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补记·郭靖之死

joy19860617

一
　　大战过后，襄阳城一片沉寂。天近黄昏，半边天布满红霞，四野黄沙染血，死尸狼籍，断剑残旗，绵延数里。郭芙登上城楼，却见郭靖负手而立，眼望天边，城下军士百姓正在打扫战场。她张口正欲叫爹，却听得郭靖道：“是芙儿吗？你娘好些了是吧？”
　　郭芙嗯了一声，说：“是，娘让我来告诉你别担心。腿上的只是皮肉之伤，大夫已瞧过，上了药，休息几天就好。”顿了一下，又道：“爹……”这些天蒙古军队攻城甚急，耶律齐奉郭靖之命前去请援，已有七八天了。郭芙心下担心，今日听丐帮弟子说有帮主消息，便思询问。
　　郭靖道：“你要问齐儿嘛？他很好，这几天就回来了。”他语气略有萧索之意。郭芙心下不禁大为惊奇，她自知事以来，父亲在心目中便如天神一般，无论遭遇什么样的难题大事，从未有过半点沮丧。这时见郭靖须发间又多几许白意，猛然间想道：“却原来，爹爹已经六十多了。他这一生，可从来没有轻闲过！”
　　郭芙心下乱想，一时忘了答话。这时一个丐帮弟子走上城来，对着郭靖说了几句话，郭靖道：“我知道了。”那弟子行了一礼，便下去了。郭靖回头对郭芙说：“芙儿，咱们先回去吧。只怕你妈妈等得急了。”当下携了郭芙走下城来，回到住处。先去卧处见了黄蓉，她日间大战之时被箭射中右腿，医生用了麻沸散，这会子尚未苏醒。几个军士送柴米来，朱子柳在堂前作交接，见郭靖父女，笑道：“郭兄弟，刚刚那王坚遣人送了些江南的吃货来，道是他家乡来人带的，让你尝尝鲜。我替你收了。”郭芙道：“这王坚倒比姓吕的强些。也还想着爹爹。”郭靖笑道：“多谢朱大哥。”郭靖义守襄阳，天下英雄归心者尽多，华山第三次论剑后，朱子柳秉明一灯大师，便也留在襄阳，相助郭靖。
　　吃过晚饭，郭芙自行回房。郭靖与朱子柳说起这数日大战，心下忧郁，却也并无良策，思来想去，也不过死守二字而已。当下各自歇息，郭靖回到房中，坐到床边，握住黄蓉之手，见蓉儿睡意安详细，而面容颇见消瘦，虽然清丽不减当年，却髻边已见白发。他想着数十年来，妻子随自己江湖奔波，襄阳死守，从无半点怨言，不禁大生怜惜。
　　
　　到得半夜，郭靖忽觉有异，坐将起来，却发现是蓉儿已经醒了，正含笑望着他。郭靖笑道：“该死，居然就这么睡着了。”黄蓉道：“靖哥哥，这刻还早着呢，你且上来再睡睡吧。”郭靖道：“你的腿呢，没事了吧？”黄蓉不答，伸手理了理郭靖的头发，满目爱怜。他夫妻三十余年如一日，相聚日久，相爱弥笃。
　　过了良久，郭靖站起身来，倒了一碗茶给黄蓉。又去查看黄蓉的伤处，见疮口再深得半寸，一条腿便是废了，黄药师在此也万难救治，不禁骇然，也自庆幸箭上无毒。待重新包好，郭靖道：“蒙古军中新近来了高手，这人的箭术，不在我之下。”黄蓉一惊，想道丈夫得神箭哲别传骑射之术，更兼数十年功力，天下更无对手。靖哥哥既如此说，那人即使及不上郭靖，也是一大劲敌了。
　　这时已过三更，月上中天，淡白的光茫从窗口泻进来，铺一地银霜。黄蓉忽笑道：“今儿月色倒好。靖哥哥，不如咱们去城楼上走走吧。”郭靖正思量着那个劲敌，闻言“啊”了一声。黄蓉道：“靖哥哥，我睡不着。咱们也有很多年没看月亮了。”郭靖面有难色：“可你腿上有伤……”蓉儿道：“你背着我啊！”郭靖闻言一怔，待见得黄蓉微微偏首，笑靥如花，依稀当年少女的俏丽模样，不觉胸口一热，冲口道：“好。我背你。”
　　郭靖背起黄蓉，却并不经门口，而是穿窗而出，跃上屋顶。他担心震动蓉儿伤口，跳跃间自加小心。而数十年精持勤修，抬脚起步，宛如平地。黄蓉轻轻唱道：“活，你背着我！死，你背着我……”声音清雅，静夜中分外让人心动。郭靖心想：“蓉儿的声音声音，还和以前一样的好听！”
　　此刻中天月圆，天地间清凉如圣水之界，安宁和溢。郭靖和黄蓉沉醉在回忆之中，柔情渐浓，灵犀互动，但觉爱意滋溢，浑忘身在何处。忽听得“哈哈哈”数声大笑，如响金铂，一人大叫道：“郭大侠，黄帮主，两位前辈真是好兴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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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那人声音极是生硬。郭靖心下一凛：“来人武功大是不弱。”当下凝立不动，也并不放下黄蓉。黄蓉叹道：“这些人恁地不识趣。”郭靖向来人打量，当中立着个四十来岁的白袍汉子，鹰鼻深目，甚有冷意。夜行而着白袍，那是对自己的武功颇为自负了。白袍客旁边立着两人，一人身披黑袍，形容枯瘦，背上背着一副弓箭，神情甚是傲慢。另一人却作道士打扮，仪容甚至俊伟。黄蓉见那道士服饰兵刃，皆作全真派打扮，猛地想起一个人来，笑道：“前几年江湖中出现一名恶道，自称全真门人，偏生无恶不作。全真教数次派人想擒住此人，皆以失败告终。后来却不知为何销声匿迹。却原来是投靠了蒙古人。”那道人脸色一变，一扬拂尘，大笑三声，道：“郭夫人果然名不虚传，贫道正是冯清虚。”黄蓉低头道：“冯清虚，冯清虚？那是清字辈，你是赵志敬的弟子是不是？”
