城,不可有误。”
张飞欣然领诺,上马而去。迤逦前行,所到之处,但降者秋毫无犯。径取汉
川路,前至巴郡。细作回报:“巴郡太守严颜,乃蜀中名将,年纪虽高,精力未
衰,善开硬弓,使大刀,有万夫不当之勇:据住城郭,不竖降旗。”张飞教离城
十里下寨,差人入城去:“说与老匹夫,早早来降,饶你满城百姓性命;若不归
顺,即踏平城郭,老幼不留!”
却说严颜在巴郡,闻刘璋差法正请玄德入川,拊心而叹曰:“此所谓独坐穷
山,引虎自卫者也!”后闻玄德据住涪关,大怒,屡欲提兵往战,又恐这条路上
有兵来。当日闻知张飞兵到,便点起本部五六千人马,准备迎敌。或献计曰:
“张飞在当阳长坂,一声喝退曹兵百万之众。曹操亦闻风而避之,不可轻敌。今
只宜深沟高垒,坚守不出。彼军无粮,不过一月,自然退去。更兼张飞性如烈火,
专要鞭挞士卒;如不与战,必怒;怒则必以暴厉之气,待其军士:军心一变,乘
势击之,张飞可擒也。”严颜从其言,教军士尽数上城守护。忽见一个军士,大
叫:“开门!”严颜教放入问之。那军士告说是张将军差来的,把张飞言语依直
便说。严颜大怒,骂:“匹夫怎敢无礼!吾严将军岂降贼者乎!借你口说与张飞!”
唤武士把军人割下耳鼻,却放回寨。
军人回见张飞,哭告严颜如此毁骂。张飞大怒,咬牙睁目,披挂上马,引数
百骑来巴郡城下搦战。城上众军百般痛骂。张飞性急,几番杀到吊桥,要过护城
河,又被乱箭射回。到晚全无一个人出,张飞忍一肚气还寨。次日早晨,又引军
去搦战。那严颜在城敌楼上,一箭射中张飞头盔。飞指而恨曰:“若拿住你这老
匹夫,我亲自食你肉!”到晚又空回。第三日,张飞引了军,沿城去骂。原来那
座城子是个山城,周围都是乱山,张飞自乘马登山,下视城中。见军士尽皆披挂,
分列队伍,伏在城中,只是不出;又见民夫来来往往,搬砖运石,相助守城。张
飞教马军下马,步军皆坐,引他出敌,并无动静。又骂了一日,依旧空回。张飞
在寨中,自思:“终日叫骂,彼只不出,如之奈何?”猛然思得一计,教众军不
要前去搦战,都结束了在寨中等候;却只教三五十个军士,直去城下叫骂。引严
颜军出来,便与厮杀。张飞磨拳擦掌,只等敌军来。小军连骂了三日,全然不出。
张飞眉头一纵,又生一计,传令教军士四散砍打柴草,寻觅路径,不来搦战。严
颜在城中,连日不见张飞动静,心中疑惑,着十数个小军,扮作张飞砍柴的军,
潜地出城,杂在军内,入山中探听。
当日诸军回寨。张飞坐在寨中,顿足大骂:“严颜老匹夫!枉气杀我!”只
见帐前三四个人说道:“将军不须心焦:这几日打探得一条小路,可以偷过巴郡。”
张飞故意大叫曰:“既有这个去处,何不早来说?”众应曰:“这几日却才哨探
得出。”张飞曰:“事不宜迟,只今二更造饭,趁三更明月,拔寨都起,人衔枚,
马去铃,悄悄而行。我自前面开路,汝等依次而行。”传了令便满寨告报。
探细的军听得这个消息,尽回城中来,报与严颜。颜大喜曰:“我算定这匹
夫忍耐不得。你偷小路过去,须是粮草辎重在后;我截住后路,你如何得过?好
无谋匹夫,中我之计!”即时传令,教军士准备赴敌:“今夜二更也造饭,三更
出城,伏于树木丛杂去处。只等张飞过咽喉小路去了,车仗来时,只听鼓响,一
齐杀出。”传了号令,看看近夜,严颜全军尽皆饱食,披挂停当,悄悄出城,四
散伏住,只听鼓响:严颜自引十数裨将,下马伏于林中。约三更后,遥望见张飞
亲自在前,横矛纵马,悄悄引军前进。去不得三四里,背后车仗人马、陆续进发。
严颜看得分晓,一齐擂鼓,四下伏兵尽起。正来抢夺车仗、背后一声锣响,一彪
军掩到,大喝:“老贼休走!我等的你恰好!”严颜猛回头看时,为首一员大将,
豹头环眼,燕颌虎须,使丈八矛,骑深乌马:乃是张飞。四下里锣声大震,众军
杀来。严颜见了张飞,举手无措,交马战不十合,张飞卖个破绽,严颜一刀砍来,
张飞闪过,撞将入去,扯住严颜勒甲绦,生擒过来,掷于地下;众军向前,用索
绑缚住了。原来先过去的是假张飞。料道严颜击鼓为号,张飞却教鸣金为号:金
响诸军齐到。川兵大半弃甲倒戈而降。
张飞杀到巴郡城下,后军已自入城。张飞叫休杀百姓,出榜安民。群刀手把
严颜推至。飞坐于厅上,严颜不肯下跪。飞怒目咬牙大叱曰:“大将到此,何为
不降,而敢拒敌?”严颜全无惧色,回叱飞曰:“汝等无义,侵我州郡!但有断
头将军,无降将军!”飞大怒,喝左右斩来。严颜喝曰:“贼匹夫!砍头便砍,
何怒也?”张飞见严颜声音雄壮,面不改色,乃回嗔作喜,下阶喝退左右,亲解
其缚,取衣衣之,扶在正中高坐,低头便拜曰:“适来言语冒渎,幸勿见责。吾
素知老将军乃豪杰之士也。”严颜感其恩义,乃降。后人有诗赞严颜曰:
“白发居西蜀,清名震大邦。忠心如皎月,浩气卷长江。宁可断头死,安能
屈膝降?巴州年老将,天下更无双。”
又有赞张飞诗曰:
“生获严颜勇绝伦,惟凭义气服军民。至今庙貌留巴蜀,社酒鸡豚日日春。”
张飞请问入川之计。严颜曰:“败军之将,荷蒙厚恩,无可以报,愿施犬马
之劳,不须张弓只箭,径取成都。”正是:只因一将倾心后,致使连城唾手降。
未知其计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发帖际遇]: 风神无名答应假扮小宝应老婆之约,得到偿金银两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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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孔明定计捉张任 杨阜借兵破马超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张飞问计于严颜,颜曰:“从此取雒城,凡守御关隘,都是老夫所管,
官军皆出于掌握之中。今感将军之恩,无可以报,老夫当为前部,所到之处,尽
皆唤出拜降。”张飞称谢不已。于是严颜为前部,张飞领军随后。凡到之处,尽
是严颜所管,都唤出投降。有迟疑未决者,颜曰:“我尚且投降,何况汝乎?”
自是望风归顺,并不曾厮杀一场。
却说孔明已将起程日期申报玄德,教都会聚雒城。玄德与众官商议:“今孔
明、翼德分两路取川,会于雒城,同入成都。水陆舟车,已于七月二十日起程,
此时将及待到。今我等便可进兵。”黄忠曰:“张任每日来搦战,见城中不出,
彼军懈怠,不做准备,今日夜间分兵劫寨,胜如白昼厮杀。”玄德从之,教黄忠
引兵取左,魏延引兵取右,玄德取中路。当夜二更,三路军马齐发。张任果然不
做准备。汉军拥入大寨,放起火来,烈焰腾空。蜀兵奔走,连夜直赶到雒城,城
中兵接应入去。玄德还中路下寨;次日,引兵直到雒城,围住攻打。张任按兵不
出。攻到第四日,玄德自提一军攻打西门,令黄忠、魏延在东门攻打,留南门北
门放军行走。原来南门一带都是山路,北门有涪水:因此不围。张任望见玄德在
西门,骑马往来,指挥打城,从辰至未,人马渐渐力乏。张任教吴兰、雷铜二将
引兵出北门,转东门,敌黄忠、魏延;自己却引军出南门,转西门,单迎玄德。
城内尽拨民兵上城,擂鼓助喊。
却说玄德见红日平西,教后军先退。军士方回身,城上一片声喊起,南门内
军马突出。张任径来军中捉玄德,玄德军中大乱。黄忠、魏延又被吴兰、雷铜敌
住。两下不能相顾。玄德敌不住张任,拨马往山僻小路而走。张任从背后追来,
看看赶上。玄德独自一人一马。张任引数骑赶来。玄德正望前尽力加鞭而行,忽
山路一军冲来。玄德马上叫苦曰:“前有伏兵,后有追兵,天亡我也!”只见来
军当头一员大将,乃是张飞。原来张飞与严颜正从那条路上来,望见尘埃起,知
与川兵交战。张飞当先而来,正撞着张任,便就交马。战到十余合,背后严颜引
兵大进。张任火速回身。张飞直赶到城下。张任退入城,拽起吊桥。
张飞回见玄德曰:“军师溯江而来,尚且未到,反被我夺了头功。”玄德曰:
“山路险阻,如何无军阻当,长驱大进,先到于此?”张飞曰:“于路关隘四十
五处,皆出老将严颜之功,因此于路并不曾费分毫之力。”遂把义释严颜之事,
从头说了一遍,引严颜见玄德。玄德谢曰:“若非老将军,吾弟安能到此?”即
脱身上黄金锁子甲以赐之。严颜拜谢。正待安排宴饮,忽闻哨马回报:“黄忠、
魏延和川将吴兰、雷铜交锋,城中吴懿、刘璝又引兵助战,两下夹攻,我军抵
敌不住,魏、黄二将败阵投东去了。”张飞听得,便请玄德分兵两路,杀去救援。
于是张飞在左,玄德在右,杀奔前来。吴懿、刘璝见后面喊声起,慌退入城中。
吴兰、雷铜只顾引兵追赶黄忠、魏延,却被玄德、张飞截住归路。黄忠、魏延又
回马转攻。吴兰、雷铜料敌不住,只得将本部军马前来投降。玄德准其降,收兵
近城下寨。
却说张任失了二将,心中忧虑。吴懿、刘璝曰:“兵势甚危,不决一死战,
如何得兵退?一面差人去成都见主公告急,一面用计敌之。”张任曰:“吾来日
领一军搦战,诈败,引转城北;城内再以一军冲出,截断其中:可获胜也。”吴
懿曰:“刘将军相辅公子守城,我引兵冲出助战。”约会已定。次日,张任引数
千人马,摇旗呐喊,出城搦战。张飞上马出迎,更不打话,与张任交锋。战不十
余合,张任诈败,绕城而走。张飞尽力追之。吴懿一军截住,张任引军复回,把
张飞围在垓心,进退不得。正没奈何,只见一队军从江边杀出。当先一员大将,
挺枪跃马,与吴懿交锋;只一合,生擒吴懿,战退敌军,救出张飞。视之,乃赵
云也。飞问:“军师何在?”云曰:“军师已至,想此时已与主公相见了也。”
二人擒吴懿回寨。张任自退入东门去了。
张飞、赵云回寨中,见孔明、简雍、蒋琬已在帐中。飞下马来参军师。孔明
惊问曰:“如何得先到?”玄德具述义释严颜之事。孔明贺曰:“张将军能用谋,
皆主公之洪福也。”赵云解吴懿见玄德。玄德曰:“汝降否?”吴懿曰:“我既
被捉,如何不降?”玄德大喜,亲解其缚。孔明问:“城中有几人守城?”吴懿
曰:“有刘季玉之子刘循,辅将刘璝、张任。刘璝不打紧;张任乃蜀郡人,
极有胆略,不可轻敌。”孔明曰:“先捉张任,然后取雒城。”问:“城东这座
桥名为何桥?”吴懿曰:“金雁桥。”孔明遂乘马至桥边,绕河看了一遍,回到
寨中,唤黄忠、魏延听令曰:“离金雁桥南五六里,两岸都是芦苇蒹葭,可以埋
伏。魏延引一千枪手伏于左,单戳马上将;黄忠引一千刀手伏于右,单砍坐下马。
杀散彼军,张任必投山东小路而来。张翼德引一千军伏在那里,就彼处擒之。”
又唤赵云伏于金雁桥北:“待我引张任过桥,你便将桥拆断,却勒兵于桥北,遥
为之势,使张任不敢望北走,退投南去,却好中计。”调遣已定,军师自去诱敌。
却说刘璋差卓膺、张翼二将,前至雒城助战。张任教张翼与刘璝守城,自
与卓膺为前后二队,任为前队,膺为后队,出城退敌。孔明引一队不整不齐军,
过金雁桥来,与张任对阵。孔明乘四轮车,纶巾羽扇而出,两边百余骑簇捧,遥
指张任曰:“曹操以百万之众,闻吾之名,望风而走;今汝何人,敢不投降?”
张任看见孔明军伍不齐,在马上冷笑曰:“人说诸葛亮用兵如神,原来有名无实!”
把枪一招,大小军校齐杀过来。孔明弃了四轮车,上马退走过桥。张任从背后赶
来。过了金雁桥,见玄德军在左,严颜军在右,冲杀将来。张任知是计,急回军
时,桥已拆断了;欲投北去,只见赵云一军隔岸摆开,遂不敢投北,径往南绕河
而走。走不到五七里,早到芦苇丛杂处。魏延一军从芦中忽起,都用长枪乱戳。
黄忠一军伏在芦苇里,用长刀只剁马蹄。马军尽倒,皆被执缚,步军那里敢来?
张任引数十骑望山路而走,正撞着张飞。张任方欲退走,张飞大喝一声,众军齐
上,将张任活捉了。原来卓膺见张任中计,已投赵云军前降了,一发都到大寨。
玄德赏了卓膺。张飞解张任至。孔明亦坐于帐中。玄德谓张任曰:“蜀中诸将,
望风而降,汝何不早投降?”张任睁目怒叫曰:“忠臣岂肯事二主乎?”玄德曰:
“汝不识天时耳。降即免死。”任曰:“今日便降,久后也不降!可速杀我!”
玄德不忍杀之。张任厉声高骂。孔明命斩之以全其名。后人有诗赞曰:
“烈士岂甘从二主,张君忠勇死犹生。高明正似天边月,夜夜流光照雒城。”
玄德感叹不已,令收其尸首,葬于金雁桥侧,以表其忠。
次日,令严颜、吴懿等一班蜀中降将为前部。直至雒城,大叫:“早开门受
降,免一城生灵受苦!”刘璝在城上大骂。严颜方待取箭射之,忽见城上一将,
拔剑砍翻刘璝,开门投降。玄德军马入雒城,刘循开西门走脱,投成都去了。
玄德出榜安民。杀刘璝者,乃武阳人张翼也。玄德得了雒城,重赏诸将。孔明
曰:“雒城已破,成都只在目前;惟恐外州郡不宁,可令张翼、吴懿引赵云抚外
水江阳、犍为等处所属州郡,令严颜、卓膺引张飞抚巴西德阳所属州郡,就委官
按治平靖,即勒兵回成都取齐。”张飞、赵云领命,各自引兵去了。孔明问:
“前去有何处关隘?”蜀中降将曰:“止绵竹有重兵守御;若得绵竹,成都唾手
可得。”孔明便商议进兵。法正曰:“雒城既破,蜀中危矣。主公欲以仁义服众,
且勿进兵。某作一书上刘璋,陈说利害,璋自然降矣。”孔明曰:“孝直之言最
善。”便令写书遣人径往成都。
却说刘循逃回见父,说雒城已陷,刘璋慌聚众官商议。从事郑度献策曰:
“今刘备虽攻城夺地,然兵不甚多,士众未附,野谷是资,军无辎重。不如尽驱
巴西梓潼民,过涪水以西。其仓廪野谷,尽皆烧除,深沟高垒,静以待之。彼至
请战,勿许。久无所资,不过百日,彼兵自走。我乘虚击之,备可擒也。”刘璋
曰:“不然。吾闻拒敌以安民,未闻动民以备敌也。此言非保全之计。”正议间,
人报法正有书至。刘璋唤入。呈上书。璋拆开视之。其略曰:
“昨蒙遣差结好荆州,不意主公左右不得其人,以致如此。今荆州眷念旧情,
不忘族谊。主公若得幡然归顺,量不薄待。望三思裁示。”
刘璋大怒,扯毁其书,大骂:“法正卖主求荣,忘恩背义之贼!”逐其使者
出城。即时遣妻弟费观,提兵前去守把绵竹。费观举保南阳人姓李,名严,字正
方,一同领兵。当下费观、李严点三万军来守绵竹。益州太守董和,字幼宰,南
郡枝江人也,上书与刘璋,请往汉中借兵。璋曰:“张鲁与吾世仇,安肯相救?”
和曰:“虽然与我有仇,刘备军在雒城,势在危急,唇亡则齿寒,若以利害说之,
必然肯从。”璋乃修书遣使前赴汉中。
却说马超自兵败入羌,二载有余,结好羌兵,攻拔陇西州郡。所到之处,尽
皆归降;惟冀城攻打不下。刺史韦康,累遣人求救于夏侯渊。渊不得曹操言语,
未敢动兵。韦康见救兵不来,与众商议:“不如投降马超。”参军杨阜哭谏曰:
“超等叛君之徒,岂可降之?”康曰:“事势至此,不降何待?”阜苦谏不从。
韦康大开城门,投拜马超。超大怒曰:“汝今事急请降,非真心也!”将韦康四
十余口尽斩之,不留一人。有人言:“杨阜劝韦康休降,可斩之。”超曰:“此
人守义,不可斩也。”复用杨阜为参军。阜荐梁宽、赵衢二人,超尽用为军官。
杨阜告马超曰:阜妻死于临洮,乞告两个月假,归葬其妻便回。马超从之。
杨阜过历城,来见抚彝将军姜叙。叙与阜是姑表兄弟:叙之母是阜之姑,时
年已八十二。当日,杨阜入姜叙内宅,拜见其姑,哭告曰:“阜守城不能保,主
亡不能死,愧无面目见姑。马超叛君,妄杀郡守,一州士民,无不恨之。今吾兄
坐据历城,竟无讨贼之心,此岂人臣之理乎?”言罢,泪流出血。叙母闻言,唤
姜叙入,责之曰:“韦使君遇害,亦尔之罪也。”又谓阜曰:“汝既降人,且食
其禄,何故又兴心讨之?”阜曰:“吾从贼者,欲留残生,与主报冤也。”叙曰:
“马超英勇,急难图之。”阜曰:“有勇无谋,易图也。吾已暗约下梁宽、赵衢。
兄若肯兴兵,二人必为内应。”叙母曰:“汝不早图,更待何时,谁不有死,死
于忠义,死得其所也。勿以我为念。汝若不听义山之言,吾当先死,以绝汝念。”
叙乃与统兵校尉尹奉、赵昂商议。原来赵昂之子赵月,现随马超为裨将。赵
昂当日应允,归见其妻王氏曰:“吾今日与姜叙、杨阜、尹奉一处商议,欲报韦
康之仇。吾想子赵月现随马超,今若兴兵,超必先杀吾子,奈何?”其妻厉声曰:
“雪君父之大耻,虽丧身亦不惜,何况一子乎!君若顾子而不行,吾当先死矣!”
赵昂乃决。次日一同起兵。姜叙、杨阜屯历城,尹奉、赵昂屯祁山。王氏乃尽将
首饰资帛,亲自往祁山军中,赏劳军士,以励其众。
马超闻姜叙、杨阜会合尹奉、赵昂举事,大怒,即将赵月斩之;令庞德、马
岱尽起军马,杀奔历城来。姜叙、杨阜引兵出。两阵圆处,杨阜、姜叙衣白袍而
出,大骂曰:“叛君无义之贼!”马超大怒,冲将过来,两军混战。姜叙、杨卓
如何抵得马超,大败而走。马超驱兵赶来。背后喊声起处,尹奉、赵昂杀来。超
急回时,两下夹攻,首尾不能相顾。正斗间,刺斜里大队军马杀来。原来是夏侯
渊得了曹操军令,正领军来破马超。超如何当得三路军马,大败奔回。走了一夜,
比及平明,到得翼城叫门时,城上乱箭射下。梁宽、赵衢立在城上,大骂马超;
将马超妻杨氏从城上一刀砍了,撇下尸首来;又将马超幼子三人,并至亲十余口,
都从城上一刀一个,剁将下来。超气噎塞胸,几乎坠下马来。背后夏侯渊引兵追
赶。超见势大,不取恋战,与庞德、马岱杀开一条路走。前面又撞见姜叙、杨阜,
杀了一阵;冲得过去,又撞着尹奉、赵昂,杀了一阵;零零落落,剩得五六十骑,
连夜奔走,四更前后,走到历城下,守门者只道姜叙兵回,大开门接入。超从城
南门边杀起,尽洗城中百姓。至姜叙宅,拿出老母。母全无惧色,指马超而大骂。
超大怒,自取剑杀之。尹奉、赵昂全家老幼,亦尽被马超所杀。昂妻王氏因在军
中,得免于难。次日,夏侯渊大军至,马超弃城杀出,望西而逃。行不得二十里,
前面一军摆开,为首的是杨阜。超切齿而恨,拍马挺枪刺之。阜宗弟七人,一齐
来助战。马岱、庞德敌住后军。宗弟七人,皆被马超杀死。阜身中五枪,犹然死
战。后面夏侯渊大军赶来,马超遂走。只有庞德、马岱五七骑后随而去。夏侯渊
自行安抚陇西诸州人民,令姜叙等各各分守,用车载杨阜赴许都,见曹操。操封
阜为关内侯。阜辞曰:“阜无捍难之功,又无死难之节,于法当诛,何颜受职?”
