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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孤傲飞鹰

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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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8:45 | 显示全部楼层

荆燕吴传第五

荆王刘贾,高帝从父兄也,不知其初起时。汉元年,还定三秦,贾为将军,
定塞地,从东击项籍。
汉王败成皋,北度河,得张耳、韩信军,军修武,深沟高垒,使贾将二万人,
骑数百,击楚,度白马津入楚地,烧其积聚,以破其业,无以给项王军食。已而
楚兵击之,贾辄避不肯与战,而与彭越相保。汉王追项籍至固陵,使贾南度淮围
寿春。还至,使人间招楚大司马周殷。周殷反楚,佐贾举九江,迎英布兵,皆会
垓下,诛项籍。汉王因使贾将九江兵,与太尉卢绾西南击临江王共尉,尉死,以
临江为南郡。
贾既有功,而高祖子弱,昆弟少,又不贤,欲王同姓以填天下,乃下诏曰:
“将军刘贾有功,及择子弟可以为王者。”群臣皆曰:“立刘贾为荆王,王淮东。”
立六年,而淮南王黥布反,东击荆。贾与战,弗胜,走富陵,为布军所杀。
燕王刘泽,高祖从祖昆弟也。高祖三年,泽为郎中。十一年,以将军击陈豨
将王黄,封为营陵侯。
高后时,齐人田生游乏资,以画奸泽。泽大说之,用金二百斤为田生寿。田
生已得金,即归齐。二岁,泽使人谓田生曰:“弗与矣。”田生如长安,不见泽,
而假大宅,令其子求事吕后所幸大谒者张卿。居数月,田生子请张卿临,亲修具。
张卿往,见田生帷帐具置如列侯。张卿惊。酒酣,乃屏人说张卿曰:“臣观诸侯
邸第百余,皆高帝一切功臣。今吕氏雅故本推毂高帝就天下,功至大,又有亲戚
太后之重。太后春秋长,诸吕弱,太后欲立吕产为吕王,王代。太后又重发之,
恐大臣不听。今卿最幸,大臣所敬,何不风大臣以闻太后,太后必喜。诸吕以王,
万户侯亦卿之有。太后心欲之,而卿为内臣,不急发,恐祸及身矣。”张卿大然
之,乃风大臣语太后。太后朝,因问大臣。大臣请立吕产为吕王。太后赐张卿千
金,张卿以其半进田生。田生弗受,因说之曰:“吕产王也,诸大臣未大服。今
营陵侯泽,诸刘长,为大将军,独此尚觖望。今卿言太后,裂十余县王之,彼得
王喜,于诸吕王益固矣。”张卿入言之。又太后女弟吕须女亦为营陵侯妻,故遂
立营陵侯泽为琅邪王。琅邪王与田生之国,急行毋留。出关,太后果使人追之。
已出,即还。
泽王琅邪二年,而太后崩,泽乃曰:“帝少,诸吕用事,诸刘孤弱。”引兵
与齐王合谋西,欲诛诸吕。至梁,闻汉灌将军屯荥阳,泽还兵备西界,遂跳驱至
长安。代王亦从代至。诸将相与琅邪王共立代王,是为孝文帝。文帝元年,徙泽
为燕王,而复以琅邪归齐。
泽王燕二年,薨,谥曰敬王。子康王嘉嗣,九年薨。子定国嗣。定国与父康
王姬奸,生子男一人。夺弟妻为姬。与子女三人奸。定国有所欲诛杀臣肥如令郢
人,郢人等告定国。定国使谒者以它法劾捕格杀郢人灭口。至元朔中,郢人昆弟
复上书具言定国事。下公卿,皆议曰:“定国禽兽行,乱人伦,逆天道,当诛。”
上许之。定国自杀,立四十二年,国除。哀帝时继绝世,乃封敬王泽玄孙之孙无
终公士归生为营陵侯,更始中为兵所杀。
吴王濞,高帝兄仲之子也。高帝立仲为代王。匈奴攻代,仲不能坚守,弃国
间行,走雒阳,自归,天子不忍致法,废为合阳侯。子濞,封为沛侯。黥布反,
高祖自将往诛之。濞年二十,以骑将从破布军。荆王刘贾为布所杀,无后。上患
吴会稽轻悍,无壮王填之,诸子少,乃立濞于沛,为吴王,王三郡五十三城。已
拜受印,高祖召濞相之,曰:“若状有反相。”独悔,业已拜,因拊其背曰:
“汉后五十年东南有乱,岂若邪?然天下同姓一家,慎无反!”濞顿首曰:“不
敢。”
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郡国诸侯各务自拊循其民。吴有豫章郡铜山,即
招致天下亡命者盗铸钱,东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饶足。
孝文时,吴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吴太子师傅皆楚人,轻悍,又素骄。
博争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杀之。于是遣其丧归葬吴。吴王愠曰:
“天下一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复遣丧之长安葬。吴王由是怨望,
稍失藩臣礼,称疾不朝。京师知其以子故,验问实不病,诸吴使来,辄系责治之。
吴王恐,所谋滋甚。及后使人为秋请,上复责问吴使者。使者曰:“察见渊中鱼,
不祥。今吴王始诈疾,及觉,见责急,愈益闭,恐上诛之,计乃无聊。唯上与更
始。”于是天子皆赦吴使者归之,而赐吴王几杖,老,不朝。吴得释,其谋亦益
解。然其居国以铜盐故,百姓无赋。卒践更,辄予平贾。岁时存问茂材,赏赐闾
里,它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颂共禁不与。如此者三十余年,以故能使其众。
朝错为太子家令,得幸皇太子,数从容言吴过可削。数上书说之,文帝宽,
不忍罚,以此吴王日益横。及景帝即位,错为御史大夫,说上曰:“昔高帝初定
天下,昆弟少,诸子弱,大封同姓,故孽子悼惠王王齐七十二城,庶弟元王王楚
四十城,兄子王吴五十余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隙,诈称
病不朝,于古法当诛。文帝不忍,因赐几杖,德至厚也。不改过自新,乃益骄恣,
公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逆。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
其反亟,祸小;不削之,其反迟,祸大。”三年冬,楚王来朝,错因言楚王戊往
年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请诛之。诏赦,削东海郡。及前二年,赵王有罪,削
其常山郡。胶西王卬以卖爵事有奸,削其六县。
汉廷臣方议削吴,吴王恐削地无已,因欲发谋举事。念诸侯无足与计者,闻
胶西王勇,好兵,诸侯皆畏惮之,于是乃使中大夫应高口说胶西王曰:“吴王不
肖,有夙夜之忧,不敢自外,使使臣谕其愚心。”王曰:“何以教之?”高曰:
“今者主上任用邪臣,听信谗贼,变更律令,侵削诸侯,征求滋多,诛罚良重,
日以益甚。语有之曰:‘狧糠及米。’吴与胶西,知名诸侯也,一时见察,不
得安肆矣。吴王身有内疾,不能朝请二十余年,常患见疑,无以自白,胁肩累足,
犹惧不见释。窃闻大王以爵事有过,所闻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止削地而
已。”王曰:“有之,子将奈何?”高曰:“同恶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求,
同欲相趋,同利相死。今吴王自以与大王同忧,愿因时循理,弃躯以除患于天下,
意亦可乎?”胶西王瞿然骇曰:“寡人何敢如是?主上虽急,固有死耳,安得不
事?”高曰;“御史大夫朝错营或天子,侵夺诸侯,蔽忠塞贤,朝廷疾怨,诸侯
皆有背叛之意,人事极矣。彗星出,蝗虫起,此万世一时,而愁劳,圣人所以起
也。吴王内以朝错为诛,外从大王后车,方洋天下,所向者降,所指者下,莫敢
不服。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则吴王率楚王略函谷关,守荥阳敖仓之粟,距汉兵,
治次舍,须大王。大王幸而临之,则天下可并,两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
“善。”归报吴王,犹恐其不果,乃身自为使者,至胶西面约之。
胶西群臣或闻王谋,谏曰:“诸侯地不能为汉十二,为叛逆以忧太后,非计
也。今承一帝,尚云不易,假令事成,两主分争,患乃益生。”王不听,遂发使
约齐、菑川、胶东、济南,皆许诺。
诸侯既新削罚,震恐,多怨错。及削吴会稽、豫章郡书至,则吴王先起兵,
诛汉吏二千石以下。胶西、胶东、菑川、济南、楚、赵亦皆反,发兵西。齐王后
悔,背约城守。济北王城坏未完,其郎中令劫守王,不得发兵。胶西王、胶东王
为渠率,与菑川、济南共攻围临菑。赵王遂亦阴使匈奴与连兵。
七国之发也,吴王悉其士卒,下令国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将。少子
年十四,亦为士卒先。诸年上与寡人同,下与少子等,皆发!”二十余万人。南
使闽、东越,闽、东越亦发兵从。
孝景前三年正月甲子,初起兵于广陵。西涉淮,因并楚兵。发使遗诸侯书曰:
“吴王刘濞敬问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赵王、楚王、淮南王、衡山
王、庐江山、故长沙王子:幸教!以汉有贼臣错,无功天下,侵夺诸侯之地,使
吏劾系讯治,以侵辱之为故,不以诸侯人君礼遇刘氏骨肉,绝先帝功臣,进任奸
人,诳乱天下,欲危社稷。陛下多病志逸,不能省察。欲举兵诛之,谨闻教。敝
国虽狭,地方三千里;人民虽少,精兵可具五十万。寡人素事南越三十余年,其
王诸君皆不辞分其兵以随寡人,又可得三十万。寡人虽不肖,愿以身从诸王。南
越直长沙者,因王子定长沙以北,西走蜀、汉中。告越、楚王、淮南三王,与寡
人西面;齐诸王与赵王定河间、河内,或入临晋关,或与寡人会雒阳;燕王、赵
王故与胡王有约,燕王北定代、云中,转胡众入萧关,走长安,匡正天下,以安
高庙。愿王勉之。楚元王子、淮南三王或不沐洗十余年,怨入骨髓,欲壹有所出
久矣,寡人未得诸王之意,未敢听。今诸王苟能存亡继绝,振弱伐暴,以安刘氏,
社稷所愿也。吴国虽贫,寡人节衣食用,积金钱,修兵革,聚粮食,夜以继日,
三十余年矣。凡皆为此,愿诸王勉之。能斩捕大将者,赐金五千斤,封万户;列
将,三千斤,封五千户;裨将,二千斤,封二千户;二千石,千斤,封千户:皆
为列侯。其以军若城邑降者,卒万人,邑万户,如得大将;人户五千,如得列将;
人户三千,如得裨将;人户千,如得二千石;其小吏皆以差次受爵金。它封赐皆
倍军法。其有故爵邑者,更益勿因。愿诸王明以令士大夫,不敢欺也。寡人金钱
在天下者往往而有,非必取于吴,诸王日夜用之不能尽。有当赐者告寡人,寡人
且往遗之。敬以闻。”
七国反书闻,天子乃遣太尉条侯周亚夫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楚;遣曲周侯
郦寄击赵,将军栾布击齐,大将军窦婴屯荥阳监齐、赵兵。
初,吴、楚反书闻,兵未发,窦婴言故吴相爰盎。召入见,上问以吴、楚之
计,盎对曰:“吴、楚相遗书,曰‘贼臣朝错擅適诸侯,削夺之地’,以故反,
名为‘西共诛错,复故地而罢’。方今计独斩错,发使赦七国,复其故地,则兵
可毋血刃而俱罢。”上从其议,遂斩错。语具有《盎传》。以盎为泰常,奉宗庙,
使吴王,吴王弟子德侯为宗正,辅亲戚。使至吴,吴、楚兵已攻梁壁矣。宗正以
亲故,先入见,谕吴王拜受诏。吴王闻盎来,亦知其欲说,笑而应曰:“我已为
东帝,尚谁拜?”不肯见盎而留军中,欲劫使将。盎不肯,使人围守,且杀之。
盎得夜亡走梁,遂归报。
条侯将乘六乘传,会兵荥阳。至雒阳,见剧孟,喜曰:“七国反,吾乘传至
此,不自意全。又以为诸侯已得剧孟,孟今无动,吾据荥阳,荥阳以东无足忧者。”
至淮阳,向故父绛侯客邓都尉曰:“策安出?”客曰:“吴兵锐甚,难与争锋。
楚兵轻,不能久。方今为将军计,莫若引兵东北壁昌邑,以梁委吴,吴必尽锐攻
之。将军深沟高垒,使轻兵绝淮泗口,塞吴饷道。使吴、梁相敝而粮食竭,乃以
全制其极,破吴必矣。”条侯曰:“善。”从其策,遂坚壁昌邑南,轻兵绝吴饷
道。
吴王之初发也,吴臣田禄伯为大将军。田禄伯曰:“兵屯聚而西,无它奇道,
难以立功。臣愿得五万人,别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长沙,入武关,与大王会,
此亦一奇也。”吴王太子谏曰:“王以反为名,此兵难以藉人,人亦且反王,奈
何?且擅兵而别,多它利害,徒自损耳。”吴王即不许田禄伯。
吴少将桓将军说王曰:“吴多步兵,步兵利险;汉多车骑,车骑利平地。愿
大王所过城不下,直去,疾西据雒阳武库,食敖仓粟,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
无入关,天下固已定矣。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汉军车骑至,驰入梁、楚之郊,
事败矣。”吴王问吴老将,老将曰:“此年少推锋可耳,安知大虑!”于是王不
用桓将军计。
王专并将其兵,未度淮,诸宾客皆得为将、校尉、行间侯、司马,独周丘不
用。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吴,酤酒无行,王薄之,不任。周丘乃上谒,说王曰:
“臣以无能,不得待罪行间。臣非敢求有所将也,愿请王一汉节,必有以报。”
王乃予之。周丘得节,夜驰入下邳。下邳时闻吴反,皆城守。至传舍,召令入户,
使从者以罪斩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吴反兵且至,屠下邳下过食顷。今
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至矣。”出乃相告,下邳皆下。周丘一夜得三万人,
使人报吴王,遂将其兵北略城邑。比至城阳,兵十余万,破城阳中尉军。闻吴王
败走,自度无与共成功,即引兵归下邳。未至,痈发背死。
二月,吴王兵既破,败走,于是天子制诏将军:“盖闻为善者天报以福,为
非者天报以殃。高皇帝亲垂功德,建立诸侯,幽王、悼惠王绝无后,孝文皇帝哀
怜加惠,王幽王子遂、悼惠王子卬等,令奉其先王宗庙,为汉藩国,德配天地,
明并日月。而吴王濞背德反义,诱受天下亡命罪人,乱天下币,称疾不朝二十余
年。有司数请濞罪,孝文皇帝宽之,欲其改行为善。今乃与楚王戊、赵王遂、胶
西王卬、济南王辟光、菑川王贤、胶东王雄渠约从谋反,为逆无道,起兵以危宗
庙,贼杀大臣及汉使者,迫劫万民,伐杀无罪,烧残民家,掘其丘垄,甚为虐暴。
而卬等又重逆无道,烧宗庙,卤御物,联甚痛之。联服避正殿,将军其劝士大夫
击反虏。击反虏者,深入多杀为功,斩首捕虏比三百石以上皆杀,无有所置。敢
有议诏及不如诏者,皆要斩。”
初,吴王之度淮,与楚王遂西败棘壁,乘胜而前,锐甚。梁孝王恐,遣将军
击之,又败梁两军,士卒皆还走。梁数使使条侯求救,条侯不许。又使使诉条侯
于上,上使告条侯救梁,又守便宜不行。梁使韩安国及楚死事相弟张羽为将军,
乃得颇败吴兵。吴兵欲西,梁城守,不敢西,即走条侯军,会下邑。欲战,条侯
壁,不肯战。吴粮绝,卒饥,数挑战,遂夜奔条侯壁,惊东南。条侯使备西北,
果从西北。不得入,吴大败,士卒多饥死叛散。于是吴王乃与其戏下壮士千人夜
亡去,度淮走丹徒,保东越。东越兵可万余人,使人收聚亡卒。汉使人以利啖东
越,东越即绐吴王,吴王出劳军,使人鏦杀吴王,盛其头,驰传以闻。吴王太
子驹亡走闽越。吴王之弃军亡也,军遂溃,往往稍降太尉条侯及梁军。楚王戊军
败,自杀。
三王之围齐临菑也,三月不能下。汉兵至,胶西、胶东、菑川王各引兵归国。
胶西王徒跣,席稿,饮水,谢太后。王太子德曰:“汉兵还,臣观之以罢,可袭,
愿收王余兵击之,不胜而逃入海,未晚也。”王曰:“吾士卒皆已坏,不可用之。”
不听。汉将弓高侯颓当遗王书曰:“奉诏诛不义,降者赦,除其罪,复故;不降
者灭之。王何处?须以从事。”王肉袒叩头汉军壁,谒曰:“臣卬奉法不谨,惊
骇百姓,乃苦将军远道至于穷国,敢请菑醢之罪。”弓高侯执金鼓见之,曰:
“王苦军事,愿闻王发兵状。”王顿首膝行对曰:“今者,朝错天子用事臣,变
更高皇帝法令,侵夺诸侯地。卬等以为不义,恐其败乱天下,七国发兵,且诛错。
今闻错已诛,卬等谨已罢兵归。”将军曰:“王苟以错为不善,何不以闻?及未
有诏虎符,擅发兵击义国。以此观之,意非徒欲诛错也!”乃出诏书为王读之,
曰:“王其自图之。”王曰:“如卬等死有余罪。”遂自杀。太后、太子皆死。
胶东、菑川、济南王皆伏诛。郦将军攻赵,十月而下之,赵王自杀。济北王以劫
故,不诛。
初,吴王首反,并将楚兵,连齐、赵。正月起,三月皆破灭。
赞曰:荆王王也,由汉初定,天下未集,故虽疏属,以策为王,镇江、淮之
间。刘泽发于田生,权激吕氏,然卒南面称孤者三世。事发相重,岂不危哉!吴
王擅山海之利,能薄敛以使其众,逆乱之萌,自其子兴。古者诸侯不过百里,山
海不以封,盖防此矣。朝错为国远虑,祸反及身。”毋为权首,将受其咎”,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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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8:47 | 显示全部楼层

楚元王传第六

更生伤之,乃著
《疾谗》、《擿要》、《救危》及《世颂》,凡八篇,依兴古事,悼己及同类也。
遂废十余年。
成帝即位,显等伏辜,更生乃复进用,更名向。向以故九卿召拜为中郎,使
领护三辅都水。数奏封事,迁光禄大夫。是时,帝元舅阳平侯王凤为大将军,秉
政,倚太后,专国权,兄弟七人皆封为列侯。时数有大异,向以为外戚贵盛,凤
兄弟用事之咎。而上方精于《诗》、《书》,观古文,诏向领校中《五经》秘书。
向见《尚书·洪范》,箕子为武王陈五行阴阳休咎之应。向乃集合上古以来历春
秋六国至秦、汉符瑞灾异之记,推迹行事,连传祸福,著其占验,比类相从,各
有条目,凡十一篇,号曰《洪范五行传论》,奏之。天子心知向忠精,故为凤兄
弟起此论也,然终不能夺王氏权。
久之,营起昌陵,数年不成,复还归延陵,制度泰奢。向上蔬谏曰:
臣闻《易》曰:“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故贤圣
之君,博观终始,穷极事情,而是非分明。王者必通三统,明天命所授者博,非
独一姓也。孔子论《诗》,至于“殷士肤敏,裸将于京”,喟然叹曰:“大哉天
命!”善不可不传于子孙,是以富贵无常;不如是,则王公其何以戒慎,民萌何
以劝勉?”盖伤微子之事周,而痛殷之亡也。虽有尧、舜之圣,不能化丹朱之子;
虽有禹、汤之德,不能训未孙之桀、纣。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也。昔高皇帝
既灭秦,将都雒阳,感寤刘敬之言,自以德不及周,而贤于秦,遂徙都关中,依
周之德,因秦之阻。世之长短,以德为效,故常战粟,不敢讳亡。孔子所谓“富
贵无常”,盖谓此也。
孝文皇帝居霸陵,北临厕,意凄怆悲怀,顾谓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为
椁,用纻絮斫陈漆其间,岂可动哉!”张释之进曰:“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
犹有隙;使其中无可欲,虽无石椁,又何慼焉?”夫死者无终极,而国家有废兴,
故释之之言,为无穷计也。孝文寤焉,遂薄葬,不起山坟。
《易》曰:“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臧之中野,不封不树。后世圣人易之
以棺椁。”棺椁之作,自黄帝始。黄帝葬于桥山,尧葬济阴,丘垅皆小,葬具甚
微。舜葬苍梧,二妃不从。禹葬会稽,不改其列。殷汤无葬处。文、武、周公葬
于毕,秦穆公葬于雍橐泉宫祈年馆下,樗里子葬于武库,皆无丘陇之处。此圣帝
明王贤君智士远览独虑无穷之计也。其贤臣孝子亦承命顺意而薄葬之,此诚奉安
君父,忠孝之至也。
夫周公,武王弟也,葬兄甚微。孔子葬母子防,称古墓而不坟,曰:“丘,
东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不识也。”为四尺坟,遇雨而崩。弟子修之,以告孔子,
孔子流涕曰:“吾闻之,古者不修墓。”盖非之也。延陵季子适齐而反,其子死,
葬于赢、博之间,穿不及泉,敛以时服,封坟掩坎,其高可隐,而号曰:“骨肉
归复于土,命也,魂气则无不之也。”夫赢、博去吴千有余里,季子不归葬。孔
子往观曰:“延陵季子于礼合矣。”故仲尼孝子,而延陵慈父,舜、禹忠臣,周
公弟弟,其葬君亲骨肉,皆微薄矣;非苟为俭,诚便于体也。宋桓司马为石椁,
仲尼曰“不如速朽。”秦相吕不韦集知略之士而造《春秋》,亦言薄葬之义,皆
明于事情者也。
逮至吴王阖闾,违礼厚葬,十有余年,越人发之。及秦惠文、武、昭、孝文、
严襄五王,皆大作丘陇,多其瘗臧,咸尽发掘暴露,甚足悲也。秦始皇帝葬于骊
山之阿,下锢三泉,上崇山坟,其高五十余丈,周回五里有余;石椁为游馆,人
膏为灯烛,水银为江海,黄金为凫雁。珍宝之臧,机械之变,棺椁之丽,宫馆之
盛,不可胜原。又多杀官人,生薶工匠,计以万数。天下苦其役而反之,骊山之
作未成,而周章百万之师至其下矣。项籍燔其宫室营宇,往者咸见发掘。其后牧
儿亡羊,羊入其凿,牧者持火照求羊,失火烧其臧椁。自古至今,葬未有盛如始
皇者也,数年之间,外被项籍之灾,内离牧竖之祸,岂不哀哉!
是故德弥厚者葬弥薄,知愈深者葬愈微。无德寡知,其葬愈厚,丘陇弥高,
宫庙甚丽,发掘必速。由是观之,明暗之效,葬之吉凶,昭然可见矣。周德既衰
而奢侈,宣王贤而中兴,更为俭官室,小寝庙。诗人美之,《斯干》之诗是也,
上章道宫室之如制,下章言子孙之众多也。及鲁严公刻饰宗庙,多筑台囿,后嗣
再绝,《春秋》刺焉。周宣如彼而昌,鲁、秦如此而绝,是则奢俭之得失也。
陛下即位,躬亲节俭,始营初陵,其制约小,天下莫不称贤明。及徙昌陵,
增埤为高,积土为山,发民坟墓,积以万数,营起邑居,期日迫卒,功费大万百
余。死者恨于下,生者愁于上,怨气感动阴阳,因之以饥馑,物故流离以十万数,
臣甚惽焉。以死者为有知,发人之墓,其害多矣;若其无知,又安用大?谋之
贤知则不说,以示众庶则苦之;若苟以说愚夫淫侈之人,又何为哉!陛下仁慈笃
美甚厚,聪明疏达盖世,宜弘汉家之德,崇刘氏之美,光昭五帝、三王,而顾与
暴秦乱君竞为奢侈,比方丘垅,说愚夫之目,隆一时之观,违贤知之心,亡万世
之安,臣窃为陛下羞之。唯陛下上览明圣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周公、
仲尼之制,下观贤知穆公、延陵、樗里、张释之之意。孝文皇帝去坟薄葬,以俭
安神,可以为则;秦昭、始皇增山厚臧,以侈生害,足以为戒。初陵之橅,宜
从公卿大臣之议,以息众庶。
书奏,上甚感向言,而不能从其计。
向睹俗弥奢淫,而赵、卫之属起微贱,逾礼制。向以为王教由内及外,自近
者始。故采取《诗》、《书》所载贤妃贞妇,兴国显家可法则,及孽嬖乱亡者,
序次为《列女传》,凡八篇,以戒天子。及采传记行事,著《新序》、《说苑》
凡五十篇奏之。数上疏言得失,陈法戒。书数十上,以助观览,补遗阙。上虽不
能尽用,然内嘉其言,常嗟叹之。
时上无继嗣,政由王氏出,灾异浸甚。向雅奇陈汤智谋,与相亲友,独谓汤
曰:“灾异如此,而外家日盛,其渐必危刘氏。吾幸得同姓末属,累世蒙汉厚恩,
身为宗室遗老,历事三主。上以我先帝旧臣,每进见常加优礼,吾而不言,孰当
言者?”向遂上封事极谏曰:
臣闻人君莫不欲安,然而常危;莫不欲存,然而常亡:失御臣之术也。夫大
臣操权柄,持国政,未有不为害者也。昔晋有六卿,齐有田、崔,卫有孙、甯,
鲁有季、孟,常掌国事,世执朝柄。终后田氏取齐;六卿分晋;崔杼弑其君光;
孙林父、甯殖出其君衎,弑其君剽;季氏八佾舞于庭,三家者以《雍》彻,并专
国政,卒逐昭公。周大夫尹氏管朝事,浊乱王室,子朝、子猛更立,连年乃定。
故经曰“王室乱”,又曰“君氏杀王子克”,甚之也。《春秋》举成败,录祸福,
如此类甚众,皆阴盛而阳微,下失臣道之所致也。故《书》曰:“臣之有作威作
福,害于而家,凶于而国。”孔子曰“禄去公室,政逮大夫”,危亡之兆。秦昭
王舅穰侯及泾阳、叶阳君专国擅势,上假太后之威,三人者权重于昭王,家富于
秦国,国甚危殆,赖寤范睢之言,而秦复存。二世委任赵高,专权自恣,壅蔽大
臣,终有阎乐望夷之祸,秦遂以亡。近事不远,即汉所代也。
汉兴,诸吕无道,擅相尊王。吕产、吕禄席太后之宠,据将相之位,兼南北
军之众,拥梁、赵王之尊,骄盈无厌,欲危刘氏。赖忠正大臣绛侯、朱虚侯等竭
诚尽节以诛灭之,然后刘氏复安。今王氏一姓乘朱轮华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蝉
充盈幄内,鱼鳞左右。大将军秉事用权,五侯骄奢僣盛,并作威福,击断自恣,
行污而寄治,身私而托公,依东宫之尊,假甥舅之亲,以为威重。尚书、九卿、
州牧、郡守皆出其门,管执枢机,朋党比周。称誉者登进,忤恨者诛伤;游谈者
助之说,执政者为之言。排摈宗室,孤弱公族,其有智能者,尤非毁而不进。远
绝宗室之任,不令得给事朝省,恐其与已分权;数称燕王、盖主以疑上心,避讳
吕、霍而弗肯称。内有管、蔡之萌,外假周公之论,兄弟据重,宗族磐互。历上
古至秦、汉,外戚僣贵未有如王氏者也。虽周皇甫、秦穰侯、汉武安、吕、霍、
上官之属,皆不及也。
物盛必有非常之变先见,为其人微象。孝昭帝时,冠石立于泰山,仆柳起于
上林。而孝宣帝即位,今王氏先祖坟墓在济南者,其梓柱生枝叶,扶疏上出屋,
根垂地中,虽立石起柳,无以过此之明也。事势不两大,王氏与刘氏亦且不并立,
如下有泰山之安,则上有累卵之危。陛下为人子孙,守持宗庙,而令国祚移于外
亲,降为皂隶,纵不为身,奈宗庙何!妇人内夫家,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
福也。孝宣皇帝不与舅平昌、乐昌侯权,所以安全之也。
夫时者起福于无形,销患于未然。宜发明诏,吐德音,援近宗室,亲而纳信,
黜远外戚,毋授以政,皆罢令就第,以则效先帝之所行,厚安外戚,全其宗族,
诚东宫之意,外家之福也。王氏永存,保其爵禄,刘氏长安,不失社稷,所以褒
睦外内之姓,子子孙孙无疆之计也。如不行此策,田氏复见于今,六卿必起于汉,
为后嗣忧,昭昭甚明,不可不深图,不可不蚤虑。《易》曰:“君不密,则失臣;
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唯陛下深留圣思,审固几密,览往事之
戒,以折中取信,居万安之实,用保宗庙,久承皇太后,天下幸甚。
书奏,天子召见向,叹息悲伤其意,谓曰:“君且休矣,吾将思之。”以向
为中垒校尉。
向为人简易无威仪,廉靖乐道,不交接世俗,专积思于经术,昼诵书传,夜
观星宿,或不寐达旦。元延中,星孛东井,蜀郡岷山崩雍江。向恶此异,语在
《五行志》。怀不能已,复上奏,其辞曰:
臣闻帝舜戒伯禹,毋若丹朱敖;周公戒成王,毋若殷王纣。《诗》曰:“殷
监不远,在夏后之世”,亦言汤以桀为戒也。圣帝明王常以败乱自戒,不讳废兴,
故臣敢极陈其愚,唯陛下留神察焉。
谨案春秋二百四十二年,日蚀三十六,襄公尤数,率三岁五月有奇而壹食。
汉兴讫竟宁,孝景帝尤数,率三岁一月而一食。臣向前数言日当食,今连三年比
食。自建始以来,二十岁间而八食,率二岁六月而一发,古今罕有。异有小大希
稠,占有舒疾缓急,而圣人所以断疑也。《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
昔孔子对鲁哀公,并言夏桀、殷纣暴虐天下,故历失则摄提失方,孟陬无纪,此
皆易姓之变也。秦始皇之末至二世时,日月薄食,山陵沦亡,辰星出于四孟,太
白经天而行,无云而雷,枉矢夜光,荧惑袭月,孽火烧宫,野禽戏廷,都门内崩,
长人见临洮,石陨于东郡,星孛大角,大角以亡。观孔子之言,考暴秦之异,天
命信可畏也。
及项籍之败,亦孛大角。汉之入秦,五星聚于东井,得天下之象也。孝惠时,
有雨血,日食于冲,灭光星见之异。孝昭时,有泰山卧石自立,上林僵柳复起,
大星如月西行,众星随之,此为特异。孝宣兴起之表,天狗夹汉而西,久阴不雨
者二十余日,昌邑不终之异也。皆著于《汉纪》。观秦、汉之易世,览惠、昭之
无后,察昌邑之不终,视孝宣之绍起,天之去就,岂不昭昭然哉!高宗、成王亦
有雊雉拔木之变,能思其故,故高宗有百年之福,成王有复风之报。神明之应,
应若景响,世所同闻也。
臣幸得托末属,诚见陛下宽明之德,冀销大异,而兴高宗、成王之声,以崇
刘氏,故豤々数奸死亡之诛。今日食尤屡,星孛东井,摄提炎及紫官,有识
长老莫不震动,此变之大者也。其事难一二记,故《易》曰“书不尽言,言不尽
意”,是以设卦指爻,而复说义。《书》曰“亻平来以图”,天文难以相晓,臣
虽图上,犹须口说,然后可知,愿赐清燕之闲,指图陈状。
上辄入之,然终不能用也。向每召见,数言:“公族者国之枝叶,枝叶落则
本根无所庇荫;方今同姓疏远,母党专政,禄去公室,权在外家,非所以强汉宗、
卑私门、保守社稷、安固后嗣也。”向自见得信于上,故常显讼宗室,讥刺王氏
及在位大臣,其言多痛切,发于至诚。上数欲用向为九卿,辄不为王氏居位者及
丞相御史所持,故终不迁。居列大夫官前后三十余年,年七十二卒。卒后十三岁
而王氏代汉。
向三子皆好学:长子伋,以《易》教授,官至郡守;中子赐,九卿丞,蚤
卒;少子歆,最知名。
歆字子骏,少以通《诗》、《书》能属文召见成帝,待诏宦者署,为黄门郎。
河平中,受诏与父向领校秘书,讲六艺传记,诸子、诗赋、数术、方技,无所不
究。向死后,歆复为中垒校尉。
哀帝初即位,大司马王莽举歆宗室有材行,为侍中太中大夫,迁骑都尉、奉
车光禄大夫,贵幸。复领《五经》,卒父前业。歆乃集六艺群书,种别为《七略》。
语在《艺文志》。
歆及向始皆治《易》,宣帝时,诏向受《穀梁春秋》,十余年,大明习。及
歆校秘书,见古文《春秋左氏传》,歆大好之。时丞相史尹咸以能治《左氏》,
与歆共校经传。歆略从咸及丞相翟方进受,质问大义。初《左氏传》多古字古言,
学者传训故而已,及歆治《左氏》,引传文以解经,转相发明,由是章句义理备
焉。歆亦湛靖有谋,父子俱好古,博见强志,过绝于人。歆以为左丘明好恶与圣
人同,亲见夫子,而公羊、穀梁在七十子后,传闻之与亲见之,其详略不同。歆
数以难向,向不能非间也,然犹自持其《穀梁》义。及歆亲近,欲建立《左氏春
秋》及《毛诗》、《逸礼》、《古文尚书》皆列于学官。哀帝令歆与《五经》博
士讲论其义,诸博士或不肯置对,歆因移书太常博士,责让之曰:
昔唐、虞既衰,而三代迭兴,圣帝明王,累起相袭,其道甚著。周室既微而
礼乐不正,道之难全也如此。是故孔子忧道之不行,历国应聘。自卫反鲁,然后
东正,《雅》、《颂》乃得其所;修《易》,序《书》,制作《春秋》,以纪帝
王之道。及夫子没而微言绝,七十子终而大义乖。重遭战国,弃笾豆之礼,理军
旅之陈,孔氏之道抑,而孙、吴之术兴。陵夷至于暴秦,燔经书,杀儒士,设挟
书之法,行是古之罪,道术由是遂灭。
汉兴,去圣帝明王遐远,仲尼之道又绝,法度无所因袭。时独有一叔孙通略
定礼仪,天下唯有《易》卜,未有它书。至孝惠之世,乃除挟书之律,然公卿大
臣绛、灌之属咸介胄武夫,莫以为意。至孝文皇帝,始使掌故朝错从伏生受《尚
书》。《尚书》初出于屋壁,朽折散绝,今其书见在,明师传读而已。《诗》始
萌牙。天下众书往往颇出,皆诸子传说,犹广立于学官,为置博士。在汉朝之儒,
唯贾生而已。至孝武皇帝,然后邹、鲁、梁、赵颇有《诗》、《礼》、《春秋》
先师,皆起于建元之间。当此之时,一人不能独尽其经,或为《雅》或为《颂》,
相合而成。《泰誓》后得,博士集而读之。故诏书称曰;“礼坏乐崩,书缺简脱,
联甚闵焉。”时汉兴已七八十年,离于全经,固已远矣。
及鲁恭王坏孔子宅,欲以为官,而得古文于坏壁之中,《逸礼》有三十九篇,
《书》十六篇。天汉之后,孔安国献之,遭巫蛊仓卒之难,未及施行。及《春秋》
左氏丘明所修,皆古文旧书,多者二十余通,臧于秘府,伏而未发。孝成皇帝闵
学残文缺,稍离其真,乃陈发秘臧,校理旧文,得此三事,以考学官所传,经或
脱简,传或间编。传问民间,则有鲁国桓公、赵国贯公、胶东庸生之遗学与此同,
抑而未施。此乃有识者之所惜闵,士君子之所嗟痛也。往者缀学之士不思废绝之
阙,苟因陋就寡,分文析字,烦言碎辞,学者罢老且不能究其一艺。信口说而背
传记,是末师而非往古,至于国家将有大事,若立辟雍、封禅、巡狩之仪,则幽
冥而莫知其原。犹欲保残守缺,挟恐见破之私意,而无从善服义之公心,或怀妒
嫉,不考情实,雷同相从,随声是非,抑此三学,以《尚书》为备,谓左氏为不
传《春秋》,岂不哀哉!
今圣上德通神明,继统扬业,亦闵文学错乱,学士若兹,虽昭其情,犹依违
谦让,乐与士君子同之。故下明诏,试《左氏》可立不,遣近臣奉指衔命,将以
辅弱扶微,与二三君子比意同力,冀得废遗。今则不然,深闭固距,而不肯试,
猥以不诵绝之,欲以杜塞余道,绝灭微学。夫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此乃众庶之
所为耳,非所望士君子也。且此数家之事,皆先帝所亲论,今上所考视,其古文
旧书,皆有征验,外内相应,岂苟而已哉!
夫礼失求之于野,古文不犹愈于野乎?往者博士《书》有欧阳,《春秋》公
羊,《易》则施、孟,然孝宣皇帝犹复广立《穀梁春秋》,《梁丘易》,《大小
夏侯尚书》,义虽相反,犹并置之。何则?与其过而废之也,宁过而立之。传曰:
“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志其大者,不贤者志其小者。”今此数家之言
所以兼包大小之义,岂可偏绝哉!若必专已守残,党同门,妒道真,违明诏,失
圣意,以陷于文吏之议,甚为二三君子不取也。
其言甚切,诸儒皆怨恨。是时,名儒光禄大夫龚胜以歆移书上疏深自罪责,
愿乞骸骨罢。及儒者师丹为大司空,亦大怒,奏歆改乱旧章,非毁先帝所立。上
曰:“歆欲广道术,亦何以为非毁哉!”歆由是忤执政大臣,为众儒所讪,惧诛,
求出补吏,为河内太守。以宗室不宜典三河,徙守五原,后复转在涿郡,历三郡
守。数年,以病免官,起家复为安定属国都尉。会哀帝崩,王莽持政,莽少与歆
俱为黄门郎,重之,白太后。太后留歆为右曹太中大夫,迁中垒校尉、羲和、京
兆尹,使治明堂辟雍,封红休侯。典儒林史卜之官,考定律历,著《三统历谱》。
初,歆以建平元年改名秀,字颖叔云。及王莽篡位,歆为国师,后事皆在
《莽传》。
赞曰:仲尼称“材难,不其然与!”自孔子后,缀文之士众矣,唯孟轲、孙
况、董仲舒、司马迁、刘向、杨雄,此数公者,皆博物洽闻,通达古今,其言有
补于世。传曰“圣人不出,其间必有命世者焉”,岂近是乎?刘氏《洪范论》发
明《大传》,著天人之应;《七略》剖判艺文,总百家之绪;《三统历谱》考步
日月五星之度,有意其推本之也。呜虖!向言山陵之戎,于今察之,哀哉!指明
梓柱以推废兴,昭矣!岂非直谅多闻,古之益友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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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布栾布田叔传第七

季布,楚人也,为任侠有名。项籍使将兵,数窘汉王。顶籍灭,高祖购求布
千金,敢有舍匿,罪三族。布匿濮阳周氏,周氏曰:“汉求将军急,迹且至臣家,
能听臣,臣敢进计;即否,愿先自刭。”布许之。乃髡钳布,衣褐,置广柳车中,
并与其家僮数十人,之鲁朱家所卖之。朱家心知其季布也,买置田舍。乃之雒阳
见汝阴侯滕公,说曰:“季布何罪?臣各为其主用,职耳。项氏臣岂可尽诛邪?
今上始得天下,而以私怨求一人,何示不广也?且以季布之贤,汉求之急如此,
此不北走胡,南走越耳。夫忌壮士以资敌国,此伍子胥所以鞭荆平之墓也。君何
不从容为上言之?”滕公心知朱家大侠,意布匿其所,乃许诺。侍间,果言如朱
家指。上乃赦布。当是时,诸公皆多布能摧刚为柔,朱家亦以此名闻当世。布召
见,谢,拜郎中。
孝惠时,为中郎将。单于尝为书嫚吕太后,太后怒,召诸将议之。上将军樊
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诸将皆阿吕太后,以哙言为然。布曰:
“樊哙可斩也!夫以高帝兵三十余万,困于平城,哙时亦在其中。今哙奈何以十
万众横行匈奴中,面谩!且秦以事胡,陈胜等起。今疮痍未瘳,哙又面谀,欲摇
动天下。”是时,殿上皆恐,太后罢朝,遂不复议击匈奴事。
布为河东守。孝文时,人有言其贤,召欲以为御史大夫。人又言其勇,使酒
难近。至,留邸一月,见罢。布进曰:“臣待罪河东,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
以臣欺陛下者。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毁臣者。夫陛下以一人誉召
臣,一人毁去臣,臣恐天下有识者闻之,有以窥陛下。”上默然,惭曰:“河东
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布之宫。
辩士曹丘生数招权顾金钱,事贵人赵谈等,与窦长君善。布闻,寄书谏长君
曰:“吾闻曹丘生非长者,勿与通。”及曹丘生归,欲得书请布。窦长君曰:
“季将军不说足下,足下无往。”固请书,遂行。使人先发书,布果大怒,待曹
丘。曹丘至,则揖布曰:“楚人谚曰‘得黄金百,不如得季布诺’,足下何以得
此声梁、楚之间哉?且仆与足下俱楚人,使仆游扬足下名于天下,顾不美乎?何
足下距仆之深也!”布乃大说。引入,留数月,为上客,厚送之。布名所以益闻
者,曹丘杨之也。
布弟季心气盖关中,遇人恭谨,为任侠,方数千里,士争为死。尝杀人,亡
吴,从爰丝匿,长事爰丝,弟畜灌夫、籍福之属。尝为中司马,中尉郅都不敢加。
少年多时时窃借其名以行。当是时,季心以勇,布以诺,闻关中。
布母弟丁公,为项羽将,逐窘高祖彭城西。短兵接,汉王急,顾谓丁公曰:
“两贤岂相厄哉!”丁公引兵而还。及项王灭,丁公谒见高祖,以丁公徇军中,
曰:“丁公为项王臣不忠,使项王失天下者也。”遂斩之,曰:“使后为人臣无
效丁公也!”
栾布,梁人也。彭越为家人时,尝与布游,穷困,卖庸于齐,为酒家保。数
岁别去,而布为人所略卖,为奴于燕。为其主家报仇,燕将臧荼举以为都尉。荼
为燕王,布为将。及荼反,汉击燕,虏布。梁王彭越闻之,乃言上,请赎布为梁
大夫。使于齐,未反,汉召彭越责以谋反,夷三族,枭首雒阳,下诏“有收视者
辄捕之”。布还,奏事彭越头下,祠而哭之。吏捕以闻。上召布骂曰:“若与彭
越反邪?吾禁人勿收,若独祠而哭之,与反明矣。趣亨之。”方提趋汤,顾曰:
“愿一言而死。”上曰:“何言?”布曰:“方上之困彭城,败荥阳、成皋间,
项王所以不能遂西,徙以彭王居梁地,与汉合从苦楚也。当是之时,彭王壹顾,
与楚则汉破,与汉则楚破。且垓下之会,微彭王,项氏不亡。天下已定,彭王剖
符受封,欲传之万世。今帝征兵于梁,彭王病不行,而疑以为反。反形未见,以
苟细诛之,臣恐功臣人人之自危也。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就亨。”上乃
释布,拜为都尉。
孝文时,为燕相,至将军。布称曰:“穷困不能辱身,非人也;富贵不能快
意,非贤也。”于是尝有德,厚报之;有怨,必以法灭之。吴、楚反时,以功封
为鄃侯,复为燕相。燕、齐之间皆为立社,号曰“栾公社。”
布薨,子贲嗣侯,孝武时坐为太常牺牲不如令,国除。
田叔,赵陉城人也。其先,齐田氏也。叔好俞,学黄老术于乐巨公。为人廉
直,喜任侠。游诸公,赵人举之赵相赵午,言之赵王张敖,以为郎中。数岁,赵
王贤之,未及迁。
会赵午、贯高等谋弑上,事发觉,汉下诏捕赵王及群臣反者。赵有敢随王,
罪三族。唯田叔、孟舒等十余人赫衣自髡钳,随王至长安。赵王敖事白,得出,
废王为宣平侯,乃进言叔等十人。上召见,与语,汉廷臣无能出其右者。上说,
尽拜为郡守、诸侯相。叔为汉中守十余年。
孝文帝初立,召叔问曰:“公知天下长者乎?”对曰:“臣何足以知之!”
上曰:“公长者,宜知之。”叔顿道曰:“故云中守孟舒,长者也。”是时,孟
舒坐虏大入云中免。上曰:“先帝置孟舒云中十余年矣,虏常一入,孟舒不能坚
守,无故士卒战死者数百人。长者固杀人乎?”叔叩头曰:“夫贯高等谋反,天
子下明诏:‘赵有敢随张王者,罪三族!’然孟舒自髡钳,随张王,以身死之,
岂自知为云中守哉!汉与楚相距,士卒罢敝,而匈奴冒顿新服北夷,来为边寇,
孟舒知士卒罢敝,不忍出言,士争临城死敌,如子为父,以故死者数百人,孟舒
岂驱之哉!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于是上曰:“贤哉孟舒!”夏召以为云中守。
后数岁,叔坐法失官。梁孝王使人杀汉议臣爰盎,景帝召叔案梁,具得其事。
还报,上曰:“梁有之乎?”对曰:“有之。”“事安在?”叔曰:“上无以梁
事为问也。今梁王不伏诛,是废汉法也;如其伏诛,太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席,
此忧在陛下。”于是上大贤之,以为鲁相。
相初至官,民以王取其财物自言者百余人。叔取其渠率二十人笞,怒之曰:
“王非汝主邪?何敢自言主!”鲁王闻之,大惭,发中府钱,使相偿之。相曰:
“王自使人偿之,不尔,是王为恶而相为善也。”
鲁王好猎,相常从入苑中,王辄休相就馆。相常暴坐苑外,终不休,曰:
“吾王暴露,独何为舍?”王以故不大出游。
数年以官卒,鲁以百金祠,少子仁不受,曰:“义不伤先人名。”
仁以壮勇为卫将军舍人,数从击匈奴。卫将军进言仁为郎中,至二千石、丞
相长史,失官。后使刺三河,还,奏事称意,拜为京辅都尉。月余,迁司直。数
岁,戾太子举兵,仁部闭城门,令太子得亡,坐纵反者族。
赞曰:以项羽之气,而季布以勇显名楚,身履军搴旗者数矣,可谓壮士。及
至困厄奴戹,苟活而不变,何也?彼自负其材,受辱不羞,欲有所用其未足也,
故终为汉名将。贤者诚重其死。夫婢妾贱人,感概而自杀,非能勇也,其画无俚
之至耳。栾布哭彭越,田叔随张敖,赴死如归,彼诚知所处,虽古烈士,何以加
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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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五王传第八

高皇帝八男:吕后生孝惠帝,曹夫人生齐悼惠王肥,薄姬生孝文帝,戚夫人
生赵隐王如意,赵姬生淮南厉王长,诸姬生赵幽王友、赵共王恢、燕灵王建。淮
南厉王长自有传。
齐倬惠王肥,其母高祖微时外妇也。高祖六年立,食七十余城。诸民能齐言
者皆与齐。孝惠二年,入朝。帝与齐王燕饮太后前,置齐王上坐,如家人礼。太
后怒,乃令人酌两卮鸩酒置前,令齐王为寿。齐王起,帝亦起,欲俱为寿。太后
恐,自起反卮。齐王怪之,因不敢饮,阳醉去。问,知其鸩,乃忧,自以为不得
脱长安。内史士曰:“太后独有帝与鲁元公主,今王有七十余城,而公主乃食数
城。王诚以一郡上太后为公主汤沐邑,太后必喜,王无患矣。”于是齐王献城阳
郡以尊公主为王太后。吕太后喜而许之。乃置酒齐邸,乐饮,遣王归国。后十三
年薨,子襄嗣。
赵隐王如意,九年位。四年,高祖崩,吕太后征王到长安,鸩杀之。无子,
绝。
赵幽王友,十一年立为淮阳王。赵隐王如意死,孝惠元年,徙友王赵,凡立
十四年。友以诸吕女为后,不爱,爱它姬。诸吕女怒去,谗之于太后曰:“王曰
‘吕氏安得王?太后百岁后,吾必击之。’”太后怒,以故召赵王。赵王至,置
邸不见,令卫国守之,不得食。其群臣或窃馈之,辄捕论之。赵王饿,乃歌曰:
“诸吕用事兮,刘氏微;迫胁王侯兮,强授我妃。我妃既妒兮,诬我以恶;谗女
乱国兮,上曾不寤。我无忠臣兮,何故弃国?自快中野兮,苍天与直!于嗟不可
悔兮,宁早自贼!为王饿死兮,谁者怜之?吕氏绝理兮,托天报仇!”遂幽死。
以民礼葬之长安。
高后崩,孝文即位,立幽王子遂为赵王。二年,有司请立皇子为王。上曰:
“赵幽王幽死,朕甚怜之。已立其长子遂为赵王。遂弟辟强及齐悼惠王子朱虚侯
章、东牟侯兴居有功,皆可王。”于是取赵之河间立辟强,是为河间文王。文王
立十三年薨,子哀王福嗣。一年薨,无子,国除。
赵王遂立二十六年,孝景时晁错以过削赵常山郡,诸侯怨,吴、楚反,遂与
合谋起兵。其想建德、内史王悍谏,不听。遂烧杀德,悍,兵发住其西界,欲待
吴、楚俱进,北使匈奴与连和。汉使曲周侯郦寄击之,赵王城守邯郸,相距七月。
吴、楚败,匈奴闻之,亦不肯入边。栾布自破齐还,并兵引水灌赵城。城坏,王
遂自杀,国除。景帝怜赵相、内史守正死,皆封其子为列侯。
赵共王恢。十一年,梁王彭越诛,立恢为梁王。十六年,赵幽王死,吕后徙
恢王赵,恢心不乐。太后以吕产女为赵王后,王后从官皆诸吕也,内擅权,微司
赵王,王不得自恣。王有爱姬,王后鸩杀之。王乃为歌诗四章,令乐人歌之。王
悲思,六月自杀。太后闻之,以为用妇人故自杀,无思奉宗庙礼,废其嗣。
燕灵王建。十一年,燕王卢绾亡入匈奴,明年,立建为燕王。十五年薨,有
美人子,太后使人杀之,绝后。
齐悼惠王子,前后凡九人为王:太子襄为齐哀王,次子章为城阳景王,兴居
为济北王,将闾为齐王,志为济北王,辟光为济南王,贤为菑川王,卬为胶西王,
雄渠为胶东王。
齐哀王襄,孝惠六年嗣立。明年,惠帝崩,吕太后称制。元年,以其兄子鄜
侯吕台为吕王,割齐之济南郡为吕王奉邑。明年,哀王弟章入宿卫于汉,高后封
为朱虚侯,以吕禄女妻之。后四年,封章弟兴居为东牟侯,皆宿卫长安。高后七
年,割齐琅邪郡,立营陵侯刘泽为琅邪王。是岁,赵王友幽死于邸。三赵王既废,
高后立诸吕为三王,擅权用事。
章年二十,有气力,忿刘氏不得职。尝入侍燕饮,高后令章为酒吏。章自请
曰:“臣,将种也,请得以军法行酒。”高后曰:“可。”酒酣,章进歌舞,已
而曰:“请为太后言耕田。”高后儿子畜之,笑曰:“顾乃父知田耳,若生而为
王子,安知田乎?”章曰:“臣知之。”太后曰:“试为我言田意。”章曰:
“深耕穊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鉏而去之。;太后默然。顷之,诸吕有一
人醉,亡酒,章追,拔剑斩之而还报曰:’有亡酒一人,臣谨行军法斩之。”太
后左右大惊。业已许其军法,亡以罪也。因罢酒。自是后,诸吕惮章,虽大臣皆
依朱虚侯。刘氏为强。
其明年,高后崩。赵王吕禄为上将军,吕王产为相国,皆居长安中,聚兵以
威大臣,欲为乱。章以吕禄女为妇,知其谋,乃使人阴出告其兄齐玉,欲令发兵
西,朱虚侯、东牟侯欲从中与大臣为内应,以诛诸吕,因立齐王为帝。
齐王闻此计,与其舅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阴谋发兵。齐相召平闻之,
乃发兵入卫王宫。魏勃给平曰:“王欲发兵,非有汉虎符验也。而相君围王,固
善。勃请为君将兵卫卫王。”召平信之,乃使魏勃将。勃既将,以兵围相府。召
平曰:“嗟乎!道家之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遂自杀。于是齐王以驷钧
为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悉发国中兵。使祝午给琅邪王曰:“吕氏为乱,
齐王发兵欲西诛之。齐王自以儿子,年少,不习兵革之事,愿举国委大王。大王
自高帝将也,习战事。齐王不敢离兵,使臣请大王幸之临菑见齐王计事,并将齐
兵以西平关中之乱。”琅邪王信之,以为然,乃驰见齐王。齐王与魏勃等因留琅
邪王,而使祝午尽发琅邪国而并将其兵。
琅邪王刘泽既欺,不得反国,乃说齐王曰:“齐悼惠王,高皇帝长子也,推
本言之,大王高皇帝適长孙也,当立。今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泽于刘氏最为
长年,大臣固待泽决计。今大王留臣无为也,不如使我入关计事。”齐王以为然,
乃益具车送琅邪王。
琅邪王既行,齐遂举兵西攻吕国之济南。于是齐王遗诸侯王书曰:“高帝平
定天下,王诸子弟。悼惠王薨,惠帝使留侯张良立臣为齐王。惠帝崩,高后用事,
春秋高,听诸吕擅废帝更立,又杀三赵王,灭梁、赵、燕,以王诸吕,分齐国为
四。忠臣进谏,上或乱不听。今高后崩,皇帝春秋富,未能治天下,固待大臣诸
侯。今诸吕又擅自尊官,聚兵严威,劫列侯忠臣,挢制以令天下,宗庙以危。寡
人帅兵入诛不当为王者。”汉闻之,相国吕产等遣大将军颍阴侯灌婴将兵击之。
婴至荥阳,乃谋曰:“诸吕举兵关中,欲危刘氏而自立,今我破齐还报,是益吕
氏资也。”乃留兵屯荧阳,使人谕齐王及诸侯,与连和,以待吕氏之变而共诛之。
齐王闻之,乃屯兵西界待约。
吕禄、吕产欲作乱,朱虚侯章与太尉勃、丞相平等诛之。章首先斩吕产,太
尉勃等乃尽诛诸吕。而琅邪王亦从齐至长安。
大臣议欲立齐王,皆曰:“母家驷钧恶戾,虎而冠者也。访以吕氏故,几乱
天下,今又立齐王,是欲复为吕氏也。代王母家薄氏,君子长者,且代王,高帝
子,于今见在,最为长。以子则顺,以善人则大臣安。”于是大臣乃谋迎代王,
而遣章以诛吕氏事告齐王,今罢兵。
灌婴在荥阳,闻魏勃本教齐王反,既诛吕氏,罢齐兵,使使召责问魏勃。勃
曰:“失火之家,岂暇先言丈人后救火乎!”因退立,股战而栗。恐不能言者,
终无他语。灌将军孰视,笑曰:“人谓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为乎!”乃罢勃
勃父以善鼓琴见秦皇帝。及勃少时,欲求见齐相曹参,家贫无以自通,乃常独早
扫齐相舍人门外。舍人怪之,以为物而司之,得勃。勃曰:“愿见相君无因,故
为子扫,欲以求见。”于是舍人见勃,曹参因以为舍人。壹为参御言事,以为贤,
言之悼惠王。王召见,拜为内史。始悼惠王得自置二千石。及悼惠王薨,哀王嗣,
勃用事重于相。
齐王既罢兵归,而代王立,是为孝文帝。
文帝元年,尽以高后时所割齐之城阳、琅邪、济南郡复予齐,而徙琅邪王王
燕。益封朱虚侯、东牟侯各二千户,黄金千斤。
是岁,齐哀王薨,子文王则嗣。十四年薨,无子,国除。
城阳景王章,孝文二年以朱虚侯与东牟侯兴居俱立,二年薨。子共王喜嗣。
孝文十二年,徙王淮南,五年,复还王城阳,凡立三十三年薨。子顷王延嗣,二
十六年薨。子敬王义嗣,九年薨。子惠王武嗣,十一年薨。子荒王顺嗣,四十六
年薨。子戴王恢嗣,八年薨。子孝王景嗣,二十四年薨。子哀王云嗣,一年薨,
无子,国绝。成帝复立云兄俚为城阳王,王莽时绝。
济北王兴居初以东牟倨与大臣共立文帝于代邸,曰:“诛吕氏,臣无功,请
与太仆滕公俱入清宫。”遂将少帝出,迎皇帝入宫。
始诛诸吕时,朱虚侯章功尤大,大臣许尽以赵地王章,尽以梁地王兴居。及
文帝立,闻朱虚、东牟之初欲立齐王,故黜其功。二年,王诸子,乃割齐二郡以
王章、兴居。章、兴居意自以失职夺功。岁余,章薨,而匈奴大入边,汉多兵发,
丞相灌婴将击之,文帝亲幸太原。兴居以为天子自击胡,遂发兵反,上闻之,罢
兵归长安,使棘蒲侯柴将军击破,虏济北王。王自杀,国除。
文帝悯济北王逆乱以自灭,明年,尽封悼惠王诸子罢军等七人为列侯。至十
五年,齐文王又薨,无子。时悼惠王后尚有城阳王在,文帝怜悼惠王適嗣之绝,
于是乃分齐为六国,尽立前所封悼惠王子列侯见在者六人为王。齐孝王将闾以杨
虚侯立,济北王志以安都侯立,菑川王贤以武成侯立,胶东王雄渠以白石侯立,
胶西王卬以平昌侯立,济南王辟光以扐侯立。孝文十六年,六王同日俱立。
立十一年,孝景三年,吴、楚反,胶东、胶西、菑川、济南王皆发兵应吴、
楚。欲与齐,齐孝王狐疑,城守不听。三国兵共围齐,齐王使路中大夫告于天子。
天子复令路中大夫还报,告齐王坚守,汉兵今破吴、楚矣。路中大夫至,三国兵
围临菑数重,无从之。三国将与路中大夫盟曰:“若反言汉已破矣,齐趣下三国,
不且见屠。”路中大夫既许,至城下,望见齐王,曰:“汉已发兵百万,使太尉
亚夫击破吴、楚,方引兵救齐,齐必坚守无下!”三国将诛路中大夫。
齐初围急,阴与三国通谋,约未定,会路中大夫从汉来,其大臣乃复劝王无
下三国。会汉将栾布、平阳侯等兵至齐,击破三国兵,解围。已后闻齐初与三国
有谋将欲移兵伐齐。齐孝王惧,饮药自杀。而胶东、胶西、济南、菑川王皆伏诛,
国除。独济北王在。
齐孝王之自杀也,景帝闻之,以为齐首善,以迫劫有谋,非其罪也,召立孝
王太子寿,是为懿王。二十三年薨,子厉王次昌嗣。其母曰纪太后。太后取其弟
纪氏女为王后,王不爱。纪太后欲其家重宠,令其长女纪翁主入王宫正其后宫无
令得近王,欲令爱纪氏女。王因与其姊翁主奸。
齐有宦者徐甲,入事汉皇太后。皇太后有爱女曰修成君,修成君非刘氏子,
太后怜之。修成君有女娥,太后欲嫁之于诸侯。宦者甲乃请使齐,必令王上书请
娥。皇太后大喜,使甲之齐。时主父偃知甲之使齐以取后事,亦因谓甲:“即事
成,幸言偃女愿得充王后宫。”甲至齐,风以此事。纪太后怒曰:“王有后,后
宫备具。且甲,齐贫人,及为宦者入事汉,初无补益,乃欲乱吾王家!且主父偃
何为者?乃欲以女充后宫!”甲大穷,还报皇太后曰:“王已愿尚娥,然事有所
害,恐如燕王。”燕王者,与其子昆弟奸,坐死。故以燕感太后。太后曰:“毋
复言嫁女齐事!”事浸淫闻于上。主父偃由此与齐有隙。
偃方幸用事,因言:“齐临菑十万户,市租千金,人众殷富,巨于长安,非
天子亲弟爱子不得王此。今齐王于亲属益疏。”乃从容言吕太后时齐欲反,及吴、
楚时孝王几为乱。今闻齐王与其姊乱。于是武帝拜偃为齐相,且正其事。偃至齐,
急治王后宫宦者为王通于姊翁主所者,辞及王。王年少,惧以罪为吏所执诛,乃
饮药自杀。
是时,赵王惧主父偃壹出败齐,恐其渐疏骨肉,乃上书言偃受金及轻重之短,
天子亦因囚偃。公孙弘曰:“齐王以忧死,无后,非诛偃无以塞天下之望。”偃
遂坐诛。
厉王立五年,国除。
济北王志,吴、楚反时初亦与通谋,后坚守不发兵,故得不诛,徙王菑川。
元朔中,齐国绝。悼惠王后唯有二国:城阳、菑川。菑川地比齐,武帝为悼惠王
冢园在齐,乃割临菑东圜悼惠王冢园邑尽以予菑川,今奉祭祀。
志立三十五年薨,是为懿王。子靖王建嗣,二十年薨。子顷王遗嗣,三十五
年薨。子思王终古嗣。五凤中,青州刺史奏终古使所爱奴与八子及诸御婢奸,终
古或参与被席,或白昼使裸伏,犬马交接,终古亲临观。产子,辄曰:“乱不可
知,使去其子。”事下丞相、御史,奏:“终古位诸侯王,以今置八子,秩比六
百石,所以广嗣重祖也。而终古禽兽行,乱君臣夫妇之别,悖逆人伦,请逮捕。”
有诏:“削四县。”二十八年薨。子考王尚嗣,五年薨。子孝王横嗣,三十一年
薨。子怀王交嗣,六年薨。子永嗣,王莽时绝。
赞曰:悼惠之王齐,最为大国。以海内初定,子弟少,激秦孤立亡藩辅,故
大封同姓,以填天下。时诸侯得自除御史大夫群卿以下众官,如汉朝,汉独为置
丞相。自吴、楚诛后,稍夺诸侯权,左官附益阿党之法设。其后诸侯唯得衣食租
税,贫者或乘牛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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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8:49 | 显示全部楼层

