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雪】—第二章——第二夜

剧场导演

自从霍展白被飞针扎中后，死人一样地昏睡了整整两天，然而醒来的时候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榻边的小几上只放了一盘冷了的饭菜，而和以前众星捧月的待遇大不相同。

霍展白

霍展白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睁开双眼，努力的回忆着，只记得似乎被薛紫夜的飞针扎中，便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坐起身来，发现四周并无一人。
   
   薛紫夜呢？那个凶巴巴的女人哪儿去了？是不是在炼药呢？不知道沫儿的药什么时候可以拿到？
   霍展白的脑子里一大堆疑问，再也躺不住了。尽管身上的伤口还痛着，但霍展白始终是个闷不住的人。于是趁着四下无人，便批好了衣服，起身向外走去。
   
   屋外还下着雪，霍展白抬头，望向天空，雪花纷纷扬扬地飘着，似乎也随着他呼吸的温暖坠落了它的飞扬。
   霍展白并未弹去他身上的雪花，只是看着天空，出神。
   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一抹令他魂牵梦萦的红色，他似乎看到了沫儿和其他的小孩子一起健康地奔跑玩耍，他似乎看到了她终于不再恨他，而他，终于可以卸下一身早已不堪的重负。
   
   八年了，八年的奔波终于就要有了终点。
   以后也不用每年伤痕累累地来到这里忍受着薛紫夜的喜怒无常。他终将得到解脱。他不用每日和薛紫夜斗嘴然后吃下她的暴力，不用每次被她修理得一愣一愣，不用默默地每次在远方看着她跪在坚冰上梦呓般地与那个永远也不会醒来的人说话，待她快要昏迷时，悄悄地将她抱回。
   
   以后，也不用来被这个凶巴巴的女人揶揄了。哈哈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却感到了一阵失落呢？薛紫夜，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薛紫夜........”不自觉的，已将那个名字喃喃念出。

药师谷薛紫夜

此时薛紫夜正托着一盘银针推了院门，听得霍展白念着自己的名字，突然讥诮出声：“霍七公子唤我何事？皮痒了？”

紫夜将银针搁在榻旁的小几上，收了说笑的心情，此后，自己和霍展白将会再无纠葛，这八年来每年的收治似乎成了一种习惯，以后恐怕会不适应吧？

紫夜不由得问了一句：“你……以后还会再来么？”

霍展白

还会再来么？还会再来么？这个记忆中一直都是骠悍的女人居然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不再凌厉霸道，似乎还带了点犹疑。霍展白一时间竟未做出任何反应。
   
   她，也会觉得失落吗？霍展白垂下眼睑，瞬间就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不大可能吧。她薛紫夜是什么人呐？怎么可能会舍不得自己，估计是巴不得送走我这个讨债鬼吧？
   可是，看着她的眼里那种浓得化不开的忧愁，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意的？在意那个趴在冰面上痛哭，单薄的身影，仿佛被雪融化般让人心疼。
   怕冷又病弱，啧，这个凶女人，一点都不懂得爱惜自己。想到这里又换了一副没心没肺的不正经样，对着薛紫夜道
   
   “嘿嘿，我想你了嘛......当然就叫你啦。呐，你要再不来我都准备去找你了。以后我当然还来啊，还你的诊金，啊，对了！还有喝酒猜拳，我不信我赢不了你！”
   说道喝酒，霍展白最喜欢的，便是这药师谷的笑红尘。每年他和薛紫夜都会在梅树下对饮。

药师谷薛紫夜

听到霍展白说到喝酒，薛紫夜嫣然笑道：“哈哈，我可是喝酒划拳长大的，你想赢我？只怕你会输得哭鼻子！你想想前几年，你哪次能赢过我？好啦，先治伤，晚上我自会备下笑红尘待你前来挑战，不过，这酒老价钱，五十两一坛，你可不许赖账！”

霍展白，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和你对饮了吧，若你知道了我设下的骗局，你会原谅我么？嘴角自嘲似的牵动了一下，薛紫夜啊，你从何时开始竟变得如此的惆怅满怀了？

