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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孤傲飞鹰

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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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9:29 | 显示全部楼层

薛宣朱博传第五十三

薛宣字赣君,东海郯人也。少为廷尉书佐、都船狱吏。后以大司农斗食属察
廉,补不其丞。琅邪太守赵贡行县,见宣,甚说其能。从宣历行属县,还至府,
令妻子与相见,戒曰:“赣君至丞相,我两子亦中丞相史。”察宣廉,迁乐浪都
尉丞。幽州刺史举茂材,为宛句令。大将军王凤闻其能,荐宣为长安令,治果有
名,以明习文法诏补御史中丞。
是时,成帝初即位,宣为中丞,执法殿中,外总部刺史,上疏曰:“陛下至
德仁厚,哀闵元元,躬有日仄之劳,而亡佚豫之乐,允执圣道,刑罚惟中,然而
嘉气尚凝,阴阳不和,是臣下未称,而圣化独有不洽者也。臣窃伏思其一端,殆
吏多苛政,政教烦碎,大率咎在部刺史,或不循守条职,举错各以其意,多与郡
县事,至开私门,听谗佞,以求吏民过失,谴呵及细微,责义不量力。郡县相迫
促,亦内相刻,流至众庶。是故乡党阙于嘉宾之欢,九族忘其亲亲之恩,饮食周
急之厚弥衰,送往劳来之礼不行。夫人道不通,则阴阳否隔,和气不兴,未必不
由此也。《诗》云:‘民之失德,乾餱以愆。’鄙语曰:‘苛政不亲,烦苦伤
恩。’方刺史奏事时,宜明申敕,使昭然知本朝之要务。臣愚不知治道,唯明主
察焉。”上嘉纳之。
宣数言政事便宜,举奏部刺史郡国二千石,所贬退称进,白黑分明,繇是知
名。出为临淮太守,政教大行。会陈留郡有大贼废乱,上徙宣为陈留太守,盗贼
禁止,吏民敬其威信。入守左冯翊,满岁称职为真。
始高陵令杨湛、栎阳令谢游皆贪猾不逊,持郡短长,前二千石数案不能竟。
及宣视事,诣府谒,宣设酒饭与相对,接待甚备。已而阴求其罪臧,具得所受取。
宣察湛有改节敬宣之效,乃手自牒书,条其奸臧,封与湛曰:“吏民条言君如牒,
或议以为疑于主守盗。冯翊敬重令,又念十金法重,不忍相暴章。故密以手书相
晓,欲君自图进退,可复伸眉于后。即无其事,复封还记,得为君分明之。”湛
自知罪臧皆应记,而宣辞语温润,无伤害意。湛即时解印绶付吏,为记谢宣,终
无怨言。而栎阳令游自以大儒有名,轻宣。宣独移书显,责之曰:“告栎阳令:
吏民言令治行烦苛,適罚作使千人以上;贼取钱财数十万,给为非法;卖买听任
富吏,贾数不可知。证验以明白,欲遣吏考案,恐负举者,耻辱儒士,故使掾平
镌令。孔子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令详思之,方调守。”游得檄,亦解
印绶去。
又频阳县北当上郡、西河,为数郡凑,多盗贼。其令平陵薛恭本县孝者,功
次稍迁,未尝治民,职不办。而栗邑县小,辟在山中,民谨朴易治。令巨鹿尹赏
久郡用事吏,为楼烦长,举茂材,迁在栗。宣即以令奏赏与恭换县。二人视事数