操嘉之,卒与之爵。
却说马超与庞德、马岱商议,径往汉中投张鲁。张鲁大喜,以为得马超,则
西可以吞益州,东可以拒曹操,乃商议欲以女招超为婿。大将杨柏谏曰:“马超
妻子遭惨祸,皆超之贻害也。主公岂可以女与之?”鲁从其言,遂罢招婿之议。
或以杨柏之言,告知马超。超大怒,有杀杨柏之意。杨柏知之,与兄杨松商议,
亦有图马超之心。正值刘璋遣使求救于张鲁,鲁不从。忽报刘璋又遣黄权到。权
先来见杨松,说:“东西两川,实为唇齿;西川若破,东川亦难保矣。今若肯相
救,当以二十州相酬。”松大喜,即引黄权来见张鲁,说唇齿利害,更以二十州
相谢。鲁喜其利,从之。巴西阎圃谏曰:“刘璋与主公世仇,今事急求救,诈许
割地,不可从也。”忽阶下一人进曰:“某虽不才,愿乞一旅之师,生擒刘备。
务要割地以还。”正是:方看真主来西蜀,又见精兵出汉中。未知其人是谁,且
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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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五回 马超大战葭萌关 刘备自领益州牧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阎圃正劝张鲁勿助刘璋,只见马超挺身出曰:“超感主公之恩,无可上
报,愿领一军攻取葭萌关,生擒刘备,务要刘璋割二十州奉还主公。”张鲁大喜,
先遣黄权从小路而回,随即点兵二万与马超。此时庞德卧病不能行,留于汉中。
张鲁令杨柏监军,超与弟马岱选日起程。
却说玄德军马在雒城,法正所差下书人回报说:“郑度劝刘璋尽烧野谷,并
各处仓廪,率巴西之民,避于涪水西,深沟高垒而不战。”玄德、孔明闻之,皆
大惊曰:“若用此言,吾势危矣!”法正笑曰:“主公勿忧。此计虽毒,刘璋必
不能用也。”不一日,人传刘璋不肯迁动百姓,不从郑度之言。玄德闻之,方始
宽心。孔明曰:“可速进兵取绵竹。如得此处,成都易取矣。”遂遣黄忠、魏延
领兵前进。费观听知玄德兵来,差李严出迎。严领三千兵也,各布阵完。黄忠出
马,与李严战四五十合,不分胜败。孔明在阵中教鸣金收军。黄忠回阵,问曰:
“正待要擒李严,军师何故收兵?”孔明曰:“吾已见李严武艺,不可力取。来
日再战,汝可诈败,引入山峪,出奇兵以胜之。”黄忠领计。次日,李严再引兵
来,黄忠又出战,不十合诈败,引兵便走。李严赶来,迤逦赶入出峪,猛然省悟。
急待回来,前面魏延引兵摆开。孔明自在山头,唤曰:“公如不降,两下已伏强
弩,欲与吾庞士元报仇矣。”李严慌下马卸甲投降。军士不曾伤害一人。孔明引
李严见玄德。玄德待之甚厚。严曰:“费观虽是刘盖州亲戚,与某甚密,当往说
之。”玄德即命李严回城招降费观。严入绵竹城,对费观赞玄德如此仁德;今若
不降,必有大祸。观从其言,开门投降。玄德遂入绵竹,商议分兵取成都。忽流
星马急报,言:“孟达、霍峻守葭萌关,今被东川张鲁遣马超与杨柏、马岱领兵
攻打甚急,救迟则关隘休矣。玄德大惊。”孔明曰:“须是张、赵二将,方可与
敌。”玄德曰:“子龙引兵在外未回。翼德已在此,可急遣之。”孔明曰:“主
公且勿言,容亮激之。”
却说张飞闻马超攻关,大叫而入曰:“辞了哥哥,便去战马超也!”孔明佯
作不闻,对玄德曰:“今马超侵犯关隘,无人可敌;除非往荆州取关云长来,方
可与敌。”张飞曰:“军师何故小觑吾!吾曾独拒曹操百万之兵,岂愁马超一匹
夫乎!”孔明曰:“翼德拒水断桥,此因曹操不知虚实耳;若知虚实,将军岂得
无事?今马超之勇,天下皆知,渭桥六战,杀得曹操割须弃袍,几乎丧命,非等
闲之比。云长且未必可胜。”飞曰:“我只今便去;如胜不得马超,甘当军令!”
孔明曰:“既尔肯写文书,便为先锋。请主公亲自去一遭,留亮守绵竹。待子龙
来,却作商议。”魏延曰:“某亦愿往。”孔明令魏延带五百哨马先行,张飞第
二,玄德后队,望葭萌关进发。魏延哨马先到关下,正遇杨柏。魏延与杨柏交战,
不十合,杨柏败走。魏延要夺张飞头功,乘势赶去。前面一军摆开,为首乃是马
岱。魏延只道是马超,舞刀跃马迎之。与岱战不十合,岱败走。延赶去,被岱回
身一箭,中了魏延左臂。延急回马走。马岱赶到关前,只见一将喊声如雷,从关
上飞奔至面前。原来是张飞初到关上,听得关前厮杀,便来看时,正见魏延中箭,
因骤马下关,救了魏延。飞喝马岱曰:“汝是何人?先通姓名,然后厮杀?”马
岱曰:“吾乃西凉马岱是也。”张飞曰:“你原来不是马超,快回去!非吾对手!
只令马超那厮自来,说道燕人张飞在此!”马岱大怒曰:“汝焉敢小觑我!”挺
枪跃马,直取张飞。战不十合,马岱败走。张飞欲待追赶,关上一骑马到来,叫:
“兄弟且休去!”飞回视之,原来是玄德到来。飞遂不赶,一同上关。玄德曰:
“恐怕你性躁,故我随后赶来到此。既然胜了马岱,且歇一宵,来日战马超。”
次日天明,关下鼓声大震,马超兵到。玄德在关上看时,门旗影里,马超纵
骑持枪而出;狮盔兽带,银甲白袍:一来结束非凡,二者人才出众。玄德叹曰:
“人言‘锦马超’,名不虚传!”张飞便要下关。玄德急止之曰:“且休出战。
先当避其锐气。”关下马超单搦张飞出马,关上张飞恨不得平吞马超,三五番皆
被玄德当住。看看午后,玄德望见马超阵上人马皆倦,遂选五百骑,跟着张飞,
冲下关来。马超见张飞军到,把枪望后一招,约退军有一箭之地。张飞军马一齐
紥住;关上军马,陆续下来。张飞挺枪出马,大呼:“认得燕人张翼德么!”马
超曰:“吾家屡世公侯,岂识村野匹夫!”张飞大怒。两马齐出,二枪并举。约
战百余合,不分胜负。玄德观之,叹曰:“真虎将也!”恐张飞有失,急鸣金收
军。两将各回。张飞回到阵中,略歇马片时,不用头盔,只裹包巾上马,又出阵
前搦马超厮杀。超又出,两个再战。玄德恐张飞有失,自披挂下关,直至阵前;
看张飞与马超又斗百余合,两个精神倍加。玄德教鸣金收军。二将分开,各回本
阵。是日天色已晚,玄德谓张飞曰:“马超英勇,不可轻敌,且退上关。来日再
战。”张飞杀得性起,那里肯休?大叫曰:“誓死不回!”玄德曰:“今日天晚,
不可战矣。”飞曰:“多点火把,安排夜战!”马超亦换了马,再出阵前,大叫
曰:“张飞!敢夜战么?张飞性起,问玄德换了坐下马,抢出阵来,叫曰:“我
捉你不得,誓不上关!”超曰:“我胜你不得,誓不回寨!”两军呐喊,点起千
百火把,照耀如同白日。两将又向阵前鏖战。到二十余合,马超拨回马便走。张
飞大叫曰:“走那里去!”原来马超见赢不得张飞,心生一计:诈败佯输,赚张
飞赶来,暗掣铜锤在手,扭回身觑着张飞便打将来。张飞见马超走,心中也提防;
比及铜锤打来时,张飞一闪,从耳朵边过去。张飞便勒回马走时,马超却又赶来。
张飞带住马,拈弓搭箭,回射马超;超却闪过。二将各自回阵。玄德自于阵前叫
曰:“吾以仁义待人。不施谲诈。马孟起,你收兵歇息,我不乘势赶你。”马超
闻言,亲自断后,诸军渐退。玄德亦收军上关。
次日,张飞又欲下关战马超。人报军师来到。玄德接着孔明。孔明曰:“亮
闻孟起世之虎将,若与翼德死战,必有一伤;故令子龙、汉升守住绵竹,我星夜
来此。可用条小计,令马超归降主公。”玄德曰:“吾见马超英勇,甚爱之。如
何可得?”孔明曰:“亮闻东川张鲁,欲自立为‘汉宁王’。手下谋士杨松,极
贪贿赂。主公可差人从小路径投汉中,先用金银结好杨松,后进书与张鲁云:
‘吾与刘璋争西川,是与汝报仇。不可听信离间之语。事定之后,保汝为汉宁王。’
令其撤回马超兵。待其来撤时,便可用计招降马超矣。”玄德大喜,即时修书,
差孙乾赍金珠从小路径至汉中,先来见杨松,说知此事,送了金珠。松大喜,先
引孙乾见张鲁,陈言方便。鲁曰:“玄德只是左将军,如何保得我为汉宁王?”
杨松曰:“他是大汉皇叔,正合保奏。”张鲁大喜,便差人教马超罢兵。孙乾只
在杨松家听回信。
不一日,使者回报:“马超言:未成功,不可退兵。”张鲁又遣人去唤,又
不肯回。一连三次不至。杨松曰:“此人素无信行,不肯罢兵,其意必反。”遂
使人流言云:“马超意欲夺西川,自为蜀主,与父报仇,不肯臣于汉中。”张鲁
闻之,问计于杨松。松曰:“一面差人去说与马超:‘汝既欲成功,与汝一月限,
要依我三件事。若依得,便有赏;否则必诛:一要取西川,二要刘璋首级,三要
退荆州兵。三件事不成,可献头来。’一面教张卫点军守把关隘,防马超兵变。”
鲁从之,差人到马超寨中,说这三件事。超大惊曰:“如何变得恁的!”乃与马
岱商议:“不如罢兵。”杨松又流言曰:“马超回兵,必怀异心。”于是张卫分
七路军,坚守隘口,不放马超兵入。超进退不得,无计可施。孔明谓玄德曰:
“今马超正在进退两难之际,亮凭三寸不烂之舌,亲往超寨,说马超来降。”玄
德曰:“先生乃吾之股肱心腹,倘有疏虞,如之奈何?”孔明坚意要去,玄德再
三不肯放去。
正踌躇间,忽报赵云有书荐西川一人来降。玄德召入问之。其人乃建宁俞元
人也,姓李,名恢,字德昂。玄德曰:“向日闻公苦谏刘璋,今何故归我?”恢
曰:“吾闻:‘良禽相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前谏刘益州者,以尽人臣之心;
既不能用,知必败矣。今将军仁德布于蜀中,知事必成,故来归耳。”玄德曰:
“先生此来,必有益于刘备。”恢曰:“今闻马超在进退两难之际。恢昔在陇西,
与彼有一面之交,愿往说马超归降,若何?”孔明曰:“正欲得一人替吾一往。
愿闻公之说词。”李恢于孔明耳畔陈说如此如此。孔明大喜,即时遣行。
恢行至超寨,先使人通姓后。马超曰:“吾知李恢乃辩士,今必来说我。”
先唤二十刀斧手伏于帐下,嘱曰:“令汝砍,即砍为肉酱!”须臾,李恢昂然而
入。马超端坐帐中不动,叱李恢曰:“汝来为何?”恢曰:“特来作说客。”超
曰:“吾匣中宝剑新磨。汝试言之,其言不通,便请试剑!”恢笑曰:“将军之
祸不远矣!但恐新磨之剑,不能试吾之头,将欲自试也!”超曰:“吾有何祸?”
恢曰:“吾闻越之西子,善毁者不能闭其美;齐之无盐,善美者不能掩其丑;日
中则昃,月满则亏:此天下之常理也。今将军与曹操有杀父之仇,而陇西又有切
齿之恨;前不能救刘璋而退荆州之兵,后不能制杨松而见张鲁之面;目下四海难
容,一身无主;若复有渭桥之败,冀城之失,何面目见天下之人乎?”超顿首谢
曰:“公言极善,但超无路可行。”恢曰:“公既听吾言,帐下何故伏刀斧手?”
超大惭,尽叱退。恢曰:“刘皇叔礼贤下士,吾知其必成,故舍刘璋而归之。公
之尊人,昔年曾与皇叔约共讨贼,公何不背暗投明,以图上报父仇,下立功名乎?”
马超大喜,即唤杨柏入,一剑斩之,将首极共恢一同上关来降玄德。玄德亲自接
入,待以上宾之礼。超顿首谢曰:“今遇明主,如拨云雾而见青天!”时孙乾已
回。玄德复命霍峻、孟达守关,便撤兵来取成都。赵云、黄忠接入绵竹。人报蜀
将刘晙、马汉引军到。赵云曰:“某愿往擒此二人!”言讫,上马引军出。玄德
在城上管待马超吃酒。未曾安席,子龙已斩二人之头,献于筵前。马超亦惊,倍
加敬重。超曰:“不须主公军马厮杀,超自唤出刘璋来降。如不肯降,超自与弟
马岱取成都,双手奉献。”玄德大喜。是日尽欢。
却说败兵回到益州,报刘璋。璋大惊,闭门不出。人报城北马超救兵到,刘
璋方敢登城望之。见马超、马岱立于城下,大叫:“请刘季玉答话。”刘璋在城
上问之。超在马上以鞭指曰:“吾本领张鲁兵来救益州,谁想张鲁听信杨松谗言,
反欲害我。今已归降刘皇叔。公可纳士拜降,免致生灵受苦。如或执迷,吾先攻
城矣!”刘璋惊得面如土色,气倒于城上。众官救醒。璋曰:“吾之不明,悔之
何及!不若开门投降,以救满城百姓。”董和曰:“城中尚有兵三万余人;钱帛
粮草,可支一年:奈何便降?”刘璋曰:“吾父子在蜀二十余年,无恩德以加百
姓;攻战三年,血肉捐于草野,皆我罪也。我心何安?不如投降以安百姓。”众
人闻之,皆堕泪。忽一人进曰:“主公之言,正合天意。”视之,乃巴西西充国
人也,姓谯,名周,字允南。此人素晓天文。璋问之,周曰:“某夜观乾象,见
群星聚于蜀郡;其大星光如皓月,乃帝王之象也。况一载之前,小儿谣云:若要
吃新饭,须待先主来。此乃预兆。不可逆天道。”黄权、刘巴闻言皆大怒,欲斩
之。刘璋挡住。忽报:“蜀郡太守许靖,逾城出降矣。”刘璋大哭归府。
次日,人报刘皇叔遣幕宾简雍在城下唤门。璋令开门接入。雍坐车中,傲睨
自若。忽一人掣剑大喝曰:“小辈得志,傍若无人!汝敢藐视吾蜀中人物耶!”
雍慌下车迎之。此人乃广汉绵竹人也,姓秦,名宓,字子敕。雍笑曰:“不识贤
兄,幸勿见责。”遂同入见刘璋,具说玄德宽洪大度,并无相害之意。于是刘璋
决计投降,厚待简雍。次日,亲赍印绶文籍,与简雍同车出城投降。玄德出寨迎
接,握手流涕曰:“非吾不行仁义,奈势不得已也!”共入寨,交割印绶文籍,
并马入城。
宏德入成都,百姓香花灯烛,迎门而接。玄德到公厅,升堂坐定。郡内诸官,
皆拜于堂下!惟黄权、刘巴,闭门不出。众将忿怒,欲往杀之。玄德慌忙传令曰:
“如有害此二人者,灭其三族!”玄德亲自登门,请二人出仕。二人感玄德恩礼,
乃出。孔明请曰:“今西川平定,难容二主,可将刘璋送去荆州。”玄德曰:
“吾方得蜀郡,未可令季玉远去。”孔明曰:“刘璋失基业者,皆因太弱耳。主
公若以妇人之仁,临事不决,恐此土难以长久。”玄德从之,设一大宴,请刘璋
收拾财物,佩领振威将军印绶,令将妻子良贱,尽赴南郡公安住歇,即日起行。
玄德自领益州牧。其所降文武,尽皆重赏,定拟名爵:严颜为前将军,法正
为蜀郡太守,董和为掌军中郎将,许靖为左将军长史,庞义为营中司马,刘巴为
左将军,黄权为右将军。其余吴懿、费观、彭羕、卓膺、李严、吴兰、雷铜、李
恢、张翼、秦宓、谯周、吕义,霍峻、邓芝、杨洪、周群、费祎、费诗、孟达,
文武投降官员,共六十余人,并皆擢用。诸葛亮为军师,关云长为荡寇将军、汉
寿亭侯,张飞为征虏将军、新亭侯,赵云为镇远将军,黄忠为征西将军,魏延为
扬武将军,马超为平西将军。孙乾、简雍、糜竺、糜芳、刘封、吴班、关平、周
仓、廖化、马良、马谡、蒋琬、伊籍,及旧日荆襄一班文武官员,尽皆升赏。遣
使赍黄金五百斤、白银一千斤、钱五千万、蜀锦一千匹,赐与云长。其余官将,
给赏有差。杀牛宰马,大饷士卒。开仓赈济百姓,军民大悦。
益州既定,玄德欲将成都有名田宅,分赐诸官。赵云谏曰:“益州人民,屡
遭兵火,田宅皆空;今当归还百姓,令安居复业,民心方服;不宜夺之为私赏也。”
玄德大喜,从其言。使诸葛军师定拟治国条例,刑法颇重。法正曰:“昔高祖约
法三章,黎民皆感其德。愿军师宽刑省法。以慰民望。”孔明曰:“君知其一、
未知其二:秦用法暴虐,万民皆怨,故高祖以宽仁得之。今刘璋暗弱,德政不举,
威刑不肃;君臣之道,渐以陵替。宠之以位,位极则残;顺之以恩,恩竭则慢。
所以致弊,实由于此。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恩
荣并济,上下有节。为治之道,于斯著矣。”法正拜服。自此军民安堵。四十一
州地面,分兵镇抚,并皆平定。法正为蜀郡太守,凡平日一餐之德,睚毗之怨,
无不报复。或告孔明曰:“孝直太横,宜稍斥之。”孔明曰:“昔主公困守荆州,
北畏曹操,东惮孙权,赖孝直为之辅翼,遂翻然翱翔,不可复制。今奈何禁止孝
直,使不得少行其意耶?”因竟不问。法正闻之,亦自敛戢。
一日,玄德正与孔明闲叙,忽报云长遣关平来谢所赐金帛。玄德召入。平拜
罢,呈上书信曰:“父亲知马超武艺过人,要入川来与之比试高低。教就禀伯父
此事。”玄德大惊曰:“若云长入蜀,与孟起比试,势不两立。”孔明曰:“无
妨。亮自作书回之。”玄德只恐云长性急,便教孔明写了书,发付关平星夜回荆
州。平回至荆州,云长问曰:“我欲与马孟起比试,汝曾说否?”平答曰:“军
师有书在此。”云长拆开视之。其书曰:
“亮闻将军欲与孟起分别高下。以亮度之:孟起虽雄烈过人,亦乃黥布、彭
越之徒耳;当与翼德并驱争先,犹未及美髯公之绝伦超群也。今公受任守荆州,
不为不重;倘一入川,若荆州有失。罪莫大焉。惟冀明照。”
云长看毕,自绰其髯笑曰:“孔明知我心也。”将书遍示宾客,遂无入川之
意。
却说东吴孙权,知玄德并吞西川,将刘璋逐于公安,遂召张昭、顾雍商议曰:
“当初刘备借我荆州时,说取了西川,便还荆州。今已得巴蜀四十一州,须用取
索汉上诸郡。如其不还,即动干戈。”张昭曰:“吴中方宁,不可动兵。昭有一
计,使刘备将荆州双手奉还主公。”正是:西蜀方开新日月,东吴又索旧山川。
未知其计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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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六回 关云长单刀赴会 伏皇后为国捐生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孙权要索荆州。张昭献计曰:“刘备所倚仗者,诸葛亮耳。其兄诸葛瑾
今仕于吴,何不将瑾老小执下,使瑾入川告其弟,令劝刘备交割荆州:‘如其不
还,必累及我老小。’亮念同胞之情,必然应允。”权曰:“诸葛瑾乃诚实君子,
安忍拘其老小?”昭曰:“明教知是计策,自然放心。”权从之,召诸葛瑾老小,
虚监在府;一面修书,打发诸葛瑾往西川去。不数日,早到成都,先使人报知玄
德。玄德问孔明曰:“令兄此来为何?”孔明曰:“来索荆州耳。”玄德曰:
“何以答之?”孔明曰:“只须如此如此。”
计会已定,孔明出郭接瑾。不到私宅,径入宾馆。参拜毕,瑾放声大哭。亮
曰:“兄长有事但说。何故发哀?”瑾曰:“吾一家老小休矣!”亮曰:“莫非
为不还荆州乎?因弟之故,执下兄长老小,弟心何安?兄休忧虑,弟自有计还荆
州便了。”瑾大喜,即同孔明入见玄德,呈上孙权书。玄德看了,怒曰:“孙权
既以妹嫁我,却乘我不在荆州,竟将妹子潜地取去,情理难容!我正要大起川兵,
杀下江南,报我之恨,却还想来索荆州乎!”孔明哭拜于地,曰:“吴侯执下亮
兄长老小,倘若不还,吾兄将全家被戮。兄死,亮岂能独生?望主公看亮之面,
将荆州还了东吴,全亮兄弟之情!”玄德再三不肯,孔明只是哭求。玄德徐徐曰:
“既如此,看军师面,分荆州一半还之:将长沙、零陵、桂阳三郡与他。”亮曰:
“既蒙见允,便可写书与云长令交割三郡。”玄德曰:“子瑜到彼,须用善言求
吾弟。吾弟性如烈火,吾尚惧之。切宜仔细。”
瑾求了书,辞了玄德,别了孔明,登途径到荆州。云长请入中堂,宾主相叙。
瑾出玄德书曰:“皇叔许先以三郡还东吴,望将军即日交割,令瑾好回见吾主。”
云长变色曰:“吾与吾兄桃园结义,誓共匡扶汉室。荆州本大汉疆土,岂得妄以
尺寸与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虽吾兄有书来,我却只不还。”瑾曰:
“今吴侯执下瑾老小,若不得荆州,必将被诛。望将军怜之!”云长曰:“此是
吴侯谲计,如何瞒得我过!”瑾曰:“将军何太无面目?”云长执剑在手曰:
“休再言!此剑上并无面目!”关平告曰:“军师面上不好看,望父亲息怒。”
云长曰:“不看军师面上,教你回不得东吴!”
瑾满面羞惭,急辞下船,再往西川见孔明。孔明已自出巡去了。瑾只得再见
玄德,哭告云长欲杀之事。玄德曰:“吾弟性急,极难与言。子瑜可暂回,容吾
取了东川、汉中诸郡,调云长往守之,那时方得交付荆州。”瑾不得已,只得回
东吴见孙权,具言前事。孙权大怒曰:“子瑜此去,反覆奔走,莫非皆是诸葛亮
之计?”瑾曰:“非也。吾弟亦哭告玄德,方许将三郡先还,又无奈云长恃顽不
肯,”孙权曰:“既刘备有先还三郡之言,便可差官前去长沙、零陵、桂阳三郡
赴任,且看如何。”瑾曰:“主公所言极善。”权乃令瑾取回老小,一面差官往
三郡赴任。不一日,三郡差去官吏,尽被逐回,告孙权曰:“关云长不肯相容,
连夜被逐回吴。迟后者便要杀。”孙权大怒,差人召鲁肃责之曰:“子敬昔为刘
备作保,借吾荆州;今刘备已得西川,不肯归还,子敬岂得坐视?”肃曰:“肃
已思得一计,正欲告主公。”权问:“何计?”肃曰:“今屯兵于陆口,使人请
关云长赴会。若云长肯来,以善言说之;如其不从,伏下刀斧手杀之。如彼不肯
来,随即进兵,与决胜负,夺取荆州便了。”孙权曰:“正合吾意。可即行之。”
阐泽进曰:“不可,关云长乃世之虎将,非等闲可及。恐事不谐,反遭其害。”
孙权怒曰:“若如此,荆州何日可得!”便命鲁肃速行此计。肃乃辞孙权,至陆
口,召吕蒙、甘宁商议,设宴于陆口寨外临江亭上,修下请书,选帐下能言快语
一人为使,登舟渡江。江口关平问了,遂引使人入荆州,叩见云长,具道鲁肃相
邀赴会之意,呈上请书。云长看书毕,谓来人曰:“既子敬相请,我明日便来赴
宴。汝可先回。”
使者辞去。关平曰:“鲁肃相邀,必无好意;父亲何故许之?”云长笑曰:
“吾岂不知耶?此是诸葛瑾回报孙权,说吾不肯还三郡,故令鲁肃屯兵陆口,邀
我赴会,便索荆州。吾若不往,道吾怯矣。吾来日独驾小舟,只用亲随十余人,
单刀赴会,看鲁肃如何近我!”平谏曰:“父亲奈何以万金之躯,亲蹈虎狼之穴?
