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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齐主狂生

[小说连载] 《义客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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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5 18:40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水魂浪子”中毒之后,怕自己如果强行夺取解药的话,不但会加快毒液扩散,更会惊走“水鬼汪”。如果那样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他便假装不支倒地,打算诱对方近前,好寻机制服“水鬼汪”,确保拿到解药。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张掌柜却在此时,拼命阻住了“水鬼汪”。虽然他为张掌柜有此豪气而心生感激,但他最耽心的,还是时间一长,自己真会被蛇毒所害。此刻,说不能说,急又是干着急,也只好去听天由命了。还好,没想到张掌柜竟误打误撞地给他制造了这个机会。可是,一等他制住“水鬼汪”,身子也已经瘫软地倒在地上。
    张掌柜奋力将他拖在一棵大树旁边,好让他依靠树干坐起身来。替他卷起右臂一看,不觉心里一惊。就见他的整个臂膀,此刻已然变成一条紫色的大南瓜。被蛇咬的地方,正不停地往外渗着黑水。

    “水魂浪子”见他惊得不知所措,不觉淡然一笑。他用那已然十分微弱的声音说道:“去那人身上,把解药找到。”
    张掌柜这才醒过劲来,连忙走了过去,从那人的身上,搜出了两个瓷瓶。药虽找到,可不知如何用法。正在这时,田褔刚好从镇上回来。一见眼前这种情景,不觉先是一愣。当他从张掌柜手里接过那两个瓷瓶时,基本明白了个大概。见他逐个打开用鼻子闻过之后,这才对张掌柜说道:“蓝瓶是外敷的,白色里面是口服的。”
张掌柜不甚放心地问道:“福儿,不会搞错吧?”
田褔一笑说道:“放心吧老爷,我舅父以前在明州开过‘神农堂’,那里主要以经营蛇药为主。小的时候,经常长在他那。也不时帮他研料配药,所以不会错的。”
张掌柜没想到田褔还有这种本事,从田褔手中接过那两瓶药,走在“水魂浪子”的跟前。弯腰就要把蓝瓶的药粉往他的伤口上敷。不想,却被田褔给拦住了。
    田褔重新将药瓶取在手中,这才对张掌柜说道:“这个人所中的毒,我看远要比一般蛇毒厉害。如果不能将他的毒血排出,单凭蛇药,是很难将毒化解的。老爷,你去屋里打盆清水来,剩下的事,让我来做吧。”
    张掌柜见田褔说的甚是在理,所以也就放下心来。当他将清水打来之后,见田褔已用自己的裤带,把那人的臂膀固定住了。他撩起水来,清洗着手里的一把小刀。然后用刀挑开被蛇咬过的伤口,凑过嘴去,就要去吸。没曾想,却被“水魂浪子”猛地推了一把。“不知轻重的娃娃,你不要命了?”
    由于田褔根本没有丝毫准备,所以被推了个仰面朝天。气得他爬起身子,冲着“水魂浪子”恶狠狠地嚷道:“你真是狗咬吕洞宾,我好心为你疗伤,你竟然这样对我。哼!我看你这种人,还是死了最好。”说完,使劲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张掌柜心里明白,别看此人已然伤到这种危险程度,但他却不愿用个孩子来为自己冒此奇险。不是心胸坦荡之士,如此会有这等异于常人的举动。他来在田褔面前,用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福儿,先生这是为了你好。他是怕你年龄太小,蛇毒又强,救人不成,反被其害。”说完,走到那人的身边。用双手将那人的右臂定在自己的腿上,低头就吸。
    “水魂浪子”心中不觉一暖,暗赞主仆二人的心性不凡。不过,他深知百花五步蛇的毒性太强,说什么也不让别人替他冒险。所以,他一边努力晃动着右臂,一边虚弱地说道:“你把药给我敷上便是,没有必要这么复杂。”
    田褔一见主人去吸,顿时急了。一边来抢大汉那条臂膀,一边急切地说道:“老爷,你可不行,你根本不懂这里面的事,还是让我来吧。”
    张掌柜正因吸不到伤口而心焦,见田褔来抢,顿时脸色一沉道:“福儿,听话,不然我真的生气了。你帮我把先生的臂膀扶住就行,余下的,你就别管了。”
    田褔深知主人的性格,不敢再去执拗。但他心中着急,又全无办法可施。只好走到那人身边,抓起那条右臂,没好气地使劲把它挤在树干之上。
    才吸了一口,张掌柜便被那股刺鼻的腥臭,熏得头昏脑胀。当他将嘴里的毒血吐在地上时,只觉得胃液上翻,竟连吃过的早饭也呕吐出来。顿时,眼泪鼻涕随之而下。他连忙掏出手帕,将脸擦拭干净之后,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头再次吸了起来。田褔看着不忍,可又没有办法,索性将头扭到一边。
    此刻那位“水魂浪子”,不禁为之心中狂动。若不是亲眼得见,他如何也不敢相信,在这个世上,还能有这种肯为他人牺牲自己之人。他一生大多时间隐于世外,就是为了远离充斥人性丑恶的世俗。在他眼中,人们生在眼下这种道德沦丧的环境之中,能够确保自己的本性不去迷失,已然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竟没想到,还会有张掌柜这种能为他人舍身之人。由此看来,这位貌似文弱的陌生人,绝不是等闲之辈。想着想着,两只眼睛于不知不觉间,已然有些视物模糊。
    张掌柜一气吸出十几口毒血,已然是满头大汗。微做停顿之后,便继续吸了起来。直到吐出的血色变成鲜红,他才停了下来。兴奋不已地冲着田褔一笑,说了句“福儿,我看差不多了。”话没说完,身子便向后倒去。
    田褔忙上前将张掌柜扶起,从白色瓷瓶中倒出两粒丸药,令主人服下。安顿好张掌柜,他又来在“水魂浪子”身边。先将丸药与他服下,又把药粉敷在伤口之处。随手摘了一片竹叶,盖着药粉上面。接着从自己内衣下襟,扯下一条布带,一层层地与他包扎停当,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蛇毒虽然厉害,不过,蛇药功效甚灵,没多久功夫,“水魂浪子”便感觉到四肢可以伸展。他盘膝坐起,将内息调整了一阵之后,慢慢站起身来。全不理会张掌柜二人,直奔躺在地上的“水鬼汪”而去。
    “水鬼汪”虽然手脚无法动了,思路却清晰依然。见大汉向自己走来,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他用近乎求肯语调,声音发颤地说道:“五哥,小弟该死,小弟不是人。您大人大量,饶过我这回吧。”
    那人却冷冷地说道:“现在求饶,是不是有点晚了?起初我仍念当年那点旧情,不想与你过多计较。我有意避开你,正是出于这一点。可惜你却错误地认为,我是怕了你,以至三番两次来此生事。今天又以这样歹毒的手段来对付我,既然是自寻死路,那你就怨不得别人了。”说完,双掌凝力,正待下劈。猛然觉着,好像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襟。回头看时,见竟是那位替自己吸毒血的客人。不觉一愣,白了对方一眼问道:“你这是何意?”