萧何曹参传第九

萧何,沛人也。以文毋害为沛主吏掾。高祖为布衣时,数以吏事护高祖。高
祖为亭长,常佑之。高祖以吏繇咸阳,吏皆送奉钱三,何独以五。秦御史监郡者,
与从事辩之。何乃给泗水卒史事,第一。秦御史欲入言征何,何固请,得毋行。
及高祖起为沛公,何尝为丞督事。沛公至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
府,分之,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沛公具知天下厄塞、户口多
少、强弱处、民所疾苦者,以何得秦图书也。
初,诸侯相与约,先入关破秦者王其地。沛公既先定秦,项羽后至,欲攻沛
公,沛公谢之得解。羽遂屠烧咸阳,与范增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民皆居
蜀。”乃曰:“蜀汉亦关中地也。”故立沛公为汉王,而三分关中地,王秦降将
以距汉王。汉王怒,欲谋攻项羽。周勃、灌婴、樊哙皆劝之,何谏之曰:“虽王
汉中之恶,不犹愈于死乎?”汉王曰:“何为乃死也?”何曰:“今众弗如,百
战百败,不死何为?《周书》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语曰‘天汉’,其称
甚美。夫能诎于一人之下,而信于万乘之上者,汤、武是也。臣愿大王王汉中,
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图也。”汉王曰:“善。”乃
遂就国,以何为丞相。何进韩信,汉王以为大将军,说汉王令引兵东定三秦。语
在《信传》。
何以丞相留收巴、蜀,填抚谕告,使给军食。汉二年,汉王与诸侯击楚,何
守关中,侍太子,治栎阳。为令约束,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辄奏,上可
许以从事;即不及奏,辄以便宜施行,上来以闻。计户转漕给军,汉王数失军遁
去,何常兴关中卒,辄补缺。上以此剸属任何关中事。
汉三年,与项羽相距京、索间,上数使使劳苦丞相。鲍生谓何曰:“今王暴
衣露盖,数劳苦君者,有疑君心。为君计,莫若遣君子孙昆弟能胜兵者悉诣军所,
上益信君。”于是何从其计,汉王大说。
汉五年,已杀项羽,即皇帝位,论功行封,群臣争功,岁余不决。上以何功
最盛,先封为酂侯,食邑八千户。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坚执兵,多者百余战,
少者数十合,攻城略地,大小各有差。今萧何未有汗马之劳,徒持文墨议论,不
战,顾居臣等上,何也?”上曰:“诸君知猎乎?”曰:“知之。”“知猎狗乎?”
曰:“知之。”上曰:“夫猎,追杀兽者狗也,而发纵指示兽处者人也。今诸君
徒能走得曾耳,功狗也;至如萧何,发纵指示,功人也。且诸君独以身从我,多
者三两人;萧何举宗数十人皆随我,功不可忘也!”群臣后皆莫敢言。
列侯毕已受封,奏位次,皆曰:“平阳侯曹参身被七十创,攻城略地,功最
多,宜第一。”上已桡功臣多封何,至位次未有以复难之,然心欲何第一。关内
侯鄂秋时为谒者,进曰:“郡臣议皆误。夫曹参虽有野战略地之功,此特一时之
事。夫上与楚相距五岁,失军亡众,跳身遁者数矣,然萧何常从关中遣军补其处。
非上所诏令召,而数万众会上乏绝者数矣。夫汉与楚相守荥阳数年,军无见粮,
萧何转漕关中,给食不乏。陛下虽数亡山东,萧何常全关中待陛下,此万世功也。
今虽无曹参等百数,何缺于汉?汉得之不必待以全。奈何欲以一旦之功加万世之
功哉!萧何当第一,曹参次之。”上曰:“善。”于是乃令何第一,赐带剑履上
殿,入朝不趋。上曰:“吾闻进贤受上赏,萧何功虽高,待鄂君乃得明。”于是
因鄂秋故所食关内侯邑二千户,封为安平侯。是日,悉封何父母兄弟十余人,皆
食邑。乃益封何二千户,“以尝繇咸阳时何送我独赢钱二也”。
陈豨反,上自将,至邯郸。而韩信谋反关中,吕后用何计诛信。语在《信传》。
上已闻诛信,使使拜丞相为相国,益封五千户,令卒五百人一都尉为祖国卫。诸
君皆贺,召平独吊。召平者,故秦东陵侯。秦破,为布衣,贫,种瓜长安城东,
瓜美,故世谓“东陵瓜”,从召平始也。平谓何曰:“祸自此始矣。上暴露于外,
而君守于内,非被矢石之难,而益君封置卫者,以今者淮阴新反于中,有疑君心。
夫置卫卫君,非以宠君也。愿君让封勿受,悉以家私财佐军。”何从其计,上说。
其秋,黥布反,上自将击之,数使使问相国何为。曰:“为上在军,拊循勉
百姓,悉所有佐军,如陈豨时。”客又说何曰:“君灭族不久矣。夫君位为相国,
功第一,不可复加。然君初入关,本得百姓心,十余年矣。皆附君,尚复孳孳得
民和。上所谓数问君,畏君倾动关中。今君胡不多买田地,贱贳貣以自污?上心
必安。”于是何从其计,上乃大说。
上罢布军归,民道遮行,上书言相国强贱买民田宅数千人。上至,何谒。上
笑曰:“今相国乃利民!”民所上书皆以与何,曰:“君自谢民。”后何为民请
曰:“长安地陿,上林中多空地,弃,愿令民得入田,毋收稿为兽食。”上大怒
曰:“相国多受贾人财物,为请吾苑!”乃下何廷尉,械系之。数日,王卫尉侍,
前问曰:“相国胡大罪,陛下系之暴也?”上曰:“吾闻李斯相秦皇帝,有善归
主,有恶自予。今相国多受贾竖金,为请吾苑,以自媚于民。故系治之。”王卫
尉曰:“夫职事苟有便于民而请之,真宰相事也。陛下奈何乃疑相国受贾人钱乎!
且陛下距楚数岁,陈豨、黥布反时,陛下自将往,当是时相国守关中,关中摇足
则关西非陛下有也。相国不以此时为利,乃利贾人之金乎!且秦以不闻其过亡天
下,夫李斯之分过,又何足法哉!陛下何疑宰相之浅也!”上不怿。是日,使使
持节赦出何。何年老,素恭谨,徒跣入谢。上曰:“相国休矣!相国为民请吾苑
不许,我不过为桀、纣主,而相国为贤相。吾故系相国,欲令百姓闻吾过。”
高祖崩,何事惠帝。何病,上亲自临视何疾,因问曰:“君即百岁后,谁可
代君?”对曰:“知臣莫如主。”帝曰:“曹参何如?”何顿首曰:“帝得之矣,
何死不恨矣!”
何买田宅必居穷辟处,为家不治垣屋。曰:“今后世贤,师吾俭;不贤,毋
为势家所夺。”
孝惠二年,何薨,谥曰文终侯。子禄嗣,薨,无子。高后乃封何夫人同为酂
侯,小子延为筑阳侯。孝文元年,罢同,更封延为酂侯。薨,子遗嗣。薨,无子。
文帝复以遣弟则嗣,有罪免。景帝二年,制诏御史:“故相国萧何,高皇帝大功
臣,所与为天下也。今其祀绝,朕甚怜之。其以武阳县户二千封何孙嘉为列侯。”
嘉,则弟也。薨,子胜嗣,后有罪免。武帝元狩中,复下诏御史:“以酂户二千
四百封何曾孙庆为酂侯,布告天下,令明知朕报萧相国德也。”庆,则子也。薨,
子寿成嗣,坐为太常牺牲瘦免。宣帝时,诏丞相、御史求问萧相国后在者,得玄
孙建世等十二人,复下诏以酂户二千封建世为酂侯。传子至孙获,坐使奴杀人减
死论。成帝时,复封何玄孙之子南?长喜为酂侯。传子至曾孙,王莽败乃绝。
曹参,沛人也。秦时为狱掾,而萧何为主吏,居县为豪吏矣。高祖为沛公也,
参以中涓从击胡陵、方与,攻秦监公军,大破之。东下薛,击泗水守军薛郭西。
复攻胡陵,取之。徙守方与。方与反为魏,击之。丰反为魏,攻之。赐爵七大夫。
北击司马欣军砀东,取狐父、祁善置。又攻下邑以西,至虞,击秦将章邯车骑。
攻辕戚及亢父,先登。迁为五大夫。北救东阿,击章邯军,陷陈,追至濮阳。攻
定陶,取临济。南救雍丘,击李由军,破之,杀李由,虏秦候一人。
章邯破杀项梁也,沛公与项羽引兵而东。楚怀王以沛公为砀郡长,将砀郡兵。
于是乃封参执帛,号曰建成君。迁为戚公,属砀郡。其后,从攻东郡尉军,破之
成武南。击王离军成阳南,又攻杠里,大破之。追北,西至开封,击赵贲军,破
之,围赵贲开封城中。西击秦将杨熊军于曲遇,破之,虏秦司马及御史各一人。
迁为执珪。从西攻阳武,下轘辕、缑氏,绝河津。击赵贲军尸北,破之。从南攻
犨,与南阳守齮战阳城郭东,陷陈,取宛,虏齮,定南阳郡。从西攻武关、峣关,
取之。前攻秦军蓝田南,又夜击其北军,大破之,遂至咸阳,破秦。
项羽至,以沛公为汉王。汉王封参为建成侯。从至汉中,迁为将军。从还定
三秦,攻下辨、故道、雍、斄。击章平军于好畤南,破之,围好畸,取壤乡。击
三秦军壤东及高栎,破之。复围章平,平出好畤走。因击赵贲、内史保军,破之。
东取咸阳,更名曰新城。参将兵守景陵二十三日,三秦使章平等攻参,参出击,
大破之。赐食邑于宁秦。以将军引兵围章邯废丘;以中尉从汉王出临晋关。至河
内,下修武,度围津,东击龙且、项佗定陶,破之。东取砀、萧、彭城。击项籍
军,汉军大败走。参以中尉围取雍丘。王武反于外黄,程处反于燕,往击,尽破
之。柱天侯反于衍氏,进破取衍氏。击羽婴于昆阳,追至叶。还攻武强,因至荥
阳。参自汉中为将军中尉,从击诸侯及项王,败,还至荥阳。
汉二年,拜为假左丞相,入屯兵关中。月余,魏王豹反,以假左丞相别与韩
信东攻魏将孙遬东张,大破之。因攻安邑,得魏将王襄。击魏王于曲阳,追至东
垣,生获魏王豹。取平阳,得豹母妻子,尽定魏地,凡五十二县。赐食邑平阳。
因从韩信击赵相国夏说军于邬东,大破之,斩夏说。韩信与故常山王张耳引兵下
井陉,击成安君陈馀,而令参还围赵别将戚公于邬城中。戚公出走,追斩之。乃
引兵诣汉王在所。韩信已破赵,为相国,东击齐,参以左丞相属焉。攻破齐历下
军,遂取临淄。还定济北郡,收著、漯阴、平原、鬲、卢。已而从韩信击龙且军
于上假密,大破之,斩龙且,虏亚将周兰。定齐郡,凡得七十县。得故齐王田广
相田光,其守相许章,及故将军田既。韩信立为齐王,引兵东诣陈,与汉王共破
项羽,而参留平齐未服者。
汉王即皇帝位,韩信徙为楚王。参归相印焉。高祖以长子肥为齐王,而以参
为相国。高祖六年,与诸侯剖符,赐参爵列侯,食邑平阳万六百三十户,世世勿
绝。
参以齐相国击陈豨将张春,破之,黥布反,参从悼惠王将车骑十二万,与高
祖会击黥布军,大破之。南至蕲,还定竹邑、相、萧、留。
参功:凡下二国,县百二十二;得王二人,相三人,将军六人,大莫嚣、郡
守、司马、侯、御史各一人。
孝惠元年,除诸侯相国法,更以参为齐丞相。参之相齐,齐七十城。天下初
定,悼惠王富于春秋,参尽召长老诸先生,向所以安集百姓。而齐故诸儒以百数,
言人人殊,参未知所定。闻胶西有盖公,善治黄、老言,使人厚币请之。既见盖
公,盖公为言“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推此类具言之。参于是避正堂,舍盖公
焉。其治要用黄、老术,故相齐九年,齐国安集,大称贤相。
萧何薨,参闻之,告舍人趣治行,“吾且入相。”居无何,使者果召参。参
去,属其后相曰:“以齐狱市为寄,慎勿扰也。”后相曰:“治无大于此者乎?”
参曰:“不然。夫狱市者,所以并容也,今君扰之,奸人安所容乎?吾是以先之。”
始参微时,与萧何善,及为宰相,有隙。至何且死,所推贤唯参。参代何为
相国,举事无所变更,壹遵何之约束。择郡国吏长大,讷于文辞,谨厚长者,即
召除为丞相史。吏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辄斥去之。日夜饮酒。卿大夫以下吏及
宾客见参不事事;来者皆欲有言。至者,参辄饮以醇酒,度之欲有言,复饮酒,
醉而后去,终莫得开说,以为常。
相舍后园近吏舍,吏舍日饮歌呼。从吏患之,无如何,乃请参游后园。闻吏
醉歌呼,从吏幸相国召按之。乃反取酒张坐饮,大歌呼与相和。
参见人之有细过,掩匿覆盖之,府中无事。
参子窋为中大夫。惠帝怪相国不治事,以为“岂少朕与?”乃谓窋曰:“女
归,试私从容问乃父曰:‘高帝新弃群臣,帝富于春秋,君为相国,日饮,无所
请事,何以忧天下?’然无言吾告女也。”窋既洗沐归,时间,自从其所谏参。
参怒而笞之二百,曰:“趣入侍,天下事非乃所当言也!”至朝时,帝让参曰:
“与窋胡治乎?乃者我使谏君也。”参免冠谢曰:“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皇帝?”
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参曰:“陛下观参孰与萧何贤?”上曰:“君似不
及也。”参曰:“陛下言之是也。且高皇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具,陛下垂
拱,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惠帝曰:“善。君休矣!”
参为祖国三年,薨,谥曰懿侯。百姓歌之曰:“萧何为法,讲若画一;曹参
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靖,民以宁壹。”
窋嗣侯,高后时至御史大夫。传国至曾孙襄,武帝时为将军,击匈奴,薨。
子宗嗣,有罪,完为城旦。至哀帝时,乃封参玄孙之孙本始为平阳侯,二千户,
王莽时薨。子宏嗣,建成中先降河北,封平阳侯。至今八侯。
赞曰:萧何、曹参皆起秦刀笔吏,当时录录未有奇节。汉兴,依日月之末光,
何以信谨守管龠,参与韩信俱征伐。天下既定,因民之疾秦法,顺流与之更始,
二人同心,遂安海内。淮阴、黥布等已灭,唯何、参擅功名,位冠群臣,声施后
世,为一代之宗臣,庆流苗裔,盛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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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8:49 | 显示全部楼层

张陈王周传第十

张良字子房,其先韩人也。大父开地,相韩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父平,
相釐王、悼惠王。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卒二十岁,秦灭韩。良少,未宦事韩。
韩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翻以家财求客刺秦王,为韩报仇,以五世相韩
故。
良尝学礼淮阳,东见仓海君,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东游,至
博狼沙中,良与客狙击秦皇帝,误中副车。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贼急甚。
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
良尝间从容步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堕其履圯下,顾谓
良曰:“孺子下取履!”良愕然,欲欧之。为其老,乃强忍,下取履,因跪进。
父以足受之,笑去。良殊大惊。父去里所,复还,曰:“孺子可教矣。后五日平
明,与我期此。”良因怪,跪曰:“诺。”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
“与老人期,后,何也?去,后五日蚤会。”五日,鸡鸣往。父又先在,复怒曰:
“后,何也?去,后五日复蚤来。”五日,良夜半往。有顷,父亦来,喜曰:
“当如是。”出一编书,曰:“读是则为王者师。后十年兴。十三年,孺子见我,
济北穀城山下黄石即我已。”遂去不见。旦日视其书,乃《太公兵法》。良因异
之,常习读诵。
居下邳,为任侠。项伯尝杀人,从良匿。
后十年,陈涉等起,良亦聚少年百余人。景驹自立为楚假王,在留。良欲往
从之,行道遇沛公。沛公将数千人略地下邳,遂属焉。沛公拜良为厩将。良数以
《太公兵法》说沛公,沛公喜,常用其策。良为它人言,皆不省。良曰:“沛公
殆天授。”故遂从不去。
沛公之薛,见项梁,共立楚怀王。良乃说项梁曰:“君已立楚后,韩诸公子
横阳君成贤,可立为王,益树党。”项梁使良求韩成,立为韩王。以良为韩司徒,
与韩王将千余人西略韩地,得数城,秦辄复取之,往来为游兵颖川。
沛公之从雒阳南出轘辕,良引兵从沛公,下韩十余城,击杨熊军。沛公乃令
韩王成留守阳翟,与良俱南,攻下宛,西入武关。沛公欲以二万人击秦峣关下军,
良曰:“秦兵尚强,未可轻。臣闻其将屠者子,贾竖易动以利。愿沛公且留壁,
使人先行,为五万人具食,益张旗帜诸山上,为疑兵,令郦食其持重宝啖秦将。”
秦将果欲连和俱西袭咸阳,沛公欲听之。良曰:“此独其将欲叛,士卒恐不从。
不从必危,不如因其解击之。”沛公乃引兵击秦军,大破之。逐北至蓝田,再战,
秦兵竟败。遂至咸阳,秦王子婴降沛公。
沛公入秦,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樊哙谏,沛公不听。
良曰:“夫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为天下除残去贼,宜缟素为资。今始入秦,
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愿
沛公听樊哙言。”沛公乃还军霸上。
项羽至鸿门,欲击沛公,项伯夜驰至沛公军,私见良,欲与俱去。良曰:
“臣为韩王送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乃具语沛公。沛公大惊,曰:“为
之奈何?”良曰:“沛公诚欲背项王邪?”沛公曰:“鲰生说我距关毋内诸侯,
秦地可王也,故听之。”良田:“沛公自度能却项王乎?”沛公默然,曰:“今
为奈何?”良因要项伯见沛公。沛公与伯饮,为寿,结婚,令伯具言沛公不敢背
项王,所以距关者,备它盗也。项羽后解,语在《羽传》。
汉元年,沛公为汉王,王巴、蜀,赐良金百溢,珠二斗,良具以献项伯。汉
王亦因令良厚遗项伯,使请汉中地。项王许之。汉王之国,良送至褒中,遣良归
韩。良因说汉王烧绝栈道,示天下无还心,以固项王意。乃使良还。行,烧绝栈
道。
良归至韩,闻项羽以良从汉王故,不遣韩王成之国,与俱东,至彭城杀之。
时汉王还定三秦,良乃遗项羽书曰:“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复
东。”又以齐反书遗羽,曰:“齐与赵欲并灭楚。”项羽以故北击齐。良乃间行
归汉。汉王以良为成信侯,从东击楚。至彭城,汉王兵败而还。至下邑,汉王下
马踞鞍而问曰:“吾欲捐关已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良曰:“九江王布,
楚枭将,与项王有隙,彭越与齐王田荣反梁地,此两人可急使。而汉王之将独韩
信可属大事,当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楚可破也。”汉王乃遣随何说九
江王布,而使人连彭越。及魏王豹反,使韩信特将北击之,因举燕、代、齐、赵。
然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
良多病,未尝特将兵,常为画策臣,时时从。
汉三年,项羽急围汉王于荥阳,汉王忧恐,与郦食其谋桡楚权。郦生曰:
“昔汤伐桀,封其后杞;武王诛纣,封其后宋。今秦无德,伐灭六国,无立锥之
地。陛下诚复立六国后,此皆争戴陛下德义,愿为臣妾。德义已行,南面称伯,
楚必敛衽而朝。”汉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
郦生未行,良从外来谒汉王。汉王方食,曰:“客有为我计桡楚权者。”具
以郦生计告良曰:“于子房何如?”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陛下事去矣。”
汉王曰:“何哉?”良曰:“臣请借前箸以筹之。昔汤、武伐桀、纣封其后者,
度能制其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项籍死命乎?其不可一矣。武王入殷,表商容闾,
式箕子门,封比干墓,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矣。发巨桥之粟,散鹿台之财,同
赐贫穷,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三矣。殷事以毕,偃革为轩,倒载干戈,示不复用,
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矣。休马华山之阳,示无所为,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矣。
息牛桃林之野,天下不复输积,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矣。且夫天下游士,离亲
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者,但日夜望咫尺之地。今乃立六国后,唯无复立
者,游士各归事其主,从亲戚,反故旧,陛下谁与取天下乎?其不可七矣。且楚
唯毋强,六国复桡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矣。诚用此谋,陛下事去
矣。”汉王轰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乃公事!”令趣销印。
后韩信破齐欲自立为齐王,汉王怒。良说汉王,汉王使良授齐王信印。语在
《信传》。
五年冬,汉王追楚至阳夏南,战不利,壁固陵,诸侯期不至。良说汉王,汉
王用其计,诸侯皆至。语在《高纪》。
汉六年,封功臣。良未尝有战斗功,高帝曰:“运筹策帷幄中,决胜千里外,
子房功也。自择齐三万户。”良曰:“始臣起下邳,与上会留,此天以臣授陛下。
陛下用臣计,幸而时中,臣愿封留足矣,不敢当三万户。”乃封良为留侯,与萧
何等俱封。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余人,其余日夜争功而不决,未得行封。上居雒阳南宫,
从复道望见诸将往往数人偶语。上曰:“此何语?”良曰:“陛下不知乎?此谋
反耳。”上曰:“天下属安定,何故而反?”良曰:“陛下起布衣,与此属取天
下,今陛下已为天子,而所封皆萧、曹故人所亲爱,而所诛者皆平生仇怨。今军
吏计功,天下不足以遍封,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又恐见疑过失及诛,故相聚而
谋反耳。”上乃忧曰:“为将奈何?”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谁最
甚者?”上曰:“雍齿与我有故怨,数窘辱我,我欲杀之,为功多,不忍。”良
曰:“今急先封雍齿,以示群臣,群臣见雍齿先封,则人人自坚矣。”于是上置
酒,封雍齿为什方侯,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罢酒,皆喜曰:“雍齿
且侯,我属无患矣。”
刘敬说上者关中,上疑之。左右大臣皆山东人,多劝上都雒阳:“雒阳东有
成皋,西有殽、黾,背河乡雒,其固亦足恃。”良曰:“雒阳虽有此固,其中小,
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夫关中左殽、函,右陇、蜀,
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固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
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
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刘敬说是也。”于是上即日驾,西都关中。
良从入关。性多疾,即道引不食谷,闭门不出岁余。
上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大臣多争,未能得坚决也。吕后恐,不
知所为。或谓吕后曰:“留侯善画计,上信用之。”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泽劫良,
曰:“君常为上谋臣,今上日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卧?”良曰:“始上数在
急困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爱欲易太子,骨肉之间,虽臣等百人何益!”
吕泽强要曰:“为我画计。”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顾上有所不能致者四人。
四人年老矣,皆以上嫚娒士,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
诚能毋爱金玉璧帛,今太子为书,卑辞安车,因使辩士固请,宜来。来,以为客,
时从入朝,令上见之,则一助也。”于是吕后令吕泽使人奉太子书,卑辞厚礼,
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
汉十一年,黥布反,上疾,欲使太子往击之。四人相谓曰:“凡来者,将以
存太子。太子将兵,事危矣。”乃说建成侯曰:“太子将兵,有功即位不益,无
功则从此受祸。且太子所与俱诸将,皆与上定天下枭将也,今乃使太子将之,此
无异使羊将狼,皆不肯为用,其无功必矣。臣闻‘母爱者子抱’,今戚夫人日夜
侍御,赵王常居前,上曰‘终不使不肖子居爱子上’,明其代太子位必矣。君何
不急请吕后承间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将,善用兵,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
乃令太子将,此属莫肯为用,且布闻之,鼓行而西耳。上虽疾,强载辎车,卧而
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上虽苦,强为妻子计。’”于是吕泽夜见吕后。吕后承
间为上泣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之,竖子固不足遣,乃公自行耳。”于
是上自将而东,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良疾,强起至曲邮,见上曰:“臣宜从,
疾甚。楚人剽疾,愿上慎毋与楚争锋。”因说上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上谓
“子房虽疾,强卧傅太子”。是时,叔孙通已为太傅,良行少傅事。
汉十二年,上从破布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叔
孙太傅称说引古,以死争太子。上阳许之,犹欲易之。及晏,置酒,太子侍。四
人者从太子,年皆八十有余,须眉皓白,衣冠甚伟。上怪,问曰:“何为者?”
四人前对,各言其姓名。上乃惊曰:“吾求公,避逃我,今公何自从吾儿游乎?”
四人曰:“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辱,故恐而亡匿。今闻太子仁孝,恭敬爱士,
天下莫不延颈愿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上曰:“烦公幸卒调护太子。”
四人为寿已毕,趋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视曰:“我欲易之,彼四人为
之辅,羽翼已成,难动矣。吕氏真乃主矣。”戚夫人泣涕,上曰:“为我楚舞,
吾为若楚歌。”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以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
又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歌数阕,戚夫人歔欷流涕。上起去,罢酒。
竟不易太子者,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良从上击代,出奇计下马邑,及立萧相国,所与从容言天下事甚众,非天下
所以存亡,故不著。良乃称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
强秦,天下震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
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乃学道,欲轻举。高帝崩,吕后德良,乃
强食之,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之过隙,何自苦如此!”良不得已,强听食。
后六岁薨。谥曰文成侯。
良始所见下邳圯上老父与书者,后十三岁从高帝过济北,果得穀城山下黄石,
取而宝祠之。及良死,并葬黄石。每上冢伏腊祠黄石。
子不疑嗣侯。孝文三年坐不敬,国除。
陈平,阳武户牖乡人也。少时家贫,好读书,治黄帝、老子之术。有田三十
亩,与兄伯居。伯常耕田,纵平使游学。平为人长大美色,人或谓平:“贫何食
而肥若是?”其嫂疾平之不亲家生产,曰:“亦食糠覈耳。有叔如此,不如无有!”
伯闻之,逐其妇弃之。
及平长,可取妇,富人莫与者,贫者平亦愧之。久之,户牖富人张负有女孙,
五嫁夫辄死,人莫敢取,平欲得之。邑中有大丧,平家贫侍丧,以先往后罢为助。
张负既见之丧所,独视伟平,平亦以故后去。负随平至其家,家乃负郭穷巷,以
席为门,然门外多长者车辙。张负归,谓其子仲曰:“吾欲以女孙予陈平。”仲
曰:“平贫不事事,一县中尽笑其所为,独奈何予之女?”负曰:“固有美如陈
平长贫者乎?”卒与女。为平贫,乃假贷币以聘,予酒肉之资以内妇。负戒其孙
曰:“毋以贫故,事人不谨。事兄伯如事乃父,事嫂如事乃母。”平既取张氏女,
资用益饶,游道日广。
里中社,平为宰,分肉甚均。里父老曰:“善,陈孺子之为宰!”平曰:
“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此肉矣!”
陈涉起王,使周市略地,立魏咎为魏王,与秦军相攻于临济。平已前谢兄伯,
从少年往事魏王咎,为太仆。说魏王,王不听。人或谗之,平亡去。
项羽略地至河上,平往归之,从入破秦,赐爵卿。项羽之东王彭城也,汉王
还定三秦而东。殷王反楚,项羽乃以平为信武君,将魏王客在楚者往击,殷降而
还。项王使项悍拜平为都尉,赐金二十溢。居无何,汉攻下殷。项王怒,将诛定
殷者。平惧诛,乃封其金与印,使使归项王,而平身间行杖剑亡。度河,船人见
其美丈夫,独行,疑其亡将,要下当有宝器金玉,目之,欲杀平。平心恐,乃解
衣裸而佐刺船。船人知其无有,乃止。
平遂至修武降汉,因魏无知求见汉王,汉王召入。是时,万石君石奋为中涓,
受平谒。平等十人俱进,赐食。王曰:“罢,就舍矣。”平曰:“臣为事来,所
言不可以过今日。”于是汉王与语而说之,问曰:“子居楚何官?”平曰:“为
都尉。”是日拜平为都尉,使参乘,典护军。诸将尽讙,曰:“大王一日得楚之
亡卒,未知高下,而即与共载,使监护长者!”汉王闻之,愈益幸平,遂与东伐
项王。至彭城,为楚所败,引师而还。收散兵至荥阳,以平为亚将,属韩王信,
军广武。
绛、灌等或谗平曰:“平虽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闻平居家时
盗其嫂;事魏王不容,亡而归楚;归楚不中,又亡归汉。今大王尊官之,令护军。
臣闻平使诸将,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平,反复乱臣也,愿王察之。”
汉王疑之,以让无知,问曰:“有之乎?”无知曰:“有。”汉王曰:“公言其
贤人何也?”对曰:“臣之所言者,能也;陛下所问者,行也。今有尾生、孝已
之行,而无益于胜败之数,陛下何暇用之乎?令楚、汉相距,臣进奇谋之士,顾
其计诚足以利国家耳。盗嫂、受金又安足疑乎?”汉王召平而问曰:“吾闻先生
事魏不遂,事楚而去,今又从吾游,信者固多心乎?”平曰:“臣事魏王,魏王
不能用臣说,故去事项王。项王不信人,其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
士不能用。臣居楚闻汉王之能用人,故归大王。裸身来,不受金无以为资。诚臣
计画有可采者,愿大王用之;使无可用者,大王所赐金具在,请封输官,得请骸
骨。”汉王乃谢,厚赐,拜以为护军中尉,尽护诸将。诸将乃不敢复言。
其后,楚急击,绝汉甬道,围汉王于荥阳城。汉王患之,请割荥阳以西和。
项王弗听。汉王谓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平曰:“项王为人,恭敬爱
人,士之廉节好礼者多归之。至于行功赏爵邑,重之,士亦以此不附。今大王嫚
而少礼,士之廉节者不来;然大王能饶人以爵邑,士之顽顿耆利无耻者亦多归汉。
诚各去两短,集两长,天下指麾即定矣。然大王资侮人,不能得廉节之士。顾楚
有可乱者,彼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钟离<目末>、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大
王能出捐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以疑其心,项王为人意忌信谗,必内相
诛。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汉王以为然,乃出黄金四万斤予平,恣所为,
不问出入。
平既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宣言诸将钟离<目末>等为项王将,功多矣,然终不
得列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分王其地。项王果疑之,使使至汉。汉为
太牢之具,举进,见楚使,即阳惊曰:“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也!”复持去,
以恶草具进楚使。使归,具以报项王,果大疑亚父。亚父欲急击下荥阳城,项王
不信,不肯听亚父。亚父闻项王疑之,乃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
愿乞骸骨归!”归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
平乃夜出女子二千人荥阳东门,楚因击之。平乃与汉王从城西门出去。遂入
关,收聚兵而复东。
明年,淮阴侯信破齐,自立为假齐王,使使言之汉王。汉王怒而骂,平蹑汉
王。汉王寤,乃厚遇齐使,使张良往立信为齐王。于是封平以户牖乡。用其计策,
卒灭楚。
汉六年,人有上书告楚王韩信反。高帝问诸将,诸将曰:“亟发兵坑竖子耳。”
高帝默然。以问平,平固辞谢,曰:’诸将云何?”上具告之。平曰:“人之上
书言信反,人有闻知者乎?”曰:“未有。”曰:“信知之乎?”曰:“弗知。”
平曰:“陛下兵精孰与楚?”上曰:“不能过也。”平曰:“陛下将用兵有能敌
韩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将弗及,而举兵击之,
是趣之战也,窃为陛下危之。”上曰:“为之奈何?”平曰:“古者天子巡狩,
会诸侯。南方有云梦,陛下第出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陈,楚之西界,信闻天
子以好出游,其势必郊迎谒。而陛下因禽之,特一力士之事耳。”高帝以为然,
乃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南游云梦”。上因随以行。行至陈,楚王信果郊迎道
中。高帝豫具武士,见信,即执缚之。语在《信传》。
遂会诸侯于陈。还至雒阳,与功臣剖符定封,封平为户牖侯,世世勿绝。平
辞曰:“此非臣之功也。”上曰:“吾用先生计谋,战胜克敌,非功而何?”平
曰:“非魏无知臣安得进?”上曰:“若子可谓不背本矣!”乃复赏魏无知。
其明年,平从击韩王信于代。至平城,为匈奴围,七日不得食。高帝用平奇
计,使单于阏氏解,围以得开。高帝既出,其计秘,世莫得闻。高帝南过曲逆,
上其城,望室屋甚大,曰:“壮哉县!吾行天下,独见雒阳与是耳。”顾问御史:
“曲逆户口几何?”对曰:“始秦时三万余户,间者兵数起,多亡匿,今见五千
余户。”于是诏御史,更封平为曲逆侯,尽食之,除前所食户牖。
平自初从,至天下定后,常以护军中尉从击臧荼、陈豨、黥布。凡六出奇计,
辄益邑封。奇计或颇秘,世莫得闻也。
高帝从击布军还,病创,徐行至长安。燕王卢绾反,上使樊哙以相国将兵击
之。既行,人有短恶哙者。高帝怒曰:“哙见吾病,乃几我死也!”用平计,召
绛侯周勃受诏床下,曰:“陈平乘驰传载勃代哙将,平至军中即斩哙头!”二人
既受诏,驰传未至军,行计曰:“樊哙,帝之故人,功多,又吕后女弟吕须夫,
有亲且贵,帝以忿怒故欲斩之,即恐后悔。宁囚而致上,令上自诛之。”未至军,
为坛,以节召樊哙。哙受诏,即反接,载槛车诣长安,而令周勃代将兵定燕。
平行闻高帝崩,平恐吕后及吕须怒,乃驰传先去。逢使者诏平与灌婴屯于荥
阳。平受诏,立复驰至官,哭殊悲,因奏事丧前,吕后哀之,曰:“君出休矣!”
平畏谗之就,因固请之得宿卫中。太后乃以为郎中令,日傅教帝。是后,吕须谗
乃不得行。樊哙至,即赦复爵邑。
惠帝五年,相国曹参薨,安国侯王陵为右丞相,平为左丞相。
王陵,沛人也。始为县豪,高祖微时兄事陵。及高祖起沛,人咸阳,陵亦聚
党数千人,居南阳,不肯从沛公。及汉王之还击项籍,陵乃以兵属汉。项羽取陵
母置军中,陵使至,则东乡坐陵母,欲以招陵。陵母既私送使者,泣曰:“愿为
老妾语陵,善事汉王。汉王长者,母以老妾故持二心。妾以死送使者。”遂伏剑
而死。项王怒,亨陵母。陵卒从汉王定天下。以善雍齿,雍齿,高祖之仇。陵又
本无从汉之意,以故后封陵,为安国侯。
陵为人少文任气,好直言,为右丞相二岁,惠帝崩。高后欲立诸吕为王,问
陵。陵曰:“高皇帝刑白马而盟曰:‘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今王吕氏,
非约也。”太后不说。问左丞相平及绛侯周勃等,皆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
今太后称制,欲王昆弟诸吕,无所不可。”太后喜。罢朝,陵让平、勃曰:“始
与高帝唼血而盟,诸君不在邪?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吕氏,诸君纵欲阿意
背约,何面目见高帝于地下乎!”平曰:“于面折廷争,臣不如君;全社稷,定
刘氏后,君亦不如臣。”陵无以应之。于是吕太后欲废陵,乃阳迁陵为帝太傅,
实夺之相权。陵怒,谢病免,杜门竟不朝请,十年而薨。
陵之免,吕太后徙平为右丞相,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食其亦沛人也。
汉王之败彭城西,楚取太上皇、吕后为质,食其以舍人侍吕后。其后从破项籍为
侯,幸于吕太后。及为相,不治,监宫中,如郎中令,公卿百官皆因决事。
吕须常以平前为高帝谋执樊哙,数谗平曰:“为丞相不治事,日饮醇酒,戏
妇人。”平闻,日益甚。吕太后闻之,私喜。面质吕须于平前,曰:“鄙语曰
‘儿妇人口不可用’,顾君与我何如耳,无畏吕须之谮。”
吕太后多立诸吕为王,平伪听之。及吕太后崩,平与太尉勃合谋,卒诛诸吕,
立文帝,平本谋也。审食其免相,文帝立,举以为相。太尉勃亲以兵诛吕氏,功
多;平欲让勃位,乃谢病。文帝初立,怪平病,问之。平曰:“高帝时,勃功不
如臣;及诛诸吕,臣功亦不如勃。愿以相让勃。”于是乃以太尉勃为右丞相,位
第一;平徙为左丞相,位第二。赐平金千斤,益封三千户。
居顷之,上益明习国家事,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勃
谢不知。问:“天下钱谷一岁出入几何?”勃又谢不知。汗出洽背,愧不能对。
上亦问左丞相平。平曰:“各有主者。”上曰:“主者为谁乎?”平曰:“陛下
即问决狱,责廷尉;问钱谷,责治粟内史。”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何
事也?”平谢曰:“主臣!陛下不知其弩下,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
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填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
其职也。”上称善。勃大惭,出而让平曰:“君独不素教我乎!”平笑曰:“君
居其位,独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即问长安盗贼数,又欲强对邪?”于是绛侯自知
其能弗如平远矣。居顷之,勃谢免相,而平颛为丞相。
孝文二年,平薨,谥曰献侯。传子至曾孙何,坐略人妻弃市。王陵亦至玄孙,
坐酎金国除。辟阳侯食其免后三岁而为淮南王所杀,文帝令其子平嗣侯。淄川王
反,辟阳近淄川,平降之,国除。
始,平曰:“我多阴谋,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废,亦已矣,终不能复起,以
吾多阴祸也。”其后曾孙陈掌以卫氏亲戚贵,愿得续封,然终不得也。
周勃,沛人。其先卷人也,徙沛。勃以织薄曲为生,常以吹箫给丧事,材官
引强。
高祖为沛公初起,勃以中涓从攻胡陵,下方与。方与反,与战,却敌。攻丰。
击秦军砀东。还军留及萧。复攻砀,破之。下下邑,先登,赐爵五大夫。攻蒙、
虞,取之。击章邯车骑殿。略定魏地。攻辕戚、东纟昬,以往至栗,取之。攻齧
桑,先登。击秦军阿下,破之。追至濮阳,下蕲城。攻都关、定陶,袭取宛朐,
得单父令。夜袭取临济,攻寿张,以前至卷,破李由雍丘下。攻开封,先至城下
为多。后章邯破项梁,沛公与项羽引兵东如砀。自初起沛还至砀,一岁二月。楚
怀王封沛公号武安侯,为砀郡长。沛公拜勃为襄贲令。从沛公定魏地,攻东郡尉
于成武,破之。攻长社,先登。攻颍阳、缑氏,绝河津。击赵贲军尸北。南攻南
阳守齮,破武关、峣关。攻秦军于蓝田。至咸阳,灭秦。
项羽至,以沛公为汉王。汉王赐勃爵为威武侯。从入汉中,拜为将军。还定
三秦,赐食邑怀德。攻槐里、好畤,最。北击赵贲、内史保于咸阳,最。北救漆。
击章平、姚卬军。西定汧。还下眉阝、频阳。围章邯废丘,破之。西击益已军,
破之。攻上邽。东守峣关。击项籍。攻曲遇,最。还守敖仓,追籍。籍已死,因
东定楚地泗水、东海郡,凡得二十二县。还守雒阳、栎阳,赐与颍阴侯共食钟离。
以将军从高祖击燕王臧荼,破之易下。所将卒当驰道为多。赐爵列侯,剖符世世
不绝。食绛八千二百八十户。
以将军从高帝击韩王信于代,降下霍人。以前至武泉,击胡骑,破之武泉北。
转攻韩信军铜鞮,破之。还,降太原六城。击韩信胡骑晋阳下,破之,下晋阳。
后击韩信军于硰石,破之,追北八十里。还攻楼烦三城,因击胡骑平城下,
所将卒当驰道为多。勃迁为太尉。击陈豨,屠马邑。所将卒斩豨将军乘马降。转
出韩信、陈豨、赵利军于楼烦,破之。得豨将宋最、雁门守圂。因转攻得云中
守遬、丞相箕肄、将军博。定雁门郡十七县、云中郡十二县。因复击豨灵丘,破
之,斩豨丞相程纵、将军陈武、都尉高肄。定代郡九县。
燕王卢绾反,勃以相国代樊哙将,击下蓟,得绾大将抵,丞相偃、夺陉,太
尉弱、御史大夫施屠浑都。破绾军上兰,后击绾军沮阳。追至长城,定上谷十二
县、右北平十六县、辽东二十九县、渔阳二十二县。最从高帝得相国一人,丞相
二人,将军,二千石各三人;别破军二,下城三,定郡五、县七十九,得丞相、
大将各一人。
勃为人木强敦厚,高帝以为可属大事。勃不好文学,每召诸生说士,东乡坐
责之:“趣为我语。”其椎少文如此。
勃既定燕而归,高帝已崩矣,以列侯事惠帝,惠帝六年,置太尉官,以勃为
太尉。十年,高后崩。吕禄以赵王为汉上将军,吕产以吕王为相国,秉权,欲危
刘氏。勃与丞相平、朱虚侯章共诛诸吕。语在《高后纪》。
于是阴谋以为“少帝及济川、淮阳、恒山王皆非惠帝子,吕太后以计诈名它
人子,杀其母,养之后宫,令孝惠子之,立以为后,用强吕氏。今已灭诸吕,少
帝即长用事,吾属无类矣,不如视诸侯贤者立之。”遂迎立代王,是为孝文皇帝。
东牟侯兴居,朱虚侯章弟也,曰:“诛诸吕,臣无功,请得除宫。”乃与太
仆汝阴侯滕公入宫。滕公前谓少帝曰:“足下非刘氏,不当立。”乃顾麾左右执
戟,皆仆兵罢。有数人不肯去,宦者令张释谕告,亦去。滕公召乘舆车载少帝出。
少帝曰:“欲持我安之乎?”滕公曰:“就舍少府。”乃奉天子法驾,迎皇帝代
邸,报曰:“宫谨除。”皇帝入未央宫,有谒者十人持越卫端门,曰:“天子在
地,足下何为者?”不得入。太尉往喻,乃引兵去,皇帝遂入。是夜,有司分部
诛济川、淮阳、常山王及少帝于邸。
文帝即位,以勃为右丞相,赐金五千斤,邑万户。居十余月,人或说勃曰:
“君既诛诸吕,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以厌之,则祸及身矣!”
勃惧,亦自危,乃谢请归相印。上许之。岁余,陈丞相平卒,上复用勃为相。十
余月,上曰:“前日吾召列侯就国,或颇未能行,丞相朕所重,其为朕率列侯之
国。”乃免相就国。
岁余,每河东守尉行县至绛,绛侯勃自畏恐诛,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见。
其后人有上书告勃欲反,下廷尉,逮捕勃治之。勃恐,不知置辞。吏稍侵辱之。
勃以千金与狱吏,狱吏乃书牍背示之,曰“以公主为证”。公主者,孝文帝女也,
勃太子胜之尚之,故狱吏教引为证。初,勃之益封,尽以予薄昭。及系急,薄昭
为言薄太后,太后亦以为无反事。文帝朝,太后以冒絮提文帝,曰:“绛侯绾皇
帝玺,将兵于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县,顾欲反邪!”文帝既见勃狱辞,
乃谢曰:“吏方脸而出之。”于是使使持节赦勃,复爵邑。勃既出,曰:“吾尝
将百万军,安知狱吏之贵也!”
勃复就国,孝文十一年薨,谥曰武侯。子胜之嗣,尚公主不相中,坐杀人,
死,国绝。一年,文帝乃择勃子贤者河内太守亚夫复为侯。
亚夫为河内守时,许负相之:“君后三岁而侯。侯八岁,为将相,持国秉,
贵重矣,于人臣无二。后九年而饿死。”亚夫笑曰:“臣之兄以代父侯矣,有如
卒,子当代,我何说侯乎?然既已贵如负言,又何说饿死?指视我。”负指其口
曰:“从理入口,此饿死法也。”居三岁,兄绛侯胜之有罪,文帝择勃子贤者,
皆推亚夫,乃封为条侯。
文帝后六年,匈奴大入边。以宗正刘礼为将军军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军
棘门,以河内守亚夫为将军军细柳,以备胡。上自劳军,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
入,将以下骑出入送迎。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天
子先驱至,不得入。先驱曰:“天子且至!”军门都尉曰:“军中闻将军之令,
不闻天子之诏。”有顷,上至,又不得入。于是上使使持节诏将军曰:“吾欲劳
军。”亚夫乃传言开壁门。壁门士请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于是
天子乃按辔徐行。至中营,将军亚夫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
天子为动,改容式车,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成礼而去。既出军门,群
臣皆惊。文帝曰:“嗟乎,此真将军矣!乡者霸上、棘门如儿戏耳,其将固可袭
而虏也。至于亚夫,可得而犯邪!”称善者久之。月余,三军皆罢。乃拜亚夫为
中尉。
文帝且崩时,戒太子曰:“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文帝崩,亚夫
为车骑将军。
孝景帝三年,吴、楚反。亚夫以中尉为太尉,东击吴、楚。因自请上曰:
“楚兵剽轻,难与争锋。愿以梁委之,绝其食道,乃可制也。”上许之。
亚夫既发,至霸上,赵涉遮说亚夫曰:“将军东诛吴、楚,胜则宗庙安,不
胜则天下危,能用臣之言乎?”亚夫下车,礼而问之。涉曰:“吴王素富,怀辑
死士久矣。此知将军且行,必置间人于殽、黾厄陿之间。且兵事上神密,将军何
不从此右去,走蓝田,出武关,抵雒阳,间不过差一二日,直入武库,击鸣鼓。
诸侯闻之,以为将军从天而下也。”太尉如其计。至雒阳,使吏搜殽、黾间,果
得吴代兵。乃请涉为护军。
亚夫至,会兵荥阳。吴方攻梁,梁急,请救。亚夫引兵东北走昌邑,深壁而
守。梁王使使请亚夫,亚夫守便宜,不往。梁上书言景帝,景帝诏使救梁。亚夫
不奉诏,坚壁不出,而使轻骑兵弓高侯等绝吴、楚兵后食道。吴、楚兵乏粮,饥,
欲退,数挑战,终不出。夜,军中惊,内相攻击扰乱,至于帐下。亚夫坚卧不起。
顷之,复定。吴奔壁东南陬,亚夫使备西北。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吴、
楚既饿,乃引而去。亚夫出精兵追击,大破吴王濞。吴王濞弃其军,与壮士数千
人亡走,保于江南丹徒。汉兵因乘胜,遂尽虏之,降其县,购吴王千金。月余,
越人斩吴王头以告。凡相守攻三月,而吴、楚破平。于是诸将乃以太尉计谋为是。
由此梁孝王与亚夫有隙。
归,复置太尉官。五岁,迁为丞相,景帝甚重之。上废栗太子,亚夫固争之,
不得。上由此疏之。而梁孝王每朝,常与太后言亚夫之短。窦太后曰:“皇后兄
王信可侯也。”上让曰:“始南皮及章武先帝不侯,及臣即位,乃侯之,信未得
封也。”窦太后曰:“人生各以时行耳。窦长君在时,竟不得侯,死后,乃其子
彭祖顾得侯。吾甚恨之。帝趣侯信也!”上曰:“请得与丞相计之。”亚夫曰:
“高帝约‘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约,天下共击之’。今信虽皇后
兄,无功,侯之,非约也。”上默然而沮。
其后匈奴王徐卢等五人降汉,上欲侯之以劝后。亚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
陛下侯之,即何以责人臣不守节者乎?”上曰:“丞相议不可用。”乃悉封徐卢
等为列侯。亚夫因谢病免相。
顷之,上居禁中,召亚夫赐食。独置大胾,无切肉,又不置管。亚夫心不平,
顾谓尚席取箸。上视而笑曰:“此非不足君所乎?”亚夫免冠谢上。上曰:“起。”
亚夫因趋出。上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
居无何,亚夫子为父买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取庸苦之,不与钱。
庸知其盗买县官器,怨而上变告子,事连污亚夫。书既闻,上下吏。吏簿责亚夫,
亚夫不对。上骂之曰:“吾不用也。”召诣廷尉。廷尉责问曰:“君侯欲反何?”
亚夫曰:“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乎?”吏曰:“君纵不欲反地上,即欲
反地下耳。”吏侵之益急。初,吏捕亚夫,亚夫欲自杀,其夫人止之,以故不得
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呕血而死。国绝。
一岁,上乃更封绛侯勃它子坚为平曲侯,续降侯后。传子建德,为太子太傅,
坐酎金免官。后有罪,国除。
亚夫果饿死。死后,上乃封王信为盖侯。至平帝元始二年,继绝世,复封勃
玄孙之子恭为绛侯,千户。
赞曰:闻张良之智勇,以为其貌魁梧奇伟,反若妇人女子。故孔子称“以貌
取人,失之子羽。”学者多疑于鬼神,如良受书老父,亦异矣。高祖数离困厄,
良常有力,岂可谓非天乎!陈平之志,见于社下,倾侧扰攘楚、魏之间,卒归于
汉,而为谋臣。及吕后时,事多故矣,平竟自免,以智终。王陵廷争,杜门自绝,
亦各其志也。周勃为布衣时,鄙朴庸人,至登辅佐,匡国家难,诛诸吕,立孝文,
为汉伊、周,何其盛也!始吕后问宰相,高祖曰:“陈平智有余,王陵少憨,可
以佐之;安刘氏者必勃也。”又问其次,云“过此以后,非乃所及”。终皆如言,
圣矣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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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8:50 | 显示全部楼层

樊郦滕灌傅靳周传第十一

樊哙,沛人也,以屠狗为事。后与高祖俱隐于芒砀山泽间。
陈胜初起,萧何、曹参使哙求迎高祖,立为沛公。哙以舍人从攻胡陵、方与,
还守丰,击泗水临丰下,破之。复东定沛,破泗水守薛西。与司马<尸二>战砀东,
却敌,斩首十五级,赐爵国大夫。常从,沛公击章邯军濮阳,攻城先登,斩首二
十三级,赐爵列大夫。从攻城阳,先登。下户牖,破李由军,斩首十六级,赐上
闻爵。后攻圉都尉、东郡守尉于成武,却敌,斩首十四级,捕虏十六人,赐爵五
大夫。从攻秦军,出亳南。河间守军于杠里,破之。击破赵贲军开封北,以却敌
先登,斩候一人,首六十八级,捕虏二十六人,赐爵卿。从攻破扬熊于曲遇。攻
宛陵,先登,斩首八级,捕虏四十四人,赐爵封号贤成君。从攻长社、轘辕,绝
河津,东攻秦军尸乡,南攻秦军于犨。破南阳守齮于阳城。东攻宛城,先登。西
至郦,以却敌,斩首十四级,捕虏四十人,赐重封。攻武关,至霸上,斩都尉一
人,首十级,捕虏百四十六人,降卒二千九百人。
项羽在戏下,欲攻沛公。沛公从百余骑因项伯面见项羽,谢无有闭关事。项
羽既飨军士,中酒,亚父谋欲杀沛公,令项庄拔剑舞坐中,欲击沛公,项伯常屏
蔽之。时,独沛公与张良得入坐,樊哙居营外,闻事急,乃持盾入。初入营,营
卫止哙,哙直撞入,立帐下。项羽目之,问为谁。张良曰:“沛公参乘樊哙也。”
项羽曰:“壮士!”赐之卮酒彘肩。哙既饮酒,拔剑切肉食之。项羽曰:“能复
饮乎?”哙曰:“臣死且不辞,岂特卮酒乎!且沛公先人定咸阳,暴师霸上,以
待大王。大王今日至,听小人之言,与沛公有隙,臣恐天下解心疑大王也!”项
羽默然。沛公如厕,麾哙去。既出,沛公留车骑,独骑马,哙等四人步从,从山
下走归霸上军,而使张良谢项羽。羽亦因遂已,无诛沛公之心。是日微樊哙奔入
营谯让项羽,沛公几殆。
后数日,项羽入屠咸阳,立沛公为汉王。汉王赐哙爵为列侯,号临武侯。迁
为郎中,从入汉中。
还定三秦,别击西丞白水北,雍轻车骑雍南,破之。从攻雍、斄城,先登。
击章平军好畤,攻城,先登陷阵,斩县令丞各一人,首十一级,虏二十人,迁为
郎中骑将。从击秦车骑壤东,却敌,迁为将军。攻赵贲,下郿、槐里、柳中、咸
阳;灌废丘,最。至栎阳,赐食邑杜之樊乡。从攻项籍,屠煮枣,击破王武、程
处军于外黄。攻邹、鲁、瑕丘、薛。项羽败汉王于彭城,尽复取鲁、梁地。哙还
至荥阳,益食平阴二千户,以将军守广武一岁。项羽引东,从高祖击项籍,下阳
夏,虏楚周将军卒四千人。围项籍陈,大破之。屠胡陵。
项籍死,汉王即皇帝位,以哙有功,益食邑八百户。其秋,燕王臧荼反,哙
从攻虏荼,定燕地。楚王韩信反,哙从至陈,取信,定楚。更赐爵列侯,与剖符,
世世勿绝,食舞阳,号为舞阳侯,除前所食。以将军从攻反者韩王信于代。自霍
人以往至云中,与绛侯等共定之,益食千五百户。因击陈豨与曼丘臣军,战襄国,
破柏人,先登,降定清河、常山凡二十七县,残东垣,迁为左丞相。破得綦母卯、
尹潘军于无终、广昌。破豨别将胡人王黄军代南,因击韩信军参合。军所将卒斩
韩信,击豨胡骑横谷,斩将军赵既,虏代丞相冯梁、守孙奋、大将王黄、将军一
人、太仆解福等十人。与诸将共定代乡邑七十三。后燕王卢绾反,哙以相国击绾,
破其丞相抵蓟南,定燕县十八、乡邑五十一。益食千三百户,定食舞阳五千四百
户。从,斩首百七十六级,虏二百八十七人。别,破军七,下城五,定郡六、县
五十二,得丞相一人,将军十三人,二千石以下至三百石十二人。
哙以吕后弟吕须为妇,生子伉,故其比诸将最亲。先黥布反时,高帝尝病,
恶见人,卧禁中,诏户者无得入群臣。群臣绛、灌等莫敢人。十余日,哙乃排闼
直入,大臣随之。上独枕一宦者卧。哙等见上,流涕曰:“始,陛下与臣等起丰
沛,定天下,何其壮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惫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见
臣等计事,顾独与一宦者绝乎?且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高帝笑而起。
其后卢绾反,高帝使哙以相国击燕。是时,高帝病甚,人有恶哙党于吕氏,
即上一日宫车晏驾,则哙欲以兵尽诛戚氏、赵王如意之属。高帝大怒,乃使陈平
载绛侯代将。而即军中斩哙。陈平畏吕后,执哙诣长安。至则高帝已崩,吕后释
哙,得复爵邑。
孝惠六年,哙薨,谥曰武侯,子伉嗣。而伉母吕须亦为临光侯,高后时用事
颛权,大臣尽畏之。高后崩,大臣诛吕须等,因诛伉,舞阳侯中绝数月。孝文帝
立,乃复封哙庶子市人为侯,复故邑。薨,谥曰荒侯。子佗广嗣。六岁,其舍人
上书言:“荒侯市人病不能为人,令其夫人与其弟乱而生佗广,佗广实非荒侯子。”
下吏,免。平帝元始二年,继绝世,封哙玄孙之子章为舞阳侯,邑千户。
郦商,高阳人也。陈胜起,商聚少年得数千人。沛公略地六月余,商以所将
四千人属沛公于岐。从攻长社,先登,赐爵封信成君。从攻缑氏,绝河津,破秦
军雒阳东。从下宛、穰,定十七县。别将攻旬关,西定汉中。
沛公为汉王,赐商爵信成侯,以将军为陇西都尉。别定北地郡,破章邯别将
于乌氏、栒邑、泥阳,赐食邑武城六千户。从击项籍军,与钟离眛战,受梁相
国印,益食四千户。从击项羽二岁,攻胡陵。
汉王即帝位,燕王臧荼反,商以将军从击荼,战龙脱,先登陷阵,破荼军易
下,却敌,迁为右丞相,赐爵列侯,与剖符,世世勿绝,食邑涿郡五千户。别定
上谷,因攻代,受赵相国印。与绛侯等定代郡、雁门,得代丞相程纵、守相郭同、
将军以下至六百石十九人。还,以将军将太上皇卫一岁。十月,以右丞相击陈豨,
残东垣。又从击黥布,攻其前垣,陷两阵,得以破布军,更封为曲周侯,食邑五
千一百户,除前所食。凡别破军三,降定郡六,县七十三,得丞相、守相、大将
各一人,小将二人,二千石以下至六百石十九人。
商事孝惠帝、吕后。吕后崩,商疾不治事。其子寄,字况,与吕禄善。及高
后崩,大臣欲诛诸吕,吕禄为将军,军于北军,太尉勃不得入北军,于是乃使人
劫商,令其子寄绐吕禄。吕禄信之,与出游,而太尉勃乃得入据北军,遂以诛诸
吕。商是岁薨,谥曰景侯。子寄嗣。天下称郦况卖友。
孝景时,吴、楚、齐、赵反,上以寄为将军,围赵城,七月不能下,栾布自
平齐来,乃灭赵。孝景中二年,寄欲取平原君为夫人,景帝怒,下寄吏,免。上
乃封商它子坚为缪侯,奉商后。传至玄孙终根,武帝时为太常,坐巫蛊诛,国除。
元始中,赐高祖时功臣自郦商以下子孙爵皆关内侯,食邑凡百余人。
夏侯婴,沛人也。为沛厩司御,每送使客,还过泗上亭,与高祖语,未尝不
移日也。婴已而试补县吏,与高祖相爱。高祖戏而伤婴,人有告高祖。高祖时为
亭长,重坐伤人,告故不伤婴,婴证之。移狱复,婴坐高祖系岁余,掠笞数百,
终脱高祖。
高祖之初与徒属欲攻沛也,婴时以县令史为高祖使。上降沛一日,高祖为沛
公,赐爵七大夫,以婴为太仆,常奉车。从攻胡陵,婴与萧何降泗水监平,平以
胡陵降,赐婴爵五大夫。从击秦军砀东,攻济阳,下户牖,破李由军雍丘,以兵
车趣攻战疾,破之,赐爵执帛。从击章邯军东阿、濮阳下,以兵车趣攻战疾,破
之,赐爵执圭。从击赵贲军开封,杨熊军曲遇。婴从捕虏六十八人,降卒八百五
十人,得印一匮。又击秦军雒阳东,以兵车趣攻战疾,赐爵封,转为膝令。因奉
车从攻定南阳,战于蓝田、芷阳,至霸上。沛公为汉王,赐婴爵列侯,号昭平侯,
复为太仆,从入蜀汉。
还定三秦,从击项籍。至鼓城,项羽大破汉军。汉王不利,驰去。见孝惠、
鲁元,载之。汉王急,马罢,虏在后,常跋两儿弃之,婴常收载行,面雍树驰。
汉王怒,欲斩婴者十余,卒得脱,而致孝惠、鲁元于丰。汉王既至荥阳,收散兵,
复振,赐婴食邑沂阳。击项籍下邑,追至陈,卒定楚。至鲁,益食兹氏。
汉王即帝位,燕王臧荼反,婴从击荼。明年,从至陈,取楚王信。更食汝阴,
剖符,世世勿绝。从击代,至武泉、云中,益食千户。因从击韩信军胡骑晋阳旁,
大破之。追北至平城,为胡所围,七日不得通。高帝使使厚遗阏氏,冒顿乃开其
围一角。高帝出欲驰,婴固徐行,弩皆持满外乡,卒以得脱。益食婴细阳千户。
从击胡骑句注北,大破之。击胡骑平城南,三陷陈,功为多,赐所夺邑五百户。
从击陈豨、黥布军,陷陈却敌,益千户,定食汝阴六千九百户,降前所食。
婴自上初起沛,常为太仆从,竟高祖崩。以太仆事惠帝。惠帝及高后德婴之
脱孝惠、鲁元于下邑间也,乃赐婴北第第一,曰“近我”,以尊异之。惠帝崩,
以太仆事高后。高后崩,代王之来,婴以太仆与东牟侯入清宫,废少帝,以天子
法驾迎代王代邸,与大臣共立文帝,复为太仆。八岁薨,谥曰文侯。传至曾孙颇,
尚平阳公主,坐与父御婢奸。自杀,国除。
初,婴为藤令奉车,故号滕公。及曾孙颇尚主,主随外家姓,号孙公主,故
滕公子孙更为孙氏。
灌婴,睢阳贩缯者也。高祖为沛公,略地至雍丘,章邯杀项梁,而沛公还军
于砀,婴以中涓从,击破东郡尉于成武及秦军于杠里,疾斗,赐爵七大夫。又从
攻秦军亳南、开封、曲遇,战疾力,赐爵执帛,号宣陵君。从攻阳武以西至雒阳,
破秦军尸北。北绝河津,南破南阳守齮阳城东,遂定南阳郡。西入武关,战于蓝
田,疾力,至霸上,赐爵执圭,号昌文君。
沛公为汉王,拜婴为郎中,从入汉中,十月,拜为中谒者。从还定三秦,下
栎阳,降塞王。还围章邯废丘,未拔。从东出临晋关,击降殷王,定其地。击项
羽将龙且、魏相项佗军定陶南,疾战,破之。赐婴爵列侯,号昌文侯。
复以中谒者从降下砀,以北至彭城。项羽击破汉王,汉王遁而西,婴从还,
军于雍丘。王武、魏公申徒反,从击破之。攻下外黄,西收军于荥阳。楚骑来众,
汉王乃择军中可为骑将者;皆推故秦骑士重泉人李必、骆甲习骑兵,今为校尉,
可为骑将。汉王欲拜之,必、甲曰:“臣故秦民,恐军不信臣,臣愿得大王左右
善骑者傅之。”婴虽少,然数力战,乃拜婴为中大夫,令李必、骆甲为左右校尉,
将郎中骑兵击楚骑于荥阳东,大破之。受诏别击楚军后,绝其饷道,起阳武至襄
邑。击项羽之将项冠于鲁下,破之,所将卒斩右司马、骑将各一人。击破柘公王
武军燕西,所将卒斩楼烦将五人,连尹一人。击王武别将桓婴白马下,破之,所
将卒斩都尉一人。以骑度河南,送汉王到雒阳,从北迎相国韩信军于邯郸。还至
敖仓,婴迁为御史大夫。
三年,以列侯食邑杜平乡。受诏将郎中骑兵东属相国韩信,击破齐军于历下,
所将卒虏车骑将华毋伤及将吏四十六人。降下临淄,得相田光。追齐相田横至嬴、
博,击破其骑,所将卒斩骑将一人,生得骑将四人。攻下嬴、博,破齐将军田吸
于千乘,斩之。东从韩信攻龙且、留公于假密,卒斩龙且,生得右司马、连尹各
一人,楼烦将十人,身生得亚将周兰。
齐地已定,韩信自立为齐王,使婴别将击楚将公杲于鲁北,破之。转南,破
薛郡长,身虏骑将一人。攻傅阳,前至下相以东南僮、取虑、徐。度淮,尽降其
城邑,至广陵。项羽使项声、薛公、郯公复定淮北,婴度淮击破顶声、郯公下邳,
斩薛公,下下邳、寿春。击破楚骑平阳,遂降彭城。虏柱国项佗,降留、薛、沛、
酂、萧、相。攻苦、谯,复得亚将。与汉王会颐乡。从击项籍军陈下,破之。所
将卒斩楼烦将二人,虏将八人。赐益食邑二千五百户。
项籍败垓下去也,婴以御史大夫将车骑别追项籍至东城,破之。所将卒五人
共斩项籍,皆赐爵列侯。降左右司马各一人,卒万二千人,尽得其军将吏。下东
城、历阳。度江破吴郡长吴下,得吴守,遂定吴、豫章、会稽郡。还定淮北,凡
五十二县。
汉王即帝位,赐益婴邑三千户。以车骑将军从击燕王荼。明年,从至陈,取
楚王信。还,剖符世世勿绝,食颍阴二千五百户。
从击韩王信于代,至马邑,别降楼烦以北六县,斩代左将,破胡骑将于武泉
北。复从击信胡骑晋阳下,所将卒斩胡白题将一人。又受诏将燕、赵、齐、梁、
楚车骑,击破胡骑于硰石。至平城,为胡所困。
从击陈豨,别攻豨丞相侯敞军曲逆下,破之,卒斩敞及特将五人。降曲逆、
卢奴、上曲阳、安国、安平。攻下东垣。黥布反,以车骑将军先出,攻布别将于
相,破之,斩亚将楼烦将三人。又进击破布上柱国及大司马军。又进破布别将肥
铢。婴身生得左司马一人,所将卒斩其小将十人,追北至淮上。益食邑二千五百
户。布已破,高帝归,定令婴食颍阴五千户,除前所食邑。
凡从所得二千石二人,别破军十六,降城四十六,定国一、郡二、县五十二,
得将军二人,柱国、相各一人,二千石十人。
婴自破布归,高帝崩,以列侯事惠帝及吕后。吕后崩,吕禄等欲为乱。齐哀
王闻之,举兵西,吕禄等以婴为大将军往击之。婴至荥阳,乃与绛侯等谋,因屯
兵荥阳,风齐王以诛吕氏事,齐兵止不前。绛侯等既诛诸吕,齐王罢兵归。婴自
荥阳还,与绛侯、陈平共立文帝。于是益封婴三千户,赐金千斤,为太尉。三岁,
绛侯勃免相,婴为丞相,罢太尉官。
是岁,匈奴大入北地,上令丞相婴将骑八万五千击匈奴。匈奴去,济北王反,
诏罢婴兵。后岁余,以丞相薨,谥曰懿侯。传至孙强,有罪,绝。武帝复封婴孙
贤为临汝侯,奉婴后,后有罪,国除。
傅宽,以魏五大夫骑将从,为舍人,起横阳。从攻安阳、杠里,赵贲军于开
封,及击杨熊曲遇、阳武、斩首十二级,赐爵卿。从至霸上。沛公为汉王,赐宽
封号共德君。从入汉中,为右骑将。定三秦,赐食邑雕阴。从击项籍,待怀,赐
爵通德侯。从击项冠、周兰、龙且,所将卒斩骑将一人敖下,益食邑。
属淮阴,击破齐历下军,击田解。属相国参,残博,益食邑。因定齐地,剖
符世世勿绝,封阳陵侯,二千六百户,除前所食。为齐右丞相,备齐。五岁,为
齐相国。四月,击陈豨,属太尉勃,以相国代丞相哙击豨。一月,徙为代相国,
将屯。二岁,为丞相,将屯。
孝惠五年,薨,谥曰景侯。传至曾孙偃,谋反,诛,国除。
靳歙,以中涓从,起宛朐。攻济阳。破李由军。击秦军开封东,斩骑千人将
一人,首五十七级,捕虏七十三人,赐爵封临平君。又战蓝田北,斩车司马二人,
骑长一人,首二十八级,捕虏五十七人。至霸上,沛公为汉王,赐歙爵建武侯,
迁骑都尉。
从定三秦。别西击章平军于陇西,破之,定陇西六县,所将卒斩车司马、候
各四人,骑长十二人。从东击楚,至彭城。汉军败还,保雍丘,击反者王武等。
略梁地,别西击邢说军菑南,破之,身得说都尉二人,司马、候十二人,降吏卒
四千六百八十人。破楚军荥阳东。食邑四千二百户。
别之河内,击赵贲军朝歌,破之,所将卒得骑将二人,车马二百五十匹。从
攻安阳以东,至棘蒲,下十县。别攻破赵军,得其将司马二人,候四人,降吏卒
二千四百人。从降下邯郸。别下平阳,身斩守相,所将卒斩兵守、郡守各一人,
降邺。从攻朝歌、邯郸,又别击破赵军,降邯郸郡六县。还军敖仓,破项籍军成
皋南,击绝楚饷道,起荥阳至襄邑。破项冠鲁下。略地东至鄫、郯、下邳,南
至蕲、竹邑。击项悍济阳下。还击项籍军陈下,破之。别定江陵,降柱国、大司
马以下八人,身得江陵王,致雒阳,因定南郡。从至陈,取楚王信,剖符世世勿
绝,定食四千六百户,为信武侯。
以骑都尉从击代,攻韩信平城下,还军东垣。有功,迁为车骑将军,并将梁、
赵、齐、燕、楚车骑,别击陈豨丞相敞,破之,因降曲逆。从击黥布有功,益封,
定食邑五千三百户。
凡斩首九十级,虏百四十二人,别破军十四,降城五十九,定郡、国各一,
县二十三,得王、柱国各一人,二千石以下至五百石三十九人。
高后五年,薨,谥曰肃侯。子亭嗣,有罪,国除。
周緤,沛人也。以舍人从高祖起沛。至霸上,西入蜀汉,还定三秦,常为
参乘,赐食邑池阳。从东击项羽荥阳,绝甬道,从出度平阴,遇韩信军襄国,战
有利不利,终亡离上心。上以緤为信武侯,食邑三千三百户。
上欲自击陈豨,緤泣曰:“始秦攻破天下,未曾自行,今上常自行,是亡
人可使者乎?”上以为“爱我”,赐入殿门不趋。十二年,更封緤为崩阝城侯。
孝文五年,薨,谥曰贞侯。子昌嗣,有罪,国除。景帝复封緤子应为郸侯,
薨,谥曰康侯。子仲居嗣,坐为太常有罪,国除。
赞曰:仲尼称“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言士不系于世
类也。语曰“虽有兹基,不如逢时”,信矣!樊哙、夏侯婴、灌婴之徒,方其鼓
刀、仆御、贩缯之时,岂自知附骥之尾,勒功帝籍,庆流子孙哉?当孝文时,天
下以郦寄为卖友。夫卖友者,谓见利而忘义也。若寄,父为功臣而又执劫,虽催
吕禄,以安社稷,谊存君亲,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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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周赵任申屠传第十二