霍展白

霍展白听罢，立即乖乖得坐回了榻上，笑道：
   “好，一言为定，这次我可一定赢你！”
   
   此时的霍展白，笑得单纯，笑得就像一个孩子，好久都不曾有过这种笑容了。
   可是转眼间他的笑容凝住了，因为他看见了薛紫夜的神色似乎带了不易察觉的忧伤。虽然他也曾在她伏在冰面哭泣之时远远地看着她的忧伤，但这一次，却不一样。
   
   霍展白心里突的一跳，难道她遇上了什么事？又见薛紫夜虽托着银针进来，却迟迟没有动手，和她平时里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手法完全不符。
   不对，太不对了。
   “喂，你怎么啦？”问罢还伸出手掌，五指摊开的，在薛紫夜如玉的俏脸前不到三厘米处晃着。接着道“你不会是钱被偷了吧？”
   这个贪财的女人，能让她这么失魂落魄的，不会真的是钱掉了吧？

药师谷薛紫夜

薛紫夜一把挡开霍展白晃动在眼前的手掌，再也无心和霍展白说笑：“手拿开！”

话音一落，手中银针已飞速扎到霍展白身上，一如以往的熟练，调整银针的间隙，薛紫夜却又想起了明介：那第三根金针，我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动手，雪怀，我不能再失去明介了！我自诩医术高明，既不能救醒你，如今救不得明介么？还有沫儿……到底有什么方法才可以让他得以续命？师傅，你若当初能多教我些东西，今日的局面是否会有所转变？

心神不属，不觉一根银针已没入霍展白的身体中。

霍展白

霍展白吃痛，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不过比之身上的剧痛，更令他在意的却是今日薛紫夜的反常。
   原本刚刚只是想逗她开心，原以为她会如往常一般反唇相讥，然后看着自己气结的模样没心没肺地开心地笑出声来。
   
   “你怎么了？”虽然痛得声音都在颤抖，但他还是转过身去开口询问，虽然他也知道她未必会回答。
   但他还是问了，而且很急切地看着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已经近乎关切。

药师谷薛紫夜

薛紫夜神游的思绪被霍展白颤抖的声音拉了回来，回过神来却被自己吓了一跳，惊呼一声：“你别动，别动，我给你挑出来！你忍一忍！”

低头仔细将银针一分分拔出，再也不敢胡思乱想。待得银针拔出，薛紫夜才松了口气：“没事了，你的伤势已无大碍！”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霍展白彷佛流露出近乎关切的神色，薛紫夜却只是疑心自己心神不宁看花了眼。他……也会关心我？

紫夜轻摇臻首，将霍展白身上的银针一一拔除，低语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去看看别间的病人，今晚我会在梅树下扫雪以待的！”

霍展白

霍展白有些惊讶地望着她，八年来，他从未见过这个骠悍的女人如此惊惶失措。他内心有些不安：她一定遇到了什么事情，却不肯说出来。
   “我.....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反正我的伤也没什么大碍了。我陪着你吧。”
   
   实在放心不下，这绝对不是平时的薛紫夜，她到底怎么了？霍展白下意识地对薛紫夜说出了这句话，刚说完就想狠狠地抽自己一个嘴巴，八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显地表露出对她的关心。
   而显然他认为下一刻他肯定又会被薛紫夜揶揄，人啊，就是这么别扭。堂堂鼎剑阁七公子也自觉尴尬，而一旁的雪鹞很明显地幸灾乐祸地在那里晃的像个钟摆。
   
   死畜生，待会儿本公子一定扒了你的皮！霍展白瞪着雪鹞，心里恨恨地骂道。

药师谷薛紫夜

紫夜听出霍展白略微关怀的语气,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你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养伤吧,我的事情你帮不上忙的。”