    张掌柜自觉冒昧地说道:“水魂先生切莫动气,您不妨先听我一言,然后再做决断也还不迟。我觉此人虽然行径卑劣,令人可恨。但毕竟没有造成什么后果,此人又有悔过之意。我看不如得过且过,饶他这次。更何况,你们好像还是旧相识。”
    “水魂浪子”哼了一声之后,板下面孔,冷冷地说道:“你这会在我面前,是不是以我的救命恩人来自居?这样的话,你可大错特错了,因为在下素来以冷血无情著称。就算你们救过我,也别想指望我来报偿。我要做的事,更别来干预。否则的话,我可不在乎别人说我恩将仇报。”
    张掌柜被他这顿抢白,顿时僵在了当场,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一旁的田褔,早已按捺不住,抢上前去就要与那人辩驳,却被张掌柜给强行止住了。对于“水魂浪子”的孤僻性格,张掌柜还是有心理准备的。通过适才执意拒绝别人冒险为他救治来看,在他那冷冷地外表后面,有着热血男儿共有的豪情。要知道,人是自私的,在自己生命垂危之际,找个替死鬼都不及,谁还会拒绝这送上门来的坚持。仅此一点来看,左翁对此人的评价,绝对不虚。
    张掌柜用两声干咳,缓了缓尴尬的情绪。然后语音平静地说道:“水魂先生不要误会,济困扶危,人之本性。张茂源再无见识,也不敢如此来想。人常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此人既有悔过之意,何不就此给他一个机会。我与此人,素未谋面,为他求情,无任何私欲。先生是位高人,我想不难理解此事。”
    “你这份慈悲,也该用对地方。让这种卑鄙奸险的小人活在世上,只能是多害良善之人。真到那时,你的求情,岂不是有纵然之嫌?”
    张掌柜先是一沉,随后叹然说道:“世间万物,无非一秋一世光阴。此人今日害人不成反被其害,能侥幸逃得性命,岂有不翻然悔过之理。若仍一意孤行,继续为恶,那也只有自取灭亡。岂不知,天做孽,尚可存。人做孽,不可活。”
    那人微一沉吟,随即二目一瞪,高声说了句“此恶不除,好人安有宁日?”双手用力,便把“水鬼汪”举过头顶,顺势一抛,已将“水鬼汪”摔在三丈开外的荆棘丛中。没想到,那人身一着地,四肢便能活动。也顾不上身上的刺痛,起身冲着“水魂浪子”说了句“多谢五哥手下留情,咱们后会有期。”然后,便十分狼狈地快步离去。
    张掌柜的那些话,确实对“水魂浪子”触动不小。不过,他对这俩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一直还是很谨慎的。其实在主仆二人叩门时,他正在竹舍休息。置之不理,这是他一贯的待客之道。可是后来“水鬼汪”的出现,却让他留起了心。当张掌柜误将书信交给“水鬼汪”时,他再也坐不住了。因为他不知道书信是何人所书,内容有没有与自己相关的隐秘,所以这才无奈地现身而出。这会,他见张掌柜把那封捡起的书信,重递了过来,便一把夺过,边看边皱眉。一等把信看完,不禁脱口骂道:“我说今天怎么这般晦气,原来是那个恨我不死的左老鬼使得阴招。”他又转向张掌柜道:“我看你这个人,呆是呆点,可也不会傻到这种地步吧?竟能上老鬼这当。你也不看看,眼下洪水正凶,鹅毛都浮不起来,更别说渡船了。听我说,你二位还是先回株洲,等洪水退去,再赶路也还不迟。”
    对此人一口回绝,张掌柜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去怎样表述。他认定此人定有过江之策,不然的话,左翁绝不会让他白来这里。所以,他不禁长叹一声道:“知道先生是位世外清修之人,但凡有路,我二人也不敢来此搅扰先生的清净。”当下,他便将这里的种种因由,以及一路之上所遇到的艰辛,与此人简略地述说了一遍。说到黯然动情之处,几次被夺眶而出的泪水,将叙述中断。
    “水魂浪子”一直静静在听,脸上虽然冷峻如故,但心中却是汹涌狂动。他已然觉出,自己面前这人,绝对是位世间难得的贤德君子。就他这番作为,古贤之中,也未必能有几人可为。怪不得,连一向不结人缘的左老鬼,也自甘为他修书引荐。直到这时,他再也装不下去,嘉许地冲着张掌柜点了点头。深有感慨地说道:“先生此情,足以感动天地。话既到此,那我也就实话实说。如若别事令我相助,我绝对敢说万死不辞。单这渡江之事,却万万不可。先生不妨想想,眼下洪水正猛,可说是奇险无比。若贸然求渡,纵能侥幸,无疑也是九死一生。二位对我本就有恩,我绝不能用这种方式,来报答两位对我的救护之情吧?”
    张掌柜闻言,庆幸自己并没看错。此人孤傲的外表后面,更不乏热血豪情。之所以不肯答应助自己过江,主要是顾及主仆二人安危。所以他恳切地说道:“先生替我二人着想,我岂有不知。但先生想没想过,像我这样的迂腐之人,行走在这乱世之间,何尝不是一步一险。今洪水之患是在明处,避有可能。但那些隐在暗处的江湖凶险,难道只能令我退而不前吗?咳!绝不可能。张茂源既然撇家舍业出来,早已将生死看淡。哪怕是一步一灾,一步一险,我也绝无退缩之理。还望先生能够体谅这些,助我一臂之力,我将永世感念先生的大德。”
    那人听完这番话后,周身的热流,比那汹涌的江水还要躁动。由心底生出一句:这才是真正的奇男子、大丈夫!有缘得此一遇,足慰平生。能为此人效命,何尝不是一件引以为豪的快事。不过,眼下过江,风险太大。所以,他无限感慨地说道:“先生云天高义,可说是旷古难寻。能为先生尽力,原是求之不得。不过,水火无情,如若置身于惊涛巨浪之间,它不会给你一丝侥幸。说真的,论起泅水搏浪之技,洪水再猛,还伤我不得。可是,在这一泄千里的狂涛之中,我却丝毫顾不上你们两个。所以,我劝先生还是暂缓渡江。”
    随着“水魂浪子”的态度渐渐转暖,张掌柜心里,则慢慢地变凉。他呆呆地在那站了好长时间,这才黯然地说道:“即是如此,我只好再想其他办法,就不过多打扰先生了。”转向田褔,吩咐他去牵驴。
    看着张掌柜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水魂浪子”心中不觉有些隐隐作痛。几次想叫住二人,可一想到严重的后果,还是强忍住了。就在这时,田褔牵着两头毛驴走了过来。他突然被一件东西给惊住了,连张掌柜与他道别都没回应。直到主仆二人走出好长一段,他才反应过来,忙高声喊道:“先生暂请留步。”
    张掌柜一闻呼唤,认为是对方改变了主意,不觉心中一喜。没想到,那人追在近前,并未与张掌柜答言。而是两眼直勾勾地注视着,灰驴头上的那绺红缨。张掌柜见他这般举动,知道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一颗心顿时又变得空荡荡的。
    那人呆看了一阵,突然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忙收了收心神,转向张掌柜道:“先生,能说一下这绺红缨是谁给扎的吗?”