月,而两县皆治。宣因移书劳勉之曰:“昔孟公绰优于赵魏而不宜滕薛,故或以
德显,或以功举,‘君子之道,焉可怃也!’属县各有贤君,冯翊垂拱蒙成。愿
勉所职,卒功业。”
宣得郡中吏民罪名,辄召告其县长吏,使自行罚。晓曰:“府所以不自发举
者,不欲代县治,夺贤令长名也。”长吏莫不喜惧,免冠谢宣归恩受戒者。
宣为吏赏罚明,用法平而必行,所居皆有条教可纪,多仁恕爱利。池阳令举
廉吏狱掾王立,府未及召,闻立受囚家钱。宣责让县,县案验狱掾,乃其妻独受
系者钱万六千,受之再宿,狱掾实不知。掾惭恐自杀。宣闻之,移书池阳曰:
“县所举廉吏狱掾王立,家私受赇,而立不知,杀身以自明,立诚廉士,甚可闵
惜!其以府决曹掾书立之柩,以显其魂。府掾史素与立相知者,皆予送葬。”
及日至休吏,贼曹掾张扶独不肯休,坐曹治事。宣出教曰:“盖礼贯和,人
道尚通。日至,吏以令休,所繇来久。曹虽有公职事,家亦望私恩意。掾宜从众,
归对妻子,设酒肴,请邻里,一笑相乐,斯亦可矣!”扶惭愧。官属善之。
宣为人好威仪,进止雍容,甚可观也。性密静有思,思省吏职,求其便安。
下至财用笔研,皆为设方略,利用而省费。吏民称之,郡中清静。迁为少府,共
张职办。
月余,御史大夫于永卒,谷永上疏曰:
帝王之德莫大于知人,知人则百僚任职,天工不旷。故皋陶曰:“知人则哲,
能官人。”御史大夫内承本朝之风化,外佐丞相统理天下,任重职大,非庸材所
能堪。今当选于群卿,以充其缺。得其人则万姓欣喜,百僚说服;不得其人则大
职堕斁,王功不兴。虞帝之明,在兹一举,可不致详!窃见少府宣,材茂行洁,
达于从政,前为御史中丞,执宪毂下,不吐刚茹柔,举错时当;出守临淮、陈留,
二郡称治;为左冯翊,崇教养善,威德并行,众职修理,奸轨绝息,辞讼者历年
不至丞相府,赦后余盗贼什分三辅之一。功效卓尔,自左内史初置以来未尝有也。
孔子曰:“如有所誉,其有所试。”宣考绩功课,简在两府,不敢过称以奸欺诬
之罪。臣闻贤材莫大于治人,宣已有效。其法律任廷尉有余,经术文雅足以谋王
体,断国论;身兼数器,有“退食自公”之节。宣无私党游说之助,臣恐陛下忽
于《羔羊》之诗,舍公实之臣,任华虚之誉,是用越职,陈宣行能,唯陛下留神
考察。
上然之,遂以宣为御史大夫。
数月,代张禹为丞相,封高阳侯,食邑千户。宣除赵贡两子为史。贡者,赵
广汉之兄子也,为吏亦有能名。宣为相,府辞讼例不满万钱不为移书,后皆遵用
薛侯故事。然官属讥其烦碎无大体,不称贤也。时天子好儒雅,宣经术又浅,上
亦轻焉。
久之,广汉郡盗贼群起,丞相、御史遣掾史逐捕不能克。上乃拜河东都尉赵
护为广汉太守,以军法从事。数月,斩其渠帅郑躬,降者数千人,乃平。会邛成
太后崩,丧事仓卒,吏赋敛以趋办。其后上闻之,以过丞相、御史,遂册免宣曰:
“君为丞相,出入六年,忠孝之行,率先百僚,朕无闻焉。朕既不明,变异数见,
岁比不登,仓廪空虚,百姓饥馑,流离道路,疾疫死者以万数,人至相食,盗贼
并兴,群职旷废,是朕之不德而股肱不良也。乃者广汉群盗横恣,残贼吏民,朕
恻然伤之,数以问君,君对辄不如其实。西州隔绝,几不为郡。三辅赋敛无度,
酷吏并缘为奸,侵扰百姓,诏君案验,复无欲得事实之意。九卿以下,咸承风指,
同时陷于谩欺之辜,咎繇君焉!有司法君领职解嫚,开谩欺之路,伤薄风化,无
以帅示四方。不忍致君于理,其上丞相、高阳侯印绶,罢归。”