　　冯清虚大惊，他的确是赵志敬的弟子。赵志敬叛教投敌，被玉蜂所叮，惨死于终南山上，门下弟子或死或伤，只有冯清虚趁乱逃了出来。他在终南山时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这二十余年来容貌大变，却数有奇遇，练成了一身极厉害的武功，一出江湖便大找全真教的霉气。全真教只知本教突然多了个极厉害的对头，自称全真弟子而无人知其来历。而此时不单周伯通和全真五子，便是李志坦等人也已仙逝。三四代弟子人才零落，始终奈何他不得。他在江湖上行走了几年，滋意妄为，居然从未遇过对手，不免妄自尊大起来，却也因此惹了个极厉害的对头，被逼离开中原。这时被黄蓉一口将他来厉道破，不禁大是惊恐。
　　郭靖道：“原来是冯道长，不知三位所来何事？”
　　冯清虚定了定神，勉强笑道：“郭大侠好说。这位是蒙古国木忽儿木大侠。”又一指那黑衣人道：“这位是神箭金刀公孙柳公孙先生。二人久闻郭大侠威名，特来一会，三位多多亲近。”郭靖嗯了一声，并不答话。听得黄蓉在耳边低声道：“靖哥哥，我已知会丐帮弟子，让他们多多四周城门敌情。想来不会有事。”他二人心灵相通，郭靖担心敌人备夜来此，恐有诡计，黄蓉自然早就知道。
　　先前大笑那白袍客木忽儿跨前一步，道：“郭大侠，请了。”他是蒙古人，这刻说汉语，极是怪异。郭靖有些犹豫，黄蓉道：“靖哥哥，你背着我，打不打得赢他们？”郭靖本不喜多言，这时听黄蓉如此说，更不打话，上前一步，右掌划了个圈，平推而出。那三人眼见郭靖还立在三四丈开外，转瞬间掌风已及面门。不禁又惊又怒，急忙闪开。木忽儿喝道：“郭靖，你竟敢背着夫人跟我动手？”
　　黄蓉笑道：“那又有何不可？你怕了吗？”郭靖眼见三人闪动身法，武功大是不弱，精神一振。木忽儿怒道：“好，那可别怪老子手下无情。”右手五指成爪，急向郭靖抓来。郭靖右掌成刀，击向木忽儿腕关节。木忽儿变招好快，右爪下沉，左手已到郭靖面门，郭靖却并不闪避，右手一横挡开。木忽儿使得数招无功，不觉心下焦燥，想道：“我自忖神功大成，除师父外再无对手。岂知今日居然连背着夫人的郭靖都斗不过。”招式突然一变，大开大合，刚猛无俦，内力到处，指抓破空兹兹有声。旁人但见一道白影在屋顶上飘来窜去，身形潇洒。
　　郭靖咦了一声，喝道：“好。是大力金刚神抓吗？你是少林弟子？”左膝微蹲，右掌成圈，横拍而出，正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亢龙有悔”。这一招在三十年前他便已练得炉火纯青，一掌之中，能连加十三道暗劲，一道强似一道，重重叠叠无坚不推。而到得现在，却一掌便是一掌，一招击出，无强不破，纵是洪七公复生，欧阳锋亲临，也绝不敢直撄其锋。郭靖身上背着黄蓉，这一招是存心立威。
　　木忽儿忽对方掌力大盛，大吃一惊，闪避已是不及，大喝一声，双掌迎了上去。旁边二人大叫道：“不可。”双双从旁夹击而上。郭靖哈哈大笑，木忽儿只觉掌上一轻，不由自主向前跌落，掉下屋顶。好在他武功高强，反应及时，硬生生将跌势化为跃势，沾地即起，重又路回屋顶。却见郭靖立于原处，神威凛凛，冯清虚脸色发清，身形不住的发抖。而公孙柳一手挽弓，另一支手却直直下垂，竞似是断了。郭靖喝道：“凭你的功力，再练十年也伤不了蓉儿。日间放箭之人是谁？”公孙止脸色死灰，冷冷地道：“是我师父百苦道人。”
　　黄蓉喃喃地道：“百苦道人？靖哥哥，你听说过这个人吗？”郭靖摇了摇头。横目扫了三人一眼，木忽儿脸色发白，想不到平生自负，却合三人之力，在郭靖手下不堪一击。郭靖道：“你还要比吗？”这时木忽儿轻慢骄傲之心已尽去，惨然道：“我师兄弟学艺不精，任凭你处置。”郭靖微一沉呤。冯清虚忽道：“郭大侠。”刚一张口，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刚才合击之时，他的招数却是对准黄蓉而发，郭靖恨他卑鄙，伤他也最重。冯清虚本以为一番调息，已化解了郭靖的掌劲，谁知一开口，便觉内息乱涌，忍不住吐血。他身形乱晃，再也不也逞强。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扔给郭靖，跃下屋檐，竟顾不得避嫌，坐在地上开始运功疗伤。
