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蜀汉立国大义的小圈子局限
蜀汉是一段具有传奇色彩的历史,学界对于其兴衰成败一直是见仁见智。许多学者都认为蜀汉失败在于战略失误,比如刘备不该从汉中撤军不审时度势而以弱攻强、刘备欲假手东吴除关羽而破灭了跨有荆益的策划、关羽攻樊及其一系列失误等。笔者以为,织席贩鞋的刘备于动乱之际,假皇室之胄,由桃园结义入手,举复兴汉室之旗,投荆州联吴抗曹起势,因西川引狼入室奠基,竟致三分天下,数窥中原,一度出现重续刘汉大统的前景,尔后由盛而衰,尚且不时主动进攻,有许多因素值得深思。后期败亡的直接原因,主要还在于小圈子不能支撑立国大义。
一、蜀汉立国大义与小圈子的由来
蜀汉立国大义据刘备所言是因“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他作为帝室之胄要“信大义于天下”,即推翻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氏政权,重建刘家汉朝的一统天下。在诸侯争霸、曹氏独强而刘备尚无基业的情况下,的确是慷慨悲歌的宏图伟略。以此为立国大义,刘备先后赢得了关羽、张飞赵云、诸葛亮、黄忠、魏延等文武人才的支持,并获得了联络吴会、纵横荆益和进一步拓展立国的政治依据。应该说,如果战略实施和策略运用得当,其立国大义成为现实也并非不可能。但是刘备集团却将立国的基石建立在小圈子行为上,这就注定了他们会出现眼高手低的行为,无法支撑其立国大义。
对刘备等人来说,要承担兴复汉室的使命,就应该胸怀天下,广揽贤能,发展壮大其队伍的力量但从结义开始,刘、关、张就将三人帮的私情私利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大有誓同生死之气概,在领导其事业的核心力量中播种了与立国大义格格不入的小圈子基因,开启了矛盾和失败之源。
早在刘备以单薄之势茫然冲撞多年无果,不得不投奔荆州寄人篱下,三顾茅庐求策之时,关羽、张飞等就对刘备与诸葛亮“情好日密”感到不高兴在刘备劝说下不得不有所忍受,因为当时他们基本上已走投无路,需要借重诸葛亮的智慧和社会资源。
从表面上看,诸葛亮当时不过是高卧隆中的乡村知识分子,实际上诸葛亮却是荆州各重要地方势力的关系节点,并且有联络中原地区社会资源的家族优势。
从家族势力上看,诸葛亮先祖诸葛丰任过汉司隶校尉,为京师之州刺史。父诸葛任过太山郡丞,兄长诸葛谨少游京师求学,治毛诗、尚书、左氏春秋,后为东吴要官;其家族在中原也有一定势力,以至诸葛诞后来还能在曹魏任显官;诸葛亮叔父诸葛玄曾被袁术任命为接近东吴的豫章郡太守,诸葛亮因父死而往依附之。
从社会关系上看,因朝廷派朱皓武力驱逐诸葛玄而接守豫章郡,诸葛玄投靠老朋友荆州牧刘表,与荆州地方豪强大地主势力广交朋友。在诸葛玄的精心安排下,诸葛亮的大姐嫁与荆州大族中庐(今湖北南漳)蒯祺,其宗人蒯越为刘表大将;诸葛亮二姐嫁与荆州豪强庞德公之子庞山民。庞德公与著名绅士“水镜先生”司马德操情如兄弟,都是地方势力的代表。庞德公称从子庞统为“凤雏”,称诸葛亮为“卧龙”,他们的关系以及在地方豪强心目中的地位自然非同一般。
