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鹿鼎记群芳谱之《悲哀的错位——真假太后》（作者：周柒）

天外草

《鹿鼎记》第五回《金戈运启驱除会　玉匣书留想象间》中，皇太后出场了。“韦小宝低头进去，微抬眼皮，只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贵妇坐在椅中，康熙靠在她的身旁，自然便是皇太后了，当即跪下磕头。”这位皇太后在历史中是有原形的，为孝惠章皇后，是顺治帝的妻子。由于顺治帝时董鄂妃宠贯后宫，顺治帝一直想立董鄂妃为皇后，却始终得不到当时孝庄皇太后的同意，在废掉一个皇后之后，顺治帝迫于母命，只好立孝庄皇太后的一个娘家小辈——蒙古科尔沁贝勒绰尔济之女博尔济吉特氏为后。期间顺治以“礼节疏阙”为由打算二次废后，史书中称这位皇后能“委屈圆通”，加之有孝庄皇太后作为后台，博尔济吉特氏才没有成为第二个被废掉的皇后。直至顺治帝患天花死亡，康熙继位，博尔济吉特氏被尊为皇太后。

一、《鹿鼎记》中假太后生平事迹概述  

书中皇太后与韦小宝的第一次照面，有这样一段描写：“…韦小宝偷偷向皇太后瞧了一眼，只见她脸色极白，目光炯炯，但眉头微蹙，似乎颇有愁色，又好象在想什么心事，寻思：‘她身为皇太后，还有什么不开心的？’”这段话为后面展开故事埋下了伏笔。她三十几岁就被尊为皇太后，又为何面布愁云？她能够有什么心事？第六回《可知今日怜才意　即是当时种树心》中，海老公的一次夜探慈宁宫，使真假太后的故事层层铺叙开来。在海老公与皇太后针锋相对的对话中，我们逐渐的了解到，流传得了天花死亡的顺治帝并没有死，而是因为爱子夭折、宠妃死亡，接受不了打击，去五台山清凉寺做了和尚。而董鄂妃、董鄂妃之子荣亲王、董鄂妃的妹妹贞妃、康熙的生母孝康皇后全部死于非命，而这些命案的制造者竟是养尊处优的皇太后，这个皇太后更是身怀武功，“突然间一声劲风响起，跟着篷篷两声巨响。韦小宝吃了一惊，忍不住探头张望，只见太后正绕着海老公的溜溜转动，身法奇快，一掌又一掌往他身上击去…”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身居深宫的太后竟会“化骨绵掌”一类歹毒的武功？她又究竟为何害死后宫的诸多嫔妃？  

这次与海大富的交手中，皇太后受了伤，借韦小宝之力将海大富杀死。本要将韦小宝杀死灭口，“可是一口真气说什么也提不上来，委实是筋疲力竭”，只好将其放走，之后又以升官堵住韦小宝的口，心思委实缜密。但即便这样，仍然是放心不下，先是自己亲手来杀这个小太监，失算后连手掌都被韦小宝的利器所伤。之后派瑞栋出马，这次再次失算，并且损失惨重。损失有二：一、韦小宝“顺手牵羊、反手牵猪”，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一本众人垂涎的《四十二章经》；二、瑞栋被化尸粉化掉，韦小宝慌称他逃往五台山，皇太后杀他有诸多顾忌，自此瑞栋成为韦小宝的一张护身符。接下来太后又派出柳燕跟同韦小宝去取经书，哪想这次损失更大，韦小宝杀死柳燕后，出于顽皮准备将她的一双肥脚丢入太后屋中，吓她个半死。哪想只因这心念一动，太后再次损失惨重：一、韦小宝再次听到太后的大秘密——邓炳春伪装宫女潜入宫中，并且他与太后的一番对话一句不落的给韦小宝听进了耳朵里；二、放在床下暗格里的三部《四十二章经》被韦小宝再次“顺手牵羊”；三、韦小宝向康熙举报太后的过程中，假宫女的尸体起了重要的物证作用，自此，康熙视太后为仇人；四、之后的神龙教内战中，韦小宝无意间杜撰柳燕与其叔叔的情史，让教主夫人大为恼火，认为其办事不力。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太后被陶宫娥几近刺死，身受重伤。在这一轮的角力中，太后可谓一败涂地，险些连身家性命都陪进去了。  