    张掌柜一听,心里不觉来气。我们远道来此,无非想借助于你。你不但不肯帮忙,这会却来闲扯无聊之事。所以,他便口无遮拦地说道:“俗人焦虑,琐事不断,不比先生逍遥。如果您对这头驴有兴趣,我便把它留下就是。其他的,多言也是无益。”
    那人如何不知张掌柜心境,自嘲地笑了一下之后,方才叹然说道:“看来这也是天意,昔日我曾对某人立过重誓,但有所使,万死不辞。又见先生心念坚定,与其让别人误你二人,还不如我陪你们赌上一赌。”
    张掌柜闻听此言,不觉大喜过望。当下三人便一同走进竹舍,落座之后,这才将如何路遇奇异少年及老丐的经历,与那人说了一遍。当他将那枚古怪的铁牌拿出与其看时,“水魂浪子”不知为何,二目之间,隐隐似有泪光。最后,就见“水魂浪子”站起身来,对二人说道:“既是天意,我复何言?这里干粮物品一应俱全,你们用过之后,在此休息等候便是。”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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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8 14: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回:

飞舟劈波越奇险         
浊流狂吞怒悲颜


    天交五鼓,张掌柜已随那清亮的鸡啼之声,走下床来。当他来在院中,一股芳草之气,迎面扑来,令他有种说不出的畅快。院落清幽别致,是处相当怡人的所在。尽管这会天未放亮,四周看上去比较朦胧一些,但这正恰恰给小院添了几分诱人的魅力。
    天在不知不觉间放亮,张掌柜见田褔睡得正香,也就没去惊动于他。披了件衣服,独自向小镇走去。他原想在镇上买些早点回来,可转遍了整个小镇,竟然不见一家经营之户。原来此处少有外来之人,镇上居民,多以农耕渔猎为主,各家几乎都是自起炉灶。所以,除了几家杂货之铺,很少再有经营之户。张掌柜转到最后,总算遇到一个挑担卖炊饼的,好歹买了几个,这才没有空手而归。
    刚进院门,就见田褔在喂牲口。忙开口问道:“福儿,先生起来没有?”因他知道,“水魂浪子”昨夜回来很晚。这会能够起来,已是很不易。
    田褔则答道:“老爷您刚走,我就起来了。那边一直没啥动静,我想应该还在睡吧。”他的话音未落,却见“水魂浪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张掌柜立即意识到,此人一定又是起了个大早。
    用过饭后,张掌柜试探地问道:“不知我们何时渡江?订好时候,我二人也好早做准备。”
    “水魂浪子”望着张掌柜说道:“渡江之物,基本备齐。不过我还想再说一句,你我此去成败未卜。但凶险则是显而易见,您可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张掌柜语气坚定地说道:“先生不必多虑,我见识虽少,但毕竟不是个孩子。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老天真的不容这份人间挚诚的话,我又何惜这段无趣的残年光阴?”
听了他这番语调苍凉的豪迈之句,“水魂浪子”心中不再有过多顾虑。“那好,既然如此,你们可以去准备了。”
张掌柜听他如此一说,脸上顿时现出一种难以抑制的喜色。连忙召唤田褔一起收拾物品。由于过于匆忙,难免忙中出错。一件物品,在他们忙碌中遗落到地上。二人对此,竟然丝毫未有察觉。
    “水魂浪子”对此却看得真真切切,见他走上前去,神色颇为恭敬地,将那件物品拾在手里。等张掌柜收拾停当,这才将物品递还给他。之后,好像还有话要说,不过想了想又忍住了。
    张掌柜虽然少走江湖,但对于看人看事,应该属于强项。从对方的神情之中,得知此人好像知道这枚铁牌的出处。所以他便说道:“先生好像对这枚铁牌的事情了解一些,能否与我二人,简单说说?”
   “既然先生问到,那我只想嘱咐一句。此处西行,你身上的所有东西都可以丢掉,就是不能把这件物品遗失。因为这件物品,在你现在这种处境之中,有时会比老天爷管用。”
   张掌柜不禁有些诧异,“先生之言,我有点不太明白,能不能明示一下?”
    那人看了张掌柜一眼之后,稍微一顿,这才语气十分凝重地说道:“很多事,一时也无法与您说清。你只需要记住,在这西南各省之间,以后不管再遇见哪路山贼水寇,只要出示此物,便可确保先生二人可以一路平安。”
    张掌柜万没想到,这枚小小的铁牌,竟会有如此大的神通。回想一下与那少年分手之后,除了一场虚惊之外,确实比较平稳,难得真是这枚铁牌的作用?不过,那些人如何知道这枚铁牌呢?对了,一定是驴头上的那绺红缨。少年借驴送驴的真正目的,恐怕就在于此。想想井昆二人惊走时的表情,以及“水魂浪子”态度的转变,不正是从发现驴头上的红缨开始吗?由此看来,真难为了那位少年义士。想到这,张掌柜颇几分有歉意地说道:“惭愧,受人如此大的恩惠,至今尚不知晓。若非先生点化,我主仆二人,恐怕永远也不会解开这个谜,真难为了那位小英雄。此次渡江,生死未卜,我真不想带着这个缺憾离开。所以,先生能否与我说一说这位少年的故事?”
    “水魂浪子”见他如此一说,也不好再去推拒,便把这枚铁牌的出处及有关少年的往事,与二人简略地述说了一遍。
    这枚铁牌,最初是出于一位隐居世外的高贤之手。这位长者,因不忍天下苍生遭受蒙古人的摧残,毅然放弃自己的清修。特令自己的弟子韩山童,建红巾,兴白莲,率众抗击鞑虏。除此之外,他另派四名弟子,各持自己的一件信物,作为调动并统领天下各路的义军的令符。
    说起这四名弟子,却是十分了得。四人基本上是带艺投师,又经长者十余年的精心调教,皆都具备一身足以傲视天下的武功。四人的惊人武功,加上持符调动天下教众的特殊身份,所以被当时的武林及教众们,尊为“白莲四圣”。根据四人持有的神符及各自活动区域,人们分别把他们称为,大师兄“青冥尊者”魏广陵,持“碧玉苍龙符”,坐镇协调山东、河北各路兵马。二师兄“素威神君”虞永义,持“白金虎符”,协调中州各路。三师兄“赤颜真君”路九州,“玄铁朱雀符”,行于西南各省。四弟“双灵圣主”云尚行,持“翡翠玄武符”,坐镇联络江东各路。张掌柜手中的这枚铁牌,便是发在三弟子路九州手中的“玄铁朱雀符”。
    由于长者的威望超高,所以他振臂一呼,江湖上可说是一呼百应。没出半年的光景,天下已是白莲四起,红巾遍及华夏。仅仅数年之间,已将元帝国的气数,推至了濒临灭绝的边缘。可没想到,鞑虏尚未彻底驱逐,义军的内部却祸起萧墙。那个借白莲起家的朱元璋,在自认为其羽翼丰满之际,突然倒转干戈,公然屠杀起昔日的教友来。由于他出自红巾,对教中的秘密,了解太透。从而使得连蒙古铁骑都无法撼动的红巾军,最终却没能避过朱氏的杀戮。而这时,长者及韩山童都已先后逝去。新教主及教中的各位长老,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也被朱氏虏获。在途经瓜州之时,将之尽数沉江灭迹。如此一来,教中顿时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仓促间,各自为战,结果被朱氏乘机杀了个尸骨成山,血流成河。
    在这危急时刻,重振义军的重担,无疑落在“白莲四圣”的肩上。可说起四人,武功固然冠绝天下,但对排兵布阵、统帅三军,却是一窍不通。如此一来,何以能与朱元璋的百万虎狼之师相抗衡。先是陈友谅,在鄱阳兵败便杀。继而姑苏城破,张士诚遇害。方国珍见大势已去,被迫率众归降朱氏。仅剩下四川的明玉珍,孤军奋战,誓死不降,最终也落得个血洒疆场。义军在经历了这场浩劫之后,基本上处在覆灭的边缘。朱氏的暴虐及连番的腥风血雨,让四人彻底失去了斗志。他们不想再让教中的弟兄,这样毫无意义地死在朱氏的屠刀之下。所以,四人便将各自的残部,遣散隐匿起来。四人想凭借着各自绝世的武功,屡次潜入敌营,打算除掉首恶朱元璋。浑不知,朱元璋何等老道,不但居不定所,而且平时行踪更是诡秘。周围不仅密布铁甲护卫,更邀来不少的武林奇士充当贴身侍卫。一有动静,朱元璋便闻风离去。也正因如此,“白莲四圣”在数年间的多次行动,全都无果而终。到了最后,心力俱疲的四人,再也没有精力,去与对方继续这种游戏。慨叹于“有心杀敌、无力回天”的无奈之下,愤然离开了俗世的纷争,各自隐于山野之间。
    “白莲四圣”的罢手,却没止住朱元璋那高举的屠刀。他除了明令禁止白莲之外,更派出各路侍卫高手,追杀缉拿那些隐于各地的红巾残部。使得那些人,只好三五结盟,或啸聚山林,或隐名落草。如今天下的各路草莽,恐怕半数以上,都是昔日为求自保的红巾旧部。尤其是西南各省之间,更为集中一些。这些人虽暂时偷安于江湖之上,但信念却始终没变。他们深信,在不远的将来,白莲会有劫后中兴的一天。如此一来,“白莲四圣”便理所当然地成了他们最后的希望。而他们各自手中的令符,自然也就成了白莲复兴的“圣物”。
    却不知,就在“白莲四圣”之间,也暗生嫌隙。原来,朱元璋在成势之前,对云尚行极进献媚讨好之能,很快便得到云尚行的青睐及庇护。当有人发现朱元璋暗藏祸心之时,便提醒过教主及各位长老。不想那云尚行却独排众议,坚决力挺于他。没想到,后来朱元璋真的成了叛教罪魁首恶,这让云尚行着实后悔懊恼个不及。云尚行的苦衷,应该是尽人皆知,所以很少有人在他面前提起此事。不过,素来心胸狭窄的魏广陵,由于多次行刺朱元璋未果,难免心生邪火。在一次聚会上,借着酒意,便将这些旧事抖了出来。结果,被刺到疼处的云尚行,不觉暴然而怒。二人争到激情难尽时,竟然当庭交起手来。任凭他人如何劝止,都无法阻止二人。结果,二人不但斗了个两败俱伤。就连他们各自怀中的两件玉符,也在激烈的打斗中,全都变成碎屑。一等二人意识过来,早已是悔之晚矣。消息一经传开,两人不但失去了往日留在教众心中的地位,更成了亵渎圣教,毁坏圣物的败类。如此一来,虞永义、路九州二人,便成了教众心中唯一的寄托和希望。
    张掌柜听完这些,不禁感慨地说道“战火不息,最苦的还是黎民百姓。谁坐江山,对百姓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让黎民百姓过上平稳日子。咳!如此说来,那个奇异少年,应该是路九州的后人?”