语毕不等霍展白反应,已收拾好医具,往秋之苑缓缓行了过去。

秋之苑的窗棂间还是垂着厚厚的帘幔,明介正躺在床上熟睡,只是睡梦中的他依然眉头紧皱,呓语不断。

难道他想起些什么了？紫夜探手触到第三根金针,无奈的缩回手来,若是贸然拔掉,只怕明介会因为突然涌入的记忆而彻底疯狂,到底有什么办法？紫夜摘下发间的紫玉簪,内心挣扎,片刻后彷佛下定决心,不,我一定能想到
办法的。

剧场导演

金针被解，幻象一层层涌出——

这是哪里……这是哪里？

手脚都被嵌入墙壁上的铁链锁着，四周没有一丝光。他抱着膝盖缩在黑暗的角落里，感觉脑袋就如眼前的房子一样一片漆黑。

外面隐约有同龄人的笑闹声和风吹过的声音。

那里头有一个声音如银铃一样的悦耳，他一侧头就能分辨出来：是那个汉人小姑娘，小夜姐姐——在全村的淡蓝色眼眸里，唯一的一双黑白眼睛。

在被关入这个黑房子的漫长时间里，所有人都绕着他走，只有小夜和雪怀两个还时不时地过来安慰他，隔着墙壁和他说话。那也是他忍受了那么久的支撑力所在。

自从他六岁时杀了人开始，大家都怕他，叫他怪物，说他是妖瞳，只有小夜姐姐她还一直叫自己弟弟。

可是都已经那么久了，为什么他还要被关在这里？

他又没有做错事！他要出去……他要出去！

因为愤怒和绝望，黑暗中孩子的眼睛猛然闪出了熠熠的光辉，璀璨如琉璃。

黑暗重新笼罩了他，他拼命摇晃着手脚的锁链，嘶声大喊。

“不要挖我的眼睛！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明介。”背后的墙上忽然传来轻轻的声音。

他狂喜地扑到了墙上，从那个小小的缺口里看出去，望见了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小夜姐姐！是你来看我了？”

“那些混账大人说你的眼睛会杀人，可为什么我看了就没事？”那双眼睛含着泪，盈盈欲泣，“你是为了我被关进来的——我和雪怀说过了，如果、如果他们真挖了你的眼睛，我们就一人挖一只给你！”

从洞口看出去，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泪水滑落。

他看得出神。在六岁便被关入黑房子，之后的七年里他从未见过她。即便是几天前短暂的逃脱里，也未曾看清她如今的模样——小夜之于他，其实便只是缺口里每日露出的那一双明眸而已：明亮，温柔，关怀，温暖……黑白分明，宛如北方的白山和黑水。

小夜姐姐……雪怀……那一瞬间，被关了七年却从未示弱过的他在黑暗中失声痛哭。

你，从哪里来？

黑暗中有个声音如在冥冥中问他。明介，你从哪里来？

假的……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他不过是坠入了另一个类似瞳术的幻境里！

在那个声音响彻脑海的刹那，那双明眸越来越模糊，他在心里对自己大呼，极力抵抗那些连翩浮现的景象。是假的！绝对、绝对不要相信……那都是幻象！

瞳

恐惧与孤独中，仿佛抓住了什么东西。
紧接着，印入眼帘的竟是那一张与梦里人依稀相似的脸，脸上写满的都是关切与焦虑，而自己正紧紧的抓着她的手。
现实与梦境一时让瞳的思绪变得无限混乱。仿佛在冥冥之中有着关联，仿佛梦境也是现实。
不！不可能的，我和眼前的这个女人没有关系！我从生下来便是个杀手，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过去...对了..一定是妖术，她一定在用妖术控制的自己！她想害我！
“你...妖术！出去！出去！”瞳甩开女人的手，竭斯底里的对着眼前的女人叫着，要把她赶出自己的房间。
猛然间，瞳一侧脸，避开了那女人的目光。
只因为发觉自己的脸上挂满了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中流出的泪珠。
“呜....”破碎矛盾的记忆充斥与脑中，让瞳如同一匹受伤的狼哀嚎。