恐非所以重伯父之寄托也。”云长曰:“吾于千枪万刃之中,矢石交攻之际,匹
马纵横,如入无人之境;岂忧江东群鼠乎!”马良亦谏曰:“鲁肃虽有长者之风,
但今事急,不容不生异心。将军不可轻往。”云长曰:“昔战国时赵人蔺相如,
无缚鸡之力,于渑池会上,觑秦国君臣如无物;况吾曾学万人敌者乎!既已许诺,
不可失信。”良曰:“纵将军去,亦当有准备。”云长曰:“只教吾儿选快船十
只,藏善水军五百,于江上等候。看吾认旗起处,便过江来。”平领命自去准备。
却说使者回报鲁肃,说云长慨然应允,来日准到。肃与吕蒙商议:“此来若
何?”蒙曰:“彼带军马来,某与甘宁各人领一军伏于岸侧,放炮为号,准备厮
杀;如无军来,只于庭后伏刀斧手五十人,就筵间杀之。”计会已定。次日,肃
令人于岸口遥望。辰时后,见江面上一只船来,梢公水手只数人,一面红旗,风
中招飐,显出一个大“关”字来。船渐近岸,见云长青巾绿袍,坐于船上;傍边
周仓捧着大刀;八九个关西大汉,各跨腰刀一口。鲁肃惊疑,接入庭内。叙礼毕,
入席饮酒,举杯相劝,不敢仰视。云长谈笑自若。
酒至半酣,肃曰:“有一言诉与君侯,幸垂听焉:昔日令兄皇叔,使肃于吾
主之前,保借荆州暂住,约于取川之后归还。今西川已得,而荆州未还,得毋失
信乎?”云长曰:“此国家之事,筵间不必论之。”肃曰:“吾主只区区江东之
地,而肯以荆州相借者,为念君侯等兵败远来,无以为资故也。今已得益州,则
荆州自应见还;乃皇叔但肯先割三郡,而君侯又不从,恐于理上说不去。”云长
曰:“乌林之役,左将军亲冒矢石,戮力破敌,岂得徒劳而无尺土相资?今足下
复来索地耶?”肃曰:“不然。君侯始与皇叔同败于长坂,计穷力竭,将欲远窜,
吾主矜念皇叔身无处所,不爱土地,使有所托足,以图后功;而皇叔愆德隳好,
已得西川,又占荆州,贪而背义,恐为天下所耻笑。惟君侯察之。”云长曰:
“此皆吾兄之事,非某所宜与也。”肃曰:“某闻君侯与皇叔桃园结义,誓同生
死。皇叔即君侯也,何得推托乎?”云长未及回答,周仓在阶下厉声言曰:“天
下土地,惟有德者居之。岂独是汝东吴当有耶!”云长变色而起,夺周仓所捧大
刀,立于庭中,目视周仓而叱曰:“此国家之事,汝何敢多言!可速去!”仓会
意,先到岸口,把红旗一招。关平船如箭发,奔过江东来。云长右手提刀,左手
挽住鲁肃手,佯推醉曰:“公今请吾赴宴,莫提起荆州之事。吾今已醉,恐伤故
旧之情。他日令人请公到荆州赴会,另作商议。”鲁肃魂不附体,被云长扯至江
边。吕蒙、甘宁各引本部军欲出,见云长手提大刀,亲握鲁肃,恐肃被伤,遂不
敢动。云长到船边,却才放手,早立于船首,与鲁肃作别。肃如痴似呆,看关公
船已乘风而去。后人有诗赞关公曰:
“藐视吴臣若小儿,单刀赴会敢平欺。当年一段英雄气,尤胜相如在渑池。”
云长自回荆州。鲁肃与吕蒙共议:“此计又不成,如之奈何?”蒙曰:“可
即申报主公,起兵与云长决战。”肃即时使人申报孙权。权闻之大怒,商议起倾
国之兵,来取荆州。忽报:“曹操又起三十万大军来也!”权大惊,且教鲁肃休
惹荆州之兵,移兵向合淝、濡须,以拒曹操。
却说操将欲起程南征,参军傅干,字彦材,上书谏操。书略曰:
“干闻用武则先威,用文则先德;威德相济,而后王业成。往者天下大乱,
明公用武攘之,十平其九;今未承王命者,吴与蜀耳。吴有长江之险,蜀有崇山
之阻,难以威胜。愚以为:且宜增修文德,按甲寝兵,息军养士,待时而动。今
若举数十万之众,顿长江之滨,倘贼凭险深藏,使我士马不得逞其能,奇变无所
用其权,则天威屈矣。惟明公详察焉。”
曹操览之,遂罢南征,兴设学校,延礼文士。于是侍中王粲、杜袭、卫凯、
和洽四人,议欲尊曹操为“魏王”。中书令荀攸曰:“不可。丞相官至魏公,荣
加九锡,位已极矣。今又进升王位,于理不可。”曹操闻之,怒曰:“此人欲效
荀彧耶!”荀攸知之,忧愤成疾,卧病十数日而卒,亡年五十八岁。操厚葬之,
遂罢“魏王”事。
一日,曹操带剑入宫,献帝正与伏后共坐。伏后见操来,慌忙起身。帝见曹
操,战栗不已。操曰:“孙权、刘备各霸一方,不尊朝廷,当如之何?”帝曰:
“尽在魏公裁处,”操怒曰:“陛下出此言,外人闻之,只道吾欺君也。”帝曰:
“君若肯相辅则幸甚;不尔,愿垂恩相舍。”操闻言,怒目视帝,恨恨而出。左
右或奏帝曰:“近闻魏公欲自立为王,不久必将篡位。”帝与伏后大哭。后曰:
“妾父伏完常有杀操之心,妾今当修书一封,密与父图之”。帝曰:“昔董承为
事不密,反遭大祸;今恐又泄漏,朕与汝皆休矣!”后曰:“旦夕如坐针毡,似
此为人,不如早亡!妾看宦官中之忠义可托者,莫如穆顺,当令寄此书。”乃即
召穆顺入屏后,退去左右近侍。帝后大哭告顺曰:“操贼欲为魏王,早晚必行篡
夺之事。朕欲令后父伏完密图此贼,而左右之人,俱贼心腹,无可托者。欲汝将
皇后密书,寄与伏完。量汝忠义,必不负朕。”顺泣曰:“臣感陛下大恩,敢不
以死报!臣即请行。”后乃修书付顺。顺藏书于发中,潜出禁宫,径至伏完宅,
将书呈上。完见是伏后亲笔,乃谓穆顺曰:“操贼心腹甚众,不可遽图。除非江
东孙权、西川刘备,二处起兵于外,操必自往。此时却求在朝忠义之臣,一同谋
之。内外夹攻,庶可有济。”顺曰:“皇丈可作书覆帝后,求密诏,暗遣人往吴、
蜀二处,令约会起兵,讨贼救主。”伏完即取纸写书付顺。顺乃藏于头髻内,辞
完回宫。
原来早有人报知曹操。操先于宫门等候。穆顺回遇曹操,操问:“那里去来?”
顺答曰:“皇后有病,命求医去。”操曰:“召得医人何在?”顺曰:“还未召
至。”操喝左右,遍搜身上,并无夹带,放行。忽然风吹落其帽。操又唤回,取
帽视之,遍观无物,还帽令戴。穆顺双手倒戴其帽。操心疑,令左右搜其头发中,
搜出伏完书来。操看时,书中言欲结连孙、刘为外应。操大怒,执下穆顺于密室
问之,顺不肯招。操连夜点起甲兵三千,围住伏完私宅,老幼并皆拿下;搜出伏
后亲笔之书,随将伏氏三族尽皆下狱。平明,使御林将军郗虑持节入宫,先收皇
后玺绶。
是日,帝在外殿,见郗虑引三百甲兵直入。帝问曰:“有何事?”虑曰:
“奉魏公命收皇后玺。”帝知事泄,心胆皆碎。虑至后宫,伏后方起。虑便唤管
玺绶人索取玉玺而出。伏后情知事发,便于殿后椒房内夹壁中藏躲。少顷,尚书
令华歆引五百甲兵入到后殿,问宫人:伏后何在?”宫人皆推不知。歆教甲兵打
开朱户,寻觅不见;料在壁中,便喝甲士破壁搜寻。歆亲自动手揪后头髻拖出。
后曰:“望免我一命!”歆叱曰:“汝自见魏公诉去!”后披发跣足,二甲士推
拥而出。原来华歆素有才名,向与邴原、管宁相友善。时人称三人为一龙:华歆
为龙头,邴原为龙腹,管宁为龙尾。一日,宁与歆共种园蔬,锄地见金。宁挥锄
不顾;歆拾而视之,然后掷下。又一日,宁与歆同坐观书,闻户外传呼之声,有
贵人乘轩而过。宁端坐不动,歆弃书往观。宁自此鄙歆之为人,遂割席分坐,不
复与之为友。后来管宁避居辽东,常戴白帽,坐卧一楼,足不履地,终身不肯仕
魏;而歆乃先事孙权,后归曹操,至此乃有收捕伏皇后一事。后人有诗叹华歆曰:
华歆当日逞凶谋,破壁生将母后收。助虐一朝添虎翼,骂名千载笑“龙头”!
又有诗赞管宁曰:
“辽东传有管宁楼,人去楼空名独留。笑杀子鱼贪富贵,岂如白帽自风流。”
且说华歆将伏后拥至外殿。帝望见后,乃下殿抱后而哭。歆曰:“魏公有命,
可速行!”后哭谓帝曰:“不能复相活耶?”帝曰:“我命亦不知在何时也!”
甲士拥后而去,帝捶胸大恸。见郗虑在侧,帝曰:“郗公!天下宁有是事乎!”
哭倒在地。郗虑令左右扶帝入宫。华歆拿伏后见操。操骂曰:“吾以诚心待汝等,
汝等反欲害我耶!吾不杀汝,汝必杀我!”喝左右乱棒打死。随即入宫,将伏后
所生二子,皆酖杀之。当晚将伏完、穆顺等宗族二百余口,皆斩于市。朝野之
人,无不惊骇。时建安十九年十一月也。后人有诗叹曰:
“曹瞒凶残世所无,伏完忠义欲何如。可怜帝后分离处,不及民间妇与夫!”
献帝自从坏了伏后,连日不食。操入曰:“陛下无忧,臣无异心。臣女已与
陛下为贵人,大贤大孝,宜居正宫。”献帝安敢不从。于建安二十年正月朔,就
庆贺正旦之节,册立曹操女曹贵人为正宫皇后。群下莫敢有言。
此时曹操威势日甚。会大臣商议收吴灭蜀之事。贾诩曰:“须召夏侯惇、曹
仁二人回,商议此事。”操即时发使,星夜唤回。夏侯惇未至,曹仁先到,连夜
便入府中见操。操方被酒而卧,许褚仗剑立于堂门之内,曹仁欲入,被许褚当住。
曹仁大怒曰:“吾乃曹氏宗族,汝何敢阻当耶?”许褚曰:“将军虽亲,乃外藩
镇守之官;许褚虽疏,现充内侍。主公醉卧堂上,不敢放入。”仁乃不敢入。曹
操闻之,叹曰:“许褚真忠臣也!”不数日,夏侯惇亦至,共议征伐。惇曰:
“吴、蜀急未可攻,宜先取汉中张鲁,以得胜之兵取蜀,可一鼓而下也。”曹操
曰:“正合吾意。”遂起兵西征。正是:方逞凶谋欺弱主,又驱劲卒扫偏邦。未
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发帖际遇]: 风神无名勾结杨康抢夺武穆遗书,行动成功,得到银两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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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曹操平定汉中地 张辽威震逍遥津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曹操兴师西征,分兵三队:前部先锋夏侯渊;张郃;操自领诸将居中;
后部曹仁、夏侯惇,押运粮草。早有细作报入汉中来。张鲁与弟张卫,商议退敌
之策。卫曰:“汉中最险无如阳平关;可于关之左右,依山傍林,下十余个寨栅,
迎敌曹兵。兄在汉宁,多拨粮草应付。”张鲁依言,遣大将杨昂、杨任,与其弟
即日起程。军马到阳平关,下寨已定。夏侯渊、张郃前军随到,闻阳平关已有准
备,离关一十五里下寨。是夜,军士疲困,各自歇息。忽寨后一把火起,杨昂、
杨任两路兵杀来劫寨。夏侯渊、张郃急上得马,四下里大兵拥入,曹兵大败,退
见曹操。操怒曰:“汝二人行军许多年,岂不知‘兵若远行疲困,可防劫寨’?
如何不作准备?”欲斩二人,以明军法。众官告免。
操次日自引兵为前队,见山势险恶,林木丛杂,不知路径,恐有伏兵,即引
军回寨,谓许褚、徐晃二将曰:“吾若知此处如此险恶,必不起兵来。”许褚曰:
“兵已至此,主公不可惮劳。”次日,操上马,只带许褚、徐晃二人,来看张卫
寨栅。三匹马转过山坡,早望见张卫寨栅。操扬鞭遥指,谓二将曰:“如此坚固,
急切难下!”言未已,背后一声喊起,箭如雨发。杨昂、杨任分两路杀来。操大
惊。许褚大呼曰:“吾当敌贼!徐公明善保主公。”说罢,提刀纵马向前,力敌
二将。杨昂、杨任不能当许褚之勇,回马退去,其余不敢向前。徐晃保着曹操奔
过山坡,前面又一军到;看时,却是夏侯渊;张郃二将,听得喊声,故引军杀来
接应。于是杀退杨昂、杨任,救得曹操回寨。操重赏四将。自此两边相拒五十余
日,只不交战。曹操传令退军。贾诩曰:“贼势未见强弱,主公何故自退耶?”
操曰:“吾料贼兵每日提备,急难取胜。吾以退军为名,使贼懈而无备,然后分
轻骑抄袭其后,必胜贼矣。”贾诩曰:“丞相神机,不可测也。”于是令夏侯渊;
张郃分兵两路,各引轻骑三千,取小路抄阳平关后。曹操一面引大军拔寨尽起。
杨昂听得曹兵退,请杨任商议,欲乘势击之。杨任曰:“操诡计极多,未知真实,
不可追赶。”杨昂曰:“公不往,吾当自去。”杨任苦谏不从。杨昂尽提五寨军
马前进,只留些少军士守寨。是日,大雾迷漫,对面不相见。杨昂军至半路,不
能行,且权紥住。
却说夏侯渊一军抄过山后,见重雾垂空,又闻人语马嘶,恐有伏兵,急催人
马行动,大雾中误走到杨昂寨前。守寨军士,听得马蹄响,只道是杨昂兵回,开
门纳之。曹军一拥而入,见是空寨,便就寨中放起火来。五寨军士,尽皆弃寨而
走。比及雾散,杨任领兵来救,与夏侯渊战不数合,背后张郃兵到。杨任杀条大
路,奔回南郑。杨昂待要回时,已被夏侯渊、张郃两个占了寨栅。背后曹操大队
军马赶来。两下夹攻,四边无路。杨昂欲突阵而出,正撞着张郃。两个交手,被
张郃杀死。败兵回投阳平关,来见张卫。原来卫知二将败走,诸营已失,半夜弃
关,奔回去了。曹操遂得阳平关并诸寨。张卫、杨任回见张鲁。卫言二将失了隘
口,因此守关不住。张鲁大怒,欲斩杨任。任曰:“某曾谏杨昂,休追操兵。他
不肯听信,故有此败。任再乞一军前去挑战,必斩曹操。如不胜,甘当军令。”
张鲁取了军令状。杨任上马,引二万军离南郑下寨。
却说曹操提军将进,先令夏侯渊领五千军,往南郑路上哨探,正迎着杨任军
马,两军摆开。任遣部将昌奇出马,与渊交锋;战不三合,被渊一刀斩于马下。
杨任自挺枪出马,与渊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负。渊佯败而走,任从后追来;被渊
用拖刀计,斩于马下。军士大败而回。曹操知夏侯渊斩了杨任,即时进兵,直抵
南郑下寨。张鲁慌聚文武商议。阎圃曰:“某保一人,可敌曹操手下诸将。”鲁
问是谁。圃曰:“南安庞德,前随马超投主公;后马超往西川,庞德卧病不曾行。
现今蒙主公恩养,何不令此人去?”
张鲁大喜,即召庞德至,厚加赏劳;点一万军马,令庞德出。离城十余里,
与曹兵相对,庞德出马搦战。曹操在渭桥时,深知庞德之勇,乃嘱诸将曰:“庞
德乃西凉勇将,原属马超;今虽依张鲁,未称其心。吾欲得此人。汝等须皆与缓
斗,使其力乏,然后擒之。”张郃先出,战了数合便退。夏侯渊也战数合退了。
徐晃又战三五合也退了。临后许褚战五十余合亦退。庞德力战四将,并无惧怯。
各将皆于操前夸庞德好武艺。曹操心中大喜,与众将商议:“如何得此人投降?”
贾诩曰:“某知张鲁手下,有一谋士杨松。其人极贪贿赂。今可暗以金帛送之,
使谮庞德于张鲁,便可图矣。”操曰:“何由得人入南郑?”诩曰:“来日交锋,
诈败佯输,弃寨而走,使庞德据我寨。我却于夤夜引兵劫寨,庞德必退入城。却
选一能言军士,扮作彼军,杂在阵中,便得入城。”操听其计,选一精细军校,
重加赏赐,付与金掩心甲一副,今披在贴肉,外穿汉中军士号衣,先于半路上等
候。次日,先拨夏侯渊;张郃两枝军,远去埋伏;却教徐晃挑战,不数合败走。
庞德招军掩杀,曹兵尽退。庞德却夺了曹操寨栅。见寨中粮草极多,大喜,即时
申报张鲁;一面在寨中设宴庆贺。当夜二更之后,忽然三路火起:正中是徐晃、
许褚,左张郃,右夏侯渊。三路军马,齐来劫寨。庞德不及提备,只得上马冲杀
出来,望城而走。背后三路兵追来。庞德急唤开城门,领兵一拥而入。
此时细作已杂到城中,径投杨松府下谒见,具说:“魏公曹丞相久闻盛德,
特使某送金甲为信。更有密书呈上。”松大喜,看了密书中言语,谓细作曰:
“上覆魏公,但请放心。某自有良策奉报。”打发来人先回,便连夜入见张鲁,
说庞德受了曹操贿赂,卖此一阵。张鲁大怒,唤庞德责骂,欲斩之。阎圃苦谏。
张鲁曰:“你来日出战,不胜必斩!”庞德抱恨而退。次日,曹兵攻城,庞德引
兵冲出。操令许褚交战。褚诈败,庞德赶来。操自乘马于山坡上唤曰:“庞令明
何不早降?”庞德寻思:“拿住曹操,抵一千员上将!”遂飞马上坡。一声喊起,
天崩地塌,连人和马,跌入陷坑内去;四壁钩索一齐上前,活捉了庞德,押上坡
来。曹操下马,叱退军士,亲释其缚,问庞德肯降否。庞德寻思张鲁不仁,情愿
拜降。曹操亲扶上马,共回大寨,故意教城上望见。人报张鲁,德与操并马而行。
鲁益信杨松之言为实。
次日,曹操三面竖立云梯,飞炮攻打。张鲁见其势已极,与弟张卫商议。卫
曰:“放火尽烧仓廪府库,出奔南山,去守巴中可也。”杨松曰:“不如开门投
降。”张鲁犹豫不定。卫曰:“只是烧了便行。”张鲁曰:“我向本欲归命国家,
而意未得达;今不得已而出奔,仓廪府库,国家之有,不可废也。”遂尽封锁。
是夜二更,张鲁引全家老小,开南门杀出。曹操教休追赶;提兵入南郑,见鲁封
闭库藏,心甚怜之。遂差人往巴中,劝使投降。张鲁欲降,张卫不肯。杨松以密
书报操,便教进兵,松为内应。操得书,亲自引兵往巴中。张鲁使弟卫领兵出敌,
与许褚交锋;被褚斩于马下。败军回报张鲁,鲁欲坚守。杨松曰:“今若不出,
坐而待毙矣。某守城,主公当亲与决一死战。”鲁从之。阎圃谏鲁休出。鲁不听,
遂引军出迎。未及交锋,后军已走。张鲁急退,背后曹兵赶来。鲁到城下,杨松
闭门不开。张鲁无路可走,操从后追至,大叫:“何不早降!”鲁乃下马投拜。
操大喜;念其封仓库之心,优礼相待,封鲁为镇南将军。阎圃等皆封列侯。于是
汉中皆平。曹操传令各郡分设太守,置都尉,大赏士卒。惟有杨松卖主求荣,即
命斩之于市曹示众。后人有诗叹曰:
“妨贤卖主逞奇功,积得金银总是空。家未荣华身受戮,令人千载笑杨松!”