    “从驴头上的红缨扎结及赠你的令符来看,应该是这样。路九州自归隐之后,江湖上便很少有人再能见到他本人。那年襄阳教友洪玉彬,不幸落在了官府手中。就在押赴行刑的路上,被人救走。别说在场的众人不知是谁出手,就连洪玉彬本人,都不知恩人倒地是谁。只是后来有人,发现了一枚红绒蝴蝶扎结,由此推断应该是路九州所为。另有长沙的张太保,因走漏风声,被三名朝廷的侍卫高手追杀。眼看就要成为对方的刀下鬼,三名侍卫却猝然暴死在当场。张太保细一查看时,发现三人的太阳穴处,各有一个洞穿的小孔。张太保寻着血迹查看,终于找到了那几枚射杀侍卫的暗器,竟是路九州的独门暗器“火焰神芒”。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路九州救了自己。由此可见,路九州连昔日的教友都不肯轻易露面。少年若不是路氏后人,如何会有这些东西。”
    “难怪少年会有那般超凡的气节及品性,原来竟是出自豪杰英烈的大家。路家既然有如此威望,其后人何以会沦落到这等窘迫境地?”
    “水魂浪子”略有伤感地说道:“先生不是江湖中人,很难想出这里面的种种危机。人在江湖,便是处在是非漩涡之中。朝生暮死,露水一般。任何人都无法预料自己将来是个什么结果。路氏虽是武林大家,但也摆脱不了这个规律。其中细节,也只有路氏后人自己知道了。我看天色不早,你我还是准备渡江为是。”
    二人紧随“水魂浪子”来在一处江汊,老远就见一条木船停在岸边。令张掌柜不解的是,小船的两边,各自用铁索固定着几面牛皮大鼓。他那知道,这是“水魂浪子”经过一番绞尽脑汁之后,才想出这个自认为可行的办法。他从镇上神社中取来这些大鼓,将其牢牢地固定在船的两边。这样一来,不仅为船增加了抵抗洪水的能力。即便是小船不幸触物毁掉,单是这几面连在一起的大鼓,也有希望助二人渡江。由此可见,其用心何等的良苦。
    “水魂浪子”先行跳上小船,将一块踏板搭在岸上。把一只竹筐,往二人脚下一放道:“你们把这些东西,全都系在身上。”
    张掌柜一看,见是几个用渔网包住的大个葫芦,顿时知道了用意。二人各自将葫芦绑好之后,便将两头毛驴及行李,先后弄到船上。为了安全起见,将驴的四肢用粗绳栓牢,使其能够侧卧于船间。做完这些事后,“水魂浪子”从舱中拎出了一坛水酒及三只瓷碗。他将酒倒满三只大腕,冲着张掌柜二人说道:“你我三人此去,不仅是与洪水拼搏,更是与死神去斗。所以,我这里备了些水酒,算是为你我壮行了。”
    张掌柜端起酒碗,心情激动地说道:“能得先生舍命相助,这等壮士豪情,张茂源将永世铭记于心。敬请先生不要顾虑,我早说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我们尽力,便将无愧于心,纵死何憾?来!我与先生共同饮下这碗壮行之酒。”
    “水魂浪子”将空碗一丢,高声说了一句“痛快!”然后站起身来,先令张掌柜二人去到舱中坐稳。这才撤去踏板,抓起一支竹篙,用力在岸边一点,小船立刻驶入了江汊。他弃篙抓过船橹,左右分水,小船便如离弦的箭一般,破浪疾驰而去。
    小船一等离开江汊,顿时陷入了汹涌的狂涛之中,不由自主地随着激流颠簸个不停。小船在这惊涛骇浪之间,显得是那样的弱不禁风,看那势头,随时都有被狂流吞没的可能。尽管张掌柜之前做过最坏的打算,可仍不免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惊住了。
    就见此刻的“水魂浪子”,双腿岔开,就像牢牢钉在船板上似的。任凭小船上下颠簸,他兀自手摇大橹,努力让船在激流中前行。船向对岸行进虽然无比艰难,可顺流而下的速度,却快得惊人。小船好不容易接近江心之时,同样也被奔涌的狂流冲出了十余里。
    “水魂浪子”此时,明显有些气力不支。一层淡淡的薄雾,正从他那湿漉漉的头顶蒸散而出。与四周冲腾的水气,呈现出一种极不协调的对称。尽管如此,他却不敢有丝毫大意。因为已处江心,不但浪高水急,更容易遇到上游冲下的巨物。所以他咬紧牙关,苦苦撑了半个时辰,总算将小船驶出这段危险地带。再看他时,身子紧靠着大橹,脸色苍白,喘息个不停。他见张掌柜一副焦急的神情,心有不忍地望着自己,知道是为自己耽心。当下不禁一笑,立直了一下身子,冲着张掌柜说道:“口有些渴了,劳烦先生把酒抛给我。”
    张掌柜见他疲惫至极的神情,早已心中不忍。奈何别说上前帮忙,就连站都站不起来。这会听他要酒,连忙抓过酒坛,就待起身上前。没曾想,身子不等站起,便被颠簸的小船,晃倒在船板上。任他几次努力,始终无法站起身来。
    “水魂浪子”见张掌柜摔了再起,起了再摔,始终不肯放弃,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强人所难了。正想出言制止,不想却见张掌柜,紧紧抱住酒坛,身子匍匐在船板上,正一点一点地向这边爬来。顿时心头一热,体内也像顷刻间注入了一股无穷的力量。
    一等张掌柜来在近前,已被不时掀起的巨浪,呛得头昏脑胀。他努力将酒坛递了过去,“水魂浪子”接在手中,仰面喝了个底朝天之后。将空酒坛一抛道:“谢谢先生!您暂回船舱,待我再与恶浪斗上一斗。”
    也就在这时,江面上突然狂风大作。随之而来的,便是倾盆的暴雨。如此一来,本就激流狂涛的江面,更是浪涌如山。小船时而被巨浪抛得高高离开了江面,接在又陷入波谷的缝隙之中。看这情形,船被掀翻,仅是迟早的事情一般。
    “水魂浪子”深知凶险,所以不敢有丝毫的走神。双手扣紧大橹,借着巨浪翻起的力道,顺势将小船向前引出。一等小船回到江面,便奋力摇橹,以备下一个巨浪来袭。就这样,小船硬是从江天一体的狂涛巨浪之中,生生地撕开了一条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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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11 17:55 | 显示全部楼层
   正在小船渐渐接近对岸时,一块巨大的不明之物,随着巨浪,向小船翻滚而来。“水魂浪子”先是一惊,连忙使出全身的气力,拼命摇动大橹,以便令小船尽量避开此物的冲击。奈何水流太急,任他如何努力,都无法使小船有效的避开。在这紧要关头,见他突然弃掉手中的船橹,抄起那支竹篙,搭住已然临近的冲击物,奋力一撑,硬是将小船撑出了冲击范围。尽管如此,船尾的大橹仍没避开,被那件东西拦腰截为两断。
    此时的江面之上,在狂风暴雨的推动下,已是浊浪滔天,万马奔腾一般。小船虽然离对岸不远,但在激流的冲击下,根本无法靠岸。任凭“水魂浪子”本领高强,却也是无计可施。他一边舞动着手中的双桨,一边观察着岸上的地形。突然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个不大的江汊。只要能驶入江汊,上岸就容易的多。可要驶入江汊,却非一件容易之事。就待小船将要接近江汊之时,他眼睛突然一亮。见他丢下手中的双桨,弯腰拾起那只栓有长索的铁锚,看准时机,奋力将铁锚向一块礁石抛去。铁锚落地之后,滑了几滑,最终死死地扣住了岩石的缝隙。小船总算止住了随波逐流,不过要想脱离江面,仍费了不是的气力。