按照康熙的指示，韦小宝踏上前往五台山寻找老皇爷的路途。此节看似太后并未出现，但她对情节的发展却着实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庄家寡妇的住处，神龙教的教众寻找一个“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太监”，逼问韦小宝去五台山做什么。之后又有十几名喇嘛在清凉寺门前闹事，意在寻找顺治皇帝，以探询四十二章经的下落。正如康熙说的：“…知道此事的，世上连父皇在内，再加我和你，也不过六人，你不会说，我是信得过的。玉林和行颠两位自然也不会说。少林寺晦聪方丈和澄光大师就算猜到了一些，他们是有德高僧，决不会向人吐露，算来算去，只有那…那老…老贱人了”。韦小宝回宫后，与公主在床上嬉戏却被太后逮了个正着，千钧一发之际，神龙教的五龙令掉落在地。不想太后却怕极了这个玩意儿，对韦小宝的白龙使身份也着实尊敬，竟然自称属下，以她太后之尊，天下事何求不得，居然会去入了神龙教，而且地位远比韦小宝低，委实匪夷所思。韦小宝奉旨接任清凉寺方丈后，又有“三千二百零八十名”喇嘛围攻清凉寺，妄想掳走顺治帝。一个大清朝的皇太后，身居后宫，何以能与神龙教扯上关系，又何以能指挥得动大批的喇嘛前去为难？

借白衣尼九难之手，之前的种种疑惑终于得以解开。原来这太后竟是假扮的，假扮者乃大明大将军毛文龙的女儿毛东珠，多年来处心积虑潜在宫中，将真太后的说话声调、举止神态学得维肖维妙，将真太后囚禁在暗门里，自己做起了皇太后。真相被揭穿，韦小宝告知康熙，二人前去慈宁宫，却不想假太后的被窝中竟蹦出个大肉球，武功高强，将假太后一同抱走，啼笑皆非。第四十二回《九重城阙微茫外　一气风云吐纳间》中，假太后的情人瘦头陀为了救出身陷宫中的毛东珠，不惜胁迫太后。却不想却被行刺皇帝的归辛树夫妇撞到，把他们乘坐的轿子打了个稀巴烂，毛东珠就这么命丧黄泉，与瘦头陀二人相搂相抱而死。

二、错位的身份
  
关于毛东珠究竟从何时开始假扮太后，书中没有明确的交待，但根据书中叙述毛东珠杀害端敬等几位嫔妃的年份，到她死亡时康熙的大概年纪，她潜伏宫中的年数应该为十五——二十年左右。她的父亲毛文龙也是一位历史人物，并且与名将袁崇焕有极大的渊源。  

毛文龙是明朝武将，驻守鸭绿江口近海的皮岛，任总兵。在当时强大的后金窥视辽东的形势下，皮岛对于明朝是极具战略地位的。《明帝国官场政治》一书中称：“毛文龙登岛后，披荆斩棘，筹备器用，召集流民，通行商贾，南货绸布，北货参貂，挂号抽税，不过几年皮岛就称为东江雄镇。”《明熹宗实录》中，兵部对于毛文龙的评价是：毛文龙灭奴不足，牵奴则有余。这里的奴是指后金。这个评价在当时内忧外患的形势下，也算很高了。毛文龙以明朝封疆大吏的身份，在皇太极继位后与之多次联系，以维持边界安定。这样一来，毛文龙不禁有些拥兵跋扈，朝廷中的有部分官员多次向皇帝投诉，也引起了当时督师蓟辽兼登莱天津军务袁崇焕的注意。二人有过多次激烈摩擦，真是应了“将江山而快私忿，操戈矛于同室”这句话，崇祯皇帝并无甚见识，只能在二员大将中充充和事佬。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袁崇焕手持崇祯皇帝授予的尚方宝剑，第一个就先斩了毛文龙的头。并且是先斩后奏。袁崇焕为毛文龙列出《十二斩罪》，原文是这样的：“尔有十二斩罪，知之乎? 祖制：大将在外，必命文臣监。尔专制一方，军马钱粮不受核，一当斩。人臣之罪，莫大欺君。尔奏报尽欺罔，杀降人难民冒功，二当斩。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尔奏有牧马登州取南京如反掌语，大逆不道，三当斩。每岁饷银数十万，不以给兵，月止散米三斗有半，侵盗军粮，四当斩。擅开马市于皮岛，私通外番，五当斩。部将数千人悉冒己姓，副将以下滥给札付千，走卒、舆夫尽金绯，六当斩。自宁远还，剽掠商船，自为盗贼，七当斩。强取民间女子，不知纪极，部下效尤，人不安室，八当斩。驱难民远窃人参，不从则饿死，岛上白骨如莽，九当斩。辇金京师，拜魏忠贤为父，塑冕旒像于岛中，十当斩。铁山之败，丧军无算，掩败为功，十一当斩。开镇八年，不能寸土，观望养敌，十二当斩。”这十二斩罪中，有些是名副其实的罪责，有些则有些牵强。就拿给魏忠贤塑像这一条来说，当时给魏氏建祠造塑像是一种风气，算不得什么大罪，甚至连犯罪都够不上。连袁崇焕自己都曾打算为魏忠贤造生祠，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耽搁下了，最后不了了之。袁崇焕杀掉毛文龙之后立即上书，表示“战惧惶悚之至”、“席藁待罪”，虽然当时崇祯皇帝“优旨褒答”，但以他善变、多疑的性格，已经埋下了袁崇焕惨死的悲剧种子。