曹操已得东川,主簿司马懿进曰:“刘备以诈力取刘璋,蜀人尚未归心。今
主公已得汉中,益州震动。可速进兵攻之,势必瓦解。智者贵于乘时,时不可失
也。”曹操叹曰:“‘人苦不知足,既得陇,复望蜀’耶?”刘晔曰:“司马仲
达之言是也。若少迟缓,诸葛亮明于治国而为相,关、张等勇冠三军而为将,蜀
民既定,据守关隘,不可犯矣。”操曰:“士卒远涉劳苦,且宜存恤。”遂按兵
不动。
却说西川百姓,听知曹操已取东川,料必来取西川,一日之间,数遍惊恐。
玄德请军师商议。孔明曰:“亮有一计。曹操自退。”玄德问何计。孔明曰:
“曹操分军屯合淝,惧孙权也。今我若分江夏、长沙、桂阳三郡还吴,遣舌辩之
士,陈说利害,令吴起兵袭合淝,牵动其势,操必勒兵南向矣。”玄德问:“谁
可为使?”伊籍曰:“某愿往。”玄德大喜,遂作书具礼,令伊籍先到荆州,知
会云长,然后入吴。到秣陵,来见孙权,先通了姓名。权召籍入。籍见权礼毕,
权问曰:“汝到此何为?”籍曰:“昨承诸葛子瑜取长沙等三郡,为军师不在,
有失交割,今传书送还。所有荆州南郡、零陵,本欲送还;被曹操袭取东川,使
关将军无容身之地。今合淝空虚,望君侯起兵攻之,使曹操撤兵回南。吾主若取
了东川,即还荆州全土。”权曰:“汝且归馆舍,容吾商议。”伊籍退出,权问
计于众谋士。张昭曰:“此是刘备恐曹操取西川,故为此谋。虽然如此,可因操
在汉中。乘势取合淝,亦是上计。”权从之,发付伊籍回蜀去讫,便议起兵攻操:
令鲁肃收取长沙、江夏、桂阳三郡,屯兵于陆口,取吕蒙、甘宁回;又去余杭取
凌统回。
不一日,吕蒙、甘宁先到。蒙献策曰:“现今曹操令庐江太守朱光,屯兵于
皖城,大开稻田,纳谷于合淝,以充军实。今可先取皖城,然后攻合淝。”权曰:
“此计甚合吾意。”遂教吕蒙、甘宁为先锋,蒋钦、潘璋为合后,权自引周泰、
陈武、董袭、徐盛为中军。时程普、黄盖、韩当在各处镇守,都未随征。
却说军马渡江,取和州,径到皖城。皖城太守朱光,使人往合淝求救;一面
固守城池,坚壁不出。权自到城下看时,城上箭如雨发,射中孙权麾盖。权回寨,
问众将曰:“如何取得皖城?”董袭曰:“可差军士筑起土山攻之。”徐盛曰:
“可竖云梯,造虹桥,下观城中而攻之。”吕蒙曰:“此法皆费日月而成,合淝
救军一至,不可图矣。今我军初到,士气方锐,正可乘此锐气,奋力攻击。来日
平明进兵,午未时便当破城。”权从之。次日五更饭毕,三军大进。城上矢石齐
下。甘宁手执铁链,冒矢石而上。朱光令弓弩手齐射,甘宁拨开箭林,一链打倒
朱光。吕蒙亲自擂鼓。士卒皆一拥而上,乱刀砍死朱光。余众多降,得了皖城,
方才辰时。张辽引军至半路,哨马回报皖城已失。辽即回兵归合淝。
孙权入皖城,凌统亦引军到。权慰劳毕,大犒三军,重赏吕蒙,甘宁诸将,
设宴庆功。吕蒙逊甘宁上坐,盛称其功劳。酒至半酣,凌统想起甘宁杀父之仇,
又见吕蒙夸美之,心中大怒,瞪目直视良久,忽拔左右所佩之剑,立于筵上曰:
“筵前无乐,看吾舞剑。”甘宁知其意,推开果桌起身,两手取两枝戟挟定,纵
步出曰:“看我筵前使戟。”吕蒙见二人各无好意,便一手挽牌,一手提刀,立
于其中曰:“二公虽能,皆不如我巧也。”说罢,舞起刀牌,将二人分于两下。
早有人报知孙权。权慌跨马,直至筵前。众见权至,方各放下军器。权曰:“吾
常言二人休念旧仇,今日又何如此?”凌统哭拜于地。孙权再三劝止。至次日,
起兵进取合淝,三军尽发。
张辽为失了皖城,回到合淝,心中愁闷。忽曹操差薛悌送木匣一个,上有操
封,傍书云:“贼来乃发。”是日报说孙权自引十万大军,来攻合淝。张辽便开
匣观之。内书云:“若孙权至,张、李二将军出战,乐将军守城。”张辽将教帖
与李典、乐进观之。乐进曰:“将军之意若何?”张辽曰:“主公远征在外,吴
兵以为破我必矣。今可发兵出迎,奋力与战,折其锋锐,以安众心,然后可守也。”
李典素与张辽不睦,闻辽此言,默然不答。乐进见李典不语,便道:“贼众我寡,
难以迎敌,不如坚守。”张辽曰:“公等皆是私意,不顾公事。吾今自出迎敌,
决一死战。”便教左右备马。李典慨然而起曰:“将军如此,典岂敢以私憾而忘
公事乎?愿听指挥。”张辽大喜曰:“既曼成肯相助,来日引一军于逍遥津北埋
伏:待吴兵杀过来,可先断小师桥,吾与乐文谦击之。”李典领命,自去点军埋
伏。
却说孙权令吕蒙、甘宁为前队,自与凌统居中,其余诸将陆续进发,望合淝
杀来。吕蒙、甘宁前队兵进,正与乐进相迎。甘宁出马与乐进交锋,战不数合,
乐进诈败而走。甘宁招呼吕蒙一齐引军赶去。孙权在第二队,听得前军得胜,催
兵行至逍遥津北,忽闻连珠炮响,左边张辽一军杀来,右边李典一军杀来。孙权
大惊,急令人唤吕蒙、甘宁回救时,张辽兵已到。凌统手下,止有三百余骑,当
不得曹军势如山倒。凌统大呼曰:“主公何不速渡小师桥!”言未毕,张辽引二
千余骑,当先杀至。凌统翻身死战。孙权纵马上桥,桥南已折丈余,并无一片板。
孙权惊得手足无措。牙将谷利大呼曰:“主公可约马退后,再放马向前,跳过桥
去。”孙权收回马来有三丈余远,然后纵辔加鞭,那马一跳飞过桥南。后人有诗
曰:
“的卢当日跳檀溪,又见吴侯败合淝。退后着鞭驰骏骑,逍遥津上玉龙飞。”
孙权跳过桥南,徐盛、董袭驾舟相迎。凌统、谷利抵住张辽。甘宁、吕蒙引
军回救,却被乐进从后追来,李典又截住厮杀,吴兵折了大半。凌统所领三百余
人,尽被杀死。统身中数枪,杀到桥边,桥已折断,绕河而逃。孙权在舟中望见,
急令董袭棹舟接之,乃得渡回。吕蒙、甘宁皆死命逃过河南。这一阵杀得江南人
人害怕;闻张辽大名,小儿也不敢夜啼。众将保护孙权回营。权乃重赏凌统、谷
利,收军回濡须,整顿船只,商议水陆并进;一面差人回江南,再起人马来助战。
却说张辽闻孙权在濡须将欲兴兵进取,恐合淝兵少难以抵敌,急令薛悌星夜
往汉中,报知曹操,求请救兵。操同众官议曰:“此时可收西川否?”刘晔曰:
“今蜀中稍定,已有提备,不可击也。不如撤兵去救合淝之急,就下江南。”操
乃留夏侯渊守汉中定军山隘口,留张郃守蒙头岩等隘口。其余军兵拔寨都起,杀
奔濡须坞来。正是:铁骑甫能平陇右,旌旄又复指江南。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
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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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八回 甘宁百骑劫魏营 左慈掷杯戏曹操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孙权在濡须口收拾军马,忽报曹操自汉中领兵四十万前来救合淝。孙权
与谋士计议,先拨董袭、徐盛二人领五十只大船,在濡须口埋伏;令陈武带领人
马,往来江岸巡哨。张昭曰:“今曹操远来,必须先挫其锐气。”权乃问帐下曰:
“曹操远来,谁敢当先破敌,以挫其锐气?”凌统出曰:“某愿往。”权曰:
“带多少军去?”统曰:“三千人足矣。”甘宁曰:“只须百骑,便可破敌,何
必三千!”凌统大怒。两个就在孙权面前争竞起来。权曰:“曹军势大,不可轻
敌。”乃命凌统带三千军出濡须口去哨探,遇曹兵,便与交战。凌统领命,引着
三千人马,离濡须坞。尘头起处,曹兵早到。先锋张辽与凌统交锋,斗五十合,
不分胜败。孙权恐凌统有失,令吕蒙接应回营。
甘宁见凌统回,即告权曰:“宁今夜只带一百人马去劫曹营;若折了一人一
骑,也不算功。”孙权壮之,乃调拨帐下一百精锐马兵付宁;又以酒五十瓶,羊
肉五十斤,赏赐军士。甘宁回到营中,教一百人皆列坐,先将银碗斟酒,自吃两
碗,乃语百人曰:“今夜奉命劫寨,请诸公各满饮一觞,努力向前。”众人闻言,
面面相觑。甘宁见众人有难色,乃拔剑在手,怒叱曰:“我为上将,且不惜命;
汝等何得迟疑!”众人见甘宁作色,皆起拜曰:“愿效死力。”甘宁将酒肉与百
人共饮食尽,约至二更时候,取白鹅翎一百根,插于盔上为号;都披甲上马,飞
奔曹操寨边,拔开鹿角,大喊一声,杀入寨中,径奔中军来杀曹操。原来中军人
马,以车仗伏路穿连,围得铁桶相似,不能得进。甘宁只将百骑,左冲右突。曹
兵惊慌,正不知敌兵多少,自相扰乱。那甘宁百骑,在营内纵横驰骤,逢着便杀。
各营鼓噪,举火如星,喊声大震。甘宁从寨之南门杀出,无人敢当。孙权令周泰
引一枝兵来接应。甘宁将百骑回到濡须。操兵恐有埋伏,不敢追袭。后人有诗赞
曰:
“鼙鼓声喧震地来,吴师到处鬼神哀!百翎直贯曹家寨,尽说甘宁虎将才。”
甘宁引百骑到寨,不折一人一骑;至营门,令百人皆击鼓吹笛,口称“万岁”,
欢声大震。孙权自来迎接。甘宁下马拜伏。权扶起,携宁手曰:“将军此去,足
使老贼惊骇。非孤相舍,正欲观卿胆耳!”即赐绢千匹,利刀百口。宁拜受讫,
遂分赏百人。权语诸将曰:“孟德有张辽,孤有甘兴霸,足以相敌也。”
次日,张辽引兵搦战。凌统见甘宁有功,奋然曰:“统愿敌张辽。”权许之。
统遂领兵五千,离濡须。权自引甘宁临阵观战。对阵圆处,张辽出马,左有李典,
右有乐进。凌统纵马提刀,出至阵前。张辽使乐进出迎。两个斗到五十合,未分
胜败。曹操闻知,亲自策马到门旗下来看,见二将酣斗,乃令曹休暗放冷箭。曹
休便闪在张辽背后,开弓一箭,正中凌统坐下马,那马直立起来,把凌统掀翻在
地。乐进连忙持枪来刺。枪还未到,只听得弓弦响处,一箭射中乐进面门,翻身
落马。两军齐出,各救一将回营,鸣金罢战。凌统回寨中拜谢孙权。权曰:“放
箭救你者,甘宁也。”凌统乃顿首拜宁曰:“不想公能如此垂恩!”自此与甘宁
结为生死之交,再不为恶。
且说曹操见乐进中箭,令自到帐中调治。次日,分兵五路来袭濡须:操自领
中路;左一路张辽,二路李典;右一路徐晃,二路庞德。每路各带一万人马,杀
奔江边来。时董袭、徐盛二将,在楼船上见五路军马来到,诸军各有惧色。徐盛
曰:“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惧哉!”遂引猛士数百人,用小船渡过江边,杀
入李典军中去了。董袭在船上,令众军擂鼓呐喊助威。忽然江上猛风大作,白浪
掀天,波涛汹涌。军士见大船将覆,争下脚舰逃命。董袭仗剑大喝曰:“将受君
命,在此防贼,怎敢弃船而去!”立斩下船军士十余人。须臾,风急船覆,董袭
竟死于江口水中。徐盛在李典军中,往来冲突。
却说陈武听得江边厮杀,引一军来,正与庞德相遇,两军混战。孙权在濡须
坞中,听得曹兵杀到江边,亲自与周泰引军前来助战。正见徐盛在李典军中搅做
一团厮杀,便麾军杀入接应。却被张辽、徐晃两枝军,把孙权困在垓心。曹操上
高阜处看见孙权被围,急令许褚纵马持刀杀入军中,把孙权军冲作两段,彼此不
能相救。
却说周泰从军中杀出,到江边,不见了孙权,勒回马,从外又杀入阵中,问
本部军:“主公何在?”军人以手指兵马厚处,曰:“主公被围甚急!”周泰挺
身杀入,寻见孙权。泰曰:“主公可随泰杀出。”于是泰在前,权在后,奋力冲
突。泰到江边,回头又不见孙权,乃复翻身杀入围中,又寻见孙权。权曰:“弓
弩齐发,不能得出,如何?”泰曰:“主公在前,某在后,可以出围。”孙权乃
纵马前行。周泰左右遮护,身被数枪,箭透重铠,救得孙权。到江边,吕蒙引一
枝水军前来接应下船。权曰:“吾亏周泰三番冲杀,得脱重围。但徐盛在垓心,
如何得脱?”周泰曰:“吾再救去。”遂轮枪复翻身杀入重围之中,救出徐盛。
二将各带重伤。吕蒙教军士乱箭射住岸上兵,救二将下船。
却说陈武与庞德大战,后面又无应兵,被庞德赶到峪口,树林丛密;陈武再
欲回身交战,被树株抓往袍袖,不能迎敌,为庞德所杀。曹操见孙权走脱了,自
策马驱兵,赶到江边对射。吕蒙箭尽,正慌间,忽对江一宗船到,为首一员大将,
乃是孙策女婿陆逊,自引十万兵到;一阵射退曹兵,乘势登岸追杀曹兵,复夺战
马数千匹,曹兵伤者,不计其数,大败而回。于乱军中寻见陈武尸首。
孙权知陈武已亡,董袭又沉江而死,哀痛至切,令人入水中寻见董袭尸首,
与陈武尸一齐厚葬之。又感周泰救护之功,设宴款之。权亲自把盏,抚其背,泪
流满面,曰:“卿两番相救,不惜性命,被枪数十,肤如刻画,孤亦何心不待卿
以骨肉之恩、委卿以兵马之重乎!卿乃孤之功臣,孤当与卿共荣辱、同休戚也。”
言罢,令周泰解衣与众将观之:皮肉肌肤,如同刀剜,盘根遍体。孙权手指其痕,
一一问之。周泰具言战斗被伤之状。一处伤令吃一觥酒。是日,周泰大醉。权以
青罗伞赐之,令出入张盖,以为显耀。
权在濡须,与操相拒月余,不能取胜。张昭,顾雍上言:“曹操势大,不可
力取;若与久战,大损士卒:不若求和安民为上。”孙权从其言,令步骘往曹营
求和,许年纳岁贡。操见江南急未可下,乃从之,令:“孙权先撤人马,吾然后
班师。”步骘回覆,权只留蒋钦、周泰守濡须口,尽发大兵上船回秣陵。
操留曹仁、张辽屯合淝,班师回许昌。文武众官皆议立曹操为魏王。尚书崔
琰力言不可。众官曰:“汝独不见荀文若乎?”琰大怒曰:“时乎,时乎!会当
有变,任自为之!”有与琰不和者,告知操。操大怒,收琰下狱问之。琰虎目虬
髯,只是大骂曹操欺君奸贼。廷尉白操,操令杖杀崔琰在狱中。后人有赞曰:
“清河崔琰,天性坚刚;虬髯虎目,铁石心肠;奸邪辟易,声节显昂;忠于
汉主,千古名扬!”
建安二十一年夏五月,群臣表奏献帝,颂魏公曹操功德,极天际地,伊、周
莫及,宜进爵为王。献帝即令钟繇草诏,册立曹操为魏王。曹操假意上书三辞。
诏三报不许,操乃拜命受魏王之爵,冕十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用天子车服
銮仪,出警入跸,于邺郡盖魏王宫,议立世子。操大妻丁夫人无出。妾刘氏生子
曹昂,因征张绣时死于宛城。卞氏所生四子:长曰丕,次曰彰,三曰植,四曰熊。
于是黜丁夫人,而立卞氏为魏王后。第三子曹植,字子建,极聪明,举笔成章,
操欲立之为后嗣。长子曹丕,恐不得立,乃问计于中大夫贾诩。诩教如此如此。
自是但凡操出征,诸子送行,曹植乃称述功德,发言成章;惟曹丕辞父,只是流
涕而拜,左右皆感伤。于是操疑植乖巧,诚心不及丕也。丕又使人买嘱近侍,皆
言丕之德。操欲立后嗣,踌躇不定,乃问贾诩曰:“孤欲立后嗣,当立谁?”贾
诩不答,操问其故,诩曰:“正有所思,故不能即答耳。”操曰:“何所思?”
诩对曰:“思袁本初、刘景升父子也。”操大笑,遂立长子曹丕为王世子。
冬十月,魏王宫成,差人往各处收取奇花异果,栽植后苑。有使者到吴地,
见了孙权,传魏王令旨,再往温州取柑子。时孙权正尊让魏王,便令人于本城选
了大柑子四十余担,星夜送往邺郡。至中途,挑担役夫疲困,歇于山脚下,见一
先生,眇一目,跛一足,头戴白藤冠,身穿青懒衣,来与脚夫作礼,言曰:“你
等挑担劳苦,贫道都替你挑一肩何如?”众人大喜。于是先生每担各挑五里。但
是先生挑过的担儿都轻了。众皆惊疑。先生临去,与领柑子官说:“贫道乃魏王
乡中故人,姓左,名慈,字元放,道号乌角先生。如你到邺郡,可说左慈申意。”
遂拂袖而去。
取柑人至邺郡见操,呈上柑子。操亲剖之,但只空壳,内并无肉。操大惊,
问取柑人。取柑人以左慈之事对。操未肯信,门吏忽报:“有一先生,自称左慈,
求见大王。”操召入。取柑人曰:“此正途中所见之人。”操叱之曰:“汝以何
妖术,摄吾佳果?”慈笑曰:“岂有此事!”取柑剖之,内皆有肉,其味甚甜。
但操自剖者,皆空壳。操愈惊,乃赐左慈坐而问之。慈索酒肉,操令与之,饮酒
五斗不醉,肉食全羊不饱。操问曰:“汝有何术,以至于此?”慈曰:“贫道于
西川嘉陵峨嵋山中,学道三十年,忽闻石壁中有声呼我之名;及视,不见。如此
者数日。忽有天雷震碎石壁,得天书三卷,名曰《遁甲天书》。上卷名‘天遁’,
中卷名‘地遁’,下卷名‘人遁’。天遁能腾云跨风,飞升太虚;地遁能穿山透
石;人遁能云游四海,藏形变身,飞剑掷刀,取人首级。大王位极人臣,何不退
步,跟贫道往峨嵋山中修行?当以三卷天书相授。”操曰:“我亦久思急流勇退,
奈朝廷未得其人耳。”慈笑曰:“益州刘玄德乃帝室之胄,何不让此位与之?不
然,贫道当飞剑取汝之头也。”操大怒曰:“此正是刘备细作!”喝左右拿下。
慈大笑不止。操令十数狱卒,捉下拷之。狱卒着力痛打,看左慈时,却齁齁熟睡,
全无痛楚。操怒,命取大枷,铁钉钉了,铁锁锁了,送入牢中监收,令人看守。
只见枷锁尽落,左慈卧于地上,并无伤损。连监禁七日,不与饮食。及看时,慈
端坐于地上,面皮转红。狱卒报知曹操,操取出问之。慈曰:“我数十年不食,
亦不妨;日食千羊,亦能尽。”操无可奈何。
是日,诸官皆至王宫大宴。正行酒间,左慈足穿木履,立于筵前。众官惊怪。
左慈曰:“大王今日水陆俱备,大宴群臣,四方异物极多,内中欠少何物,贫道
愿取之。”操曰:“我要龙肝作羹,汝能取否?”慈曰:“有何难哉!”取墨笔
于粉墙上画一条龙,以袍袖一拂,龙腹自开。左慈于龙腹中提出龙肝一副,鲜血
尚流。操不信,叱之曰:“汝先藏于袖中耳!”慈曰:“即今天寒,草木枯死;
大王要甚好花,随意所欲。”操曰:“吾只要牡丹花。”慈曰:“易耳。”令取
大花盆放筵前。以水噀之。顷刻发出牡丹一株,开放双花。众官大惊,邀慈同
坐而食。少刻,庖人进鱼脍。慈曰:“脍必松江鲈鱼者方美,”操曰:“千里之
隔,安能取之?”慈曰:“此亦何难取!”教把钓竿来,于堂下鱼池中钓之。顷
刻钓出数十尾大鲈鱼,放在殿上。操曰:“吾池中原有此鱼。”慈曰:“大王何
相欺耶?天下鲈鱼只两腮,惟松江鲈鱼有四腮:此可辨也。”众官视之,果是四
腮。慈曰:“烹松江鲈鱼,须紫芽姜方可。”操曰:“汝亦能取之否?”慈曰:
“易耳。”令取金盆一个,慈以衣覆之。须臾,得紫芽姜满盆,进上操前。操以
手取之,忽盆内有书一本,题曰《孟德新书》。操取视之,一字不差。操大疑,
慈取桌上玉杯,满斟佳酿进操曰:“大王可饮此酒,寿有千年。”操曰:“汝可
先饮。”慈遂拔冠上玉簪,于杯中一画,将酒分为两半;自饮一半,将一半奉操。
操叱之。慈掷杯于空中,化成一白鸠,绕殿而飞。众官仰面视之,左慈不知所往。
左右忽报:“左慈出宫门去了。”操曰:“如此妖人,必当除之!否则必将为害。”
遂命许褚引三百铁甲军追擒之。褚上马引军赶至城门,望见左慈穿木履在前,慢
步而行。褚飞马追之,却只追不上。直赶到一山中,有牧羊小童,赶着一群羊而
来,慈走入羊群内。褚取箭射之,慈即不见。褚尽杀群羊而回。牧羊小童守羊而
哭,忽见羊头在地上作人言,唤小童曰:“汝可将羊头都凑在死羊腔子上。”小
童大惊,掩面而走。忽闻有人在后呼曰:“不须惊走,还汝活羊。”小童回顾,
见左慈已将地上死羊凑活,赶将来了。小童急欲问时,左慈已拂袖而去。其行如
飞,倏忽不见。
小童归告主人,主人不敢隐讳,报知曹操。操画影图形,各处捉拿左慈。三
日之内,城里城外,所捉眇一目、跛一足、白藤冠、青懒衣、穿木履先生,都一
般模样者,有三四百个。哄动街市。操令众将,将猪羊血泼之,押送城南教场。
曹操亲自引甲兵五百人围住,尽皆斩之。人人颈腔内各起一道青气,到上天聚成
一处,化成一个左慈,向空招白鹤一只骑坐,拍手大笑曰:“土鼠随金虎,奸雄
一旦休!”操令众将以弓箭射之。忽然狂风大作,走石扬沙;所斩之尸,皆跳起
来,手提其头,奔上演武厅来打曹操。文官武将,掩面惊倒,各不相顾。正是:
奸雄权势能倾国,道士仙机更异人。未知曹操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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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九回 卜周易管辂知机 讨汉贼五臣死节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当日曹操见黑风中群尸皆起,惊倒于地。须臾风定,群尸皆不见。左右
扶操回宫,惊而成疾。后人有诗赞左慈曰:
“飞步凌云遍九州,独凭遁甲自遨游。等闲施设神仙术,点悟曹瞒不转头。”
曹操染病,服药无愈。适太史丞许芝,自许昌来见操。操令芝卜易。芝曰:
“大王曾闻神卜管辂否?”操曰:“颇闻其名,未知其术。汝可详言之。”芝曰:
“管辂字公明,平原人也。容貌粗丑,好酒疏狂。其父曾为琅琊即丘长。辂自幼
便喜仰视星辰,夜不肯寐,父母不能禁止。常云家鸡野鹄,尚自知时,何况为人
在世乎?与邻儿共戏,辄画地为天文,分布日月星辰。及稍长,即深明《周易》,
仰观风角,数学通神,兼善相术。琅琊太守单子春闻其名,召辂相见。时有坐客
百余人,皆能言之士。辂谓子春曰:辂年少胆气未坚,先请美酒三升,饮而后言。
子春奇之,遂与酒三升。饮毕,辂问子春:今欲与辂为对者,若府君四座之士耶?