张苍,阳武人也,好书律历。秦时为御史,主柱下方书。有罪,亡归。及沛
公略地过阳武,苍以客从攻南阳。苍当斩,解衣伏质,身长大,肥白如瓠,时王
陵见而怪其美士,乃言沛公,赦勿斩。遂西入武关,至咸阳。
沛公立为汉王,入汉中,还定三秦。陈馀击走常山王张耳,耳归汉。汉以苍
为常山守。从韩信击赵,苍得陈馀。赵地已平,汉王以苍为代相,备边冠。已而
徙为赵相,相赵王耳。耳卒,相其子敖。复徙相代。燕王臧荼反,苍以代相从攻
荼有功,封为北平侯,食邑千二百户。
迁为计相,一月,更以列侯为主计四岁。是时,萧何为相国,而苍乃自秦时
为柱下御史,明习天下图书计籍,又善用算律历,故令苍以列侯居相府,领主郡
国上计者。黥布反,汉立皇子长为淮南王,而苍相之。十四年,迁为御史大夫。
周昌者,沛人也。其从兄苛,秦时皆为泗水卒史。及高祖起沛,击破泗水守
监,于是苛、昌以卒史从沛公,沛公以昌为职志,苛为客。从入关破秦。沛公立
为汉王,以苛为御史大夫,昌为中尉。
汉三年,楚围汉王荥阳急,汉王出去,而使苛守荥阳城。楚破荥阳城,欲令
苛将,苛骂曰:“若趣降汉王!不然,今为虏矣!”项羽怒,亨苛。汉王于是拜
昌为御史大夫。常从击破项籍。六年,与萧、曹等俱封,为汾阴侯。苛子成以父
死事,封为高景侯。
昌为人强力,敢直言,自萧、曹等皆卑下之。昌尝燕入奏事,高帝方拥戚姬,
昌还走。高帝逐得,骑昌项,上问曰:“我何如主也?”昌仰曰:“陛下即桀、
纣之主也。”于是上笑之,然尤惮昌。及高帝欲废太子,而立威姬子如意为太子,
大臣固争莫能得,上以留侯策止。而昌庭争之强,上问其说,昌为人吃,又盛怒,
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上欣
然而笑,即罢。吕后侧耳于东箱听,见昌,为跪谢曰:“微君,太子几废。”
是岁,戚姬子如意为赵王,年十岁,高祖忧万岁之后不全也。赵尧为符玺御
史,赵人方与公谓御史大夫周昌曰:“君之史赵尧年虽少,然奇士,君必异之,
是且代君之位。”昌笑曰:“尧年少,刀笔吏耳,何至是乎!”居顷之,尧侍高
祖,高祖独心不乐,悲歌,群臣不知上所以然。尧进请问曰:“陛下所为不乐,
非以赵王年少,而戚夫人与吕后有隙,备万岁之后而赵王不能自全乎?”高祖曰:
“我私忧之,不知所出。”尧曰:“陛下独为赵王置贵强相,及吕后、太子、群
臣素所敬惮者乃可。”高祖曰:“然。吾念之欲如是,而群臣谁可者?”尧曰:
“御史大夫昌,其人坚忍伉直,自吕后、太子及大臣皆素严惮之。独昌可。”高
祖曰:“善。”于是召昌谓曰:“吾固欲烦公,公强为我相赵。”昌泣曰:“臣
初起从陛下,陛下独奈何中道而弃之于诸侯乎?”高祖曰:“吾极知其左迁,然
吾私忧赵,念非公无可者。公不得已强行!”于是徙御史大夫昌为赵相。
既行久之,高祖持御史大夫印弄之,曰:“谁可以为御史大夫者?”孰视尧
曰:“无以易尧。”遂拜尧为御史大夫。尧亦前有军功食邑,及以御史大夫从击
陈豨有功,封为江邑侯。
高祖崩,太后使使召赵王,其相昌令王称疾不行。使者三反,昌曰:“高帝
属臣赵王,王年少,窃闻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赵王并诛之。臣不敢遣王,王且亦
疾,不能奉诏。”太后怒,乃使使召赵相。相至,谒太后,太后骂昌曰:“尔不
知我之怨戚氏乎?而不遣赵王!”昌既被征,高后使使召赵王。王果来,至长安
月余,见鸩杀。昌谢病不朝见,三岁而薨,谥曰悼侯。传子至孙意,有罪,国除。
景帝复封昌孙左车为安阳侯,有罪,国除。
初,赵尧既代周昌为御史大夫,高祖崩,事惠帝终世。高后元年,怨尧前定
赵王如意之画,乃抵尧罪,以广阿侯任敖为御史大夫。
任敖,沛人也,少为狱吏。高祖尝避吏,吏系吕后,遇之不谨。任敖素善高
祖,怒,击伤主吕后吏。及高祖初起,敖以客从为御史,守丰二岁。高祖立为汉
王,东击项羽,遨迁为上党守。陈豨反,敖坚守,封为广阿侯,食邑千八百户。
高后时为御史大夫,三岁免。孝文元年薨,谥曰懿侯。传子至曾孙越人,坐为太
常庙酒酸不敬,国除。
初任敖免,平阳侯曹窋代敖为御史大夫。高后崩,与大臣共诛诸吕。后坐事
免,以淮南相张苍为御史大夫。苍来绛侯等尊立孝文皇帝,四年,代灌婴为丞相。
汉兴二十余年,天下初定,公卿皆军吏。苍为计相时,绪正律历。以高祖十
月始至霸上,故因秦时本十月为岁首,不革。推五德之运,以为汉当水德之时,
上黑如故。吹律调乐,入之音声,及以比定律令。若百工,天下作程品。至于为
丞相,卒就之。故汉家言律历者本张苍。苍凡好书,无所不观,无所不通,而尤
邃律历。
苍德安国侯王陵,及贵,父事陵。陵死后,苍为丞相,洗沐,常先朝陵夫人
上食,然后敢归家。
苍为丞相十余年,鲁人公孙臣上书,陈终始五德传,言“汉土德时,其符黄
龙见,当改正朔,易服色”。事下苍,苍以为非是,罢之。其后黄龙见成纪,于
是文帝召公孙臣以为博士,草立土德时历制度,更元年。苍由此自绌,谢病称老。
苍任人为中候,大为奸利,上以为让,苍遂病免。孝景五年薨,谥曰文侯。传子
至孙类,有罪,国除。
初苍父长不满五尺,苍长八尺余,苍子复长八尺,及孙类长六尺余。苍免相
后,口中无齿,食乳,女子为乳母。妻妾以百数,尝孕者不复幸。年百余岁乃卒。
著书十八篇,言阴阳律历事。
申屠嘉,梁人也。以材官蹶张从高帝击项籍,迁为队率。从击黥布,为都尉。
孝惠时,为淮阳守。孝文元年,举故以二千石从高祖者,悉以为关内侯,食邑二
十四人,而嘉食邑五百户。十六年,迁为御史大夫。张苍免相,文帝以皇后弟窦
广国贤有行,欲相之,曰:“恐天下以吾私广国。”久念不可,而高帝时大臣余
见无可者,乃以御史大夫嘉为丞相,因故邑封为故安侯。
嘉为人廉直,门不受私谒。是时,太中大夫邓通方爱幸,赏赐累巨万。文帝
常燕饮通家,其宠如是。是时,嘉入朝而通居上旁,有怠慢之礼。嘉奏事毕,因
言曰:“陛下幸爱群臣则富贵之,至于朝廷之礼,不可以不肃!”上曰:“君勿
言,吾私之。”罢朝坐府中,嘉为檄召通诣丞相府,不来,且斩通。通恐,入言
上。上曰:“汝第往,吾今使人召若。”通至丞相府,免冠,徒跣,顿首谢嘉。
嘉坐自如,弗为礼,责曰:“夫朝廷者,高皇帝之朝廷也,通小臣,戏殿上,大
不敬,当斩。史今行斩之!”通顿首,首尽出血,不解。上度丞相已困通,使使
持节召通,而谢丞相:“此语弄臣,君释之。”邓通既至,为上泣曰:“丞相几
杀臣。”
嘉为丞相五岁,文帝崩,孝景即位。二年,晁错为内史,贵幸用事,诸法令
多所请变更,议以適罚侵削诸侯,而丞相嘉自绌所言不用,疾错。错为内史,门
东出,不便,更穿一门,南出。南出者,太上皇庙堧垣也。嘉闻错穿宗庙垣,
为奏请诛错。客有语错,错恐,夜入宫上谒,自归上。至朝,嘉请诛内史错。上
曰:“错所穿非真庙垣,乃外堧垣,故冗官居其中,且又我使为之,错无罪。”
罢朝,嘉谓长史曰:“吾悔不先斩错乃请之,为错所卖!”至舍,因呕血而死。
谥曰节侯。传子至孙臾,有罪,国除。
自嘉死后,开封侯陶青、桃侯刘舍及武帝时柏至侯许昌、平棘侯薛泽、武强
侯庄青翟、商陵侯赵周,皆以列侯继踵,?齿?齿廉谨,为丞相备员而已,无所
能发明功名著于世者。
赞曰:张苍文好律历,为汉名相,而专遵用奉之《颛顼历》,何哉?周昌,
木强人也。任敖以旧德用。申屠嘉可谓刚毅守节,然无术学,殆与萧、曹、陈平
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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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陆朱刘叔孙传第十三

郦食其,陈留高阳人也。好读书,家贫落魄,无衣食业。为里监门,然吏县
中贤豪不敢役,皆谓之狂生。
及陈胜、项梁等起,诸将徇地过高阳者数十人,食其闻其将皆握龊好荷礼自
用,不能听大度之言,食其乃自匿。后闻沛公略地陈留郊,沛公麾下骑士适食其
里中子,沛公时时问邑中贤豪。骑士归,食其见,谓曰:“吾闻沛公嫚易人,有
大略,此真吾所愿从游,莫为我先。若见沛公,谓曰‘臣里中有郦生,年六十余,
长八尺,人皆谓之狂生,自谓我非狂。’”骑士曰:“沛公不喜儒,诸客冠儒冠
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溺其中。与人言,常大骂。未可以儒生说也。”食其曰:
“第言之。”骑士从容言食其所戒者。
沛公至高阳传舍,使人召食其。食其至,入谒,沛公方踞床令两女子洗,而
见食其。食其入,即长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诸侯乎?欲率诸侯破秦乎?”
沛公骂曰:“竖儒!夫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诸侯相率攻秦,何谓助秦?”食其曰:
“必欲聚徒合义兵诛无道秦,不宜踞见长者。”于是沛公辍洗,起衣,延食其上
坐,谢之。食其因言六国从衡时,沛公喜,赐食其食,问曰:“计安出?”食其
曰:“足下起瓦合之卒,收散乱之兵,不满万人,欲以径人强秦,此所谓探虎口
者也。夫陈留,天下之冲,四通五达之郊也,今其城中又多积粟,臣知其令,今
请使,令下足下。即不听,足下举兵攻之,臣为内应。”于是遣食其往,沛公引
兵随之,遂下陈留。号食其为广野君。
食其言弟商,使将数千人从沛公西南略地。食其常为说客,驰使诸侯。
汉三年秋,项羽击汉,拔荥阳,汉兵遁保巩。楚人闻韩信破赵,彭越数反梁
地,则分兵救之。韩信方东击齐,汉王数困荥阳、成皋,计欲捐成皋以东,屯巩、
雒以距楚。食其因曰:“臣闻之,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
不可成。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夫敖仓,天下转输久矣,臣闻其下乃有
臧粟甚多。楚人拔荥阳,不坚守敖仓,乃引而东,令適卒分守成皋,此乃天所以
资汉。方今楚易取而汉后却,自夺便,臣窃以为过矣。且两雄不俱立,楚、汉久
相持不决,百姓骚动,海内摇荡,农夫释耒,红女下机,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
愿足下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庚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太行之道,距飞狐之
口,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方今燕、赵已定,唯齐
未下。今田广据千里之齐,田间将二十万之众军于历城,诸田宗强,负海岱,阻
河济,南近楚,齐人多变诈,足下虽遣数十万师,未可以岁月破也。臣请得奉明
诏说齐王使为汉而称东藩。”上曰:“善。”
乃从其画,复守敖仓,而使食其说齐王,曰:“王知天下之所归乎?”曰:
“不知也。”曰:“知天下之所归,则齐国可得而有也;若不知天下之所归,即
齐国未可保也。”齐王曰:“天下何归?”食其曰:“天下归汉。”齐王曰:
“先生何以言之?”曰:“汉王与项王戮力西面击秦,约先入咸阳者王之,项王
背约不与,而王之汉中。项王迁杀义帝,汉王起蜀汉之兵击三秦,出关而责义帝
之负处,收天下之兵,立诸侯之后。降城即以侯其将,得赂则以分其士,与天下
同其利,豪英贤材皆乐为之用。诸侯之兵四面而至,蜀汉之粟方船而下。项王有
背约之名,杀义帝之负;于人之功无所记,于人之罪无所忘;战胜而不得其赏,
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项氏莫得用事;为人刻印,玩而不能授;攻城得赂,积财而
不能赏。天下畔之,贤材怨之,而莫为之用。故天下之士归于汉王,可坐而策也。
夫汉王发蜀汉,定三秦;涉西河之外,授上党之兵;下井陉,诛成安君;破北魏,
举三十二城:此黄帝之兵,非人之力,天之福今。今已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
守白马之津,杜太行之厄,距飞狐之口,天下后服者先亡矣。王疾下汉王,齐国
社稷可得而保也;不下汉王,危亡可立而待也。”田广以为然,乃听食其,罢历
下兵守战备,与食其日纵酒。
韩信闻食其冯轼下齐七十余城,乃夜度兵平原袭齐。齐王田广闻汉兵至,以
为食其卖己,乃亨食其,引兵走。
汉十二年,曲周侯郦商以丞相将兵击黥布,有功。高祖举功臣,思食其。食
其子疥数将兵,上以其父故,封疥为高梁侯。后更食武阳,卒,子遂嗣。三世,
侯平有罪,国除。
陆贾,楚人也。以客从高祖定天下,名有口辩,居左右,常使诸侯。
时中国初定,尉佗平南越,因王之。高祖使贾赐佗印为南越王。贾至,尉佗
魋结箕踞见贾。贾因说佗曰:“足下中国人,亲戚昆弟坟墓在真定。今足下反天
性,弃冠带,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衡为敌国,祸且及身矣。夫秦失其正,诸侯
豪桀并起,唯汉王先入关,据咸阳。项籍背约,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皆属,可
谓至强矣。然汉王起巴、蜀,鞭笞天下,劫诸侯,遂诛项羽。五年之间,海内平
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也闻君王王南越,而不助天下诛暴逆,将相欲移
兵而诛王,天子怜百姓新劳苦,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郊迎,
北面称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强于此。汉诚闻之,掘烧君王先人冢墓,夷种
宗族,使一偏将将十万众临越,即越杀王降汉,如反覆手耳。”
于是佗乃蹶然起坐,谢贾曰:“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义。”因问贾曰:“我
孰与萧何、曹参、韩信贤?”贾曰:“王似贤也。”复问曰:“我孰与皇帝贤?”
贾曰“皇帝起丰沛,讨暴秦,诛强楚,为天下兴利除害,继五帝三王之业,统天
下,理中国。中国之人以亿计,地方万里,居天下之膏腴,人众车舆,万物殷富,
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今王众不过数万,皆蛮夷,崎岖山海间,譬如
汉一郡,王何乃比于汉!”佗大笑曰:“吾不起中国,故王此。使我居中国,何
遽不若汉?”乃大说贾,留与饮数月。曰:“越中无足与语,至生来,令我日闻
所不闻。”赐贾橐中装直千金,它送亦千金。贾卒拜佗为南越王,令称臣奉汉约。
归报,高帝大说,拜贾为太中大夫。
贾时时前说称《诗》、《书》。高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得之,安事《诗》、
《书》!”贾曰:“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
帝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极武而亡;秦任刑法不变,卒灭赵氏。
乡使秦以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高帝不怿,有惭色,谓
贾曰:“试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败之国。”贾凡著十二
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称其书曰《新语》。
孝惠时,吕太后用事,欲王诸吕,畏大臣及有口者。贾自度不能争之,乃病
免。以好畴田地善,往家焉。有五男,乃出所使越橐中装,卖千金,分其子,子
二百金,令为生产。贾常乘安车驷马,从歌鼓瑟侍者十人,宝剑直百金,谓其子
曰:“与女约:过女,女给人马酒食极欲,十日而更。所死家,得宝剑车骑侍从
者。一岁中以往来过它客,率不过再过,数击鲜,毋久溷女为也。”
吕太后时,王诸吕,诸吕擅权,欲劫少主,危刘氏。右丞相陈平患之,力不
能争,恐祸及己。平常燕居深念。贾往,不请,直入坐,陈平方念,不见贾。贾
曰:“何念深也?”平曰:“生揣我何念?”贾曰:“足下位为上相,食三万户
侯,可谓极富贵无欲矣。然有忧念,不过患诸吕、少主耳。”陈平曰:“然。为
之奈何?”贾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将相和,则士豫附;士
豫附,天下虽有变,则权不分。权不分,为社稷计,在两君掌握耳。臣常欲谓太
尉绛侯,绛侯与我戏,易吾言。君何不交驩太尉,深相结?”为陈平画吕氏数事。
平用其计,乃以五百金为绛侯寿,厚县乐饮太尉,太尉亦报如之。两人深相结,
吕氏谋益坏。陈平乃以奴婢百人,车马五十乘,钱五百万,遗贾为食饮费。贾以
此游汉廷公卿间,名声籍甚。及诛吕氏,立孝文,贾颇有力。
孝文即位,欲使人之南越,丞相平乃言贾为太中大夫,往使尉佗,去黄屋称
制,令比诸侯,皆如意指。语在《南越传》。陆生竟以寿终。
朱建,楚人也。故尝为淮南王黥布相,有罪去,后复事布。布欲反时,问建,
建谏止之。布不听,听梁父侯,遂反。汉既诛布,闻建谏之,高祖赐建号平原君,
家徙长安。
为人辩有口,刻廉刚直,行不苟合,义不取容。辟阳侯行不正,得幸吕太后,
欲知建,建不肯见。及建母死,贫未有以发丧,方假貣服具。陆贾素与建善,乃
见辟阳侯,贺曰:“平原君母死。”辟阳侯曰:“平原君母死,何乃贺我?”陆
生曰:“前日君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义不知君,以其母故。今其母死,君诚厚
送丧,则彼为君死矣。”辟阳侯乃奉百金税,列侯贵人以辟阳侯故,往赙凡五百
金。
久之,人或毁辟阳侯,惠帝大怒,下吏,欲诛之。太后惭,不可言。大臣多
害辟阳侯行,欲遂诛之。辟阳侯困急,使人欲见建。建辞曰:“狱急,不敢见君。”
建乃求见孝惠幸臣闳籍孺,说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不闻。今辟阳侯幸太
后而下吏,道路皆言君谗,欲杀之。今日辟阳侯诛,且日太后含怒,亦诛君。君
何不肉袒为辟阳侯言帝?帝听君出辟阳侯,太后大驩。两主俱幸君,君富贵益倍
矣。”于是闳籍孺大恐,从其计,言帝,帝果出辟阳侯。辟阳侯之囚,欲见建,
建不见,辟阳侯以为背之,大怒。乃其成功出之,大惊。
吕太后崩,大臣诛诸吕,辟阳侯与诸吕至深,卒不诛。计画所以全者,皆陆
生、平原君之力也。
孝文时,淮南厉王杀辟阳侯,以党诸吕故。孝文闻其客朱建为其策,使吏捕
欲治。闻吏至门,建欲自杀。诸子及吏皆曰:“事未可知,何自杀为?”建曰:
“我死祸绝,不及乃身矣。”遂自刭。文帝闻而惜之,曰:“吾无杀建意也。”
乃召其子,拜为中大夫。使匈奴,单于无礼,骂单于,遂死匈奴中。
娄敬,齐人也。汉五年,戍陇西,过雒阳,高帝在焉。敬脱挽辂,见齐人虞
将军曰:“臣愿见上言便宜。”虞将军欲与鲜衣,敬曰:“臣衣帛,衣帛见,衣
褐,衣褐见,不敢易衣。”虞将军入言上,上召见,赐食。
已而问敬,敬说曰:“陛下都雒阳,岂欲与周室比隆哉?”上曰:“然。”
敬曰:“陛下取天下与周异。周之先自后稷,尧封之邰,积德累善十余世。公刘
避桀居豳。大王以狄伐故,去豳,杖马箠去居岐,国人争归之。及文王为西伯,
断虞、芮讼,始受命,吕望、伯夷自海滨来归之。武王伐纣,不期而会孟津上八
百诸侯,遂灭殷。成王即位,周公之属傅相焉,乃营成周都雒,以为此天下中,
诸侯四方纳贡职,道里钧矣,有德则易以王,无德则易以亡。凡居此者,欲令务
以德致人,不欲阴险,令后世骄奢以虐民也。及周之衰,分而为二,天下莫朝周,
周不能制。非德薄,形势弱也。今陛下起丰沛,收卒三千人,以之径往,卷蜀汉,
定三秦,与项籍战荥阳,大战七十,小战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脑涂地,父子暴骸
中野,不可胜数,哭泣之声不绝,伤夷者未起,而欲比隆成、康之时,臣窃以为
不侔矣。且夫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具。因秦之故,
资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陛下入关而都之,山东虽乱,秦故地可全而有也。
夫与人斗,不搤其亢,拊其背,未能全胜。今陛下入关而都,按秦之故,此亦
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高帝问群臣,群臣皆山东人,争言周王数百年,秦
二世则亡,不如都周。上疑未能决。及留侯明言入关便,即日驾西都关中。于是
上曰:“本言都秦地者娄敬,娄者刘也。”赐姓刘氏,拜为郎中,号曰奉春君。
汉七年,韩王信反,高帝自往击。至晋阳,闻信与匈奴欲击汉,上大怒,使
人使匈奴。匈奴匿其壮士肥牛马,徒见其老弱及羸畜。使者十蜚来,皆言匈奴易
击。上使刘敬复往使匈奴,还报曰:“两国相击,此宜夸矜见所长。今臣往,徒
见羸胔老弱,此必欲见短,伏奇兵以争利。愚以为匈奴不可击也。”是时汉兵以
逾句注,三十余万众,兵已业行。上怒,骂敬曰:“齐虏!以舌得官,乃今妄言
沮吾军!”械系敬广武。遂往,至平城,匈奴果出奇兵围高帝白登,七日然后得
解。高帝至广武,赦敬,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吾已斩先使十辈言可击
者矣。”乃封敬二千户,为关内侯,号建信侯。
高帝罢平城归,韩王信亡人胡。当是时,冒顿单于兵强,控弦四十万骑,数
若北边。上患之,问敬。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罢于兵革,未可以武服也。冒
顿杀人父代立,妻群母,以力为威,未可以仁义说也。独可以计久远子孙为臣耳,
然陛下恐不能为。”上曰:“诚可,何为不能!顾为奈何?”敬曰:“陛下诚能
以適长公主妻单于,厚奉遗之,彼知汉女送厚,蛮夷必慕,以为阏氏,生子必为
太子,代单于。何者?贪汉重币。陛下以岁时汉所余彼所鲜数问遗,使辩士风喻
以礼节。冒顿在,固为子婿;死,外孙为单于。岂曾闻孙敢与大父亢礼哉?可毋
战以渐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宫诈称公主,彼亦知不肯贵近,
无益也。”高帝曰:“善。”欲遣长公主。吕后泣曰:“妾唯以一太子、一女,
奈何弃之匈奴!”上竟不能遣长公主,而取家人子为公主,妻单于。使敬往结和
亲约。
敬从匈奴来,因言“匈奴河南白羊、楼烦王,去长安近者七百里,轻骑一日
一夕可以至。秦中新破,少民,地肥饶,可益实。夫诸侯初起时,非齐诸田,楚
昭、屈、景莫与。今陛下虽都关中,实少人。北近胡冠,东有六国强族,一日有
变,陛下亦未得安枕而卧也。臣愿陛下徙齐诸田,楚昭、屈、景、燕、赵、韩、
魏后,及豪杰名家,且实关中。无事,可以备胡;诸侯有变,亦足率以东伐。此
强本弱末之术也。”上曰:“善。”乃使刘敬徙所言关中十余万口。
叔孙通,薛人也。秦时以文学征,待诏博士。数岁,陈胜起,二世召博士诸
儒生问曰:“楚戍卒攻蕲入陈,于公何如?”博士诸生三十余人前曰:“人臣无
将,将则反,罪死无赦。愿陛下急发兵击之。”二世怒,作色。通前曰:“诸生
言皆非。夫天下为一家,毁郡县城,铄其兵,视天下弗复用。且明主在上,法令
具于下,吏人人奉职,四方辐辏,安有反者!此特群盗鼠窃狗盗,何足置齿牙间
哉?郡守尉今捕诛,何足忧?”二世喜,尽问诸生,诸生或言反,或言盗。于是
二世令御史按诸生言反者下吏,非所宜言。诸生言盗者皆罢之。乃赐通帛二十匹,
衣一袭,拜为博士,通已出,反舍,诸生曰:“生何言之谀也?”通曰:“公不
知,我几不免虎口!”乃亡去之薛,薛已降楚矣。
及项梁之薛,通从之。败定陶,从怀王。怀王为义帝,徙长沙,通留事项王,
汉二年,汉王从五诸侯入彭城,通降汉王。
通儒服,汉王憎之,乃变其服,服短衣,楚制。汉王喜。
通之降汉,从弟子百余人,然无所进,剸言诸故群盗壮士进之。弟子皆曰:
“事先生数年,幸得从降汉,今不进臣等,剸言大猾,何也?”通乃谓曰:“汉
王方蒙矢石争天下,诸生宁能斗乎?故先言斩将搴旗之士。诸生且待我,我不忘
矣。”汉王拜通为博士,号稷嗣君。
汉王已并天下,诸侯共尊为皇帝于定陶,通就其仪号。高帝悉去秦仪法,为
简易。群臣饮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上患之。通知上亦厌之,说上曰:
“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臣愿征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高帝曰:
“得无难乎?”通曰:“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礼者,因时世人情为之节文者
也。故夏、殷、周礼所因损益可知者,谓不相复也。臣愿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
上曰:“可试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为之。”
于是通使征鲁诸生三十余人。鲁有两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
面腴亲贵。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礼乐所由起,百年
积德而后可兴也。吾不忍为公所为。公所为不合古,吾不行。公往矣,毋污我!”
通笑曰:“若真鄙儒,不知时变。”遂与所征三十人西,及上左右为学者与其弟
子百余人为绵蕞野外。习之月余,通曰:“上可试观。”上使行礼,曰:“吾能
为此。”乃令群臣习肄,会十月。
汉七年,长乐宫成,诸侯群臣朝十月。仪:先平明,谒者治礼,引以次入殿
门。廷中陈车骑戍卒卫官,设兵,张旗志。传曰“趋”。殿下郎中侠陛,陛数百
人。功臣、列侯、诸将军、军吏以次陈西方,东乡;文官丞相以下陈东方,西乡。
大行设九宾,胪句传。于是皇帝辇出房,百官执戟传警,引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
石以次奉贺。自诸侯王以下莫不震恐肃敬。至礼毕,尽伏,置法酒。诸侍坐殿下
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寿。觞九行,谒者言“罢酒”。御史执法举不如仪者辄
引去。竟朝置酒,无敢讙哗失礼者。于是高帝曰:“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
拜通为奉常,赐金五百斤。通因进曰:“诸弟子儒生随臣久矣,与共为仪,愿陛
下官之。”高帝悉以为郎。通出,皆以五百金赐诸生。诸生乃喜曰:“叔孙生圣
人,知当世务。”
九年,高帝徙通为太子太傅。十二年,高帝欲以赵王如意易太子,通谏曰:
“昔者晋献公以骊姬故,废太子,立奚齐,晋国乱者数十年,为天下笑。秦以不
早定扶苏,故亥诈立,自使灭祀,此陛下所亲见。今太子仁孝,天下皆闻之;吕
后与陛下攻苦食啖,其可背哉!陛下必欲废適而立少,臣愿先伏诛,以颈血污地。”
高帝曰:“公罢矣,吾特戏耳。”通曰:“太子天下本,本壹摇天下震动,奈何
以天下戏!”高帝曰:“吾听公。”及上置酒,见留侯所招客从太子入见,上遂
无易太子志矣。
高帝崩,孝惠即位,乃谓通曰:“先帝园陵寝庙,群臣莫习。”徙通为奉常,
定宗庙仪法。乃稍定汉诸仪法,皆通所论著也。惠帝为东朝长乐宫,及间往,数
跸烦民,作复道,方筑武库南,通奏事,因请间,曰:“陛下何自筑复道高帝寝,
衣冠月出游高庙?子孙奈何乘宗庙道上行哉!”惠帝惧,曰:“急坏之。”通曰:
“人主无过举。今已作,百姓皆知之矣。愿陛下为原庙渭北,衣冠月出游之,益
广宗庙,大孝之本。”上乃诏有司立原庙。
惠帝常出游离宫,通曰:“古者有春尝果,方今樱桃熟,可献,愿陛下出,
因取樱桃献宗庙。”上许之。诸果献由此兴。
赞曰:高祖以征伐定天下,而缙绅之徒聘其知辩,并成大业。语曰:“廊庙
之枝材一木之材,帝王之功非一士之略”,信哉!刘敬脱挽辂而建金城之安,叔
孙通舍枹鼓而立一王之仪,遇其时也。郦生自匿监门,待主然后出,犹不免鼎镬。
朱建始名廉直,既距辟阳,不终其节,亦以丧身。陆贾位止大夫,致仕诸吕,不
受忧责,从容平、勃之间,附会将相以强社稷,身名俱荣,其最优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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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8:51 | 显示全部楼层

淮南衡山济北王传第十四

淮南厉王长,高帝少子也,其母故赵王张敖美人。高帝八年,从东垣过赵,
赵王献美人,厉王母也,幸,有身。赵王不敢内宫,为筑外宫舍之。及贯高等谋
反事觉,并逮治王,尽捕王母兄弟美人,系之河内。厉王母亦系,告吏曰:“日
得幸上,有子。”吏以闻,上方怒赵,未及理厉王母。厉王母弟赵兼因辟阳侯言
吕后,吕后妒,不肯白,辟阳侯不强争。厉王母已生厉生,恚,即自杀。吏奉厉
王诣上,上悔,令吕后母之,而葬其母真定。真定,厉王母家县也。
十一年,淮南王布反,上自将击灭布,即立子长为淮南子。王早失母,常附
吕后,孝惠、吕后时以故得幸无患,然常心怨辟阳侯,不敢发。及孝文初即位,
自以为最亲,骄蹇,数不奉法。上宽赦之。三年,入朝,甚横。从上入苑猎,与
上同辇,常谓上“大兄”。厉王有材力,力扛鼎,乃往请辟阳侯。辟阳侯出见之,
即自袖金椎椎之,命从者刑之。驰诣阙下,肉袒而谢曰:“臣母不当坐赵时事,
辟阳侯力能得之吕后,不争,罪一也。赵王如意子母无罪,吕后杀之,辟阳侯不
争,罪二也。吕后王诸吕,欲以危刘氏,辟阳侯不争,罪三也。臣谨为天下诛贼,
报母之仇,伏阙下请罪。”文帝伤其志,为亲故不治,赦之。
当是时,自薄太后及太子诸大臣皆惮厉王,厉王以此归国益恣,不用汉法,
出入警跸,称制,自作法令,数上书不逊顺。文帝重自切责之。时帝舅薄昭为将
军,尊重,上令昭予厉王书谏数之,曰:
窃闻大王刚直而勇,慈惠而厚,贞信多断,是天以圣人之资奉大王也甚盛,
不可不察。今大王所行,不称天资。皇帝初即位,易侯邑在淮南者,大王不肯。
皇帝卒易之,使大王得三县之实,甚厚。大王以未尝与皇帝相见,求入朝见,未
毕昆弟之欢,而杀列侯以自为名。皇帝不使吏与其间,赦大王,甚厚。汉法,二
千石缺,辄言汉补,大王逐汉所置,而请自置相、二千石。皇帝骫天下正法而许
大王,甚厚。大王欲属国为布衣,守冢真定。皇帝不许,使大王毋失南面之尊,
甚厚。大王宜日夜奉法度,修贡职,以称皇帝之厚德,今乃轻言恣行,以负谤于
天下,甚非计也。
夫大王以千里为宅居,以万民为臣妾,此高皇帝之厚德也。高帝蒙霜露,沫
风雨,赴矢石,野战攻城,身被创痍,以为子孙成万世之业,艰难危苦甚矣,大
王不思先帝之艰苦,日夜怵惕,修身正行,养牺牲,丰洁粢盛,奉祭祀,以无忘
先帝之功德,而欲属国为布衣,甚过。且夫贪让国土之名,轻废先帝之业,不可
以言孝。父为之基,而不能守,不贤。不求守长陵,而求之真定,先母后父,不
谊。数逆天子之令,不顺。言节行以高兄,无礼。幸臣有罪,大者立断,小者肉
刑,不仁。贵布衣一剑之任,贱王侯之位,不知。不好学问大道,触情忘行,不
祥。此八者,危亡之路也,而大王行之,弃南面之位,奋诸、贲之勇,常出入危
亡之路,臣之所见,高皇帝之神必不庙食于大王之手,明白。
昔者,周公诛管叔,放蔡叔,以安周;齐桓杀其弟,以反国;秦始皇杀两弟,
迁其母,以安秦;顷王亡代,高帝夺之国,以便事;济北举兵,皇帝诛之,以安
汉。故周、齐行之于古,秦、汉用之于今,大王不察古今之所以安国便事,而欲
以亲戚之意望于太上,不可得也。亡之诸侯,游宦事人,及舍匿者,论皆有法。
其在王所,吏主者坐。今诸侯子为吏者,御史主;为军吏者,中尉主;客出入殿
门者,卫尉大行主;诸从蛮夷来归谊及以亡名数自占者,内史县令主。相欲委下
吏,无与其祸,不可得也。王若不改,汉系大王邸,论相以下,为之奈何?夫堕
父大业,退为布衣所哀,幸臣皆伏法而诛,为天下笑,以羞先帝之德,甚为大王
不取也。
宜急改操易行,上书谢罪,曰:“臣不幸早失先帝,少孤,吕氏之世,未尝
忘死。陛下即位,臣怙恩德骄盈,行多不轨。追念罪过,恐惧,伏地待诛不敢起。”
皇帝闻之必喜。大王昆弟欢欣于上,群臣皆得延寿于上;上下得宜,海内常安。
愿孰计而疾行之。行之有疑,祸如发矢,不可追已。
王得书不说。六年,令男子但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以辇车四十
乘反谷口,令人使闽越、匈奴。事觉,治之,乃使使召淮南王。
王至长安,丞相张苍,典客冯敬行御史大夫事,与宗正、廷尉杂奏:“长废
先帝法,不听天子诏,居处无度,为黄屋盖拟天子,擅为法令,不用法令。及所
置吏,以其郎中春为丞相,收聚汉诸侯人及有罪亡者,匿为居,为治家室,赐与
财物、爵禄、田宅,爵或至关内侯,奉以二千石所当得。大夫但、士伍开章等七
十人与棘蒲侯太子奇谋反,欲以危宗庙社稷,谋使闽越及匈奴发其兵。事觉,长
安尉奇等往捕开章,长匿不予,与故中尉蕳忌谋,杀以闭口,为棺椁衣衾,
葬之肥陵,谩吏曰‘不知安在’。又阳聚土,树表其上曰‘开章死,葬此下’。
及长身自贼杀无罪者一人;令吏论杀无罪者六人;为亡命弃市诈捕命者以除罪;
擅罪人,无告劾系治城旦以上十四人;赦免罪人死罪十八人,城旦春以下五十八
人;赐人爵关内侯以下九十四人。前日长病,陛下心忧之,使使者赐枣脯,长不
肯见拜使者。南海民处庐江界中者反,淮南吏卒击之。陛下遣使者赍帛五千匹,
以赐吏卒劳苦者。长不欲受赐,谩曰‘无劳苦者’。南海王织上书献璧帛皇帝,
忌擅燔其书,不以闻。吏请召治忌,长不遣,谩曰‘忌病’。长所犯不轨,当弃
市,臣请论如法”。
制曰:“朕不忍置法于王,其与列侯、吏二千石议。”列侯、吏二千石臣婴
等四十三人议,皆曰:“宜论如法。”制曰:“其赦长死罪,废勿王。”有司奏:
“请处蜀严道邛邮,遣其子、子母从居,县为筑盖家室,皆日三食,给薪菜盐炊
食器席蓐。”制曰:’食长,给肉日五斤,酒二斗。令故美人、材人得幸者十人
从居。”于是尽诛所与谋者。乃遣长,载以辎车,令县次传。
爰盎谏曰:“上素骄淮南王,不为置严相傅,以故至此。且淮南王为人刚,
今暴摧折之,臣恐其逢雾露病死,陛下有杀弟之名,奈何!”上曰:“吾特苦之
耳,令复之。”淮南王谓侍者曰:“谁谓乃公勇者?吾以骄不闻过,故至此。”
乃不食而死。县传者不敢发车封。至雍,雍令发之,以死闻。上悲哭,谓爰盎曰:
“吾不从公言,卒亡淮南王。”盎曰:“淮南王不可奈何,愿陛下自宽。”上曰:
“为之奈何?”曰:“独斩丞相、御史以谢天下乃可。”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诸
县传淮南王不发封馈侍者,皆弃市,乃以列侯葬淮南王于雍,置守冢三十家。
孝文八年,怜淮南王,王有子四人,年皆七八岁,乃封子安为阜陵侯,子勃
为安阳侯,子赐为阳周侯,子良为东城侯。
十二年,民有作歌歌淮南王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春。兄弟
二人,不相容!”上闻之曰,昔尧、舜放逐骨肉,周公杀管、蔡,天下称圣,不
以私害公。天下岂以为我贪淮南地邪!”乃徙城阳王王淮南故地,而追尊谥淮南
王为厉王,置园如诸侯仪。
十六年,上怜淮南王废法不轨,自使失国早夭,乃徙淮南王喜复王故城阳,
而立厉王三子王淮南故地,三分之:阜陵侯安为淮南王,安阳侯勃为衡山王,阳
周侯赐为庐江王,东城侯良前薨,无后。
孝景三年,吴、楚七国反,吴使者至淮南,王欲发兵应之。其相曰:“王必
欲应吴,臣愿为将。”王乃属之。相已将兵,因城守,不听王而为汉。汉亦使曲
城侯将兵救淮南,淮南以故得完。吴使者至庐江,庐江王不应,而往来使越;至
衡山,衡山王坚守无二心。孝景四年,吴、楚已破,衡山王朝,上以为卢信,乃
劳苦之曰:“南方卑湿。”徙王王于济北以褒之。及薨,遂赐谥为贞王。庐江王
以边越,数使使相交,徙为衡山王,王江北。
淮南王安为人好书,鼓琴,不喜戈猎狗马驰骋,亦欲以行阴德拊循百姓,流
名誉。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作为《内书》二十一篇,《外书》甚众,又有
《中篇》八卷,言神仙黄白之术,亦二十余万言。时武帝方好艺文,以安属为诸
父,辩博善为文辞,甚尊重之。每为报书及赐,常召司马相如等视草乃遣。初,
安入朝,献所作《内篇》,新出,上爱秘之。使为《离骚传》,旦受诏,日食时
上。又献《颂德》及《长安都国颂》。每宴见,谈说得失及方技赋颂,昏莫然后
罢。
安初入朝,雅善太尉武安侯,武安侯迎之霸上,与语曰:“方今上无太子,
王亲高皇帝孙,行仁义,天下莫不闻。宫车一日晏驾,非王尚谁立者!”淮南王
大喜,厚遗武安侯宝赂。其群臣宾客,江淮间多轻薄,以厉王迁死感激安。建元
六年,彗星见,淮南王心怪之。或说王曰:“先吴军时,彗星出,长数尺,然尚
流血千里。今彗星竟天,天下兵当大起。”王心以为上无太子,天下有变,诸侯
并争,愈益治攻战具,积金钱赂遗郡国。游士妄作妖言阿谀王,王喜,多赐予之。
王有女陵,彗有口。王爱陵,多予金钱,为中诇长安,约结上左右。元朔
二年,上赐淮南王几杖,不朝。后荼爱幸,生子迁为太子,取皇太后外孙修成君
女为太子妃。王谋为反具,畏太子妃知而内泄事,乃与太子谋,令诈不爱,三月
不同席。王阳怒太子,闭使与妃同内,终不近妃。妃求去,王乃上书谢归之。后
荼、太子迁及女陵擅国权,夺民田宅,妄致系人。
太子学用剑,自以为人莫及,闻郎中雷被巧,召与戏,被壹再辞让,误中太
子。太子怒,被恐。此时有欲从军者辄诣长安,被即愿奋击匈奴。太子数恶被,
王使郎中令斥免,欲以禁后。元朔五年,被遂亡之长安,上书自明。事下廷尉、
河南。河南治,逮淮南太子,王、王后计欲毋遣太子,遂发兵。计未定,犹与十
余日。会有诏即讯太子。淮南相怒寿春丞留太子逮不遣,劾不敬。王请相,相不
听。王使人上书告相,事下廷尉治。从迹连王,王使人候司。汉公卿请逮捕治王,
王恐,欲发兵。太子迁谋曰:“汉使即逮王,令人衣卫士衣,持戟居王旁,有非
是者,即刺杀之,臣亦使人刺杀淮南中尉,乃举兵,未晚也。”是时上不许公卿,
而遣汉中尉宏即讯验王。王视汉中尉颜色和,问斥雷被事耳,自度无何,不发。
中尉还,以闻。公卿治者曰:“淮南王安雍阏求奋击匈奴者雷被等,格明诏,当
弃市。”诏不许。请废勿王,上不许。请削五县,可二县。使中尉宏赦其罪,罚
以削地。中尉入淮南界,宣言赦王。王初闻公卿请诛之,未知得削地,闻汉使来,
恐其捕之,乃与太子谋如前计。中尉至,即贺王,王以故不发。其后自伤曰:
“吉行仁义见削地,寡人甚耻之。”为反谋益甚。诸使者道长安来,为妄言,言
上无男,即喜:言汉廷治,有男,即怒,以为妄言,非也。
日夜与左吴等按舆地图,部署兵所从入。王曰:“上无太子,宫车即晏驾,
大臣必征胶东王,不即常山王,诸侯并争,吾可以无备乎!且吾高帝孙,亲行仁
义,陛下遇我厚,吾能忍之;万世之后,吾宁能北面事竖子乎!”
王有孽子不害,最长,王不爱,后、太子皆不以为子兄数。不害子建,材高
有气,常怨望太子不省其父。时,诸侯皆得分子弟为侯,淮南王有两子,一子为
太子,而建父不得为侯。阴结交,欲害太子,以其父代之。太子知之,数捕系笞
建。建具知太子之欲谋杀汉中尉,即使所善寿春严正上书天子曰:“毒药苦口利
病,忠言逆耳利行。今淮南王孙建材能高,淮南王后荼、荼子迁常疾害建。建父
不害无罪,擅数系,欲杀之。今建在,可征问,具知淮南王阴事。”书既闻,上
以其事下廷尉、河南治。是岁元朔六年也。故辟阳侯孙审卿善丞相公孙弘,怨淮
南厉王杀其大父,阴求淮南事而扌冓之于弘。弘乃疑淮南有畔逆计,深探其狱。
河南治建,辞引太子及党与。
初,王数以举兵谋问伍被,被常谏之,以吴、楚七国为效。王引陈胜、吴广,
被复言形势不同,必败亡。及建见治,王恐国阴事泄,欲发,复问被,被为言发
兵权变。语在《被传》。于是王锐欲发,乃令官奴入宫中,作皇帝玺,丞相、御
史大夫、将军、吏中二千石、都官令、丞印,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汉使节法
冠。欲如伍被计,使人为得罪而西,事大将军、丞相;一日发兵,即刺大将军卫
青,而说丞相弘下之,如发蒙耳。欲发国中兵,恐相、二千石不听,王乃与伍被
谋,为失火宫中,相、二千石救火,因杀之。又欲令人衣求盗衣,持羽檄从南方
来,呼言曰“南越兵入”,欲因以发兵。乃使人之庐江、会稽为求盗,未决。
廷尉以建辞连太子迁闻,上遣廷尉监与淮南中尉逮捕太子。至,淮南王闻,
与太子谋召相、二千石,欲杀而发兵。召相,相至;内史以出为解。中尉曰:
“臣受诏使,不得见王。”王念独杀相而内史、中尉不来,无益也,即罢相。计
犹与未决。太子念所坐者谋杀汉中尉,所与谋杀者已死,以为口绝,及谓王曰:
“群臣可用者皆前系,今无足与举事者。王以非时发,恐无功,臣愿会逮。”王
亦愈欲休,即许太子。太子自刑,不殊。伍被自诣吏,具告与淮南王谋反。吏因
捕太子、王后,围王宫,尽捕王宾客在国中者,索得反具以闻。上下公卿治,所
连引与淮南王谋反列侯、二千石、豪桀数千人,皆以罪轻重受诛。
衡山王赐,淮南王弟,当坐收。有司请逮捕衡山王,上曰:“诸侯各以其国
为本,不当相坐。与诸侯王列侯议。”赵王彭祖、列侯让等四十三人皆曰:“淮
南王安大逆无道,谋反明白,当伏诛。”胶西王端议曰:“安废法度,行邪辟,
有诈伪心,以乱天下,营惑百姓,背畔宗庙,妄作妖言。《春秋》曰‘臣毋将,
将而诛’。安罪重于将,谋反形已定。臣端所见其书印图及它逆亡道事验明白,
当伏法。论国吏二百石以上及比者,宗室近幸臣不在法中者,不能相教,皆当免,
削爵为士伍,毋得官为吏。其非吏,它赎死金二斤八两,以章安之罪,使天下明
知臣子之道,毋敢复有邪僻背畔之意。”丞相弘、廷尉汤等以闻,上使宗正以符
节治王。未至,安自刑杀。后、太子诸所与谋皆收夷。国除为九江郡。
衡山王赐后乘舒生子三人,长男爽为太子,次女无采,少男孝。姬徐来生子
男女四人,美人厥姬生子二人。淮南、衡山相责望礼节,间不相能。衡山王闻淮
南王作为畔逆具,亦心结宾客以应之,恐为所并。元光六年入朝,谒者卫庆有方
术,欲上书事天子,王怒,故劾庆死罪,强榜服之。内史以为非是,却其狱。王
使人上书告内史,内史治,言王不直。又数侵夺人田,坏人冢以为田。有司请逮
治衡山王,上不许,为置吏二百石以上。衡山王以此恚,与奚慈、张广昌谋,求
能为兵法候星气者,日夜纵臾王谋反事。
后乘舒死,立徐来为后,厥姬俱幸。两人相妒。厥姬乃恶徐来于太子,曰:
“徐来使婢蛊杀太子母。”太子心怨徐来。徐来兄至衡山,太子与饮,以刃刑伤
之。后以此怨太子,数恶之于王。女弟无采嫁,弃归,与客奸。太子数以数让之,
无采怒,不与太子通。后闻之,即善遇无采及孝。孝少失母,附后,后以计爱之,
与共毁太子,王以故数系笞太子。元朔四年中,人有贼伤后假母者,王疑太子使
人伤之,笞太子。后王病,太子时称病不侍。孝、无采恶太子:“实不病,自言,
有喜色。”王于是大怒,欲废太子而立弟孝。后知王决废太子,又欲并废孝。后
有侍者善舞,王幸之,后欲令与孝乱以污之,欲并废二子而以己子广代之。太子
知之,念后数恶己无已时,欲与乱以止其口。后饮太子,太子前为寿,因据后股
求与卧。后怒,以告王。王乃召,欲缚笞之。太子知王常欲废己而立孝,乃谓王
曰:“孝与王御者奸,无采与奴奸,王强食,请上书。”即背王去。王使人止之,
莫能禁,王乃自追捕太子。太子妄恶言,王械系宫中。
孝日益以亲幸。王奇孝材能,乃佩之王印,号曰将军,令居外家,多给金钱;
招致宾客。宾客来者,微知淮南、衡山有逆计,皆将养劝之。王乃使孝客江都人
枚赫、陈喜作輣车锻矢,刻天子玺,将、相、军吏印。王日夜求壮士如周丘等,
数称引吴、楚反时计画约束。衡山王非敢效淮南王求即天子位,畏淮南起并其国,
以为淮南已西,发兵定江淮间而有之,望如是。
元朔五年秋,当朝,六年,过淮南。淮南王乃昆弟语,除前隙,约束反具。
衡山王即上书谢病,上赐不朝。乃使人上书请废太子爽,立孝为太子。爽闻,即
使所善白嬴之长安上书,言衡山王与子谋逆,言孝作兵车锻矢,与王御者奸。至
长安未及上书,即吏捕赢,以淮南事系。王闻之,恐其言国阴事,即上书告太子,
以为不道。事下沛郡治。
元狩元年冬,有司求捕与淮南王谋反者,得陈喜于孝家。吏劾孝首匿喜。孝
以为陈喜雅数与王计反,恐其发之,闻律先自告除其罪,又疑太子使白嬴上书发
其事,即先自告所与谋反者枚赫、陈喜等。廷尉治,事验,请逮捕衡山王治。上
曰:“勿捕。”遣中尉安、大行息即问王,王具以情实对。吏皆围王宫守之。中
尉、大行还,以闻。公卿请遣宗正、大行与沛郡杂治王。王闻,即自杀。孝先自
告反,告除其罪。孝坐与王御婢奸,乃后徐来坐蛊前后乘舒,及太子爽坐告王父
不孝,皆弃市。诸坐与王谋反者皆诛。国除为郡。
济北贞王勃者,景帝四年徙。徙二年,因前王衡山,凡十四年薨。子式王胡
嗣,五十四年薨。子宽嗣。十二年,宽坐与父式王后光、姬孝儿奸,悖人伦,又
祠祭祝诅上,有司请诛。上遣大鸿胪利召王,王以刃自刭死。国除为北安县,属
泰山郡。
赞曰:《诗》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信哉是言也!淮南、衡山亲为骨
肉,疆土千里,列在诸侯,不务遵蕃臣职,以丞辅天子,而剸怀邪辟之计,谋为
畔逆,仍父子再亡国,各不终其身。此非独王也,亦其俗薄,臣下渐靡使然。夫
荆楚剽轻,好作乱,乃自古记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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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8:52 | 显示全部楼层