　　郭靖接过书信，递给黄蓉。黄蓉打开一看，笑道：“靖哥哥，他们是来递交挑战书的。”回头对木忽儿和公孙柳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今日暂且饶过你们。回去告诉你们师父，七日之后，襄阳城下，郭靖黄蓉夫妇恭候大架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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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木忽儿扶起冯清虚，恭恭敬敬向郭靖黄蓉行了一礼，转身便走，公孙柳随后跟上。刚跃过两栋屋子，突然前面已多了五六人，却是丐帮弟子。黄蓉乍见敌踪，便用丐帮中特殊通讯手法通知了巡夜的弟子。巡夜弟子知会了帮中长老，埋伏在四周。这时见三人欲走，便现出身来，一人喝道：“狗贼，你当襄阳城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说走就走。”
　　郭靖惊道：“是史长老。不好！”丐帮原来的四大长老早已逝去。这刻现身之人叫史笑生，原是梁长老的弟子，这些年积功升做长老，武功多得帮主指教，已不在当年梁长老之下。
　　郭靖话音未落，只听得哎呀乱响，众丐纷纷落屋。三人已经走远。黄蓉喝道：“丐帮弟子听令，让来人走。”声音远远传去，静夜中清脆悠远。木忽儿三人心中一谨：“不单是郭靖，他夫人的武功也远在我们之上。”
　　郭靖背着黄蓉跃到丐帮弟子身边。史长老盘腿坐在地上，浑身乱颤，一双手红肿异常。那四名弟子却只是给人点中了穴道。郭靖一皱眉，先解了四人穴道，伸手按在史长老颈中大椎穴，输功助他疗伤。过了半晌，史长老长吐了一口气，睁开眼骂道：“臭小子好怪异的掌力。”一抬头见着郭靖黄容，翻身便拜。叩头道：“多谢黄帮主、郭大侠。”黄蓉是前任帮主，丐帮一众老人提起，仍然直呼黄帮主。
　　黄蓉道：“史长老不必多礼。任中，傅全，你们通知一下守城和巡夜的兄弟，多加小心在意。龚当，你师父的伤要医治，你扶着他来吧。”丐帮弟子早答应去了。余人回到郭靖住处。黄蓉拿出九花玉露丸，喂史长老吃了。又细细端详了受伤的手掌半天，才提笔写了一副方子，道：“史长老，你明儿一早便让人去城里抓这几味药，三碗水煎成一碗，内服。切记七天之内不要与人动武。”又细细说明了怎么配药，如何煎等。当下安排妥当，史长老由弟子扶着去休息。黄蓉道：“靖哥哥，这人掌力的确怪异。”郭靖嗯了一声，说：“这三人武功大是不弱，刚才若不是轻敌，一上来便三人联手，要胜他们便不容易了。徒弟如此，师父可想而知。”
　　黄蓉道：“那倒也罢了。只是史长老武功不弱，却连对方一掌都接不下。这却是什么武功？”郭靖想了半晌，摇了摇头。说：“那木忽儿一上来使的是大力金刚抓，这是少林派的工夫。只是奇险诡异，与少林武功的刚猛正大相差很远，想是练得不对。公孙柳与木忽儿是师兄弟，所使武功也是一样。冯清虚击向你那招‘鸿飞冥冥’，是正宗的全真派掌法，但内力却绝不是全真教的。”他说到此处，猛然想起：“冯清虚的掌力阴柔诡异，倒有几分像梅超丰当年，与打伤史长老的歹毒阳刚可不是一路。”
　　两人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所以然。这么着闹下来，天空已经发白。黄蓉叹了口气，道：“靖哥哥，还有件事，我也好生想不明白。”
　　郭靖道：“蓉儿，你都想不明白，我就更想不明白了。是什么事，让你这么担心？”
　　黄蓉沉呤了半晌，说：“靖哥哥，蒙古这一次三十万大军攻襄阳，那一定是志在必得。我们在襄阳城里苦心经营三十年。但要挡住蒙古大军的全力进攻，只怕难得紧。”
　　郭靖握住了黄蓉之手，却不说话。黄蓉又道：“但奇怪的是，这当口蒙古人却让百苦道人师徒向你我挑战。书信中说比武之前，两军休战，以期‘将军能养精蓄锐，大显神功于襄阳城下’。靖哥哥，当世武林之中，一灯大师、老顽童和爹爹都已逝去，杨过隐居终南山，要再寻你百招之敌，已属难能，百苦道人武功再高，要想胜你也是千难万难。他们又岂能不知？既然知道，还要明知故犯，那又是何道理？”