子春曰:吾自与卿旗鼓相当。于是与辂讲论《易》理。辂亹亹而谈,言言精奥。
子春反覆辩难,辂对答如流。从晓至暮,酒食不行。子春及众宾客,无不叹服。
于是天下号为‘神童’。后有居民郭恩者,兄弟三人,皆得躄疾,请辂卜之。辂
曰:卦中有君家本墓中女鬼,非君伯母即叔母也。昔饥荒之年,谋数升米之利,
推之落井,以大石压破其头,孤魂痛苦,自诉于天,故君兄弟有此报。不可禳也。
郭恩等涕泣伏罪。安平太守王基,知辂神卜,延辂至家。适信都令妻常患头风,
其子又患心痛,因请辂卜之。辂曰:此堂之西角有二死尸:一男持矛,一男持弓
箭。头在壁内,脚在壁外。持矛者主刺头,故头痛;持弓箭者主刺胸腹,故心痛。
乃掘之。入地八尺,果有二棺。一棺中有矛,一棺中有角弓及箭,木俱已朽烂。
辂令徙骸骨去城外十里埋之,妻与子遂无恙。馆陶令诸葛原,迁新兴太守,辂往
送行。客言辂能覆射。诸葛原不信,暗取燕卵、蜂窠、蜘蛛三物,分置三盒之中,
令辂卜之。卦成,各写四句于盒上。其一曰:含气须变,依乎宇堂;雌雄以形,
羽翼舒张:此燕卵也。其二曰:家室倒悬,门户众多;藏精育毒,得秋乃化:此
蜂窠也。其三曰:觳觫长足,吐丝成罗;寻网求食,利在昏夜:此蜘蛛也。满座
惊骇。乡中有老妇失牛,求卜之。辂判曰:北溪之滨,七人宰烹;急往追寻,皮
肉尚存。老妇果往寻之:七人于茅舍后煮食,皮肉犹存。妇告本郡太守刘邠,捕
七人罪之。因问老妇曰:汝何以知之?妇告以管辂之神卜。刘邠不信,请辂至府,
取印囊及山鸡毛藏于盒中,令卜之。辂卜其一曰:内方外圆,五色成文;含宝守
信,出则有章:此印囊也。其二曰:岩岩有鸟,锦体朱衣;羽翼玄黄,鸣不失晨:
此山鸡毛也。刘邠大惊,遂待为上宾。一日,出郊闲行,见一少年耕于田中,辂
立道傍,观之良久,问曰:“少年高姓、贵庚?答曰:姓赵,名颜,年十九岁矣。
敢问先生为谁?辂曰:吾管辂也。吾见汝眉间有死气,三日内必死。汝貌美,可
惜无寿。赵颜回家,急告其父。父闻之,赶上管辂,哭拜于地曰:请归救吾子!
辂曰:“此乃天命也,安可禳乎?父告曰:老夫止有此子,望乞垂救!赵颜亦哭
求。辂见其父子情切,乃谓赵颜曰:汝可备净酒一瓶,鹿脯一块,来日赍往南山
之中,大树之下,看盘石上有二人弈棋:一人向南坐,穿白袍,其貌甚恶;一人
向北坐,穿红袍,其貌甚美。汝可乘其弈兴浓时,将酒及鹿脯跪进之。待其饮食
毕,汝乃哭拜求寿,必得益算矣。但切勿言是吾所教。老人留辂在家。次日,赵
颜携酒脯杯盘入南山之中。约行五六里,果有二人于大松树下盘石上着棋,全然
不顾。赵颜跪进酒脯。二人贪着棋,不觉饮酒已尽。赵颜哭拜于地而求寿,二人
大惊。穿红袍者曰:此必管子之言也。吾二人既受其私,必须怜之。穿白袍者,
乃于身边取出簿籍检看,谓赵颜曰:汝今年十九岁,当死。吾今于十字上添一九
字,汝寿可至九十九。回见管辂,教再休泄漏天机;不然,必致天谴。穿红者出
笔添讫,一阵香风过处,二人化作二白鹤,冲天而去。赵颜归问管辂。辂曰:穿
红者,南斗也;穿白者,北斗也。颜曰:吾闻北斗九星,何止一人?辂曰:散而
为九,合而为一也。北斗注死,南斗注生。今已添注寿算,子复何忧?父子拜谢。
自此管辂恐泄天机,更不轻为人卜。此人现在平原,大王欲知休咎,何不召之?”
操大喜,即差人往平原召辂。辂至,参拜讫,操令卜之。辂答曰:“此幻术
耳,何必为忧?”操心安,病乃渐可。操令卜天下之事。辂卜曰;“三八纵横,
黄猪遇虎;定军之南,伤折一股。”又令卜传祚修短之数。辂卜曰:“狮子宫中,
以安神位;王道鼎新,子孙极贵。”操问其详。辂曰:“茫茫天数,不可预知。
待后自验。”操欲封辂为太史。辂曰:“命薄相穷,不称此职,不敢受也。”操
问其故,答曰:“辂额无主骨,眼无守睛;鼻无梁柱,脚无天根;背无三甲,腹
无三壬:只可泰山治鬼,不能治生人也。”操曰:“汝相吾若何?”辂曰:“位
极人臣,又何必相?”再三问之,辂但笑而不答。操令辂遍相文武官僚。辂曰:
“皆治世之臣也。”操问休咎,皆不肯尽言。后人有诗赞曰:
平原神卜管公明,能算南辰北斗星。八封幽微通鬼窍,六爻玄奥究天庭。预
知相法应无寿,自觉心源极有灵。可惜当年奇异术,后人无复授遗经。
操令卜东吴、西蜀二处。辂设卦云:“东吴主亡一大将,西蜀有兵犯界。”
操不信。忽合淝报来:“东吴陆口守将鲁肃身故。”操大惊,便差人往汉中探听
消息。不数日,飞报刘玄德遣张飞、马超兵屯下辨取关。操大怒,便欲自领大兵
再入汉中,令管辂卜之。辂曰:“大王未可妄动,来春许都必有火灾。”操见辂
言累验,故不敢轻动,留居邺郡。使曹洪领兵五万,往助夏侯渊、张郃同守东川;
又差夏侯惇兵三万,于许都来往巡警,以备不虞;又教长史王必总督御林军马。
主簿司马懿曰:“王必嗜酒性宽,恐不堪任此职。”操曰:“王必是孤披荆棘历
艰难时相随之人,忠而且勤,心如铁石,最足相当。”遂委王必领御林军马屯于
许都东华门外。
时有一人,姓耿,名纪,字季行,洛阳人也;旧为丞相府掾,后迁侍中少府,
与司直韦晃甚厚;见曹操进封王爵,出入用天子车服,心甚不平。时建安二十三
年春正月。耿纪与韦晃密议曰:“操贼奸恶日甚,将来必为篡逆之事。吾等为汉
臣,岂可同恶相济?”韦晃曰:“吾有心腹人,姓金,名祎,乃汉相金日磾之后,
素有讨操之心;更兼与王必甚厚。若得同谋,大事济矣。”耿纪曰:“他既与王
必交厚,岂肯与我等同谋乎?”韦晃曰:“且往说之,看是如何。”于是二人同
至金祎宅中。祎接入后堂,坐定。晃曰:“德伟与王长史甚厚,吾二人特来告求。”
祎曰:“所求何事?”晃曰:“吾闻魏王早晚受禅,将登大宝,公与王长史必高
迁。望不相弃,曲赐提携,感德非浅!”祎拂袖而起。适从者奉茶至,便将茶泼
于地上。晃佯惊曰:“德伟故人,何薄情也?”祎曰:“吾与汝交厚,为汝等是
汉朝臣宰之后;今不思报本,欲辅造反之人,吾有何面目与汝为友!”耿纪曰:
“奈天数如此,不得不为耳!”祎大怒。耿纪、韦晃见祎果有忠义之心,乃以实
情相告曰:“吾等本欲讨贼,来求足下。前言特相试耳。”祎曰:“吾累世汉臣,
安能从贼!公等欲扶汉室,有何高见?”晃曰:“虽有报国之心,未有讨贼之计。”
祎曰:“吾欲里应外合,杀了王必,夺其兵权,扶助銮舆。更结刘皇叔为外援,
操贼可灭矣。”二人闻之,抚掌称善。
祎曰:“我有心腹二人,与操贼有杀父之仇,现居城外,可用为羽翼。”耿
纪问是何人。祎曰:“太医吉平之子:长名吉邈,字文然;次名吉穆,字思然。
操昔日为董承衣带诏事,曾杀其父;二子逃窜远乡,得免于难。今已潜归许都,
若使相助讨贼,无有不从。”耿纪、韦晃大喜。金祎即使人密唤二吉。须臾,二
人至。祎具言其事。二人感愤流泪,怨气冲天,誓杀国贼。金祎曰:“正月十五
日夜间,城中大张灯火,庆赏元宵。耿少府、韦司直,你二人各领家僮,杀到王
必营前;只看营中火起,分两路杀入;杀了王必,径跟我入内,请天子登五凤楼,
召百官面谕讨贼。吉文然兄弟于城外杀入,放火为号,各要扬声,叫百姓诛杀国
贼,截住城内救军;待天子降诏,招安已定,便进兵杀投邺郡擒曹操,即发使赍
诏召刘皇叔。今日约定,至期二更举事。勿似董承自取其祸。”五人对天说誓,
歃血为盟,各自归家,整顿军马器械,临期而行。
且说耿纪、韦晃二人,各有家僮三四百,预备器械。吉邈兄弟,亦聚三百人
口,只推围猎,安排已定。金祎先期来见王必,言:“方今海宇稍安,魏王威震
天下;今值元宵令节,不可不放灯火以示太平气象。”王必然其言,告谕城内居
民,尽张灯结彩,庆赏佳节。至正月十五夜,天色晴霁,星月交辉,六街三市,
竞放花灯。真个金吾不禁,玉漏无催!王必与御林诸将,在营中饮宴。二更以后,
忽闻营中呐喊,人报营后火起。王必慌忙出帐看时,只见火光乱滚;又闻喊杀连
天,知是营中有变,急上马出南门,正遇耿纪,一箭射中肩膊,几乎坠马,遂望
西门而走。背后有军赶来。王必着忙,弃马步行。至金祎门首,慌叩其门。原来
金祎一面使人于营中放火,一面亲领家僮随后助战,只留妇女在家。时家中闻王
必叩门之声,只道金祎归来。祎妻从隔门便问曰:“王必那厮杀了么?”王必大
惊,方悟金祎同谋,径投曹休家,报知金祎、耿纪等同谋反。休急披挂上马,引
千余人在城中拒敌。城内四下火起,烧着五凤楼,帝避于深宫。曹氏心腹爪牙,
死据宫门。城中但闻人叫:“杀尽曹贼,以扶汉室!”
原来夏侯惇奉曹操命,巡警许昌,领三万军,离城五里屯紥;是夜,遥望见
城中火起,便领大军前来,围住许都,使一枝军入城接应曹休。直混杀至天明。
耿纪、韦晃等无人相助。人报金祎、二吉皆被杀死。耿纪、韦晃夺路杀出城门,
正遇夏侯惇大军围住,活捉去了。手下百余人皆被杀。夏侯惇入城,救灭遗火,
尽收五人老小宗族,使人飞报曹操。操传令教将耿、韦二人,及五家宗族老小,
皆斩于市,并将在朝大小百官,尽行拿解邺郡,听候发落。夏侯惇押耿、韦二人
至市曹。耿纪厉声大叫曰:“曹阿瞒!吾生不能杀汝,死当作厉鬼以击贼!”刽
子以刀搠其口,流血满地,大骂不绝而死。韦晃以面颊顿地曰:“可恨!可恨!”
咬牙皆碎而死。后人有诗赞曰:
“耿纪精忠韦晃贤,各持空手欲扶天。谁知汉祚相将尽,恨满心胸丧九泉。”
夏侯惇尽杀五家老小宗族,将百官解赴邺郡。曹操于教场立红旗于左、白旗
于右,下令曰:“耿纪、韦晃等造反,放火焚许都,汝等亦有出救火者,亦有闭
门不出者。如曾救火者,可立于红旗下;如不曾救火者,可立于白旗下。”众官
自思救火者必无罪,于是多奔红旗之下。三停内只有一停立于白旗下。操教尽拿
立于红旗下者。众官各言无罪。操曰:“汝当时之心,非是救火,实欲助贼耳。”
尽命牵出漳河边斩之,死者三百余员。其立于白旗下者,尽皆赏赐,仍令还许都。
时王必已被箭疮发而死,操命厚葬之。令曹休总督御林军马,钟繇为相国,华歆
为御史大夫。遂定侯爵六等十八级,关中侯爵十七级,皆金印紫绶;又置关内外
侯十六级,银印龟纽墨绶;五大夫十五级,铜印环纽墨绶。定爵封官,朝廷又换
一班人物。曹操方悟管辂火灾之说,遂重赏辂。辂不受。
却说曹洪领兵到汉中,令张郃、夏侯渊各据险要。曹洪亲自进兵拒敌。时张
飞自与雷铜守把巴西。马超兵至下辨,令吴兰为先锋,领军哨出,正与曹洪军相
遇。吴兰欲退,牙将任夔曰:“贼兵初至,若不先挫其锐气,何颜见孟起乎?”
于是骤马挺枪搦曹洪战。洪自提刀跃马而出。交锋三合,斩夔于马下,乘势掩杀。
吴兰大败,回见马超。超责之曰:“汝不得吾令,何故轻敌致败?”吴兰曰:
“任夔不听吾言,故有此败?”马超曰:“可紧守隘口,勿与交锋。”一面申报
成都,听候行止。曹洪见马超连日不出,恐有诈谋,引军退回南郑。张郃来见曹
洪,问曰:“将军既已斩将,如何退兵?”洪曰:“吾见马超不出,恐有别谋。
且我在邺都,闻神卜管辂有言:当于此地折一员大将。吾疑此言,故不敢轻进。”
张郃大笑曰:“将军行兵半生,今奈何信卜者之言而惑其心哉!郃虽不才,愿以
本部兵取巴西。若得巴西,蜀郡易耳。”洪曰:“巴西守将张飞,非比等闲,不
可轻敌。”张郃曰:“人皆怕张飞,吾视之如小儿耳!此去必擒之!”洪曰:
“倘有疏失,若何?”郃曰:“甘当军令。”洪勒了文状,张郃进兵。正是:自
古骄兵多致败,从来轻敌少成功。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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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 猛张飞智取瓦口隘 老黄忠计夺天荡山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张郃部兵三万,分为三寨,各傍山险:一名宕渠寨,一名蒙头寨。一名
荡石寨。当日张郃于三寨中,各分军一半,去取巴西,留一半守寨。早有探马报
到巴西,说张郃引兵来了。张飞急唤雷铜商议。铜曰:“阆中地恶山险,可以埋
伏。将军引兵出战,我出奇兵相助,郃可擒矣。”张飞拨精兵五千与雷铜去讫。
飞自引兵一万,离阆中三十里,与张郃兵相遇。两军摆开,张飞出马,单搦张郃。
郃挺枪纵马而出。战到二十余合,郃后军忽然喊起:原来望见山背后有蜀兵旗幡,
故此扰乱。张郃不敢恋战,拨马回走。张飞从后掩杀。前面雷铜又引兵杀出。两
下夹攻,郃兵大败。张飞、雷铜连夜追袭,直赶到宕渠山。张郃仍旧分兵守住三
寨,多置擂木炮石,坚守不战。张飞离宕渠十里下寨,次日引兵搦战。郃在山上
大吹大擂饮酒,并不下山。张飞令军士大骂,郃只不出。飞只得还营。次日,雷
铜又去山下搦战,郃又不出。雷铜驱军士上山,山上擂木炮石打将下来。雷铜急
退。荡石、蒙头两寨兵出,杀败雷铜。次日,张飞又去搦战,张郃又不出。飞使
军人百般秽骂,郃在山上亦骂。张飞寻思,无计可施。相拒五十余日,飞就在山
前紥住大寨,每日饮酒;饮至大醉,坐于山前辱骂。
玄德差人犒军,见张飞终日饮酒,使者回报玄德。玄德大惊,忙来问孔明。
孔明笑曰:“原来如此!军前恐无好酒;成都佳酿极多,可将五十瓮作三车装,
送到军前与张将军饮。”玄德曰:“吾弟自来饮酒失事,军师何故反送酒与他?”
孔明笑曰:“主公与翼德做了许多年兄弟,还不知其为人耶?翼德自来刚强,然
前于收川之时,义释严颜,此非勇夫所为也。今与张郃相拒五十余日,酒醉之后,
便坐山前辱骂,傍若无人:此非贪杯,乃败张郃之计耳。”玄德曰:“虽然如此,
未可托大。可使魏延助之。”孔明令魏延解酒赴军前,车上各插黄旗,大书“军
前公用美酒”。魏延领命,解酒到寨中,见张飞,传说主公赐酒。飞拜受讫,分
付魏延、雷铜各引一枝人马,为左右翼;只看军中红旗起,便各进兵;教将酒摆
列帐下,令军士大开旗鼓而饮。有细作报上山来,张郃自来山顶观望,见张飞坐
于帐下饮酒,令二小卒于面前相扑为戏。郃曰:“张飞欺我太甚!”传令今夜下
山劫飞寨,令蒙头、荡石二寨,皆出为左右援。当夜张郃乘着月色微明,引军从
山侧而下,径到寨前。遥望张飞大明灯烛,正在帐中饮酒。张郃当先大喊一声,
山头擂鼓为助,直杀入中军。但见张飞端坐不动。张郃骤马到面前,一枪刺倒,
却是一个草人。急勒马回时,帐后连珠炮起。一将当先,拦住去路,睁圆环眼,
声如巨雷:乃张飞也。挺矛跃马,直取张郃。两将在火光中,战到三五十合。张
郃只盼两寨来救,谁知两寨救兵,已被魏延,雷铜两将杀退,就势夺了二寨。张
郃不见救兵至,正没奈何,又见山上火起,已被张飞后军夺了寨栅。张郃三寨俱
失,只得奔瓦口关去了。张飞大获胜捷,报入成都。玄德大喜,方知翼德饮酒是
计,只要诱张郃下山。
却说张郃退守瓦口关,三万军已折了二万,遣人问曹洪求救。洪大怒曰:
“汝不听吾言,强要进兵,失了紧要隘口,却又来求救!”遂不肯发兵,使人催
督张郃出战。郃心慌,只得定计,分两军去关口前山僻埋伏,分付曰:“我诈败,
张飞必然赶来,汝等就截其归路。”当日张郃引军前进,正遇雷铜。战不数合,
张郃败走,雷铜赶来。两军齐出,截断回路。张郃复回,刺雷铜于马下。败军回
报张飞,飞自来与张郃挑战。郃又诈败,张飞不赶。郃又回战,不数合,又败走。
张飞知是计,收军回寨,与魏延商议曰:“张郃用埋伏计,杀了雷铜,又要赚吾,
何不将计就计?”延问曰:“如何?”飞曰:“我明日先引一军前往,汝却引精
兵于后,待伏兵出,汝可分兵击之。用车十余乘,各藏柴草,塞住小路,放火烧
之。吾乘势擒张郃,与雷铜报仇。”魏延领计。次日,张飞引兵前进。张郃兵又
至,与张飞交锋。战到十合,郃又诈败。张飞引马步军赶来,郃且战且走。引张
飞过山峪口,郃将后军为前,复紥住营,与飞又战,指望两彪伏兵出,要围困张
飞。不想伏兵却被魏延精兵到,赶入峪口,将车辆截住山路,放火烧车,山谷草
木皆着,烟迷其径,兵不得出。张飞只顾引军冲突,张郃大败,死命杀开条路,
走上瓦口关,收聚败兵,坚守不出。
张飞和魏延连日攻打关隘不下。飞见不济事,把军退二十里,却和魏延引数
十骑,自来两边哨探小路。忽见男女数人,各背小包,于山僻路攀藤附葛而走。
飞于马上用鞭指与魏延曰:“夺瓦口关,只在这几个百姓身上。”便唤军士分付:
“休要惊恐他,好生唤那几个百姓来。”军士连忙唤到马前。飞用好言以安其心,
问其何来。百姓告曰:“某等皆汉中居民,今欲还乡。听知大军厮杀,塞闭阆中
官道;今过苍溪,从梓潼山桧釿川入汉中,还家去。”飞曰:“这条路取瓦口
关远近若何?”百姓曰:“从梓潼山小路,却是瓦口关背后。”飞大喜,带百姓
入寨中,与了酒食;分付魏延:“引兵扣关攻打,我亲自引轻骑出梓潼山攻关后。”
便令百姓引路,选轻骑五百,从小路而进。
却说张郃为救军不到,心中正闷。人报魏延在关下攻打。张郃披挂上马,却
待下山,忽报:“关后四五路火起,不知何处兵来。”郃自领兵来迎。旗开处,
早见张飞。郃大惊,急往小路而走。马不堪行。后面张飞追赶甚急,郃弃马上山,
寻径而逃,方得走脱,随行只有十余人。步行入南郑,见曹洪。洪见张郃只剩下
十余人,大怒曰:“吾教汝休去,汝取下文状要去;今日折尽大兵,尚不自死,
还来做甚!”喝令左右推出斩之。行军司马郭淮谏曰:“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张郃虽然有罪,乃魏王所深爱者也,不可便诛。可再与五千兵径取葭萌关,牵动
其各处之兵,汉中自安矣。如不成功,二罪俱罚。”曹洪从之,又与兵五千,教
张郃取葭萌关。郃领命而去。
却说葭萌关守将孟达、霍峻,知张郃兵来。霍峻只要坚守;孟达定要迎敌,
引军下关与张郃交锋,大败而回。霍峻急申文书到成都。玄德闻知,请军师商议。
孔明聚众将于堂上,问曰:“今葭萌关紧急,必须阆中取翼德,方可退张郃也。”
法正曰:“今翼德兵屯瓦口,镇守阆中,亦是紧要之地,不可取回。帐中诸将内
选一人去破张郃。”孔明笑曰:“张郃乃魏之名将,非等闲可及。除非翼德,无
人可当。”忽一人厉声而出曰:“军师何轻视众人耶!吾虽不才,愿斩张郃首级,
献于麾下。”众视之,乃老将黄忠也。孔明曰:“汉升虽勇,争奈年老,恐非张
郃对手。”忠听了,白发倒竖而言曰:“某虽老,两臂尚开三石之弓,浑身还有
千斤之力:岂不足敌张郃匹夫耶!”孔明曰:“将军年近七十,如何不老?”忠
趋步下堂,取架上大刀,轮动如飞;壁上硬弓,连拽折两张。孔明曰:“将军要
去,谁为副将?”忠曰:“老将严颜,可同我去。但有疏虞,先纳下这白头。”
玄德大喜,即时令严颜、黄忠去与张郃交战。赵云谏曰:“今张郃亲犯葭萌关,
军师休为儿戏。若葭萌一失,益州危矣。何故以二老将当此大敌乎?”孔明曰:
“汝以二人老迈,不能成事,吾料汉中必于此二人手内可得。”赵云等各各哂笑
而退。
却说黄忠、严颜到关上,孟达、霍峻见了,心中亦笑孔明欠调度:“是这般
紧要去处,如何只教两个老的来!”黄忠谓严颜曰:“你可见诸人动静么?他笑
我二人年老,今可建奇功,以服众心。”严颜曰:“愿听将军之令。”两个商议
定了。黄忠引军下关,与张郃对阵。张郃出马,见了黄忠,笑曰:“你许大年纪,
犹不识羞,尚欲出战耶!”忠怒曰:“竖子欺吾年老!吾手中宝刀却不老!”遂
拍马向前与郃决战。二马相交,约战二十余合,忽然背后喊声起:原来是严颜从
小路抄在张郃军后。两军夹攻,张郃大败。连夜赶去,张郃兵退八九十里。黄忠、
严颜收兵入寨,俱各按兵不动。曹洪听知张郃输了一阵,又欲见罪。郭淮曰:
“张郃被迫,必投西蜀;今可遣将助之,就如监临,使不生外心。”曹洪从之,
即遣夏侯惇之侄夏侯尚并降将韩玄之弟韩浩,二人引五千兵,前来助战。二将即
时起行。到张郃寨中,问及军情,郃言:“老将黄忠,甚是英雄,更有严颜相助,
不可轻敌。”韩浩曰:“我在长沙知此老贼利害。他和魏延献了城池,害吾亲兄,
今既相遇,必当报仇!”遂与夏侯尚引新军离寨前进。原来黄忠连日哨探,已知
路径。严颜曰:“此去有山,名天荡山,山中乃是曹操屯粮积草之地。若取得那
个去处,断其粮草,汉中可得也。”忠曰:“将军之言,正合吾意。可与吾如此
如此。”严颜依计,自领一枝军去了。
却说黄忠听知夏侯尚、韩浩来,遂引军马出营。韩浩在阵前,大骂黄忠:
“无义老贼!”拍马挺枪,来取黄忠。夏侯尚便出夹攻。黄忠力战二将,各斗十
余合,黄忠败走。二将赶二十余里,夺了黄忠寨。忠又草创一营。次日,夏侯尚、
韩浩赶来,忠又出阵,战数合,又败走。二将又赶二十余里,夺了黄忠营寨,唤
张郃守后寨。郃来前寨谏曰:“黄忠连退二日,于中必有诡计。”夏侯尚叱张郃
曰:“你如此胆怯,可知屡次战败!今再休多言,看吾二人建功!”张郃羞赧而
退。次日,二将又战,黄忠又败退二十里;二将迤逦赶上。次日,二将兵出,黄
忠望风而走,连败数阵,直退在关上。二将扣关下寨,黄忠坚守不出。孟达暗暗
发书,申报玄德,说:“黄忠连输数阵,现今退在关上。”玄德慌问孔明。孔明
曰:“此乃老将骄兵之计也。”赵云等不信。玄德差刘封来关上接应黄忠。忠与
封相见,问刘封曰:“小将军来助战何意?”封曰:“父亲得知将军数败,故差
某来。”忠笑曰:“此老夫骄兵之计也。看今夜一阵,可尽复诸营,夺其粮食马
匹。此是借寨与彼屯辎重耳。今夜留霍峻守关,孟将军可与我搬粮草夺马匹,小
将军看我破敌!”