蒯伍江息夫传第十五

蒯通,范阳人也,本与武帝同讳。楚汉初起,武臣略定赵地,号武信君。通
说范阳令徐公曰:“臣,范阳百姓蒯通也,窃闵公之将死,故吊之。虽然,贺公
得通而生也。”徐公再拜曰:“何以吊之?”通曰:“足下为令十余年矣,杀人
之父,孤人之子,断人之足,黥人之首,甚众。慈父孝子所以不敢事刃于公之腹
者,畏秦法也。今天下大乱,秦政不施,然则慈父孝子将争接刃于公之腹,以复
其怨而成其名。此通之所以吊者也。”曰:“何以贺得子而生也?”曰:“赵武
信君不知通不肖,使人候问其死生,通且见武信君而说之,曰:‘必将战胜而后
略地,攻得而后下城,臣窃以为殆矣。用臣之计,毋战而略地,不攻而下城,传
檄而千里定,可乎?’彼将曰:‘何谓也?’臣因对曰:‘范阳令宜整顿其士卒
以守战者也,怯而畏死,贪而好富贵,故欲以其城先下君。先下君而君不利之,
则边地之城皆将相告曰‘范阳令先降而身死’,必将婴城固守,皆为金城汤池,
不可攻也。为君计者,莫若以黄屋朱轮迎范阳令,使驰骛于燕、赵之郊,则边城
皆将相告曰‘范阳令先下而身富贵’,必相率而降,犹如阪上走丸也。此臣所谓
传檄而千里定者也。”徐公再拜,具车马遣通。通遂以此说武臣。武臣以车百乘、
骑二百、侯印迎徐公。燕、赵闻之,降者三十余城。如通策焉。
后汉将韩信虏魏王,破赵、代,降燕,定三国,引兵将东击齐。未度平原,
闻汉王使郦食其说下齐,信欲止。通说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
齐,宁有诏止将军乎?得以得无行!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舌,下齐七十余城,
将军将数万之众,乃下赵五十余城。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于是信
然之,从其计,遂度河。齐已听郦生,即留之纵酒,罢备汉守御。信因袭历下军,
遂至临菑。齐王以郦生为欺己而亨之,因败走。信遂定齐地,自立为齐假王。汉
方困于荥阳,遣张良即立信为齐王,以安固之。项王亦遣武涉说信,欲与连和。
蒯通知天下权在信,欲说信令背汉,乃先微感信曰:“仆尝受相人之术,相
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而不安;相君之背,贵而不可言。”信曰:“何谓也?”
通因请间,曰:“天下初作难也,俊雄豪桀建号壹呼,天下之士云合雾集,鱼鳞
杂袭,飘至风起。当此之时,忧在亡秦而已。今刘、项分争,使人肝脑涂地,流
离中野,不可胜数。汉王将数十万众,距巩、雒、岨山河,一日数战,无尺寸之
功,折北不救,败荥阳,伤成皋,还走宛、叶之间,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楚人
起彭城,转斗逐北,至荥阳,乘利席胜,威震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间,迫西
山而不能进,三年于此矣。锐气挫于险塞,粮食尽于内藏,百姓罢极,无所归命。
以臣料之,非天下贤圣,其势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之时,两主县命足下。足
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臣愿披心腹,堕肝胆,效愚忠,恐足下不能用也。
方今为足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立,其势莫敢先动。夫以
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强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以制其后,因民之欲,
西乡为百姓请命,天下孰敢不听!足下按齐国之故,有淮、泗之地,怀诸侯以德,
深拱揖让,则天下君王相率而朝齐矣。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弗行,
反受其殃’。愿足下孰图之。”
信曰:“汉遇我厚,吾岂可见利而背恩乎!”通曰:“始常山王、成安君故
相与为刎颈之交,及争张黡、陈释之事,常山王奉头鼠窜,以归汉王。借兵东下,
战于鄗北,成安君死于泜水之南,头足异处。此二人相与,天下之至驩也,
而卒相灭亡者,何也?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今足下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
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于张黡、陈释之事者,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
不危足下,过矣。大夫种存亡越,伯句践,立功名而身死。语曰:‘野禽殚,走
犬亨;敌国破,谋臣亡。’故以交友言之,则不过张王与成安君;以忠臣言之,
则不过大夫种。此二者,宜足以观矣。愿足下深虑之。且臣闻之,勇略震主者身
危,功盖天下者不赏。足下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下井陉,诛成安君之罪,
以令于赵,胁燕定齐,南摧楚人之兵数十万众,遂斩龙且,西乡以报,此所谓功
无二于天下,略不出出者也。今足下挟不赏之功,戴震主之威,归楚,楚人不信;
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高天下之名,切为
足下危之。”信曰:“生且休矣,吾将念之。”
数日,通复说曰:“听者,事之候也;计者,存亡之机也。夫随厮养之役者,
失万乘之权;守儋石之禄者,阙卿相之位。计诚知之,而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
也。故猛虎之犹与,不如蜂虿之致蠚;孟贲之狐疑,不如童子之必至。此言贵能
行之也。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值而易失。‘时乎时,不再来。’愿足
下无疑臣之计。”信犹与不忍背汉,又自以功多,汉不夺我齐,遂谢通。通说不
听,惶恐,乃阳狂为巫。
天下既定,后信以罪废为淮阴侯,谋反被诛,临死叹曰:“悔不用蒯通之言,
死于女子之手!”高帝曰:“是齐辩士蒯通。”乃诏齐召蒯通。通至,上欲亨之,
曰:“昔教韩信反,何也?”通曰:“狗各吠非其主。当彼时,臣独知齐王韩信,
非知陛下也。且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者先得。天下匈匈,争欲为陛下所
为,顾力不能,可殚诛邪!”上乃赦之。
至齐悼惠王理,曹参为相,礼下贤人,请通为客。
初,齐王田荣怨项羽,谋举兵畔之,劫齐士,不与者死。齐处士东郭先生、
梁石君在劫中,强从。及田荣败,二人丑之,相与入深山隐居。客谓通曰:“先
生之于曹相国,拾遗举过,显贤进能,齐功莫若先生者。先生知梁石君、东孝先
生世俗所不及,何不进之于相国乎?”通曰:“诺。臣之里妇,与里之诸母相善
也。里妇夜亡肉,姑以为盗,怒而逐之。妇晨去,过所善诸母,语以事而谢之。
里母曰:‘女安行,我今令而家追女矣。’即束缊请火于亡肉家,曰:‘昨暮夜,
犬得肉,争斗相杀,请火治之。’亡肉家遽追呼其妇。故里母非谈说之士也,束
缊乞火非还妇之道也,然物有相感,事有适可。臣请乞火于曹相国。”乃见相国
曰:“妇人有夫死三日而嫁者,有幽居守寡不出门者,足下即欲求妇,何取?”
曰:“取不嫁者。”通曰:“然则求臣亦犹是也,彼东郭先生、梁石君,齐之俊
士也,隐居不嫁,未尝卑节下意以求仕也。愿足下使人礼之。”曹相国曰:“敬
受命。”皆以为上宾。
通论战国时说士权变,亦自序其说,凡八十一首,号曰《隽永》。
初,通善齐人安其生,安其生尝干项羽,羽不能用其策。而项羽欲封此两人,
两人卒不肯受。
伍被,楚人也。或言其先伍子胥后也。被以材能称,为淮南中郎。是时淮南
王安好术学,折节下士,招致英隽以百数,被为冠首。
久之,淮南王阴有邪谋,被数微谏。后王坐东宫,召被欲与计事,呼之曰:
“将军上。”被曰:“王安得亡国之言乎?昔子胥谏吴王,吴王不用,乃曰‘臣
今见麋鹿游姑苏之台也。’今臣亦将见宫中生荆棘,露沾衣也。”于是王怒,系
被父母,囚之三月。
王复召被曰:“将军许寡人乎?”被曰:“不,臣将为大王画计耳。臣闻陪
者听于无声,明者见于未形,故圣人万举而万全。文王壹动而功显万世,列为三
王,所谓因天心以动作者也。”王曰:“方今汉庭治乎?乱乎?”被曰:“天下
治。”王不说,曰:“公何言治也?”被对曰:“被窃观朝廷,君臣、父子、夫
妇、长幼之序皆得其理,上之举错遵古之道,风俗纪纲未有所缺。重装富贾周流
天下,道无不通,交易之道行。南越宾服,羌、僰贡献,东瓯入朝,广长榆,开
朔方,匈奴折伤。虽未及古太平时,然犹为治。”王怒,被谢死罪。
王又曰:“山东即有变,汉必使大将军将而制山东,公以为大将军何如人也?”
被曰:“臣所善黄义,从大将军击匈奴,言大将军遇士大夫以礼,与士卒有恩,
众皆乐为用。骑上下山如飞,材力绝人如此,数将习兵,未易当也。及谒者曹梁
使长安来,言大将军号令明,当敌勇,常为士卒先;须士卒休,乃舍;穿井得水,
乃敢饮;军罢,士卒已逾河,乃度。皇太后所赐金钱,尽以赏赐。虽古名将不过
也。”王曰:“夫蓼太子知略不世出,非常人也,以为汉廷公卿列侯皆如沐猴而
冠耳。”被曰:“独先刺大将军,乃可举事。”
王复问被曰:“公以为吴举兵非邪?”被曰:“非也。夫吴王赐号为刘氏祭
酒,受几杖而不朝,王四郡之众,地方数千里,采山铜以为钱,煮海水以为盐,
伐江陵之木以为船,国富民众,行珍宝,赂诸侯,与七国合从,举兵而西,破大
梁,败狐父,奔走而还,为越所禽,死于丹徒,头足异处,身灭祀绝,为天下戮。
夫以吴众不能成功者,何也?诚逆天违众而不见时也。”王曰:“男子之所死者,
一言耳。且吴何知反?汉将一日过成皋者四十余人。今我令缓先要成皋之口,周
被下颍川兵塞轘辕、伊阙之道,陈定发南阳兵守武关,河南太守独有雒阳耳,何
足忧?然此北尚有临晋关、河东、上党与河内、赵国界者通谷数行。人言‘绝成
皋之道,天下不通’。据三川之险,招天下之兵,公以为何如?”被曰:“臣见
其祸,未见其福也。”
后汉逮淮南王孙建,系治之。王恐阴事泄,谓被曰:“事至,吾欲遂发。天
下劳苦有间矣,诸侯颇有失行,皆自疑,我举兵西乡,必有应者;无应,即还略
衡山。势不得不发。”被曰:“略衡山以击庐江,有寻阳之船,守下雉之城,结
九江之浦,绝豫章之口,强弩临江而守,以禁南郡之下,东保会稽,南通劲越,
屈强江、淮间,可以延岁月之寿耳,未见其福也。”王曰:“左吴、赵贤、朱骄
如皆以为什八九成,公独以为无福,何?”被曰:“大王之群臣近幸素能使众者,
皆前系诏狱,余无可用者。”王曰:“陈胜、吴广无立锥之地,百人之聚,起于
大泽,奋臂大呼,天下响应,西至于戏而兵百二十万。今吾国虽小,胜兵可得二
十万,公何以言有祸无福?”被曰:“臣不敢避子胥之诛,愿大王无为吴王之听。
往者秦为无道,残贼天下,杀术士,燔《诗》、《书》,灭圣迹,弃礼义,任刑
法,转海濒之粟,致于西河。当是之时,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馈,女子纺绩不足于
盖形。遣蒙恬筑长城,东西数千里。暴兵露师,常数十万,死者不可胜数,僵尸
满野,流血千里。于是百姓力屈,欲为乱者十室而五。又使徐福入海求仙药,多
赍珍宝,童男女三千人,五种百工而行。徐福得平原大泽,止王不来。于是百姓
悲痛愁思,欲为乱者十室而六。又使尉佗逾五岭,攻百越,尉佗知中国劳极,止
王南越。行者不还,往者莫返,于是百姓离心瓦解,欲为乱者十室而七。兴万乘
之驾,作阿房之宫,收太半之赋,发闾左之戍。父不宁子,兄不安弟,政苛刑惨,
民皆引领而望,倾耳而听,悲号仰天,叩心怨上,欲为乱者,十室而八。客谓高
皇帝曰:‘时可矣。’高帝曰:‘待之,圣人当起东南。’间不一岁,陈、吴大
呼,刘、项并和,天下响应,所谓蹈瑕衅,因秦之亡时而动,百姓愿之,若枯旱
之望雨,故起于行阵之中,以成帝王之功。今大王见高祖得天下之易也,独不观
近世之吴、楚乎!当今陛下临制天下,一齐海内,泛爱蒸庶,布德施惠。口虽未
言,声疾雷震;今虽未出,化驰如神。心有所怀,威动千里;下之应上,犹景响
也。而大将军材能非直章邯、杨熊也。王以陈胜、吴广论之,被以为过矣。且大
王之兵众不能什分吴、楚之一,天下安宁又万倍于秦时。愿王用臣之计。臣闻箕
子过故国而悲,作《麦秀》之歌,痛纣之不用王子比干之言也。故孟子曰,纣贵
为天子,死曾不如匹夫。是纣先自绝久矣,非死之日天去之也。今臣亦窃悲大王
弃千乘之君,将赐绝命之书,为群臣先,身死于东宫也。”被因流涕而起。
后王复召问被:“苟如公言,不可以缴幸邪?”被曰:“必不得已,被有愚
计。”王曰:“奈何?”被曰:“当今诸侯无异心,百姓无怨气。朔方之郡土地
广美,民徙者不足以实其地。可为丞相、御史请书,徙郡国豪桀及耐罪以上,以
赦令除,家产五十万以上者,皆徙其家属朔方之郡,益发甲卒,急其会日。又伪
为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诏狱书,逮诸侯太子及幸臣。如此,则民怨,诸侯惧,
即使辩士随而说之,党可以徼幸。”王曰:“此可也。虽然,吾以不至若此,专
发而已。”后事发觉,被诣吏自告与淮南王谋反踪迹如此。天子以伍被雅辞多引
汉美,欲勿诛。张汤进曰:“被首为王画反计,罪无赦。”遂诛被。
江充字次倩,赵国邯郸人也。充本名齐,有女弟善鼓琴歌舞,嫁之赵太子丹。
齐得幸于敬肃王,为上客。久之,太子疑齐以己阴私告王,与齐忤,使吏逐捕齐,
不得,收系其父兄,按验,皆弃市。齐遂绝迹亡,西人关,更名充。诣阙告太子
丹与同产姊及王后宫奸乱,交通郡国豪猾,攻剽为奸,吏不能禁。书奏,天子怒,
遣使者诏郡发吏卒围赵王宫,收捕太子丹,移系魏郡诏狱,与廷尉杂治,法至死。
赵王彭祖,帝异母兄也,上书讼太子罪,言“充逋逃小臣,苟为奸讹,激怒
圣朝,欲取必于万乘以复私怨。后虽亨醢,计犹不悔。臣愿选从赵国勇敢士,从
军击匈奴,极尽死力,以赎丹罪。”上不许,竟败赵太子。
初,充召见犬台宫,自请愿以所常被服冠见上。上许之。充衣纱縠禅衣,曲
裾后垂交输,冠禅纚步摇冠,飞翮之缨。充为人魁岸,容貌甚壮。帝望见而异
之,谓左右曰:“燕、赵固多奇士。”既至前,问以当世政事,上说之。充因自
请,愿使匈奴。诏问其状,充对曰:“因变制宜,以敌为师,事不可豫图。”上
以充为谒者使匈奴,还,拜为直指绣衣使者,督三辅盗贼,禁察逾侈。贵戚近臣
多奢僣,充皆举劾,奏请没入车马,令身待北军击匈奴。奏可。充即移书光禄勋、
中黄门,逮名近臣侍中诸当诣北军者,移劾门卫,禁止无令得出入宫殿。于是贵
戚子弟惶恐,皆见上叩头求哀,愿得入钱赎罪。上许之,令各以秩次输钱北军,
凡数千万。上以充忠直,奉法不阿,所言中意。
充出,逢馆陶长公主行驰道中。充呵问之,公主曰:“有太后诏。”充曰:
“独公主得行,车骑皆不得。”尽劾没入宫。
后充从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车马行驰道中,充以属吏。太子闻之,使人谢
充曰:“非爱车马,诚不欲令上闻之,以教敕亡素者。唯江君宽之!”充不听,
遂白奏。上曰:“人臣当如是矣。”大见信用,威震京师。迁为水衡都尉,宗族、
知友多得其力者。久之,坐法免。
会阳陵朱安世告丞相公孙贺子太仆敬声为巫蛊事,连及阳石、诸邑公主,贺
父子皆坐诛。语在《贺传》。后上幸甘泉,疾病,充见上年老,恐晏驾后为太子
所诛,因是为奸,奏言上疾祟在巫蛊。于是上以充为使者治巫蛊。充将胡巫掘地
求偶人,捕蛊及夜祠,视鬼,染污令有处,辄收捕验治,烧铁钳灼,强服之。民
转相诬以巫蛊,吏辄劾以大逆亡道,坐而死者前后数万人。
是时,上春秋高,疑左右皆为蛊祝诅,有与亡,莫敢讼其冤者。充既知上意,
因言宫中有蛊气,先治后宫希幸夫人,以次及皇后,遂掘蛊于太子宫,得桐木人。
太子惧,不能自明,收充,自临斩之。骂曰“赵虏!乱乃国王父子不足邪!乃复
乱吾父子也!”太子繇是遂败。语在《戾园传》。后武帝知充有诈,夷充三族。
息夫躬字子微,河内河阳人也。少为博士弟子,受《春秋》,通览记书。容
貌壮丽,为众所异。
哀帝初即位,皇后父特进孔乡侯傅晏与躬同郡,相友善,躬繇是以为援,交
游日广。先是,长安孙宠亦以游说显名,免汝南太守,与躬相结,俱上书,召待
诏。是时哀帝被疾,始即位,而人有告中山孝王太后祝诅上,太后及弟宜乡侯冯
参皆自杀,其罪不明。是后无盐危山有石自立,开道。躬与宠谋曰:“上亡继嗣,
体久不平,关东诸侯,心争阴谋。今无盐有大石自立,闻邪臣托往事,以为大山
石立而先帝龙兴。东平王云以故与其后日夜祠祭祝诅上,欲求非望。而后舅伍宏
反因方术以医技得幸,出入禁门。霍显之谋将行于杯杓,荆轲之变必起于帷幄。
事势若此,告之必成;发国奸,诛主雠,取封侯之计也。”躬、宠乃与中郎右师
谭,共因中常侍宋弘上变事告焉。上恶之,下有司案验,东平王云、云后谒及伍
宏等皆坐诛。上擢宠为南阳太守,谭颍川都尉,弘、躬皆光禄大夫、左曹、给事
中。是时,侍中董贤爱幸,上欲侯之,遂下诏云:“躬、宠因贤以闻,封贤为高
安侯,宠为方阳侯,躬为宜陵侯,食邑各千户。赐谭爵关内侯,食邑。”丞相王
嘉内疑东平狱事,争不欲侯贤等,语在《嘉传》。嘉固言董贤泰盛,宠、躬皆倾
覆有佞邪材,恐必挠乱国家,不可任用。嘉以此得罪矣。
躬既亲近,数进见言事,论议亡所避。众畏其口,见之仄目。躬上疏历诋公
卿大臣,曰:“方今丞相王嘉健而蓄缩,不可用。御史大夫贾延堕弱不任职。左
将军公孙禄、司隶鲍宣皆外有直项之名,内实騃不晓政事。诸曹以下仆脩不足数。
卒有强弩围城,长戟指阙,陛下谁与备之?如使狂夫嘄謼于东崖,匈奴饮马
于渭水,边竟雷动,四野风起,京师虽有武蜂精兵,未有能窥左足而先应者也。
军书交驰而辐凑,羽檄重迹而押至,小夫忄耎臣之徒愦眊不知所为。其有犬马
之决者,仰药而伏刃,虽加夷灭之诛,何益祸败之至哉!”
躬又言:“秦开郑国渠以富国强兵,今京师土地肥饶,可度地势水泉,广溉
灌之利。”天子使躬持节领护三辅都水。躬立表,欲穿长安城,引漕注太仓下以
省转输。议不可成,乃止。
董贤贵幸日盛,丁、傅害其宠,孔乡侯晏与躬谋,欲求居位辅政。会单于当
来朝,遣使言病,愿朝明年。躬因是而上奏,以为“单于当以十一月入塞,后以
病为解,疑有他变。乌孙两昆弥弱,卑爰疐强盛,居强煌之地,拥十万之众,东
结单于,遣子往侍。如因素强之威,循乌孙就屠之迹,举兵南伐,并乌孙之势也。
乌孙并,则匈奴盛,而西域危矣。可令降胡诈为卑爰疐使者来上书曰:‘所以遣
子侍单于者,非亲信之也,实畏之耳。唯天子哀,告单于归臣侍子。愿助戊己校
尉保恶都奴之界。’因下其章诸将军,今匈奴客闻焉。则是所谓‘上兵伐谋,其
次伐交’者也。”
书奏,上引见躬,召公卿将军大议。左将军公孙禄以为“中国常以威信怀伏
夷狄,躬欲逆诈造不信之谋,不可许。且匈奴赖先帝之德,保塞称蕃。今单于以
疾病不任奉朝贺,遣使自陈,不失臣子之礼。臣禄自保没身不见匈奴为边境忧也。”
躬掎禄曰:“臣为国家计几先,谋将然,豫图未形,为万世虑。而左将军公孙禄
欲以其犬马齿保目所见。臣与禄异议,未可同日语也。”上曰:“善。”乃罢群
臣,独与躬议。
因建言:“往年荧惑守心,太白高而芒光,又角星茀于河鼓,其法为有兵乱。
是后讹言行诏筹,经历郡国,天下骚动,恐必有非常之变。可遣大将军行边兵,
敕武备,斩一郡守,以立威,震四夷,因以厌应变异。”上然之,以问丞相。丞
相嘉对曰:“臣闻动民以行不以言,应天以实不以文。下民微细,犹不可诈,况
于上天神明而可欺哉!天之见异,所以敕戒人君,欲令觉悟反正,推诚行善。民
心说而天意得矣。辩士见一端,或妄以意傅著星历,虚造匈奴、乌孙、西羌之难,
谋动干戈,设为权变,非应天之道也。守相有罪,车驰诣阙,交臂就死,恐惧如
此,而谈说者云,动安之危,辩口快耳,其实未可从。夫议政者,苦其谄谀倾险
辩慧深刻也。谄谀则主德毁,倾险则下怨恨,辩慧则破正道,深刻则伤恩惠。昔
秦缪公不从百里奚、蹇叔之言,以败其师,悔过自责,疾诖误之臣,思黄发之言,
名垂于后世。唯陛下观览古戒,反复参考,无以先人之语为主。”
上不听,遂下诏曰:“间者灾变不息,盗贼众多,兵革之征,或颇著见。未
闻将军恻然深以为意,简练戎士,缮修干戈。器用盬恶,孰当督之!天下虽安,
忘战必危。将军与中二千石举明习兵法有大虑者各一人,将军二人,诣公车。”
就拜孔乡侯傅晏为大司马卫将军,阳安侯丁明又为大司马票骑将军。
是日,日有食之,董贤因此沮躬、晏之策。后数日,收晏卫将军印绶,而丞
相御史奏躬罪过。上繇是恶躬等,下诏曰:“南阳太守方阳侯宠,素亡廉声,有
酷恶之资,毒流百姓。左曹光禄大夫宜陵侯躬,虚造许谖之策,欲以诖误朝廷。
皆交游贵戚,趋权门,为名。其免躬、宠官,遣就国。”
躬归国,未有第宅,寄居丘亭。奸人以为侯家富,常夜守之。躬邑人河内掾
贾惠往过躬,教以祝盗方,以桑东南指枝为匕,画北斗七星其上,躬夜自被发,
立中庭,向北斗,持匕招指祝盗。人有上书言躬怀怨恨,非笑朝廷所进,候星宿,
视天子吉凶,与巫同祝诅。上遣侍御史、廷尉监逮躬,系雒阳诏狱。欲掠问,躬
仰天大呼,因僵仆。吏就问,云咽已绝,血从鼻耳出。食顷,死。党友谋议相连
下狱百余人。躬母圣,坐祠灶祸诅上,大逆不道。圣弃市,妻充汉与家属徙合浦。
躬同族亲属素所厚者,皆免废锢。哀帝崩,有司奏:“方阳侯宠及右师谭等,皆
造作奸谋,罪及王者骨肉,虽蒙赦令,不宜处爵位,在中土。”皆免宠等,徙合
浦郡。
初,躬待诏,数危言高论,自恐遭害,著绝命辞曰:“玄云泱郁,将安归兮!
鹰隼横厉,鸾徘徊兮!矰若浮猋,动则机兮!丛棘扌戋々栈栈,曷可栖兮!发忠
忘身,自绕罔兮!冤颈折翼,庸得往兮!涕泣流兮萑兰,心结愲兮伤肝。虹蜺
曜兮日微,孽杳冥兮未开。痛人天兮鸣呼,冤际绝兮谁语!仰天光兮自列,招上
帝兮我察。秋风为我唫,浮云为我阴。嗟若是兮欲何留,抚神龙兮?其须。
游旷迥兮反亡期,雄失据兮世我思。”后数年乃死,如其文。
赞曰:仲尼“恶利口之覆邦家”,蒯通一说而丧三俊,其得不亨者,幸也。
伍被安于危国,身为谋主,忠不终而诈雠,诛夷不亦宜乎!《书》放四罪,《诗》
歌《青蝇》,春秋以来,祸败多矣。昔子翚谋桓而鲁隐危,栾书构郤而晋厉弑。
竖牛奔仲,叔孙卒;郈伯毁季,昭公逐;费忌纳女,楚建走;宰嚭谗胥,夫差
丧;李园进妹,春申毙;上官诉屈,怀王执;赵高败斯,二世缢;伊戾坎盟,宋
痤死;江充造蛊,太子杀;息夫作奸,东平诛;皆自小覆大,繇疏陷亲,可不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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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8:52 | 显示全部楼层

万石卫直周张传第十六

万石君石奋,其父赵人也。赵亡,徙温。高祖东击项籍,过河内,时奋年十
五,为小吏,侍高祖。高祖与语,爱其恭敬,问曰:“若何有?”对曰:“有母,
不幸失明。家贫。有姊,能鼓瑟。”高祖曰:“若能从我乎?”曰:“愿尽力。”
于是高祖召其姊为美人,以奋为中涓,受书谒。徙其家长安中戚里,以姊为美人
故也。
奋积功劳,孝文时官至太中大夫。无文学,恭谨,举无与比。东阳侯张相如
为太子太傅,免。选可为傅者,皆推奋为太子太傅。及孝景即位,以奋为九卿。
迫近,惮之,徙奋为诸侯相。奋长子建,次甲,次乙,次庆,皆以驯行孝谨,官
至二千石。于是景帝曰:“石君及四子皆二千石,人臣尊宠乃举集其门。”凡号
奋为万石君。
孝景季年,万石君以上大夫禄归老于家,以岁时为朝臣。过宫门阙必下车趋,
见路马必轼焉。子孙为小吏,来归谒,万石君必朝服见之,不名。子孙有过失,
不诮让,为便坐,对案不食。然后诸子相责,因长老肉袒固谢罪,改之,乃许。
子孙胜冠者在侧,虽燕必冠,申申如也。僮仆??如也,唯谨。上时赐食于家,
必稽首俯伏而食,如在上前。其执丧,哀戚甚。子孙遵教,亦如之。万石君家以
孝谨闻乎郡国,虽齐、鲁诸儒质行,皆自以为不及也。
建元二年,郎中令王臧以文学获罪皇太后。太后以为儒者文多质少,今万石
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长子建为郎中令,少子庆为内史。
建老白道,万石君尚无恙。每五日洗沐归谒亲,入子舍,窃问侍者,取亲中
裙厕牏,身自浣洒,复与侍者,不敢令万石君知之,以为常。建奏事于上前,
即有可言,屏人乃言极切;至廷见,如不能言者。上以是亲而礼之。
万石君徙居陵里。内史庆醉归,入外门不下车。万石君闻之,不食。庆恐,
肉袒谢请罪,不许。举宗及兄建肉袒,万石君让曰:“内史贵人,入闾里,里中
长老皆走匿,而内史坐车中自如,固当!”乃谢罢庆。庆及诸子入里门,趋至家。
万石君元朔五年卒,建器泣哀思,杖乃能行。岁余,建亦死。诸子孙咸孝,
然建最甚,甚于万石君。
建为郎中令,奏事下,建读之,惊恐曰:“书‘马’者与尾而五,今乃四,
不足一,获谴死矣!”其为谨慎,虽他皆如是。
庆为太仆,御出,上问车中几马,庆以策数马毕,举手曰:“六马。”庆于
兄弟最为简易矣,然犹如此。出为齐相,齐国慕其家行,不治而齐国大治,为立
石相祠。
元狩元年,上立太子,选群臣可傅者,庆自沛守为太子太傅,七岁迁御史大
夫。元鼎五年,丞相赵周坐酎金免,制诏御史:“万石君先帝尊之,子孙至孝,
其以御史大夫庆为丞相,封牧丘侯。”是时,汉方南诛两越,东击朝鲜,北逐匈
奴,西伐大宛,中国多事。天子巡狩海内,修古神祠,封禅,兴礼乐。公家用少,
桑弘羊等致利,王温舒之属峻法,皃宽等推文学,九卿更进用事,事不关决于庆,
庆醇谨而已。在位九岁,无能有所匡言。尝欲请治上近臣所忠、九卿咸宣,不能
服,反受其过,赎罪。
元封四年,关东流民二百万口,无名数者四十万,公卿议欲请徙流民于边以
適之。上以为庆老谨,不能与其议,乃赐丞相告归,而案御史大夫以下议为请者。
庆惭不任职,上书曰:“臣幸得待罪丞相,疲驽无以辅治。城郭仓廪空虚,民多
流亡,罪当伏斧质,上不忍致法。愿归丞相侯印,乞骸骨归,避贤者路。”
上报曰:“间者,河水滔陆,泛滥十余郡,堤防勤劳,弗能堙塞,朕甚忧之。
是故巡方州,礼嵩岳,通八神,以合宣房。济淮、江,历山滨海,问百年民所疾
苦。惟吏多私,征求无已,去者便,居者扰,故为流民法,以禁重赋。乃者封泰
山,皇天嘉况,神物并见。朕方答气应,未能承意,是以切比闾里,知吏奸邪。
委任有司,然则官旷民愁,盗贼公行。往车觐明堂,赦殊死,无禁锢,咸自新,
与更始。今流民愈多,计文不改,君不绳责长吏,而请以兴徙四十万口,摇荡百
姓,孤儿幼年未满十岁,无罪而坐率,朕失望焉。今君上书言仓库城郭不充实,
民多贫,盗贼众,请入粟为庶人。夫怀知民贫而请益赋,动危之而辞位,欲安归
难乎?君其反室!”
庆素质,见诏报“反室”,自以为得许,欲上印绶。掾史以为见责甚深,而
终以反室者,丑恶之辞也。或劝庆宜引决。庆甚惧,不知所出,遂复起视事。
庆为丞相,文深审谨,天他大略。后三岁余薨,谥曰恬侯。中子德,庆爱之。
上以德嗣,后为太常,坐法免,国除。庆方为丞相时,诸子孙为小吏至二千石者
十三人。及庆死后,稍以罪去,孝谨衰矣。
卫绾,代人陵人也,以戏车为郎,事文帝,功次迁中郎将,醇谨无它。孝景
为太子时,召上左右饮,而绾称病不行。文帝且崩时,属孝景曰:“绾长者,善
遇之。”及景帝立,岁余,不孰何绾,绾日以谨力。
景帝幸上林,诏中郎将参乘,还而问曰:“君知所以得参乘乎?”绾曰:
“臣代戏车士,幸得功次迁,待罪中郎将,不知也。”上问曰:“吾为太子时召
君,君不肯来,何也?”对曰:“死罪,病。”上赐之剑,绾曰:“先帝赐臣剑
凡六,不敢奉诏。”上曰:“剑,人之所施易,独至今乎?”绾曰:“具在。”
上使取六剑,剑常盛,未尝服也。
郎官有谴,常蒙其罪,不与它将争;有功,常让它将。上以为廉,忠实无它
肠,乃拜绾为河间王太傅。吴、楚反,诏绾为将,将河间兵击吴、楚有功,拜为
中尉。三岁,以军功封绾为建陵侯。
明年,上废太子,诛栗卿之属。上以绾为长者,不忍,乃赐绾告归,而使郅
都治捕栗氏。既已,上立胶东王为太子,召绾拜为太子太傅,迁为御史大夫。五
岁,代桃侯舍为丞相,朝奏事如职所奏。然自初宦以至相,终无可言。上以为敦
厚可相少主,尊宠之,赏赐甚多。
为丞相三岁,景帝崩,武帝立。建元中,丞相以景帝病时诸官囚多坐不辜者,
而君不任职,免之。后薨,谥曰哀侯。子信嗣,坐酎金,国除。
直不疑,南阳人也。为郎,事文帝。其同舍有告归,误持其同舍郎金去。已
而同舍郎觉,亡意人疑,不疑谢有之,买金偿。后告归者至而归金,亡金郎大惭,
以此称为长者。稍迁至中大夫。朝,廷见,人或毁不疑曰:“不疑状貌甚美,然
特毋奈其善盗嫂何也!”不疑闻,曰:“我乃无兄。”然终不自明也。
吴、楚反时,不疑以二千石将击之。景帝后元年,拜为御史大夫。天子修吴、
楚时功,封不疑为塞侯。武帝即位,与丞相绾俱以过免。
不疑学《老子》言。其所临,为官如故,唯恐人之知其为吏迹也。不好立名,
称为长者。薨,谥曰信侯。传子至孙彭祖,坐酎金,国除。
周仁,其先任城人也。以医见。景帝为太子时,为舍人,积功迁至太中大夫。
景帝初立,拜仁为郎中令。
仁为人阴重不泄。常衣弊补衣溺裤,故为不洁清,以是得幸,入卧内。于后
宫秘戏,仁常在旁,终无所言。上时问人,仁曰:“上自察之。”然亦无所毁,
如此。景帝再自幸其家。家徙阳陵。上所赐甚多,然终常让,不敢受也。诸侯群
臣赂遗,终无所受。武帝立,为先帝臣重之。仁乃病免,以二千石禄归老,子孙
咸至大官。
张欧字叔,高祖功臣安丘侯说少子也。欧孝文时以治刑名侍太子,然其人长
者。景帝时尊重,常为九卿。至武帝元朔中,代韩安国为御史大夫。殴为吏,未
尝言按人,剸以诚长者处官。官属以为长者,亦不敢大欺。上具狱事,有可却,
却之;不可者,不得已,为涕泣,面而封之。其爱人如此。
老笃,请免,天子亦宠以上大夫禄,归老于家。家阳陵。子孙咸至大官。
赞曰:仲尼有言“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其万石君、建陵侯、塞侯、张
叔之谓与?是以其教不肃而成,不严而治。至石建之浣衣,周仁为垢污,君子讥
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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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三王传第十七

孝文皇帝四男:窦皇后生孝景帝、梁孝王武,诸姬生代孝王参、梁怀王揖。
梁孝王武以孝文二年与太原王参、梁王揖同日立。武为代王,四年徙为淮阳
王,十二年徙梁,自初王通历已十一年矣。
孝王十四年,入朝。十七年、十八年,比年入朝,留。其明年,乃之国。二
十一年,入朝。二十二年,文帝崩。二十四年,入朝。二十五年,复入朝。是时,
上未置太子,与孝王宴饮,从容言曰:“千秋万岁后传于王。”王辞谢。虽知非
至言,然心内喜。太后亦然。
其春,吴、楚、齐、赵七国反,先击梁棘壁,杀数万人。梁王城守睢阳,而
使韩安国、张羽等为将军以距吴、楚。吴、楚以梁为限,不敢过而西,与太尉亚
夫等相距三月。吴、楚破,而梁所杀虏略与汉中分。
明年,汉立太子。梁最亲,有功,又为大国,居天下膏腴地,北界泰山,西
至高阳,四十余城,多大县。孝王,太后少子,爱之,赏赐不可胜道。于是孝王
筑东苑,方三百余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为复道,自宫连属于平台三
十余里。得赐天子旌旗,从千乘万骑,出称警,入言跸,拟于天子。招延四方豪
桀,自山东游士莫不至:齐人羊胜、公孙诡、邹阳之属。公孙诡多奇邪计,初见
日,王赐千金,官至中尉,号曰公孙将军。多作兵弩弓数十万,而府库金钱且百
巨万,珠玉宝器多于京师。
二十九年十月,孝王入朝。景帝使使持乘舆驷,迎梁王于关下。既朝,上疏,
因留。以太后故,入则侍帝同辇,出则同车游猎上林中。梁之侍中、郎、谒者著
引籍出入天子殿门,与汉宦官亡异。
十一月,上废栗太子,太后心欲以梁王为嗣。大臣及爰盎等有所关说于帝,
太后议格,孝王不敢复言太后以嗣事。事秘,世莫知,乃辞归国。
其夏,上立胶东王为太子。梁王怨爰盎及议臣,乃与羊胜、公孙诡之属谋,
阴使人刺杀爰盎及他议臣十余人。贼未得也。于是天子意梁,逐贼,果梁使之。
遣使冠盖相望于道,复案梁事。捕公孙诡、羊胜,皆匿王后宫。使者责二千石急,
梁相轩丘豹及内史安国皆泣谏王,王乃令胜、诡皆自杀,出之。上由此怨望于梁
王。梁王恐,乃使韩安国因长公主谢罪太后,然后得释。
上怒稍解,因上书请朝。既至关,茅兰说王,使乘布车,从两骑入,匿于长
公主园。汉使迎王,王已入关,车骑尽居外,外不知王处。太后泣曰:“帝杀吾
子!”帝忧恐。于是梁王伏斧质,之阙下谢罪。然后太后、帝皆大喜,相与泣,
复如故。悉召王从官入关。然帝益疏王,不与同车辇矣。
三十五年冬,复入朝。上疏欲留,上弗许。归国,意忽忽不乐。北猎梁山,
有献牛,足上出背上,孝王恶之。六月中,病热,六日薨。
孝王慈孝,每闻太后病,口不能食,常欲留长安侍太后。太后亦爱之。及闻
孝王死,窦太后泣极哀,不食,曰:“帝果杀吾子!”帝哀惧,不知所为。与长
公主计之,乃分梁为五国,尽立孝王男五人为王,女五人皆令食汤沐邑。奏之太
后,太后乃说,为帝壹餐。
孝王未死时,财以巨万计,不可胜数。及死,藏府余黄金尚四十余万斤,他
财物称是。
代孝王参初立为太原王。四年,代王武徙为淮阳王,而参徙为代王,复并得
太原,都晋阳如故。五年一朝,凡三朝。十七年薨,子共王登嗣。二十九年薨,
子义嗣。元鼎中,汉广关,以常山为阻。徙代王于清河,是为刚王。并前在代凡
立四十年薨,子顷王汤嗣。二十四年薨,子年嗣。
地节中,冀州刺史林奏年为太子时与女弟则私通。及年立为王后,则怀年子,
其婿使勿举。则曰:“自来杀之。”婿怒曰:“为王生子,自令王家养之。”则
送儿顷太后所。相闻知,禁止则,令不得入宫。年使从季父往来送迎则,连年不
绝。有司奏年淫乱,年坐废为庶人,徙房陵,与汤沐邑百户。立三年,国除。
元始二年,新都侯王莽兴灭继绝,白太皇太后,立年弟子如意为广宗王,奉
代孝王后。莽篡位,国绝。
梁怀王揖,文帝少子也。好《诗》、《书》,帝爱之,异于他子。五年一朝,
凡再入朝。因堕马死,立十年薨。无子,国除。明年,梁孝王武徙王梁。
梁孝王子五人为王。太子买为梁共王,次子明为济川王,彭离为济东王,定
为山阳王,不识为济阴王,皆以孝景中六年同日立。
梁共王买立七年薨,子平王襄嗣。
济川王明以垣邑侯立。七年,坐射杀其中尉,有司请诛,武帝弗忍,废为庶
人,徙房陵,国除。
济东王彭离立二十九年。彭离骄悍,昏暮私与其奴亡命少年数十人行剽,杀
人取财物以为好。所杀发觉者百余人,国皆知之,莫敢夜行。所杀者子上书告言,
有司请诛,武帝弗忍,废为庶人,徙上庸,国除,为大河郡。
山阳哀王定立九年薨。亡子,国除。
济阴哀王不识立一年薨。亡子,国除。
孝王支子四王,皆绝于身。
梁平王襄,母曰陈太后。共王母曰李太后。李太后,亲平王之大母也。而平
王之后曰任后,任后甚有宠于襄。
初,孝王有雷尊,直千金,戒后世善宝之,毋得以与人。任后闻而欲得之。
李太后曰:“先王有命,毋得以尊与人。他物虽百巨万,犹自恣。”任后绝欲得
之。王襄直使人开府取尊赐任后,又王及母陈太后事李太后多不顺。有汉使者来,
李太后欲自言,王使谒者中郎胡等遮止,闭门。李太后与争门,措指,太后啼呼,
不得见汉使者。李太后亦私与食官长及郎尹霸等奸乱,王与任后以此使人风止李
太后。李太后亦已,后病薨。病时,任后未尝请疾;薨,又不侍丧。
元朔中,睢阳人犴反,人辱其父,而与睢阳太守客俱出同车。犴反杀其仇车
上,亡去。睢阳太守怒,以让梁二千石。二千石以下求反急,执反亲戚。反知国
阴事,乃上变告梁王与大母争尊状。时相以下具知之,欲以伤梁长吏,书闻。天
子下吏验问,有之。公卿治,奏以为不孝,请诛王及太后。天子曰:“首恶失道,
任后也。朕置相吏不逮,无以辅王,故陷不谊,不忍致法。”削梁王五县,夺王
太后汤沐成阳邑,枭任后首于市,中郎胡等皆伏诛。梁余尚有八城。
襄立四十年薨,子顷王无伤嗣。十一年薨,子敬王定国嗣。四十年薨,子夷
王遂嗣。六年薨,子荒王嘉嗣。十五年薨,子立嗣。
鸿嘉中,太傅辅奏:“立一日至十一犯法,臣下愁苦,莫敢亲近,不可谏止。
愿令王,非耕、祠,法驾毋得出宫,尽出马置外苑,收兵杖藏私府,毋得以金钱
财物假赐人。”事下丞相、御史,请许。奏可。后数复驱伤郎,夜私出宫。傅相
连奏,坐削或千户或五百户,如是者数焉。
荒王女弟园子为立舅任宝妻,宝兄子昭为立后。数过宝饮食,报宝曰:“我
好翁主,欲得之。”宝曰:“翁主,姑也,法重。”立曰:“何能为!”遂与园
子奸。
积数岁,永始中,相禹奏立对外家怨望,有恶言。有司案验,因发淫乱事,
奏立禽兽行,请诛。太中大夫谷永上疏曰:“臣闻‘礼,天子外屏,不欲见外’
也。是故帝王之意,不窥人闺门之私,听闻中冓之言。《春秋》为亲者讳。《诗》
云‘戚戚兄弟,莫远具尔’。今梁王年少,颇有狂病,始以恶言按验,既亡事实,
而发闺门之私,非本章所指。王辞又不服,猥强劾立,傅致难明之事,独以偏辞
成罪断狱,亡益于治道。污蔑宗室,以内乱之恶披布宣扬于天下,非所以为公族
隐讳,增朝廷之荣华,昭圣德之风化也。臣愚以为王少,而父同产长,年齿不伦;
梁国之富,足以厚聘美女,招致妖丽;父同产亦有耻辱之心。案事者乃验问恶言,
何故猥自发舒?以三者揆之,殆非人情,疑有所迫切,过误失言,文吏蹑寻,不
得转移。萌牙之时,加恩勿治,上也。既已案验举宪,宜及王辞不服,诏廷尉选
上德通理之吏,更审考清问,著不然之效,定失误之法,而反命于下吏,以广公
族附疏之德,为宗室刷污乱之耻,甚得治亲之谊。”天子由是寝而不治。
居数岁,元延中,立复以公事怨相掾及睢阳丞,使奴杀之,杀奴以灭口。凡
杀三人,伤五人,手驱郎吏二十余人。上书不拜奏。谋篡死罪囚。有司请诛,上
不忍,削立五县。
哀帝建平中,立复杀人。天子遣廷尉赏、大鸿鼐由持节即讯。至,移书傅、
相、中尉曰:“王背策戒,悖暴妄行,连犯大辟,毒流吏民。比比蒙恩,不伏重
诛,不思改过,复贼杀人。幸得蒙恩,丞相长史、大鸿胪丞即问。王阳病抵谰,
置辞骄嫚,不首主令,与背畔亡异。丞相、御史请收王玺绶,送陈留狱。明诏加
恩,复遣廷尉、大鸿胪杂问。今王当受诏置辞,恐复不首实对。《书》曰:‘至
于再三,有不用,我降尔命。’傅、相、中尉皆以辅正为职,‘虎兕出于匣,龟
玉毁于匮中,是谁之过也?’书到,明以谊晓王。敢复怀诈,罪过益深。傅、相
以下,不能辅导,有正法。”
立惶恐,免冠对曰:“立少失父母,孤弱处深宫中,独与宦者婢妾居,渐渍
小国之俗,加以质性下愚,有不可移之姿。往者傅、相亦不纯以仁谊辅翼立,大
臣皆尚苛刻,刺求微密。谗臣在其间,左右弄口,积使上下不和,更相眄伺。宫
殿之里,毛氂过失,亡不暴陈。当伏重诛,以视海内,数蒙圣恩,得见贳赦。今
立自知贼杀中郎曹将,冬月迫促,贪生畏死,即诈僵仆阳病,侥幸得逾于须臾。
谨以实对,伏须重诛。”时冬月尽,其春大赦,不治。
元始中,立坐与平帝外家中山卫氏交通,新都侯王莽奏废立为庶人,徙汉中。
立自杀。二十七年,国除。后二岁,莽白太皇太后立孝王玄孙之曾孙沛郡卒史音
为梁王,奉孝王后。莽篡,国绝。
赞曰:梁孝王虽以爱亲故王膏腴之地,然会汉家隆盛,百姓殷富,故能殖其
货财,广其宫室车服。然亦僣矣。怙亲亡厌,牛祸告罚,卒用忧死,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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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谊传第十八

贾谊,雒阳人也,年十八,以能诵诗书属文称于郡中。河南守吴公闻其秀材,
召置门下,甚幸爱。文帝初立,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故与李斯同邑,
而尝学事焉,征以为廷尉。廷尉乃言谊年少,颇通诸家之书。文帝召以为博士。
是时,谊年二十余,最为少。每诏令议下,诸老先生未能言,谊尽为之对,
人人各如其意所出。诸生于是以为能。文帝说之,超迁,岁中至太中大夫。
谊以为汉兴二十余年,天下和洽,宜当改正朔,易服色制度,定官名,兴礼
乐。乃草具其仪法,色上黄,数用五,为官名悉更,奏之。文帝廉让未皇也。然
诸法令所更定,及列侯就国,其说皆谊发之。于是天子议以谊任公卿之位。绛、
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乃毁谊曰:“雒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
乱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以谊为长沙王太傅。
谊既以適去,意不自得,及渡湘水,为赋以吊屈原。屈原,楚贤臣也,被谗
放逐,作《离骚赋》,其终篇曰:“已矣!国亡人,莫我知也。”遂自投江而死。
谊追伤之,因以自谕。其辞曰:
恭承嘉惠兮,竢罪长沙。仄闻屈原兮,自湛汨罗。造托湘流兮,敬吊先生。
遭世罔极兮,乃陨厥身。乌呼哀哉兮,逢时不祥!鸾凤伏窜兮,鸱鸮翱翔。阘茸
尊显兮,谗谀得志;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谓随、夷混兮,谓跖、蹻廉;莫
邪为钝兮,铅刀为銛。于嗟默默,生之亡故兮!斡弃周鼎,宝康瓠兮。腾驾罢牛,
骖蹇驴兮;骥垂两耳,服盐车兮。章父荐屦,渐不可久兮;嗟苦先生,独离此咎
兮!
谇曰:已矣!国其莫吾知兮,子独壹郁其谁语?凤缥缥其高逝兮,夫固自引
而远去。袭九渊之神龙兮,沕渊潜以自珍;偭蟂獭以隐处兮,夫岂从虾与
蛭螾?所贵圣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臧。使麒麟可系而羁兮,岂云异夫犬羊?
般纷纷其离此邮兮,亦夫子之故也!历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怀此都也?凤皇翔
于千仞兮,览德煇而下之;见细德之险征兮,遥增击而去之。彼寻常之污渎佤,
岂容吞舟之鱼!横江湖之鳣鲸兮,固将制于蝼蚁。
谊为长沙傅三年,有服飞入谊舍,止于坐隅。服似鸮,不祥鸟也。谊既以適
居长沙,长沙卑湿,谊自伤悼,以为寿不得长,乃为赋以自广。其辞曰:
单阏之岁,四月孟夏,庚子日斜,服集余舍,止于坐隅,貌甚闲暇。异物来
崒,私怪其故,发书占之,谶言其度。曰“野鸟入室,主人将去。”问于子服:
“余去何之?吉乎告我,凶言其灾。淹速之度,语余其期。”
服乃太息,举首奋翼,口不能言,请对以意。万物变化,固亡休息。斡流而
迁,或推而还。形气转续,变化而嬗。沕穆亡间,胡可胜言!祸兮福所倚,福
兮祸所伏;忧喜聚门,吉凶同域。彼吴强大,夫差以败;粤栖会稽,句践伯世。
斯游遂成,卒被五刑;傅说胥靡,乃相武丁。夫祸之与福,何异纠纆!命不可
说,孰知其极?水激则旱,矢激则远。万物回薄,震荡相转。云烝雨降,纠错相
纷。大钧播物,坱圠无垠。天不可与虑,道不可与谋。迟速有命,乌识其时?
且夫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安有常则?千
变万化,未始有极。忽然为人,何足控揣;化为异物,又何足患!小智自私,贱
彼贵我;达人大观,物亡不可。贪夫徇财,列士徇名;夸者死权,品庶每生。怵
迫之徒,或趋西东;大人不曲,意变齐同。愚士系俗,僒若囚拘;至人遗物,
独与道俱。众人惑惑,好恶积意;真人恬漠,独与道息。释智遗形,超然自丧;
寥廓忽荒,与道翱翔。乘流则逝,得坎则止;纵躯委命,不私与已。其生兮若浮,
其死兮若休。澹虖若深渊之靓,泛虖若不系之舟。不以生故自保,养空而浮。德
人无累,知命不忧。细故蒂芥,何足以疑!
后岁余,文帝思谊,征之。至,入见,上方受厘,坐宣室。上因感鬼神事,
而问鬼神之本。谊具道所以然之故。至夜半,文帝前席。即罢,曰:“吾久不见
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不及也。”乃拜谊为梁怀王太傅。怀王,上少子,爱,而
好书,故令谊傅之,数问以得失。
是时,匈奴强,侵边。天下初定,制度疏阔。诸侯王僣拟,地过古制,淮南、
济北王皆为逆诛。谊数上疏陈政事,多所欲匡建,其大略曰:
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
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
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
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本末舛逆,首尾衡决,国制抢攘,非甚
有纪,胡可谓治!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夫射猎之娱,与安危之机孰急”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
为可也。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民保首领,匈奴宾服,四荒乡
风,百姓素朴,狱讼衰息,大数既得,则天下顺治,海内之气清和咸理,生为明
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礼》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
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以承祖庙,以奉六亲,至
孝也;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立经陈纪,轻重同得,后可以为万世法程,
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至明也。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
佐下风,致此非难也。其具可素陈于前,愿幸无忽。臣谨稽之天地,验之往古,
按之当今之务,日夜念此至孰也,虽使禹、舜复生,为陛下计,亡以易此。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
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
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
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
偏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黄帝曰:“日中必{艹灵},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早
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乎!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时,
因天之助,尚惮以危为安,以乱为治,假设陛下居齐桓之处,将不合诸侯而匡天
下乎?臣又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假设天下如曩时,淮阴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
彭越王梁,韩信王韩,张敖王赵,贯高为相,卢绾王燕,陈豨在代,令此六七公
者皆亡恙,当是时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淆
乱,高皇帝与诸公并起,非有仄室之势以豫席之也。诸公幸者,乃为中涓,其次
廑得舍人,材之不逮至远也。高皇帝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
多者百余城,少者乃三四十县,德至渥也,然其后十年之间,反者九起。陛下之
与诸公,非亲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故
臣知陛下之不能也。然尚有可诿者,曰疏,臣请试言其亲者。假令悼惠王王齐,
元王王楚,中子王赵,幽王王淮阳,共王王梁,灵王王燕,厉王王淮南,六七贵
人皆亡恙,当是时陛下即位,能为治乎?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诸王,虽名
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虑亡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擅爵人,赦死罪,甚者
或戴黄屋,汉法令非行也。虽行不轨如厉王者,令之不肯听,召之安可致乎!幸
而来至,法安可得加!动一亲戚,天下圜视而起,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适
启其口,匕首已陷其匈矣。陛下虽贤,谁与领此?故疏者必危,亲者必乱,已然
之效也。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袭是迹而动,
既有征矣,其势尽又复然。殃祸之变,未知后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
如之何!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顿者,所排击剥割,皆众理解也。至于髋髀
之所,非斤则斧。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权势法制,人主之斤斧也。今诸
侯王皆众髋髀也,释斤斧之用,而欲婴以芒刃,臣以为不缺则折。胡不用之淮南、
济北?势不可也。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韩信倚胡,则又反;
贯高因赵资,则又反;陈豨兵精,则又反;彭越用梁,则又反;黥布用淮南,则
又反;卢绾最弱,最后反。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
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
也;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欲诸
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欲天
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令海内之
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
子,虽在细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
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及燕、
梁它国皆然。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
君之。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为徙其侯国及封其子孙也,所以数偿之;一寸之
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地制壹定,
宗室子孙莫虑不王,下无倍畔之心,上无诛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法立
而不犯,令和而不逆,贯高、利几之谋不生,柴奇、开章之计不萌,细民乡善,
大臣致顺,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
下不乱,当时大治,后世诵圣。壹动而五业附,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瘇。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
二指搐,身虑亡聊。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病非徒瘇也,
又苦?炙盭。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惠王,亲兄子也;
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
曰非徒病瘇也,又苦?炙盭。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势方倒县。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蛮夷者,天下之足,
何也?下也。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汉岁致金絮
采缯以奉之。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贡,是臣下之礼也。足反居上,
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非亶倒县而已,又类辟,且病
痱。夫辟者一面病,痱者一方痛。今西边北边之郡,虽有长爵不轻得复,五尺以
上不轻得息,斥候望烽燧不得卧,将吏被介胄而睡,臣故曰一方病矣。医能治之,
而上不使,可为流涕者此也。
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戎人诸侯,势既卑辱,而祸不息,长此安穷!进谋者
率以为是,固不可解也,亡具甚矣。臣窃料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以天下之大
困于一县之众,甚为执事者羞之。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行臣之
计,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唯上之令。今不
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非所以为安也。德可
远施,威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信,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民卖僮者,为之绣衣丝履偏诸缘,内之闲中,是古天子后服,所以庙而不
宴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白縠之表,薄纫之里,緁以偏诸,美者黼绣,是
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贾嘉会召客者以被墙。古者以奉一帝一后而节适,今庶人
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且帝之身自衣
皂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缘其履:此臣所谓舛也。
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
天下亡饥,不可得也。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国已屈矣,
盗贼直须时耳,然而献计者曰“毋动为大”耳。夫俗至大不敬也,至亡等也,至
冒上也,进计者犹曰“毋为”,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故秦人家富子壮
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借父耰锄,虑有德色;毋取箕帚,立而谇语。抱哺其
子,与公并倨;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
然并心而赴时,犹曰蹶六国,兼天下。功成求得矣,终不知反廉愧之节,仁义之
厚。信并兼之法,遂进取之业,天下大败;众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壮陵衰,
其乱至矣。是以大贤起之,威震海内,德从天下。曩之为秦者,今转而为汉矣。
然其遗风余俗,犹尚未改。今世以侈靡相竞,而上亡制度,弃礼谊,捐廉耻,日
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今其甚者杀父兄矣。盗者剟
寝户之帘,搴两庙之器,白昼大都之中剽吏而夺之金。矫伪者出几十万石粟,赋
六百余万钱,乘传而行郡国,此其亡行义之尤至者也。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
会之间,以为大故。至于俗流失,世坏败,因恬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目,以为
是适然耳。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俗吏之所务,
在于刀笔筐箧,而不知大体。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
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礼,六亲有纪,此非天之所为,人之所设也。
夫人之所设,不为不立,不植则僵,不修则坏。《管子》曰:“礼义廉耻,是谓
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使管子愚人也则可,管子而少知治体,则是岂可
不为寒心哉!秦灭四维而不张,故君臣乖乱,六亲殃戮,奸人并起,万民离叛,
凡十三岁,而社稷为虚。今四维犹未备也,故奸人几幸,而众心疑惑。岂如今定
经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奸人亡所几幸,而群臣众信,
上不疑惑!此业壹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若夫经制不定,是犹度江河
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船必覆矣。可为长叹息者此也。
夏为天子,十有余世,而殷受之。殷为天子,二十余世,而周受之。周为天
子,三十余世,而秦受之。秦为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远也,何三代之君
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使
士负之,有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见于天也。过阙则下,过庙则趋,孝子之道
也。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昔者成王幼在襁抱之中,召公为太保,周公为太
傅,太公为太师。保,保其身体;傅,傅之德义;师,道之教训:此三公之职也。
于是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师,是与太子宴者也。故乃孩提
有识,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于是皆选天
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故太子乃生而见正事,
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
不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
故择其所耆,必先受业,乃得尝之;择其所乐,必先有习,乃得为之。孔子曰:
“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及太子少长,知妃色,则入于学。学者,所学之
官也。《学礼》曰:“帝入东学,上亲而贵仁,则亲疏有序而恩相及矣;帝入南
学,上齿而贵信,则长幼有差而民不诬矣;帝入西学,上贤而贵德,则圣智在位
而功不遗矣;帝入北学,上贵而尊爵,则贵贱有等而下不逾矣;帝入太学,承师
问道,退习而考于太傅,太傅罚其不则而匡其不及,则德智长而治道得矣。此五
学者既成于上,则百姓黎民化辑于下矣。”及太子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则
有记过之史,彻膳之宰,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敢谏之鼓。瞽史诵诗,工诵箴谏,
大夫进谋,士传民语。习与智长,故切而不愧;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三代之
礼: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春秋入学,坐国老,执酱而亲馈之,
所以明有孝也;行以鸾和,步中《采齐》,趣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其于
禽兽,见其生不食其死,闻其声不食其肉,故远庖厨,所以长恩,且明有仁也。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及秦而不然。其俗固非贵辞
让也,所上者告讦也;固非贵礼义也,所上者刑罚也。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
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故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
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岂惟胡亥之性恶哉?彼其所以道之
者非其理故也。
鄙谚曰:“不习为吏,视已成事。”又曰:“前车覆,后车诚。”夫三代之
所以长久者,其已事可知也;然而不能从者,是不法圣智也。秦世之所以亟绝者,
其辙迹可见也;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夫存亡之变,治乱之机,其要在是
矣。天下之命,县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夫心未滥而先谕教,
则化易成也;开于道术智谊之指,则教之力也。若其服习积贯,则左右而已。夫
胡、粤之人,生而同声,耆欲不异,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而不能相通,行者有
虽死而不相为者,则教习然也。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夫教得而左右正,则
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曰书》:“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此时务也。
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
之后,是故法之所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
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时,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耳,岂
顾不用哉?然而曰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迁善远罪
而不自知也。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毋讼乎!”为人主计者,莫如
先审取舍;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安首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
一日而危也,皆以积渐然,不可不察也。人主之所积,在其取舍。以礼义治之者,
积礼义;以刑罚治之者,积刑罚。刑罚积而民怨背,礼义积而民和亲。故世主欲
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异。或道之以德教,或驱之以法令。道之以德教者,
德教洽而民气乐;驱之以法令者,法令极而民风哀。哀乐之感,祸福之应也。秦
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与汤、武同,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六七百岁而弗失,
秦王治天下,十余岁则大败。此亡它故矣,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五之定取舍不
审矣。夫天下,大器也。今人之置器,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天下之情
与器亡以异,在天子之所置之。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而德泽洽,禽兽草木
广裕,德被蛮貊四夷,累子孙数十世,此天下所共闻也。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
德泽亡一有,而怨毒盈于世,下憎恶之如仇雠,祸几及身,子孙诛绝,此天下之
所共见也。是非其明效大验邪!人之言曰:“听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
莫敢妄言。”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殷、周、秦
事以观之也?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陛
亡级,廉近地,则堂卑。高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
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
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谕
也。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廉耻节礼以治君子,
故有赐死而亡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礼不敢齿君
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见君之几杖则起,遭君之乘车则下,入正门则趋;君之
宠臣虽或有过,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故也。此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
所以体貌大臣而厉其节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
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而令与众庶同黥、劓、髡、刖、笞傌、弃市之法,然
则堂不亡陛乎?被戮辱者不泰迫乎?廉耻不行,大臣无乃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
亡耻之心乎?夫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
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
而体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
之死可也,灭之可也;若夫束缚之,系緤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司寇小吏
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
此也,非所以习天下也,非尊尊贵贵之化也。夫天子之所尝敬,众庶之所尝庞,
死而死耳,贱人安宜得如此而顿辱之哉!
豫让事中行之君,智伯伐而灭之,移事智伯。及赵灭智伯,豫让衅面吞炭,
必报襄子,五起而不中。人问豫子,豫子曰:“中行众人畜我,我故众人事之;
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故此一豫让也,反君事仇,行若狗彘,已而抗
节致忠,行出乎列士,人主使然也。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马,彼将犬马自为也;
如遇官徒,彼将官徒自为也。顽顿亡耻,奊诟亡节,廉耻不立,且不自好,
苟若而可,故见利则逝,见便则夺。主上有败,则因而挻之矣;主上有患,则
吾苟免而已,立而观之耳;有便吾身者,则欺卖而利之耳。人主将何便于此?群
下至众,而主上至少也,所托财器职业者粹于群下也。俱亡耻,俱苟妄,则主上
最病。故古者礼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所以厉宠臣之节也。古者大臣有坐不廉
而废者,不谓不廉,曰“簠簋不饰”;坐污秽淫乱男女亡别者,不曰污秽,曰
“帷薄不修”;坐罢软不胜任者,不谓罢软,曰“下官不职”。故贵大臣定有其
罪矣,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闻谴
何则白冠氂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耳,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其有中罪者,
闻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颈盭而加也。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跪而自裁,
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过耳!吾遇子有礼矣。”遇之有礼,故
群臣自憙;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上设廉耻礼义以遇其臣,而臣不以节行报其
上者,则非人类也。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国耳忘家,公耳忘私,
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义所在。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诚死宗庙,法度之臣诚
死社稷,辅翼之臣诚死君上,守圄扞敌之臣诚死城郭封疆。故曰圣人有金诚者,
比物此志也。彼且为我死,故吾得与之俱生;彼且为我亡,故吾得与之俱存;夫
将为我危,故吾得与之皆安。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仗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
以寄六尺之孤。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此之不为,而顾彼之久
行,故曰可为长叹息者此也。
是时,丞相绛侯周勃免就国,人有告勃谋反,逮系长安狱治,卒亡事,复爵
邑,故贾谊以此讥上。上深纳其言,养臣下有节。是后大臣有罪,皆自杀,不受
刑。至武帝时,稍复入狱,自甯成始。
初,文帝以代王入即位,后分代为两国,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小
子胜则梁王矣。后又徙代王武为淮阳王,而太愿王参为代王,尽得故地。居数年,
梁王胜死,亡子。谊复上疏曰:
陛下即不定制,如今之势,不过一传再传,诸侯犹且人恣而不制,豪植而大
强,汉法不得行矣。陛下所以为蕃扞及皇太子之所恃者,唯唯阳、代二国耳。代
北边匈奴,与强敌为邻,能自完则足矣。而淮阳之比大诸侯,廑如黑子之著面,
适足以饵大国耳,不足以有所禁御。方今制在陛下,制国而令子适足以为饵,岂
可谓工哉!人主之行异布衣。布衣者,饰小行,竞小廉,以自托于乡党,人主唯
天下安社稷固不耳。高皇帝瓜分天下以王功臣,反者如蝟毛而起,以为不可,
故蔪去不义诸侯而虚其国。择良日,立诸子雒阳上东门之外,毕以为王,而
天下安。故大人者,不牵小行,以成大功。
今淮南地远者或数千里,越两诸侯,而县属于汉。其吏民徭役往来长安者,
自悉而补,中道衣敝,钱用诸费称此,其苦属汉而欲得王至甚,逋逃而归诸侯者
已不少矣。其势不可久。臣之愚计,愿举淮南地以益淮阳,而为梁王立后,割淮
阳北边二三列城与东郡以益梁;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阳。梁起于新郪以北
著之河,淮阳包陈以南揵之江,则大诸侯之有异心者,破胆而不敢谋。梁足以
扞齐、赵,淮阳足以禁吴、楚,陛下高枕,终亡山东之忧矣,此二世之利也。当
今恬然,适遇诸侯之皆少,数岁之后,陛下且见之矣。夫秦日夜苦心劳力以除六
国之祸,今陛下力制天下,颐指如意,高拱以成六国之祸,难以言智。苟身亡事,
畜乱宿祸,孰视而不定,万年之后,传之老母弱子,将使不宁,不可谓仁。臣闻
圣主言问其臣而不自造事,故使人臣得毕其愚忠。唯陛下财幸!
文帝于是从谊计,乃徙淮阳王武为梁王,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得大县四十
余城;徙城阳王喜为淮南王,抚其民。
时又封淮南厉王四子皆为列侯。谊知上必将复王之也,上疏谏曰:“窃恐陛
下接王淮南诸子,曾不与如臣者孰计之也。淮南王之悖逆亡道,天下孰不知其罪?
陛下幸而赦迁之,自疾而死,天下孰以王死之不当?今奉尊罪人之子,适足以负
谤于天下耳。此人少壮,岂能忘其父哉”白公胜所为父报仇者,大父与伯父、叔
父也。白公为乱,非欲取国代主也,发愤快志,剡手以冲仇人之匈,固为俱靡而
已。淮南虽小,黥布尝用之矣,汉存特幸耳。夫擅仇人足以危汉之资,于策不便。
虽割而为四,四子一心也。予之众,积之财,此非有子胥、白公报于广都之中,
即疑有剸诸、荆轲起于两柱之间,所谓假贼兵为虎翼者也。愿陛下少留计!”
梁王胜坠马死,谊自伤为傅无状,常哭泣,后岁余,亦死。贾生之死,年三
十三矣。
后四岁,齐文王薨,亡子。文帝思贾生之言,乃分齐为六国,尽立悼惠王子
六人为王;又迁淮南王喜于城阳,而分淮南为三国,尽立厉王三子以王之。后十
年,文帝崩,景帝立;三年而吴、楚、赵与四齐王合从举兵,西乡京师,梁王扞
之,卒破七国。至武帝时,淮南厉王子为王者两国亦反诛。
孝武初立,举贾生之孙二人至郡守。贾嘉最好学,世其家。
赞曰:刘向称“贾谊言三代与秦治乱之意,其论甚美,通达国体,虽古之伊、
管未能远过也。使时见用,功化必盛。为庸臣所害,甚可悼痛。”追观孝文玄默
躬行以移风俗,谊之所陈略施行矣。及欲改定制度,以汉为土德,色上黄,数用
五,及欲试属国,施五饵三表以系单于,其术固以疏矣。谊亦天年早终,虽不至
公卿,未为不遇也。凡所著述五十八篇,掇其切于世事者著于传云。