　　郭靖恍然道：“不错，这中间大大的不对劲。”但怎么不对劲，他更不明白。黄蓉叹道：“如果爹爹还在，他一定知道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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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第二日，蒙古大军果然没有攻城，探子一早来报，敌军已退离襄阳城三十里安营扎寨。巡抚吕文甫大喜，忙教人请了郭靖与大将王坚去。郭靖道：“昨夜对方遣人递来战书，相约七日后襄阳城下，擂台决战。蒙古人向来狡诈多变，这几日可万万轻忽不得。”当下与王坚议定了守城方略，一边着人打探消息，一边加紧守城，修复增强城墙。只到日上三杆，郭靖方才回到住处。黄蓉与朱子柳、郭芙及丐帮几位长老都在，众人说起敌人停止攻城和邀约比武之事，俱不得要领。黄蓉道：“也罢，咱们只管随机应变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蒙古人想耍什么诡计来占便宜，却也不那么容易。”她说得轻描淡写，却自有一番豪气。众人皆笑着点头称是，俱想：“郭大侠武功天下无双，黄帮主智计武林第一，无论敌人要斗什么，那也只有闹个灰头土脸的份。”
　当下说起前来挑战的木忽儿等人，武功大是不弱，而他们的师父自称百苦道人，却谁也没有听说过。自金轮法王惨死，潇湘子、尹克西等人不知所综，这十数年来，虽然忽必列雄才大略，延引人才，却始终没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武功高手。丐帮祁长老道：“几个月前北方传来消息，说蒙古国新近又任命了一位国师，来历甚是神秘，江湖中人谁也不知道他底细。据说能呼风唤雨，役神使鬼，老叫化不信神佛，只道是欺名骗世的无稽之徒。也就没有留心，遮莫就是此人？”顿了顿，呸了一口道：“直娘贼，暗箭伤人的小人，又是什么国师了？”
　　众人大笑，朱子柳道：“七日之后，耶律帮主也回来了。咱们这边便多一份把握。郭兄弟，你昨夜和他们动过手，他们的武功有甚奇异处？”他为人谨慎，知道多了解敌人一分，自己这边的把握便多一分。郭靖道：“武功招式，虽然巧妙，倒也罢了，倒是掌力，遇上时便须小心在意。”当下细细说昨晚的经过，又提到史长老的伤。朱子柳微一沉呤，说：“史长老受了伤？”黄蓉心中一动，心想朱大哥是一灯大师的高徒，武功见识俱高，便道：“祁长老，你叫人去把史长老请来，让朱大哥瞧瞧。”朱子柳一笑，道：“这可不成话，史长老受了伤，我跟着去瞧瞧就是了。”当下众人一齐起身。黄蓉腿上有伤，便由郭芙扶着回内堂歇息。余人皆往史长老住处走去。
　　
　　黄蓉回房中歇下，见郭芙面容憔悴，眉目含愁，问道：“芙儿，你又想孩子了吗？”郭芙与耶律齐结婚二十余载，却直到六年前方诞生麟儿，而两年前，蒙古大举入侵，襄阳告急。她与耶律齐助父母守城，不敢稍离，便将四岁的孩儿托人送到桃花岛上，交给在岛上清修的程英和陆小凤抚养。她夫妇中年得子，自然珍爱异常，便是黄蓉郭靖，也高兴得紧。这番母子生离，别人倒也罢了，郭芙却如何受得了？自然日日牵挂，悬心异常。见母亲问起，不觉眼眶都红了。说：“嗯，我昨儿做梦，景儿摔伤了，一个人在哭。”
　　黄蓉拉她到身边坐下，温言道：“傻孩子。你上个月不是打发人去岛上看了他吗？程师妹说他很好。自然不会有事的。”郭芙道：“我也知道，可总忍不住担心。我那时候对程师姑和陆无双不好，她们也许不尽心照看我的孩子的。”黄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一向自以为是，虽然总是闯祸，却从不肯认错。这时却后悔当日对程英、陆无双不好，实在难得。想着这几十年来，虽然这个大女儿有百般不是，但对父母却一直孝顺得紧，同守襄阳数十年，不离不弃，也从来没有过半点怨言。不禁大生怜意，将郭芙抱入怀中，柔声道：“是爹爹妈妈累了你。”
　　郭芙这时已年过四十，自结婚以来，母亲事多，虽然在一起，但也少有亲近时刻。这时听得黄蓉如此说话，忽觉心中有说不出的委屈痛楚，一下大声哭了起来。半晌，方抽抽啼啼地道：“妈……”黄蓉道：“我明白的。乖，别哭了。这么大的人，很难看的。”
　　她叹了口气，又道：“等这次打退了蒙古人，妈妈陪你一起回桃花岛，去看你的好儿子，妈妈的好外孙。”她这么说，想着这一次蒙古军势大，能不能打退殊无把握，不由得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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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正说话间，忽报大将王坚着人来请郭大侠。黄蓉道：“这会子又有什么事？芙儿，你和他一起去见你父亲吧。如果有事，告诉我一声。”郭芙应了，叫了丫鬟进来。
　　郭芙走出门，门首立着个军汉，一脸大胡子，也瞧不出年纪，身材却甚是矮小。见了郭芙，躬身行礼。郭芙也不在意，自往前走。那人跟在身后。城中军民都忙于守城，练兵筑工事，街道上静悄悄的。转过几条街，郭芙忽想起一事，猛地回身，厉声道：“你是新来的吗？我怎么从没见过你？”那人笑道：“都说襄阳郭大侠有个草苞大女儿，居然这般精明。”声音妖俏，竟是女人。郭芙随父母义守襄阳三十年，王坚手下的亲兵自然都是认识的。只是她向来粗心大意，只到此刻方才想起有所不对。