是夜二更,忠引五千军开关直下。原来夏侯尚、韩浩二将连日见关上不出,
尽皆懈怠;被黄忠破寨直入,人不及甲,马不及鞍,二将各自逃命而走,军马自
相践踏,死者无数。比及天明,连夺三寨。寨中丢下军器鞍马无数,尽教孟达搬
运入关。黄忠催军马随后而进,刘封曰:“军士力困,可以暂歇。”忠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策马先进。士卒皆努力向前。张郃军兵,反被自家
败兵冲动,都屯紥不住,望后而走;尽弃了许多寨栅,直奔至汉水傍。
张郃寻见夏侯尚、韩浩议曰:“此天荡山,乃粮草之所;更接米仓山,亦屯
粮之地:是汉中军士养命之源。倘若疏失,是无汉中也。当思所以保之。”夏侯
尚曰:“米仓山有吾叔夏侯渊分兵守护,那里正接定军山,不必忧虑。天荡山有
吾兄夏侯德镇守,我等宜往投之,就保此山。”于是张郃与二将连夜投天荡山来,
见夏侯德,具言前事。夏侯德曰:“吾此处屯十万兵,你可引去,复取原寨。”
郃曰:“只宜坚守、不可妄动。”忽听山前金鼓大震,人报黄忠兵到。夏侯德大
笑曰:“老贼不谙兵法,只恃勇耳!”郃曰:“黄忠有谋,非止勇也。”德曰:
“川兵远涉而来,连日疲困,更兼深入战境,此无谋也!”郃曰:“亦不可轻敌,
且宜坚守。”韩浩曰:“愿借精兵三千击之,当无不克。”德遂分兵与浩下山。
黄忠整兵来迎。刘封谏曰:“日已西沉矣,军皆远来劳困,且宜暂息。”忠笑曰:
“不然。此天赐奇功,不取是逆天也。”言毕,鼓噪大进。韩浩引兵来战。黄忠
挥刀直取浩,只一合,斩浩于马下。蜀兵大喊,杀上山来。张郃、夏侯尚急引军
来迎。忽听山后大喊,火光冲天而起,上下通红。夏侯德提兵来救火时,正遇老
将严颜,手起刀落,斩夏侯德于马下。原来黄忠预先使严颜引军埋伏于山僻去处,
只等黄忠军到,却来放火,柴草堆上,一齐点着,烈焰飞腾,照耀山峪。严颜既
斩夏侯德,从山后杀来。张郃、夏侯尚前后不能相顾,只得弃天荡山,望定军山
投奔夏侯渊去了。黄忠、严颜守住天荡山,捷音飞报成都。玄德闻之,聚众将庆
喜。法正曰:“昔曹操降张鲁,定汉中,不因此势以图巴、蜀,乃留夏侯渊、张
郃二将屯守,而自引大军北还:此失计也。今张郃新败,天荡失守,主公若乘此
时,举大兵亲往征之,汉中可定也。既定汉中,然后练兵积粟,观衅伺隙,进可
讨贼,退可自守。此天与之时,不可失也。”
玄德、孔明皆深然之。遂传令赵云、张飞为先锋,玄德与孔明亲自引兵十万,
择日图汉中;传檄各处,严加提备。时建安二十三年秋七月吉日。玄德大军出葭
萌关下营,召黄忠、严颜到寨,厚赏之。玄德曰:“人皆言将军老矣,惟军师独
知将军之能。今果立奇功。但今汉中定军山,乃南郑保障,粮草积聚之所;若得
定军山,阳平一路,无足忧矣。将军还敢取定军山否?”黄忠慨然应诺,便要领
兵前去。孔明急止之曰:“老将军虽然英勇,然夏侯渊非张郃之比也。渊深通韬
略,善晓兵机,曹操倚之为西凉藩蔽:先曾屯兵长安,拒马孟起;今又屯兵汉中。
操不托他人,而独托渊者,以渊有将才也。今将军虽胜张郃,未卜能胜夏侯渊。
吾欲酌量着一人去荆州,替回关将军来,方可敌之。”忠奋然答曰:“昔廉颇年
八十,尚食斗米、肉十斤,诸侯畏其勇,不敢侵犯赵界,何况黄忠未及七十乎?
军师言吾老,吾今并不用副将,只将本部兵三千人去,立斩夏侯渊首级,纳于麾
下。”孔明再三不容。黄忠只是要去。孔明曰:“既将军要去,吾使一人为监军
同去,若何?”正是:请将须行激将法,少年不若老年人。未知其人是谁,且看
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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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一回 占对山黄忠逸待劳 据汉水赵云寡胜众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孔明分付黄忠:“你既要去,吾教法正助你。凡事计议而行。吾随后拨
人马来接应。”黄忠应允,和法正领本部兵去了。孔明告玄德曰:“此老将不着
言语激他,虽去不能成功。他今既去,须拨人马前去接应。”乃唤赵云:“将一
枝人马,从小路出奇兵接应黄忠:若忠胜,不必出战;倘忠有失,即去救应。”
又遣刘封、孟达:“领三千兵于山中险要去处,多立旌旗,以壮我兵之声势,令
敌人惊疑。”三人各自领兵去了。又差人往下辨,授计与马超,令他如此而行。
又差严颜往巴西阆中守隘,替张飞、魏延来同取汉中。
却说张郃与夏侯尚来见夏侯渊,说:“天荡山已失,折了夏侯德、韩浩。今
闻刘备亲自领兵来取汉中,可速奏魏王,早发精兵猛将,前来策应。”夏侯渊便
差人报知曹洪。洪星夜前到许昌,禀知曹操。操大惊,急聚文武,商议发兵救汉
中。长史刘晔进曰:“汉中若失,中原震动。大王休辞劳苦,必须亲自征讨。”
操自悔曰:“恨当时不用卿言,以致如此!”忙传令旨,起兵四十万亲征。时建
安二十三年秋七月也。曹操兵分三路而进:前部先锋夏侯惇,操自领中军,使曹
休押后,三军陆续起行。操骑白马金鞍,玉带锦衣;武士手执大红罗销金伞盖,
左右金瓜银钺,镫棒戈矛,打日月龙凤旌旗;护驾龙虎官军二万五千,分为五队,
每队五千,按青、黄、赤、白、黑五色,旗幡甲马,并依本色:光辉灿烂,极其
雄壮。
兵出潼关,操在马上望见一簇林木,极其茂盛,问近侍曰:“此何处也?”
答曰:“此名蓝田。林木之间,乃蔡邕庄也。今邕女蔡琰,与其夫董祀居此。”
原来操素与蔡邕相善。先时其女蔡琰,乃卫仲道之妻;后被北方掳去,于北地生
二子,作《胡笳十八拍》,流入中原。操深怜之,使人持千金入北方赎之。左贤
王惧操之势,送蔡琰还汉。操乃以琰配与董祀为妻。当日到庄前,因想起蔡邕之
事,令军马先行,操引近侍百余骑,到庄门下马。时董祀出仕于外,止有蔡琰在
家,琰闻操至,忙出迎接。操至堂,琰起居毕,侍立于侧。操偶见壁间悬一碑文
图轴,起身观之。问于蔡琰,琰答曰:“此乃曹娥之碑也。昔和帝时,上虞有一
巫者,名曹旴,能婆娑乐神;五月五日,醉舞舟中,堕江而死。其女年十四岁,
绕江啼哭七昼夜,跳入波中;后五日,负父之尸浮于江面;里人葬之江边。上虞
令度尚奏闻朝廷,表为孝女。度尚令邯郸淳作文镌碑以记其事。时邯郸淳年方十
三岁,文不加点,一挥而就,立石墓侧,时人奇之。妾父蔡邕闻而往观,时日已
暮,乃于暗中以手摸碑文而读之,索笔大书八字于其背。后人镌石,并镌此八字。”
操读八字云:“黄绢幼妇,外孙齑臼。”操问琰曰:“汝解此意否?”琰曰:
“虽先人遗笔,妾实不解其意。”操回顾众谋士曰:“汝等解否?”众皆不能答。
于内一人出曰:“某已解其意。”操视之,乃主簿杨修也。操曰:“卿且勿言,
容吾思之。”遂辞了蔡琰,引众出庄。上马行三里,忽省悟,笑谓修曰:“卿试
言之。”修曰:“此隐语耳。‘黄绢’乃颜色之丝也:色傍加丝,是‘绝’字。
‘幼妇’者,少女也:女傍少字,是‘妙’字。外孙乃女之子也:女傍子字,是
‘好’字。‘齑臼’乃受五辛之器也:受傍辛字,是‘辤’字。总而言之,
是‘绝妙好辤’四字。”操大惊曰:“正合孤意!”众皆叹羡杨修才识之敏。
不一日,军至南郑。曹洪接着,备言张郃之事。操曰:“非郃之罪,胜负乃
兵家常事耳。”洪曰:“目今刘备使黄忠攻打定军山,夏侯渊知大王兵至,固守
未曾出战。”操曰:“若不出战,是示懦也。”便差人持节到定军山,教夏侯渊
进兵。刘晔谏曰:“渊性太刚,恐中奸计。”操乃作手书与之。使命持节到渊营,
渊接入。使者出书,渊拆视之。略曰:
凡为将者,当以刚柔相济,不可徒恃其勇。若但任勇,则是一夫之敌耳。吾
今屯大军于南郑,欲观卿之“妙才”,勿辱二字可也。
夏侯渊览毕大喜。打发使命回讫,乃与张郃商议曰:“今魏王率大兵屯于南
郑,以讨刘备。吾与汝久守此地,岂能建立功业?来日吾出战,务要生擒黄忠。”
张郃曰:“黄忠谋勇兼备,况有法正相助,不可轻敌。此间山路险峻,只宜坚守。”
渊曰:“若他人建了功劳,吾与汝有何面目见魏王耶?汝只守山,吾去出战。”
遂下令曰:“谁敢出哨诱敌?”夏侯尚曰:“吾愿往。”渊曰:“汝去出哨,与
黄忠交战,只宜输,不宜赢。吾有妙计,如此如此。”尚受令,引三千军离定军
山大寨前行。
却说黄忠与法正引兵屯于定军山口,累次挑战,夏侯渊坚守不出;欲要进攻,
又恐山路危险,难以料敌,只得据守。是日,忽报山上曹兵下来搦战。黄忠恰待
引军出迎,牙将陈式曰:“将军休动,某愿当之。”忠大喜,遂令陈式引军一千,
出山口列阵。夏侯尚兵至,遂与交锋。不数合,尚诈败而走。式赶去,行到半路,
被两山上擂木炮石,打将下来,不能前进。正欲回时,背后夏侯渊引兵突出,陈
式不能抵当,被夏侯渊生擒回寨。部卒多降。有败军逃得性命,回报黄忠,说陈
式被擒。忠慌与法正商议,正曰:“渊为人轻躁,恃勇少谋。可激劝士卒,拔寨
前进,步步为营,诱渊来战而擒之:此乃‘反客为主’之法。”忠用其谋,将应
有之物,尽赏三军,欢声满谷,愿效死战。黄忠即日拔寨而进,步步为营;每营
住数日,又进。渊闻之,欲出战。张郃曰:“此乃‘反客为主’之计,不可出战,
战则有失。”渊不从,令夏侯尚引数千兵出战,直到黄忠寨前。忠上马提刀出迎,
与夏侯尚交马,只一合,生擒夏侯尚归寨。余皆败走,回报夏侯渊。渊急使人到
黄忠寨,言愿将陈式来换夏侯尚。忠约定来日阵前相换。次日,两军皆到山谷阔
处,布成阵势。黄忠、夏侯渊各立马于本阵门旗之下。黄忠带着夏侯尚,夏侯渊
带着陈式,各不与袍铠,只穿蔽体薄衣。一声鼓响,陈式、夏侯尚各望本阵奔回。
夏侯尚比及到阵门时,被黄忠一箭,射中后心。尚带箭而回。渊大怒,骤马径取
黄忠。忠正要激渊厮杀。两将交马,战到二十余合,曹营内忽然鸣金收兵。渊慌
拨马而回,被忠乘势杀了一阵。渊回阵问押阵官:“为何鸣金?”答曰:“某见
山凹中有蜀兵旗幡数处,恐是伏兵,故急招将军回。”渊信其说,遂坚守不出。
黄忠逼到定军山下,与法正商议。正以手指曰:“定军山西,巍然有一座高
山,四下皆是险道。此山上足可下视定军山之虚实。将军若取得此山,定军山只
在掌中也。”忠仰见山头稍平,山上有些少人马。是夜二更,忠引军士鸣金击鼓,
直杀上山顶。此山有夏侯渊部将杜袭守把,止有数百余人。当时见黄忠大队拥上,
只得弃山而走。忠得了山顶,正与定军山相对。法正曰:“将军可守在半山,某
居山顶。待夏侯渊兵至,吾举白旗为号,将军却按兵勿动;待他倦怠无备,吾却
举起红旗,将军便下山击之:以逸待劳,必当取胜。”忠大喜,从其计。
却说杜袭引军逃回,见夏侯渊,说黄忠夺了对山。渊大怒曰:“黄忠占了对
山,不容我不出战。”张郃谏曰:“此乃法正之谋也。将军不可出战,只宜坚守。”
渊曰:“占了吾对山,观吾虚实,如何不出战?”郃苦谏不听。渊分军围住对山,
大骂挑战。法正在山上举起白旗;任从夏侯渊百般辱骂,黄忠只不出战。午时以
后,法正见曹兵倦怠,锐气已堕,多下马坐息,乃将红旗招展,鼓角齐鸣,喊声
大震,黄忠一马当先,驰下山来,犹如天崩地塌之势。夏侯渊措手不及,被黄忠
赶到麾盖之下,大喝一声,犹如雷吼。渊未及相迎,黄忠宝刀已落,连头带肩,
砍为两段。后人有诗赞黄忠曰:
“苍头临大敌,皓首逞神威。力趁雕弓发,风迎雪刃挥。雄声如虎吼,骏马
似龙飞。献馘功勋重,开疆展帝畿。”
黄忠斩了夏侯渊,曹兵大溃,各自逃生。黄忠乘势去夺定军山,张郃领兵来
迎。忠与陈式两下夹攻,混杀一阵,张郃败走。忽然山傍闪出一彪人马,当住去
路;为首一员大将,大叫:“常山赵子龙在此!”张郃大惊,引败军夺路望定军
山而走。只见前面一枝兵来迎,乃杜袭也。袭曰:“今定军山已被刘封、孟达夺
了。”郃大惊,遂与杜袭引败兵到汉水紥营;一面令人飞报曹操。操闻渊死,放
声大哭,方悟管辂所言:“三八纵横”,乃建安二十四年也,“黄猪遇虎”,乃
岁在己亥正月也;“定军之南”,乃定军山之南也;“伤折一股”,乃渊与操有
兄弟之亲情也。操令人寻管辂时,不知何处去了。操深恨黄忠,遂亲统大军,来
定军山与夏侯渊报仇,令徐晃作先锋。行到汉水,张郃、杜袭接着曹操。二将曰:
“今定军山已失,可将米仓山粮草移于北山寨中屯积,然后进兵。”曹操依允。
却说黄忠斩了夏侯渊首级,来葭萌关上见玄德献功。玄德大喜,加忠为征西
大将军,设宴庆贺。忽牙将张著来报说:“曹操自领大军二十万,来与夏侯渊报
仇。目今张郃在米仓山搬运粮草,移于汉水北山脚下。”孔明曰:“今操引大兵
至此,恐粮草不敷,故勒兵不进;若得一人深入其境,烧其粮草,夺其辎重,则
操之锐气挫矣。”黄忠曰:“老夫愿当此任。”孔明曰:“操非夏侯渊之比,不
可轻敌。”玄德曰:“夏侯渊虽是总帅,乃一勇夫耳,安及张郃?若斩得张郃,
胜斩夏侯渊十倍也。”忠奋然曰:“吾愿往斩之。”孔明曰:“你可与赵子龙同
领一枝兵去;凡事计议而行,看谁立功。”忠应允便行。孔明就令张著为副将同
去。云谓忠曰:“今操引二十万众,分屯十营,将军在主公前要去夺粮,非小可
之事。将军当用何策?”忠曰:“看我先去,如何?”云曰:“等我先去。”忠
曰:“我是主将,你是副将,如何先争?”云曰:“我与你都一般为主公出力,
何必计较?我二人拈阄,拈着的先去。”忠依允。当时黄忠拈着先去。云曰:
“既将军先去,某当相助。可约定时刻。如将军依时而还,某按兵不动;若将军
过时而不还,某即引军来接应。”忠曰:“公言是也。”于是二人约定午时为期。
云回本寨,谓部将张翼曰:“黄汉升约定明日去夺粮草,若午时不回,我当往助。
吾营前临汉水,地势危险;我若去时,汝可谨守寨栅,不可轻动。”张翼应诺。
却说黄忠回到寨中,谓副将张著曰;“我斩了夏侯渊,张郃丧胆;吾明日领
命去劫粮草,只留五百军守营。你可助吾。今夜三更,尽皆饱食;四更离营,杀
到北山脚下,先捉张郃,后劫粮草。”张著依令。当夜黄忠领人马在前,张著在
后,偷过汉水,直到北山之下。东方日出,见粮积如山。有些少军士看守,见蜀
兵到,尽弃而走。黄忠教马军一齐下马,取柴堆于米粮之上。正欲放火,张郃兵
到,与忠混战一处。曹操闻知,急令除晃接应。晃领兵前进,将黄忠困于垓心。
张著引三百军走脱,正要回寨,忽一枝兵撞出,拦住去路;为首大将,乃是文聘;
后面曹兵又至,把张著围住。
却说赵云在营中,看看等到午时,不见忠回,急忙披挂上马,引三千军向前
接应;临行,谓张翼曰:“汝可坚守营寨。两壁厢多设弓弩,以为准备。”翼连
声应诺。云挺枪骤马直杀往前去。迎头一将拦路,乃文聘部将慕容烈也,拍马舞
刀来迎赵云;被云手起一枪刺死。曹兵败走。云直杀入重围,又一枝兵截住;为
首乃魏将焦炳。云喝问曰:“蜀兵何在?”炳曰:“已杀尽矣!”云大怒,骤马
一枪,又刺死焦炳。杀散余兵,直至北山之下,见张郃、徐晃两人围住黄忠,军
士被困多时。云大喝一声,挺枪骤马,杀入重围,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那
枪浑身上下,若舞梨花;遍体纷纷,如飘瑞雪。张郃、徐晃心惊胆战,不敢迎敌。
云救出黄忠,且战且走;所到之处,无人敢阻。操于高处望见,惊问众将曰:
“此将何人也?”有识者告曰:“此乃常山赵子龙也。”操曰:“昔日当阳长坂
英雄尚在!”急传令曰:“所到之处,不许轻敌。”赵云救了黄忠,杀透重围,
有军士指曰:“东南上围的,必是副将张著。”云不回本寨,遂望东南杀来。所
到之处,但见“常山赵云”四字旗号,曾在当阳长坂知其勇者,互相传说,尽皆
逃窜。云又救了张著。
曹操见云东冲西突,所向无前,莫敢迎敌,救了黄忠,又救了张著,奋然大
怒,自领左右将士来赶赵云。云已杀回本寨。部将张翼接着,望见后面尘起,知
是曹兵追来,即谓云曰:“追兵渐近,可令军士闭上寨门,上敌楼防护。”云喝
曰:“休闭寨门!汝岂不知吾昔在当阳长坂时,单枪匹马,觑曹兵八十三万如草
芥!今有军有将,又何惧哉!”遂拨弓弩手于寨外壕中埋伏;将营内旗枪,尽皆
倒偃,金鼓不鸣。云匹马单枪,立于营门之外。
却说张郃、徐晃领兵追至蜀寨,天色已暮;见寨中偃旗息鼓,又见赵云匹马
单枪,立于营外,寨门大开,二将不敢前进。正疑之间,曹操亲到,急催督众军
向前。众军听令,大喊一声,杀奔营前;见赵云全然不动,曹兵翻身就回。赵云
把枪一招,壕中弓弩齐发。时天色昏黑,正不知蜀兵多少。操先拨回马走。只听
得后面喊声大震,鼓角齐鸣,蜀兵赶来。曹兵自相践踏,拥到汉水河边,落水死
者,不知其数。赵云、黄忠、张著各引兵一枝,追杀甚急。操正奔走间,忽刘封、
孟达率二枝兵,从米仓山路杀来,放火烧粮草。操弃了北山粮草,忙回南郑。徐
晃、张郃紥脚不住,亦弃本寨而走。赵云占了曹寨,黄忠夺了粮草,汉水所得军
器无数,大获胜捷,差人去报玄德。玄德遂同孔明前至汉水,问赵云的部卒曰:
“子龙如何厮杀?”军士将子龙救黄忠、拒汉水之事,细述一遍。玄德大喜,看
了山前山后险峻之路,欣然谓孔明曰:“子龙一身都是胆也!”后人有诗赞曰:
“昔日战长坂,威风犹未减。突阵显英雄,被围施勇敢。鬼哭与神号,天惊
并地惨。常山赵子龙,一身都是胆!”