    小船终于驶进了江汊,此处虽然也不免浪涛涌动,但比起惊涛骇浪的江面,这点波浪,又能算得了什么。
    “水魂浪子”搭好踏板之后,这才冲着船舱中的张掌柜二人,兴奋而略带疲惫地说道:“先生,我们成功了。”   
    张掌柜双眼闪着激动的泪水,无比兴奋地说道:“是啊,我们成功了。由此可见,上天还是具有怜惜义士的情怀。不过,如果没有水魂先生的舍生相助,单靠老天,恐怕也无济于事。”
    “水魂浪子”不以为然地说道:“先生不必客套,能为先生微尽薄力,足以引为平生幸事。由此西行,路途尚远,二位还要多多保重。待先生归来之时,欢迎再到寒舍盘桓几日,这里我就不再远送了。”
    张掌柜多有不舍地说道:“我回来时,一定再去登门拜谢。不过,此刻风大浪急,先生回去似不可能,不知可有安身所在?”
    “水魂浪子”听他如此一说,不禁笑着说道:“ 先生无需耽心,这点风浪,还不足以阻住我的归程。我平日在水中的时间,远要比在陆地上多。单是我一人,就是再大些的风浪,也不足惧。”
    主仆二人送走“水魂浪子”之后,便继续赶路。由于被江水冲出十余里,为了不迷失路径,二人还是决定要先找到西行的官道。所以,便沿江往回而来。一等找到官道,天色已是黄昏。疲惫一天的二人,在草草地用过饭后,便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第二天清早,田褔一觉醒来,已然是天光大亮。柔和的阳光,透过泛黄的窗纸,把屋内照得暖洋洋的。田褔伸了一个懒腰,有种说不出舒服。这还是他自离家以来,头一次彻头彻尾地睡个囫囵觉。在他惬意之余,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因为以往不管有多辛苦,都改不了主人早起的习惯。田褔连忙叫了两声,主人竟然没应声。慌忙跑到主人的床前一看,顿时有些傻眼了。见他此刻,口唇铁青,脸色蜡黄。一呼一吸间,粗重而灼热,知道肯定是昨日被大雨淋过所至。
    田褔急忙去求助于客栈老板,老板却说此处人口不多,没有郎中及药铺。平常人们得病,总是过江去到株洲求医问药。田褔听他如此一说,顿时急得大哭。当老板知道此间的细节时,便宽慰地劝道:“小哥先别着急,你说你家主人既是被雨淋病,那你不如买些红糖生姜回来。我让人给你熬成姜汤,祛祛风寒,或许能有好转。”田褔一听,急忙转身而去。不大会功夫,便将红糖生姜买了回来。老板令人拿去煎制,时间不长,便把姜汤煎好。
    别说,一碗姜汤喂下,还真管事。张掌柜发了一身汗之后,不但燥热尽除,身上也觉得轻松多了。田褔见状,一颗悬了很久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张掌柜在听完他的一番描述之后,不以为然地说道:“人活着,没那么娇气。头痛发热,常有的事。行了,今天也歇过劲了,你去收拾一下,我们也该走了。”
    田褔急忙上前将他按住道:“像您现在这个样子,坐都坐不住,哪还能够赶路?老爷,事情再紧,也不差这一天。这一路上,遇到多少苦累,我从来没有抱怨过。因为我知道老爷要做的,是仁德之举大善事。能跟您一起,我也感到自豪。不过,出门时,夫人再三交代,一定要照顾好你。万一有何闪失,你让我如何回去与夫人交代?所以,您就听福儿一次吧。说什么,今天也不能赶路了。”说到情急之时,泪水不禁潸然而落。
    张掌柜见他伤心的样子,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同时也已觉出,就现在这种虚弱的状况,走在路上,真要遇到事情,岂不更加难为这个孩子。想到这,便笑着对田褔说道:“你这小鬼头,自己赖着不愿走,还乱找借口。咳,话又说回来了,昨天的经历,是够辛苦的。那好吧,今天就成全你这个懒虫一回。”
    田褔见主人答应了,自是欢喜不尽,笑着抹了一把眼泪说道:“懒虫就懒虫,老爷您不妨好好想想,只要我俩身体没事,何愁不会把耽误的时间给追回来。”
    天刚过正午,气候骤变。浓重的阴云,扑天盖顶地压了过来,令人感到气闷之极。人们明白,大雨很快又要来了。尽管人们对它的危害还无从察觉,但对这连绵的秋雨,打心里没有什么好感。
    这场大雨,持续了三天,都没有停歇的迹象。张掌柜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大雨,独自长叹不已。几天来,他身上的病,不但没有消退,反而略有加重的迹象。可他对自身的状况,早已不放在心上。只盼着能够天气早日转晴,不过多耽误自己的行程。还好,第四天上,太阳总算挤破了天边的云霞,露出了它那难得一见的笑脸。张掌柜强打精神,起了个大早。不管田褔如何哀求阻止,都不为所动,一心坚持赶路。
    田褔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只好做了妥协。不过,他还是想了一个既不耽误行程,又能相对减少旅途劳累的方法。那就是,他让老板帮着自己买来一个双轮篷车。这样一来,主人既能少受旅途颠簸,同时又能继续赶路。
    套好车后,张掌柜被安置在里面。田褔将主人的那头毛驴,拴在了车的后面,主仆二人便重新上路。因为耽心主人的身体,所以行进的速度放得很慢。张掌柜虽然知道这些,但为了不再去惹田褔不高兴,也只好任其自便。好在这样虽慢,总比停在客栈不走的好。
    黄昏时节,来在了一个村镇。找了一家车马店,主仆二人这才安定下来。这一天的路程,虽然不算太长,可张掌柜躺在车中,仍感到极为不适。二人在草草地吃了几口饭后,便早早地躺下休息。
    睡到半夜,田褔在睡梦中,好像听到阵阵惊呼之声。睁眼一看,就觉着外面已然乱做一团。连忙起身出门去看,可双脚去地上找鞋时,就觉着一阵冰凉。定睛看时,吓了一跳。只见房间的地面上,已然有了半尺高下的积水。他再也顾不上找鞋,光脚来在门前。打开门看时,顿时呆在了那里。此刻的街上,已然变成了汪洋一片。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了阵阵大雨。就在这时,听得有人在喊“不好了,发大水了,各家快到翠屏岗上躲一躲吧。”田褔这才醒过劲来,胡乱收拾了一下之后,背起正在睡梦中的张掌柜往外就跑。
    张掌柜蓦然惊醒之后,发现自己正被田褔背着在街上跑。有心挣脱下来,却觉得浑身无力。他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立即便意识到,肯定是湘江决口了。否则的话,单是连日的大雨,绝对不会有这等来势汹汹大水。他所料没错,连日的大雨,助长了汹涌的洪水,早已使堤岸不堪重负。夜间突降的暴雨,成了击溃防堤的元凶。好在主仆二人所处的地方,离垮塌处较为远一些。否则的话,村镇早已被水吞噬。