　　笑声未落，那人已欺到郭芙身前，伸掌向郭芙拍去。郭芙大怒，使出全真掌法，左掌斜出，那人身形一闪，竟从郭芙头顶跃过，在郭芙脸上摸了一下，咯咯笑道：“姐姐好娇嫩的皮肤。”郭芙大惊，一招满面春风，护住身子，转过身来。五指已成兰花状，拂向来人手腕。正是桃花岛绝学“兰花拂穴手”。郭芙年轻时骄傲自大，却屡遭大难。自知武功太差，不足为持。这十余年来方痛下苦功，潜心修练。功夫已大是不错。初时见敌人笑声娇脆，显见年纪不大，便没放在心上，谁知一招之间差点吃了大亏。当下不敢怠慢，全力应敌。那人见郭芙姿势曼妙，认穴奇准。神情亦是一谨，避得几招，冷笑一声道：“桃花岛的武功，那也不过如此。”身形滴溜溜地转了几个圈，呼地一掌斩向郭芙右肩。
　　她一掌击出，正是郭芙五指拂空，旧力已逝，新力未生之时，这于郭芙来说，前所未遇，只闹得手忙脚乱。如果黄药师和黄蓉在此，一定会大惊失色，这人于一招之间便破了兰花拂穴手。显然不是见招破招，而是钻研已久。如此处心积虑要破掉桃花岛的武功，自然不会是桃花岛的朋友。
　　百忙之中，郭芙身向后仰，足底用力一磴，急退三尺，险险避了开去。当下拨出长剑，紧守门户。她人到中年，性格已沉稳很多。不似年轻时孟浪。那人咦了一声，双掌一错，又攻上来。但她功力原比郭芙为弱，只是仗着招式巧妙占了便宜，郭芙一不急于进攻，她便奈何不得。转眼间两人已斗了数十招。那女子有些急了，她自持天赋极高，所学武功又是桃花岛的克星，纵胜不了黄蓉，对付郭芙，也应是手到擒来。谁知这郭芙武功远胜传言，所使倒大半不是桃花岛功夫。她知斗得愈久，对自己便愈不利。斗到分际，左手横拍，右肋却大大的露出了破绽。郭芙大喜，她耳听得那女子笑声玲玲，显见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女子，自己身为丐帮帮主夫人，年纪即比她大许多，又手持兵刃，居然久战不下，心下颇为焦燥。这时见对空门大露，自然不肯放过，左手捏着剑决，长剑轻划，一招越女采莲，当胸直刺。忽听得耳边娇笑：“帮主夫人，你可上当了！”手腕一麻，长剑掉在地上，敌人呼吸已在耳旁。郭芙大惊，左臂奋力扫出，那人低头避过，顺手在郭芙腰间穴道一点。她被郭芙左臂扫中，头上军帽跌落，露出满头秀发。脸上的胡须也脱落了些，露出里面雪也似的肌肤。她正准备说话，忽听得有人喝道：“什么人？”街头出现几道身影，正是丐帮弟子。郭芙大喜，那人吐了吐舌头，笑道：“姐姐，花子们来了，我可不想和他们打架。今儿可对不住得紧。”伸腿往郭芙身上一踢，身形一闪，已跃上屋顶。哎呀几声，却是几个丐帮弟子被她打下了屋檐。
　　
　　那女子一路施展轻功，她甫到襄阳，便打败了天下闻名的北侠郭靖之女、丐帮帮主夫人，这份开心，自是非同小可。想道：“你不理我，好稀罕吗？我打败你姐姐，再打败黄女侠，看你还敢不理我嘛。”正得意间，忽听有人喝道：“下去吧！”一股大力充沛天地，当头压来，无可抵御。那女子大惊，哎呀一声，直直从屋顶大惊。来人一听声音，惊道：“哎哟，不好。”急跃而下，赶在半空中伸手在那女子肩头一拍，那女子借势一跃，稳稳落下。来人道：“怎么会是你？”那女子跺了跺脚，嗔道：“是我，又怎么啦。”那人皱了皱眉，道：“襄阳什么地方，你也跑来胡闹。”眼见警声四起，已有丐帮弟子朝这边走过来。问道：“你做了什么？这是丐帮遇敌来袭的警报。”那女子扑哧一笑，说：“也没什么啊，我只不过是把你姐姐的穴道点了而已。”来人正是郭破虏。这数月来，他奉父母之命行走于江湖，寻找一个人，要办一件大事，却始终没有眉目。这几日听得襄阳战况紧急，不敢怠慢，连夜赶回，谁知甫一入城，便听到警报声，又见这军汉大模大样施展轻功，得迹可疑，便拦了下来。这时听得这女子将姐姐打败，还点了她的穴道，不由心头暗暗叫苦，他知道郭芙心胸狭隘，又高心气傲，哪曾受过这等污辱？倘若这女子被她捉到，少不了要大吃苦头。当下一把拉住那女子之手，转入巷子之中。那女子本来眉毛挑动，便欲反抗，但手一被拉住，不知怎地心头一甜，便不做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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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郭芙被那女子正好踢在尾椎穴上，身子一震，被闭的穴道已经解开。但全身酸软，手足无力。当下沉心静意，气转丹田，运功一周。再跃上屋顶时，袭击之人早已不见踪影。她心下大怒，顺手甩了旁边丐帮弟子的一个耳光。那弟子满脸愕然，捂着脸，却也不敢出声。