不仅如此,诸葛亮还娶了荆州著名大地主黄承彦的女儿为妻,而黄承彦之妻与刘表后妻蔡氏是亲姊妹,于是刘表又成了诸葛亮妻的姨父。蔡氏家族是汉末地方势力“最盛”的家族。诸葛亮妻舅蔡瑁少年时与曹操为友,后又帮助刘表取得荆州,势力强大。由于诸葛亮在荆州的势力关系盘根错节,地方名士徐庶、崔州平、石广元、孟公威等都成为诸葛亮座上宾。刘备得到诸葛亮帮助就抓住了荆州的军政界、经济界、文化界的关系网、信息网和人才网,为后来取荆州为国之本打下了广泛的社会基础。刘备说他得到诸葛亮就如鱼得水,这是没有半点虚言的内心话。但是关羽、张飞却连刘备亲近如此重要而且满腹经纶的人物都要嫉妒,虽为形势所迫而一时忍受,最终难免暗中有所猜忌。因此在刘备占有益州以后,最终将荆州安危托付给亲属而不是诸葛亮也就不足为怪。上行下效,蜀汉政权内难免小圈子盛行。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刘备命关羽、赵云等得力亲信并诸葛亮守卫荆州,自己与张飞等带兵入川争江山,兵败雒城时调诸葛亮和赵云增援。待西川已定,北争汉中时,由于预知“孟德虽来,无能为也,我必有汉川也!”[14]于公元219年夏天打败曹军,仅留魏延就足已遏守险要保障北边安全,刘备便率主力部队返成都。据《三国志》卷三十二《蜀书·先主传》裴松之注引《典略》曰:刘备称汉中王后还治成都,“起馆舍、筑亭障,从成都至白水关,四百余区”。在当时,有如此精力大兴土木却不及时安排诸葛亮等回军协防荆州实属严重的失误,因为荆州是各方都想争夺的战略要地,处曹、孙两家夹缝中而没有地方势力协助镇守是相当危险的。刘备只安排最亲信的关羽、糜芳等在荆州没有社会基础的外来势力负责,还要承担北伐的重任,给孙权创造了偷袭的良机。
当时关羽正从荆州北进与曹军激战,由刘备妻兄弟糜芳、老乡傅仕仁负责镇守荆州后方,而这两个人素与关羽不和,关羽在前方苦战,他们却“供给军资,不悉相救”,使关羽在北伐曹军时得不到有力的后方保障,虽获大胜却难以为继,得“人马数万”而缺乏粮草,只好“擅取”东吴的湘关米救急,激化了和东吴的矛盾。在外有曹操与孙权从前后联合夹攻,内有糜芳、傅仕仁等暗中出卖,又得不到安居益州的文臣猛将相助的绝境下,关羽血战到冬季,兵败被擒杀。遗憾的是,前期的诸葛亮常劝刘备广揽人才,后期在小圈子局限中也逐步有了变化。诸葛亮重点培养提拔了不少当年在襄阳生活时期所结的关系户圈内子弟,如马良、马谡、李严(平)、杨仪、向朗、向宠等,然而事实证明他们多不是国家可依托的栋梁之才,以诸葛亮之精明,绝非用人失察那么简单。
马良与诸葛亮称兄道弟,在蜀汉精心准备的首次北伐中,大家都认为该重用魏延和国舅吴壹等宿将,诸葛亮却“违众”提拔刘备曾认为不可大用的马良之弟马谡为先锋,结果马谡举动失宜兵败街亭,促使蜀军全线崩溃。
李严(平)曾任诸葛亮隐居地南阳的官吏,后投刘备,素为诸葛亮厚重,刘备死后与诸葛亮并受遗照辅佐后主。在第四次北伐时,诸葛亮以木牛流马助运粮草,由李严(平)负责督办,他却失职不继,又内外欺诈,与诸葛亮互推责任。诸葛亮一气之下,上表说李严(平)“安身求名,无忧国事”,一反原来的奖拔而数落其多款误国罪状。
杨仪是诸葛亮多年的亲信,任尚书时与尚书令刘巴不和,佐助诸葛亮时,常与大将魏延争斗,后来按诸葛亮遗计杀了魏延,因专权无望还悔恨没有叛降曹魏。