初,宣为丞相,而翟方进为司直。宣知方进名儒,有宰相器,深结厚焉。后
方进竟代为丞相,思宣旧恩,宣免后二岁,荐宣明习文法,练国制度,前所坐过
薄,可复进用。上征宣复爵高阳侯,加宠特进,位次师安昌侯,给事中,视尚书
事。宣复尊重。任政数年,后坐善定陵侯淳于长罢就第。
初,宣有两弟,明、修:明至南阳太守;修历郡守、京兆尹、少府,善交接,
得州里之称。后母常从修居官。宣为丞相时,修为临菑令,宣迎后母,修不遣。
后母病死,修去官持服。宣谓修三年服少能行之者,兄弟相驳不可,修遂竟服,
繇是兄弟不和。
久之,哀帝初即位,博士申咸给事中,亦东海人也,毁宣不供养行丧服,薄
于骨肉,前以不忠孝免,不宜复列封侯在朝省。宣子况为右曹侍郎,数闻其语,
赇客杨明,欲令创咸面目,使不居位。会司隶缺,况恐咸为之,遂令明遮斫咸宫
门外,断鼻唇,身八创。
事不有司,御史中丞众等奏:“况朝臣,父故宰相,再封列侯,不相敕丞化,
而骨肉相疑,疑咸受修言以谤毁宣。咸所言皆宣行迹,众人所共见,公家所宜闻。
况知咸给事中,恐为司隶举奏宣,而公令明等迫切宫阙,要遮创戮近臣于大道人
众中,欲以隔塞聪明,杜绝论议之端。桀黠无所畏忌,万众讠雚哗,流闻四方,
不与凡民忿怒争斗者同。臣闻敬近臣,为近主也。礼,下公门,式路马,君畜产
且犹敬之。《春秋》之义,意恶功遂,不免于诛,上浸之源不可长也,况首为恶,
明手伤,功意俱恶,皆大不敬。明当以重论,及况皆弃市。”廷尉直以为:“律
曰‘斗以刃伤人,完为城旦,其贼加罪一等,与谋者同罪。’诏书无以诋欺成罪。
传曰:‘遇人不以义而见慭者,与痏人之罪钧,恶不直也。’咸厚善修,而数称
宣恶,流闻不谊,不可谓直。况以故伤咸,计谋已定,后闻置司隶,因前谋而趣
明,非以恐咸为司隶故造谋也。本争私变,虽于掖门外伤咸道中,与凡民争斗无
异。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古今之通道,三代所不易也。孔子曰:‘必也正名。’
名不正,则至于刑罚不中;刑罚不中,而民无所错手足。今以况为首恶,明手伤
为大不敬,公私无差。《春秋》之义,原心定罪。原况以父见谤发忿怒,无它大
恶。加诋欺,辑小过成大辟,陷死刑,违明诏,恐非法意,不可施行。圣王不以
怒增刑。明当以贼伤人不直,况与谋者皆爵减完为城旦。”上以问公卿议臣。丞
相孔光、大司空师丹以中丞议是,自将军以下至博士、议郎皆是廷尉。况竟减罪
一等,徙敦煌。宣坐免为庶人,归故郡,卒于家。
宣子惠亦至二千石。始惠为彭城令,宣从临淮迁至陈留,过其县,桥梁、邮
亭不修。宣心知惠不能,留彭城数日,案行舍中,处置什器,观视园菜,终不问
惠以吏事。惠自知治县不称宣意,遣门下掾送宣至陈留,令掾进见,自从其所问
宣不教戒惠吏职之意。宣笑曰:“吏道以法令为师,可问而知。及能与不能,自
有资材,何可学也?”众人传称,以宣言为然。
初,宣复封为侯时,妻死,而敬武长公主寡居,上令宣尚焉。及宣免归故郡,
公主留京师。后宣卒,主上书愿还宣葬延陵,奏可。况私从敦煌归长安,会赦,
因留与主私乱。哀帝外家丁、傅贵,主附事之,而疏王氏。元始中,莽自尊为安
汉公,主又出言非莽。而况与吕宽相善,及宽事觉时,莽并治况,发扬其罪,使
使者以太皇太后诏赐主药。主怒曰:“刘氏孤弱,王氏擅朝,排挤宗室,且嫂何