袁崇焕是怎样处置毛文龙妻儿的，是满门抄斩？是充军？小说中并没有交代。从手头现有的史书中也无从查知。有一点我们是知道的，大将毛文龙的女儿毛东珠在其父亲被处死后，流落到了神龙岛，自小在那里学艺，长大后成为神龙教的一名教众，属黑龙门下，被派遣到宫内查探八部《四十二章经》的下落。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到金老书中的又一个BUG，毛文龙于天启三年（1623）死亡，康熙处死鳌拜时是康熙六年（1667）年，就算毛文龙死时毛东珠是个遗腹子，那么在康熙六年她也已经43岁了，到小说中毛东珠死亡那里，她已经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年龄上不太吻合。当然，我们本着“不要和武侠小说较真”的原则，这点忽略不计。回归正题，毛东珠小小年纪便在遍布谎言与阴谋的神龙教中生存，可以想象她的艰辛与不易。十几年、二十年的处心积虑，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自己的声音、容貌、行为都隐藏在另一个躯客下，难以想象那是怎么样的一种状态。换位思考一下，毛东珠在大清的后宫里偶尔闲暇下来，会不会怅然若失？会不会突然间忘记了自己究竟是谁？命运如此不公，自己身上的这个躯壳是多么的尊贵，是大清国权力的塔尖，人人景仰。可躯壳下的自己却是如此的卑微，连生命都要受到他人的掌控，如同一只负荷的蚂蚁，不住的挣扎。她为了神龙教几乎倾尽了所有，她的青春在不属于自己的躯壳下耗尽，她与情人的幽会都要不见天日，她胆战心惊的度过日日夜夜，她伤痕累累直至沦落成一个无用的废人。第二十五回《乌飞白头窜帝子　马挟红粉啼宫娥》中，毛东珠对九难说“我是汉人”时，还有多少自愿的成分在里面？她想到了“董鄂妃姊妹临死时痛楚万状，辗转床第之的情景”，想到了“时机稍纵即逝，自己数日间便死得惨不堪言”，却有几分心思在想着国破家亡的仇恨？怪她不得，满人与汉人，她究竟更恨哪一个，恐怕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三、错位的情感
  
第六回《可知今日怜才意 即是当时种树心》中，太后得知顺治帝的下落，“舒了口气，说道：‘谢天谢地，我终于…终于知道了他…他的下落…他…他…他……’连说了三个‘他’ 字，再也接不下口去，声音颤抖得十分厉害。”乍一看，假太后似乎是因为终于得知了心腹大患——顺治帝的下落而庆幸，因为毕竟顺治帝活在世上一天，她的心上始终有块疙瘩系着缓解不开，一旦阴谋被发觉，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将在刹那间瓦解，并且死无葬身之地。但细细想来，顺治帝的下落，真的能让她如此的心神大乱么？假太后可谓是百经风雨，处理海老公、邓炳春死亡的事件上来看，就足可见她的心计之高，城府之深。是什么能让她话都说不连贯、神色失常呢？接下来，她不断追问海老公：“他…他…他…在清凉寺干什么？”“他…他真的出了家？你…你没骗我？”当确信顺治帝的确出了家时，她苦涩的说道：“他就这样忍心，一心一意，只…只是想念那…那狐媚子，把国家社稷、祖宗百战而创的基业…都抛到了脑后，我们母子，他…他更不放在心上了。”如果不是后面我们得知这个太后是赝品，这些话真真像一个后宫的妃子的哀怨。当海老公提及已经死去的董鄂妃后，太后更是怒不可遏，几近失态，与那个老谋深算的假太后判若两人。我们不禁怀疑，她究竟为什么这么生气，顺治帝与她并无夫妻之实，为避免被顺治帝识破，理应离得越远越好才对，为何她却满腔的哀怨？她与顺治帝之间究竟有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现今颇为流行一句话“环境培养人、塑造人”，一般适用于学校的教育中，但我想在皇宫这个大学堂中，这句话也是成立的。在一定的环境下生活，潜移默化的会受到环境的影响，更何况这个生活的时间是十几、二十年。或者开始还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但久而久之，难免会投身其中、参与其中。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投入感情，对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深信不疑，甚至忘记了自己本来的身份。难怪在之后与九难的对话中，她又一次苦涩的抱怨：“我丈夫？先帝只宠爱狐媚子董鄂妃一人，这些年来，他从来没在皇后这里住过一晚。真皇后他一眼都不瞧，假皇后他自然也不瞧。”她是在抱怨自己的命运不济？还是为真太后鸣不平？或者她在双重身份中迷失了自己，混淆不清？  