[发帖际遇]: 孤傲飞鹰去辽东拜祭胡一刀,碰到胡斐,传授刀法,增加声望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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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8:53 | 显示全部楼层

爰盎晁错传第十九

爰盎字丝。其父楚人也,故为群盗,徙安陵。高后时,盎为吕禄舍人。孝文
即位,盎兄哙任盎为郎中。
绛侯为丞相,朝罢趋出,意得甚。上礼之恭,常目送之。盎进曰:“丞相何
如人也?”上曰:“社稷臣。”盎曰:“绛侯所谓功臣,非社稷臣。社稷臣主在
与在,主亡与亡。方吕后时,诸吕用事,擅相王,刘氏不绝如带。是时绛侯为太
尉,本兵柄,弗能正。吕后崩,大臣相与共诛诸吕,太尉主兵,适会其成功,所
谓功臣,非社稷臣。丞相如有骄主色,陛下谦让,臣主失礼,窃为陛下弗取也。”
后朝,上益庄,丞相益畏。已而绛侯望盎曰:“吾与汝兄善,今儿乃毁我!”盎
遂不谢。及绛侯就国,人上书告以为反,征系请室,诸公莫敢为言,唯盎明绛侯
无罪。绛侯得释,盎颇有力。绛侯乃大与盎结交。
淮南厉王朝,杀辟阳侯,居处骄甚。盎谏曰:“诸侯太骄必生患,可適削地。”
上弗许。淮南王益横。谋反发觉,上征淮南王,迁之蜀,槛车传送。盎时为中郎
将,谏曰:“陛下素骄之,弗稍禁,以至此,今又暴摧折之。淮南王为人刚,有
如遇霜露行道死,陛下竟为以天下大弗能容,有杀弟名,奈何?”上不听,遂行
之。
淮南王至雍,病死。闻,上辍食,哭甚哀。盎入,顿首请罪。上曰:“以不
用公言至此。”盎曰:“上自宽,此往事,岂可悔哉!且陛下有高世行三,此不
足以毁名。”上曰:“吾高世三者何事?”盎曰:“陛下居代时,太后尝病,三
年,陛下不交睫解衣,汤药非陛下口所尝弗进。夫曾参以布衣犹难之,今陛下亲
以王者修之,过曾参远矣。诸吕用事,大臣颛制,然陛下从代乘六乘传,驰不测
渊,虽贲、育之勇不及陛下。陛下至代邸,西乡让天子者三,南乡让天子者再。
夫许由一让,陛下五以天下让,过许由四矣。且陛下迁淮南王,欲以苦其志,使
改过,有司宿卫不谨,故病死。”于是上乃解,盎繇此名重朝廷。
盎常引大体慷慨。宦者赵谈以数幸,常害盎,盎患之。盎兄子种为常侍骑,
谏盎曰:“君众辱之,后虽恶君,上不复信。”于是上朝东宫,赵谈骖乘,盎伏
车前曰:“臣闻天子所与共六尺舆者,皆天下豪英。今汉虽乏人,陛下独奈何与
刀锯之余共载!”于是上笑,下赵谈。谈泣下车。
上从霸陵上,欲西驰下峻阪,盎揽辔。上曰:“将军怯邪?”盎言曰:“臣
闻千金之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不侥幸。今陛下聘六飞,驰
不测山,有如马惊车败,陛下纵自轻,奈高庙、太后何?”上乃止。
上幸上林,皇后、慎夫人从。其在禁中,常同坐。及坐,郎署长布席,盎引
却慎夫人坐。慎夫人怒,不肯坐。上亦起,起。盎因前说曰:“臣闻尊卑有序则
上下和,今陛下既以立后,慎夫人乃妾,妾、主岂可以同坐哉!且陛下幸之,则
厚赐之。陛下所以为慎夫人,适所以祸之也。独不见‘人豕’乎?”于是上乃说,
入语慎夫人。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
然盎亦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中。调为陇西都尉,仁爱士卒,士卒皆争为死。
迁齐相,徒为吴相。辞行,种谓盎曰:“吴王骄日久,国多奸,今丝欲刻治,彼
不上书告君,则利剑刺君矣。南方卑湿,丝能日饮,亡何,说王毋反而已。如此
幸得脱。”盎用种之计,吴王厚遇盎。
盎告归,道逢丞相申屠嘉,下车拜谒,丞相从车上谢。盎还,愧其吏,乃之
丞相舍上谒,求见丞相。丞相良久乃见。因跪曰:“愿请间。”丞相曰:“使君
所言公事,之曹与长史掾议之,吾且奏之;则私,吾不受私语。”盎即起说曰:
“君为相,自度孰与陈平、绛侯?”丞相曰:“不如。”盎曰:“善,君自谓弗
如。夫陈平、绛侯辅翼高帝,定天下,为将相,而诛诸吕,存刘氏;君乃为材官
蹶张,迁为队帅,积功至淮阳守,非有奇计攻城野战之功。且陛下从代来,每朝,
郎官者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不可用,置之;言可采,未尝不称善。何也?
欲以致天下贤英士大夫,日闻所不闻,以益圣。而君自闭箝天下之口,而日益愚。
夫以圣主责愚相,君受祸不久矣。”丞相乃再拜曰:“嘉鄙人,乃不知,将军幸
教。”引与入坐,为上客。
盎素不好晁错,错所居坐,盎辄避;盎所居坐,错亦避:两人未尝同堂语。
及孝景即位,晁错为御史大夫,使吏案盎受吴王财物,抵罪,诏赦以为庶人。吴、
楚反闻,错谓丞史曰:“爰盎多受吴王金钱,专为蔽匿,言不反。今果反,欲请
治盎,宜知其计谋。”丞史曰:“事未发,治之有绝。今兵西向,治之何益!且
盎不宜有谋。”错犹与未决。人有告盎,盎恐,夜见窦婴,为言吴所以反,愿至
前,口对状。婴入言,上乃召盎。盎入见,竟言吴所以反,独急斩错以谢吴,吴
可罢。上拜盎为泰常,窦婴为大将军。两人素相善。是时,诸陵长安中贤大夫争
附两人。车骑随者日数百乘。
及晁错已诛,盎以泰常使吴。吴王欲使将,不肯。欲杀之,使一都尉以五百
人围守盎军中。初,盎为吴相时,从史盗私盎侍儿。盎知之,弗泄,遇之如故。
人有告从史,“君知女与侍者通”,乃亡去。盎驱自追之,遂以侍者赐之,复为
从史。及盎使吴见守,从史适在守盎校为司马,乃悉以其装赍买二石醇醪,会天
寒,士卒饥渴,饮醉西南陬卒,卒皆卧。司马夜引盎起,曰:“君可以去矣,吴
王期旦日斩君。”盎弗信,曰:“何为者?”司马曰:“臣故为君从史盗侍儿者
也。”盎乃惊,谢曰:“公幸有亲,吾不足累公。”司马曰:“君疵去,臣亦且
亡,辟吾亲,君何患!”乃以刀决帐,道从醉卒直出。司马与分背。盎解节旄怀
之,屐步行七十里,明,见梁骑,驰去,遂归报。
吴、楚已破,上更以元王子平陆侯礼为楚王,以盎为楚相。尝上书,不用。
盎病免家居,与闾里浮湛,相随行斗鸡走狗。雒阳剧孟尝过盎,盎善待之。安陵
富人有谓盎曰:“吾闻剧孟博徒,将军何自通之?”盎曰:“剧孟虽博徒,然母
死,客送丧车千余乘,此亦有过人者。且缓急人所有。夫一旦叩门,不以亲为解,
不以在亡为辞,天下所望者,独季心、剧孟。今公阳从数骑,一旦有缓急,宁足
恃乎!”遂骂富人,弗与通。诸公闻之,皆多盎。
盎虽居家,景帝时时使人问筹策。梁王欲求为嗣,盎进说,其后语塞。梁王
以此怨盎,使人刺盎。刺者至关中,问盎,称之皆不容口。乃见盎曰:“臣受梁
王金刺君,君长者,不忍刺君。然后刺者十余曹,备之!”盎心不乐,家多怪,
乃之棓生所问占。还,梁刺客后曹果遮刺杀盎安陵郭门外。
晁错,颍川人也。学申、商刑名于轵张恢生所,与雒阳宋孟及刘带同师。以
文学为太常掌故。
错为人峭直刻深。孝文时,天下亡治《尚书》者,独闻齐有伏生,故秦博士,
治《尚书》,年九十余,老不可征。乃诏太常,使人受之。太常遣错受《尚书》
伏生所,还,因上书称说。诏以为太子舍人,门大夫,迁博士。又上书言:“人
主所以尊显功名扬于万世之后者,以知术数也。故人主知所以临制臣下而治其众,
则群臣畏服矣;知所以听言受事,则不欺蔽矣;知所以安利万民,则海内必从矣;
知所以忠孝事上,则臣子之行备矣:此四者,臣窃为皇太子急之。人臣之议或曰
皇太子亡以知事为也,臣之愚,诚以为不然。窃观上世之君,不能奉其宗庙而劫
杀于其臣者,皆不知术数者也。皇太子所读书多矣,而未深知术数者,不问书说
也。夫多诵而不知其说,所谓劳苦而不为功。臣窃观皇太子材智高奇,驭射技艺
过人绝远,然于术数未有所守者,以陛下为心也。窃愿陛下幸择圣人之术可用今
世者,以赐皇太子,因时使太子陈明于前。唯陛下裁察。”上善之,于是拜错为
太子家令。以其辩得幸太子,太子家号曰“智囊”。
是时匈奴强,数寇边,上发兵以御之。错上言兵事,曰:
臣闻汉兴以来,胡虏数入边地,小入则小利,大入则大利;高后时再入陇西,
攻城屠邑,驱略畜产;其后复入陇西,杀吏卒,大寇盗。窃闻战胜之威,民气百
倍;败兵之卒,没世不复。自高后以来,陇西三困于匈奴矣,民气破伤,亡有胜
意。今兹陇西之吏,赖社稷之神灵,奉陛下之明诏,和辑士卒,底厉其节,起破
伤之民以当乘胜之匈奴,用少击众,杀一王,败其众而大有利。非陇西之民有勇
怯,乃将吏之制巧拙异也。故兵法曰:“有必胜之将,无必胜之心。”繇此观之,
安边境,立功名,在于良将,不可不择也。
臣又闻用兵,临战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习,三曰器用利。
兵法曰:丈五之沟,渐车之水,山林积石,经川丘阜,草木所在,此步兵之地也,
车骑二不当一。土山丘陵,曼衍相属,平原广野,此车骑之地,步兵十不当一。
平陵相远,川谷居间,仰高临下,此弓弩之地也,短兵百不当一。两陈相近,平
地浅草,可前可后,此长戟之地也,剑楯三不当一。萑苇竹萧,草木蒙茏,枝叶
茂接,此矛鋋之地也,长戟二不当一。曲道相伏,险厄相薄,此剑楯之地也,弓
弩三不当一。士不选练,卒不服习,起居不精,动静不集,趋利弗及,避难不毕,
前击后解,与金鼓之指相失,此不习勤卒之过也,百不当十。兵不完利,与空手
同;甲不坚密,与袒裼同;弩不可以及远,与短兵同;射不能中,与亡矢同;中
不能入,与亡镞同:此将不省兵之祸也,五不当一。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
其卒予敌也;卒不可用,以其将予敌也;将不知兵,以其主矛敌也;君不择将,
以其国予敌也。四者,兵之至要也。
臣又闻小大异形,强弱异势,险易异备。夫卑身以事强,小国之形也;合小
以攻大,敌国之形也;以蛮夷攻蛮夷,中国之形也。今匈奴地形、技艺与中国异。
上下山阪,出入溪涧,中国之马弗与也;险道倾仄,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与也;
风雨罢劳,饥渴不困,中国之人弗与也:此匈奴之长技也。若夫平原易地,轻车
突骑,则匈奴之众易挠乱也;劲弩长戟,射疏及远,则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坚甲
利刃,长短相杂,游弩往来,什伍俱前,则匈奴之兵弗能当也;材官驺发,矢道
同的,则匈奴之革笥木荐弗能支也;下马地斗,剑戟相接,去就相薄,则匈奴之
足弗能给也:此中国之长技也。以此观之,匈奴之长技三,中国之长技五。陛下
又兴数十万之众,以诛数万之匈奴,众寡之计,以一击十之术也。
虽然,兵,匈器;战,危事也。以大为小,以强为弱,在俯卬之间耳。夫以
人之死争胜,跌而不振,则悔之亡及也。帝王之道,出于万全。今降胡义渠蛮夷
之属来归谊者,其众数千,饮食长技与匈奴同,可赐之坚甲絮衣,劲弓利矢,益
以边郡之良骑。令明将能知其习俗和辑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约将之。即有险阻,
以此当之;平地通道,则以轻车材官制之。两军相为表里,各用其长技,衡加之
以众,此万全之术也。
传曰:“狂夫之言,而明主择焉。”臣错愚陋,昧死上狂言,唯陛下财择。
文帝嘉之,乃赐错玺书宠答焉,曰:“皇帝问太子家令:上书言兵体三章,
闻之。书言‘狂夫之言,而明主择焉’。今则不然。言者不狂,而择者不明,国
之大患,故在于此。使夫不明择于不狂,是以万听而万不当也。”
错复言守边备塞、劝农力本,当世急务二事,曰:
臣闻秦时北攻胡貉,筑塞河上,南攻杨粤,置戍卒焉。其起兵而攻胡、粤者,
非以卫边地而救民死也,贪戾而欲广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乱。且夫起兵而不知
其势,战则为人禽,屯则卒积死。夫胡貉之地,积阴之处也,木皮三寸,冰厚六
尺,食肉而饮酪,其人密理,鸟兽毳毛,其性能寒。杨粤之地少阴多阳,其人疏
理,鸟兽希毛,其性能暑。秦之戍卒不能其水土,戍者死于边,输者偾于道。秦
民见行,如往弃市,因以谪发之,名曰“谪戍”。先发吏有谪及赘婿、贾人,后
以尝有市籍者,又后以大父母、父母尝有市籍者,后入闾,取其左。发之不顺,
行者深恐,有背畔之心。凡民守战至死而不降北者,以计为之也。故战胜守固则
有拜爵之赏,攻城屠邑则得其财卤以富家室,故能使其众蒙矢石,赴汤火,视死
如生。今秦之发卒也,有万死之害,而亡铢两之报,死事之后不得一算之复,天
下明知祸烈及已也。陈胜行戍,至于大泽,为天下先倡,天下从之如流水者,秦
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
胡人衣食之业不著于地,其势易以扰乱边境。何以明之?胡人食肉饮酪,衣
皮毛,非有城郭田宅之归居,如飞鸟走兽于广野,美草甘水则止,草尽水竭则移。
以是观之,往来转徙,时至时去,此胡人之生业,而中国之所以离南亩也。今使
胡人数处转牧行猎于塞下,或当燕、代,或当上郡、北地、陇西,以候备塞之卒,
卒少则入。陛下不救,则边民绝望而有降敌之心;救之,少发则不足,多发,远
县才至,则胡又已去。聚而不罢,为费甚大;罢之,则胡复入。如此连年,则中
国贫苦而民不安矣。
陛下幸忧边境,遣将吏发卒以治塞,甚大惠也。然令远方之卒守塞,一岁而
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选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备之。以便为之高城深堑,
具蔺石,布渠答,复为一城其内,城间百五十岁。要害之处,通川之道,调立城
邑,毋下千家,为中周虎落。先为室屋,具田器,乃募罪人及免徒复作令居之;
不足,募以丁奴婢赎罪及输奴婢欲以拜爵者;不足,乃募民之欲往者。皆赐高爵,
复其家。予冬夏衣,廪食,能自给而止。郡县之民得买其爵,以自增至卿。其亡
夫若妻者,县官买与之。人情非有匹敌,不能久安其处。塞下之民,禄利不厚,
不可使久居危难之地。胡人入驱而能止其所驱者,以其半予之,县官为赎其民。
如是,则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非以德上也,欲全亲戚而利其财也。此与东
方之戍卒不习地势而心畏胡者,功相万也。以陛下之时,徙民实边,使远方亡屯
戍之事,塞下之民父子相保,亡系虏之患,利施后世,名称圣明,其与秦之行怨
民,相去远矣。
上从其言,募民徙塞下。错复言:
陛下幸募民相徒以实塞下,使屯戍之事益省,输将之费益寡,甚大惠也。下
吏诚能称厚惠,奉明法,存恤所徙之老弱,善遇其壮士,和辑其心而勿侵刻,使
先至者安乐而不思故乡,则贫民相募而劝往矣。臣闻古之徙远方以实广虚也,相
其阴阳之和,尝其水泉之味,审其土地之宜,观其草木之饶,然后营邑立城,制
里割宅,通田作之道,正阡陌之界,先为筑室,家有一堂二内,门户之闭,置器
物焉,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此民所以轻去故乡而劝之新邑也。为置医巫,以
救疾病,以修祭祀,男女有昏,生死相恤,坟墓相从,种树畜长,室屋完安,此
所以使民乐其处而有长居之心也。
臣又闻古之制边县以备敌也,使五家为伍,伍有长;十长一里,里有假士;
四里一连,连有假五百;十连一邑,邑有假候:皆择其邑之贤材有护,习地形知
民心者,居则习民于射法,出则教民于应敌。故卒伍成于内,则军正定于外。服
习以成,勿令迁徙,幼则同游,长则共事。夜战声相知,则足以相救;昼战目相
见,则足以相识;欢爱之心,足以相死。如此而劝以厚赏,威以重罚,则前死不
还踵矣。所徙之民非壮有材力,但费衣粮,不可用也;虽有材力,不得良吏,犹
亡功也。
陛下绝匈奴不与和亲,臣窃意其冬来南也,壹大治,则终身创矣。欲立威者,
始于折胶,来而不能困,使得气去,后未易服也。愚臣亡识,唯陛下财察。
后诏有司举贤良文学士,错在选中。上亲策诏之,曰:
惟十有五年九月壬子,皇帝曰:“昔者大禹勤求贤士,施及方外,四极之内,
舟车所至,人迹所及,靡不闻命,以辅其不逮;近者献其明,远者通厥聪,比善
戮力,以翼天子。是以大禹能亡失德,夏以长楙。高皇帝亲除大害,去乱从,并
建豪英,以为官师,为谏争,辅天子之阙,而翼戴汉宗也。赖天之灵,宗庙之福,
方内以安,泽及四夷。今朕获执天子之正,以承宗庙之祀,朕既不德,又不敏,
明弗能烛,而智不能治,此大夫之所著闻也。故诏有司、诸侯王、三公、九卿及
主郡吏,各帅其志,以选贤良明于国家之大体,通于人事之终始,及能直言极谏
者,各有人数,将以匡朕之不逮。二三大夫之行当此三道,朕甚嘉之,故登大夫
于朝,亲谕朕志。大夫其上三道之要,及永惟朕之不德,吏之不平,政之不宣,
民之不宁,四者之阙,悉陈其志,毋有所隐。上以荐先帝之宗庙,下以兴愚民之
休利,著之于篇,朕亲览焉,观大夫所以佐朕,至与不至。书之,周之密之,重
之闭之。兴自朕躬,大夫其正论,毋枉执事。乌乎,戒之!二三大夫其帅志毋怠!”
错对曰:
平阳侯臣窋、汝阴侯臣灶、颍阴侯臣何、廷尉臣宜昌、陇西太守臣昆邪所选
贤良太子家令臣错昧死再拜言:臣窃闻古之贤主莫不求贤以为辅翼,故黄帝得力
牧而为五帝先,大禹得咎繇而为三王祖,齐桓得管子而为五伯长。今陛下讲于大
禹及高皇帝之建豪英也,退托于不明,以求贤良,让之至也。臣窃观上世之传,
若高皇帝之建功业,陛下之德厚而得贤佐,皆有司之所览,刻于玉版,藏于金匮,
历之春秋,纪之后世,为帝者祖宗,与天地相终。今臣窋等乃以臣错充赋,甚不
称明诏求贤之意。臣错草茅臣,亡识知,昧死上愚对,曰:
诏策曰“明于国家大体”,愚臣窃以古之五帝明之。臣闻五帝神对,其臣莫
能及,故自亲事,处于法官之中,明堂之上;动静上配天,下顺地,中得人。故
众生之类亡下覆也,根著之徒亡不载也;烛以光明,亡偏异也;德上及飞鸟,下
至水虫草木诸产,皆被其泽。然后阴阳调,四时节,日月光,风雨时,膏露降,
五谷熟,袄孽灭,贼气息,民不疾疫,河出图,洛出书,神龙至,凤鸟翔,德泽
满天下,灵光施四海。此谓配天地,治国大体之功也。
诏策曰“通于人事终始”,愚臣窃以古之三王明之。臣闻三王臣主俱贤,故
合谋相辅,计安天下,莫不本于人情。人情莫不欲寿,三王生而不伤也;人情莫
不欲富,三王厚而不困也;人情莫不欲安,三王扶而不危也;人情莫不欲逸,三
王节其力而不尽也。其为法令也,合于人情而后行之;其动众使民也,本于人事
然后为之。取人以己,内恕及人。情之所恶,不以强人;情之所欲,不以禁民。
是以天下乐其政,归其德,望之若父母,从之若流水;百姓和亲,国家安宁,名
位不失,施及后世。此明于人情终始之功也。
诏策曰“直言极谏”,愚臣窃以五伯之臣明之。臣闻五伯不及其臣,故属之
以国,任之以事。五伯之佐之为人臣也,察身而不敢诬,奉法令不容私,尽心力
不敢矜,遭患难不避死,见贤不居其上,受禄不过其量,不以亡能居尊显之位。
自行若此,可谓方正之士矣。其立法也,非以苦民伤众而为之机陷也,以之兴利
除害,尊主安民而救暴乱也。其行赏也,非虚取民财妄予人也,以劝天下之忠孝
而明其功也。故功多者赏厚,功少者赏薄。如此,敛民财以顾其功,而民不恨者,
知与而安己也。其行罚也,非以忿怒妄诛而从暴心也,以禁天下不忠不孝而害国
者也。故罪大者罚重,罪小者罚轻。如此,民虽伏罪至死而不怨者,知罪罚之至,
自取之也。立法若此,可谓平正之吏矣。法之逆者,请而更之,不以伤民;主行
之暴者,逆而复之,不以伤国。救主之失,补主之过,扬主之美,明主之功,使
主内亡邪辟之行,外亡骞污之名。事君若此,可谓直言极谏之士矣。此五伯之所
以德匡天下,威正诸侯,功业甚美,名声章明。举天下之贤主,五伯与焉,此身
不及其臣而使得直言极谏补其不逮之功也。今陛下人民之众,威武之重,德惠之
厚,令行禁止之势,万万于五伯,而赐愚臣策曰“匡朕之不逮”,愚臣何足以识
陛下之高明而奉承之!
诏策曰“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宁”,愚臣窃以秦事明之。臣闻秦始
并天下之时,其主不及三王,而臣不及其佐,然功力不迟者,何也?地形便,山
川利,财用足,民利战。其所与并者六国,六国者,臣主皆不肖,谋不辑,民不
用,故当此之时,秦最富强。夫国富强而邻国乱者,帝王之资也,故秦能兼六国,
立为天子。当此之时,三王之功不能进焉。及其末涂之衰也,任不肖而信谗贼;
宫室过度,耆欲亡极,民力罢尽,赋敛不节;矜奋自贤,群臣恐谀,骄溢纵恣,
不顾患祸;妄赏以随喜意,妄诛以快怒心,法令烦憯,刑罚暴酷,轻绝人命,身
自射杀;天下寒心,莫安其处。奸邪之吏,乘其乱法,以成其威,狱官主断,生
杀自恣。上下瓦解,各自为制。秦始乱之时,吏之所先侵者,贫人贱民也;至其
中节,所侵者富人吏家也;及其末涂,所侵者宗室大臣也。是故亲疏皆危,外内
咸怨,离散逋逃,人有走心。陈胜先倡,天下大溃,绝祀亡世,为异姓福。此吏
不平,政不宣,民不宁之祸也。今陛下配天象地,覆露万民,绝秦之迹,除其乱
法;躬亲本事,废去淫末;除苛解娆,宽大爱人;肉刑不用,罪人亡帑;非谤不
治,铸钱者除;通关去塞,不孽诸侯;宾礼长老,爱恤少孤;罪人有期,后宫出
嫁;尊赐孝悌,农民不租;明诏军师,爱士大夫;求进方正,废退奸邪;除去阴
刑,害民者诛;忧劳百姓,列侯就都;亲耕节用,视民不奢。所为天下兴利除害,
变法易故,以安海内者,大功数十,皆上世之所难及,陛下行之,道纯德厚,元
元之民幸矣。
诏策曰“永惟朕之不德”,愚臣不足以当之。
诏策曰“悉陈其志,毋有所隐”,愚臣窃以五帝之贤臣明之。臣闻五帝其臣
莫能及,则自亲之;三王臣主俱贤,则共忧之;五伯不及其臣,则任使之。此所
以神明不遗,而贤圣不废也,故各当其世而立功德焉。传曰“往者不可及,来者
犹可待,能明其世者谓之天子”,此之谓也。窃闻战不胜者易其地,民贫穷者变
其业。今以陛下神明德厚,资财不下五帝,临制天下,至今十有六年,民不益富,
盗贼不衰,边境未安,其所以然,意者陛下未之躬亲,而待群臣也。今执事之臣
皆天下之选已,然莫能望陛下清光,譬之犹五帝之佐也。陛下不自躬亲,而待不
望清光之臣,臣窃恐神明之遗也。日损一日,岁亡一岁,日月益暮,盛德不及究
于天下,以传万世,愚臣不自度量,窃为陛下惜之。昧死上狂惑草茅之愚,臣言
惟陛下财择。
时,贾谊已死,对策者百余人,唯错为高第,繇是迁中大夫。错又言宜削诸
侯事,及法令可更定者,书凡三十篇。孝文虽不尽听,然奇其材。当是时,太子
善错计策,爰盎诸大功臣多不好错。
景帝即位,以错为内史。错数请间言事,辄听,幸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
丞相申屠嘉心弗便,力未有以伤。内史府居太上庙堧中,门东出,不便,错乃
穿门南出,凿庙堧垣。丞相大怒,欲因此过为奏请诛错。错闻之,即请间为上
言之。丞相奏事,因言错擅凿庙垣为门,请下廷尉诛。上曰:“此非庙垣,乃
堧中垣,不致于法。”丞相谢。罢朝,因怒谓长史曰:“吾当先斩以闻,乃先
请,固误。”丞相遂发病死。错以此愈贵。
迁为御史大夫,请诸侯之罪过,削其支郡。奏上,上令公卿、列侯、宗室杂
议,莫敢难,独窦婴争之,繇此与错有隙。错所更令三十章,诸侯讙哗。错父闻
之,从颍川来,谓错曰:“上初即位,公为政用事,侵削诸侯,疏人骨肉,口让
多怨,公何为也?”错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父曰:
“刘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归矣!”遂饮药死,曰“吾不忍见祸逮身。”
后十余日,吴、楚七国俱反,以诛错为名。上与错议出军事,错欲令上自将
兵,而身居守。会窦婴言爰盎,诏召入见,上方与错调兵食。上问盎曰:“君尝
为吴相,知吴臣田禄伯为人乎?今吴、楚反,于公意何如?”对曰:“不足忧也,
今破矣。”上曰:“吴王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诱天下豪桀,白头举事,此其计
不百全,岂发乎?何以言其无能为也?”盎对曰:“吴铜、盐之利则有之,安得
豪桀而诱之!诚令吴得豪桀,亦且辅而为谊,不反矣。吴所诱,皆亡赖子弟,亡
命铸钱奸人,故相诱以乱。”错曰:“盎策之善。”上问曰:“计安出?”盎对
曰:“愿屏左右。”上屏人,独错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乃屏错。
错趋避东箱,甚恨。上卒问盎,对曰:“吴、楚相遗书,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
地,今贼臣晁错擅適诸侯,削夺之地,以故反名为西共诛错,复故地而罢。方今
计,独有斩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地,则兵可毋血刃而俱罢。”于是上
默然良久,曰:“顾诚何如,吾不爱一人谢天下。”盎曰:“愚计出此,唯上孰
计之。”乃拜盎为泰常,密装治行。
后十余日,丞相青翟、中尉嘉、廷慰欧劾奏错曰:“吴王反逆亡道,欲危宗
庙,天下所当共诛。今御史大夫错议曰:‘兵数百万,独属群臣,不可信,陛下
不如自出临兵,使错居守。徐、僮之旁吴所未下者可以予吴。’错不称陛下德信,
欲疏群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吴,亡臣子礼,大逆无道。错当要斩,父母妻子同
产无少长皆弃市。臣请论如法。”制曰:“可。”错殊不知。乃使中尉召错,绐
载行市。错衣朝衣,斩东市。
错已死,谒者仆射邓公为校尉,击吴、楚为将。还,上书言军事,见上。上
问曰:“道军所来,闻晁错死,吴、楚罢不?”邓公曰:“吴为反数十岁矣,发
怒削地,以诛错为名,其意不在错也。且臣怒天下之士箝口不敢复言矣。”上曰:
“何哉?”邓公曰:“夫晁错患诸侯强大不可制,故请削之,以尊京师,万世之
利也。计划始行,卒受大戮,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于是景帝喟然长息,曰:“公言善。吾亦恨之!”乃拜邓公为城阳中尉。
邓公,成固人也,多奇计。建元年中,上招贤良,公卿言邓先。邓先时免,
起家为九卿。一年,复谢病免归。其子章,以修黄、老言显诸公间。
赞曰:爰盎虽不好学,亦善傅会,仁心为质,引义慷慨。遭孝文初立,资适
逢世。时已变易,及吴壹说,果于用辩,身亦不遂。晁错锐于为国远虑,而不见
身害。其父睹之,经于沟渎,亡益救败,不如赵母指括,以全其宗。悲夫!错虽
不终,世哀其忠。故论其施行之语著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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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冯汲郑传第二十

且贱,自度终亡益于张廷尉。廷尉
方天下名臣,吾故聊使结袜,欲以重之。”诸公闻之,贤王生而重释之。
释之事景帝岁余,为淮南相,犹尚以前过也。年老病卒。其子挚,字长公,
官至大夫,免。以不能取容当世,故终身不仕。
冯唐,祖父赵人也。父徙代。汉兴徙安陵。唐以孝著,为郎中署长,事文帝。
帝辇过,问唐曰:“父老何自为郎?家安在?”具以实言。文帝曰:“吾居代时,
吾尚食监高祛数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战于巨鹿下。吾每饮食,意未尝不在巨鹿
也。父老知之乎?”唐对曰:“齐尚不如廉颇、李牧之为将也。”上曰:“何已?”
唐曰:“臣大父在赵时,为官帅将,善李牧。臣父故为代相,善李齐,知其为人
也。”上既闻廉颇、李牧为人,良说,乃拊髀曰:“嗟乎!吾独不得廉颇、李牧
为将,岂忧匈奴哉!”唐曰:“主臣!陛下虽有廉颇、李牧,不能用也。”上怒,
起入禁中。良久,召唐让曰:“公众辱我,独亡间处乎?”唐谢曰:“鄙人不知
忌讳。”
当是时,匈奴新大入朝那,杀北地都尉卬。上以胡寇为意,乃卒复问唐曰:
“公何以言吾不能用颇、牧也?”唐对曰,“臣闻上古王者遣将也,跪而推毂,
曰:‘闑以内寡人制之,闑以外将军制之;军功爵赏,皆决于外,归而奏之。’
此非空言也。臣大父言李牧之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赏赐决于外,
不从中复也。委任而责成功,故李牧乃得尽其知能,选车千三百乘,彀骑万三千
匹,百金之士十万,是以北逐单于,破东胡,灭澹林,西抑强秦,南支韩、魏。
当是时,赵几伯。后会赵王迁立,其母倡也,用郭开谗,而诛李牧,令颜聚代之。
是以为秦所灭。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军市租尽以给士卒,出私养钱,五日壹
杀牛,以飨宾客军吏舍人,是以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虏尝一入,尚帅车骑
击之,所杀甚众。夫士卒尽家人子,起田中从军,安知尺籍伍符?终日力战,斩
首捕虏,上功莫府,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其赏不行,吏奉法必用。愚以
为陛下法太明,赏太轻,罚太重。且云中守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陛下下之吏,
削其爵,罚作之。繇此言之,陛下虽得李牧,不能用也。臣诚愚,触忌讳,死罪!”
文帝说。是日,令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主中尉及
郡国车士。
十年,景帝立,以唐为楚相。武帝即位,求贤良,举唐。唐时年九十余,不
能为官,乃以子遂为郎。遂字王孙,亦奇士。魏尚,槐里人也。
汲黯字长孺,濮阳人也。其行有宠于古之卫君也。至黯十世,世为卿大夫。
以父任,孝景时为太子洗马,以严见惮。
武帝即位,黯为谒者。东粤相攻,上使黯往视之。至吴而还,报曰:“粤人
相攻,固其俗,不足以辱天子使者。”河内失火,烧千余家,上使黯往视之。还
报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烧,不足忧。臣过河内,河内贫人伤水旱万余家,或
父子相食,臣谨以便宜,持节发河内仓粟以振贫民。请归节,伏矫制罚。”上贤
而释之,迁为荥阳令。黯耻为令,称疾归田里。上闻,乃召为中大夫。以数切谏,
不得久留内,迁为东海太守。
黯学黄、老言,治官民,好清静,择丞史任之,责大指而已,不细苛。黯多
病,卧阁内不出。岁余,东海大治,称之。上闻,召为主爵都尉,列于九卿。治
务在无为而已,引大体,不拘文法。
为人性倨,少礼,面折,不能容人之过。合己者善待之,不合者弗能忍见,
士亦以此不附焉。然好游侠,任气节,行修洁。其谏,犯主之颜色。常慕傅伯、
爰盎之为人。善灌夫、郑当时及宗正刘弃疾。亦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位。
是时,太后弟武安侯田蚡为丞相,中二千石拜谒,蚡弗为礼。黯见蚡,
未尝拜,揖之。上方招文学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默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
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怒,变色而罢朝。公卿皆为黯惧。上退,谓
人曰:“甚矣,汲黯之戆心!”群臣或数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宁
令从谀承意,陷主于不谊乎?且已在其位,纵爱身,奈辱朝廷何!”
黯多病,病且满三月,上常赐告者数,终不愈。最后,严助为请告。上曰:
“汲黯何如人也?”曰:“使黯任职居官,亡以愈人,然至其辅少主守成,虽自
谓贲、育弗能夺也。”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汲黯,近之矣!”
大将军青侍中,上踞厕视之。丞相弘宴见,上或时不冠。至如见黯,不冠不
见也。上尝坐武帐,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见黯,避帷中,使人可其奏。其见敬
礼如此。
张汤以更定律令为廷尉,黯质责汤于上前,曰:“公为正卿,上不能褒先帝
之功业,下不能化天下之邪心,安国富民,使囹圄空虚,何空取高皇帝约束纷更
之为?而公以此无种矣!”黯时与汤论议,汤辩常在文深小苛,黯愤发,骂曰:
“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为公卿,果然。必汤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仄目而视矣!”
是时,汉方征匈奴,招怀四夷。黯务少事,间常言与胡和亲,毋起兵。上方
乡儒术,尊公孙弘,及事益多,吏民巧。上分别文法,汤等数奏决谳以幸。而黯
常毁儒,面触弘等徒怀诈饰智以阿人主取容,而刀笔之吏专深文巧诋,陷人于罔,
以自为功。上愈益贵弘、汤,弘、汤心疾黯,虽上亦不说也,欲诛之以事。弘为
丞相,乃言上曰:“右内史界部中多贵人宗室,难治,非素重臣弗能任,请徙黯。”
为右内史数岁,官事不废。
大将军青既益尊,姊为皇后,然黯与亢礼。或说黯曰:“自天子欲令群臣下
大将军,大将军尊贵,诚重,君不可以不拜。”黯曰:“夫以大将军有揖客,反
不重耶?”大将军闻,愈贤黯,数请问以朝廷所疑,遇黯加于平日。
淮南王谋反,惮黯,曰:“黯好直谏,守节死义;至说公孙弘等,如发蒙耳。”
上既数征匈奴有功,黯言益不用。
始黯列九卿矣,而公孙弘、张汤为小吏。及弘、汤稍贵,与黯同位,黯又非
毁弘、汤。已而弘至丞相,封侯,汤御史大夫,黯时丞史皆与同列,或尊用过之。
黯褊心,不能无少望,见上,言曰:“陛下用群臣如积薪耳,后来者居上。”黯
罢,上曰:“人果不可以无学,观汲黯之言,日益甚矣。”
居无何,匈奴浑邪王帅众来降,汉发车二万乘。县官亡钱,从民贳马。民或
匿马,马不具。上怒,欲斩长安令。黯曰:“长安令亡罪,独斩臣黯,民乃肯出
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汉,徐以县次传之,何至令天下骚动,罢中国,甘心夷狄
之人乎!”上默然。后浑邪王至,贾人与市者,坐当死五百余人。黯入,请间,
见高门,曰:“夫匈奴攻当路塞,绝和亲,中国举兵诛之,死伤不可胜计,而费
以巨万百数。臣愚以为陛下得胡人,皆以为奴婢,赐从军死者家;卤获,因与之,
以谢天下,塞百姓之心。今纵不能,浑邪帅数万之众来,虚府库赏赐,发良民侍
养,若奉骄子。愚民安知市买长安中而文吏绳以为阑出财物如边关乎?陛下纵不
能得匈奴之赢以谢天下,又以微文杀无知者五百余人,臣窃为陛下弗取也。”上
弗许,曰:“吾久不闻汲黯之言,今又复妄发矣。”后数月,黯坐小法,会赦,
免官。于是黯隐于田园者数年。
会更立五铢钱,民多盗铸钱者,楚地尤甚。上以为淮阳,楚地之郊也,召黯
拜为淮阳太守。黯伏谢不受印绶,诏数强予,然后奉诏。召上殿,黯泣曰:“臣
自以为填沟壑,不复见陛下,不意陛下复收之。臣常有狗马之心,今病,力不能
任郡事。臣愿为中郎,出入禁闼,补过拾遗,臣之愿也。”上曰:“君薄淮阳邪?
吾今召君矣。顾淮阳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重,卧而治之。”黯既辞,过大行李
息,曰:“黯弃逐居郡,不得与朝廷议矣。然御史大夫汤智足以距谏,诈足以饰
非,非肯正为天下言,专阿主意。主意所不欲,因而毁之;主意所欲,因而誉之。
好兴事,舞文法,内怀诈以御主心,外挟贼吏以为重。公列九卿不早言之何?公
与之俱受其戮矣!”息畏汤,终不敢言。黯居郡如其故治,淮阳政清。
后张汤败,上闻黯与息言,抵息罪。令黯以诸侯相秩居淮阳。居淮阳十岁而
卒。卒后,上以黯故,官其弟仁至九卿,子偃至诸侯相。黯姊子司马安亦少与黯
为太子洗马。安文深巧善宦,四至九卿,以河南太守卒。昆弟以安故,同时至二
千石十人。濮阳段宏始事盖侯信,信任宏,官亦再至九卿。然卫人仕者皆严惮汲
黯,出其下。
郑当时字庄,陈人也。其先郑君尝事项籍,籍死而属汉。高祖令诸故项籍臣
名籍,郑君独不奉诏。诏尽拜名籍者为大夫,而逐郑君。郑君死孝文时。
当时以任侠自喜,脱张羽于厄,声闻梁、楚间。孝景时,为太子舍人。每五
日洗沐,常置驿马长安诸郊,请谢宾客,夜以继日,至明旦,常恐不遍。当时好
黄、老言,其慕长者,如恐不称。自见年少官薄,然其知友皆大父行,天下有名
之士也。
武帝即位,当时稍迁为鲁中尉,济南太守,江都相,至九卿为右内史。以武
安魏其时议,贬秩为詹事,迁为大司农。
当时为大吏,戒门下:“客至,亡贵贱亡留门者。”执宾主之礼,以其贵下
人。性廉,又不治产,卬奉赐给诸公。然其馈遗人,不过具器食。每朝,候上间
说,未尝不言天下长者。其推毂士及官属丞史,诚有味其言也。常引以为贤于己。
未尝名吏,与官属言,若恐伤之。闻人之善言,进之上,唯恐后。山东诸公为此
翕然称郑庄。
使视决河,自请治行五日。上曰:“吾闻郑庄行,千里不赍粮,治行者何也?”
然当时以朝,常趋和承意,不敢甚斥臧否。汉征匈奴,招四夷,天下费多,财用
益屈。当时为大司农,任人宾客僦,入多逋负。司马安为淮阳太守,发其事,当
时在此陷罪,赎为庶人。顷之,守长史。迁汝南太守,数岁,以官卒。昆弟以当
时故,至二千石者六七人。
当时始与汲黯列为九卿,内行修。两人中废,宾客益落。当时死,家亡余财。
先是,下刲翟公为廷尉,宾客亦填门,及废,门外可设爵罗。后复为廷尉,
客欲往,翟公大署其门,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
贵一贱,交情乃见。”
赞曰:张释之之守法,冯唐之论将,汲黯之正直,郑当时之推士,不如是,
亦何以成名哉!扬子以为孝文帝诎帝尊以信亚夫之军,曷为不能用颇、牧?彼将
有激云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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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邹枚路传第二十一