与取妹披抉其闺门而杀之?”使者迫守主,遂饮药死。况枭首于市。白太后云主
暴病薨。太后欲临其丧,莽固争,乃止。
朱博字子元,杜陵人也。家贫,少时给事县为亭长,好客少年,捕搏敢行。
稍迁为功曹,伉侠好交,随从士大夫,不避风雨。是时,前将军望之子萧育,御
史大夫万年子陈咸以公卿子著材知名,博皆友之矣。时,诸陵县属太常,博以太
常掾察廉,补安陵丞。后去官入京兆,历曹史列掾。出为督邮书掾,所部职办,
郡中称之。
而陈咸为御史中丞,坐漏泄省中语下狱。博去吏,间步至廷尉中,候伺咸事。
咸掠治困笃,博诈得为医人狱,得见咸,具知其所坐罪。博出狱,又变性名,为
咸验治数百,卒免咸死罪。咸得论出,而博以此显名,为郡功曹。
久之,成帝即位,大将军王凤秉政,奏请陈咸为长史。咸荐萧育、朱博除莫
府属,凤甚奇之,举博栎阳令,徙云阳、平陵二县,以高弟入为长安令。京师治
理,迁冀州刺史。
博本武吏,不更文法,及为刺史行部,吏民数百人遮道自言,官寺尽满。从
事白请且留此县录见诸自言者,事毕乃发,欲以观试博。博心知之,告外趣驾。
既白驾办,博出就车见自言者,使从事明敕告吏民:“欲言县丞尉者,刺史不察
黄绶,各自诣郡。欲言二千石墨绶长吏者,使者行部还,诣治所。其民为吏所冤,
及言盗贼辞讼事,各使属其部从事。”博驻车决遣,四五百人皆罢去,如神。吏
民大惊,不意博应事变乃至于此。后博徐问,果老从事教民聚会。博杀此吏,州
郡畏博威严。徙为并州刺史、护漕都尉,迁琅邪太守。
齐舒缓养名,博新视事,右曹掾史皆移病卧。博问其故,对言:“惶恐!故
事二千石新到,辄遣吏存问致意,乃敢起就职。”博奋髯抵几曰:“观齐儿欲以
此为俗邪!”乃召见诸曹史书佐及县大吏,选视其可用者,出教置之。皆斥罢诸
病吏,白巾走出府门。郡中大惊。顷之,门下掾赣遂耆老大儒,教授数百人,拜
起舒迟。博出教主簿:“赣老生不习吏礼,主簿且教拜起,闲习乃止。”又敕功
曹:“官属多褒衣大袑,不中节度,自今掾史衣皆令去地三寸。”博尤不爱诸
生,所至郡辄罢去议曹,曰:“岂可复置谋曹邪!”文学儒吏时有奏记称说云云,
博见谓曰:“如太守汉吏,奉三尺律令以从事耳,亡奈生所言圣人道何也!且持
此道归,尧、舜君出,为陈说之。”其折逆人如此。视事数年,大改其俗,掾史
礼节如梦、赵吏。
博治郡,常令属县各用其豪桀以为大吏,文武从宜。县有剧贼及它非常,博
辄移书以诡责之。其尽力有效,必加厚赏;怀诈不称,诛罚辄行。以是豪强慹
服。姑幕县有群辈八人报仇廷中,皆不得。长吏自系书言府,贼曹掾史自白请至
姑幕。事留不出。功曹诸掾即皆自白,复不出。于是府丞诣阁,博乃见丕丞掾曰:
“以为县自有长吏,府未尝与也,丞掾谓府当与之邪?”阁下书佐入,博口占檄
文曰:“府告姑幕令丞:言贼发不得,有书。檄到,令丞就职,游檄王卿力有余,
如律令!”王卿得敕惶怖,亲属失色,昼夜驰鹜,十余日间捕得五人。博复移书
曰:“王卿忧公甚效!檄到,赍伐阅诣府。部掾以下亦可用,渐尽其余矣。”其
操持下,皆此类也。
以高弟入守左冯翊,满岁为真。其治左冯翊,文理聪明殊不及薛宣,而多武
谲,网络张设,少爱利,敢诛杀。然亦纵舍,时有大贷,下吏以此为尽力。
长陵大姓尚方禁少时尝盗人妻,见斫,创著其颊。府功曹受赂,白除禁调守
尉。博闻知,以它事召见,视其面,果有瘢。博辟左右问禁:“是何等创也?”