    田褔背着主人出来以后,街上已然见不到行人。他根本不知道翠屏岗的所在,只好顺着水流,向村外一个不算很高的土丘而去。等他把主人背上土丘,已然虚脱地有些站不起来。二人刚刚缓过点劲,回头再看自己的住所时。偌大个村镇,仅有几个屋脊浮出水面。二人在倒吸一口冷气之余,兀自暗暗心惊。多亏今天走出这几十里路,不然的话,恐怕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
    洪水吞没了村镇之后,势头丝毫没有减缓。二人立足的土丘,已被吞了个大半。田褔知道,用不了多久,土丘也会淹没。他心中着急,可又全无办法,只是不停地来回走动。随着水势的一步步逼近,他突然看见,激流中漂来一根圆木。田褔就像发现了救命稻草一般,暗想如有这根木头,主仆二人或许能逃过此劫。所以,他不顾一切地跳入水中,拼命向圆木游去。
    当他下水之后,立即明白,这事并非如他想象的那般简单。奔涌的急流,不仅让他很难接近圆木。而且下面的暗流,还不时地将他的身子往水下吸。幸亏他略知几分水性,这才没让暗流卷走。尽管这样,他还是无法接近圆木。他回头看时,大水已然漫过了整个土丘。此时的张掌柜,已然是站在了水里。田褔知道,如果不能得到那根圆木,主仆二人恐怕也只能是葬身水底。他心中虽急,脑子却是飞快。见他努力稳住身子,迅速扒下外衣,扯下自己的裤带,将之系在一起。看准漂过的圆木,奋力将衣服掷了过去。当圆木被衣服搭住之后,田褔一收手中的裤带,慢慢地将那根圆木拉在自己身边,一把紧紧地抱住。兴奋地回头来唤主人,可眼前的情景,顿时把他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就见主人,此刻正处在齐腰深的水中,被激流冲得左摇右摆。田褔不敢怠慢,抱着圆木,拼命向主人游去。
    水已经漫过张掌柜的胸口,直到这时,张掌柜意识到,今天恐怕是在劫难逃。想自己此番西行,虽然经历了各种艰辛磨难,可最终还是没能完成自己心愿。死对他来说,倒不足为惜。只是这份遗憾,叫他甚是心有不甘。他见田褔仍在拼命地向自己靠近,怎奈水流太急,田褔又不肯舍弃那根圆木。所以不但无法将木头运向这边,田褔反被圆木牵的难以自制。看到这里,他心里更加不报任何幻想。
    田褔见自己实在无法过去,便高声喊道:“老爷,您学着我的样子,使劲向我这冲一下。要快!不然的话,等水再大些,就更没有机会了。”

张掌柜虽然已经不报任何幻想,但见田褔仍在为他努力坚持着,不愿辜负了他这片苦心。所以也就分水向前一冲,两只脚胡乱在水中扑通了一阵。没想到,还真的来在田褔的身边。田褔赶紧将圆木的一端,推到主人的面前道:“抱紧它”

张掌柜下意识地攀住了圆木。可没想到,圆木的浮力有限,根本承受不了二人的重量。在他攀住圆木的瞬间,二人便连同圆木,一起向下沉去。张掌柜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当下他想都没想,便将手中的木头撒开。撒手之前,还努力将圆木向上推去。

就在张掌柜那只向上推的手还没能离开圆木,已被人死死抓住。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只手,便被田褔用裤带牢牢绑在圆木之上。

在主人决定放手的一刻,田褔已然全都看在眼里。他心中一热之余,更多的还是心痛。他同样想也没想,便做出了这种决定。


    一等张掌柜明白过来,便拼命地力图摆脱。奈何他重病未愈,体质虚弱,更何况又是在激流之中。所以,任他如何奋力,都无法阻止住福儿的行为。当下,他不禁急得泪如泉涌地高声喊道:“福儿,你不能这样。放开我,你放开我!福儿,你、你、你还是个孩子,你得活下去,活下去!好福儿,听话!我已是风烛残年之人,死对我来说,仅是今天明天之事。可是你,你还是个孩子呀!你、你、你放开我!”
    随着张掌柜那一声比一声高的哀求,田褔完成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虽然这期间,他被洪水呛得头昏脑胀。但在他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欣慰。他鼓足了余力,努力将头探出了水面,朝着逐渐远离自己的主人,高声说了句“老爷,福儿不在时,你可要多多保重自己!”还没等他把话讲完,一个大浪压了过来,福儿便再也没有了踪迹。
    此刻的张掌柜,有如万箭穿心一般。他发疯般地仰面吼道:“苍天呀,苍天!这难道就是你对世间良善的厚赐不成?如果你真看不惯我所做的这些,你可以把我雷劈、刀斩、点天灯,我绝无半点怨言。可你、你却错报在一个孩子身上。他、他、他还是个孩子!你这般暴虐不仁,就不觉得有愧于凌驾于万物之上吗?你、你、你还我的福儿!”随着这声声嘶力竭的喊叫,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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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 16: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齐主狂生 于 2012-7-2 16:39 编辑


第九回:

神医妙手难回天   
义客抱恨染黄泉

  
    永宁镇地处湘西,镇虽不大,却是贯穿各省的通衢要道。黄昏时节,一匹雪青骏马正从镇外驰来。马上之人面色冷峻,给人一种不怒自威之感。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在饶州城外参与劫杀“步云香车”的“风刀怪客”叶天罡。
那日伏击香车失手后,叶天罡已然抱定必死之念。可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收手而去,倒着实令他大感意外。在把江飞流及仲魁二人暂时安顿好之后,吩咐黄少灵留下好生照料。而他自己,则又踏上了遥远的征程。他此去不为别的,而是要全力查出江家血案的真凶。他要用自己侥幸得以保全的“风刀”,替江飞流完成他将无法完成的心结。
他与江飞流之间,原只为着年轻时的几句争强好胜之语,便逐渐升级到赌气式的刀剑对头。人常说:不成魔,难成佛。二人对武学的痴迷的共性,加之各自多年来不懈的努力,方才造就出“风刀怪客”、“雪剑迷魂”这两个一流高手。二人通过多年的争斗,越来越深的,非但不是仇恨,却是彼此间的某种默契。飞舞的刀光剑影,反倒成了二人心灵交流的工具。前番江飞流为救叶天罡失去右手,无疑也就失去了自己将来的全部。别说再去报仇,就连防范仇家恐怕也无本钱。这些叶天罡岂有不知,所以他才暗暗发誓,一定要用自己的“飞灵宝刀”,替江家讨回这笔血债。
在经过多日查访之后,并未出现新的线索。疑点最大的,依旧是那神秘的“步云香车”。所以他决定先行入川,在弄清“步云香车”的背景后再说。所以这才一路西行,今日将晚,正好来在永宁镇上。
见他来到一家名为“君安客栈”的门前下了座骑,早有小二迎上,接过缰绳,让了进去。叶天罡环顾一下四周,觉着还算不错,便问了一句,“可有好些的客房?”