阴谋被揭穿后，康熙对假太后痛恨不已。第四十二回《九重城阙微茫外　一气风云吐纳间》中，毛东珠被抓进宫中，“韦小宝出去叫了四名传卫，将毛东珠揪进殿来，跪在康熙面前。康熙走到她面前，喝道：‘抬起头来。’毛东珠略一迟疑，抬起头来，凝视着康熙。”这无疑是个让人心酸的片段，毛东珠跪对着自己亲手抚养大的孩儿，已经不想再讨饶，“毛东珠见他脸色变幻不定，叹了口气，缓缓道：‘吴三桂造反，皇上也不必太过忧急，总要保重身子。你每天早晨的茯苓燕窝汤，还是一直在吃罢？’康熙正在出神，听她问起，顺口答道：‘是，每天都在吃的。’毛东珠道：‘我犯的罪太大，你…亲手杀了我罢。’康熙心中一阵难过，摇了摇头。”康熙这时已经隐隐的察觉到，自己幼年失母，一直是毛东珠抚育长大。这深宫之中，真正待他好的，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个女人，还有那个狡猾胡闹的小桂子。更加重要的是，若不是毛东珠害死了董鄂妃和董妃之子荣亲王，以顺治帝对董鄂妃宠爱之深，大位一定是传给荣亲王，康熙非但做不成皇帝，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可康熙毕竟是康熙，怎能因一时的情长而放过多行不义的毛东珠，他自己虽有不忍，还是将毛东珠送往了太后的慈宁宫——一样是死路一条，只不过假手他人。这个片段展现出了毛东珠在整部小说中最具人性化的一面，母爱是每个女人都有的天性，她也不例外。即便这个母爱有些错位，即便这个母爱只会让她更加伤怀。  

四、真？假？
  
韦小宝奉旨押毛东珠前往慈宁宫谒见太后，却看到这样一幅场景，“只见寝殿内黑沉沉地，仍与当日假太后居住时无异。太后坐在床沿，背后床帐低垂”。而韦小宝心中所想的，也与当年并无二致，“谁住在慈宁宫，谁就是母混蛋，真太后也好，假太后也好，都是老婊子”，金老借着韦小宝之口，道出了他对宫廷，尤其是深宫后院的看法。无论是哪个皇后、哪个嫔妃，无论是她处于什么朝代，都是封建制度、旧时代的牺牲品。她们整日徜徉在晦暗的宫中，生活在权力的旋涡之中不能自拔，随时有可能成为下一次政治斗争的炮灰。她们永远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着，或者说，她们在过分的为了自己而活着。
  
鬼使神差的，归辛树夫妇拼出全力袭击的轿子中竟然坐着瘦头陀和毛东珠，“轿中血肉模糊，居然死了两人！两人身上都有好几个剑创，兀自汩汩流血。一个是假太后毛东珠，另一个是矮矮胖胖的男子，五官已给掌力打得稀烂，但瞧这身形，赫然便是瘦头陀。两人相搂相抱而死”。第四十三回《身作红云长傍日　心随碧草又迎风》中，韦小宝将二人乘坐的轿子抬去火烧场火化，并对着轿子喃喃祝告：“瘦头陀、老婊子，你们在世上做不成夫妻，到阴世去做千年万年的夫妻罢。”眼看轿子和尸体都烧成了焦炭……  
不知道这种死亡的方式，对毛东珠来说是悲惨，还是一种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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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天外草 于 2008-7-24 13:07 编辑 ]

好运猪

错位没有什么……金庸只是以他的手法给我们留下了一个问题……太后都能错位，那么其他的人呢……这个问题太深奥，所以我们就只针对小说本身……毛东珠无疑是个悲剧，无论怎样，康熙应该感谢她，如果没有这个假太后，还会有康熙这个皇帝么？
即使从情感方面，也许康熙更认同的却是毛东珠……只是这样的错位，太过惊世骇俗……

[发帖际遇]: 好运猪参与红花会陈家洛的计划：成功绑架乾隆，得到奖励银两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