禁自知情得,叩头服状。博笑曰:“丈夫固时有是。冯翊欲洒卿耻,抆拭用禁,
能自效不?”禁且喜且惧,对曰:“必死!”博因敕禁:“毋得泄语,有便宜,
辄记言。”因亲信之以为耳目。禁晨夜发起部中盗贼及它伏奸,有功效。博擢禁
连守县令。久之,召见功曹,闭阁数责以禁等事,与笔札使自记,“积受取一钱
以上,无得有所匿。欺谩半言,断头矣!”功曹惶怖,具自疏奸臧,大小不敢隐。
博知其对以实,乃令就席,受敕自改而已。投刀使削所记,遣出就职。功曹后常
战栗,不敢蹉跌,博遂成就之。
迁为大司农。岁余,坐小法,左迁犍为太守。先是,南蛮若儿数为寇盗,博
厚结其昆弟,使为反间,袭杀之,郡中清。
徙为山阳太守,病免官。复征为光禄大夫,迁廷尉,职典决疑,当讠献平天
下狱。博恐为官属所诬,视事,召见正监典法掾史,谓曰:“廷尉本起于武吏,
不通法律,幸有众贤,亦何忧!然廷尉治郡断狱以来且二十年,亦独耳剽日久,
三尺律令,人事出其中。掾史试与正监共撰前世决事吏议难知者数十事,持以问
廷尉,得为诸君覆意之。”正监以为博苟强,意未必能然,即共条白焉。博皆召
掾史,并坐而问,为平处其轻重,十中八九。官属咸服博之疏略,材过人也。每
迁徙易官,所到辄出奇谲如此,以明示下为不可欺者。
久之,迁后将军,与红阳侯立相善。立有罪就国,有司奏立党友,博坐免。
后岁余,哀帝即位,以博名臣,召见,起家复为光禄大夫,迁为京兆尹,数月超
为大司空。
初,汉兴袭秦官,置丞相、御史大夫、太尉。至武帝罢太尉,始置大司马以
冠将军之号,非有印绶官属也。及成帝时,何武为九卿,建言:“古者民朴事约,
国之辅佐必得贤圣,然犹则天三光,备三公官,各有分职。今末俗之弊,政事烦
多,宰相之材不能及古,而丞相独兼三公之事,所以久废而不治也。宜建三公官,
定卿大夫之任,分职授政,以考功效。”其后上以问师安昌侯张禹,禹以为然。
时曲阳侯王根为大司马票骑将军,而何武为御史大夫。于是上赐曲阳侯根大司马
印绶,置官属,罢票骑将军官,以御史大夫何武为大司空,封列侯,皆增奉如丞
相,以备三公官焉。议者多以为古今异制,汉自天下之号下至佐史皆不同于古,
而独改三公,职事难分明,无益于治乱。是时,御史府吏舍百余区井水皆竭;又
其府中列柏树,常有野乌数千栖宿其上,晨去暮来,号日“朝夕乌”,乌去不来
者数月,长老异之。后二岁余,朱博为大司空,奏言:“帝王之道不必相袭,各
由时务。高皇帝以圣德受命,建立鸿业,置御史大夫,位次丞相,典正法度,以
职相参,总领百官,上下相监临,历载二百年,天下安宁。今更为大司空,与丞
相同位,未获嘉祐。故事,选郡国守相高第为中二千石,选中二千石为御史大夫,
任职者为丞相,位次有序,所以尊圣德,重国相也。今中二千石未更御史大夫而
为丞相,权轻,非所以重国政也。臣愚以为大司空官可罢,复置御史大夫,遵奉
旧制。臣愿尽力,以御史大夫为百僚率。”哀帝从之,乃更拜博为御史大夫。会
大司马喜免,以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卫将军,置官属,大司马冠号如故事。后四
岁,哀帝遂改丞相为大司徒,复置大司空、大司马焉。
初,何武为大司空,又与丞相方进共奏言:“古选诸侯贤者以为州伯,《书》
曰‘咨十有二牧’,所以广聪明,烛幽隐也。今部刺史居牧伯之位,秉一州之统,
选第大吏,所荐位高至九卿,所恶立退,任重职大。《春秋》之义,用贵治贱,