向朗和诸葛亮在司马德操门下是同学,在诸葛亮影响下受蜀汉重用。刘备死后向朗担任丞相长史,诸葛亮南征时“留统后事”,向朗兄子向宠被封为都亭侯,后任中部督,掌管后主宫中宿卫。诸葛亮北伐时,在有名的《出师表》中夸奖向朗兄子向宠为:“性情淑均,晓畅军事……愚以为营中之事,悉以咨之……”可见向氏叔侄权力之大。但向朗因好友马谡兵败街亭后逃亡而知情不报被免官,向宠领兵征汉嘉蛮夷时一战即死,显然都算不上什么贤能高才。
至于对诸葛亮唯唯诺诺的蒋琬、费照等“聩聩”之辈,更只是小圈子的看家人。
蜀汉政权的的小圈子作风与曹魏惟贤是举的执政风格形成鲜明对比,使事业的人才基础非常薄弱。违背了为政之道首在得人的基本规律,立国大义只能是水中之月。
二、小圈子行为破坏了有序立国的战略
按照诸葛亮隆中对策的理想设计,刘备集团应先取荆州立足,次取西川为基,然后内修政理,外观时变,一旦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集团有机可乘,则从荆州和秦川两路出兵夺取中原。在这个过程中,始终坚持联吴抗曹战略以免除后顾之忧。在当时情形下,这套立国战略具有相当的可操作性与成功的可能性。
首先,荆州处于曹吴缓冲地带,刘备、诸葛亮也有一定的势力基础。只要合理处理关系,东吴很可能愿意让刘备存在于荆州以作为对付曹操的唇齿屏障。其次,刘璋暗弱,西川易取。在刘备顺利取荆州、夺西川的过程中,大局皆如隆中对策所料。建安十九年至二十年,孙权乘曹操赤壁战败北归之机欲夺取西川,被刘备武力防阻,待孙权退兵,刘备即派兵取蜀。孙权气得大骂:“猾虏,乃敢挟诈如此!”,即兴大军争荆州,长沙、桂阳皆望风归服东吴。曹操乘机也进军汉中,刘备面临两面受敌的危险,而且明白仅凭关羽还无力守卫整个荆州,忙与孙权平分荆州,避免了联盟的破裂。随后刘备集中力量打退曹操,夺取了汉中。应该说此时刘备尚能正确执行诸葛亮预定战略,甚至不惜作出局部牺牲以换取大局的发展。如果能及时调诸葛亮等人回防荆州,很可能搞好与东吴的关系,稳步实施第二阶段战略计划,适时让刘备以帝室之胄的身份复兴刘汉王朝。
但是,诸葛亮设计的有序立国战略却因小圈子而受到根本破坏。刘备刚刚跨有荆益就因为内耗而打破了战略构架,失去了两路北伐计划的东路基础。
在荆州面临曹、吴夹攻,关羽危急的关键时刻,本应该还有一路救兵可资扭转乾坤,也因为小圈子斗争而将这最后一线希望彻底断送。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刘备北取汉中,另派孟达从姊归北攻房陵,房陵距离宛洛已仅仅几天的路程,而且可以就近呼应荆州的关羽,是极为要害的战略举措。曹军负责镇守房陵的太守是诸葛亮的姐夫蒯越,在这次进攻中被孟达兵所杀。正当孟达占领房陵,将移兵攻取上庸时,刘备“阴恐达难独任”,又派遣养子刘封率军自汉中前来统领孟达军。这次调遣被证明似乎有点奇怪,因为上庸太守申耽当即举众投降,并且将妻子及宗族都送到成都为人质以示诚意。刘备对刘封和申耽大加封赏,连申耽兄弟都升了官。孟达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奖赏。此时关羽正与曹军激战,荆州后方又遭受东吴威胁,连呼刘封、孟达发兵相助。刘封忙于耗费精力侵凌孟达,竟对关羽十万火急的求救置之不理。关羽败亡后,刘备要追究刘封、孟达不发救兵的责任,孟达在此前已被刘封夺了统军权,抢了功劳,侵夺了鼓吹,现在还有可能成为“不救关羽”的替罪羊,这个当初大力迎接刘备入川建国的得力干将只好被迫北投曹魏。据说诸葛亮当时对孟达颇有恨意,甚至于“切齿欲诛其妻子”。另据《晋书·宣帝纪》,诸葛亮后来还派郭模诈降与孟达有隙的魏兴太守申仪,使申仪向魏主告密说孟达欲行反叛,借司马懿之手诛杀了孟达。显然,蜀汉失关羽、丢荆州,使隆中对策的立国战略落空,直接祸根在于小圈子内耗。