　　郭破虏拉着那女子的手，穿过几条街，躲进一间屋子之中。那女子见房间甚开阔，陈设也简单。只当中有一张大理石案，上面摆着文房四宝，几本书。旁边又有一小斗，放着定窑的花瓶，供着几枝雪也似的白菊。西墙上一幅烟雨江山图，落款竟是黄药师。一张床，床上也只吊着青纱帐幔, 衾褥十分朴素。郭破虏道：“这是我二姐姐的屋子，除了早间有人打扫，平时也没人进来。你在这里躲一躲。”寻出几套衣服，说：“好在你跟姐姐没有朝面，这是我二姐的，你且先换了衣服。这一闹，城门肯定戒严，我讨了军令再来送你走。”那女子“嗯”了一声，出奇地柔顺。郭破虏不禁有些奇怪，却也不没有多想。
　　郭破虏走出房间，来到大厅。却见黄蓉和郭芙都在，郭芙手中握着长剑，满脸通红，兀自气恼。黄蓉说：“那人没有伤你，不象是有敌意。你放心，总不成让她就这么欺侮了你。”一回头，见了郭破虏，大喜道：“破儿，你回来了！”郭破虏急走两步，双膝跪倒在黄蓉面前，磕了几个响头，叫道：“孩儿给娘请安！”站起身，又对郭芙行了一礼，道：“大姐！”郭芙本来满脸不渝，见了破虏，改颜笑道：“三弟。”破虏与郭襄出生后，郭靖夫妇忙于守城，军务繁忙，倒是身为大姐的郭芙照顾得更多一些，姐弟之间的感情也一直非常之好。郭破虏这时见郭芙脸有怏怏之色，心下不免觉得有些惴惴之感。黄蓉道：“芙儿，你快去告诉你爹一声，说破虏回来了，晚上一起吃饭，我炒几个小菜慰劳大家！”郭芙道：“娘，你的伤……”黄蓉一笑，说：“没事，你先去吧。”
　　
　　郭芙走后，黄蓉把郭破虏拉到跟前，破虏道“娘，你受伤了吗？”黄蓉叹了口气，道：“皮外伤，不碍事的。想不到出去这半年，人却瘦了。破儿，我让你不要回来，你怎么不听话？”郭破虏一愣，期期哎哎答不上话。两年前，蒙古军大举进犯襄阳，虽然最终被打退，黄蓉眼见元兵势大，襄阳终不可守。她夫妇二人绝意以死报国，那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但终不成让郭家大大小小一齐殉难闻。她知以郭靖的性格，“国难当头，何以家为！”绝不会考虑这些。于是私下暗暗筹划。先是将郭芙之女送去桃花岛。又对郭靖言及蒙古人势将占据中原，然我汉人终究不甘为鞑子奴隶。日後中原血战，那兵法和武功两项，将有极大的用处云云。于是两人穷一月之心力，缮写了两人兵法和武功的精要。由黄蓉聘请高手，将当年杨过留给郭襄的玄铁重剑溶了，加以西方精铁，用了一年的时间铸成一刀一剑，刀剑中空，分藏兵书武籍。
　　这一刀一剑，削铁如泥，锋锐无比。铸成之日，郭靖道：“刀剑虽是死物，惟愿得之者，可以用之济世救民，匡扶正义。这把刀，就叫它屠龙刀，剑便叫做倚天剑。”
　　半年前，黄蓉眼见蒙古军队入侵在即，便把屠龙刀和倚天剑交给了郭破虏，让他携带它们前往江湖中寻找杨过和小龙女。走之前，黄蓉曾说：“三儿，襄阳终不可守。你这一回出去，如能寻到你杨大哥自然是好的。若寻不到，你也不用回返襄阳，重要的是保护好屠龙刀和倚天剑的秘密，传与有缘人。使之能在日后帮助后人抗击蒙古，光复我大汉江山。”
　　黄蓉的心思，一半固然是如与郭靖所说，一半却是借此让郭破虏能够脱离战争，好好活下去，为郭家留下后代，她对郭破虏说寻不着杨过便不用回返襄阳，那是算定杨过与小龙女夫妇自华山第三次论剑之后，江湖上全无声息，破虏再也找不到的。而郭破虏性情憨直，倒也八分似郭靖。他行走江湖数月，在杨州遇到欲往江南寻找杨过的二姐郭襄，两人酒楼相聚，大醉一场。分手时郭破虏把倚天剑给了二姐，自带屠龙刀在北方行走，四处打听杨过的下落。人没有打听着，却让他经历了不少奇遇。直到数日前他在市集听到元军攻打襄阳的消息，当下便把屠龙刀托付给一个友人，只身赶回了襄阳。
　　
　　黄蓉见了郭破虏，自然高兴，却也免不了心底叹气，想：“这孩子和靖哥哥一样实心眼，让他抛弃爹娘姐姐独自离开，原也不易办到。我们一家子死在一起，老天爷待我也并不算薄！只是襄儿不知怎么样。”当下问起郭破虏行走江湖之事，郭破虏简单说了。又道：“数月前我在扬州碰到二姐。她要去江南。让我带了这个给你。”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看时，却是一对无锡泥人。黄蓉一怔，想起幼时与郭靖在归云庄的往事来，一时出神。
　　郭破虏道：“娘，二姐很好。她让告诉您和爹，不要担心她。”黄蓉回过神来，笑道：“这个傻孩子。好，我不担心她。那你呢，二姐屋中那个女孩是谁？”郭破虏又一次愣住了，张大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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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黄蓉笑道：“倘若家里来了客人我都不知道，那岂不是无能到极点？是她打伤二姐的吗？”郭破虏胀红了脸，点点头，呐呐地道：“她……”