贾山,颍川人也。祖父祛,故魏王时博士弟子也。山受学祛,所言涉猎书记,
不能为醇儒。尝给事颍阴侯为骑。
孝文时,言治乱之道,借秦为谕,名曰《至言》。其辞曰:
臣闻为人臣者,尽忠竭愚,以直谏主,不避死亡之诛者,臣山是也。臣不敢
以久远谕,愿借秦以为谕,唯陛下少加意焉。
夫布衣韦带之士,修身于内,成名于外,而使后世不绝息。至秦则不然。贵
为天子,富有天下,赋敛重数,百姓任罢,赭衣半道,群盗满山,使天下之人戴
目而视,倾耳而听。一夫大呼,天下响应者,陈胜是也。秦非徒如此也,起咸阳
而西至雍,离宫三百,钟鼓帷帐,不移而具。又为阿房之殿,殿高数十仞,东西
五里,南北千步,从车罗骑,四马鹜驰,旌旗不桡。为宫室之丽至于此,使其后
世曾不得聚庐而托处焉。为驰道于天下,东穷燕、齐,南极吴、楚,江湖之上,
濒海之观毕至。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椎,树以青松。为驰
道之丽至于此,使其后世曾不得邪径而托足焉。死葬乎骊山,吏徒数十万人,旷
日十年。下彻三泉合采金石,冶铜锢其内,A24涂其外,被以珠玉,饰以翡翠,
中成观游,上成山林,为葬薶之侈至于此,使其后世曾不得蓬颗蔽冢而托葬焉。
秦以熊罴之力,虎狼之心,蚕食诸侯,并吞海内,而不笃礼义,故天殃已加矣。
臣昧死以闻,愿陛下少留意而详择其中。
臣闻忠臣之事君也,言切直则不用而身危,不切直则不可以明道,故切直之
言,明主所欲急闻,忠臣之所以蒙死而竭知也。地之硗者,虽有善种,不能生焉;
江皋河濒,虽有恶种,无不猥大。昔者夏、商之季世,虽关龙逢、箕子、比干之
贤,身死亡而道不用。文王之时,豪俊之士皆得竭其智,刍荛采薪之人皆得尽其
力,此周之所以兴也。故地之美者善养禾,君之仁者善养士。雷霆之所击,无不
摧折者;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势重,非特万钧
也。开道而求谏,和颜色而受之,用其言而显其身,士犹恐惧而不敢自尽,又乃
况于纵欲恣行暴虐,恶闻其过乎!震之以威,压之以重,则虽有尧、舜之智,孟
贲之勇,岂有不摧折者哉?如此,则人主不得闻其过失矣;弗闻,则社稷危矣。
古者圣王之制,史在前书过失,工诵箴谏,瞽诵诗谏,公卿比谏,士传言谏,庶
人谤于道,商旅议于市,然后君得闻其过失也。闻其过失而改之,见义而从之,
所以永有天下也。天子之尊,四海之内,其义莫不为臣。然而养三老于大学,亲
执酱而馈,执爵而酳,祝饐在前,祝鲠在后,公卿奉杖,大夫进履,举贤以自
辅弼,求修正之士使直谏。故以天子之尊,尊养三老,视孝也;立辅弼之臣者,
恐骄也;置直谏之士者,恐不得闻其过也;学问至于刍荛者,求兽无餍也;商人
庶人诽谤已而改之,从善无不听也。
昔者,秦政力并万国,富有天下,破六国以为郡县,筑长城以为关塞。秦地
之固,大小之势,轻重之权,其与一家之富,一夫之强,胡可胜计也!然而兵破
于陈涉,地夺于刘氏者,何也?秦王贪狼暴虐,残贼天下,穷困万民,以适其欲
也。昔者,周盖千八百国,以九州之民养千八百国之君,用民之力不过岁三日,
什一而籍,君有余财,民有余力,而颂声作。秦皇帝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力罢
不能胜其役,财尽不能胜其求。一君之身耳,所以自养者驰骋弋猎之娱,天下弗
能供也。劳罢者不得休息,饥寒者不得衣食,亡罪而死刑者无所告诉,人与之为
怨,家与之为仇,故天下坏也。秦皇帝身在之时,天下已坏矣,而弗自知也。秦
皇帝东巡狩,至会稽、琅邪,刻石著其功,自以为过尧、舜统;县石铸钟虡,筛
土筑阿房之宫,自以为万世有天下也。古者圣王作谥,三四十世耳,虽尧、舜、
禹、汤、文、武累世广德以为子孙基业,无过二三十世者也。秦皇帝曰死而以谥
法,是父子名号有时相袭也,以一至万,则世世不相复也,故死而号曰始皇帝,
其次曰二世皇帝者,欲以一至万也。秦皇帝计其功德,度其后嗣,世世无穷,然
身死才数月耳,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庙灭绝矣。
秦皇帝居灭绝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天下莫敢告也。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
亡养老之义,亡辅弼之臣,亡进谏之士,纵恣行诛,退诽谤之人,杀直谏之士,
是以道谀偷合苟容,比其德则贤于尧、舜,课其功则贤于汤、武,天下已溃而莫
之告也。诗曰:“匪言不能,胡此畏忌,听言则对,谮言则退。”此之谓也。又
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天下未尝亡士也,然而文王独言以宁者何也?文
王好仁则仁兴,得士而敬之则士用,用之有礼义。故不致其爱敬,则不能尽其心;
不能尽其心,则不能尽其力;不能尽其力,则不能成其功。故古之贤君于其臣也,
尊其爵禄而亲之;疾则临视之亡数,死则往吊哭之,临其小敛大敛,已棺涂而后
为之服锡衰麻绖,而三临其丧;未敛不饮酒食肉,未葬不举乐,当宗庙之祭而死,
为之废乐。故古之君人者于其臣也,可谓尽礼矣;服法服,端容貌,正颜色。然
后见之。故臣下莫敢不竭力尽死以报其上,功德立于后世,而令闻不忘也。
今陛下念思祖考,术追厥功,图所以昭光洪业休德,使天下举贤良方正之士,
天下皆??焉,曰将兴尧、舜之道,三王之功矣。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
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又选其贤者使为常侍诸吏,与之驰驱射猎,一日再三出。
臣恐朝廷之解驰,百官之堕于事也,诸侯闻之,又必怠于政矣。
陛下即位,亲自勉以厚天下,损食膳,不听乐,减外徭卫卒,止岁贡;省厩
马以赋县传,去诸苑以赋农夫,出帛十万余匹以振贫民;礼高年,九十者一子不
事,八十者二算不事;赐天下男子爵,大臣皆至公卿;发御府金赐大臣宗族,亡
不被泽者;赦罪人,怜其亡发,赐之巾,怜其衣赭书其背,父子兄弟相见也,而
赐之衣。平狱缓刑,天下莫不说喜。是以元年膏雨降,五谷登,此天之所以相陛
下也。刑轻于它时而犯法者寡,衣食多于前年而盗贼少,此天下之所以顺陛下也。
臣闻山东吏布诏令,民虽老赢瘙疾,扶杖而往听之,愿少须臾毋死,思见德化之
成也。今功业方就,名闻方昭,四方乡风,今从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与之日
日猎射,击兔伐狐,以伤大业,绝天下之望,臣窃悼之。诗曰:“靡不有初,鲜
克有终。”臣不胜大愿,愿少衰射猎,以夏岁二月,定明堂,造太学,修先王之
道。风行俗成,万世之基定,然后唯陛下所幸耳。
古者大臣不媟,故君子不常见其齐严之色、肃敬之容。大臣不得与宴游,方
正修洁之士不得从射猎,使皆务其方以高其节,则群臣莫敢不正身修行,尽心以
称大礼。如此,则陛下之道尊敬,功业施于四海,垂于万世子孙矣。诚不如此,
则行日坏而荣日灭矣。夫士修之于家,而坏之于天子之廷,臣窃愍之。陛下与众
臣宴游,与大臣方正朝廷论议。夫游不失乐,朝不失礼,议不失计,轨事之大者
也。
其后,文帝除铸钱令,山复上书谏,以为变先帝法,非是。又讼淮南王无大
罪,宜急令反国。又言柴唐子为不善,足以戒。章下诘责,对以为:“钱者,亡
用器也,而可以易富贵。富贵者,人主之操柄也,令民为之,是与人主共操柄,
不可长也。”其言多激切,善指事意,然终不加罚,所以广谏争之路也。其后复
禁铸钱云。
邹阳,齐人也。汉兴,诸侯王皆自治民聘贤。吴王濞招致四方游士,阳与吴
严忌、枚乘等俱仕吴,皆以文辩著名。久之,吴王以太子事怨望,称疾不朝,阴
有邪谋,阳奏书谏。为其事尚隐,恶指斥言,故先引秦为谕,因道胡、越、齐、
赵、淮南之难,然后乃致其意。其辞曰:
臣闻秦倚曲台之官,悬衡天下,画地而不犯,兵加胡、越;至其晚节末路,
张耳、陈胜连从兵之据,以叩函谷,咸阳遂危。何则?列郡不相亲,万室不相救
也。今胡数涉北河之外,上覆飞鸟,下不见伏菟,斗城不休,救兵不止,死者相
随,辇车相属,转粟流输,千里不绝。何则?强赵责于河间,六齐望于惠后,城
阳顾于卢博,三淮南之心思坟墓。大王不忧,臣恐救兵之不专,胡马遂进窥于邯
郸,越水长沙,还舟青阳。虽使梁并淮阳之兵,下淮东,越广陵,以遏越人之粮,
汉亦折西河而下,北守漳水,以辅大国,胡亦益进,越亦益深。此臣之所以大王
患也。
臣闻交龙襄首奋翼,则浮云出流,雾雨咸集。圣王底节修德,则游谈之士归
义思名。今臣尽智毕议,易精极虑,则无国不可奸;饰固陋之心,则何王之门不
可曳长裾乎?然臣所以历数王之朝,背淮千里而自致者,非恶臣国而乐吴民也,
窃高下风之行,尤说大王之义。故愿大王之无忽,察听其志。
臣闻鸷鸟累百,不如一鹗。夫全赵之时,武力鼎士衤玄服丛台之下者一旦成
市,而不能止幽王之湛患。淮南连山东之侠,死士盈朝,不能还厉王之西也。然
而计议不得,虽诸、贲不能安其位,亦明矣。故愿大王审画而已。
始孝文皇帝据关入立,寒心销志,不明求衣。自立天子之后,使东牟朱虚东
褒义父之后,深割婴儿王之。壤子王梁、代,益以淮阳。卒仆济北,囚弟于雍者,
岂非象新垣平等哉!今天子新据先帝之遗业,左规山东,右制关中,变权易势,
大臣难知。大王弗察,臣恐周鼎复起于汉,新垣过计于朝,则我吴遗嗣,不可期
于世矣。高皇帝烧栈道,水章邯,兵不留行,收弊民之倦,东驰函谷,西楚大破。
水攻则章邯以亡其城,陆击则荆王以失其地,此皆国家之不几者也。愿大王孰察
之。
吴王不内其言。
是时,景帝少弟梁孝王贵盛,亦待士。于是邹阳、枚乘、严忌知吴不可说,
皆去之梁,从孝王游。
阳为人有智略,忼慨不苟合,介于羊胜、公孙诡之间。胜等疾阳,恶之孝
王。孝王怒,下阳吏,将杀之。阳客游以谗见禽,恐死而负累,乃从狱中上书曰:
臣闻忠无不报,信不见疑,臣常以为然,徒虚语耳。昔荆轲慕燕丹之义,白
虹贯日,太子畏之;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太白食昂,昭王疑之。夫精变天地
而信不谕两主,岂不哀哉!今臣尽忠竭诚,毕议愿知,左右不明,卒从吏讯,为
世所疑。是使荆轲、卫先生复起,而燕、秦不寤也。愿大王孰察之。
昔玉人献宝,楚王诛之;李斯竭忠,胡亥极刑。是以箕子阳狂,接舆避世,
恐遭此患也。愿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后楚王、胡亥之听,毋使臣为箕子、
接舆所笑。臣闻比干剖心,子胥鸱夷,臣始不信,乃今知之。愿大王孰察,少加
怜焉!
语曰:“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何则?知与不知也。故樊於期逃秦之燕,
借荆轲首以奉丹事;王奢去齐之魏,临城自刭以却齐而存魏。夫王奢、樊於期非
新于齐、秦而故于燕、魏也,所以去二国死两君者,行合于志,慕义无穷也。是
以苏秦不信于天下,为燕尾生;自圭战亡六城,为魏取中山。何则?诚有以相知
也。苏秦相燕,人恶之燕王,燕王按剑而怒,食以駃騠;白圭显于中山,人
恶之于魏文侯,文侯赐以夜光之璧。何则?两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岂移于浮
辞哉!
故女无美恶,入官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昔司马喜膑脚于宋,卒相
中山;范睢拉胁折齿于魏,卒为应侯。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画,捐朋党之私,
挟孤独之交,故不能自免于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徐衍负石入海。
不容于世,义不苟取比周于朝以移主上之心。故百里奚乞食于道路,缪公委之以
政;甯戚饭牛车下,桓公任之以国。此二人者,岂素宦于朝,借誉于左右,然后
二主用之哉?感于心,合于行,坚如胶A24,昆弟不能离,岂惑于众口哉?故偏
听生奸,独任成乱。昔鲁听季孙之说逐孔子,宋任子冉之计囚墨翟。夫以孔、墨
之辩,不能自免于谗谀,而二国以危。何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也。秦用戎人
由余而伯中国,齐用越人子臧而强威、宣。此二国岂系于俗,牵于世,系奇偏之
浮辞哉?公听并观,垂明当世。故意合则胡、越为兄弟,由余、子臧是矣;不合
则骨肉为仇敌,朱、象、管、蔡是矣。今人主诚能用齐、秦之明,后宋、鲁之听,
则五伯不足侔,而三王易为也。
是以圣王觉寤,捐子之之心,而不说田常之贤,封比干之后,修孕妇之墓,
故功业覆于天下。何则?欲善亡厌也。夫晋文亲其仇,强伯诸侯;齐桓用其仇,
而一匡天下。何则?慈仁殷勤,诚加于心,不可以虚辞借也。
至夫秦用商鞅之法,东弱韩、魏,立强天下,卒车裂之。越用大夫种之谋,
禽劲吴而伯中国,逆诛其身。是以孙叔敖三去相而不悔,於陵子仲辞三公为人灌
园。今人主诚能去骄傲之心,怀可报之意,披心腹,见情素,堕肝胆,施德厚,
终与之穷达,无爱于士,则桀之犬可使吠尧,跖之客可使刺由,何况因万乘之权,
假圣王之资乎!然则荆轲湛七族,要离燔妻子,岂足为大王道哉!
臣闻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人于道,众莫不按剑相眄者。何则?无因
而至前也。蟠木根柢,轮囷离奇,而为万乘器者,以左右先为之容也。故无因而
至前,虽出随珠和璧,祗怨结而不见德;有人先游,则枯木朽株,树功而不忘。
今夫天下布衣穷居之士,身在贫羸,虽蒙尧、舜之术、挟伊、管之辩,怀龙逢、
比干之意,而素无根柢之容,虽竭精神,欲开忠于当世之君,则人主必龚按剑相
眄之迹矣。是使布衣之士不得为枯木朽株之资也。
是以圣王制世御俗,独化于陶钧之上,而不牵乎卑辞之语,不夺乎从多之口。
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嘉之言,以信荆轲,而匕首窃发;周文王猎泾渭,载吕尚归,
以王天下。秦信左右而亡,周用乌集而王。何则?以其能越挛拘之语,驰域外之
议,独观乎昭旷之道也。今人主沉诌谀之辞,牵帷廧之制,使不羁之士与牛骥
同皂,此鲍焦所以愤于世也。
臣闻盛饰入朝者不以私污义,底厉名号者不以利伤行。故里名胜母,曾子不
入;邑号朝歌,墨子回车。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笼于威重之权,胁于位势之贵,
回面污行,以事谄谀之人,而求亲近于左右,则士有伏死堀穴岩薮之中耳,安有
尽忠信而趋阙下者哉!
书奏孝王,孝王立出之,卒为上客。
初,胜、诡欲使王求为汉嗣,王又尝上书,愿赐容车之地径至长乐宫,自使
梁国士众筑作甬道朝太后。爰盎等皆建以为不可。天子不许。梁王怒,令人刺杀
盎。上疑梁杀之,使者冠盖相望责梁王。梁王始与胜、诡有谋,阳争以为不可,
故见谗。枚先生、严夫子皆不敢谏。
及梁事败,胜、诡死,孝王恐诛,乃思阳言,深辞谢之,赍以千金,令求方
略解罪于上者,阳素知齐人王先生,年八十余,多奇计,即往见,语以其事。王
先生曰:“难哉!人主有私怨深怨,欲施必行之诛,诚难解也。以太后之尊,骨
肉之亲,犹不能止,况臣下乎?昔秦始皇有伏怒于太后,群臣谏而死者以十数。
得茅焦为廓大义,始皇非能说其言也,乃自强从之耳。茅焦亦廑脱死如毛氂耳,
故事所以难者也。今子欲安之乎?”阳曰:“邹、鲁守经学,齐、楚多辩知,韩、
魏时有奇节,吾将历问之。”王先生曰:“子行矣。还,过我而西。”
邹阳行月余,莫能为谋,还,过王先生,曰:“臣将西矣,为如何?”王先
生曰:“吾先日欲献愚计,以为众不可盖,窃自薄陋不敢道也。若子行,必往见
王长君,士无过此者矣。”邹阳发寤于心,曰:“敬诺。”辞去,不过梁,径至
长安,因客见王长君。
长君者,王美人兄也,后封为盖侯。邹阳留数日,乘间而请曰:“臣非为长
君无使令于前,故来侍也;愚戆窃不自料,愿有谒也。”长君跪曰:“幸甚。”
阳曰:“窃闻长君弟得幸后宫,天下无有,而长君行迹多不循道理者。今爰盎事
即穷竟,梁王恐诛。如此,则太后怫郁泣血,无所发怒,切齿侧目于贵臣矣。臣
恐长君危于累卵,窃为足下忧之。”长君惧然曰:“将为之奈何?”阳曰:“长
君诚能精为上言之,得毋竟梁事,长君必固自结于太后。太后厚德长君,入于骨
髓,而长君之弟幸于两宫,金城之固也。又有存亡继绝之功,德布天下,名施无
穷,愿长君深自计之。昔者,舜之弟象日以杀舜为事,及舜立为天子,封之于有
卑。夫仁人之于兄弟,无臧怒,无宿怨,厚亲爱而已,是以后世称之。鲁公子庆
父使仆人杀子般,狱有所归,季友不探其情而诛焉;庆父亲杀闵公,季子缓追免
贼,《春秋》以为亲亲之道也。鲁哀姜薨于夷,孔子曰‘齐桓公法而不谲’,以
为过也。以是说天子,侥幸梁事不奏。”长君曰:“诺。”乘间入而言之。及韩
安国亦见长公主,事果得不治。
初,吴王濞与七国谋反,及发,齐、济北两国城守不行。汉既破吴,齐王自
杀,不得立嗣。济北王亦欲自杀,幸全其妻子。齐人公孙玃谓济北王曰:“臣请
试为大王明说梁王,通意天子,说而不用。死未晚也。”公孙玃遂见梁王,曰:
“夫济北之地,东接强齐,南牵吴、越,北胁燕、赵,此四分五裂之国,权不足
以自守,劲不足以扞寇,又非有奇怪云以待难也,虽坠言于吴,非其正计也。昔
者郑祭仲许宋人立公子突以活其君,非义也,《春秋》记之,为其以生易死,以
存易亡也。乡使济北见情实,示不从之端,则吴必先历齐毕济北,招燕、赵而总
之。如此,则山东之从结而无隙矣。今吴、楚之王练诸侯之兵,驱白徒之众,西
与天子争衡,济北独底节坚守不下。使吴失与而无助,跬步独进,瓦解土崩,破
败而不救者,未必非济北之力也。夫以区区之济北而与诸侯争强,是以羔犊之弱
而扞虎狼之敌也。守职不桡,可谓诚一矣。功义如此,尚见疑于上,胁肩低首,
累足抚衿,使有自悔不前之心,非社稷之利也。臣恐藩臣守职者疑之。臣窃料之,
能历西山,径长乐,抵未央,攘袂而正议者,独大王耳。上有全亡之功,下有安
百姓之名,德沦于骨髓,恩加于无穷,愿大王留意详惟之。”孝王大说,使人驰
以闻。济北王得不坐,徙封于淄川。
枚乘字叔,淮阳人也,为吴王濞郎中。吴王之初怨望谋为逆也,乘奏书谏曰:
臣闻得全者全昌,失全者全亡。舜无立锥之地,以有天下;禹无十户之聚,
以王诸侯。汤、武之士不过百里,上不绝三光之明,下不伤百姓之心者,有王术
也。故父子之道,天性也;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则事无遗策,功流万世。臣乘
愿披心腹而效愚忠,唯大王少加意念恻怛之心于臣乘言。
夫以一缕之任系千钧之重,上县无极之高,下垂不测之渊,虽甚愚之人犹知
哀其将绝也。马方骇鼓而惊之,系方绝又重镇之;系绝于天下不可复结,队入深
渊难以复出。其出不出,间不容发。能听忠臣之言,百举必脱。必若所欲为,危
于累卵,难于上天;变所欲为,易于反掌,安于泰山。今欲极天命之寿,敝无穷
之乐,究万乘之势,不出反掌之易,以居泰山之安,而欲乘累卵之危,走上天之
难,此愚臣之所大惑也。
人性有畏其景而恶其迹者,却背而走,迹愈多,景愈疾,不知就阴而止,景
灭迹绝。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欲汤之凔,一人炊之,
百人扬之,无益也,不如绝薪止火而已。不绝之于彼,而救之于此,譬犹抱薪而
救火也。养由基,楚之善射者也,去杨叶百步,百发百中。杨叶之大,加百中焉,
可谓善射矣。然其所止,乃百步之内耳,比于臣乘,未知操弓持矢也。
福生有基,祸生有胎;纳其基,绝其胎,祸何自来?泰山之霤穿石,单极之
纟亢断幹。水非石之钻,索非木之锯,渐靡使之然也。夫铢铢而称之,至石必差;
寸寸而度之,至丈必过。石称丈量,径而寡失。夫十围之木,始生如蘖,足可搔
而绝,手可擢而拔,据其未生,先其未形也。磨砻底厉,不见其损,有时而尽;
种树畜养,不见其益,有时而大;积德累行,不知其善,有时而用;弃义背理,
不知其恶,有时而亡。臣愿大王孰计而身行之,此百世不易之道也。
吴王不纳。乘等去而之梁,从孝王游。
景帝即位,御史大夫晃错为汉定制度,损削诸侯,吴王遂与六国谋反,举兵
西乡,以诛错为名。汉闻之,斩错以谢诸侯。枚乘复说吴王曰:
昔者,秦西举胡戎之难,北备榆中之关,南距羌筰之塞,东当六国之从。六
国乘信陵之籍,明苏秦之约,厉荆轲之威,并力一心以备秦。然秦卒禽六国,灭
其社稷,而并天下,是何也?则地利不同,而民轻重不等也。今汉据全秦之地,
兼六国之众,修戎狄之义,而南朝羌筰,此其与秦,地相什而民相百,大王之所
明知也。今夫谗谀之臣为大王计者,不论骨肉之义,民之轻重,国之大小,以为
吴祸,此臣所以为大王患也。
夫举吴兵以訾于汉,璧犹蝇蚋之附群牛,腐肉之齿利剑,锋接必无事矣。天
子闻吴率失职诸侯,愿责先帝之遗约,今汉亲诛其三公,以谢前过,是大王之威
加于天下,而功越于汤、武也。夫吴有诸侯之位,而实富于天子;有隐匿之名,
而居过于中国。夫汉并二十四郡,十七诸侯,方输错出,运行数千里不绝于道,
其珍怪不如东山之府。转粟西乡,陆行不绝,水行满河,不如海陵之仓。修治上
林,杂以离宫,积聚玩好,圈守禽兽,不如长洲之苑。游曲台,临上路,不如朝
夕之池。深壁高垒,副以关城,不如江淮之险。此臣之所为大王乐也。
今大王还兵疾归,尚得十半。不然,汉知吴之有吞天下之心也,赫然加怒,
遣羽林黄头循江而下,龚大王之都;鲁东海绝吴之饷道;梁王饬车骑,习战射,
积粟固守,以备荥阳,待吴之饥。大王虽欲反都,亦不得已。夫三淮南之计不负
其约,齐王杀身以灭其迹,四国不得出兵其郡,赵囚邯郸,此不可掩,亦已明矣。
大王已去千里之国,而制于十里之内矣。张、韩将此地,弓高宿左右,兵不得下
壁,军不得太息,臣窃哀之。愿大王孰察焉。
吴王不用乘策,卒见禽灭。
汉既平七国,乘由是知名。景帝召拜乘为弘农都尉。乘久为大国上宾,与英
俊并游,得其所好,不乐郡吏,以病去官。复游梁,梁客皆善属辞赋,乘尤高。
孝王薨,乘归淮阴。
武帝自为太子闻乘名,及即位,乘年老,乃以安车蒲轮征乘,道死。诏问乘
子,无能为文者,后乃得其薛子皋。
皋字少孺,乘在梁时,取皋母为小妻。乘之东归也,皋母不肯随乘,乘怒,
分皋数千钱,留与母居。年十七,上书梁共王,得召为郎。三年,为王使,与冗
从争,见谗恶遇罪,家室没入。皋亡至长安。会赦,上书北阙,自陈枚乘之子。
上得大喜,召入见待诏,皋因赋殿中。诏使赋平乐馆,善之。拜为郎,使匈奴。
皋不通经术,诙笑类俳倡,为赋颂好嫚戏,以故得媟默贵幸,比东方朔、郭舍人
等,而不得比严助等得尊官。
武帝春秋二十九乃得皇子,群臣喜,故皋与东方朔作《皇太子生赋》及《立
皇子禖祝》,受诏所为,皆不从故事,重皇子也。
初,卫皇后立,皋奏赋以戒终。皋为赋善于朔也。
从行至甘泉、雍、河东,东巡狩,封泰山,塞决河宣房,游观三辅离宫馆,
临山泽,弋猎射驭狗马蹴鞠刻镂,上有所感,辄使赋之。为文疾,受诏辄成,故
所赋者多。司马相如善为文而迟,故所作少而善于皋。皋赋辞中自言为赋不如相
如,又言为赋乃俳,见视如倡,自悔类倡也。故其赋有诋娸东方朔,又自诋
娸。其文骫骳,曲随其事,皆得其意,颇诙笑,不甚闲靡。凡可读者百二
十篇,其尤女曼戏不可读者尚数十篇。
路温舒字长君,巨鹿东里人也。父为里监门。使温舒牧羊,温舒取泽中蒲,
截以为牒,编用写书。稍习善,求为狱小吏,因学律令,转为狱史,县中疑事皆
问焉。太守行县,见而异之,署决曹史。又受《春秋》,通大义。举孝廉,为山
邑丞,坐法免,复为郡吏。
元凤中,廷尉光以治诏狱,请温舒署奏曹掾,守廷尉史。会昭帝崩,昌邑王
贺废,宣帝初即位,温舒上书,言宜尚德缓刑。其辞曰:
臣闻齐有无知之祸,而桓公以兴;晋有骊姬之难,而文公用伯。近世赵王不
终,诸吕作乱,而孝文为太宗。繇是观之,祸乱之作,将以开圣人也。故桓、文
扶微兴坏,尊文武之业,泽加百姓,功润诸侯,虽不及三王,天下归仁焉。文帝
永思至德,以承天心,崇仁义,省刑罚,通关梁,一远近,敬贤如大宾,爱民如
赤子,内恕情之所安,而施之于海内,是以囹圄空虚,天下太平。夫继变化之后,
必有异旧之恩,此贤圣所以昭天命也。往者,昭帝即世而无嗣,大臣忧戚,焦心
合谋,皆以昌邑尊亲,援而立之。然天不授命,淫乱其心,遂以自亡。深察祸变
之故,乃皇天之所以开至圣也。故大将军受命武帝,股肱汉国,披肝胆,决大计,
黜亡义,立有德,辅天而行,然后宗庙以安,天下咸宁。
巨闻《春秋》正即位,大一统而慎始也。陛下初登至尊,与天合符,宜改前
世之失,正始受之统,涤烦文,除民疾,存亡继绝,以应天意。
臣闻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狱之吏是也。秦之时,羞文学,好武勇,贱仁
义之士,贵治狱之吏;正言者谓之诽谤,遏过者谓之妖言。故盛服先生不用于世,
忠良切言皆郁于胸,誉谀之声日满于耳;虚美熏心,实祸蔽塞。此乃秦之所以亡
天下也。方今天下赖陛下恩厚,亡金革之危,饥寒之患,父子夫妻戮力安家,然
太平未洽者,狱乱之也。夫狱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复生,绝者不可复属。
《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今治狱吏则不然,上下相驱,以刻为明;
深者获公名,平者多后患。故治狱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
是以死人之血流离于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计岁以万数,此仁圣之所以
伤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夫人情安则乐生,痛则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
不得?故囚人不胜痛,则饰辞以视之;吏治者利其然,则指道以明之;上奏畏却,
则锻练而周内之。盖奏当之成,虽咎繇听之,犹以为死有余辜。何则?成练者众,
文致之罪明也。是以狱吏专为深刻,残贼而亡极,偷为一切,不顾国患,此世之
大贼也。故俗语曰:“画地为狱,议不入;刻木为吏,期不对。”此皆疾吏之风,
悲痛之辞也。故天下之患,莫深于狱;败法乱正,离亲塞道,莫甚乎治狱之吏。
此所谓一尚存者也。
臣闻乌鸢之卵不毁,而后凤凰集;诽谤之罪不诛,而后良言进。故古人有言:
“山薮藏疾,川泽纳污,瑾瑜匿恶,国君含诟。”唯陛下除诽谤以招切言,开天
下之口,广箴谏之路,扫亡秦之失,尊文、武之德,省法制,宽刑罚,以废治狱,
则太平之风可兴于世,永履和乐,与天亡极,天下幸甚。
上善其言,迁广阳私府长。
内史举温舒文学高第,迁右扶风丞。时,诏书令公卿选可使匈奴者。温舒上
书,愿给厮养,暴骨方对,以尽臣节。事下度辽将军范明友、太仆杜延年问状,
罢归故官。久之,迁临淮太守,治有异迹,卒于官。
温舒从祖父受历数天文,以为汉厄三七之间,上封事以豫戒。成帝时,谷永
亦言如此。及王莽篡位,欲章代汉之符,著其语焉。温舒子及孙皆至牧守大官。
赞曰:春秋鲁臧孙达以礼谏君,君子以为有后。贾山自下劘上,邹阳、枚
乘游于危国,然卒免刑戮者,以其言正也。路温舒辞顺而意笃,遂为世家,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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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8:56 | 显示全部楼层

窦田灌韩传第二十二

窦婴字王孙,孝文皇后从兄子也。父世观津人也。喜宾客。孝文时为吴相,
病免。孝景即位,为詹事。
帝弟梁孝王,母窦太后爱之。孝王朝,因燕昆弟饮。是时,上未立太子,酒
酣,上从容曰:“千秋万岁后传王。”太后欢。婴引卮酒进上曰:“天下者,高
祖天下,父子相传,汉之约也,上何以得传梁王!”太后由此憎婴。婴亦薄其官,
因病免。太后除婴门籍,不得朝请。
孝景三年,吴、楚反、上察宗室诸窦无如婴贤,召入见,固让谢,称病不足
任。太后亦惭。于是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孙宁可以让邪?”乃拜婴为大将军,
赐金千斤。婴言爰盎、栾布诸名将贤士在家者进之。所赐金,陈廊庑下,军吏过,
辄令财取为用,金无入家者。婴守荥阳,监齐、赵兵。七国破,封为魏其侯。游
士宾客争归之。每朝议大事,条侯、魏其,列侯莫敢与亢礼。
四年,立栗太子,以婴为傅。七年,栗太子废,婴争弗能得,谢病,屏居蓝
田南山下数月,诸窦宾客辩士说,莫能来。梁人高遂乃说婴曰:“能富贵将军者,
上也;能亲将军者,太后也。今将军傅太子,太子废,争不能拔,又不能死,自
引谢病,拥赵女屏闲处而不朝,只加怼自明,扬主之过。有如两宫奭将军,则妻
子无类矣。”婴然之,乃起,朝请如故。
桃侯免相,窦太后数言魏其。景帝曰:“太后岂以臣有爱相魏其者?魏其沾
沾自喜耳,多易,难以为相持重。”遂不用,用建陵侯卫绾为丞相。
田蚡,孝景王皇后同母弟也,生长陵。窦婴已为大将军,方盛,蚡为诸
曹郎,未贵,往来侍酒婴所,跪起如子姓。及孝景晚节,蚡益贵幸,为中大夫。
辩有口,学《盘盂》诸书,王皇后贤之。
孝景崩,武帝初即位,蚡以舅封为武安侯,弟胜为周阳侯。蚡新用事,
卑下宾客,进名士家居者贵之,欲以倾诸将相。上所填抚,多蚡宾客计策。会
丞相绾病免,上议置丞相、太尉。藉福说蚡曰:“魏其侯贵久矣,素天下士归
之。今将军初兴,未如,即上以将军为相,必让魏其。魏其为相,将军必为太尉。
太尉、相尊等耳,有让贤名。”蚡乃微言太后风上,于是乃以婴为丞相,蚡
为太尉。藉福贺婴,因吊曰:“君侯资性喜善疾恶,方今善人誉君侯,故至丞相;
然恶人众,亦且毁君侯。君侯能兼容,则幸久;不能,今以毁去矣。”婴不听。
婴、蚡俱好儒术,推毂赵绾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迎鲁申公,欲设
明堂,令列侯就国,除关,以礼为服制,以兴太平。举谪诸窦宗室无行者,除其
属籍。诸外家为列侯,列侯多尚公主,皆不欲就国,以故毁日至窦太后。太后好
黄、老言,而婴、蚡、赵绾等务隆推儒术,贬道家言,是以窦太后滋不说。
二年,御史大夫赵绾请毋奏事东宫。窦太后大怒,曰:“此欲复为新垣平邪!”
乃罢逐赵绾、王臧,而免丞相婴、太尉蚡,以柏至侯许昌为丞相,武强侯庄青
翟为御史大夫。婴、蚡以侯家居。蚡虽不任职,以王太后故亲幸,数言事,
多效,士吏趋势利者皆去婴而归蚡。蚡日益横。
六年,窦太后崩,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丧事不办,免。上以蚡为丞相,
大司农韩安国为御史大夫。天下士郡诸侯愈益附蚡。
蚡为人貌侵,生贵甚。又以为诸侯王多长,上初即位,富于春秋,蚡以
肺附为相,非痛折节以礼屈之,天下不肃。当是时,丞相入奏事,语移日,所言
皆听。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权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尽未?吾亦欲除吏。”
尝请考工地益宅,上怒曰:“遂取武库!”是后乃退。召客饮,坐其兄盖侯北乡,
自坐东乡,以为汉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桡。由此滋骄,治宅甲诸第,田园极膏腴,
市买郡县器物相属于道。前堂罗钟鼓,立曲旃;后房妇女以百数。诸奏珍物狗马
玩好,不可胜数。
而婴失窦太后,益疏不用,无势,诸公稍自引而怠骜,唯灌夫独否。故婴墨
墨不得意,而厚遇夫也。
灌夫字仲孺,颍阴人也。父张孟,尝为颍阴侯灌婴舍人,得幸,因进之,至
二千石,故蒙灌氏姓为灌孟。吴、楚反时,颍阴侯灌婴为将军,属太尉,请孟为
校尉。夫以千人与父俱。孟年老,颍阴侯强请之,郁郁不得意,故战常陷坚,遂
死吴军中。汉法,父子俱,有死事,得与丧归,夫不肯随丧归。奋曰:“愿取吴
王若将军头以报父仇!”于是夫被甲持戟,募军中壮士所善愿从数十人。及出壁
门,莫敢前。独两人及从奴十余骑驰入吴军,至戏下,所杀伤数十人。不得前,
复还走汉壁,亡其奴,独与一骑归。夫身中大创十余,适有万金良药,故得无死。
创少瘳,又复请将军曰:“吾益知吴壁曲折,请复往。”将军壮而义之,恐亡夫,
乃言太尉,太尉召固止之。吴军破,夫以此名闻天下。
颍阴侯言夫,夫为郎中将。数岁,坐法去,家居长安中,诸公莫不称,由是
复为代相。
武帝即位,以为淮阳天下郊,劲兵处,故徙夫为淮阳太守。人为太仆。二年,
夫与长乐卫尉窦甫饮,轻重不得,夫醉,搏甫。甫,窦太后昆弟。上恐太后诛夫,
徙夫为燕相。数岁,坐法免,家居长安。
夫为人刚直,使酒,不好面谀。贵戚诸势在己之右,欲必陵之;士在己左,
愈贫贱,尤益礼敬,与钧。稠人广众,荐宠下辈。士亦以此多之。
夫不好文学,喜任侠,已然诺。诸所与交通,无非豪桀大猾。家累数千万,
食客日数十百人。波池田园,宗族宾客为权利,横颍川。颍川儿歌之曰:“颍水
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
夫家居,卿相侍中宾客益衰。及窦婴失势,亦欲倚夫引绳排根生平慕之后弃
者。夫亦得婴通列侯宗室为名高。两人相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相得欢甚,无
厌,恨相知之晚。
夫尝有服,过丞相蚡。蚡从容曰:“吾欲与仲孺过魏其侯,会仲孺有服。”
夫曰:“将军乃肯幸临况魏其侯,夫安敢以服为解!请语魏其具,将军旦日蚤临。”
蚡许诺。夫以语婴。婴与夫人益市牛酒,夜洒扫张具至旦。平明,令门下侯司。
至日中,蚡不来。婴谓夫曰:“丞相岂忘之哉?”夫不怿,曰:“夫以服请,
不宜。”乃驾,自往迎蚡。蚡特前戏许夫,殊无意往。夫至门,蚡尚卧也。
于是夫见,曰:“将军昨日幸许过魏其,魏其夫妻治县,至今未敢尝食。”蚡
悟,谢曰:“吾醉,忘与仲孺言。”乃驾往。往又徐行,夫愈益怒。及饮酒酣,
夫起舞属蚡,蚡不起。夫徙坐,语侵之。婴乃扶夫去,谢蚡。蚡卒饮至
夜,极欢而去。
后蚡使藉福请婴城南田,婴大望曰:“老仆虽弃,将军虽贵,宁可以势相
夺乎!”不许。夫闻,怒骂福。福恶两人有隙,乃谩好谢蚡曰:“魏其老且死,
易忍,且待之。”已而蚡闻婴、夫实怒不予,亦怒曰:“魏其子尝杀人,蚡
活之。蚡事魏其无所不可,爱数顷田?且灌夫何与也?吾不敢复求田!”由此
大怒。
元光四年春,蚡言灌夫家在颍川,横甚,民苦之。请案之。上曰:“此丞
相事,何请?”夫亦持蚡阴事,为奸利,受淮南王金与语言。宾客居间,遂已,
俱解。
夏,蚡取燕王女为夫人,太后诏召列侯宗室皆往贺。婴过夫,欲与俱。夫
谢曰:“夫数以酒失过丞相,丞相今者又与夫有隙。”婴曰:“事已解。”强与
俱。酒酣,蚡起为寿,坐皆避席伏。已婴为寿,独故人避席,余半膝席。夫行
酒,至蚡,蚡膝席曰:“不能满觞。”夫怒,因嘻笑曰:“将军贵人也,毕
之!”时蚡不肯。行酒次至临汝侯灌贤,贤方与程不识耳语,又不避席。夫无
所发怒,乃骂贤曰:“平生毁程不识不直一钱,今日长者为寿,乃效女曹儿呫
嗫耳语!”蚡谓夫曰:“程、李俱东西宫卫尉,今众辱程将军,仲孺独不为李
将军地乎?”夫曰:“今曰斩头穴匈,何知程、李!”坐乃起更衣,稍稍去。婴
去,戏夫。夫出,蚡遂怒曰:“此吾骄灌夫罪也。”乃令骑留夫,夫不得出。
藉福起为谢,案夫项令谢。夫愈怒,不肯顺。蚡乃戏骑缚夫置传舍,召长史曰:
“今日召宗室,有诏。”劾灌夫骂坐不敬,系居室。遂其前事,遣吏分曹逐捕诸
灌氏支属,皆得弃市罪。婴愧,为资使宾客请,莫能解。蚡吏皆为耳目,诸灌
氏皆仁匿,夫系,遂不得告言蚡阴事。
婴锐为救夫,婴夫人谏曰:“灌将军得罪丞相,与太后家迕,宁可救邪?”
婴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无所恨。且终不令灌仲孺独死,婴独生。”乃
匿其家,窃出上书。立召人,具告言灌夫醉饱事,不足诛。上然之,赐婴食,曰:
“东朝廷辩之。”
婴东朝,盛推夫善,言其醉饱得过,乃丞相以它事诬罪之。蚡盛毁夫所为
横恣,罪逆不道。婴度无可奈何,因言蚡短。蚡曰:“天下幸而安乐无事,
蚡得为肺附,所好音乐、狗马、田宅,所爱倡优、巧匠之属,不如魏其、灌夫
日夜招聚天下豪杰壮士与论议,腹诽而心谤,卬视天,俯画地,辟睨两官间,幸
天下有变,而欲有大功。臣乃不如魏其等所为。”上问朝臣:“两人孰是?”御
史大夫韩安国曰:“魏其言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驰不测之吴军,身被数十创,名
冠三军,此天下壮士,非有大恶,争杯酒,不足引它过以诛也。魏其言是。丞相
亦言灌夫通奸猾,侵细民,家累巨万,横恣颍川,輘轹宗室,侵犯骨肉,此所
谓‘支大于干,胫大于股,不折必披’。丞相信亦是。唯明主裁之。”主爵都尉
汲黯是魏其。内史郑当时是魏其,后不坚。余皆莫敢对。上怒内史曰:“公平生
数言魏其、武安长短,今日廷论,局趣效辕下驹,吾并斩若属矣!”即罢起入,
上食太后。太后亦已使人候司,具以语太后。太后怒,不食,曰:“我在也,而
人皆藉吾弟,令我百岁后,皆鱼肉之乎!且帝宁能为石人邪!此特帝在,即录录,
设百岁后,是属宁有可信者乎?”上谢曰:“俱外家,故廷辨之。不然,此一狱
吏所决耳。”是时,郎中令石建为上分别言两人。
蚡已罢朝,出止车门,召御史大夫安国载,怒曰:“与长孺共一秃翁,何
为首鼠两端?”安国良久谓蚡曰:“君何不自喜!夫魏其毁君,君当免冠解印
绶归,曰‘臣以肺附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如此,上必多君有让,
不废君。魏其必愧,杜门齿齰舌自杀。今人毁君,君亦毁之,譬如要竖女子争言,
何其无大体也!”蚡谢曰:“争时争,不知出此。”
于是上使御史簿责婴所言灌夫颇不雠,劾系都司空。孝景时,婴尝受遗诏,
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日急,诸公莫敢复明言于
上。婴乃使昆弟子上书言之,幸得召见。书奏,案尚书,大行无遗诏。诏书独臧
婴家,婴家丞封。乃劾婴矫先帝诏害,罪当弃市。五年十月,悉论灌夫支属。婴
良久乃闻有劾,即阳病痱,不食欲死。或闻上无意杀婴,复食,治病,议定不死
矣。乃有飞语为恶言闻上,故以十二月晦论弃市渭城。
春,蚡疾,一身尽痛,若有击者,呼服谢罪。上使视鬼者瞻之,曰:“魏
其侯与灌夫共守,笞欲杀之。”竟死。子恬嗣,元朔中有罪免。
后淮南王安谋反,觉。始安入朝时,蚡为太尉,迎安霸上,谓安曰:“上
未有太子,大王最贤,高祖孙,即宫车晏驾,非大王立,尚谁立哉?”淮南王大
喜,厚遗金钱财物。上自婴、夫事时不直蚡,特为太后故。及闻淮南事,上曰:
“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韩安国字长孺,梁成安人也,后徒睢阳。尝受《韩子》、杂说邹田生所。事
梁孝王,为中大夫。吴、楚反时,孝王使安国及张羽为将,扞吴兵于东界。张羽
力战,安国持重,以故吴不能过梁。吴、楚破、安国、张羽名由此显梁。
梁王以至亲故,得自置相、二千石,出入游戏,僣于天子。天子闻之,心不
善。太后知帝弗善,乃怒梁使者,弗见,案责王所为。安国为梁使,见大长公主
而泣曰:“何梁王为人子之孝,为人臣之忠,而太后曾不省也?夫前日吴、楚、
齐、赵七国反,自关以东皆合从而西向,唯梁最亲,为限难。梁王念太后、帝在
中,而诸侯扰乱,壹言泣数行而下,跪送臣等六人将兵击却吴、楚、吴、楚以故
兵不敢西,而卒破亡,梁之力也。今太后以小苛礼责望梁王。梁王父兄皆帝王,
而所见者大,故出称跸,入言警,车旗皆帝所赐,即以嫮鄙小县,驱驰国中,
欲夸诸侯,令天下知太后、帝爱之也。今梁使来,辄案责之,梁王恐,日夜滋泣
思慕,不知所为。何梁王之忠孝而太后不恤也?”长公主具以告太后,太后喜曰:
“为帝言之。”言之,帝心乃解,而免冠谢太后曰:“兄弟不能相教,乃为太后
遗忧。”悉见梁使,厚赐之。其后,梁王益亲欢。太后、长公主更赐安国直千余
金。由此显,结于汉。
其后,安国坐法抵罪,蒙狱吏田申辱安国。安国曰:“死灰独不复然乎?”
甲曰:“然即溺之。”居无几,梁内史缺,汉使使者拜安国为梁内史,起徒中为
二千石。田甲亡。安国曰:“甲不就官,我灭而宗。”甲肉袒谢,安国笑曰:
“公等足与治乎?”卒善遇之。
内史之缺也,王新得齐人公孙诡,说之,欲请为内史。窦太后闻,乃诏王以
安国为内史。
公孙诡、羊胜说王求为帝太子及益地事,恐汉大臣不听,乃阴使人刺汉用事
谋臣。及杀故吴相爰盎,景帝遂闻诡、胜等计划,乃遣使捕诡、胜,必得。汉使
十辈至梁,相以下举国大索,月余弗得。安国闻诡、胜匿王所,乃入见王而泣曰:
“主辱者臣死。大王无良臣,故纷纷至此。今胜、诡不得,请辞赐死。”王曰:
“何至此?”安国泣数行下,曰:“大王自度于皇帝,孰与太上皇之与高帝及皇
帝与临江王亲?”王曰:“弗如也。”安国曰:“夫太上皇、临江亲父子间,然
高帝曰‘提三尺取天下者朕也’,故太上终不得制事,居于栎阳。临江,適长太
子,以一言过,废王临江;用宫垣事,卒自杀中尉府。何者?治天下终不用私乱
公。语曰:‘虽有亲父,安知不为虎?虽有亲兄,安知不为狼?’今大王列在诸
侯,訹邪臣浮说,犯上禁,桡明法。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于大王。太后日
夜涕泣,幸大王自改,大王终不觉寤。有如太后宫车即晏驾,大王尚谁攀乎?”
语未卒,王泣数行而下,谢安国曰:“吾今出之。”即日诡、胜自杀。汉使还报,
梁事皆得释,安国力也。景帝、太后益重安国。
孝王薨,共王即位,安国坐法失官,家居。武帝即位,武安侯田蚡为太尉,
亲贵用事。安国以五百金遗蚡,蚡言安国太后,上素闻安国贤,即召以为北
地都尉,迁为大司农。闽、东越相攻,遣安国、大行王恢将兵。未至越,越杀其
王降,汉兵亦罢。其年,田蚡为丞相,安国为御史大夫。
匈奴来请和亲,上下其议。大行王恢,燕人,数为边吏,习故事,议曰:
“汉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岁即背约。不如勿许,举兵击之。”安国曰:“千里
而战,即兵不获利。今匈奴负戎马足,怀鸟兽心,迁徙鸟集,难得而制。得其地
不足为广,有其众不足为强,自上古弗属。汉数千里争利,则人马罢,虏以全制
其敝,势必危殆。臣故以为不如和亲。”群臣议多附安国,于是上许和亲。
明年,雁门马邑豪聂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亲,亲信边,可诱以利致
之,伏兵袭击,必破之道也。”上乃召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币帛文
锦,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嫚,侵盗无已,边竟数惊,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
何如?”
大行恢对曰:“陛下虽未言,臣固愿效之。臣闻全代之时,北有强胡之敌,
内连中国之兵,然尚得养老长幼,种树以时,仓廪常实,匈奴不轻侵也。今以陛
下之威,海内为一,天下同任,又遣子弟乘边守塞,转粟挽输,以为之备,然匈
奴侵盗不已者,无它,以不恐之故耳。臣窃以为击之便。”
御史大夫安国曰:“不然。臣闻高皇帝尝围于平城,匈奴至者投鞍高如城者
数所。平城之饥,七日不食,天下歌之,及解围反位,而无忿怒之心。夫圣人以
天下为度者也,不以己私怒伤天下之功,故乃遣刘敬奉金千斤,以结和亲,至今
为五世利。孝文皇帝又尝壹拥天下之精兵聚之广武常溪,然终无尺寸之功,而天
下黔首无不忧者。孝文寤于兵之不可宿,故复合和亲之约。此二圣之迹,足以为
效矣。臣窃以为勿击便。”
恢曰:“不然。臣闻五帝不相袭礼,三王不相复乐,非故相反也,各因世宜
也。且高帝身被坚执锐,蒙雾露,沐霜雪,行几十年,所以不报平城之怨者,非
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边竟数惊,士卒伤死,中国槥车相望,此仁人之
所隐也。臣故曰‘击之便’。”
安国曰:“不然。臣闻利不十者不易业,功不百者不变常,是以古之人君谋
事必就祖,发政占古语,重作事也。且自三代之盛,夷狄不与正朔服色,非威不
能制,强弗能服也,以为远方绝地不牧之民,不足烦中国也。且匈奴,轻疾悍亟
之兵也,至如猋风,去如收电,畜牧为业,弧弓射猎,逐兽随草,居处无常,难
得而制。今使边郡久废耕织,以支胡之常事,其势不相权也。臣故曰‘勿击便’。”
恢曰:“不然。臣闻凤鸟乘于风,圣人因于时。昔秦缪公都雍,地方三百里,
知时宜之变,攻取西戎,辟地千里,并国十四,陇西、北地是也。及后蒙恬为秦
侵胡,辟数千里,以河为竟,累石为城,树榆为塞,匈奴不敢饮马于河,置烽燧
然后敢牧马。夫匈奴独可以威服,不可以仁畜也。今以中国之盛,万倍之资,遣
百分之一以攻匈奴,譬犹以强弩射且溃之痈也,必不留行矣。若是,则北发月氏
可得而臣也。臣故曰‘击之便’。”
安国曰:“不然。臣闻用兵者以饱待饥,正治以待其乱,定舍以待其劳。故
接兵覆众,伐国堕城,常坐而役敌国,此圣人之兵也。且臣闻之,冲风之衰,不
能起毛羽;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缟。夫盛之有衰,犹朝之必莫也。今将卷甲轻
举,深入长驱,难以为功;从行则迫胁,衡行则中绝,疾则粮乏,徐则后利,不
至千里,人马乏食。兵法曰:‘遗人获也。’意者有它缪巧可以禽之,则臣不知
也;不然,则未见深入之利也。臣故曰‘勿击便’。”
恢曰:“不然。夫草木遭霜者,不可以风过;清水明镜,不可以形逃;通方
之士,不可以文乱。今臣言击之者,固非发而深入也,将顺因单于之欲,诱而致
之边,吾选枭骑壮士阴伏而处以为之备,审遮险阻以为其戒。吾势已定,或营其
左,或营其右,或当其前,或绝其后,单于可禽,百全必取。”
上曰:“善。”乃从恢议,阴使聂壹为间,亡入匈奴,谓单于曰:“吾能斩
马邑令丞,以城降,财物可尽得。”单于爱信,以为然而许之。聂壹乃诈斩死罪
囚,县其头马邑城下,视单于使者为信,曰:“马邑长吏已死,可急来。”于是
单于穿塞,将十万骑入武州塞。
当是时,汉伏兵车骑材官三十余万,匿马邑旁谷中。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
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御史
大夫安国为护军将军,诸将皆属。约单于入马邑纵兵。王恢、李息别从代主击辎
重。于是单于入塞,未至马邑百余里,觉之,还去。语在《匈奴传》。塞下传言
单于已去,汉兵追至塞,度弗及,王恢等皆罢兵。
上怒恢不出击单于辎重也,恢曰:“始约为入马邑城,兵与单于接,而臣击
其辎重,可得利。今单于不至而还,臣以三万人众不敌,祗取辱。固知还而斩,
然完陛下士三万人。”于是下恢廷尉,廷尉当恢逗桡,当斩。恢行千金丞相蚡,
蚡不敢言上,而言于太后曰:“王恢首为马邑事,今不成而朱恢,是为匈奴报
仇也。”上朝太后,太后以蚡言告上。上曰:“首为马邑事者恢,故发天下兵
数十万,从其言,为此。且纵单于不可得,恢所部击,犹颇可得,以尉士大夫心。
今不诛恢,无以谢天下。”于是恢闻,乃自杀。
安国为人多大略,知足以当世取舍,而出于忠厚。贪耆财利,然所推举皆廉
士贤于己者。于梁举壶遂、臧固,至它,皆天下名士,士亦以此称慕之,唯天子
以为国器。安国为御史大夫五年,丞相蚡薨。安国行丞相事,引堕车,蹇。上
欲用安国为丞相,使使视,蹇甚,乃更以平棘侯薛泽为丞相。安国病免,数月,
愈,复为中尉。岁余,徒为卫尉。而将军卫青等击匈奴,破龙城。明年,匈奴大
入边。语在《青传》。
安国为材官将军,屯渔阳,捕生口虏,言匈奴远去。即上言方佃作时,请且
罢屯。罢屯月余,匈奴大入上谷、渔阳。安国壁乃有七百余人,出与战,安国伤,
入壁。匈奴虏略千余人及畜产去。上怒,使使责让安国。徙益东,屯右北平。是
时,虏言当入东方。
安国始为御史大夫及护军,后稍下迁。新壮将军卫青等有功,益贵。安国既
斥疏,将屯又失亡多,甚自愧,幸得罢归,乃益东徙,意忽忽不乐,数月,病呕
血死。
壶遂与太史迁等定汉律历,官至詹事,其人深中笃行君子。上方倚欲以为相,
会其病卒。
赞曰:“窦婴、田蚡皆以外戚重,灌夫用一时决策,而各名显,并位卿相,
大业定矣。然婴不知时变,夫亡术而不逊,蚡负贵而骄溢。凶德参会,待时而
发,藉福区区其间,恶能救斯败哉!以韩安国之见器,临其挚而颠坠,陵夷以忧
死,遇合有命,悲夫!若王恢为兵首而受其咎,岂命也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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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8:56 | 显示全部楼层

景十三王传第二十三

孝景皇帝十四男。王皇后生孝武皇帝。栗姬生临江闵王荣、河间献王德、临
江哀王阏。程姬生鲁共王馀、江都易王非、胶西于王端。贾夫人生赵敬肃王彭祖、
中山靖王胜。唐姬生长沙定王发。王夫人生广川惠王越、胶东康王寄、清河哀王
乘、常山宪王舜。
河间献王德以孝景前二年立,修学好古,实事求是。从民得善书,必为好写
与之,留其真,加金帛赐以招之。繇是四方道术之人不远千里,或有先祖旧书,
多奉以奏献王者,故得书多,与汉朝等。是时,淮南王安亦好书,所招致率多浮
辩。献王所得书皆古文先秦旧书,《周官》、《尚书》、《礼》、《礼记》、
《孟子》、《老子》之属,皆经传说记,七十子之徒所论。其学举六艺,立《毛
氏诗》、《左氏春秋》博士。修礼乐,被服儒术,造次必于儒者。山东诸儒多从
而游。
武帝时,献王来朝,献雅乐,对三雍宫及诏策所问三十余事。其对推道术而
言,得事之中,文约指明。
立二十六年薨。中尉常丽以闻,曰:“王身端行治,温仁恭俭,笃敬爱下,
明知深察,惠于鳏寡。”大行令奏:“谥法曰‘聪明睿智曰献’,宜谥曰献王。”
子共王不害嗣,四年薨。子刚王堪嗣,十二年薨。子顷王授嗣,十七年薨。子孝
王庆嗣,四十三年薨。子元嗣。
元取故广陵厉王、厉王太子及中山怀王故姬廉等以为姬。甘露中,冀州刺史
敞奏元,事下廷尉,逮召廉等。元迫胁凡七人,令自杀。有司奏请诛元,有诏
“削二县,万一千户”。后元怒少史留贵,留贵逾垣出,欲告元,元使人杀留贵
母。有司奏元残贼不改,不可君国子民。废勿王,处汉中房陵。居数年,坐与妻
若其乘朱轮车,怒若,又笞击,令自髡。汉中太守请治,病死。立十七年,国除。
绝五岁,成帝建始元年,复立元弟上郡库令良,是为河间惠王。良修献王之
行,母太后薨,服丧如礼。哀帝下诏褒扬曰:“河间王良,丧太后三年,为宗室
仪表,其益封万户。”二十七年薨。子尚嗣,王莽时绝。
临江哀王阏以孝景前二年立,三年薨。无子,国除为郡。
临江闵王荣以孝景前四年为皇太子,四岁废为临江王。三岁,坐侵庙壖地为
为宫,上征荣。荣行,祖于江陵北门,既上车,轴折车废。江陵父老流涕窃言曰:
“吾王不反矣!”荣至,诣中尉府对簿。中尉郅都簿责讯王,王恐,自杀。葬蓝
田,燕数万衔土置冢上。百姓怜之。
荣最长,亡子,国除。地入于汉,为南郡。
鲁恭王馀以孝景前二年立为淮阳王。吴、楚反破后,以孝景前三年徙王鲁。
好治宫室、苑囿、狗马,季年好音,不喜辞。为人口吃难言。
二十八年薨。子安王光嗣,初好音乐舆马,晚节遴,唯恐不足于财。四十年
薨。子孝王庆忌嗣,三十七年薨。子顷王劲嗣,二十八薨。子文王睃嗣,十八年
薨,亡子,国除。哀帝建平三年,复立顷王子睃弟郚乡侯闵为王。王莽时绝。
恭王初好治宫室,坏孔子旧宅以广其宫,闻钟磬琴瑟之声,遂不敢复坏,于
其壁中得古文经传。
江都易王非以孝景前二年立为汝南王。吴、楚反时,非年十五,有材气,上
书自请击吴。景帝赐非将军印,击吴。吴已破,徙王江都,治故吴国,以军功赐
天子旗。元光中,匈奴大入汉边,非上书愿击匈奴,上不许。非好气力,治宫馆,
招四方豪杰,骄奢甚。二十七年薨,子建嗣。
建为太子时,邯郸人梁蚡持女欲献之易王,建闻其美,私呼之,因留不出。
蚡宣言曰:“子乃与其公争妻!”建使人杀蚡。蚡家上书,下廷尉考,会
赦,不治。易王薨未葬,建居服舍,召易王所爱美人淖姬等凡十人与奸。建女弟
徵臣为盖侯子妇,以易王丧来归,建复与奸。建异母弟定国为淮阳侯,易王最小
子也,其母幸立之,具知建事,行钱使男子荼恬上书告建淫乱,不当为后。事下
廷尉,廷尉治恬受人钱财为上书,论弃市。建罪不治。后数使使至长安迎徵臣,
鲁恭王太后闻之,遗徵臣书曰:“国中口语籍籍,慎无复至江都。”后建使谒者
吉请问共太后,太后泣谓吉:“归以吾言谓而王,王前事漫漫,今当自谨,独不
闻燕、齐事乎?言吾为而王泣也!吉归,致共太后语,建大怒,击吉,斥之。”
建游章台宫,令四女子乘小船,建以足蹈覆其船,四人皆溺,二人死。后游
雷波,天大风,建使郎二人乘小船入波中。船覆,两郎溺,攀船,乍见乍没。建
临观大笑,令皆死。
宫人姬八子有过者,辄令裸立击鼓,或置树上,久者三十日乃得衣;或髡钳
以铅杵舂,不中程,辄掠;或纵狼令啮杀之,建观而大笑;或闭不食,令饿死。
凡杀不辜三十五人。建欲令人与禽兽交而生子,强令宫人裸而四据,与羝羊及狗
交。专为淫虐,自知罪多,国中多欲告言者,建恐诛,心内不安,与其后成光共
使越婢下神,祝诅上。与郎中令等语怨望:“汉廷使者即复来覆我,我决不独死!”
建亦颇闻淮南、衡山阴谋,恐一日发,为所并,遂作兵器。号王后父胡应为
将军。中大夫疾有材力,善骑射,号曰灵武君。作治黄屋盖,刻皇帝玺,铸将军、
都尉金银印,作汉使节二十、绶千余,具置军官品员及拜爵封侯之赏,具天下之
舆地及军陈图。遗人通越繇王闽侯,遗以锦帛奇珍,繇王闽侯亦遗建荃、葛、珠
玑、犀甲、翠羽、蝯熊奇兽,数通使往来,约有急相助。及淮南事发,治党与,
颇连及建,建使人多推金钱绝其狱。
后复谓近臣曰:“我为王,诏狱岁至,生又无欢怡日,壮士不坐死,欲为人
所不能为耳。”建时佩其父所赐将军印,载天子旗出。积数岁,事发觉,汉遣丞
相长史与江都相杂案,索得兵器、玺、绶、节反具,有司请捕诛建。制曰:“与
列侯吏二千石博士议。”议皆曰:“建失臣子道,积久,辄蒙不忍,遂谋反逆。
所行无道,虽桀、纣恶不至于此。天诛所不赦,当以谋反法诛。”有诏宗正、廷
尉即问建。建自杀,后成光等皆弃市。六年国除,地入于汉,为广陵郡。
绝百二十一年,平帝时新都侯王莽秉政,兴灭继绝,立建弟盱眙侯子宫为广
陵王,奉易王后。莽篡,国绝。
胶西于王端,孝景前三年立。为人贼盭,又阴痿,一近妇人,病数月。有所
爱幸少年,以为郎。郎与后宫乱,端禽灭之,及杀其子母。数犯法,汉公卿数请
诛端,天子弗忍,而端所为滋甚。有司比再请,削其国,去太半。端心愠,遂为
无訾省。府库坏漏,尽腐财物,以巨万计,终不得收徙。令吏毋得收租赋。端皆
去卫,封其宫门,从一门出入。数变名姓,为布衣,之它国。
相二千石至者,奉汉法以治,端辄求其罪告之,亡罪者诈药杀之。所以设诈
究变,强足以距谏,知足以饰非。相二千石从王治,则汉绳以法。故胶西小国,
而所杀伤二千石甚众。
立四十七年薨,无子,国除。地入于汉,为胶西郡。
赵敬肃王彭祖以孝景前二年立为广川王。赵王遂反破后,徙王赵。彭祖为人
巧佞,卑谄足共,而心刻深,好法律,持诡辩以中人。多内宠姬及子孙。相二千
石欲奉汉法以治,则害于王家。是以每相二千石至,彭祖衣帛布单衣,自行迎除
舍,多设疑事以诈动之,得二千石失言,中忌讳,辄书之。二千石欲治者,则以
此迫劫;不听,乃上书告之,及污以奸利事。彭祖立六十余年,相二千石无能满
二岁,辄以罪去,大者死,小者刑。以故二千石莫敢治,而赵王擅权。使使即县
为贾人榷会,入多于国租税。以是赵王家多金钱,然所赐姬诸子,亦尽之矣。
彭祖不好治宫室禨祥,好为吏。上书愿督国中盗贼。常夜从走卒行徼邯郸
中。诸使过客,以彭祖险陂,莫敢留邯郸。
久之,太子丹与其女弟及同产姊奸。江充告丹淫乱,又使人椎埋攻剽,为奸
甚众。武帝遣使者发吏卒捕丹,下魏郡诏狱,治罪至死。彭祖上书冤讼丹,愿从
国中勇敢击匈奴,赎丹罪,上不许。久之,竟赦出。后彭祖入朝,因帝姊平阳、
隆虑公主求复立丹为太子,上不许。
彭祖取江都易王宠姬,王建所奸淖姬者,甚爱之,生一男,号淖子。彭祖以
征和元年薨,谥敬肃王。彭祖薨时,淖姬兄为汉宦者,上召问:“淖子何如?”
对曰:“为人多欲。”上曰:“多欲不宜君国子民。”问武始侯昌,曰:“无咎
无誉。”上曰:“如是可矣。”遣使者立昌,是为顷王,十九年薨。子怀王尊嗣,
五年薨。无子,绝二岁。宣帝立尊弟高,是为哀王,数月薨。子共王充嗣,五十
六年薨。子隐嗣,王莽时绝。
初,武帝复以亲亲故,立敬肃王小子偃为平干王,是为顷王,十一年薨。子
缪王元嗣,二十五年薨。大鸿胪禹奏:“元前以刃贼杀奴婢,子男杀谒者,为刺
史所举奏,罪名明白。病先令,令能为乐奴婢从死,迫胁自杀者凡十六人,暴虐
不道。故《春秋》之义,诛君之子不宜立。元虽未伏诛,不宜立嗣。”奏可,国
除。
中山靖王胜以孝景前三年立。武帝初即位,大臣惩吴、楚七国行事,议者多
冤晁错之策,皆以诸侯连城数十,泰强,欲稍侵削,数奏暴其过惩。诸侯王自以
骨肉至亲,先帝所以广封连城,犬牙相错者,为盘石宗也。今或无罪,为臣下所
侵辱,有司吹毛求疵,笞服其臣,使证其君,多自以侵冤。
建元三年,代王登、长沙王发、中山王胜、济川王明来朝,天子置酒,胜闻
乐声而泣。问其故,胜对曰:
臣闻悲者不可为累欷,思者不可为叹息。故高渐离击筑易水之上,荆轲为之
低而不食;雍门子壹微吟,孟尝君为之於邑。今臣心结日久,每闻幼眇之声,不
知涕泣之横集也。
夫众喣漂山,聚蚊成雷,朋党执虎,十夫桡椎。是以文王拘于牖里,孔子厄
于陈、蔡。此乃烝庶之风成,增积之生害也。臣身远与寡,莫为之先,众口铄金,
积毁销骨,丛轻折轴,羽翮飞肉,纷惊逢罗,潸然出涕。
臣闻白日晒光,幽隐皆照;明月曜夜,蚊虻宵见。然云蒸列布,沓冥昼昏;
尘埃布覆,昧不见泰山。何则?物有蔽之也。今臣雍阏不得闻,谗言之徒蜂生,
道辽路远,曾莫为臣闻,臣窃自悲也。
臣闻社鼷不灌,屋鼠不熏。何则?所托者然也。臣虽薄也,得蒙肺附;位虽
卑也,得为东藩,属又称兄。今群臣非有葭莩之亲,鸿毛之重,群居党议,朋友
相为,使夫宗室摈却,骨肉冰释。斯伯奇所以流离,比干所以横分也。《诗》云
“我心忧伤,惄焉如捣;假寐永叹,唯忧用老;心之忧矣,疢如疾首”,臣之谓
也。
具以吏所侵闻。于是上乃厚诸侯之礼,省有司所奏诸侯事,加亲亲之恩焉。
其后更用主父偃谋,令诸侯以私恩自裂地分其子弟,而汉为定制封号,辄别属汉
郡。汉有厚恩,而诸侯地稍自分析弱小云。
胜为人乐酒好内,有子百二十余人。常与赵王彭祖相非曰:“兄为王,专代
吏治事。王者当日听音乐,御声色。”赵王亦曰:“中山王但奢淫,不佐天子拊
循百姓,何以称为藩臣!”
四十二年薨。子哀王昌嗣,一年薨。子康王昆侈嗣,二十一年薨。子顷王辅
嗣,四年薨。子宪王福嗣,十七年薨。子怀王循嗣,十五年薨,无子,绝四十五
岁。成帝鸿嘉二年,复立宪王弟孙利乡侯子云客,是为广德夷王。二年薨,无子,
绝十四岁。哀帝复立云客弟广汉为广平王。薨,无后。平帝元始二年,复立广川
惠王曾孙伦为广德王,奉靖王后。王莽时绝。
长沙定王发,母唐姬,故程姬侍者。景帝召程姬,程姬有所避,不愿进,而
饰侍者唐儿使夜进。上醉,不知,以为程姬而幸之,遂有身。已乃觉非程姬也。
及生子,因名曰发。以孝景前二年立。以其母微无宠,故王卑湿贫国。二十八年
薨。子戴王庸嗣,二十七年薨。子顷王鲋鮈嗣,十七年薨。子剌王建德嗣,宣
帝时坐猎纵火燔民九十六家,杀二人,又以县官事怨内史,教人诬告以弃市罪,
削八县,罢中尉官。三十四年薨。子炀王旦嗣,二年薨。无子,绝岁余。元帝初
元三年复立旦弟宗,是为孝王,五年薨。子鲁入嗣,王莽时绝。
广川惠王越以孝景中二年立,十三年薨。子缪王齐嗣,四十四年薨。初,齐
有幸臣乘距,已而有罪,欲诛距。距亡,齐因禽其宗族。距怨王,乃上书告齐与
同产奸。是后,齐数告言汉公卿及幸臣所忠等,又告中尉蔡彭祖捕子明,骂曰:
“吾尽汝种矣!”有司案验,不如王言,劾齐诬罔,大不敬,请系治。齐恐,上
书愿与广川勇士奋击匈奴,上许之,未发,病薨。有司请除国,奏可。
后数月,下诏曰:“广川惠王于朕为兄,朕不忍绝其宗庙,其以惠王孙去为
广川王。”去即缪王齐太子也,师受《易》、《论语》、《孝经》皆通,好文辞、
方技、博弈、倡优。其殿门有成庆画,短衣大绔长剑,去好之,作七尺五寸剑,
被服皆效焉。有幸姬王昭平、王地馀,许以为后。去尝疾,姬阳成昭信侍视甚谨,
更爱之。去与地馀戏,得袖中刀,笞问状,服欲与昭平共杀昭信。笞问昭平,不
服,以铁针针之,强服。乃会诸姬,去以剑自击地馀,令昭信击昭平,皆死。昭
信曰:“两姬婢且泄口。”复绞杀从婢三人。后昭信病,梦见昭平等以状告去。
去曰:“虏乃复见畏我!独可翻烧耳。”掘出尸,皆烧为灰。
后去立昭信为后;幸姬陶望卿为脩靡夫人,主缯帛;崔脩成为明贞夫人,主
永巷。昭信复谮望卿曰:“与我无礼,衣服常鲜于我,尽取善缯丐诸宫人。”去
曰:“若数恶望卿,不能减我爱;设闻其淫,我亨之矣。”后昭信谓去曰:“前
画工画望卿舍,望卿袒裼傅粉其傍。又数出入南户窥郎吏,疑有奸。”去曰:
“善司之。”以故益不爱望卿。后与昭信等饮,诸姬皆侍,去为望卿作歌曰:
“背尊章,嫖以忽,谋屈奇,起自绝。行周流,自生患,谅非望,今谁怨!”使
美人相和歌之。去曰:“是中当有自知者。”昭信知去已怒,即诬言望卿历指郎
吏卧处,具知其主名,又言郎中令锦被,疑有奸。去即与昭信从诸姬至望卿所,
裸其身,更击之。令诸姬各持烧铁共灼望卿。望卿走,自投井死。昭信出之,椓
杙其阴中,割其鼻唇,断其舌。谓去曰:“前杀昭平,反来畏我,今欲靡烂望
卿,使不能神。”与去共支解,置大镬中,取桃灰毒药并煮之,召诸姬皆临观,
连日夜靡尽。复共杀其女弟都。
后去数召姬荣爱与饮,昭信复谮之,曰:“荣姬视瞻,意态不善,疑有私。”
时爱为去刺方领绣,去取烧之。爱恐,自投井。出之未死,笞问爱,自诬与医奸。
去缚系柱,烧刀灼溃两目,生割两股,销铅灌其口中。爱死,支解以棘埋之。诸
幸于去者,昭信辄谮杀之,凡十四人,皆埋太后所居长寿宫中。宫人畏之,莫敢
复迕。
昭信欲擅爱,曰:“王使明贞夫人主诸姬,淫乱难禁。请闭诸姬舍门,无令
出敖。”使其大婢为仆射,主永巷,尽封闭诸舍,上籥于后,非大置酒召,不得
见。去怜之,为作歌曰:“愁莫愁,居无卿。心重结,意不舒。内茀郁,忧哀积。
上不见天,生何益!日崔隤,时不再。愿弃躯,死无悔。”令昭信声鼓为节,以
教诸姬歌之,歌罢辄归永巷,封门。独昭信兄子初为乘华夫人,得朝夕见。昭信
与去从十余奴博饮游敖。
初,去年十四五,事师受《易》,师数谏正去,去益大,逐之。内史请以为
掾,师数令内史禁切王家。去使奴杀师父子,不发觉。后去数置酒,令倡俳裸戏
坐中以为乐。相彊劾系倡,阑入殿门,奏状。事下考案,倡辞,本为王教脩靡夫
人望卿弟都歌舞。使者召望卿、都,去对“皆淫乱自杀”。会赦不治。望卿前亨
煮,即取他死人与都死并付其母。母曰:“都是,望卿非也。”数号哭求死,昭
信令奴杀之。奴得,辞服。本始三年,相内史奏状,具言赦前所犯。天子遣大鸿
胪、丞相长史、御史丞、廷尉正杂治巨鹿诏狱,奏请逮捕去后昭信。制曰:“王
后昭信、诸姬奴婢证者皆下狱。”辞服。有司复请诛王。制曰:“与列侯、中二
千石、二千石、博士议。”议者皆以为去悖虐,听后昭信谗言,燔烧亨煮,生割
剥人,距师之谏,杀其父子。凡杀无辜十六人,至一家母子三人,逆节绝理。其
十五人在赦前,大恶仍重,当伏显戮以示众。制曰:“朕不忍致王于法,议其罚。”
有司请废勿王,与妻子徙上庸。奏可。与汤沐邑百户。去道自杀,昭信弃市。
立二十二年,国除。后四岁,宣帝地节四年,复立去兄文,是为戴王。文素
正直,数谏王去,故上立焉,二年薨。子海阳嗣,十五年,坐画屋为男女裸交接,
置酒请诸父姊妹饮,令仰视画;又海阳女弟为人妻,而使与幸臣奸;又与从弟调
等谋杀一家三人,已杀。甘露四年坐废,徙房陵,国除。后十五年,平帝元始二
年,复立戴王弟襄隄侯子愈为广德王,奉惠王后,二年薨。子赤嗣,王莽时绝。
胶东康王寄以孝景中二年立,二十八年薨。淮南王谋反时,寄微闻其事,私
作兵车镞矢,战守备,备淮南之起。及吏治淮南事,辞出之。寄于上最亲,意自
伤,发病而死,不敢置后。于是上闻寄有长子贤,母无宠,少子庆,母爱幸,寄
常欲立之,为非次,因有过,遂无所言。上怜之,立贤为胶东王,奉康王祀,而
封庆为六安王,王故衡山地。胶东王贤立十五年薨,谥为哀王。子戴王通平嗣,
二十四年薨。子顷王音嗣,五十四年薨。子共王授嗣,十四年薨。子殷嗣,王莽
时绝。
六安共王庆立三十八年薨。子夷王禄嗣,十年薨。子缪王定嗣,二十二年薨。
子顷王光嗣,二十七年薨。子育嗣,王莽时绝。
清河哀王乘以孝景中三年立,十二年薨。无子,国除。
常山宪王舜以孝景中五年立。舜,帝少子,骄淫,数犯禁,上常宽之。三十
一年薨,子勃嗣为王。
初,宪王有不爱姬生长男棁,棁以母无宠故,亦不得幸于王。王后脩生太子
勃。王内多,所幸姬生子平、子商,王后稀得幸。及宪王疾甚,诸幸姬侍病,王
后以妒媢不常在,辄归舍。医进药,太子勃不自尝药,又不宿留侍疾。及王薨,
王后、太子乃至。宪王雅不以棁为子数,不分与财物。郎或说太子、王后,令分
棁财,皆不听。太子代立,又不收恤棁。棁怨王后及太子。汉使者视宪王丧,棁
自言宪王病时,王后、太子不侍,及薨,六日出舍,太子勃私奸、饮酒、博戏、
击筑,与女子载驰,环城过市,入狱视囚。天子遣大行骞验问,逮诸证者,王又
匿之。吏求捕,勃使人致击笞掠,擅出汉所疑囚。有司请诛勃及宪王后脩。上曰:
“脩素无行,使棁陷之罪。勃无良师傅,不忍致诛。”有司请废勿王,徙王勃以
家属处房陵,上许之。
勃王数月,废,国除。月余,天子为最亲,诏有司曰:“常山宪王早夭,后、
妾不和,適、孽诬争,陷于不谊以灭国,朕甚闵焉。其封宪王子平三万户,为真
定王;子商三万户,为泗水王。”顷王平立二十五年薨。子烈王偃嗣,十八年薨。
子孝王申嗣,三十三年薨。子安王雍嗣,二十六年薨。子共王普嗣,十五年薨。
子阳嗣,王莽时绝。
泗水思王商立十二年薨。子哀王安世嗣,一年薨,无子。于是武帝怜泗水王
绝,复立安世弟贺,是为戴王。立二十二年薨,有遗腹子?爰,相内史不以闻。
太后上书,昭帝闵之,抵相内史罪,立?爰,是为勤王。立三十九年薨。子戾王
骏嗣,三十一年薨。子靖嗣,王莽时绝。
赞曰:昔鲁哀公有言:“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尝知忧,未
尝知惧。”信哉斯言也!虽欲不危亡,不可得已。是故古人以宴安为鸩毒,亡德
而富贵,谓之不幸。汉兴,至于孝平,诸侯王以百数,率多骄淫失道。何则?沉
溺放恣之中,居势使然也。自凡人犹系于习俗,而况哀公之伦乎!夫唯大雅,卓
尔不群,河间献王近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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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8:57 | 显示全部楼层