小二一边将马拴好一边答道:“客爷来巧了,这几天正逢西山庙会。不仅我们这里,镇上的大小客店全都住满。好在今天有位客人退房,足见客爷运气不错。”小二的巧嘴,乃是取悦客人的本钱,可他这会却觉着有点不太对劲。他隐约觉着,来人正用那冷漠的目光审视着自己。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以至惹怒此人?可当他仔细看时,这才发现,目光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是身后的马厩。
原来马厩的旁边,是个堆放草料的柴房。此刻在角落的一堆杂草之上,正躺着一个衣衫褴褛、面容憔悴之人。起初,叶天罡的目光,也仅仅是一扫而过。可当他无意中看到那人的面容时,心头不觉一震。他真希望是自己看错了,但很快便确定下来,自己并没看错,因为那人留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这会蜷卧杂草上面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历尽磨难的江东义客张掌柜。
那日在洪水中,由于心悲欲绝,猝然昏死过去。等他醒来之时,已然躺在一张简陋的竹床之上,他明白自己是被救了。可他对此不但没有丝毫喜意,反而更加感到心中隐隐剧痛。因为之所以自己能够活着,显然是福儿用他那弱小的生命,将自己从鬼门关给赎出来的。这样的劫后余生对张掌柜来说,会是怎样的一种伤痛则可想而知。
这会,一个老者出现在床前,颇为兴奋地说道:“你可醒了,这就好了。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先养好身子。其他的事情,不妨以后再想。”
张掌柜知道定是此人救了自己,忙收住悲意,强撑着要坐起身来。却被老者给止住了,所以只好口中连连道谢不已。
老者却淡然说道:“先生言重了,助人危难,乃人之本。只是家贫清苦,不免有些怠慢了先生。”叙谈中,得知老者姓郭,膝下无儿无女。夫妇二人相依为命,仅靠桑蚕劳作维持生计。前天清晨到河边取水时,发现了漂在河边的张掌柜。急忙找人帮助,将其救在家中。二人正说话间,一个挎着竹篮的老妇人走了进来。看见张掌柜醒了,也非常高兴。通过老者的引见,张掌柜又少不得向老妇人致谢了一番。
两天之后,张掌柜不顾这对老夫妇的再三挽留,毅然踏上西行之路。这几天里,老夫妇为了能让张掌柜早点康复,连家里仅有的几只正在生蛋的母鸡,也先后赴汤蹈火地端上了张掌柜的餐桌。而老两口则背着张掌柜,吃着那些半是糙米半是野菜的饭团。对这一些,张掌柜岂有不知。除了感激之余,更抱怨老天不公。为什么那些奸佞残暴之徒,不仅个个儿孙满堂、朱门肉臭,而且还那般地肆意为恶、逍遥快活。而像这对老夫妇这样的良善之人,不仅一生困于生计。更可怜二老百年之后,竟连个为其披麻戴孝之人都不曾有,这难道就是天理?在独自感叹之余,趁着二人没留意间,将一张银票和几枚玉簪,偷偷地压在了自己睡过的床上。
张掌柜硬撑着走了两天,身上的病情则越来越重。当他来在永宁镇时,便再也撑不住了。原以为休息两天自然会好,可没想到,这一躺下就再也没能起来。起先是发热数日不退,客店老板还能派人帮他求医看护。可一见此人病情日渐加重,又见他一副落魄之像,也就懒得再去过问。店主如此,小二更是对此不闻不问。这样一来,张掌柜别说求医问药,就连饮食也无着落。好在他始终处于昏迷之中,对此已然全无感觉。
这几日正逢西山庙会,镇上客流突然加大,大大小小客店全都住满。此处的店主,也不想错过这个生财机会。所以把能用的房间,全都打扫干净充做客房,但仍是住了个满满当当。店主欣喜之余,暗叹再无可用之房。突然他想起了张掌柜,不觉暗自盘算着:此人久病不起,却独占一间客房。房钱能否付清,恐怕还未可知。眼下生意如此火爆,当然是先顾眼前再说。虽然不能令人把他抬到街上,可让他在柴房将就几天,应该没有什么不可。再说像他现在这样,睡在哪里不是一样?就这样,张掌柜便被安置在柴房之中,今天已是第二天了。
叶天罡此刻心中,道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他如何也想象不出,这位义薄云天的江东客人,竟会落到这种地步。不自觉间,一股无名之火冲冠而起。但他强自压了一下心中的怒气,转向小二冷冷地问道:“此是为何?”
小二不知他此问何意,在揣摩了半天方才答道:“客爷有所不知,此人前几日病倒在大街之上,是被我家掌柜救回店中。怎奈客房已满,所以只好暂时安顿于此。”小二自认为掩饰的很好,可叶天罡是何许人?不等听完,已然猜出个大概。当下微微哼了一声说道:“先把这人,给我背到你们这里最好的房间去。”
小二不觉一愣,一时弄不明白此人的意图。可看着对方满面怒容地注视着自己,又不敢支吾别的,所以怯生生地说道:“客爷,上房只有一间,你不会是与这花子住在一起吧?客爷的善心令人感动,可也要分清对谁。像这样不知根底的花子,染上什么恶疾都很难说。我看客爷还是慎重为是,千万莫因一时的善心,反为自己招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叶天罡早已怒火中烧,这会听小二如此言语,更是怒不可遏。不等小二把话说完,一记耳光抽了过去,小二便一溜跟头跌出了好远。尽管叶天罡恨是归恨,但毕竟知道小二不经打,所以手上并没使出几分气力。即便如此,小二仍有些吃不消。除了左颊高高肿起之外,两颗槽牙已然脱落。被小二和着血水,狠狠地吐在地上。
随着小二那杀猪般地叫声,从店内各处冲出来一二十个大汉。这些人中有伙计、厨子、帮工、打杂等等。就连管帐先生,也凑了上来。他们有的拿着木棍、厨刀、铁锹等物,一下便将叶天罡围在了正中。不等听完小二的哭诉,已有人用木棍向叶天罡的头顶击去。
叶天罡见状,不觉得冷冷一笑。众人直觉眼前一花,手中便感到灼热难当。那些刀、锹、棍棒等物,全都纷纷脱手而出,齐刷刷地插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之上。随着“咔嚓”一声断响,碗口粗的树冠已然重重地跌落在院中。“无知的东西,也不睁眼看看就敢撒野,我看你们谁敢在来放肆?”
眼前的这伙人,哪见过这种场面。顿时僵在了当场,大气都不敢再出一声。正在众人不知所措之时,一个满面油光的家伙,分开人群来在叶天罡面前。一边鞠躬一边陪笑说道:“客官息怒!客官息怒!都怪我管教无方,才使这些不懂事的家伙冲撞了客官。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与他们一般见识。有什么话只管对我说,我一定让客官满意就是。”
来人正是这家客店的老板吴天厚,因此人不但贪财好利,更兼品性低劣。除了钱财之外,可说是“六亲不认”。不是他有求之人,从来不结人缘,所以在此地的口碑极差。小二被打时,他正在账房里面。所以事情的经过,他都看在眼里。在气恼之余,暗中唆使众人出去,打算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厉害的外乡之人。可当他看到后面发生的事情,却惊得有些不知所措。以此人的身手,料想不是江洋大盗,便是冷面杀手。这样之人,如何惹得?所以这才硬着头皮出面赔罪,以便化开这场无妄之灾。
叶天罡虽然很是厌恶这张满是媚态的面孔,可担心张掌柜的状况,所以也顾不得其他,只是冷冷地说道:“先把这位先生抬到上房,让人去请最好的郎中。余下的事,我会再去吩咐于你。”
吴天厚岂敢怠慢,马上令人一一去办。并亲自张罗着将张掌柜抬进上房,这才略微松了口气。尽管如此,心中还是有种不祥之感。
郎中很快请来了,是镇上“楚明堂”的郁老先生。见他坐在床边,二郎腿高翘。干枯的右手,紧扣住张掌柜腕上的寸关尺。左手则轻轻捻弄着那几根稀疏的胡须,二目微合,一副成竹在胸之态。不多时,见他将手拿开,转向身边的吴天厚问了几句发病的时间及状况。吴天厚哪知这些,可如果实说,又怕一旁的叶天罡更往坏处去想,所以便信口胡诌了一通。郁先生听完之后,起身走到桌边坐下。提笔开出一记药方,起身交给吴天厚,让他安排抓药。
叶天罡一直沉默不语,这会见郎中要走,方才忍不住问道:“不知这位先生病状如何?”