失去了荆州后,刘备一错再错,不审时度势忍辱负重,又轻天下战略而重兄弟私情,急于伐吴报仇,使基业薄弱的蜀汉再次惨遭重创。在羞愤交加中病死永安以前,刘备还不忘以小家子口气对诸葛亮说若刘禅能辅则辅,不能辅则可以取而代之,实际上是担心诸葛亮等人不能尽忠。而诸葛亮在后主即位不久便封侯、开府治事,进而领益州牧,使蜀汉“事无巨细咸决于亮”,也可以说是小圈子导致的必然结果。
三、小圈子铸成了害人误国的败亡之路
由于小圈子的局限,蜀汉初具规模时就连遭大创,刘、关、张及其连带的若干开国俊杰含恨离世,诸葛亮由包举宇内的王佐之才变成了胸难容贤的专权宰相,使蜀汉政权步入了小圈子铸成的败亡之路。
魏延文武兼备,自取荆州、平西川、抗曹操以来,追随刘备,出生入死多立战功,是蜀汉不可多得的栋梁之臣,但诸葛亮用之有限并且时常压制。诸葛亮多次北伐都没有成功,魏延屡献伐魏奇谋而诸葛亮又不用。不仅如此,诸葛亮临终时还遗计将这位唯一在能力和资历上可能挑战自己接班人的开国功臣害死。彭羕是刘备试用后称意的奇才,识遇有加,诸葛亮虽“外接待彭羕,而内不能善”,却多次在刘备面前说他的坏话。廖立被刘备提拔历任长沙太守、巴郡太守,刘备称汉中王时又担任侍中,连诸葛亮也不得不称赞他和庞统一样是“赞兴世业”的良才,但是刘备一死他就被迁为长水校尉。又仅因廖立曾对来访的丞相掾分析了荆州得失,说诸葛亮亲信向朗等为俗人,都是很有见地的实话,被蒋琬向诸葛亮打了小报告,诸葛亮就立即废他为庶民,终身不用。
由于小圈子的局限,出类拔萃的贤能难以脱颖而出,蜀汉不得不承受人才匮乏之痛,诸葛亮也不得不在浩繁的军政事务中事必躬亲,害得自己劳碌过度而早逝。
由于小圈子的局限,兴复汉室的大义在实践中逐步偏离了航向,诸葛亮及其继任者以“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为借口,长期兴兵伐魏以自固威权,特别是深得诸葛亮的真传,后来都督中外军事的姜维累年攻战,功绩不立,与朝廷互相疑忌,干脆拥兵在外不回成都,最终使蜀汉在长期的穷兵黩武中耗尽了国力。
公元261年,东吴派人使蜀,归报见闻为:“入其朝不闻直言,经其野民有菜色。”可见蜀汉已成为奄奄一息的待亡之国了。两年之后,魏国来犯,仅两个月便缚其君北归,蜀汉成为三国之中最先灭亡的政权。
小圈子败亡蜀汉的教训告诉我们,无论战略规划制定得如何完美,缺乏团结协作的干部队伍去切实执行都会落空;事业的兴盛不在于少数人可靠,更重要的是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没有和谐包容的精神,即使有雄才大略,一时得志也难以持续发展。 |
发表于 2007-6-19 09:50
发表于 2007-6-20 2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