　　黄蓉满脸笑意，想起他小时候偶尔被郭襄诱骗做了坏事，被自己抓住时，便是这副憨直嗫嚅模样。郭破虏虽然年过三十，在她眼里，却始终是那个十几岁的孩子。当下柔声道：“她是你朋友是吗？叫什么名字？”郭破虏红着脸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听得窗外一声娇笑：“我叫什么，那傻子可不知道，黄前辈，不如你直接问我，我告诉你。”
　　郭破虏听得笑声，不觉一惊，叫道：“冯姑娘，你……”
　　
　　来人自然是那打败郭芙的女子。她在郭襄屋中换了衫子，待得无聊，便四处张望。见那《江山烟雨图》笔势险峻，画面奇绝，不免多看了几眼。正好瞧见图中几行题款小字，写道：“襄儿自江南归，言所见繁华事，其外公乃做江山烟雨图。噫吁，如此江山不忍视，画中谁悟此心痴。襄阳黄蓉题。”她看见黄蓉二字，忽然想起：“这是她二姐的屋子。黄蓉自然也在这院子里的。我要不要现在去见她？他会不会生气？”这个他，自然是指郭破虏。她一颗心砰砰乱跳，怔了半晌，终于走出屋子。
　　那女子避过几个下人，走到大厅附近，正好听得黄蓉问她的姓名，于是出声答话，耳得郭破虏惊问，黄蓉道：“原来是冯姑娘。你自己说自然更好。黄某受伤不便于行。破虏，你请冯姑娘进来。”
　　这女子奇道：“噫，你受伤了吗？”身形一闪，抢入大厅，却见厅中坐着一个黄衫女子，头发已经花白，但形容俏丽，只眼角有些许皱纹，望之如三十许丽人。当下笑道：“你便是黄蓉黄前辈吗？你真漂亮，可一点儿都不象是他妈妈，倒象是他姐姐。”她自小调皮跳跃，又跟师父在山中长大，于礼仪什么的可一丝都不懂，懂也不在意。郭破虏皱眉道：“冯姑娘，你不要乱说话。”
　　黄蓉见她明艳无俦，活泼大胆，倒添了三分喜爱。望了郭心下想道：“我这傻小子眼光倒不差。这女子美貌不在当年小龙女之下。”于是笑道：“是吧？多谢姑娘夸奖，你也很漂亮的。”那女孩大喜，望了郭破虏一眼。却见郭破虏兀自出神。黄蓉又道：“你姓冯吗？你爹爹叫什么？”
　　那女子偏着头想了想，说：“我叫冯芊芊。跟师父长大的。至于我爹爹，师父只说他姓冯，可没说过他叫什么。”郭破虏心下道：“原来她叫芊芊。”他只知道她姓冯，到现在才知道她的全名。黄蓉听她是个孤儿，心下更添怜爱。她见这女子轻身工夫甚是高明，却认不出是哪一门哪一派。又问道：“那你师父是谁？”
　　冯芊芊望了望郭破虏，眼神里却有了几分担心。咬咬牙，突然抽出腰间长剑，剑尖下垂，摆了个甚是怪异的姿势。黄蓉大震，忽然想起一件事，霍地站了起来，大腿一痛，复又坐下。郭破虏大惊，抢到黄蓉跟前。黄蓉缓缓道：“你是晏西风的弟子？他呢，怎么没来？”
　　冯芊芊道：“晏西风是我师祖。十年前就已经逝世了。我师父叫宋三多。”
　　黄蓉点了点头，说：“晏前辈如果活到现在，该有一百多岁了。收的弟子自然不可能象你这么小。嗯，难怪芙儿会吃了大夸。是你师父叫你来找我的是吗？”
　　冯芊芊笑道：“不是，我偷偷跑出来的。师父说我现在的武功连郭襄郭二女侠可能都打不过。自然不会让我找你。”
　　
　　郭破虏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半点也不明白。他初遇冯芊芊时是在江南。那时他奉父母之命携屠龙刀倚天剑寻找杨过，在扬州遇到郭襄。分手后，这一日来到太湖边上。大湖古时称震泽，又名五湖，东南之水皆归于此，碧波万顷，烟水浩淼。郭破虏自幼长于襄阳，成年后助父守城，即便行走江湖那也是来去匆匆，难得有机会赏景观光。平日里只听母亲和姐姐讲解江湖胜景，羡慕已极，这时只见长天远水，放眼皆碧，四十八岛风流，七十二峰仓翠。只让人心旷神怡，便思仰天长啸。旁边渔家看得有趣，有人笑道：“相公是第一次来吧？不如让小的载相公湖上转转。可比岸上观赏更好。”
郭破虏看时，却见那船虽不甚大，却也精致。说话的渔翁五十余许，形容枯瘦，却也颇为精神。船后操橹的却是个十八岁的女子。郭破虏抱拳道：“如此大好。有劳老丈。”跃上船头，那船猛地一沉，险些翻倒。那女子咋舌道：“这般蠢重，可比大蛮牛还沉了！”那渔翁喝道：“小青儿休得无礼。”回头对郭破虏道：“相公别见怪，小女不懂得礼数，多有得罪。”郭破虏脸一红，道：“没干系。我身子比别个是重了些。”他身上带了屠龙刀，平白添了一百多斤，自然蠢重。那女子扑哧一笑，却不再说话，手中竹稿一撑，唉乃声中，船平平划过湖水，驰入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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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船行无声，直如在水中滑行一般。郭破虏站在船头，见四野空阔，湖天一色，真是莫知天地之在湖海，湖海之在天地。那老者道：“相公，不如让小女唱支曲子，以助雅兴。”不待郭破虏答话，那女子停下船橹，站起身来，浅浅一福，唱道：“曳杖危楼去，斗垂天，沧波万顷，月流烟渚。扫尽浮云风不定，未放扁舟夜渡，宿雁落寒芦深处。怅望关河空吊影，正人间鼻息鸣龟鼓。谁伴我，醉中舞？