郁老先生甚是肯定地说道:“此人脉沉无状,心率失调,乃气血两亏、久症沉积之象。病虽重,但无碍。吃几副养气中和之剂,加以调养,我想应该很快便会好的••••。”叶天罡闻听此言,心中略感几分轻松。
然而,事情并没像郁老夫子说得那样乐观。几副药下去,张掌柜的病情不但没见起色,反而愈加沉重起来。郁老先生来过两次之后,便现出推诿之色。以至以后再去请他,便令家人谎称其出诊未归。从那之后,便不再露面。
叶天罡气恼之余,更是焦急万分。他暂时还顾不上去与这等无良庸医斗气,而是忙着亲自去为张掌柜求医。可是,郎中来了一个又一个,方子换了一副又一副。而这些人,各开各的方,各下各的药。张掌柜的病非但没有治好,身体反被这些庸医的虎狼之药彻底摧毁。叶天罡见此情形,心中便如刀绞一般。这还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体会到愁是什么滋味。无奈之余,只好借酒浇愁,以求得以片刻解脱。
这一天,叶天罡又来在一家酒肆狂饮。虽然早有醉意,但他仍然没有停歇之意。来的客人,大都知趣地远远避开,省得无端成了此人的泄愤之物。就在此时,邻桌的一个外乡人由于急于吃完赶路。忙乱中失手将一只汤盆碰落,顿时瓷片纷飞、汤水四溅。叶天罡离得近些,两只裤腿上面自是受益颇多。那人见状,先是一惊。慌忙起身来在叶天罡面前,连连作揖赔罪不已。
叶天罡早就心中邪火淤积,正苦于无处发泄,此刻岂可轻易放过这个借口。不过看到冲自己作揖不停,又不好就此破脸。所以他用那双醉眼狠狠地盯住对方问道:“你来此何为?”
那人忙道:“在下甘子歆,江陵人士。祖上世代行医,前些日亲戚突患怪病,捎信让我快些赶去。今日正好赶到此处,不想无意中冲撞了壮士,还请多多恕罪为是。”
叶天罡闻听此言顿时血往上涌,自己现在这种状况,究其原因,不正是那些庸医而成吗?当下顿时狂躁起来,见他猛一起身,一把将那人扯在了自己面前。
甘子歆见对方突然变得凶神恶煞一般,脸色顿时吓得煞白。虽然全无对策,但口中还是苦苦地央求道:“壮士息怒!壮士息怒!甘子歆得罪之处,绝非有心,万望壮士宽宥为是。”
叶天罡乜斜着醉眼恨恨地说道:“今天若是别人冲撞与我,一定会可以放他。不过,像你们这种只知唯利是图的胡庸医,撞在大爷手上,也只能怪你自己晦气。”
甘子歆一边紧紧抱住叶天罡的手臂,一边苦苦辩解道:“庸医!谁是庸医?喔,我好像懂了。壮士请先放开,听我说上几句,如果壮士认为我说的不对,就是把我打死,我也绝无怨言。”
叶天罡一沉之余,真就松开了手臂,醉眼乜斜地看着对方说道:“呵呵,我看你能说些什么。不过要快,大爷可没太多时间和耐心。”
甘子歆略微稳了一下情绪之后这才说道:“听的出来,壮士的亲人之中,好像有人遭到过庸医的恶手,所以您对行医之人才有如此偏见。却不知,医者,修术之前,先需修心。只有懂得如何做人,才可尽悬壶济世之能。至于那些唯利是图之辈,若以‘庸医’言之,已是对“医者”的一种亵渎,因为他们只是一些品性低下的江湖骗子而已。壮士若让所有行医之人来偿那些江湖骗子所造之孽,显然对行医之人来说,那是天大冤屈?”
叶天罡先是一怔,然后嘿嘿一笑道:“看来你比那些庸医见过世面,辩解都如此不凡。你以为大爷醉了,就识破不了这点江湖术士伎俩。还没见哪个家伙,承认自己就是庸医。我想屈死在你手中的冤魂,应该也不会太少吧?”
甘子歆轻叹一声说道:“看来壮士认定我是庸医,咳!这般空说下去,也难令壮士信服。不如这样,您且寻一病者,我来当堂论症。如若医得不准,随便壮士发落就是,您看如何?”
叶天罡只道他是借势敷衍,所以明知是在做戏,索性戏耍一番。环顾左右之后,见临窗一张桌旁,有个中年汉子正在那里吃个不停。便走上前去,借着酒劲一把将那人扯了过来。往甘子歆面前一放,冷冷地说道:“那好吧,你就先给这位朋友看看吧。”
甘子歆不觉有些愕然,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求医问诊的。看着已是脸色苍白的中年汉子,知道他此刻的恐惧远比自己尤甚。眼见那位阎王般的大爷站在一旁,明白多说已然无意。无奈之下,只好定住心神,将目光投向中年汉子。端详片刻之后,便对汉子说道:“这位先生,先听我说上几句,如有不对,请您立刻更正。您虽生性不胜酒力,但昨夜却是大醉而归。恰逢家人尽出,所以你便合衣醉卧一宿。今早出门之际,不但没有进食,而且将隔夜残茶用于解渴之后,这才匆匆出门。其中经过,不知是也不是?”
汉子此时早已忘了先前的恐惧,大瞪着双眼,惊讶地问道:“神了!这些事情便如先生亲眼目睹一般,不知先生从何而知?”
叶天罡暗暗审视着二人,并没看出二人相识的迹象。如果二人互不相识,仅凭看上几眼,何以便知这些?虽然没看出此间的破绽,但仍深信此人定是通过作弊,才得以在此故弄玄机。当下不禁略含讥讽地说道:“我想我是小看你了,你不但是个手段拙劣的游医,而且还是个巧舌如簧的江湖术士。让你给人看病,你却一不问诊,二不切脉,却无端给人相起面来。哈哈,真有你的。”
甘子歆先是一愣,之后便笑了笑说道:“壮士久历江湖,自然是见多识广。不过,正所谓隔行如隔山。然杏林之中的玄机,何尝不是江海其间,沟壑纵横。医书有云:百草千方,各具所能。对症而施,药到病除。无端妄下,虎狼戕生。行医者,无疑具备执掌他人司命之能。只有自明,方可百通。医者辩症,古有四法,望、闻、切、问。适才我所用的手段,正是四法中的‘望’、‘闻’二法。但观此人气色,疑处如下。目浊而血丝密布,乃烈酒伤肝,气郁脾胃所至。侧首回顾,头不能偏,当为夜寒侵入,风湿落枕之故。惊惧之间,面色虽失,然两颊却酡红不退。说明虽无酒力,却有暴饮余兆。能一夜而消退烈酒之力,无疑借助隔夜残茶之功。既明这些,断不难想出此人昨夜的情形。这些推论,皆有理有据,绝无半句妄语虚言,还望壮士能够明察。”此人话音一落,已是满堂彩声。

(修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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