于是玄德号子龙为“虎威将军”,大劳将士,欢宴至晚。
忽报曹操复遣大军从斜谷小路而进,来取汉水。玄德笑曰:“操此来无能为
也。我料必得汉水矣。”乃率兵于汉水之西以迎之。曹操命徐晃为先锋,前来决
战。帐前一人出曰:“某深知地理,愿助徐将军同去破蜀。”操视之,乃巴西宕
渠人也,姓王,名平,字子均;现充牙门将军。操大喜,遂命王平为副先锋,相
助徐晃。操屯兵于定军山北。徐晃、王平引军至汉水,晃令前军渡水列阵。平曰:
“军若渡水,倘要急退,如之奈何?”晃曰:“昔韩信背水为阵,所谓‘致之死
地而后生’也。”平曰:“不然。昔者韩信料敌人无谋而用此计;今将军能料赵
云、黄忠之意否?”晃曰:“汝可引步军拒敌,看我引马军破之。”遂令搭起浮
桥,随即过河来战蜀兵。正是:魏人妄意宗韩信,蜀相那知是子房。未知胜负如
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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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诸葛亮智取汉中 曹阿瞒兵退斜谷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徐晃引军渡汉水,王平苦谏不听,渡过汉水紥营。黄忠、赵云告玄德曰:
“某等各引本部兵去迎曹兵。”玄德应允。二人引兵而行。忠谓云曰:“今徐晃
恃勇而来,且休与敌;待日暮兵疲,你我分兵两路击之可也。”云然之,各引一
军据住寨栅。徐晃引兵从辰时搦战,直至申时,蜀兵不动。晃尽教弓弩手向前,
望蜀营射去。黄忠谓赵云曰:“徐晃令弓弩射者,其军必将退也:可乘时击之。”
言未已,忽报曹兵后队果然退动。于是蜀营鼓声大震:黄忠领兵左出,赵云领兵
右出。两下夹攻,徐晃大败,军士逼入汉水,死者无数。晃死战得脱,回营责王
平曰:“汝见吾军势将危,如何不救?”平曰:“我若来救,此寨亦不能保。我
曾谏公休去,公不肯听,以致此败。”晃大怒,欲杀王平。平当夜引本部军就营
中放起火来,曹兵大乱,徐晃弃营而走。王平渡汉水来投赵云,云引见玄德。王
平尽言汉水地理。玄德大喜曰:“孤得王子均,取汉中无疑矣。”遂命王平为偏
将军,领向导使。
却说徐晃逃回见操,说:“王平反去降刘备矣!”操大怒,亲统大军来夺汉
水寨栅。赵云恐孤军难立,遂退于汉水之西。两军隔水相拒,玄德与孔明来观形
势。孔明见汉水上流头,有一带土山,可伏千余人;乃回到营中,唤赵云分付:
“汝可引五百人,皆带鼓角,伏于土山之下;或半夜,或黄昏,只听我营中炮响:
炮响一番,擂鼓一番。只不要出战。”子龙受计去了。孔明却在高山上暗窥。次
日,曹兵到来搦战,蜀营中一人不出,弓弩亦都不发。曹兵自回。当夜更深,孔
明见曹营灯火方息,军士歇定,遂放号炮。子龙听得,令鼓角齐鸣。曹兵惊慌,
只疑劫寨。及至出营,不见一军。方才回营欲歇,号炮又响,鼓角又鸣,呐喊震
地,山谷应声。曹兵彻夜不安。一连三夜,如此惊疑,操心怯,拔寨退三十里,
就空阔处紥营。孔明笑曰:“曹操虽知兵法,不知诡计。”遂请玄德亲渡汉水,
背水结营。玄德问计,孔明曰:“可如此如此。”
曹操见玄德背水下寨,心中疑惑,使人来下战书。孔明批来日决战。次日,
两军会于中路五界山前,列成阵势。操出马立于门旗下,两行布列龙凤旌旗,擂
鼓三通,唤玄德答话。玄德引刘封、孟达并川中诸将而出。操扬鞭大骂曰:“刘
备忘恩失义,反叛朝廷之贼!”玄德曰:“吾乃大汉宗亲,奉诏讨贼。汝上弑母
后,自立为王,僣用天子銮舆,非反而何?”操怒,命徐晃出马来战,刘封出迎。
交战之时,玄德先走入阵。封敌晃不住,拨马便走。操下令:“捉得刘备,便为
西川之主。”大军齐呐喊杀过阵来。蜀兵望汉水而逃,尽弃营寨;马匹军器,丢
满道上。曹军皆争取。操急鸣金收军。众将曰:“某等正待捉刘备,大王何故收
军?”操曰:“吾见蜀兵背汉水安营,其可疑一也;多弃马匹军器,其可疑二也。
可急退军,休取衣物。”遂下令曰:“妄取一物者立斩。火速退兵。”曹兵方回
头时,孔明号旗举起:玄德中军领兵便出,黄忠左边杀来,赵云右边杀来。曹兵
大溃而逃,孔明连夜追赶。操传令军回南郑,只见五路火起,原来魏延、张飞得
严颜代守阆中,分兵杀来,先得了南郑。操心惊,望阳平关而走。玄德大兵追至
南郑褒州。安民已毕,玄德问孔明曰:“曹操此来,何败之速也?”孔明曰:
“操平生为人多疑,虽能用兵,疑则多败。吾以疑兵胜之。”玄德曰:“今操退
守阳平关,其势已孤,先生将何策以退之?”孔明曰:“亮已算定了。”便差张
飞、魏延分兵两路去截曹操粮道,令黄忠、赵云分兵两路去放火烧山。四路军将,
各引向导官军去了。
却说曹操退守阳平关,令军哨探。回报曰:“今蜀兵将远近小路,尽皆塞断;
砍柴去处,尽放火烧绝。不知兵在何处。”操正疑惑间,又报张飞、魏延分兵劫
粮。操问曰:“谁敢敌张飞?”许褚曰:“某愿往!”操令许褚引一千精兵,去
阳平关路上护接粮草。解粮官接着,喜曰:“若非将军到此,粮不得到阳平矣。”
遂将车上的酒肉,献与许褚。褚痛饮,不觉大醉,便乘酒兴,催粮车行。解粮官
曰:“日已暮矣,前褒州之地,山势险恶,未可过去。”褚曰:“吾有万夫之勇,
岂惧他人哉!今夜乘着月色,正好使粮车行走。”许褚当先,横刀纵马,引军前
进。二更已后,往褒州路上而来。行至半路,忽山凹里鼓角震天,一枝军当住。
为首大将,乃张飞也,挺矛纵马,直取许褚。褚舞刀来迎,却因酒醉,敌不住张
飞;战不数合,被飞一矛刺中肩膀,翻身落马;军士急忙救起,退后便走。张飞
尽夺粮草车辆而回。
却说众将保着许褚,回见曹操。操令医士疗治金疮,一面亲自提兵来与蜀兵
决战。玄德引军出迎。两阵对圆,玄德令刘封出马。操骂曰:“卖履小儿,常使
假子拒敌!吾若唤黄须儿来,汝假子为肉泥矣!”刘封大怒,挺枪骤马,径取曹
操。操令徐晃来迎,封诈败而走。操引兵追赶。蜀兵营中,四下炮响,鼓角齐鸣。
操恐有伏兵,急教退军。曹兵自相践踏,死者极多,奔回阳平关,方才歇定。蜀
兵赶到城下:东门放火,西门呐喊;南门放火,北门擂鼓。操大惧,弃关而走。
蜀兵从后追袭。操正走之间,前面张飞引一枝兵截住,赵云引一枝兵从背后杀来,
黄忠又引兵从褒州杀来。操大败。诸将保护曹操,夺路而走。方逃至斜谷界口,
前面尘头忽起,一枝兵到。操曰:“此军若是伏兵,吾休矣!”及兵将近,乃操
次子曹彰也。
彰字子文,少善骑射;膂力过人,能手格猛兽。操尝戒之曰:“汝不读书而
好弓马,此匹夫之勇,何足贵乎?”彰曰:“大丈夫当学卫青、霍去病,立功沙
漠,长驱数十万众,纵横天下;何能作博士耶?”操尝问诸子之志。彰曰:“好
为将。”操问:“为将何如?”彰曰:“披坚执锐,临难不顾,身先士卒;赏必
行,罚必信。”操大笑。建安二十三年,代郡乌桓反,操令彰引兵五万讨之;临
行戒之曰:“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法不徇情,尔宜深戒。”彰到代北,身
先战阵,直杀至桑干,北方皆平;因闻操在阳平败阵,故来助战。操见彰至,大
喜曰:“我黄须儿来,破刘备必矣!”遂勒兵复回,于斜谷界口安营。有人报玄
德,言曹彰到。玄德问曰:“谁敢去战曹彰?”刘封曰:“某愿往。”孟达又说
要去。玄德曰:“汝二人同去,看谁成功。”各引兵五千来迎:“刘封在先,孟
达在后,曹彰出马与封交战,只三合,封大败而回。孟达引兵前进,方欲交锋,
只见曹兵大乱。原来马超、吴兰两军杀来,曹兵惊动。孟达引兵夹攻。马超士卒,
蓄锐日久,到此耀武扬威,势不可当。曹兵败走。曹彰正遇吴兰,两个交锋,不
数合,曹彰一戟刺吴兰于马下。三军混战。操收兵于斜谷界口紥住。
操屯兵日久,欲要进兵,又被马超拒守;欲收兵回,又恐被蜀兵耻笑,心中
犹豫不决。适庖官进鸡汤。操见碗中有鸡肋,因而有感于怀。正沉吟间,夏侯惇
入帐,禀请夜间口号。操随口曰:“鸡肋!鸡肋!”惇传令众官,都称“鸡肋”。
行军主簿杨修,见传“鸡肋”二字,便教随行军士,各收拾行装,准备归程。有
人报知夏侯惇。惇大惊,遂请杨修至帐中问曰:“公何收拾行装?”修曰:“以
今夜号令,便知魏王不日将退兵归也:鸡肋者,食之无肉,弃之有味。今进不能
胜,退恐人笑,在此无益,不如早归:来日魏王必班师矣。故先收拾行装,免得
临行慌乱。”夏侯惇曰:“公真知魏王肺腑也!”遂亦收拾行装。于是寨中诸将,
无不准备归计。当夜曹操心乱,不能稳睡,遂手提钢斧,绕寨私行。只见夏侯惇
寨内军士,各准备行装。操大惊,急回帐召惇问其故。惇曰:“主簿杨德祖先知
大王欲归之意。”操唤杨修问之,修以鸡肋之意对。操大怒曰:“汝怎敢造言,
乱我军心!”喝刀斧手推出斩之,将首级号令于辕门外。
原来杨修为人恃才放旷,数犯曹操之忌:操尝造花园一所;造成,操往观之,
不置褒贬,只取笔于门上书一“活”字而去。人皆不晓其意。修曰:“‘门’内
添‘活’字,乃阔字也。丞相嫌园门阔耳。”于是再筑墙围,改造停当,又请操
观之。操大喜,问曰:“谁知吾意?”左右曰:“杨修也。”操虽称美,心甚忌
之。又一日,塞北送酥一盒至。操自写“一合酥”三字于盒上,置之案头。修入
见之,竟取匙与众分食讫。操问其故,修答曰:“盒上明书‘一人一口酥’,岂
敢违丞相之命乎?”操虽喜笑,而心恶之。操恐人暗中谋害己身,常分付左右:
“吾梦中好杀人;凡吾睡着,汝等切勿近前。”一日,昼寝帐中,落被于地,一
近侍慌取覆盖。操跃起拔剑斩之,复上床睡;半晌而起,佯惊问:“何人杀吾近
侍?”众以实对。操痛哭,命厚葬之。人皆以为操果梦中杀人;惟修知其意,临
葬时指而叹曰:“丞相非在梦中,君乃在梦中耳!”操闻而愈恶之。操第三子曹
植,爱修之才,常邀修谈论,终夜不息。操与众商议,欲立植为世子,曹丕知之,
密请朝歌长吴质入内府商议;因恐有人知觉,乃用大簏藏吴质于中,只说是绢匹
在内,载入府中。修知其事,径来告操。操令人于丕府门伺察之。丕慌告吴质,
质曰:“无忧也:明日用大簏装绢再入以惑之。”丕如其言,以大簏载绢入。使
者搜看簏中,果绢也,回报曹操。操因疑修谮害曹丕,愈恶之。操欲试曹丕、曹
植之才干。一日,令各出邺城门;却密使人分付门吏,令勿放出。曹丕先至,门
吏阻之,丕只得退回。植闻之,问于修。修曰:“君奉王命而出,如有阻当者,
竟斩之可也。”植然其言。及至门,门吏阻住。植叱曰:“吾奉王命,谁敢阻当!”
立斩之。于是曹操以植为能。后有人告操曰:“此乃杨修之所教也。”操大怒,
因此亦不喜植。修又尝为曹植作答教十余条,但操有问,植即依条答之。操每以
军国之事问植,植对答如流。操心中甚疑。后曹丕暗买植左右,偷答教来告操。
操见了大怒曰:“匹夫安敢欺我耶!”此时已有杀修之心;今乃借惑乱军心之罪
杀之。修死年三十四岁。后人有诗曰:
“聪明杨德祖,世代继簪缨。笔下龙蛇走,胸中锦绣成。开谈惊四座,捷对
冠群英。身死因才误,非关欲退兵。”
曹操既杀杨修,佯怒夏侯惇,亦欲斩之。众官告免。操乃叱退夏侯惇,下令
来日进兵。次日,兵出斜谷界口,前面一军相迎,为首大将乃魏延也。操招魏延
归降,延大骂。操令庞德出战。二将正斗间,曹寨内火起。人报马超劫了中后二
寨。操拔剑在手曰:“诸将退后者斩!”众将努力向前,魏延诈败而走。操方麾
军回战马超,自立马于高阜处,看两军争战。忽一彪军撞至面前,大叫:“魏延
在此!”拈弓搭箭,射中曹操。操翻身落马。延弃弓绰刀,骤马上山坡来杀曹操。
刺斜里闪出一将,大叫:“休伤吾主!”视之,乃庞德也。德奋力向前,战退魏
延,保操前行。马超已退。操带伤归寨:原来被魏延射中人中,折却门牙两个,
急令医士调治。方忆杨修之言,随将修尸收回厚葬,就令班师;却教庞德断后。
操卧于毡车之中,左右虎贲军护卫而行。忽报斜谷山上两边火起,伏兵赶来。曹
兵人人惊恐。正是:依稀昔日潼关厄,仿佛当年赤壁危。未知曹操性命如何,且
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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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玄德进位汉中王 云长攻拔襄阳郡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曹操退兵至斜谷,孔明料他必弃汉中而走,故差马超等诸将,分兵十数
路,不时攻劫。因此操不能久住;又被魏延射了一箭,急急班师。三军锐气堕尽。
前队才行,两下火起,乃是马超伏兵追赶。曹兵人人丧胆。操令军士急行,晓夜
奔走无停;直至京兆,方始安心。
且说玄德命刘封、孟达、王平等,攻取上庸诸郡,申耽等闻操已弃汉中而走,
遂皆投降,玄德安民已定,大赏三军,人心大悦。于是众将皆有推尊玄德为帝之
心;未敢径启,却来禀告诸葛军师,孔明曰:“吾意已有定夺了。”随引法正等
入见玄德,曰:“今曹操专权,百姓无主;主公仁义著于天下,今已抚有两川之
地,可以应天顺人,即皇帝位,名正言顺,以讨国贼。事不宜迟,便请择吉。”
玄德大惊曰:“军师之言差矣。刘备虽然汉之宗室,乃臣子也;若为此事,是反
汉矣。”孔明曰:“非也。方今天下分崩,英雄并起,各霸一方,四海才德之士,
舍死亡生而事其上者,皆欲攀龙附凤,建立功名也。今主公避嫌守义,恐失众人
之望。愿主公熟思之。”玄德曰:“要吾僣居尊位,吾必不敢。可再商议长策。”
诸将齐言曰:“主公若只推却,众心解矣。”孔明曰:“主公平生以义为本,未
肯便称尊号。今有荆襄、两川之地,可暂为汉中王。”玄德曰:“汝等虽欲尊吾
为王,不得天子明诏,是僣也。”孔明曰:“今宜从权,不可拘执常理。”张飞
大叫曰:“异姓之人,皆欲为君何,况哥哥乃汉朝宗派!莫说汉中王,就称皇帝,
有何不可!”玄德叱曰:“汝勿多言!”孔明曰:“主公宜从权变,先进位汉中
王,然后表奏天子,未为迟也。”
玄德再三推辞不过,只得依允。建安二十四年秋七月,筑坛于沔阳,方圆九
里,分布五方,各设旌旗仪仗。群臣皆依次序排列。许靖、法正请玄德登坛,进
冠冕玺绶讫,面南而坐,受文武官员拜贺为汉中王。子刘禅,立为王世子。封许
靖为太傅,法正为尚书令;诸葛亮为军师,总理军国重事。封关羽、张飞、赵云、
马超、黄忠为五虎大将,魏延为汉中太守。其余各拟功勋定爵。
玄德既为汉中王,遂修表一道,差人赍赴许都。表曰:
“备以具臣之才,荷上将之任,总督三军,奉辞于外;不能扫除寇难,靖匡
王室,久使陛下圣教陵迟,六合之内,否而未泰:惟忧反侧,疢如疾首。
曩者董卓,伪为乱阶。自是之后,群凶纵横,残剥海内。赖陛下圣德威临,
人臣同应,或忠义奋讨,或上天降罚,暴逆并殪,以渐冰消。惟独曹操,久未枭
除,侵擅国权,恣心极乱。臣昔与车骑将军董承,图谋讨操,机事不密,承见陷
害。臣播越失据,忠义不果,遂得使操穷凶极逆:主后戮杀,皇子鸩害。虽纠合
同盟,念在奋力;懦弱不武,历年未效。常恐殒没,辜负国恩;寤寐永叹,夕惕
若厉。
今臣群僚以为:在昔《虞书》,敦叙九族,庶明励翼;帝王相传,此道不废;
周监二代,并建诸姬,实赖晋、郑夹辅之力;高祖龙兴,尊王子弟,大启九国,
卒斩诸吕,以安大宗。今操恶直丑正,实繁有徒,包藏祸心,篡盗已显;既宗室
微弱,帝族无位,斟酌古式,依假权宜:上臣为大司马、汉中王。
臣伏自三省:受国厚恩,荷任一方,陈力未效,所获已过,不宜复忝高位,
以重罪谤。群僚见逼,迫臣以义。臣退惟寇贼不枭,国难未已;宗庙倾危,社稷
将坠:诚臣忧心碎首之日。若应权通变,以宁静圣朝,虽赴水火,所不得辞。辄
顺众议,拜受印玺,以崇国威。
仰惟爵号,位高宠厚;俯思报效,忧深责重。惊怖惕息,如临于谷。敢不尽
力输诚,奖励六师,率齐群义,应天顺时,以宁社稷。谨拜表以闻。”
表到许都,曹操在邺郡闻知玄德自立汉中王,大怒曰:“织席小儿,安敢如
此!吾誓灭之!”即时传令,尽起倾国之兵,赴两川与汉中王决雌雄。一人出班
谏曰:“大王不可因一时之怒,亲劳车驾远征。臣有一计,不须张弓只箭,令刘
备在蜀自受其祸;待其兵衰力尽,只须一将往征之,便可成功。”操视其人,乃
司马懿也。操喜问曰:“仲达有何高见?”懿曰:“江东孙权,以妹嫁刘备,而
又乘间窃取回去;刘备又据占荆州不还:彼此俱有切齿之恨。今可差一舌辩之士,
赍书往说孙权,使兴兵取荆州;刘备必发两川之兵以救荆州。那时大王兴兵去取
汉川,令刘备首尾不能相救,势必危矣。”
操大喜,即修书令满宠为使,星夜投江东来见孙权。权知满宠到,遂与谋士
商议。张昭进曰:“魏与吴本无仇;前因听诸葛之说词,致两家连年征战不息,
生灵遭其涂炭。今满伯宁来,必有讲和之意,可以礼接之。”权依其言,令众谋
士接满宠入城相见。礼毕,权以宾礼待宠。宠呈上操书,曰:“吴、魏自来无仇,
皆因刘备之故,致生衅隙。魏王差某到此,约将军攻取荆州,魏王以兵临汉川,
首尾夹击。破刘之后,共分疆土,誓不相侵。”孙权览书毕,设筵相待满宠,送
归馆舍安歇。
权与众谋士商议。顾雍曰:“虽是说词,其中有理。今可一面送满宠回,约
会曹操,首尾相击;一面使人过江探云长动静,方可行事。”诸葛瑾曰:“某闻
云长自到荆州,刘备娶与妻室,先生一子,次生一女。其女尚幼,未许字人。某
愿往与主公世子求婚。若云长肯许,即与云长计议共破曹操;若云长不肯,然后
助曹取荆州。”孙权用其谋,先送满宠回许都;却遣诸葛瑾为使,投荆州来。入
城见云长,礼毕。云长曰:“子瑜此来何意?”瑾曰:“特来求结两家之好:吾
主吴侯有一子,甚聪明;闻将军有一女,特来求亲。两家结好,并力破曹。此诚
美事,请君侯思之。”云长勃然大怒曰:“吾虎女安肯嫁犬子乎!不看汝弟之面,
立斩汝首!再休多言!”遂唤左右逐出。瑾抱头鼠窜,回见吴侯;不敢隐匿,遂
以实告。权大怒曰:“何太无礼耶!”便唤张昭等文武官员,商议取荆州之策。
步骘曰:“曹操久欲篡汉,所惧者刘备也;今遣使来令吴兴兵吞蜀,此嫁祸于吴
也。”权曰:“孤亦欲取荆州久矣。”骘曰:“今曹仁现屯兵于襄阳、樊城,又
无长江之险,旱路可取荆州;如何不取,却令主公动兵?只此便见其心。主公可
遣使去许都见操,令曹仁旱路先起兵取荆州,云长必掣荆州之兵而取樊城。若云
长一动,主公可遣一将,暗取荆州,一举可得矣。”权从其议,即时遣使过江,
上书曹操,陈说此事。操大喜,发付使者先回,随遣满宠往樊城助曹仁,为参谋