不以卑临尊。刺史位下大夫,而临二千石,轻重不相准,失位次之序。臣请罢刺
史,更置州牧,以应古制。”奏可。及博奏复御史大夫官,又奏言:“汉家至德
溥大,宇内万里,立置郡县。部刺史奉使典州,督察郡国,吏民安宁。故事,居
部九岁举为守相,其有异材功效著者辄登擢,秩卑而赏厚,咸劝功乐进。前丞相
方进奏罢刺史,更置州牧,秩真二千石,位次九卿。九卿缺,以高第补,其中材
则苟自守而已,恐功效陵夷,奸轨不禁。臣请罢州牧,置刺史如故。”奏可。
博为人廉俭,不好酒色游宴。自微贱至富贵,食不重味,案上不过三怀,夜
寝早起,妻希见其面。有一女,无男。然好乐士大夫,为郡守九卿,宾客满门,
欲仕宦者荐举之,欲报仇怨者解剑以带之。其趋事待士如是,博以此自立,然终
用败。
初,哀帝祖母定陶太后欲求称尊号,太后从弟高武侯傅喜为大司马,与丞相
孔光、大司空师丹共持正议。孔乡侯傅晏亦太后从弟,谄谀欲顺指,会博新征用
为京兆尹,与交结,谋成尊号,以广孝道。由是师丹先免,博代为大司空,数燕
见奏封事,言:“丞相光志在自守,不能忧国;大司马喜至尊至亲,阿党大臣,
无益政治。”上遂罢喜遣就国,免光为庶人,以博代光为丞相,封阳乡侯,食邑
二千户。博上书让曰:“故事封丞相不满千户,而独臣过制,诚惭惧,愿还千户。”
上许焉。傅太后怨傅喜不已,使孔乡侯晏风丞相,令奏免喜侯。博受诏,与御史
大夫赵玄议,玄言:“事已前决,得无不宜?”博曰:“已许孔乡侯有指。匹夫
相要,尚相得死,何况至尊?博唯有死耳!”玄即许可。博恶独斥奏喜,以故大
司空汜乡侯何武前亦坐过免就国,事与喜相似,即并奏:“喜、武前在位,皆无
益于治,虽已退免,爵士之封非所当得也。请皆免为庶人。”上知傅太后素常怨
喜,疑博、玄承指,即召玄诣尚书问状。玄辞服,有诏左将军彭宣与中朝者杂问。
宣等劾奏:“博宰相,玄上卿,晏以外亲封位特进,股肱大臣,上所信任,不思
竭诚奉公,务广恩化,为百寮先,皆知喜、武前已蒙恩诏决,事更三赦,博执正
道,亏损上恩,以结信贵戚,背君乡臣,倾乱政治,奸人之雄,附下罔上,为臣
不忠不道;玄知博所言非法,枉义附从,大不敬;晏与博议免喜,失礼不敬。臣
请诏谒者召博、玄、晏诣廷尉诏狱。”
制曰:“将军、中二千石、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郎议。”右将军蟜
望等四十四人以为:“如宣等言,可许。”谏大夫龚胜等十四人以为:“《春秋》
之义,奸以事君,常刑不舍。鲁大夫叔孙侨如欲颛公室,谮其族兄季孙行父于晋,
晋执囚行父以乱鲁国,《春秋》重而书之。今晏放命圯族,干乱朝政,要大臣以
罔上,本造计谋,职为乱阶,宜与博、玄同罪,罪皆不道。”上减玄死罪三等,
削晏户四分之一,假谒者节召丞相诣廷尉诏狱。博自杀,国除。
初,博以御史为丞相,封阳乡侯,玄以少府为御史大夫,并拜于前殿,廷登
受策,有音如钟声。语在《五行志》。
赞曰:薛宣、朱博皆起佐史,历位以登宰相。宣所在而治,为世吏师,及居
大位,以苛察失名,器诚有极也。博驰聘进取,不思道德,已亡可言,又见孝成
之世委任大臣,假借用权。世主已更,好恶异前,复附丁、傅称顺孔乡。事发见
诘,遂陷诬罔,辞穷情得,仰药饮鸠。孔子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博亦
然哉!