　　十年一梦扬州路。倚高寒，愁生故国，气吞骄虏。要斩楼兰三尺剑，莫恨琵琶旧语。谩昭渡铜华尘士。唤取谪仙平章看，过茗溪尚许垂纶否？风浩荡，欲飞举。”
　　
　　她容貌原本平常，因常在湖国捕鱼的关系，皮肤略黑。但这一开口，清音娇柔，低回婉转，直让人心摇神驰，意酣魂醉。郭破虏虽然长于军伍之中，但自小跟随黄蓉和朱子柳读书，只听得几句，便知这是本朝词人张元斡的名作《贺新郎》。张元斡是宋高宗年间人，曾为李纲幕府，从事抗金大业。为人刚直，世所共仰。却因得罪秦桧，于绍兴二十一年（1151年）下狱除名。这首词，是他与给当时丞相李纲的。写得慷慨悲凉，沉郁雄厚，境界开阔，但被这小青一唱，却平白添了几分缠绵婉转。
　　一曲既罢，湖面上突然传来拍掌之声，有人笑道：“好一个风浩荡，欲飞举。”郭破虏一震，却见旁边驰过一艘花船。那花船船身甚大，比之郭破虏所乘渔船大出十倍不止。船头立着两人，一个锦衣玉袍，似是富家子弟，神情高傲。旁边一人作书生打扮，容貌甚为清秀，郭破虏暗暗喝彩：“这位公子当真好人才！”他在军旅之间长大，何曾见过这等风流人物？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人见他望来，微微一笑，刷地一下打开了手中折扇。
　　那大船行驰好快，转眼便远远划入湖心。郭破虏回头望时，却见小青目光痴痴望着那大船。那老汉轻轻咳嗽了两声，小青闻声转过头来，却见两人正望着她，刹时间满脸通红，娇嗔一声，躲进了船舱。那老汉摇了摇头，坐到小青原来的位置，准备操橹。却被郭破虏拦住，说是原也无事，且随波顺流而去，也是快意。当下两人互通姓名，坐在船头闲聊。这老汉姓吴，却是本地渔民，妻子早逝，留下一个女儿，今年已十八岁。平日靠打渔为生，偶尔也载些客人游湖。小青七八岁时，曾无意间救过一个女子的性命，那女子在他家住了几天，教了小青几支曲子。客人游湖时，小青便也偶尔唱唱小曲。
　　
　　到得午后，郭破虏留下一些碎银，辞别吴老汉上得岸来。寻了家客栈安顿好，方才找了家酒楼，寻着临窗的桌子坐了。叫了几样小菜，自斟自饮。酒至半酣，忽听得有压着嗓子道：“……陆庄主当年救过我父子性命，现下归云庄有难，姓朱的自然不能袖手旁……”听到归云庄三个字，郭破虏一下清醒过来。四十多年前，归云庄被西毒欧阳锋一把火烧为平地。陆冠英用了几年工夫进行重建。不过也因祸得福，东邪黄药师感激这庄子救了黄蓉一回，便亲自设计了图纸。建成后的归云庄虽然比不上桃花岛禁忌禁严，但寻常人却绝对难以踏进一步。
　　陆冠英与全真派程迦遥成亲后，生有三子。长子陆元庭七年前战死襄阳。两年后陆冠英也中风逝世，归云庄便由他二儿子陆元树接掌。陆元树精明能干，急公好义，武功又高，这数年来，归云庄已隐然成为江南武林的领袖。郭破虏曾与陆元树在襄阳第三次武林大会上见过一面，两人甚是投缘。这次来江南，郭破虏除了寻找杨过之外，与陆元树见上一面也是目的之一。不过他没来过太湖，归云庄甚为隐蔽，没有人教领谁也进不去。日间游湖时他在柳林留下了丐帮暗号，想来归云庄如有人见了，自会前来带他前去。谁知归云庄的人没见到，却听得有人说归云庄有难。当下凝神细听。
　　
　　他临窗而坐，说话之人隔着一张桌子，坐在他背后。他们说话声音本来极低，但郭破虏内力深厚，稍一凝神，便听得清清楚楚。那姓朱的话音刚落，旁边一人急道：“朱二，这可是在城里，小心让狗腿子听了去。”那姓朱的嘿了一声，道：“听见了便怎的？左右是打架，在这里干他奶奶的也不错。”郭破虏想道：“这人姓朱，嗯，他是落地生根朱大恨。他父亲是恨地无环朱存中。当初他们两人做无本钱买卖被官府捉住，是陆大叔救的他们。” 那人说道：“嘿，你就是这么鲁莽。毫无顾忌。倘只是砍几个官兵，巴巴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再说，咱们虽然不怕官兵，但归云庄现下仇敌入侵，又何必给二哥去惹许多麻烦？”朱大恨瞠目结舌，重重地嘿了一声，喝了几口酒，便不再说话。郭破虏听了半天，却依然没有头绪。

aluba

郭靖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