官,商议动兵;一面驰檄东吴,令领兵水路接应,以取荆州。
却说汉中王令魏延总督军马,守御东川。遂引百官回成都。差官起造宫庭,
又置馆舍,自成都至白水,共建四百余处馆舍亭邮。广积粮草。多造军器,以图
进取中原。细作人探听得曹操结连东吴,欲取荆州,即飞报入蜀。汉中王忙请孔
明商议。孔明曰:“某已料曹操必有此谋;然吴中谋士极多,必教操令曹仁先兴
兵矣。”汉中王曰:“似此如之奈何?”孔明曰:“可差使命就送官诰与云长,
令先起兵取樊城,使敌军胆寒,自然瓦解矣。”汉中王大喜,即差前部司马费诗
为使,赍捧诰命投荆州来。云长出郭,迎接入城。至公廨礼毕,云长问曰:“汉
中王封我何爵?”诗曰:“五虎大将之首。”云长问:“那五虎将?”诗曰:
“关、张、赵、马、黄是也。”云长怒曰:“翼德吾弟也;孟起世代名家;子龙
久随吾兄,即吾弟也:位与吾相并,可也。黄忠何等人,敢与吾同列?大丈夫终
不与老卒为伍?”遂不肯受印。诗笑曰:“将军差矣。昔萧何、曹参与高祖同举
大事,最为亲近,而韩信乃楚之亡将也;然信位为王,居萧、曹之上,未闻萧、
曹以此为怨。今汉中王虽有五虎将之封,而与将军有兄弟之义,视同一体。将军
即汉中王,汉中王即将军也。岂与诸人等哉?将军受汉中王厚恩,当与同休戚、
共祸福,不宜计较官号之高下。愿将军熟思之。”云长大悟,乃再拜曰:“某之
不明,非足下见教,几误大事。”即拜受印绶。
费诗方出王旨,令云长领兵取樊城。云长领命,即时便差傅士仁、糜芳二人
为先锋,先引一军于荆州城外屯紥;一面设宴城中,款待费诗。饮至二更,忽报
城外寨中火起。云长急披挂上马,出城看时,乃是傅士仁、糜芳饮酒,帐后遗火,
烧着火炮,满营撼动,把军器粮草,尽皆烧毁。云长引兵救扑,至四更方才火灭。
云长入城,召傅士仁、糜芳责之曰:“吾令汝二人作先锋,不曾出师,先将许多
军器粮草烧毁,火炮打死本部军人。如此误事,要你二人何用?”叱令斩之。费
诗告曰:“未曾出师,先斩大将,于军不利。可暂免其罪。”云长怒气不息,叱
二人曰:“吾不看费司马之面,必斩汝二人之首!”乃唤武士各杖四十,摘去先
锋印绶,罚糜芳守南郡,傅士仁守公安;且曰:“若吾得胜回来之日,稍有差池,
二罪俱罚!”二人满面羞惭,喏喏而去。云长便令廖化为先锋,关平为副将,自
总中军,马良、伊籍为参谋,一同征进。先是,有胡华之子胡班,到荆州来投降
关公;公念其旧日相救之情,甚爱之;令随费诗入川,见汉中王受爵。费诗辞别
关公,带了胡班,自回蜀中去了。
且说关公是日祭了“帅”字大旗,假寐于帐中。忽见一猪,其大如牛,浑身
黑色,奔入帐中,径咬云长之足。云长大怒,急拔剑斩之,声如裂帛。霎然惊觉,
乃是一梦。便觉左足阴阴疼痛,心中大疑。唤关平至,以梦告之。平对曰:“猪
亦有龙象。龙附足,乃升腾之意,不必疑忌。”云长聚多官于帐下,告以梦兆。
或言吉祥者,或言不祥者,众论不一。云长曰:“吾大丈夫,年近六旬,即死何
憾!”正言间,蜀使至,传汉中王旨,拜云长为前将军,假节钺,都督荆襄九郡
事。云长受命讫,众官拜贺曰:“此足见猪龙之瑞也。”于是云长坦然不疑,遂
起兵奔襄阳大路而来。
曹仁正在城中,忽报云长自领兵来。仁大惊,欲坚守不出,副将翟元曰:
“今魏王令将军约会东吴取荆州;今彼自来,是送死也,何故避之!”参谋满宠
谏曰:“吾素知云长勇而有谋,未可轻敌。不如坚守,乃为上策。”骁将夏侯存
曰:“此书生之言耳。岂不闻‘水来土掩,将至兵迎’?我军以逸待劳,自可取
胜。”曹仁从其言,令满宠守樊城,自领兵来迎云长。云长知曹兵来,唤关平、
廖化二将,受计而往。与曹兵两阵对圆,廖化出马搦战。翟元出迎。二将战不多
时,化诈败,拨马便走,翟元从后追杀,荆州兵退二十里。次日,又来搦战。夏
侯存、翟元一齐出迎,荆州兵又败,又追杀二十余里。忽听得背后喊声大震,鼓
角齐鸣。曹仁急命前军速回,背后关平、廖化杀来,曹兵大乱。曹仁知是中计,
先掣一军飞奔襄阳;离城数里,前面绣旗招飐,云长勒马横刀,拦住去路。曹仁
胆战心惊,不敢交锋,望襄阳斜路而走。云长不赶。须臾,夏侯存军至,见了云
长,大怒,便与云长交锋,只一合,被云长砍死。翟元便走,被关平赶上,一刀
斩之。乘势追杀,曹兵大半死于襄江之中。曹仁退守樊城。
云长得了襄阳,赏军抚民。随军司马王甫曰:“将军一鼓而下襄阳,曹兵虽
然丧胆,然以愚意论之:今东吴吕蒙屯兵陆口,常有吞并荆州之意;倘率兵径取
荆州,如之奈何?”云长曰:“吾亦念及此。汝便可提调此事:去沿江上下,或
二十里,或三十里,选高阜处置一烽火台,每台用五十军守之;倘吴兵渡江,夜
则明火,昼则举烟为号。吾当亲往击之。”王甫曰:“糜芳、傅士仁守二隘口,
恐不竭力;必须再得一人以总督荆州。”云长曰:“吾已差治中潘濬守之,有何
虑焉?”甫曰:“潘濬平生多忌而好利,不可任用。可差军前都督粮料官赵累代
之。赵累为人忠城廉直。若用此人,万无一失。”云长曰:“吾素知潘浚为人。
今既差定,不必更改。赵累现掌粮料,亦是重事。汝勿多疑,只与我筑烽火台去。”
王甫怏怏拜辞而行。云长令关平准备船只渡襄江,攻打樊城。
却说曹仁折了二将,退守樊城,谓满宠曰:“不听公言,兵败将亡,失却襄
阳,如之奈何?”宠曰:“云长虎将,足智多谋,不可轻敌,只宜坚守。”正言
间,人报云长渡江而来,攻打樊城。仁大惊,宠曰:“只宜坚守。”部将吕常奋
然曰:“某乞兵数千,愿当来军于襄江之内。”宠谏曰:“不可。”吕常怒曰:
“据汝等文官之言,只宜坚守,何能退敌?岂不闻兵法云:军半渡可击。今云长
军半渡襄江,何不击之?若兵临城下,将至壕边,急难抵当矣。”仁即与兵二千,
令吕常出樊城迎战。吕常来至江口,只见前面绣旗开处,云长横刀出马。吕常却
欲来迎,后面众军见云长神威凛凛,不战先走,吕常喝止不住。云长混杀过来,
曹兵大败,马步军折其大半,残败军奔入樊城。曹仁急差人求救,使命星夜至长
安,将书呈上曹操,言:“云长破了襄阳,现围樊城甚急。望拨大将前来救援。”
曹操指班部内一人而言曰:“汝可去解樊城之围。”其人应声而出。众视之,乃
于禁也。禁曰:“某求一将作先锋,领兵同去。”操又问众人曰:“谁敢作先锋?”
一人奋然出曰:“某愿施犬马之劳,生擒关某,献于麾下。”操观之大喜。正是:
未见东吴来伺隙,先看北魏又添兵。未知此人是谁,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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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11: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四回 庞令明抬榇决死战 关云长放水淹七军
书名: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却说曹操欲使于禁赴樊城救援,问众将谁敢作先锋。一人应声愿往。操视之,
乃庞德也。操大喜曰:“关某威震华夏,未逢对手;今遇令明,真劲敌也。”遂
加于禁为征南将军,加宠德为征西都先锋,大起七军,前往樊城。这七军,皆北
方强壮之士。两员领军将校:一名董衡,一名董超;当日引各头目参拜于禁。董
衡曰:“今将军提七枝重兵,去解樊城之厄,期在必胜,乃用庞德为先锋,岂不
误事?”禁惊问其故。衡曰:“庞德原系马超手下副将,不得已而降魏;今其故
主在蜀,职居‘五虎上将’;况其亲兄庞柔亦在西川为官,今使他为先锋,是泼
油救火也。将军何不启知魏王,别换一人去?”
禁闻此语,遂连夜入府启知曹操。操省悟,即唤庞德至阶下,令纳下先锋印。
德大惊曰:“某正欲与大王出力,何故不肯见用?”操曰:“孤本无猜疑;但今
马超现在西川,汝兄庞柔亦在西川,俱佐刘备。孤纵不疑,奈众口何?”庞德闻
之,免冠顿首,流血满面而告曰:“某自汉中投降大王,每感厚恩,虽肝脑涂地,
不能补报;大王何疑于德也?德昔在故乡时,与兄同居,嫂甚不贤,德乘醉杀之;
兄恨德入骨髓,誓不相见,恩已断矣。故主马超,有勇无谋,兵败地亡,孤身入
川,今与德各事其主,旧义已绝。德感大王恩遇,安敢萌异志?惟大王察之。”
操乃扶起庞德,抚慰曰:“孤素知卿忠义,前言特以安众人之心耳。卿可努力建
功。卿不负孤,孤亦必不负卿也。”
德拜谢回家,令匠人造一木榇。次日,请诸友赴席,列榇于堂。众亲友见之,
皆惊问曰:“将军出师,何用此不祥之物?”德举杯谓亲友曰:“吾受魏王厚恩,
誓以死报。今去樊城与关某决战,我若不能杀彼,必为彼所杀;即不为彼所杀,
我亦当自杀。故先备此榇,以示无空回之理。”众皆嗟叹。德唤其妻李氏与其子
庞会出,谓其妻曰:“吾今为先锋,义当效死疆场。我若死,汝好生看养吾儿;
吾儿有异相,长大必当与吾报仇也。”妻子痛哭送别,德令扶榇而行。临行,谓
部将曰:“吾今去与关某死战,我若被关某所杀,汝等即取吾尸置此榇中;我若
杀了关某,吾亦即取其首,置此榇内,回献魏王。”部将五百人皆曰:“将军如
此忠勇,某等敢不竭力相助!”于是引军前进。有人将此言报知曹操。操喜曰:
“庞德忠勇如此,孤何忧焉!”贾诩曰:“庞德恃血气之勇,欲与关某决死战,
臣窃虑之。”操然其言,急令人传旨戒庞德曰:“关某智勇双全,切不可轻敌。
可取则取,不可取则宜谨守。”庞德闻命,谓众将曰:“大王何重视关某也?吾
料此去,当挫关某三十年之声价。”禁曰:“魏王之言,不可不从。”德奋然趱
军前至樊城,耀武扬威,鸣锣击鼓。
却说关公正坐帐中,忽探马飞报:“曹操差于禁为将,领七枝精壮兵到来。
前部先锋庞德,军前抬一木榇,口出不逊之言,誓欲与将军决一死战。兵离城止
三十里矣。”关公闻言,勃然变色,美髯飘动,大怒曰:“天下英雄,闻吾之名,
无不畏服;庞德竖子,何敢藐视吾耶!关平一面攻打樊城,吾自去斩此匹夫,以
雪吾恨!”平曰:“父亲不可以泰山之重,与顽石争高下。辱子愿代父去战庞德。”
关公曰:“汝试一往,吾随后便来接应。”关平出帐,提刀上马,领兵来迎庞德。
两阵对圆,魏营一面皂旗上大书“南安庞德”四个白字。庞德青袍银铠,钢刀白
马,立于阵前;背后五百军兵紧随,步卒数人肩抬木榇而出。关平大骂庞德:
“背主之贼!”庞德问部卒曰:“此何人也?”或答曰:“此关公义子关平也。”
德叫曰:“吾奉魏王旨,来取汝父之首!汝乃疥癞小儿,吾不杀汝!快唤汝父来!”
平大怒,纵马舞刀,来取庞德。德横刀来迎。战三十合,不分胜负,两家各歇。
早有人报知关公。公大怒,令廖化去攻樊城,自己亲来迎敌庞德。关平接着,
言与庞德交战,不分胜负。关公随即横刀出马,大叫曰:“关云长在此,庞德何
不早来受死!”鼓声响处,庞德出马曰:“吾奉魏王旨,特来取汝首!恐汝不信,
备榇在此。汝若怕死,早下马受降!”关公大骂曰:“量汝一匹夫,亦何能为!
可惜我青龙刀斩汝鼠贼!”纵马舞刀,来取庞德。德轮刀来迎。二将战有百余合,
精神倍长。两军各看得痴呆了。魏军恐庞德有失,急令鸣金收军。关平恐父年老,
亦急鸣金。二将各退。庞德归寨,对众曰:“人言关公英雄,今日方信也。”正
言间,于禁至。相见毕,禁曰:“闻将军战关公,百合之上,未得便宜,何不且
退军避之?”德奋然曰:“魏王命将军为大将,何太弱也?吾来日与关某共决一
死,誓不退避!”禁不敢阻而回。
却说关公回寨,谓关平曰:“庞德刀法惯熟,真吾敌手。”平曰:“俗云:
‘初生之犊不惧虎,’父亲纵然斩了此人,只是西羌一小卒耳;倘有疏虞,非所
以重伯父之托也。”关公曰:“吾不杀此人,何以雪恨?吾意已决,再勿多言!”
次日,上马引兵前进。庞德亦引兵来迎。两阵对圆,二将齐出,更不打话,出马
交锋。斗至五十余合,庞德拨回马,拖刀而走。关公随后追赶。关平恐有疏失,
亦随后赶去。关公口中大骂:“庞贼!欲使拖刀计,吾岂惧汝?”原来庞德虚作
拖刀势,却把刀就鞍鞒挂住,偷拽雕弓,搭上箭,射将来。关平眼快,见庞德拽
弓,大叫:“贼将休放冷箭!”关公急睁眼看时,弓弦响处,箭早到来;躲闪不
及,正中左臂。关平马到,救父回营。庞德勒回马轮刀赶来,忽听得本营锣声大
震。德恐后军有失,急勒马回。原来于禁见庞德射中关公,恐他成了大功,灭禁
威风,故鸣金收军。庞德回马,问:“何故鸣金?”于禁曰:“魏王有戒:关公
智勇双全。他虽中箭,只恐有诈,故鸣金收军。”德曰:“若不收军,吾已斩了
此人也。”禁曰:“紧行无好步,当缓图之。”庞德不知于禁之意,只懊悔不已。
却说关公回营,拔了箭头。幸得箭射不深,用金疮药敷之。关公痛恨庞德,
谓众将曰:“吾誓报此一箭之仇!”众将对曰:“将军且暂安息几日,然后与战
未迟。”次日,人报庞德引军搦战。关公就要出战。众将劝住。庞德令小军毁骂。
关平把住隘口,分付众将休报知关公。庞德搦战十余日,无人出迎,乃与于禁商
议曰:“眼见关公箭疮举发,不能动止;不若乘此机会,统七军一拥杀入寨中,
可救樊城之围。”于禁恐庞德成功,只把魏王戒旨相推,不肯动兵。庞德累欲动
兵,于禁只不允,乃移七军转过山口,离樊城北十里,依山下寨,禁自领兵截断
大路,令庞德屯兵于谷后,使德不能进兵成功。
却说关平见关公箭疮已合,甚是喜悦。忽听得于禁移七军于樊城之北下寨,
未知其谋,即报知关公。公遂上马,引数骑上高阜处望之,见樊城城上旗号不整,
军士慌乱;城北十里山谷之内,屯着军马;又见襄江水势甚急,看了半响,唤向
导官问曰:“樊城北十里山谷,是何地名?”对曰:“罾口川也。”关公喜曰:
“于禁必为我擒矣。”将士问曰:“将军何以知之?”关公曰:“‘鱼’入‘罾
口’,岂能久乎?”诸将未信。公回本寨。时值八月秋天,骤雨数日。公令人预
备船筏,收拾水具。关平问曰:“陆地相持,何用水具?”公曰:“非汝所知也。
于禁七军不屯于广易之地,而聚于罾口川险隘之处;方今秋雨连绵,襄江之水必
然泛涨;吾已差人堰住各处水口,待水发时,乘高就船,放水一淹,樊城,罾口
川之兵皆为鱼鳖矣。”关平拜服。
却说魏军屯于罾口川,连日大雨不止,督将成何来见于禁曰:“大军屯于川
口,地势甚低;虽有土山,离营稍远。即今秋雨连绵,军士艰辛。近有人报说荆
州兵移于高阜处,又于汉水口预备战筏;倘江水泛涨,我军危矣,宜早为计。”
于禁叱曰:“匹夫惑吾军心耶!再有多言者斩之!”成何羞惭而退,却来见庞德,
说此事。德曰:“汝所见甚当。于将军不肯移兵,吾明日自移军屯于他处。”
计议方定,是夜风雨大作。庞德坐于帐中,只听得万马争奔,征鼙震地。德
大惊,急出帐上马看时,四面八方,大水骤至;七军乱窜,随波逐浪者,不计其
数。平地水深丈余,于禁、庞德与诸将各登小山避水。比及平明,关公及众将皆
摇旗鼓噪,乘大船而来。于禁见四下无路,左右止有五六十人,料不能逃,口称
“愿降”。关公令尽去衣甲,拘收入船,然后来擒庞德。时庞德并二董及成何,
与步卒五百人,皆无衣甲,立在堤上。见关公来,庞德全无惧怯,奋然前来接战。
关公将船四面围定,军士一齐放箭,射死魏兵大半。董衡、董超见势已危,乃告
庞德曰:“军士折伤大半,四下无路,不如投降。”庞德大怒曰:“吾受魏王厚
恩,岂肯屈节于人!”遂亲斩董衡、董超于前,厉声曰:“再说降者,以此二人
为例!”于是众皆奋力御敌。自平明战至日中,勇力倍增。关公催四面急攻,矢
石如雨。德令军士用短兵接战。德回顾成何曰:“吾闻‘勇将不怯死以苟免,壮
士不毁节而求生’。今日乃我死日也。汝可努力死战。”成何依令向前,被关公
一箭射落水中。众军皆降,止有庞德一人力战。正遇荆州数十人,驾小船近堤来,
德提刀飞身一跃,早上小船,立杀十余人,余皆弃船赴水逃命。庞德一手提刀,
一手使短棹,欲向樊城而走。只见上流头,一将撑大筏而至,将小船撞翻,庞德
落于水中。船上那将跳下水去,生擒庞德上船。众视之,擒庞德者,乃周仓也。
仓素知水性,又在荆州住了数年,愈加惯熟;更兼力大,因此擒了庞德。于禁所
领七军,皆死于水中。其会水者料无去路,亦皆投降。后人有诗曰:
“夜半征鼙响震天,襄樊平地作深渊。关公神算谁能及,华夏威名万古传。”
关公回到高阜去处,升帐而坐。群刀手押过于禁来。禁拜伏于地,乞哀请命。
关公曰:“汝怎敢抗吾?”禁曰:“上命差遣,身不由己。望君侯怜悯,誓以死
报。”公绰髯笑曰:“吾杀汝,犹杀狗彘耳,空汙刀斧!”令人缚送荆州大牢内
监候:“待吾回,别作区处。”发落去讫。关公又令押过庞德。德睁眉怒目,立
而不跪,关公曰:“汝兄现在汉中;汝故主马超,亦在蜀中为大将。汝如何不早
降?”德大怒曰:“吾宁死于刀下,岂降汝耶!”骂不绝口。公大怒,喝令刀斧
手推出斩之。德引颈受刑。关公怜而葬之。于是乘水势未退,复上战船,引大小
将校来攻樊城。
却说樊城周围,白浪滔天,水势益甚,城垣渐渐浸塌,男女担土搬砖,填塞
不住。曹军众将,无不丧胆,慌忙来告曹仁曰:“今日之危,非力可救;可趁敌
军未至,乘舟夜走,虽然失城,尚可全身。”仁从其言。方欲备船出走,满宠谏
曰:“不可。山水骤至,岂能长存?不旬日即当自退。关公虽未攻城,已遣别将
在郏下。其所以不敢轻进者,虑吾军袭其后也。今若弃城而去,黄河以南,非国
家之有矣。”愿将军固守此城,以为保障。”仁拱手称谢曰:“非伯宁之教,几
误大事。”乃骑白马上城,聚众将发誓曰:“吾受魏王命,保守此城;但有言弃
城而去者斩!”诸将皆曰:“某等愿以死据守!”仁大喜,就城上设弓弩数百,
军士昼夜防护,不敢懈怠。老幼居民,担土石填塞城垣。旬日之内,水势渐退。
关公自擒魏将于禁等,威震天下,无不惊骇。忽次子关兴来寨内省亲。公就
令兴赍诸官立功文书去成都见汉中王,各求升迁。兴拜辞父亲,径投成都去讫。
却说关公分兵一半,直抵郏下。公自领兵四面攻打樊城。当日关公自到北门,
立马扬鞭,指而问曰:“汝等鼠辈,不早来降,更待何时?”正言间,曹仁在敌
楼上,见关公身上止披掩心甲,斜袒着绿袍,乃急招五百弓弩手,一齐放箭。公
急勒马回时,右臂上中一弩箭,翻身落马。正是:水里七军方丧胆,城中一箭忽
伤身。未知关公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发帖际遇]: 风神无名跑去泰国取经,回来后出版《葵花宝典--2008奥运免自宫限量特别珍藏版》,获利银两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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