李广苏建传第二十四

李广,陇西成纪人也。其先曰李信,秦时为将,逐得燕太子丹者也。广世世
受射。孝文十四年,匈奴大入萧关,而广以良家子从军击胡,用善射,杀首虏多,
为郎,骑常侍。数从射猎,格杀猛兽,文帝曰:“惜广不逢时,令当高祖世,万
户侯岂足道哉!”
景帝即位,为骑郎将。吴、楚反时,为骁骑都尉,从太尉亚夫战昌邑下,显
名。以梁王授广将军印,故还,赏不行。为上谷太守,数与匈奴战。典属国公孙
昆邪为上泣曰:“李广材气,天下亡双,自负其能,数与虏确,恐亡之。”上乃
徙广为上郡太守。
匈奴侵上郡,上使中贵人从广勒习兵击匈奴。中贵人者数十骑从,见匈奴三
人,与战。射伤中贵人,杀其骑且尽。中贵人走广,广曰:“是必射雕者也。”
广乃从百骑往驰三人。三人亡马步行,行数十里。广令其骑张左右翼,而广身自
射彼三人者,杀其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雕者也。已缚之上山,望匈奴数千
骑,见广,以为诱骑,惊,上山陈。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广曰:“我去
大军数十里,今如此走,匈奴追射,我立尽。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之诱,
不我击。”广令曰:“前!”未到匈奴陈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
骑曰:“虏多如是,解鞍,即急,奈何?”广曰:“彼虏以我为走,今解鞍以示
不去,用坚其意。”有白马将出护兵。广上马,与十余骑奔射杀白马将,而复还
至其百骑中,解鞍,纵马卧。时会暮,胡兵终怪之,弗敢击。夜半,胡兵以为汉
有伏军于傍欲夜取之,即引去。平旦,广乃归其大军。后徙为陇西、北地、雁门
中云中太守。
武帝即位,左右言广名将也,由是入为未央卫尉,而程不识时亦为长乐卫尉。
程不识故与广俱以边太守将屯。及出击胡,而广行无部曲行陈,就善水草顿舍,
人人自便,不击刁斗自卫,莫府省文书,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程不识正部曲
行伍营陈,击刁斗,吏治军簿至明,军不得自便。不识曰:“李将军极简易,然
虏卒犯之,无以禁;而其士亦佚乐,为之死。我军虽烦忧,虏亦不得犯我。”是
时,汉边郡李广、程不识为名将,然匈奴畏广,士卒多乐从,而苦程不识。不识
孝景时以数直谏为太中大夫,为人廉,谨于文法。
后汉诱单于以马邑城,使大军伏马邑傍,而广为骁骑将军,属护军将军。单
于觉之,去,汉军皆无功。后四岁,广以卫尉为将军,出雁门击匈奴。匈奴兵多,
破广军,生得广。单于素闻广贤,令曰:“得李广必生致之。”胡骑得广,广时
伤,置两马间。络而盛卧。行十余里,广阳死,睨其傍有一儿骑善马,暂腾而上
胡儿马,因抱儿鞭马南驰数十里,得其余军。匈奴骑数百追之,广行取儿弓射杀
追骑,以故得脱。于是至汉,汉下广吏。吏当广亡失多,为虏所生得,当斩,赎
为庶人。
数岁,与故颍阴侯屏居蓝田南山中射猎。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间饮。还至
亭,霸陵尉醉,呵止广,广骑曰:“故李将军。”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
何故也!”宿广亭下。居无何,匈奴入辽西,杀太守,败韩将军。韩将军后徙居
右北平,死。于是上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广请霸陵尉与俱,至军而斩之,上
书自陈谢罪。上报曰:“将军者,国之爪牙也。《司马法》曰:‘登车不式,遭
丧不服,振旅抚师,以征不服,率三军之心,同战士之力,故怒形则千里竦,威
振则万物状;是以名声暴于夷貉,威棱憺乎邻国。’夫报忿除害,捐残去杀,
朕之所图于将军也;若乃免冠徒跣,稽颡请罪,岂朕之指哉!将军其率师东辕,
弥节白檀,以临右北平盛秋。”广在郡,匈奴号曰“汉飞将军”,避之,数岁不
入界。
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矢,视之,石也,他日射之,终
不能入矣。广所居郡闻有虎,常自射之。及居右北平射虎,虎腾伤广,广亦射杀
之。
石建卒,上召广代为郎中令。元朔六年,广复为将军,从大将军出定襄。诸
将多中首虏率为侯者,而广军无功。后三岁,广以郎中令将四千骑出右北平,博
望侯张骞将万骑与广俱,异道。行数百里,匈奴左贤王将四万骑围广,广军士皆
恐,广乃使其子敢往驰之。敢从数十骑直贯胡骑,出其左右而还,报广曰:“胡
虏易与耳。”军士乃安。为圜陈外乡,胡急击,矢下如雨。汉兵死者过半,汉矢
且尽。广乃令持满毋发,而广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将,杀数人,胡虏益解。会暮,
吏士无人色,而广意气自如,益治军。军中服其勇也。明日,复力战,而博望侯
军亦军,匈奴乃解去。汉军邑,弗能追。是时,广军几没,罢归。汉法,博望侯
后期,当死,赎为庶人。广军自当,亡赏。
初,广与从弟李蔡俱为郎,事文帝。景帝时,蔡积功至二千石。武帝元朔中,
为轻车将军,从大将军击右贤王,有功中率,封为乐安侯。元狩二年,代公孙弘
为丞相。蔡为人在下中,名声出广下远甚,然广不得爵邑,官不过九卿。广之军
吏及士卒或取封侯。广与望气王朔语云:“自汉击匈奴,广未尝不在其中,而诸
妄校尉已下,材能不及中,以军功取侯者数十人。广不为后人,然终无尺寸功以
得封邑者,何也?岂吾相不当侯邪?”朔曰:“将军自念,岂尝有恨者乎?”广
曰:“吾为陇西守,羌尝反,吾诱降者八百余人,诈而同日杀之,至今恨独此耳。”
朔曰:“祸莫大于杀已降,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
广历七郡太守,前后四十余年,得赏赐,辄分其戏下,饮食与士卒共之。家
无余财,终不言生产事。为人长,爰臂,其善射亦天性,虽子孙他人学者莫能及。
广呐口少言,与人居,则画地为军陈,射阔狭以饮。专以射为戏。将兵,乏绝处
见水,士卒不尽饮,不近水;不尽餐,不尝食;宽缓不苛,士以此爱乐为用。其
射,见敌,非在数十步之内,度不中不发,发即应弦而倒。用此,其将数困辱,
及射猛兽,亦数为所伤云。
元狩四年,大将军票骑将军大击匈奴,广数自请行。上以为老,不许;良久
乃许之,以为前将军。
大将军青出塞,捕虏知单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广并于右将军军,
出东道。东道少回远,大军行,水草少,其势不屯行。广辞曰:“臣部为前将军,
今大将军乃徙臣出东道,且臣结发而与匈奴战,乃令一得当单于,臣愿居前,先
死单于。”大将军阴受上指,以为李广数奇,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是时,
公孙敖新失侯,为中将军,大将军亦欲使敖与俱当单于,故徙广。广知之,固辞。
大将军弗听,令长史封书与广之莫府,曰:“急诣部,如书。”广不谢大将军而
起行,意象愠怒而就部,引兵与右将军食其合军出东道。惑失道,后大将军。大
将军与单于接战,单于遁走,弗能得而还。南绝幕,乃遇两将军。广已见大将军,
还入军。大将军使长史持糒醪遗广,因问广、食其失道状,曰:“青欲上书报天
子失军曲折。”广未对。大将军长史急责广之莫府上簿。广曰:“诸校尉亡罪,
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
至莫府,谓其麾下曰:“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
于兵,而大将军徙广部行回远,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余,终不能复
对刀笔之吏矣!”遂引刀自刭。百姓闻之,知与不知,老壮皆为垂泣。而右将军
独下吏,当死,赎为遮人。
广三子,曰当户、椒、敢,皆为郎。上与韩嫣戏,嫣少不逊,当户击嫣,嫣
走,于是上以为能。当户蚤死,乃拜椒为代郡太守,皆先广死。广死军中时,敢
从票骑将军。广死明年,李蔡以丞相坐诏赐冢地阳陵当得二十亩,蔡盗取三顷,
颇卖得四十余万,又盗取神道外壖地一亩葬其中,当下狱,自杀。敢以校尉从票
骑将军击胡左贤王,力战,夺左贤王旗鼓,斩首多,赐爵关内侯,食邑二百户,
代广为郎中令。顷之,怨大将军青之恨其父,乃击伤大将军,大将军匿讳之。居
无何,敢从上雍,至甘泉宫猎,票骑将军去病怨敢伤青,射杀敢。去病时方贵幸,
上为讳,云“鹿触杀之”。居岁余,去病死。
敢有女为太子中人,爱幸。敢男禹有宠于太子,然好利,亦有勇。尝与侍中
贵人饮,侵陵之,莫敢应。后诉之上,上召禹,使刺虎,县下圈中,未至地,有
诏引出之。禹从落中以剑斫绝累,欲刺虎。上壮之,遂救止焉。而当户有遗腹子
陵,将兵击胡,兵败,降匈奴。后人告禹谋欲亡从陵,下吏死。
陵字少卿,少为侍中建章监。善骑射,爱人,谦让下士,甚得名誉。武帝以
为有广之风,使将八百骑,深入匈奴二千余里,过居延视地形,不见虏,还。拜
为骑都尉,将勇敢五千人,教射酒泉、张掖以备胡。数年,汉遣贰师将军伐大宛,
使陵将五校兵随后。行至塞,会贰师还。上赐陵书,陵留吏士,与轻骑五百出敦
煌,至盐水,迎贰师还,复留屯张掖。
天汉二年,贰师将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召陵,欲使为贰师将辎
重。陵召见武台,叩头自请曰:“臣所将屯边者,皆荆楚勇士奇材剑客也,力扼
虎,射命中,愿得自当一队,到兰干山南以分单于兵,毋令专乡贰师军。”上曰:
“将恶相属邪!吾发军多,毋骑予女。”陵对:“无所事骑,臣愿以少击众,步
兵五千人涉单于庭。”上壮而许之,因诏强弩都尉路博德将兵半道迎陵军。博德
故伏波将军,亦羞为陵后距,奏言:“方秋匈奴马肥,未可与战,臣愿留陵至春,
俱将酒泉、张掖骑各五千人并击东西浚稽,可必禽也。”书奏,上怒,疑陵悔不
欲出而教博德上书,乃诏博德:“吾欲予李陵骑,云‘欲以少击众’。今虏入西
河,其引兵走西河,遮钩营之道。”诏陵:“以九月发,出庶虏鄣,至东浚稽山
南龙勒水上,徘徊观虏,即亡所见,从浞野侯赵破奴故道抵受降城休士,因骑置
以闻。所与博德言者云何?具以书对。”陵于是将其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北行三
十日,至浚稽山止营,举图所过山川地形,使麾下骑陈步乐还以闻。步乐召见,
道陵将率得士死力,上甚说,拜步乐为郎。
陵至浚稽山,与单于相直,骑可三万围陵军。军居两山间,以大车为营。陵
引士出营外为陈,前行持戟盾,后行持弓弩,令曰:“闻鼓声而纵,闻金声而止。”
虏见汉军少,直前就营。陵搏战攻之,千弩俱发,应弦而倒。虏还走上山,汉军
追击,杀数千人。单于大惊,召左右地兵八万余骑攻陵。陵且战且引,南行数日,
抵山谷中。连战,士卒中矢伤,三创者载辇,两创者将车,一创者持兵战。陵曰:
“吾士气少衰而鼓不起者,何也?军中岂有女子乎?”始军出时,关东群盗妻子
徙边者随军为卒妻妇,大匿车中。陵搜得,皆剑斩之。明日复战,斩首三千余级。
引兵东南,循故龙城道行四五日,抵大泽葭苇中,虏从上风纵火,陵亦令军中纵
火以自救。南行至山下,单于在南山上,使其子将骑击陵。陵军步斗树木间,复
杀数千人,因发连弩射单于,单于下走。是日捕得虏,言:“单于曰:‘此汉精
兵,击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毋有伏兵乎?’诸当户君长皆言:‘单于
自将数万骑击汉数千人不能灭,后无以复使边臣,令汉益轻匈奴。’复力战山谷
间,尚四五十里得平地,不能破,乃还。”
是时,陵军益急,匈奴骑多,战一日数十合,复伤杀虏二千余人。虏不利,
欲去,会陵军候管敢为校尉所辱,亡降匈奴,具言“陵军无后救,射矢且尽,独
将军麾下及成安侯校各八百人为前行,以黄与白为帜,当使精骑射之即破矣。”
成安侯者,颍川人,父韩千秋,故济南相,奋击南越战死,武帝封子延年为侯,
以校尉随陵。单于得敢大喜,使骑并攻汉军,疾呼曰:“李陵、韩延年趣降!”
遂遮道急攻陵。陵居谷中,虏在山上,四面射,矢如雨下。汉军南行,未至鞮汗
山,一日五十万矢皆尽,即弃车去。士尚三千余人,徒斩车辐而持之,军吏持尺
刀,抵山入峡谷。单于遮其后,乘隅下垒石,士卒多死,不得行。昏后,陵便衣
独步出营,止左右:“毋随我,丈夫一取单于耳!”良久,陵还,大息曰:“兵
败,死矣!”军吏或曰:“将军威震匈奴,天命不遂,后求道径还归,如浞野侯
为虏所得,后亡还,天子客遇之,况于将军乎!”陵曰:“公止!吾不死,非壮
士也。”于是尽斩旌旗,及珍宝埋地中,陵叹曰:“复得数十矢,足以脱矣。今
无兵复战,天明坐受缚矣!各鸟兽散,犹有得脱归报天子者。”令军士人持二升
糒,一半冰,期至遮虏鄣者相待。夜半时,击鼓起士,鼓不鸣。陵与韩延年俱上
马,壮士从者十余人。虏骑数千追之,韩延年战死。陵曰:“无面目报陛下!”
遂降。军人分散,脱至塞者四百余人。
陵败处去塞百余里,边塞以闻。上欲陵死战,召陵母及妇,使相者视之,无
死丧色。后闻陵降,上怒甚,责问陈步乐,步乐自杀。群臣皆罪陵,上以问太史
令司马迁,迁盛言:“陵事亲孝,与士信,常奋不顾身以殉国家之急。其素所畜
积也,有国士之风。今举事一不幸,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糵其短,诚可痛也!
且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輮戎马之地,抑数万之师,虏救死扶伤不暇,悉举引
弓之民共攻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士张空拳,冒白刃,北首争死敌,得人
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身虽陷败,然其所摧败亦足暴于天下。彼之不死,宜
欲得当以报汉也。”
初,上遣贰师大军出,财令陵为助兵,及陵与单于相值,而贰师功少。上以
迁诬罔,欲沮贰师,为陵游说,下迁腐刑。久之,上悔陵无救,曰:“陵当发出
塞,乃诏强弩都尉令迎军。坐预诏之,得令老将生奸诈。”乃遣使劳赐陵余军得
脱者。
陵在匈奴岁余,上遣因杅将军公孙敖将兵深入匈奴迎陵。敖军无功还,曰:
“捕得生口,言李陵教单于为兵以备汉军,故臣无所得。”上闻,于是族陵家,
母弟妻子皆伏诛。陇西士大夫以李氏为愧。其后,汉遣使使匈奴,陵谓使者曰:
“吾为汉将步卒五千人横行匈奴,以亡救而败,何负于汉而诛吾家?”使者曰:
“汉闻李少卿教匈奴为兵。”陵曰:“乃李绪,非我也。”李绪本汉塞外都尉,
居奚侯城,匈奴攻之,绪降,而单于客遇绪,常坐陵上。陵痛其家以李绪而诛,
使人刺杀绪。大阏氏欲杀陵,单于匿之北方,大阏氏死乃还。
单于壮陵,以女妻之,立为右校王,卫律为丁灵王,皆贵用事。卫律者,父
本长水胡人。律生长汉,善协律都尉李延年,延年荐言律使匈奴。使还,会延年
家收,律惧并诛,亡还降匈奴。匈奴爱之,常在单于左右。陵居外,有大事,乃
入议。
昭帝立,大将军霍光、左将军上官桀辅政,素与陵善,遣陵故人陇西任立政
等三人俱至匈奴招陵。立政等至,单于置酒赐汉使者,李陵、卫律皆侍坐。立政
等见陵,未得私语,即目视陵,而数数自循其刀环,握其足,阴谕之,言可还归
汉也。后陵、律持牛酒劳汉使,博饮,两人皆胡服椎结。立政大言曰:“汉已大
赦,中国安乐,主上富于春秋,霍子孟、上官少叔用事。”以此言微动之。陵墨
不应,孰视而自循其发,答曰:“吾已胡服矣!”有顷,律起更衣,立政曰:
“咄,少卿良苦!霍子孟、上官少叔谢女。”陵曰:“霍与上官无恙乎?”立政
曰:“请少卿来归故乡,毋忧富贵。”陵字立政曰:“少公,归易耳,恐再辱,
奈何!”语未卒,卫律还,颇闻余语,曰:“李少卿贤者,不独居一国。范蠡遍
游天下,由余去戎人秦,今何语之亲也!”因罢去。立政随谓陵曰:“亦有意乎?”
陵曰:“丈夫不能再辱。”
陵在匈奴二十余年,元平元年病死。
苏建,杜陵人也。以校尉从大将军青击匈奴,封平陵侯。以将军筑朔方。后
以卫尉为游击将军,从大将军出朔方。后一岁,以右将军再从大将军出定襄,亡
翕侯,失军当斩,赎为庶人。其后为代郡太守,卒官。有三子:嘉为奉车都尉,
贤为骑都尉,中子武最知名。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并为郎,稍迁至栘中厩监。时汉连伐胡,数通
使相窥观,匈奴留汉使郭吉、路充国等,前后十余辈。匈奴使来,汉亦留之以相
当。天汉元年,且鞮侯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曰:“汉天子我丈人行也。”尽
归汉使路充国等。武帝嘉其义,乃遣武以中郎将使持节送匈奴使留在汉者,因厚
赂单于,答其善意。武与副中郎将张胜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余人俱。既至匈
奴,置币遗单于。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
方欲发使送武等,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谋反匈奴中。缑王者,昆邪王姊子也,
与昆邪王俱降汉,后随浞野侯没胡中。及卫律所将降者,阴相与谋劫单于母阏氏
归汉。会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汉时素与副张胜相知,私候胜曰:“闻汉天子甚怨
卫律,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吾母与弟在汉,幸蒙其赏赐。”张胜许之,以货物
与常。后月余,单于出猎,独阏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余人欲发,其一人夜亡,
告之。单于子弟发兵与战。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单于使卫律治其事。张胜闻之,恐前语发,以状语武。武曰:“事如此,此
必及我。见犯乃死,重负国。”欲自杀,胜、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张胜。单于怒,
召诸贵人议,欲杀汉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谋单于,何以复加?宜皆降之。”
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武谓惠等:“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引佩刀
自刺。卫律惊,自抱持武,驰召{殹巫}。凿地为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
以出血。武气绝半日,复息。惠等哭,舆归营。单于壮其节,朝夕遣人候问武,
而收系张胜。
武益愈,单于使使晓武。会论虞常,欲因此时降武。剑斩虞常已,律曰:
“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举剑欲击之,胜请降。律
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复举
剑拟之,武不动。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蒙大恩,赐号称王,拥众
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
武不应。律曰:“君因我降,与君为兄弟,今不听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
乎?”武骂律曰:“女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何以女
为见?且单于信女,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两主,观祸败。南越杀汉
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
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
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
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
使牧羝,羝乳乃得归。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
武既至海上,廪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
旄尽落。积五、六年,单于弟於靬王弋射海上。武能网纺缴,檠弓弩,於靬
王爱之,给其衣食。三岁余,王病,赐武马畜、服匿、穹庐。王死后,人众徙去。
其冬,丁令盗武牛羊,武复穷厄。
初,武与李陵俱为侍中,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久之,单于使陵
至海上,为武置酒设乐,因谓武曰:“单于闻陵与子卿素厚,故使陵来说足下,
虚心欲相待。终不得归汉,空自苦亡人之地,信义安所见乎?前长君为奉车,从
至雍棫阳宫,扶辇下除,触柱折辕,劾大不敬,伏剑自刎,赐钱二百万以葬。
孺卿从祠河东后土,宦骑与黄门驸马争船,推堕驸马河中溺死,宦骑亡,诏使孺
卿逐捕不得,惶恐饮药而死。来时,大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阳陵。子卿妇年少,
闻已更嫁矣。独有女弟二人,两女一男,今复十余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
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时,忽忽如狂,自痛负汉,加以老母系保宫,子卿不欲降,
何以过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灭者数十家,安危不可知,子
卿尚复谁为乎?愿听陵计,勿复有云。”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为陛下所成
就,位列将,爵通侯,兄弟亲近,常愿肝脑涂地。今得杀身自效,虽蒙斧钺汤镬,
诚甘乐之。臣事君,犹子事父也。子为父死亡所恨。愿勿复再言。”陵与武饮数
日,复曰:“子卿壹听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请毕今
日之欢,效死于前!”陵见其至诚,喟然叹曰:“嗟乎,义士!陵与卫律之罪上
通于天。”因泣下沾衿,与武决去。
陵恶自赐武,使其妻赐武牛羊数十头。后陵复至北海上,语武:“区脱捕得
云中生口,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曰上崩。”武闻之,南乡号哭,欧血,旦夕
临数月。
昭帝即位数年,匈奴与汉和亲。汉求武等,匈奴诡言武死。后汉使复至匈奴,
常惠请其守者与俱,得夜见汉使。具自陈过。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
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荒泽中。使者大喜,如惠语以让单于。单于视左右
而惊,谢汉使曰:“武等实在。”于是李陵置酒贺武曰:“今足下还归,扬名于
匈奴,功显于汉室,虽古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何以过子卿!陵虽驽怯,令汉且
贳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奋大辱之积志,庶几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
收族陵家,为世大戮,陵尚复何顾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异域之人,壹别
长绝!陵起舞,歌曰:“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
士众灭兮名已聩。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陵泣下数行,因与武决。单于
召会武官属,前以降及物故,凡随武还者九人。
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师。诏武奉一太守谒武帝园庙,拜为典属国,秩中二千
石,赐钱二百万,公田二顷,宅一区。常惠、徐圣、赵终根皆拜为中郎,赐帛各
二百匹。其余六人老归家,赐钱人十万,复终身。常惠后至右将军,封列侯,自
有传。武留匈奴凡十九岁,始以强壮出,及还,须发尽白。
武来归明年,上官桀、子安与桑弘羊及燕王、盖主谋反。武子男元与安有谋,
坐死。
初,桀、安与大将军霍光争权,数疏光过失予燕王,令上书告之。又言苏武
使匈奴二十年不降,还乃为典属国,大将军长史无功劳,为搜粟都尉,光颛权自
恣。及燕王等反诛,穷治党与,武素与桀、弘羊有旧,数为燕王所讼,子又在谋
中,廷尉奏请逮捕武。霍光寝其奏,免武官。
数年,昭帝崩,武以故二千石与计谋立宣帝,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久
之,卫将军张安世荐武明习故事,奉使不辱命,先帝以为遗言。宣帝即时召武待
诏宦者署,数进见,复为右曹典属国。以武著节老臣,命朝朔望,号称祭酒,甚
优宠之。
武所得赏赐,尽以施予昆弟故人,家不余财。皇后父平恩侯、帝舅平昌侯、
乐昌侯、车骑将军韩增、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皆敬重武。武年老,子前坐事
死,上闵之,问左右:“武在匈奴久,岂有子乎?”武因平恩侯自白:“前发匈
奴时,胡妇适产一子通国,有声问来,愿因使者致金帛赎之。”上许焉。后通国
随使者至,上以为郎。又以武弟子为右曹。武年八十余,神爵二年病卒。
甘露三年,单于始入朝。上思股肱之美,乃图画其人于麒麟阁,法其形貌,
署其官爵、姓名。唯霍光不名,曰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姓霍氏,次曰卫将军富平
侯张安世,次曰车骑将军龙额侯韩增,次曰后将军营平侯赵充国,次曰丞相高平
侯魏相,次曰丞相博阳侯丙吉,次曰御史大夫建平侯杜延年,次曰宗正阳城侯刘
德,次曰少府梁丘贺,次曰太子太傅萧望之,次曰典属国苏武。皆有功德,知名
当世,是以表而扬之,明著中兴辅佐,列于方叔、召虎、仲山甫焉。凡十一人,
皆有传。自丞相黄霸、廷尉于定国、大司农朱邑、京兆尹张敞、右扶风尹翁归及
儒者夏侯胜等,皆以善终,著名宣帝之世,然不得列于名臣之图,以此知其选矣。
赞曰:李将军恂恂如鄙人,口不能出辞,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流涕,
彼其中心诚信于士大夫也。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虽小,可以喻
大。然三代之将,道家所忌,自广至陵,遂亡其宗,哀哉!孔子称“志士仁人,
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使于四方,不辱君命”,苏武有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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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8:57 | 显示全部楼层

卫青霍去病传第二十五

卫青字仲卿。其父郑季,河东平阳人也,以县吏给事侯家。平阳侯曹寿尚武
帝姊阳信长公主。季与主家僮卫媪通,生青。青有同母兄卫长君及姊子夫,子夫
自平阳公主家得幸武帝,故青冒姓为卫氏。卫媪长女君孺,次女少皃,次女则子
夫。子夫男弟步广,皆冒卫氏。
青为侯家人,少时归其父,父使牧羊。民母之子皆奴畜之,不以为兄弟数。
青尝从人至甘泉居室,有一钳徒相青曰:“贵人也,官至封侯。”青笑曰:“人
奴之生,得无笞骂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
青壮,为侯家骑,从平阳主。建元二年春,青姊子夫得入宫幸上。皇后,大
长公主女也,无子,妒。大长公主闻卫子夫幸,有身,妒之,乃使人捕青。青时
给事建章,未知名。大长公主执囚青,欲杀之。其友骑郎公孙敖与壮士往篡之,
故得不死。上闻,乃召青为建章监,侍中。及母昆弟贵,赏赐数日间累千金。君
孺为太仆公孙贺妻。少皃故与陈掌通,上召贵掌。公孙敖由此益显。子夫为夫人。
青为太中大夫。
元光六年,拜为车骑将军,击匈奴,出上谷;公孙贺为轻年将军,出云中;
太中大夫公孙敖为骑将军,出代郡;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出雁门:军各万骑。
青至笼城,斩首虏数百。骑将军敖亡七千骑,卫尉广为虏所得,得脱归,皆当斩,
赎为庶人。贺亦无功。唯青赐爵关内侯。是后匈奴仍侵犯边。语在《匈奴传》。
元朔元年春,卫夫人有男,立为皇后。其秋,青复将三万骑出雁门,李息出
代郡。青斩首虏数千。明年,青复出云中,西至高阙,遂至于陇西,捕首虏数千,
畜百余万,走白羊、楼烦王。遂取河南地为朔方郡。以三千八百户封青为长平侯。
青校尉苏建为平陵侯,张次公为岸头侯。使建筑朔方城。上曰:“匈奴逆天理,
乱人伦,暴长虐老,以盗窃为务,行诈诸蛮夷,造谋籍兵,数为边害。故兴师遗
将,以征厥罪。《诗》不云乎?‘薄伐猃允,至于太原’;‘出车彭彭,城彼朔
方’。今年骑将军青度西河至高阙,获首二千三百级,车辎畜产毕收为卤,已封
为列侯,遂西定河南地,案榆溪旧塞,绝梓领,梁北河,讨薄泥,破符离,斩轻
锐之卒,捕伏听者三千一十七级。执讯获丑,驱马牛羊百有余万,全甲兵而还,
益封青三千八百户。”其后匈奴比岁入代郡、雁门、定襄、上郡、朔方,所杀略
甚众。语在《匈奴传》。
元朔五年春,令青将三万骑出高阙,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
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皆领属车骑将军,俱出朔
方。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俱出右北平。匈奴右贤王当青等兵,以为
汉兵不能至此,饮醉,汉兵夜至,围右贤王。右贤王惊,夜逃,独与其爱妾一人
骑数百驰,溃围北去。汉轻骑校尉郭成等追数百里,弗得,得右贤裨王十余人,
众男女万五千余人,畜数十百万,于是引兵而还。至塞,天子使使者持大将军印,
即军中拜青为大将军,诸将皆以兵属,立号而归。上曰:“大将军青躬率戎士,
师大捷,获匈奴王十有余人,益封青八千七百户。”而封青子伉为宜春侯,子不
疑为阴安侯,子登为发干侯。青固谢曰:“臣幸得待罪行间,赖陛下神灵,军大
捷,皆诸校力战之功也。陛下幸已益封臣青,臣青子在襁褓中,未有勤劳,上幸
裂地封为三侯,非臣待罪行间所以劝士力战之意也。伉等三人何敢受封!”上曰:
“我非忘诸校功也,今固且图之。”乃诏御史曰:“护军都尉公孙敖三从大将军
击匈奴,常护军傅校获王,封敖为合骑侯。都尉韩说从大军出{穴真}浑,至匈奴
右贤王庭,为戏下搏战获王,封说为龙额侯。骑将军贺从大将军获王,封贺为南
窌侯。轻车将军李蔡再从大将军获王,封蔡为乐安侯。校尉李朔、赵不虞、公孙
戎奴各三从大将军获王,封朔为陟轵侯,不虞为随成侯,戎奴为从平侯。将军李
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中郎将绾皆有功,赐爵关内侯。沮、息、如意食邑各三
百户。”其秋,匈奴入代,杀都尉。
明年春,大将军青出定襄,合骑侯敖为中将军,太仆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
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
咸属大将军,斩首数千级而还。月余,悉复出定襄,斩首虏万余人。苏建、赵信
并军三千余骑,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余,汉兵且尽。信故胡人,降为翕侯,见
急,匈奴诱之,遂将其余骑可八百奔降单于。苏建尽亡其军,独以身得亡去,自
归青。青问其罪正闳、长史安、议郎周霸等:“建当云何?”霸曰:“自大将军
出,未尝斩裨将,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闳、安曰:“不然。兵法
‘小敌之坚,大敌之禽也。’今建以数千当单于数万,力战一日余,士皆不敢有
二心。自归而斩之,是示后无反意也。不当斩。”青曰:“青幸得以肺附待罪行
间,不患无威,而霸说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
不敢自擅专诛于境外,其归天子,天子自裁之,于以风为人臣不敢专权,不亦可
乎?”官吏皆曰“善”。遂囚建行在所。
是岁也,霍去病始侯。
霍去病,大将军青姊少皃子也。其父霍仲孺先与少皃通,生去病。及卫皇后
尊,少皃更为詹事陈掌妻。去病以皇后姊子,年十八为侍中。善骑射,再从大将
军。大将军受诏,予壮士,为票姚校尉,与轻勇骑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斩
捕首虏过当。于是上曰:“票姚校尉去病斩首捕虏二千二十八级,得相国、当户,
斩单于大父行籍若侯产,捕季父罗姑比,再冠军,以二千五百户封去病为冠军侯。
上谷太守郝贤四从大将军,捕首虏千三百级,封贤为终利侯。骑干孟已有功,赐
爵关内侯,邑二百户。”
是岁失两将军,亡翕侯,功不多,故青不益封。苏建至,上弗诛,赎为庶人。
青赐千金。是时王夫人方幸于上,甯乘说青曰:“将军所以功未甚多,身食万户,
三子皆为侯者,以皇后故也。今王夫人幸而家族未富贵,愿将军奉所赐千金为王
夫人亲寿。”青以五百金为王夫人亲寿。上闻,问青,青以实对。上乃拜甯乘为
东海都尉。
校尉张赛从大将军,以尝使大夏,留匈奴中久,道军,知善水草处,军得以
无饥渴,因前使绝国功,封骞为博望侯。
去病侯三岁,元狩二年春为票骑将军,将万骑出陇西,有功。上曰:“票骑
将军率戎士逾乌盭,讨脩濮,涉狐奴,历五王国,辎重人众摄詟者弗取,几获单
于子。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有余里,合短兵,鏖皋兰下,杀折兰王,斩卢侯王,
锐悍者诛,全甲获丑,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捷首虏八千九百六十级,收休
屠祭天金人,师率减什七,益封去病二千二百户。”
其夏,去病与合骑侯敖俱出北地,异道。博望侯张赛、郎中令李广俱出右北
平,异道。广将四千骑先至,骞将万骑后。匈奴左贤王将数万骑围广,广与战二
日,死者过半,所杀亦过当。骞至,匈奴引兵去。骞坐行留,当斩,赎为庶人。
而去病出北地,遂深入,合骑侯失道,不相得。去病至祁连山,捕首虏甚多。上
曰:“票骑将军涉钧耆,济居延,遂臻小月氏,攻祁连山,扬武乎鱳得,得单
于单桓、酋涂王,及相国、都尉以众降下者二千五百人,可谓能舍服知成而止矣。
捷首虏三万二百,获五王,王母、单于阏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
都尉六十三人,师大率减什三,益封去病五千四百户。赐校尉从至小月氏者爵左
庶长。鹰击司马破奴再从票骑将军斩脩濮王,捕稽且王,右千骑将得王、王母各
一人,王子以下四十一人,捕虏三千三百三十人,前行捕虏千四百人,封破奴为
从票侯。校尉高不识从票骑将军捕呼于耆王王子以下十一人,捕虏千七百六十八
人,封不识为宜冠侯。校尉仆多有功,封为煇渠侯。”合骑侯敖坐行留不与票骑
将军会,当斩,赎为庶人。诸宿将所将士马兵亦不如去病,去病所将常选,然亦
敢深入,常与壮骑先其大军,军亦有天幸,未尝困绝也。然而诸宿将常留落不耦。
由此去病日以亲贵,比大将军。
其后,单于怒浑邪王居西方数为汉所破,亡数万人,以票骑之兵也,欲召诛
浑邪王。浑邪王与休屠王等谋欲降汉,使人先要道边。是时,大行李息将城河上,
得浑邪王使,即驰传以闻。上恐其以诈降而袭边,乃令去病将兵往迎之。去病既
渡河,与浑邪众相望。浑邪裨王将见汉军而多欲不降者,颇遁去。去病乃驰入,
得与浑邪王相见,斩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独遗浑邪王乘传先诣行在所,尽将其众
渡河,降者数万人,号称十万。
既至长安,天子所以赏赐数十巨万。封浑邪王万户,为漯阴侯。封其裨王呼
毒尼为下摩侯,雁疪为煇渠侯,禽黎为河綦侯,大当户调虽为常乐侯。于是
上嘉去病之功,曰:“票骑将军去病率师征匈奴,西域王浑邪王及厥众萌咸奔于
率,以军粮接食,并将控弦万有余人,诛獟悍,捷者虏八千余级,降异国之王
三十二。战士不离伤,十万之众毕怀集服。仍兴之劳,爰及河塞,庶几亡患,以
千七百户益封票骑将军。减陇西、北地、上郡戍卒之半,以宽天下繇役。”乃分
处降者干边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为属国。其明年,匈奴入右北平、
定襄、杀略汉千余人。
其明年,上与诸将议曰:“翕侯赵信为单于画计,常以为汉兵不能度幕轻留,
今大发卒,其势必得所欲。”是岁元狩四年也。春,上令大将军青、票骑将军去
病各五万骑,步兵转者踵军数十万,而敢力战深入之士皆属去病。去病始为出定
襄,当单于。捕虏,虏言单于东,乃更令去病出代郡,令青出定襄。郎中令李广
为前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主爵赵食其为右将军,平阳侯襄为后将军,皆
属大将军。赵信为单于谋曰:“汉兵即度幕,人马罢,匈奴可坐收虏耳。”乃悉
远北其辎重,皆以精兵待幕北。而适直青军出塞千余里,见单于兵陈而待,于是
青令武刚车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匈奴亦纵万骑。会日且人,而大风
起,沙砾击面,两军不相见,汉益纵左右翼绕单于。单于视汉兵多,而士马尚强,
战而匈奴不利,薄莫,单于遂乘六骡,壮骑可数百,直冒汉围西北驰去。昏,汉
匈奴相纷挐,杀伤大当。汉军左校捕虏,言单于未昏而去,汉军因发轻骑夜追之,
青因随其后。匈奴兵亦散走。会明,行二百余里,不得单于,颇捕斩首虏万余级,
遂至窴颜山赵信城,得匈奴积粟食军。军留一日而还,悉烧其城余粟以归。
青之与单于会也,而前将军广、右将军食其军别从东道,或失道。大将军引
还,过幕南,乃相逢。青欲使使归报,令长史簿责广,广自杀。食其赎为庶人。
青军入塞,凡斩首虏万九千级。
是时,匈奴众失单于十余日,右谷蠡王自立为单于。单于后得其众,右王乃
去单于之号。
去病骑兵车重与大将军军等,而亡裨将。悉以李敢等为大校,当裨将,出代、
右北平二千余里,直左方兵,所斩捕功已多于青。
既皆还,上曰:“票骑将军去病率师躬将所获荤允之士,约轻赍,绝大幕,
涉获单于章渠,以诛北车耆,转击左大将双,获旗鼓,历度难侯,济弓卢,获屯
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
登临翰海,执讯获丑七万有四百四十三级,师率减什二,取食于敌,卓行殊远而
粮不绝。以五千八百户益封票骑将军。右北平太守路博德属票骑将军,会兴城,
不失期,从至梼余山,斩首捕虏二千八百级,封博德为邳离侯。北地都尉卫山从
票骑将军获王,封王为义阳侯。故归义侯因淳王复陆友、楼剸王伊即靬皆从票
骑将军有功,封复陆支为杜侯,伊即靬为众利侯。从票侯破奴、昌武侯安稽从
票骑有功,益封各三百户。渔阳太守解、校尉敢皆获鼓旗,赐爵关内侯,解食邑
三百户,敢二百户。校尉自为爵左庶长。”军吏卒为官,赏赐甚多。而青不得益
封,吏卒无封者。唯西河太守常惠、云中太守遂成受赏,遂成秩诸侯相,赐食邑
二百户,黄金百斤,惠爵关内侯。
两军之出塞,塞阅官及私马凡十四万匹,而后入塞者不满三万匹。乃置大司
马位,大将军、票骑将军皆为大司马。定令,令票骑将军秩禄与大将军等。自是
后,青日衰而去病日益贵。青故人门下多去,事去病,辄得官爵,唯独任安不肯
去。
去病为人少言不泄,有气敢往。上尝欲教之吴、孙兵法,对曰:“顾方略何
如耳,不至学古兵法。”上为治第,令视之,对曰:“匈奴不灭,无以家为也。”
由此上益重爱之。然少而侍中,贵不省士。其从军,上为遣太官赍数十乘,既还,
重车余弃粱肉,而士有饥者。其在塞外,卒乏粮,或不能自振,而去病尚穿域
躢鞠也。事多此类。青仁,喜士退让,以和柔自媚于上,然于天下未有称也。
去病自四年军后三岁,元狩六年薨。上悼之,发属国玄甲,军陈自长安至茂
陵,为冢象祁连山。谥之并武与广地日景桓侯。子嬗嗣。嬗字子侯,上爱之,幸
其壮而将之。为奉车都尉,从封泰山而薨。无子,国除。
自去病死后,青长子宜春侯伉坐法失侯。后五岁,伉弟二人,阴安侯不疑、
发干侯登,皆坐酎金失侯。后二岁,冠军侯国绝。后四年,元封五年,青薨,谥
曰烈侯。子伉嗣,六年坐法免。
自青围单于后十四岁而卒,竟不复击匈奴者,以汉马少,又方南诛两越,东
伐朝鲜,击羌、西南夷,以故久不伐胡。
初,青既尊贵,而平阳侯曹寿有恶疾就国,长公主问:“列侯谁贤者?”左
右皆言大将军。主笑曰:“此出吾家,常骑从我,奈何?”左右曰:“于今尊贵
无比。”于是长公主风白皇后,皇后言之,上乃诏青尚平阳主。与主合葬,起冢
象卢山云。
最大将军青凡七出击匈奴,斩捕首虏五万余级。一与单于战,收河南地,置
朔方郡。再益封,凡万六千三百户;封三子为侯,侯千三百户,并之二万二百户。
其裨将及校尉侯者九人,为特将者十五人,李广、张骞、公孙贺、李蔡、曹襄、
韩说、苏建皆自有传。
李息,郁郅人也,事景帝。至武帝立八岁,为材官将军,军马邑;后六岁,
为将军,出代;后三岁,为将军,从大将军出朔方:皆无功。凡三为将军,其后
常为大行。
公孙敖,义渠人,以郎事景帝。至武帝立十二岁,为骑将军,出代,亡卒七
千人,当斩,赎为庶人。后五岁,以校尉从大将军,封合骑侯。后一岁,以中将
军从大将军再出定襄,无功。后二岁,以将军出北地,后票骑期,当斩,赎为庶
人。后二岁,以校尉从大将军,无功。后十四岁,以因杅将军筑受降城。七岁,
复以因杅将军再出击匈奴,至余吾,亡士多,下吏,当斩,诈死,亡居民间五、
六岁。后觉,复系。坐妻为巫蛊,族。凡四为将军。
李沮,云中人,事景帝。武帝立十七岁,以左内史为强弩将军。后一岁,复
为强弩将军。
张次公,河东人,以校尉从大将军,封岸头侯。其后太后崩,为将军,军北
军。后一岁,复从大将军。凡再为将军,后坐法失侯。
赵信,以匈奴相国降,为侯,武帝立十八岁,为前将军,与匈奴战,败,降
匈奴。
赵食其,礻殳祤人。武帝立十八年,以主爵都尉从大将军,斩首六百六十
级。元狩三年,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明年,为右将军,从大将军出定襄,迷
失道,当斩,赎为庶人。
郭昌,云中人,以校尉从大将军。元封四年,以太中大夫为拔胡将军,屯朔
方。还击昆明,无功,夺印。
荀彘,太原广武人,以御见,侍中,用校尉数从大将军。元封三年,为左将
军击朝鲜,无功,坐捕楼船将军诛。
最票骑将军去病凡六出击匈奴,其四出以将军,斩首虏十一万余级。浑邪王
以众降数万,开河西酒泉之地,西方益少胡寇。四益封,凡万七千七百户。其校
尉吏有功侯者六人,为将军者二人。
路博德,西河平州人,以右北平太守从票骑将军,封邳离侯。票骑死后,博
德以卫尉为伏波将军,伐破南越,益封。其后坐法失侯。为强弩都尉,屯居延,
卒。
赵破奴,太原人。尝亡入匈奴,已而归汉,为票骑将军司马。出北地,封从
票侯,坐酎金失侯。后一岁,为匈河将军,攻胡至匈河水,无功。后一岁,击虏
楼兰王,后为浞野侯。后六岁,以浚稽将军将二万骑击匈奴左王。左王与战,兵
八万骑围破奴,破奴为虏所得,遂没其军。居匈奴中十岁,复与其太子安国亡入
汉。后坐巫蛊,族。
自卫氏兴,大将军青首封,其后支属五人为侯。凡二十四岁而五侯皆夺国。
征和中,戾太子败,卫氏遂灭。而霍去病弟光贵盛,自有传。
赞曰:苏建尝说责:“大将军至尊重,而天下之贤士大夫无称焉,愿将军观
古名将所招选者,勉之哉!”青谢曰:“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常切齿。
彼亲待士大夫,招贤黜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职而已,何与招士!”
票骑亦方此意,为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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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8:58 | 显示全部楼层

董仲舒传第二十六

董仲舒,广川人也。少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下帷讲诵,弟子传以久
次相授业,或莫见其面。盖三年不窥园,其精如此。进退容止,非礼不行,学士
皆师尊之。
武帝即位,举贤良文学之士前后百数,而仲舒以贤良对策焉。
制曰:“朕获承至尊休德,传之亡穷,而施之罔极,任大而守重,是以夙夜
不皇康宁,永惟万事之统,犹惧有阙。故广延四方之豪俊,郡国诸侯公选贤良修
洁博习之士,欲闻大道之要,至论之极。今子大夫褎然为举首,朕甚嘉之。子
大夫其精心致思,朕垂听而问焉。
盖闻五帝三王之道,改制作乐而天下洽和,百王同之。当虞氏之乐莫盛于
《韶》,于周莫盛于《勺》。圣王已没,钟鼓管弦之声未衰,而大道微缺,陵夷
至乎桀、纣之行,王道大坏矣。夫五百年之间,守文之君,当涂之士,欲则先王
之法以戴翼其世者甚众,然犹不能反,日以仆灭,至后王而后止,岂其所持操或
誖缪而失其统与?固天降命不查复反,必推之于大衰而后息与?乌乎!凡所为
屑屑,夙兴夜寐,务法上古者,又将无补与?三代受命,其符安在?灾异之变,
何缘而起?性命之情,或夭或寿,或仁或鄙,习闻其号,未烛厥理。伊欲风流而
令行,刑轻而奸改,百姓和乐,政事宣昭,何修何饬而膏露降,百谷登,德润四
海,泽臻草木,三光全,寒暑平,受天之祜,享鬼神之灵,德泽洋溢,施乎方外,
延及群生?
子大夫明先圣之业,习俗化之变,终始之序,讲闻高谊之日久矣,其明以谕
朕。科别其条,勿猥勿并,取之于术,慎其所出。乃其不正不直,不忠不极,枉
于执事,书之不泄,兴于朕躬,毋悼后害。子大夫其尽心,靡有所隐,朕将亲览
焉。
仲舒对曰:
陛下发德音,下明诏,求天命与情性,皆非愚臣之所能及也。臣谨案《春秋》
之中,视前世已行之事,以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
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
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自非大亡道之世者,天尽欲扶持而全安之,
事在强勉而已矣。强勉学习,则闻见博而知益明;强勉行道,则德日起而大有功:
此皆可使还至而有效者也。《诗》曰“夙夜匪解”,《书》云“茂哉茂哉!”皆
强勉之谓也。
道者,所繇适于治之路也,仁义礼乐皆其具也。故圣王已没,而子孙长久安
宁数百岁,此皆礼乐教化之功也。王者未作乐之时,乃用先五之乐宜于世者,而
以深入教化于民。教化之情不得,雅颂之乐不成,故王者功成作乐,乐其德也。
乐者,所以变民风,化民俗也;其变民也易,其化人也著。故声发于和而本于情,
接于肌肤,臧于骨髓。故王道虽微缺,而管弦之声未衰也。夫虞氏之不为政久矣,
然而乐颂遗风犹有存者,是以孔子在齐而闻《韶》也。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恶危
亡,然而政乱国危者甚众,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繇者非其道,是以政日以仆灭也。
夫周道衰于幽、厉,非道亡也,幽、厉不繇也。至于宣王,思昔先王之德,兴滞
补弊,明文、武之功业,周道粲然复兴,诗人美之而作,上天晁之,为生贤佐,
后世称通,至今不绝。此夙夜不解行善之所致也。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也。故治乱废兴在于己,非天降命不得可反,其所操持誖谬失其统也。
臣闻天之所大奉使之王者,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至者,此受命之符也。天
下之人同心归之,若归父母,故天瑞应诚而至。《书》曰“白鱼入于王舟,有火
复于王屋,流为乌”,此盖受命之符也。周公曰“复哉复哉”,孔子曰“德不孤,
必有邻”,皆积善累德之效也。及至后世,淫佚衰微,不能统理群生,诸侯背畔,
残贱良民以争壤土,废德教而任刑罚。刑罚不中,则生邪气;邪气积于下,怨恶
畜于上。上下不和,则阴阳缪盭而娇孽生矣。此灾异所缘而起也。
臣闻命者天之令也,性者生之质也,情者人之欲也。或夭或寿,或仁或鄙,
陶冶而成之,不能粹美,有治乱之所在,故不齐也。孔子曰:“君子之德风,小
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故尧、舜行德则民仁寿,桀、纣行暴则民鄙夭。未
上之化下,下之从上,犹泥之在钧,唯甄者之所为,犹金之在熔,唯冶者之所铸。
“绥之斯俫,动之斯和”,此之谓也。
臣谨案《春秋》之文,求王道之端,得之于正。正次王,王次春。春者,天
之所为也;正者,王之所为也。其意曰,上承天之所为,而下以正其所为,正王
道之端云尔。然则王者欲有所为,宜求其端于天。天道之大者在阴阳。阳为德,
阴为刑;刑主杀而德主生。是故阳常居大夏,而以生育养长为事;阴常居大冬,
而积于空虚不用之处。以此见天之任德不任刑也。天使阳出布施于上而主岁功,
使阴入伏于下而时出佐阳;阳不得阴之助,亦不能独成岁。终阳以成岁为名,此
天意也。王者承天意以从事,故任德教而不任刑。刑者不可任以治世,犹阴之不
可任以成岁也。为政而任刑,不顺于天,故先王莫之肯为也。今废先王德教之官,
而独任执法之吏治民,毋乃任刑之意与!孔子曰:“不教而诛谓之虐。”虐政用
于下,而欲德教之被四海,故难成也。
臣谨案《春秋》谓一元之意,一者万物之所从始也,元者辞之所谓大也。谓
一为元者,视大始而欲正本也。《春秋》深探其本,而反自贵者始。故为人君者,
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四方正,
远近莫敢不壹于正,而亡有邪气奸其间者。是以阴阳调而风雨时,群生和而万民
殖,五谷孰而草木茂,天地之间被润泽而大丰美,四海之内闻盛德而皆徕臣,诸
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毕至,而王道终矣。
孔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自悲可致此物,而身卑贱不
得致也。今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居得致之位,操可致之势,又有能致之资,
行高而恩厚,知明而意美,爱民而好士,可谓谊主矣。然而天地未应而美祥莫至
者,何也?凡以教化不立而万民不正也。夫万民之从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
化堤防之,不能止也。是故教化立而奸邪皆止者,其堤防完也;教化废而奸邪并
出,刑罚不能胜者,其堤防坏也。古之王者明于此,是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
教化为大务。立太学以教于国,设痒序以化于邑,渐民以仁,摩民以谊,节民以
礼,故其刑罚甚轻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习俗美也。
圣王之继乱世也,扫除其迹而悉去之,复修教化而崇起之。教化已明,习俗
已成,子孙循之,行五六百岁尚未败也。至周之末世,大为亡道,以失天下。秦
继其后,独不能改,又益甚之,重禁文学,不得挟书,弃捐礼谊而恶闻之,其心
欲尽灭先圣之道,而颛为自恣苟简之治,故立为天子十四岁而国破亡矣。自古以
来,未尝有以乱济乱,大败天下之民如秦者也。其遗毒余烈,至今未灭,使习俗
薄恶,人民嚚顽,抵冒殊扞,孰烂如此之甚者也。孔子曰:“腐朽之木不可雕也,
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今汉继秦之后,如朽木、粪墙矣,虽欲善治之,亡可奈何。
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诈起,如以汤止沸,抱薪救火,愈甚亡益也。窃譬之琴瑟不
调,甚者必解而更张之,乃可鼓也;为政而不行,甚者必变而更化之,乃可理也。
当更张而不更张,虽有良工不能善调也:当更化而不更化,虽有大贤不能善治也。
故汉得天下以来,常欲善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于当更化而不更化也。古人
有言曰:“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今临政而愿治七十余岁矣,不如退而更
化;更化则可善治,善治则灾害日去,福禄日来。《诗》云:“宜民宜人,受禄
于人。”为政而宜于民者,固当受禄于天。夫仁、谊、礼、知、信五常之道,王
者所当修饬也;五者修饬,故受天之晁,而享鬼神之灵,德施于方外,延及群生
也。
天子览其对而异焉,乃复册之曰:
制曰:盖闻虞舜之时,游于岩郎之上,垂拱无为,而天下太平。周文王至于
日昃不暇食,而宇内亦治。夫帝王之道,岂不同条共贯与?何逸劳之殊也?
盖俭者不造玄黄旌旗之饰。及至周室,设两观,乘大路,朱干玉戚,八佾陈
于庭,而颂声兴。夫帝王之道岂异指哉?或曰良玉不瑑,又曰非文亡以辅德,
二端异焉。
殷人执五刑以督奸,伤肌肤以惩恶。成、康不式,四十余年天下不犯,囹圄
空虚。秦国用之,死者甚众,刑者相望,秏矣哀哉!
乌乎!朕夙寤晨兴,惟前帝王之宪,永思所以奉至尊,章洪业,皆在力本任
贤。今朕亲耕籍田以为农先,劝孝弟,崇有德,使者冠盖相望,问勤劳,恤孤独,
尽思极神,功烈休德未始云获也。今阴阳错缪,氛气充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济,
廉耻贸乱,贤不肖浑淆,未得其真,故详延特起之士,庶几乎!今子大夫待诏百
有余人,或道世务而未济,稽诸上古之不同,考之于今而难行,毋乃牵于文系而
不得骋与?将所繇异术,所闻殊方与?各悉对,著于篇,毋讳有司。明其指略,
切磋究之。以称朕意。
仲舒对曰:
臣闻尧受命,以天下为忧,而未以位为乐也,故诛逐乱臣,务求贤圣,是以
得舜、禹、稷、卨、咎繇。众圣辅德,贤能佐职,教化大行,天下和洽,万民皆
安仁乐谊,各得其宜,动作应礼,从容中道。故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
仁,”此之谓也。尧在位七十载,乃逊于位以禅虞舜。尧崩,天下不归尧子丹朱
而归舜。舜知不可辟,乃即天子之位,以禹为相,因尧之辅佐,继其统业,是以
垂拱无为而天下治。孔子曰“《韶》尽美矣,又尽善矣”,此之谓也。至于殷纣,
逆天暴物,杀戮贤知,残贼百姓。伯夷、太公皆当世贤者,隐处而不为臣。守职
之人皆奔走逃亡,入于河海。天下秏乱,万民不安,故天下去殷而从周。文王
顺天理物,师用贤圣,是以闳夭、大颠、散宜生等亦聚于朝廷。爱施兆民,天下
归之,故太公起海滨而即三公也。当此之时,纣尚在上,尊卑昏乱,百姓散亡,
故文王悼痛而欲安之,是以日昃而不暇食民。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系万事,
见素王之文焉。由此观之,帝王之条贯同,然而劳逸异者,所遇之时异也。孔子
曰“《武》尽美矣,未尽善也”,此之谓也。
臣闻制度文采玄黄之饰,所以明尊卑,异贵贱,而劝有德也。故《春秋》受
命所先制者,改正朔,易服色,所以应天也。然则官至旌旗之制,有法而然者也。
故孔子曰:“奢则不逊,俭则固。”俭非圣人之中制也。臣闻良玉不瑑,资质
润美,不待刻瑑,此亡异于达巷党人不学而自知也。然则常玉不瑑,不成文
章;君子不学,不成其德。
臣闻圣王之治天下也,少则习之学,长则材诸位,爵禄以养其德,刑罚以威
其恶,故民晓于礼谊而耻犯其上。武王行大谊,平残贼,周公作礼乐以文之,至
于成康之隆,囹圄空虚四十余年,此亦教化之渐而仁谊之流,非独伤肌肤之效也。
至秦则不然。师申商之法,行韩非之说,憎帝王之道,以贪狼为俗,非有文德以
教训于下也。诛名而不察实,为善者不必免,而犯恶者未必刑也。是以百官皆饰
虚辞而不顾实,外有事君之礼,内有背上之心;造伪饰诈,趣利无耻;又好用憯
酷之吏,赋敛亡度,竭民财力,百姓散亡,不得从耕织之业,群盗并起。是以刑
者甚众,死者相望,而奸不息,俗化使然也。故孔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
民免而无耻”,此之谓也。
今陛下并有天下,海内莫不率服,广览兼听,极群下之知,尽天下之美,至
德昭然,施于方外。夜郎、康居,殊方万里,说德归谊,此太平之致也。然而功
不加于百姓者,殆王心来加焉。曾子曰:“尊其所闻,则高明矣;行其所知,则
光大矣。高明光大,不在于它,在乎加之意而已。”愿陛下因用所闻,设诚于内
而致行之,则三王何异哉!
陛下亲耕籍田以为农先,夙寤晨兴,忧劳万民,思维往古,而务以求贤,此
亦尧、舜之用心也,然而未云获者,士素不厉也。夫不素养士而欲求贤,譬犹不
琢玉而求文采也。故养士之大者,莫大乎太学;太学者,贤士之所关也,教化之
本原也。今以一郡一国之众,对亡应书者,是王道往往而绝也。臣愿陛下兴太学,
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数考问以尽其材,则英俊宜可得矣。今之郡守、县令,
民之师帅,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师帅不贤,则主德不宣,恩泽不流。今吏既亡
教训于下,或不承用主上之法,暴虐百姓,与奸为市,贫穷孤弱,冤苦失职,甚
不称陛下之意。是以阴阳错缪,氛气弃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济,皆长吏不明,
使至于此也。
夫长吏多出于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选郎吏,又以富訾,未必贤也。且
古所谓功者,以任官称职为差,非谓积日累久也。故小材虽累日,不离于小官;
贤材虽未久,不害为辅佐。是以有司竭力尽知,务治其业而以赴功。今则不然。
累日以取贵,积久以致官,是以廉耻贸乱,贤不肖浑淆,未得其真。臣愚以为使
诸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择其吏民之贤者,岁贡各二人以给宿卫,且以观大臣之
能;所贡贤者有赏,所贡不肖者有罚。夫如是,诸侯、吏二千石皆尽心于求贤,
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遍得天下之贤人,则三王之盛易为,而尧、舜之名可及
也。毋以日月为功,实试贤能为上,量材而授官,录德而定位,则廉耻殊路,贤
不肖异处矣。陛下加惠,宽臣之罪,令勿牵制于文,使得切磋究之,臣敢不尽愚!
于是天子复册之。
制曰:盖闻“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善言古者必有验于今”。故朕垂问乎天
人之应,上嘉唐虞,下悼桀、纣,浸微浸灭浸明浸昌之道,虚心以改。今子大夫
明于阴阳所以造化,习于先圣之道业,然而文采未极,岂惑乎当世之务哉?条贯
靡竟,统纪未终,意朕之不明与?听若眩与?夫三王之教所祖不同,而皆有失,
或谓久而不易者道也,意岂异哉?今子大夫既已著大道之极,陈治乱之端矣,其
悉之究之,孰之复之。《诗》不云乎,“嗟尔君子,毋常安息,神之听之,介尔
景福。”朕将亲览焉,子大夫其茂明之。
仲舒复对曰:
臣闻《论语》曰:“有始有卒者,其唯圣人虖!”今陛下幸加惠,留听于承
学之臣,复下明册,以切其意,而究尽圣德,非愚臣之所能具也。前所上对,条
贯靡竟,统纪不终,辞不别白,指不分明,此臣浅陋之罪也。
册曰:“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善言古者必有验于今。”臣闻天者群物之祖
也。故遍覆包函而无所殊,建日月风雨以和之,经阴阳寒暑以成之。故圣人法天
而立道,亦溥爱而亡私,布德施仁以厚之,设谊立礼以导之。春者天之所以生也,
仁者君之所以爱也;夏者天之所以长也,德者君之所以养也;霜者天之所以杀也,
刑者君之所以罚也。繇此言之,天人之征,古今之道也。孔子作《春秋》,上揆
之天道,下质诸人情,参之于古,考之于今。故《春秋》之所讥,灾害之所加也;
《春秋》之所恶,怪异之所施也。书邦家之过,兼灾异之变;以此见人之所为,
其美恶之极,乃与天地流通而往来相应,此亦言天之一端也。古者修教训之官,
务以德善化民,民已大化之后,天下常亡一人之狱矣。今世废而不修,亡以化民,
民以故弃行谊而死财利,是以犯法而罪多,一岁之狱以万千数。以此见古之不可
不用也,故《春秋》变古则讥之。天令之谓命,命非圣人不行;质朴之谓性,性
非教化不成;人欲之谓情,情非度制不节。是故王者上谨于承天意,以顺命也;
下务明教化民,以成性也;正法度之宜,别上下之序,以防欲也;修此三者,而
大本举矣。人受命于天,固超然异于群生,入有父子兄弟之亲,出有君臣上下之
谊,会聚相遇,则有耆老长幼之施,粲然有文以相接,欢然有恩以相爱,此人之
所以贵也。生五谷以食之,桑麻以衣之,六畜以养之,服牛乘马,圈豹槛虎,是
其得天之灵,贵于物也。故孔子曰:“天地之性人为贵。”明于天性,知自贵于
物;知自贵于物,然后知仁谊;知仁谊,然后重礼节;重礼节,然后安处善;安
处善,然后乐循理;乐循理,然后谓之君之。故孔子曰“不知命,亡以为君子”,
此之谓也。
册曰:“上嘉唐、虞,下悼桀、纣,浸微浸灭浸明浸昌之道,虚心以改。”
臣闻众少成多,积小致臣,故圣人莫不以晻致明,以微致显。是以尧发于诸侯,
舜兴乎深山,非一日而显也,盖有渐以致之矣。言出于已,不可塞也;行发于身,
不可掩也。言行,治之大者,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故尽小者大,慎微者著。
《诗》云:“惟此文王,小心翼翼。”胡尧兢兢日行其道,而舜业业日致其孝,
善积而名显,德章而身尊,以其浸明浸昌之道也。积善在身,犹长日加益,而人
不知也;积恶在身,犹火之销膏,而人不见也。非明乎情性察乎流俗者,孰能知
之?此唐、虞之所以得令名,而桀、纣之可为悼惧者也。夫善恶之相从,如景乡
之应形声也。故桀、纣暴谩,谗贼并进,贤知隐伏,恶日显,国日乱,晏然自以
如日在天,终陵夷而大坏。夫暴逆不仁者,非一日而亡也,亦以渐至,故桀、纣
虽亡道,然犹享国十余年,此其浸微浸灭之道也。
册曰:“三王之教所祖不同,而皆有失,或谓久而不易者道也,意岂异哉?”
臣闻夫乐而不乱复而不厌者谓之道;道者万世之弊,弊者道之失也。先王之道必
有偏而不起之处,故政有眊而不行,举其偏者以补其弊而已矣。三王之道所祖
不同,非其相反,将以救溢扶衰,所遭之变然也。故孔子曰:“亡为而治者,其
舜乎!”改正朔,易服色,以顺天命而已;其余尽循尧道,何更为哉!故王者有
改制之名,亡变道之实。然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者,所继之救,当用此也。
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
者,虽百世可知也。”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夏因于虞,而独不言所损益
者,其道如一而所上同也。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是以禹继舜,
舜继尧,三圣相受而守一道,亡救弊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损益也。繇是观之,继
治世者其道同,继乱世者其道变。今汉继大乱之后,若宜少损周之文致,用夏之
忠者。
陛下有明德嘉道,愍世欲之靡薄,悼王道之不昭,故举贤良方正之士,论议
考问,将欲兴仁谊之林德,明帝王之法制,建太平之道也。臣愚不肖,述所闻,
诵所学,道师之言,廑能勿失耳。若乃论政事之得失,察天下之息耗,此大臣辅
佐之职,三公九卿之任,非臣仲舒所能及也,然而臣窃有怪者。夫古之天下亦今
之天下,今之天下亦古之天下,共是天下,古以大治,上下和睦,习俗美盛,不
令而行,不禁而止,吏亡奸邪,民亡盗贼,囹圄空虚,德润草木,泽被四海,凤
皇来集,麒麟来游,以古准今,壹何不相逮之远也!安所缪盭而陵夷若是?意者
有所失于古之道与?有所诡于天之理与?试迹之于古,返之于天,党可得见乎。
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齿者去其角,傅其翼者两其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
也。古之所予禄者,不食于力,不动于末,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与天同意者也。
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况人乎!此民之所以嚣嚣苦不足也。身宠而载
高位,家温而食厚禄,因乘富贵之资力,以与民争利于下,民安能如之哉!是故
众其奴婢,多其牛羊,广其田宅,博其产业,畜其积委,务此而亡已,以迫蹴民,
民日削月浸,浸以大穷。富者奢侈羡溢,贫者穷急愁苦;穷急愁苦而不上救,则
民不乐生;民不乐生,尚不避死,安能避罪!此刑罚之所以蕃而奸邪不可胜者也。
故受禄之家,食禄而已,不与民争业,然后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此上天之理,
而亦太古之道,天子之所宜法以为制,大夫之所当循以为行也。故公仪子相鲁,
之其家见织帛,怒而出其妻,食于舍而茹葵,愠而拔其葵,曰:“吾已食禄,又
夺园夫红女利乎!”古之贤人君子在列位者皆如是,是故下高其行而从其教,民
化其廉而不贪鄙。及至周室之衰,其卿大夫缓于谊而急于利,亡推让之风而有争
田之讼。故诗人疾而刺之,曰:“节彼南山,惟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
尔好谊,则民乡仁而俗善;尔好利,则民好邪而俗败。由是观之,天子大夫者,
下民之所视效,远方之所四面而内望也。近者视而放之,远者望而效之,岂可以
居贤人之位而为庶人行哉!夫皇皇求财利常恐乏匮者,庶人之意也;皇求仁义常
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易》曰:“负且乘,致寇至。”乘车者君子之位
也,负担着小人之事也,此言居君子之位而为庶人之行者,其患祸必至也。若居
君子之位,当君子之行,则舍公仪休之相鲁,亡可为者矣。
《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
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
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
度可明,民知所从矣。
对既毕,天子以仲舒为江都相,事易王。易王,帝兄,素骄,好勇。仲舒以
礼谊匡正,王敬重焉。久之,王问仲舒曰:“粤王勾践与大夫泄庸、种、蠡谋伐
吴,遂灭之。孔子称殷有三仁,寡人亦以为粤有三仁。桓公决疑于管仲,寡人决
疑于君。”仲舒对曰:“臣愚不足以奉大对。闻昔者鲁君问柳下惠:‘吾欲伐齐,
何如?’柳下惠曰:‘不可。’归而有忧色,曰:‘吾闻伐国不问仁人,此言何
为至于我哉!’徒见问耳,且犹羞之,况设诈以伐吴乎?由此言之,粤本无一仁。
夫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是以仲尼之门,五尺之童羞称五
伯,为其先诈力而后仁谊也。苟为诈而已,故不足称于大君子之门也。五伯比于
他诸侯为贤,其比三王,犹武夫之与美玉也。”王曰:“善。”
仲舒治国,以《春秋》灾异之变推阴阳所以错行,故求雨,闭诸阳,纵诸阴,
其止雨反是;行之一国,未尝不得所欲。中废为中大夫。先是辽东高庙、长陵高
园殿灾,仲舒居家推说其意,草稿未上,主父偃候仲舒,私见,嫉之,窃其书而
奏焉。上召视诸儒,仲舒弟子吕步舒不知其师书,以为大愚。于是下仲舒吏,当
死,诏赦之,仲舒遂不敢复言灾异。
仲舒为人廉直。是时方外攘四夷,公孙弘治《春秋》不如仲舒,而弘希世用
事,位至公卿。仲舒以弘为从谀,弘嫉之。胶西王亦上兄也,尤纵恣,数害吏二
千石。弘乃言于上曰:“独董仲舒可使相胶西王。”胶西王闻仲舒大儒,善待之。
仲舒恐久获罪,病免。凡相两国,辄事骄王,正身以率下,数上疏谏争,教令国
中,所居而治。及去位归居,终不问家产业,以修学著书为事。
仲舒在家,朝廷如有大议,使使者及廷尉张汤就其家而问之,其对皆有明法。
自武帝初立,魏其、武安侯为相而隆儒矣。及仲舒对册,推明孔氏,抑黜百家。
立学校之官,州郡举茂材孝廉,皆自仲舒发之。年老,以寿终于家,家徙茂陵,
子及孙皆以学至大官。
仲舒所著,皆明经术之意,及上疏条教,凡百二十三篇。而说《春秋》事得
失,《闻举》、《玉杯》、《蕃露》、《清明》、《竹林》之属,复数十篇,十
余万言,皆传于后世。掇其切当世施朝廷者著于篇。
赞曰:刘向称:“董仲舒有王佐之材,虽伊、吕亡以加,管、晏之属,伯者
之佐,殆不及也。”至向子歆以为:“伊、吕乃圣人之耦,王者不得则不兴。故
颜渊死,孔子曰‘噫!天丧余。’唯此一人为能当之,自宰我、子赣、子游、子
夏不与焉。仲舒遭汉承秦灭学之后,《六经》离析,下帷发愤,潜心大业,令后
学者有所统壹,为群儒首。然考其师友渊源所渐,犹未及乎游、夏,而曰管、晏
弗及,伊、吕不加,过矣。”至向曾孙龚,笃论君子也,以歆之言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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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8:58 | 显示全部楼层