药师谷薛紫夜

紫夜顾不得被瞳握得生疼的双手,眼看着瞳冷漠的外壳在逐渐崩溃中,急切的摇了摇他的肩膀,颤声道：“明介,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我……小夜姐姐不会害你的！"

虽是他侧过脸去,紫夜仍然看见了他眼角闪避不及的泪光,那一瞬间已让紫夜心疼不已,探手抚了抚瞳的黑发,仿若自言自语：”这些年,你一定受了很多苦！”

瞳

仿佛被紫夜的关怀所打动，瞳的身子微微一颤，眼眶中大颗的泪珠流出。
回身，将身后的这个女子紧紧搂入怀中，深深注视的她的眼睛。
看到的只是真诚，悲伤，担忧。
不必问，这些都是因为自己而产生的。
面对这样的目光，有什么理由去怀疑呢？
将她搂得更紧，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小夜姐姐，我...记得一些了。”
良久的沉默。
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除了眼中闪过的一丝狡黠。

药师谷薛紫夜

紫夜听到瞳的话语,喜极而泣,也紧紧抱住瞳,半晌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紫夜拭去泪珠又正色道：“你的记忆被人用金针锁住,我已经拔掉了两枚,第三枚我一定会想办法拔掉,那样你就能想起所有的事情了！”

瞳

听到紫夜的话，对她轻轻一笑，点了点头道：“小夜姐姐，我相信你。”
仿佛于无意间想到什么，说道：“龙血珠...我要。”
语气中带着恳求。

药师谷薛紫夜

听得瞳的言语,紫夜浅浅一笑,道：“那珠子我并未带在身边,明日我来看你的时候给你带过来，如何？你先好好休息，养伤是第一要务！”

言语中尽是宠溺和商量的语气。

瞳

点了点头，道：“好，姐姐，明天早点来。”

药师谷薛紫夜

薛紫夜扶瞳躺好，将薄被轻轻往上拉了拉，一边点头：“好！你先休息吧，姐姐还有事情，先走了！”
言毕，款款而去。

瞳

躺在床榻上，恋恋不舍得目送紫夜离去。
直到她离开，眼神中的温暖突然消失，换做玄冰般的寒冷。
“傻女人，你能以妖术欺我，我便能以温情欺你。”

药师谷薛紫夜

紫夜离开秋之苑后便吩咐丫鬟挖出埋在梅树下的笑红尘,亲自在梅树下的小案上摆上些佐酒的茶果点心,待一切准备妥当时已暮色将至。

唤了丫鬟去请霍展白,紫夜捂着手炉倚于梅树下静静等候。

霍展白

死.女.人。本公子要是再关心你，我霍字就倒着写！

霍展白想着白天薛紫夜揶揄自己的话语，一个人在房间忿忿不平，一边作势要捉住那只仿佛在嘲笑自己的鸟，却在此时薛紫夜的丫鬟走了进来。

“七公子，小姐已在梅树下等候，请公子前去共饮。”

“知道了，这就去。”丫鬟退出去后，霍展白回头，“死畜生，回来再收拾你！”说罢便前去赴约了。

见薛紫夜已坐下树下相待，看见那热着的笑红尘，霍展白顿时也没气了。走过去放下墨魂，坐在了薛紫夜对面。

药师谷薛紫夜

笑红尘在红泥的小火炉上煨着,酒香扑鼻,芳香清冽。

紫夜将霍展白和自己面前的小盏斟满,举了琉璃小盏冲着霍展白：“你老实说你是否馋了我这笑红尘整整一年了？今日便与你痛饮一番,日后,你要再想喝到可就不容易了！来,我敬你！”

话音甫落,一盏笑红尘已率先吞进腹中。

霍展白

举杯，一饮而尽。

“啧啧，你这女人，倒也真能喝。你的酒量到真的很不错。”想起前几次拼酒，这个女人竟然能和自己打成平手，实属罕见。

“厉害，唉，我说，你还没出过谷吧？等我了了手头这件事，就带你去中原看看，那里的好酒也不少哦。还有免得你老师怀疑我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