司马相如传第二十七上

司马相如字长卿,蜀郡成都人也。少时好读书,学击剑,名犬子。相如既学,
慕蔺相如之为人也,更名相如。以訾为郎,事孝景帝,为武骑常侍,非其好也。
会景帝不好辞赋,是时梁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阴枚乘、吴严忌夫
子之徒,相如见而说之,因病免,客游梁,得与诸侯游士居,数岁,乃著《子虚
之赋》。
会梁孝王薨,相如归,而家贫无以自业。索与临邛令王吉相善,吉曰:“长
卿久宦游,不遂而困,来过我。”于是相如往舍都亭,临邛令缪为恭敬,日往朝
相如。相如初尚见之,后称病,使从者谢吉,吉愈益谨肃。
临邛多富人,卓王孙僮客八百人,程郑亦数百人,乃相谓曰:“令有贵客,
为具召之。并召令。”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数,至日中请司马长卿,长卿谢病不
能临。临邛令不敢尝食,身自迎相如,相如为不得已而强往,一坐尽倾。酒酣,
临邛令前奏琴曰:“窃闻长卿好之,愿以自娱。”相如辞谢,为鼓一再行。是时,
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相如时从车骑,
雍容闲雅,甚都。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心说而好之,恐不得当也。既
罢,相如乃令侍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与驰归成都。家
徒四壁立。卓王孙大怒曰:“女不材,我不忍杀,一钱不分也!”人或谓王孙,
王孙终不听。文君久之不乐,谓长卿曰:“弟俱如临邛,比昆弟假貣,犹足以为
生,何至自苦如此!”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车骑,买酒舍,乃令文君当卢。相
如身自著犊鼻裈,与庸保杂作,涤器于市中。卓王孙耻之,为杜门不出。昆弟诸
公更谓王孙曰:“有一男两女,所不足者非财也。今文君既失身于司马长卿,长
卿故倦游,虽贫,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奈何相辱如此!”卓王孙不得已,
分与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
为富人。
居久之,蜀人杨得意为狗监,侍上。上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
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问相
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请为天子游猎之赋。”上令尚
书给笔札,相如以“子虚”,虚言也,为楚称;“乌有先生”者,乌有此事也,
为齐难;“亡是公”者,亡是人也,欲明天子之义。故虚借此三人为辞,以推天
子诸侯之苑囿。其卒章归之于节俭,因以风谏。奏之天子,天子大说。其辞曰:
楚使子虚使于齐,齐王悉发车骑与使者出田。田罢,子虚过姹乌有先生,亡
是公存焉。坐定,乌有先生问曰:“今日田乐乎?”子虚曰:“乐。”“获多乎?”
曰:“少。”“然则何乐?”对曰:“仆乐王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而仆对以云
梦之事也。”曰:“可得闻乎?”
子虚曰:“可。王驾车千乘,选徒万骑,田于海滨,列卒满泽,罘罔弥山。
掩菟辚鹿,射麋格麟,鹜于盐浦,割鲜染轮。射中获多,矜而自功,顾谓仆曰:
‘楚亦有平原广泽游猎之地饶乐若此者乎?楚王之猎孰与寡人?’仆下车对曰:
‘臣,楚国之鄙人也,幸得宿卫十有余年,时从出游,游于后园,览于有无,然
犹未能遍睹也。又乌足以言其外泽乎?’齐王曰:‘虽然,略以子之所闻见言之。’
“仆对曰:‘唯唯。臣闻楚有七泽,尝见其一,未睹其余也。臣之所见,盖
特其小小者耳,名曰云梦。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则盘纡岪
郁,隆崇律崒;岑崟参差,日月蔽亏;交错纠纷,上干青云;罢池陂陁,下属
江河。其土则丹青赭垩,雌黄白坿,锡碧金银,众色炫耀,照烂龙鳞。其石则
赤玉玫瑰,琳珉昆吾,瑊玏玄厉,礝石武夫。其东则有蕙圃,衡兰芷若,穹
穷昌蒲,江离蘪芜,诸柘巴且。其南则有平原广泽,登降阤靡,案衍坛曼,
缘以大江,限以巫山。其高燥则生{艹咸}析苞荔,薜莎青薠。其埤湿则生藏莨蒹
葭,东蘠雕胡,莲藉觚卢,奄闾轩于。众物居之,不可胜图。其西则有涌泉
清池,激水推移,外发夫容{艹陵}华,内隐巨石白沙。其中则有神龟蛟鼍,毒冒
鳖鼋。其北则有阴林巨树,楩楠豫章,桂椒木兰,檗离朱杨,樝梨梬栗,
橘柚芬芳。其上则有宛雏孔鸾,腾远射干。其下则有白虎玄豹,蟃蜒貙豻。
于是乎乃使剸诸之伦,手格此兽。楚王乃驾驯驳之驷,乘雕玉之舆,靡鱼须
之桡旃,曳明月之珠旗,建干将之雄戟,左鸟号之雕弓,右夏服之劲箭;阳子骖
乘,孅阿为御;案节未舒,即陵狡兽,蹴蛩蛩,辚距虚,轶野马,<车惠>騊
駼;乘遗风,射游骐,倏胂倩浰,雷动焱至,星流电击,弓不虚发,中必决
眦,洞胸达掖,绝乎心系,获若雨兽,揜草蔽地。于是楚王乃弭节徘徊,翱翔
容与览乎阴林,观壮士之暴怒,与猛兽之恐惧,徼烋受诎,殚睹众物之变态。
于是郑女曼姬,被阿锡,揄纻缟,杂纤罗,垂雾縠,襞积褰绉,郁桡溪谷;
衯々裶々,扬衪戌削,蜚襳垂髾;扶舆猗靡,翕呷萃蔡下摩兰蕙,
上拂羽盖;错翡翠之葳蕤,缪绕玉绥;眇眇忽忽,若神之仿佛。
于是乃群相与獠于蕙圃,媻姗勃窣,上金堤,揜翡翠,射鵕鸃,微矰出,
孅缴施,弋白鹄,连驾鹅,双<仓鸟>下,扬旌枻,张翠帷,建羽盖。罔毒冒,钓
紫贝,摐金鼓,吹鸣籁,榜人歌,声流喝,水虫骇,波鸿沸,涌泉起,奔扬会,
礧石相击,琅琅礚々,若雷霆之声,闻乎数百里外。
“‘将息獠者,击灵鼓,起烽燧,车案行,骑就队,纚乎淫淫,般乎裔裔。
于是楚王乃登阳云之台,泊乎无为,淡乎自持,勺药之和具而后御之。不若大王
终日驰骋,曾不下舆,脟割轮焠,自以为娱。臣窃观之,齐殆不如。’于是王
无以应仆也。”
乌有先生曰:“是何言之过也!足下不远千里,来况齐国,王悉境内之士,
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田,乃欲戮力致获,以娱左右也,何名为夸哉!问楚地之
有无者,愿闻大国之风烈,先生之余论也。今足下不称楚王之德厚,而盛推云梦
以为骄,奢言淫乐而显侈靡,窃为足下不取也。必若所言,固非楚国之美也。有
而言之,是章君之恶也;无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也。章君恶,伤私义,二者无
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轻于齐而累于楚矣。且齐东陼巨海,南有琅邪,观乎
成山,射乎之罘,浮勃澥,游孟诸,邪与肃慎为邻,右以汤谷为界。秋田乎青丘,
仿偟乎海外,吞若云梦者八九,其于匈中曾不蒂芥。若乃俶倘瑰玮,异方殊类,
珍怪鸟兽,万端鳞崒,充仞其中者,不可胜记,禹不能名,卨不能计。然在诸侯
之位,不敢言游戏之乐,苑囿之大;先生又见客,是以王辞不复,何为无以应哉!”
亡是公听然而笑曰:“楚则失矣,而齐亦未为得也。夫使诸侯纳贡者,非为
财币,所以述职也;封疆画界者,非为守御,所以禁淫也。今齐列为东蕃,而外
私肃慎,捐国隃限,越海而田,其于义固未可也。且二君之论,不务明君臣之
义,正诸侯之礼,徒事争于游戏之乐,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胜,荒淫相越,此
不可以扬名发誉,而适足以贬君自损也。
“且夫齐、楚之事又乌足道乎!君未睹夫巨丽也,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左
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霸、产,出入泾、渭,酆、镐、
潦、潏,纡余委蛇,经营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异态,东西南北,驰骛往
来,出乎椒丘之阙,行乎州淤之浦,径乎桂林之中,过乎泱莽之野,汩乎混流,
顺阿而下,赴隘陿之口,触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汹涌彭湃,滭弗宓汩,
逼侧泌瀄,横流逆折,转腾潎洌,滂濞沆溉,穹隆云桡,宛氵单胶盭,逾波
趋乂,莅莅下濑,批岩冲拥,奔扬滞沛,临坻注壑,瀺灂霣队,沈沈隐隐,
砰磅訇礚,潏潏淈々,氵抬潗鼎沸,驰波跳沫,汩氵急漂疾,悠远长怀。
寂漻无声,肆乎永归。然后灏溔潢漾,安翔徐佪,翯乎滈滈,东注
大湖,衍溢陂池。于是蛟龙赤螭,<鱼恒><鱼瞢>渐离,鰅鰫鰬魠禺禺魼鳎,
健鳍掉尾,振鳞奋翼,潜处乎深岩。鱼鳖欢声,万物众伙。明月珠子,的皪江靡,
蜀石黄碝,水玉磊砢,磷磷烂烂,采色澔汗,丛积乎其中。<工鸟>鹔鹄鸨,鴽
鹅属玉,交精旋目,烦鹜庸渠,箴疵?卢,群浮乎其上。浮淫泛滥,随风澹淡,
与波摇荡,奄薄水忄者,唼喋菁藻,咀嚼鞭藕。
“于是乎崇山矗矗,巃嵸崔巍,深林巨木,崭岩参差。九嵕{山辟},
南山峨峨,岩阤甗锜,{山椎}崛崎,振溪通谷,蹇产沟渎,<谷今>呀豁閜,阜
陵别隝,崴磈<山畏>廆,丘陵崛礨,隐辚郁<山垒>,登降施靡,陂池貏
豸。允溶淫鬻,散涣夷陆,亭皋千里,靡不被筑。揜以绿蕙,被以江离,糅以
蘼芜,杂以留夷。布结缕,攒戾莎,揭车衡兰,稿本射干,茈姜蘘荷,{艹咸}持
若荪,鲜支黄砾,蒋芧青薠,布濩闳泽,延曼太原,离靡广衍,应风披靡,吐芳
扬烈,郁郁菲菲,众香发越,肸蚃布写,晻薆咇茀。
“于是乎周览泛观,缜纷轧芴,芒芒恍忽,视之无端,察之无涯。日出东沼,
入乎西陂。其南则隆冬生长,涌水跃波;其兽则庸旄貘犛,沈牛麝麋,赤首圜题,
穷奇象犀。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涉冰揭河;其兽则麒麟角端,騊駼橐驼,
蛩蛩驒騱,驒騠驴骡。
“于是乎离宫别馆,弥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阁,华榱璧榼,辇道纚
属,步櫩周流,长途中宿。夷嵕筑堂,累台增成,岩突洞房。俯杳眇而无见,
仰攀橑而扪天,奔星更于闺闼,宛虹拖于楯轩。青龙蚴蟉于东箱,象舆婉僤
于西清,灵圉燕于闲馆,偓佺之伦暴于南荣,醴泉涌于清室,通川过于中庭。
磐石裖崖,嵚岩倚倾,嵯峨{山集}嶪,刻削峥嵘,玫瑰碧琳,珊瑚丛生,珉玉
旁唐,玢豳文磷,赤瑕驳荦,杂臿其间,晁采琬琰,和氏出焉。
“于是乎卢橘夏孰,黄甘橙楱,楷杷橪柿,亭柰厚朴,梬枣杨梅,樱桃
蒲陶,隐夫薁棣,答遝离支,罗乎后宫,列乎北园,<贝也>丘陵,下平原,扬翠
叶,扤紫茎,发红华,垂朱荣,煌煌扈扈,照曜巨野。沙棠栎槠,华枫枰栌,
留落胥邪,仁频并闾,欃檀木兰,豫章女贞,长千仞,大连抱,夸条直畅,实
叶葰茂,攒立丛倚,连卷欐佹,崔错癹骫,坑稀閜砢,垂条扶疏,落英幡
纚,纷溶萷蔘,猗柅从风,藰莅卉歙,盖象金石之声,管籥之
声音。柴池茈虒,旋还乎后宫,杂袭累辑,被山缘谷,循阪下隰,视之无端,究
之亡穷。
“于是乎玄猨素雌,蜼玃飞蠝,蛭蜩玃蝚,獑胡豰蛫,栖息
乎其间。长啸哀鸣,翩幡互经,夭蟜枝格,偃蹇杪颠,逾绝梁,腾殊榛,捷垂
条,掉希间,牢落陆离,烂温远迁。
“若此者数百千处,娱游往来,宫宿馆舍,疱厨不徙,后宫不移,百官备具。
“于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猎。乘镂象,六玉,拖蜺旌,靡云旗,前
皮轩,后道游;孙叔奉辔,卫公参乘,扈从横行,出乎四校之中。鼓严簿,纵猎
者,江河为阹,泰山为橹,车骑雷起,殷天动地,先后陆离,离散别追,淫淫
裔裔,缘陵流泽,云布雨施。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罴,足野羊。蒙鹖苏,绔白
虎,被斑文,跨野马,陵三嵕之危,下碛历之坻,径峻赴险,越壑厉水。推蜚
廉,弄解廌,格虾蛤,铤猛氏,羂要褭,射封豕。箭不苟害,解脰陷脑;弓不虚
发,应声而倒。
“于是乘舆弭节徘徊,皋翔往来,睨部曲之进退,览将帅之变态。然后侵淫
促节,倏敻远去,流离轻禽,蹴履狡兽,<车惠>白鹿,捷狡菟。轶赤电,遗光耀,
追怪物,出宇宙,弯蕃弱,满白羽,射游枭,栎蜚遽。择肉而后发,先中而命处,
弦矢分,蓺殪仆。
“然后扬节而上浮,陵惊风,历骇焱,乘虚亡,与神俱,蔺玄鹤,乱昆鸡,
遒孔鸾,促鵕鸃,指翳鸟,捎凤凰,捷鹓雏,揜焦明。
“道尽涂殚,回车而还。消乎襄羊,降集乎北纮,率乎直指,揜乎反
乡,蹶石关,历封峦,过<支隹>鹊,望露寒,下堂梨,息宜春,西驰宣曲,濯鹢
牛首,登龙台,掩细柳,观士大夫之勤略,钧猎者之所得获。徒车之所A33轹,
骑之所蹂若,人之所蹈藉,与其穷极倦烋,{敬马}惮詟伏,不被创刃而死者,
它它藉藉,填坑满谷,掩平弥泽。
“于是乎游戏懈怠,置酒乎颢天之台,张乐乎胶葛之宇,撞千石之钟,立万
石之虡,建翠北之旗,树灵鼍之鼓,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倡,万
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巴、俞、宋、蔡,淮南《干遮》,文成颠
亲密无间歌,族居递奏,金鼓迭起,铿鎗闛鞈,洞心骇耳。荆、吴、郑、
卫之声《韶》、《濩》、《武》、《象》之乐,阴淫案衍之音,鄢、郢缤纷,《
激楚》、《结风》,俳优侏儒,狄鞮之倡,所以娱耳目乐心意者,丽靡烂漫于前,
靡曼美色于后。
“若夫青琴、虙妃之徒,绝殊离俗,妖冶闲都,靓庄刻饰,便嬛繛约,
柔桡A35A35,妩媚纤弱,曳独茧之褕袣,眇阎易以恤削,便姗嫳屑,与世殊服,
芬芳沤郁,酷烈淑郁,皓齿粲烂,宜笑的皪,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予,
心愉于侧。
“于是酒中乐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大奢侈!朕以
览听馀闲,无事弃日,顺天道以杀伐,时休息于此,恐后世靡丽,遂往而不返,
非所以为继嗣创业垂统也。’于是乎乃解酒罢猎,而命有司曰:‘地可垦辟,悉
为农郊,以赡氓隶,隤墙填堑,使山泽之民得至焉。实陂池而勿禁,虚官馆而勿
仞。发仓廪以救贫穷,补不足,恤鳏寡,存孤独。出德号,省刑罚,改制度,易
服色,革正朔,与天下为始。’”
“于是历吉日以斋戒,袭朝服,乘当驾,建华旗,鸣玉鸾,游于六艺之囿,
驰骛乎仁义之涂,览观《春秋》之林,射《貍首》,兼《驺虞》,弋玄鹤,舞干
戚,戴云罕,揜群雅,悲《伐檀》,乐乐胥,修容乎《礼》园,翱翔乎《书》
圃,述《易》道,放怪兽,登明堂,坐清庙,恣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内,靡不
受获。于欺之时,天下大说,乡风而听,随流而化,芔然兴道而迁义,刑错而
不用,德隆于三皇,功羡于五帝。若此,故猎乃可喜也。”
“若夫终日驰骋,劳神苦形,罢车马之用,抏士卒之精,费府库之财,而
无德厚之恩,务在独乐,不顾众庶,忘国家之政,贪雉菟之获,则仁者不繇也。
从此观之,齐、楚之事,岂不哀哉!地方不过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垦
辟,而民无所食也。夫以诸侯之细,而乐万乘之所侈,仆恐百姓被其尤也。”
于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讳,乃
今日见教,谨受命矣。”
赋奏,天子以为郎。亡是公言上林广大,山谷水泉万物,及子虚言云梦所有
甚众,侈靡多过其实,且非义理所止,故删取其要,归正道而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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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8:58 | 显示全部楼层

司马相如传第二十七下

相如为郎数岁,会唐蒙使略通夜郎、僰中,发巴、蜀吏卒,千人,郡又多为
发转漕万余人,用军兴法诛其渠率。巴、蜀民大惊恐。上闻之,乃遣相如责唐蒙
等,因谕告巴、蜀民以非上意。檄曰:
告巴、蜀太守:蛮夷自擅,不讨之日久矣,时侵犯边境,劳士大夫。陛下即
位,存抚天下,集安中国,然后兴师出兵,北征匈奴,单于怖骇,交臂受事,屈
膝请和。康居西域,重译纳贡,稽首来享。移师东指,闽越相诛;右吊番禺,太
子入朝。南夷之君,西僰之长,常效贡职,不敢惰怠,延颈举踵,喁喁然,皆乡
风慕义,欲为臣妾,道里辽远,山川阻深,不能自致。夫不顺者已诛,而为善者
未赏,故道中郎将往宾之,发巴、蜀之士各百人以奉币,卫使者不然,靡有兵革
之事,战斗之患。今闻其乃发军兴制,惊惧子弟,忧患长老,郡又擅为转粟运输,
皆非陛下之意也。当行者或亡逃自贼杀,亦非人臣之节也。
夫边郡之士,闻烽举燧燔,皆摄弓而弛,荷兵而走,流汗相属,惟恐居后,
触白刃,冒流矢,议不反顾,计不旋踵,人怀怒心,如报私仇。彼岂乐死恶生,
非编列之民,而与巴、蜀异主哉?计深虑远,急国家之难,而乐尽人臣之道也。
故有剖符之封,析圭而爵,位为通侯,居列东第。终则遗显号于后世,传土地于
子孙,事行甚忠敬,居位甚安佚,名声施于无穷,功烈著而不灭。是以贤人君子,
肝脑涂中原,膏液润野草而不辞也。今奉币役至南夷,即自贼杀,或亡逃抵诛,
身死无名,谥为至愚,耻及父母,为天下笑。人之度量相越,岂不远哉!然此非
独行者之罪也,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谨,寡廉鲜耻,而俗不长厚也。其被
刑戮,不亦宜乎!
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故遣信使,晓谕百姓以发卒之
事,因数之以不忠死亡之罪,让三老孝弟以不教诲之过。方今田时,重烦百姓,
已亲见近县,恐远所溪谷山泽之民不遍闻,檄到,亟下县道,咸谕陛下意,毋忽!
相如还报。唐蒙已略通夜郎,因通西南夷道,发巴、蜀、广汉卒,作者数万
人。治道二岁,道不成,士卒多物故,费以亿万计。蜀民及汉用事者多言其不便。
是时邛、莋之君长闻南夷与汉通,得赏赐多,多欲愿为内臣妾,请吏,比南夷。
上问相如,相如曰:“邛、莋、冉、駹者近署,道易通,异时尝通为郡县矣,
至汉兴而罢。今诚复通,为置县,愈于南夷。”上以为然,乃拜相如为中郎将,
建节往使。副使者王然于、壶弃国、吕越人,驰四乘之传,因巴、蜀吏币物以赂
西南夷。至蜀,太守以下郊迎,县令负弩矢先驱,蜀人以为宠。于是卓王孙、临
邛诸公皆因门下献牛、酒以交欢。卓王孙喟然而汉,自以得使女尚司马长卿晚,
乃厚分与其女财,与男等。相如使略定西南夷,邛、莋、再、駹、斯榆之君皆
请为臣妾,除边关,边关益斥,西至沫、若水,南至牁牂为徼,通灵山道,桥孙
水,以通邛、莋。还报,天子大说。
相如使时,蜀长老多言通西南夷之不为用,大臣亦以为然。相如欲谏,业已
建之,不敢,乃著书,借蜀父老为辞,而己诘难之,以风天子,且因宣其使指,
令百姓皆知天子意。其辞曰:
汉兴七十有八载,德茂存乎六世,威武纷云,港恩汪濊,群生霑濡,洋溢乎
方外。于是乃命使西征,随流而攘,风之所被,罔不披靡。因朝冉从駹,定莋
存邛,略斯榆,举苞蒲,结轨还辕,东乡将报,至于蜀都。
耆老大夫搢绅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俨然造焉。辞毕,进曰:“盖闻天子之
于夷狄也,其义羁縻勿绝而已。今罢三郡之士,通夜郎之涂,三年于兹,而功不
竟。士卒劳倦,万民不赡;今又接之以西夷,百姓力屈,恐不能卒业,此亦使者
这累也,窃为左右患之。且夫邛、莋、西僰之与中国并也,历年兹多,不可记已。
仁者不以德来,强者不以力并,意者殆不可乎!今割齐民以附夷狄,弊所恃以事
无用,鄙人固陋,不识所谓。”
使者曰:“乌谓此乎?必若所云,则是蜀不变服而巴不化俗也,仆尚恶闻若
说。然斯事体大,固非观者之所覯也。余之行急,其详不可得闻已。请为大夫粗
陈其略:
“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非
常者,固常人之所异也。故曰非常之元,黎民惧焉;及臻厥成,天下晏如也。”
“昔者,洪水沸出,泛滥衍溢,民人升降移徙,崎岖而不安。夏后氏戚之,
乃堙洪原,决江疏河,洒沈澹灾,东归之于海,而天下永宁。当斯之勤,岂惟民
哉?心烦于虑,而身亲其劳,躬傶骿胝无胈,肤不生毛,故休烈显乎无
穷,声称浃乎于兹。”
“且夫贤君之践位也,岂特委琐握龊,拘文牵俗,循诵习传,当世取说云尔
哉!必将崇论谹议,创业垂统,为万世规。故驰骛乎兼容并包,而勤思乎参天贰
地。且《诗》不云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是以六
合之内,八方之外,浸淫衍溢,怀生之物有不浸润于泽者,贤君耻之。今封疆之
内,冠带之伦,咸获嘉祉,靡有阙遗矣。而夷狄殊俗之国,辽绝异党之域,舟车
不通,人迹罕至,政教未加,流风犹微,内之则犯义侵礼于边境,外之则邪行横
作,放杀其上,君臣易位,尊卑失序,父兄不辜,幼孤为奴虏,系累号泣。内乡
而怨,曰:‘盖闻中国有至仁焉,德洋恩普,物磨不得其所,今独曷为遗己!’
举踵思慕,若枯旱之望雨,盭夫为之垂涕,况乎上圣,又乌能已?故北出师以讨
强胡,南驰使以诮劲越。四面风德,二方之君鳞集仰流,愿得受号者以亿计。故
乃关沫、若,徼牂牁,镂灵山,梁孙原,创道德之涂,垂仁义之统,将博恩广施,
远抚长驾,使疏逖不闭,昒爽暗昧得耀乎光明,以偃甲兵于此,而息讨伐于彼。
遐迩一体,中外禔福,不亦康乎?夫拯民于沈溺,奉至尊之休德,反衰世之陵
夷,继周氏之绝业,天子之急务也。百姓虽劳,又恶可以已哉?
“且夫王者固未有不始于忧勤,而终于佚乐者也。然则受命之符合在于此。
方将增太山之封,加梁父之事,鸣和鸾,扬乐颁,上咸五,下登三。观者未睹指,
听者未闻音,犹焦朋已翔乎寥廓,而罗者犹视乎薮泽,悲夫!”
于是诸大夫茫然丧其所怀来,失厥所以进,喟然并称曰:“允哉汉德,此鄙
人之所愿闻也。百姓虽劳,请以身先之。”敞罔靡徙,迁延而辞避。
其后人有上书言相如使时受金,失官。居岁余,复召为郎。
相如口吃而善著书。常有消渴病。与卓氏婚,饶于财。故其仕宦,未尝肯与
公卿国家之事,常称疾闲居,不慕官爵。尝从上至长杨猎。是时天子方好自击熊
豕,驰逐野兽,相如因上疏谏。其辞曰:
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捷言庆忌,勇其贲、育。臣之愚,窃
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险,射猛兽,卒然遇逸材之兽,骇不存
之地,犯属车之清尘,舆不及还辕,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逢蒙之技不能用,
枯木朽株尽为难矣。是胡越起于毂下,而羌夷接轸也,岂不殆哉!虽万全而无患,
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
且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驰,犹时有衔橛之变。况乎涉丰草,骋丘虚,前有
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害也不亦难矣!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乐出
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
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知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
也。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虽小,可以谕大。臣愿陛下留意
幸察。
上善之。还过宜春宫,相如奏赋以哀二世行失。其辞曰:
登陂陁之长阪兮,坌入曾宫之嵯峨。临曲江之隑州兮,望南山之参差。
岩岩深山之谾々兮,通谷豁乎<谷今>谺。汨淢靸以永逝兮,注平皋之
广衍。观众树之蓊薆兮,览竹林之榛榛。东驰土山兮,北揭石濑。弭节容与兮,
历吊二世。持身不谨兮,亡国失势;信谗不寤兮,宗庙灭绝。乌乎!操行之不
得,墓芜秽而不修兮,魂亡归而不食。
相如拜为孝文园令。上既美子虚之事,相如见上好仙,因曰:“上林之事未
足美也,尚有靡者。臣尝为《大人赋》,未就,请具而奏之。”相如以为列仙之
儒居山泽间,形容甚臞,此非帝王之仙意也,乃遂奏《大人赋》。其辞曰:
世有大人兮,在乎中州。宅弥万里兮,曾不足以少留。悲世俗之迫隘兮,朅
轻举而远游。乘绛幡之素蜺兮,载云气而上浮。建格泽之修竿兮,总光耀之采旄。
垂旬始以为幓兮,曳慧星而为髾。掉指桥以偃A37兮,又猗抳以招摇。
揽搀抢以为旌兮,靡屈虹而为绸。红杳眇以玄湣兮,猋风涌而云浮。驾应龙象舆
之蠖略委丽兮,骖赤螭青虬之蚴蟉宛蜓。低卬夭蟜裾以骄骜兮,诎折隆穷躩
以连卷。沛艾赳螑仡以佁儗兮,放散畔岸骧以孱颜。跮踱輵螛容以
骫丽兮,蜩蟉偃寋怵彘以梁倚。纠蓼叫奡踏以A38路兮,薎蒙踊跃腾而狂
趭。莅飒芔歙焱至电过兮,焕然雾除,霍然云消。
邪绝少阳而登太阴兮,与真人乎相求。互折窈窕以右转兮,横厉飞泉以正东。
悉征灵圉而选之兮,部署众神于摇光。使五帝先导兮,反大壹而从陵阳。左玄冥
而右黔雷兮,前长离而后矞皇。厮征伯侨而役羡门兮,诏岐伯使尚方。祝融警而
跸御兮,清气氛而后行。屯余车而万乘兮,綷云盖而树华旗。使句芒其将行兮,
吾欲往乎南娭。
历唐尧于崇山兮,过虞舜于九疑。纷湛湛差差错兮,杂遝胶輵以方驰。骚
扰冲苁其纷拏兮,滂濞泱轧丽以林离。攒罗列聚丛以笼茸兮,衍曼流烂痑以
陆离。径入雷室之砰磷郁律兮,洞出鬼谷之堀礨崴魁。遍览八纮而观四海兮,
朅度九江越五河。经营炎火而浮弱水兮,杭绝浮渚涉流沙。奄息葱极泛滥水娭
兮,使灵娲鼓琴而舞冯夷。时若暧暧将混浊兮,召屏翳诛风伯,刑雨师。西望昆
仑之轧沕荒忽兮,直径驰乎三危。排阊阖而入帝宫兮,载玉女而与之归。登阆
风而遥集兮,亢鸟腾而壹止。低徊阴山翔以纡曲兮,吾乃今日睹西王母。暠然白
首戴胜而穴处兮,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必长生若此而不死兮,虽济万世不足以
喜。
回车朅来兮,绝道不周,会食幽郁。呼吸沆瀣兮餐朝霞,咀噍芝英兮叽琼华。
僸祲寻而高纵兮,纷鸿溶而上厉。贯列缺之倒景兮,涉丰隆之滂濞。骋游道而
修降兮,骛遗雾而远逝。迫区中之隘陕兮,舒节出乎北垠。遗屯骑于玄阙兮,轶
先驱于寒门。下峥嵘而无地兮,上嵺廓而无天。视眩泯而亡见兮,听敞怳而亡
闻。乘虚亡而上遐兮,超无友而独存。
相如既奏《大人赋》,天子大说,飘飘有陵云气游天地之间意。
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马相如病甚,可往从悉取其书,若后
之矣。”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家无遗书。问其妻,对曰:“长卿未尝有书也。
时时著书,人又取去。长卿未死时,为一卷书,曰有使来求书,奏之。”其遗札
书言封禅事,所忠奏焉,天子异之。其辞曰:
伊上古之初肇,自颢穹生民。历选列辟,以迄乎秦。率迩者踵武,听逖者风
声。纷轮威蕤,堙灭而不称者,不可胜数也。继《昭》、《夏》,崇号谥,略可
道者七十有二君。罔若淑而不昌,畴逆失而能存?
轩辕之前,遐哉邈乎,其详不可得闻已。五三《六经》载籍之传,维见可观
也。《书》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因斯以谈,君莫盛于尧,臣莫贤于后
稷。后稷创业于唐,公刘发迹于西戎,文王改制,爰周郅隆,大行越成,而后陵
迟衰微,千载亡声,岂不善始善终哉!然无异端,慎所由于前,谨遗教于后耳。
故轨迹夷易,易遵也;湛恩庞洪,易丰也;宪度著明,易则也;垂统理顺,易继
也。是以业隆于繦保而崇冠乎二后。揆厥所元,终都攸卒,未有殊尤绝迹可考
于今者也。然犹蹑梁甫,登太山,建显号,施尊名。大汉之德,逢涌原泉,沕
谲曼羡,旁魄四塞,云布雾散,上畅九垓,下溯八埏。怀生之类,沾濡浸润,协
气横流,武节焱逝,尔陿游原,迥阔泳末,首恶郁没,闇昧昭晰,昆虫闿怪,回
首面内。然后囿驺虞之珍群,徼麋鹿之怪兽,导一茎六穗于疱,牺双觡共抵
之兽,获周馀放龟于岐,招翠黄乘龙于沼。鬼神接灵圉,宾于闲馆。奇物谲诡,
俶倘穷变。钦哉,符瑞臻兹,犹以为薄,不敢道封禅。盖周跃鱼陨杭,休之以燎。
微夫斯之为符也,以登介丘,不亦恧乎!进攘之道,何其爽与?
于是大司马进曰:“陛下仁育群生,义征不譓,诸夏乐贡,百蛮执贽,德
牟往初,功无与二,休烈液洽,符瑞众变,斯应绍至,不特创见。意者太山、梁
父设坛场望幸,盖号以况荣,上帝垂恩储祉,将以庆成,陛下嗛让而弗发也。
挈三神之欢,缺王道之仪,群臣恧焉。或谓且天为质闇,示珍符固不可辞;若然
辞之,是泰山靡记而梁父罔几也。亦各并时而荣,咸济厥世而屈,说者尚何称于
后,而云七十二君哉?夫修德以锡符,奉符以行事,不为进越也。故圣王弗替,
而修礼地祇,谒款天神,勒功中岳,以章至尊,舒盛德,发号荣,受厚福,以浸
黎民。皇皇哉斯事,天下之壮观,王者之卒业,不可贬也。愿陛下全之。而后因
杂缙绅先生之略术,使获曜日月之末光绝炎,以展采错事。犹兼正列其义,祓饰
厥文,作《春秋》一艺。将袭旧六为七,摅之无穷,俾万世得激清流,扬微波,
蜚英声,腾茂实。前圣之所以永保鸿名而常为称首者用此。宜命掌故悉奏其仪而
览焉。”
于是天子沛然改容,曰:“俞乎,朕其试哉!”乃迁思回虑,总公卿之议,
询封禅之事,诗大泽之博,广符瑞之富。遂作颂曰:
自我天覆,云之油油。甘露时雨,厥壤可游。滋液渗漉,何生不育!嘉谷六
穗,我穑曷蓄?
匪唯雨之,又润泽之;匪唯偏我,泛布护之;万物熙熙,怀而慕之。名山显
位,望君之来。君兮君兮,侯不迈哉!
<丹殳>々之兽,乐我君圃;白质黑章,其仪可喜;旼々穆穆,君子之态。
盖闻其声,今视其来。厥涂靡从,天瑞之征。慈尔于舜,虞氏以兴。
濯濯之麟,游彼灵畤。孟冬十月,君徂郊祀。驰我君舆,帝用享祉。三代之
前,盖未尝有。
宛宛黄龙,兴德而升;采色玄耀,炳炳辉煌。正阳显见,觉寤黎烝。于传载
之,云受命所乘。
厥之有章,不必谆谆。依类托寓,谕以封峦。
披艺观之,天人之际已交,上下相发允答。圣王之事,兢兢翼翼。故曰于兴
必虑衰,安必思危。是以汤、武至尊严,不失肃祗,舜在假典,顾省厥遗:此之
谓也。
相如既卒五岁,上始祭后土。八年而遂礼中岳,封于太山,至梁甫,禅肃然。
相如它所著,若《遗平陵侯书》、《与五公子相难》、《草木书篇》,不采,
采其尤著公卿者云。
赞曰:司马迁称:《春秋》推见至隐,《易本》隐以之显,《大雅》言王公
大人,而德逮黎庶,《小雅》讥小己之得失,其流及上。所言虽殊,其合德一也。
相如虽多虚辞滥说,然要其归引之于节俭,此亦《诗》之风谏何异?”扬雄以为
靡丽之赋,劝百而讽一,犹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不已戏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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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8:59 | 显示全部楼层

公孙弘卜式儿宽传第二十八

公孙弘,菑川薛人也。少时为狱吏,有罪,免。家贫,牧豕海上。年四十余,
乃学《春秋》杂说。
武帝初即位,招贤良文学士,是时,弘年六十,以贤良征为博士。使匈奴,
还报,不合意,上怒,以为不能,弘乃移病免归。
元光五年,复征贤良文学,菑川国复推上弘。弘谢曰:“前已尝西,用不能
罢,愿更选。”国人固推弘,弘至太常。上策诏诸儒:
制曰:盖闻上古至治,画衣冠,异章服,而民不犯;阴阳和,五谷登,六畜
蕃,甘露降,风雨时,嘉禾兴,朱草生,山不童,泽不涸;麟凤在郊薮,龟龙游
于沼,河洛出图书;父不丧子,兄不哭弟;北发渠搜,南抚交阯,舟车所至,
人迹所及,跂行喙息,咸得其宜。朕甚嘉之,今何道而臻乎此?子大夫修先圣之
术,明君臣之义,讲论洽闻,有声乎当世,敢问子大夫:天人之道,何所本始?
吉凶之效,安所期焉?禹、汤水旱,厥咎何由?仁、义、礼、知四者之宜,当安
设施?属统垂业,物鬼变化,天命之符,废兴何如?天文、地理、人事之纪,子
大夫习焉。其悉意正议,详具其对,著之于篇,朕将亲览焉,靡有所隐。
弘对曰:
臣闻上古尧、舜之时,不贵爵常而民劝善,不重刑罚而民不犯,躬率以正而
遇民信也;末世贵爵厚赏而民不劝,深刑重罚而奸不止,其上不正,遇民不信也。
夫厚赏重刑未足以劝善而禁非,必信而已矣。是故因能任官,则分职治;去无用
之言,则事情得;不作无用之器,即赋敛省;不夺民时,不妨民力,则百姓富;
有德者进,无德者退,则朝廷尊;有功者上,无功者下,则群臣逡;罚当罪,则
奸邪止;赏当贤,则臣下劝:凡此八者,治民之本也。故民者,业之即不争,理
得则不怨,有礼则不暴,爱之则亲上,此有天下之急者也。故法不远义,则民服
而不离;和不远礼,则民亲而不暴。故法之所罚,义之所去也;和之所赏,礼之
所取也。礼义者,民之所服也,而赏罚顺之,则民不犯禁矣。故画衣冠,异章服,
而民不犯者,此道素行也。
臣闻之,气同则从,声比则应。今人主和德于上,百姓和合于下,故心和则
气和,气和则形和,形和则声和,声和则天地之和应矣。故阴阳和,风雨时,甘
露降,五谷登,六畜蕃,嘉禾兴,朱草生,山不童,泽不涸,此和之至也。故形
和则无疾,无疾则不夭,故父不丧子,兄不哭弟。德配天地,明并日月,则麟凤
至,龟龙在郊,河出图,洛出书,远方之君莫不说义,奉币而来朝,此和之极也。
臣闻之,仁者爱也,义者宜也,礼者所履也,智者术之原也。致利除害,兼
爱无私,谓之仁;明是非,立可否,谓之义;进退有度,尊卑有分,谓之礼;擅
杀生之柄,通壅塞之涂,权轻重之数,论得失之道,使远近情伪必见于上,谓之
术:凡此四者,治之本,道之用也,皆当设施,不可废也。得其要,则天下安乐,
法设而不用;不得其术,则主蔽于上,官乱于下。此事之情,属统垂业之本也。
臣闻尧遭鸿水,使禹治之,未闻禹之有水也。若汤之旱,则桀之余烈也。桀、
纣行恶,受天之罚;禹、汤积德,以王天下。因此观之,天德无私亲,顺之和起,
逆之害生。此天文、地理、人事之纪。臣弘愚戆,不足以奉大对。
时对者百余人,太常奏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对为第一。召见,容貌甚
丽,拜为博士,待诏金马门。
弘复上疏曰:“陛下有先圣之位而无先圣之名,有先圣之民而无先圣之吏,
是以势同而治异。先世之吏正,故其民笃;今世之吏邪,故其民薄。政弊而不行,
令倦而不听。夫使邪吏行弊政,用倦令治薄民,民不可得而化,此治之所以异也。
臣闻周公旦治天下,期年而变,三年而化,五年而定。唯陛下之所志。”书奏,
天子以册书答曰:“问:弘称周公之治,弘之材能自视孰与周公贤?”弘对曰:
“愚臣浅薄,安敢比材于周公!虽然,愚心晓然见治道之可以然也。去虎豹马牛,
禽兽之不可制者也,及其教驯服习之,至可牵持驾服,唯人之从。臣闻揉曲术者
不累日,销金石者不累月,夫人之于利害好恶,岂比禽兽木石之类哉?期年而变,
臣弘尚窃迟之。”上异其言。
时方通西南夷,巴、蜀苦之,诏使弘视焉。还奏事,盛毁西南夷无所用,上
不听。每朝会议,开陈其端,使人主自择,不肯面折庭争。于是上察其行慎厚,
辩论有余,习文法吏事,缘饰以儒术,上说之,一岁中至左内史。
弘奏事,有所不可,不肯庭辩。常与主爵都尉汲黯请间,黯先发之,弘推其
后,上常说,所言皆听,以此日益亲贵。尝与公卿约议,至上前,皆背其约以顺
上指。汲黯庭诘弘曰:“齐人多诈而无情,始为与臣等建此议,今皆背之,不忠。”
上问弘,弘谢曰:“夫知臣者以臣为忠,不知臣者以臣为不忠。”上然弘言。左
右幸臣每毁弘,上益厚遇之。
弘为人谈笑多闻,常称以为人主病不广大,人臣病不俭节。养后母孝谨,后
母卒,服丧三年。
为内史数年,迁御史大夫。时又东置苍海,北筑朔方之郡。弘数谏,以为罢
弊中国以奉无用之地,愿罢之。于是上乃使朱买臣等难弘置朔方之便。发十策,
弘不得一。弘乃谢曰:“山东鄙人,不知其便若是,愿罢西南夷、苍海,专奉朔
方。”上乃许之。
汲黯曰:“弘位在三公,奉禄甚多,然为布被,此诈也。”上问弘,弘谢曰:
“有之。夫九卿与臣善者无过黯,然今日庭诘弘,诚中弘之病。夫以三公为布被,
诚饰诈欲以钓名。且臣闻管仲相齐,有三归,侈拟于君,桓公以霸,亦上僣于君。
晏婴相景公,食不重肉,妾不衣丝,齐国亦治,亦下比于民。今臣弘位为御史大
夫,为布被,自九卿以下至于小吏无差,诚如黯言。且无黯,陛下安闻此言?”
上以为有让,愈益贤之。
元朔中,代薛泽为丞相。先是,汉常以列侯为丞相,唯弘无爵,上于是下诏
曰:“朕嘉先圣之道,开广门路,宣招四方之士,盖古者任贤而序位,量能以授
官,劳大者厥禄厚,德盛者获爵尊,故武功以显重,而文德以行褒。其以高成之
平津乡户六百五十封丞相弘为平津侯。”其后以为故事,至丞相封,自弘始也。
时,上方兴功业,娄举贤良。弘自见为举首,起徒步,数年至宰相封侯,于
是起客馆,开东阁以延贤人,与参谋议。弘身食一肉,脱粟饭,故人宾客仰衣食,
奉禄皆以给之,家无所余。然其性意忌,外宽内深。诸常与弘有隙,无近远,虽
阳与善,后竟报其过。杀主父偃,徙董仲舒胶西,皆弘力也。
后淮南、衡山谋反,治党与方急,弘病甚,自以为无功而封侯,居宰相位,
宜佐明主填抚国家,使人由臣子之道。今诸侯有畔逆之计,此大臣奉职不称也。
恐病死无以塞责,乃上书曰:“臣闻天下通道五,所以行之者三。君臣、父子、
夫妇、长幼、朋友之交,五者天下之通道也;仁、知、勇三者,所以行之也。故
曰‘好问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此三者,知所以自治;知所以自
治,然后知所以治人。’未有不能自治而能治人者也。陛下躬孝弟,监三王,建
周道,兼文武,招徕四方之士,任贤序位,量能授官,将以厉百姓劝贤材也。今
臣愚驽,无汗马之劳,陛下过意擢臣弘卒伍之中,封为列侯,致位三公。臣弘行
能不足以称,加有负薪之疾,恐先狗马填沟壑,终无以报德塞责。愿归侯,乞骸
骨,避贤者路。”上报曰:“古者赏有功,褒有德,守成上文,遭遇右武,未有
易此者也。朕夙夜庶几,获承至尊,惧不能宁,惟所与共为治者,君宜知之。盖
君子善善及后世,若兹行,常在朕躬。君不幸罹霜露之疾,何恙不已,乃上书归
侯,乞骸骨,是章朕之不德也。今事少闲,君其存精神,止念虑,辅助医药以自
恃。”因赐告牛、酒、杂帛。居数月,有瘳,视事。
凡为丞相御史六岁,年八十,终丞相位。其后李蔡、严青翟、赵周、石庆、
公孙贺、刘屈氂继踵为丞相。自蔡至庆,丞相府客馆丘虚而已,至贺、屈氂时坏
以为马厩车库奴婢室矣。唯庆以惇谨,复终相位,其余尽伏诛云。
弘子度嗣侯,为山阳太守十余岁,诏征巨野令史成诣公车,度留不遣,坐论
为城旦。
元始中,修功臣后,下诏曰:“汉兴以来,股肱在位,身行俭约,轻财重义,
未有若公孙弘者也。位在宰相封侯,而为布被脱粟之饭,奉禄以给故人宾客,无
有所余,可谓减于制度,而率下笃俗者也,与内厚富而外为诡服以钓虚誉者殊科。
夫表德章义,所以率世厉俗,圣王之也。其赐弘后子孙之次见为適者,爵关内侯,
食邑三百户。”
卜式,河南人也。以田畜为事。有少弟,弟壮,式脱身出,独取畜羊百余,
田宅财物尽与弟。式入山牧,十余年,羊致千余头,买田宅。而弟尽破其产,式
辄复分与弟者数矣。
时汉方事匈奴,式上书,愿输家财半助边。上使使问式:“欲为官乎?”式
曰:“自小牧羊,不习仕宦,不愿也。”使者曰:“家岂有冤,欲言事乎?”式
曰:“臣生与人亡所争,邑人贫者贷之,不善者教之,所居,人皆从式,式何故
见冤!”使者曰:“苟,子何欲?”式曰:“天子诛匈奴,愚以为贤者宜死节,
有财者宜输之,如此而匈奴可灭也。”使者以闻。上以语丞相弘。弘曰:“此非
人情。不轨之臣不可以为化而乱法,愿陛下勿许。”上不报,数岁乃置式。式归,
复田牧。
岁余,会浑邪等降,县官费众,仓府空,贫民大徙,皆卬给县官,无以尽赡。
式复持钱二十万与河南太守,以给徙民。河南上富人助贫民者,上识式姓名,曰:
“是固前欲输其家半财助边。”乃赐式外繇四百人,式又尽复与官。是时,富豪
皆争匿财,唯式尤欲助费。上于是以式终长者,乃召拜式为中郎,赐爵左庶长,
田十顷,布告天下,尊显以风百姓。
初,式不愿为郎,上曰:“吾有羊在上林中,欲令子牧之。”式既为郎,布
衣草蹻而牧羊。岁余,羊肥息。上过其羊所,善之。式曰:“非独羊也,治民
亦犹是矣。以时起居,恶者辄去,毋令败群。”上奇其言,欲试使治民。拜式缑
氏令,缑氏便之;迁成皋令,将漕最。上以式朴忠,拜为齐王太傅,转为相。
会吕嘉反,式上书曰:“臣闻主愧臣死。群臣宜尽死节,其驽下者宜出财以
佐军,如是则强国不犯之道也。臣愿与子男及临菑习弩博昌习船者请行死之,以
尽臣节。”上贤之,下诏曰:“朕闻报德以德,报怨以直。今天下不幸有事,郡
县诸侯未有奋繇直道者也。齐相雅行躬耕,随牧畜悉,辄分昆弟,更造,不为利
惑。日者北边有兴,上书助官。往年西河岁恶,率齐人入粟。今又首奋,虽未战,
可谓义形于内矣。其赐式爵关内侯,黄金四十斤,田十顷,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元鼎中,征式代石庆为御史大夫。式既在位,言郡国不便盐铁而船有算,可
罢。上由是不说式。明年当封禅,式又不习文章,贬秩为太子太傅,以儿宽代之。
式以寿终。
儿宽,千乘人也。治《尚书》,事欧阳生。以郡国选诣博士,受业孔安国。
贫无资用,尝为弟子都养。时行赁作,带经而锄,休息辄读诵,其精如此。以射
策为掌故,功次,补廷尉文学卒史。
宽为人温良,有廉知自将,善属文,然懦于武,口弗能发明也。时张汤为廷
尉,廷尉府尽用文史法律之吏,而宽以儒生在其间,见谓不习事,不署曹,除为
从史,之北地视畜数年。还至府,上畜簿,会廷尉时有疑奏,已再见却矣,掾史
莫知所为。宽为言其意,掾史因使宽为奏。奏成,读之皆服,以白廷尉汤。汤大
惊,召宽与语,乃奇其材,以为掾。上宽所作奏,即时得可。异日,汤见上。问
曰:“前奏非俗吏所及,谁为之者?”汤言儿宽。上曰:“吾固闻之久矣。”汤
由是乡学,以宽为奏谳掾,以古法义决疑狱,甚重之。及汤为御史大夫,以宽为
掾,举侍御史。见上,语经学,上说之,从问《尚书》一篇。擢为中大夫,迁左
内史。
宽既治民,劝农业,缓刑罚,理狱讼,卑体下士,务在于得人心;择用仁厚
士,推情与下,不求名声,吏民大信爱之。宽表奏开六辅渠,定水令以广溉田。
收租税,时裁阔狭,与民相假贷,以故租多不入。后有军发,左内史以负租课殿,
当免。民闻当免,皆恐失之,大家牛车,小家担负,输租繦属不绝,课更以最。
上由此愈奇宽。
及议欲放古巡狩封禅之事,诸儒对者五十余人,未能有所定。先是,司马相
如病死,有遗书,颂功德,言符瑞,足以封泰山。上奇其书,以问宽,宽对曰:
“陛下躬发圣德,统楫群元,宗祀天地,荐礼百神,精神所乡,征兆必报,天地
并应,符瑞昭明。其封泰山,禅梁父,昭姓考瑞,帝王之盛节也。然享荐之义,
不著于经,以为封禅告成,合祛于天地神祗,祗戒精专以接神明。总百官之职,
各称事宜而为之节文。唯圣主所由,制定其当,非君臣之所能列。令将举大事,
优游数年,使群臣得人自尽,终莫能成。唯天子建中和之极,兼总条贯,金声而
玉振之,以顺成天庆,垂万世之基。”上然之,乃自制仪,采儒术以文焉。
既成,将用事,拜宽为御史大夫,从东封泰山,还登明堂。宽上寿曰:“臣
闻三代改制,属象相因。间者圣统废绝,陛下发愤,合指天地,祖立明堂辟雍,
宗祀泰一,六律五声,幽赞圣意,神乐四合,各有方象,以丞嘉祀,为万世则,
天下幸甚。将建大元本瑞,登告岱宗,发祉闿门,以候景至。癸亥宗祀,日宣重
光;上元甲子,肃邕永享。光辉充塞,天文粲然,见象日昭,报降符应。臣宽奉
觞再拜,上千万岁寿。”制曰:“敬举君之觞。”
后太史令司马迁等言:“历纪坏废,汉兴未改正朔,宜可正。”上乃诏宽与
迁等共定汉《太初历》。语在《律历志》。
初,梁相褚大通《五经》,为博士,时宽为弟子。及御史大夫缺,征褚大,
大自以为得御史大夫。至洛阳,闻儿宽为之,褚大笑。及至,与宽议封禅于上前,
大不能及,退而服曰:“上诚知人。”宽为御史大夫,以称意任职,故久无有所
匡谏于上,官属易之。居位九岁,以官卒。
赞曰:公孙弘、卜式、儿宽皆以鸿渐之翼困于燕爵,远迹羊豕之间,非遇其
时,焉能致此位乎?是时,汉兴六十余载,海内艾安,府库充实,而四夷未宾,
制度多阙。上方欲用文武,求之如弗及,始以蒲轮迎枚生,见主父而叹息。群士
慕向,异人并出。卜式拔于刍牧,弘羊擢于栗竖,卫青奋于奴仆,日磾出于降虏,
斯亦曩时版筑饭牛之朋已。汉之得人,于兹为盛,儒雅则公孙弘、董仲舒、儿宽,
笃行则石建、石庆,质直则汲黯、卜式,推贤则韩安国、郑当时,定令则赵禹、
张汤,文章则司马迁、相如,滑稽则东方朔、枚皋,应对则严助、朱买臣,历数
则唐都、洛下闳,协律则李延年,运筹则桑弘羊,奉使则张骞、苏武,将率则卫
青、霍去病,受遗则霍光、金日磾,其余不可胜纪。是以兴造功业,制度遗文,
后世莫及。孝宣承统,纂修洪业,亦讲论六艺,招选茂异,而萧望之、梁丘贺、
夏侯胜、韦玄成、严彭祖,尹更始以儒术进,刘向,王褒以文章显,将相则张安
世、赵充国、魏相、丙吉、于定国、杜延年,治民则黄霸、王成、龚遂、郑弘、
召信臣、韩延寿、尹翁归、赵广汉、严延年、张敞之属,皆有功迹见述于世。参
其名臣,亦其次也。

[发帖际遇]: 孤傲飞鹰去辽东拜祭胡一刀,碰到袁紫衣,帮忙转告消息,袁紫衣赠送银两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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