[发帖际遇]: 孤傲飞鹰发现石破天准备用银票擦屁股,赶紧送上两卷草纸,换回一张银票,兑换银两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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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方进传第五十四

翟方进字子威,汝南上蔡人也。家世微贱,至方进父翟公,好学,为郡文学。
方进年十二三,失父孤学,给事太守府为小史,号迟顿不及事,数为掾史所詈辱。
方进自伤,乃从汝南蔡父相问己能所宜。蔡父大奇其形貌,谓曰:“小史有封侯
骨,当以经术进,努力为诸生学问。”方进既厌为小史,闻蔡父言,心喜,因病
归家,辞其后母,欲西至京师受经。母怜其幼,随之长安,织屦以给。方进读经
博士,受《春秋》。积十余年,经学明习,徒众日广,诸儒称之。以射策甲科为
郎。二三岁,举明经,迁议郎。
是时,宿儒有清河胡常,与方进同经。常为先进,名誉出方进下,心害其能,
论议不右方进。方进知之,候伺常大都授时,遣门下诸生至常所问大义疑难,因
记其说。如是者久之,常知方进之宗让己,内不自得,其后居士大夫之间未尝不
称述方进,遂相亲友。
河平中,方进转为博士。数年,迁朔方刺史,居官不烦苛,所察应条辄举,
甚有威名。再三奏事,迁为丞相司直。从上甘泉,行驰道中,司隶校尉陈庆劾奏
方进,没入车马。既至甘泉宫,会殿中,庆与廷尉范延寿语,时庆有章劾,自道:
“行事以赎论,今尚书持我事来,当于此决。前我为尚书时,尝有所奏事,忽忘
之,留月余。”方进于是举劾庆曰:“案庆奉使刺举大臣,故为尚书,知机事周
密一统,明主躬亲不解。庆有罪未伏诛,无恐惧心,豫自设不坐之比。又暴扬尚
书事,言迟疾无所在,亏损圣德之聪明,奉诏不谨,皆不敬,臣谨以劾。”庆坐
免官。
会北地浩商为义渠长所捕,亡,长取其母,与豭猪连系都亭下。商兄弟会宾
客,自称司隶掾、长安县尉,杀义渠长妻子六人,亡。丞相、御史请遣掾史与司
隶校尉、部刺史并力逐捕,察无状者,奏可。司隶校尉涓勋奏言:“《春秋》之
义,王人微者序乎诸侯之上,尊王命也。臣幸得奉使,以督察公卿以下为职,今
丞相宣请遣掾史,以宰士督察天子奉使命大夫,甚悖逆顺之理。宣本不师受经术,
因事以立奸威,案浩商所犯,一家之祸耳,而宣欲专权作威,乃害于国,不可之
大者。愿下中朝特进列侯、将军以下,正国法度。”议者以为,丞相掾不宜移书
皆趣司隶。会浩商捕得伏诛,家属徙合浦。
故事,司隶校尉位在司直下,初除,谒两府,其有所会,居中二千石前,与
司直并迎丞相、御史。初,方进新视事,而涓勋亦初拜为司隶,不肯谒丞相、御
史大夫,后朝会相见,礼节又倨。方进阴察之,勋私过光禄勋辛庆忌,又出逢帝
舅成都侯商道路,下车立,过,乃就车。于是方进举奏其状,因曰:“臣闻
国家之兴,尊尊而敬长,爵位上下之礼,王道纲纪。《春秋》之义,尊上公谓之
宰,海内无不统焉。丞相进见圣主,御坐为起,在舆为下。群臣宜皆承顺圣化,
以视四方。勋吏二千石,幸得奉使,不遵礼仪,轻谩宰相,贱易上卿,而又诎节
失度,邪谄无常,色厉内荏。堕国体,乱朝廷之序,不宜处位。臣请下丞相免勋。”
时,太中大夫平当给事中奏言:“方进国之司直,不自敕正以先群下,前亲
犯令行驰道中,司隶庆平心举劾,方进不自责悔而内挟私恨,伺记庆之从容语言,
以诋欺成罪。后丞相宣以一不道贼,请遣掾督趣司隶校尉,司隶校尉勋自奏暴于
朝廷,今方进复举奏勋。议者以为方进不以道德辅正丞相,苟阿助大臣,欲必胜
立威,宜抑绝其原。勋素行公直,奸人所恶,可少宽假,使遂其功名。”上以方
进所举应科,不得用逆诈废正法,遂贬勋为昌陵令。方进旬岁间免两司隶,朝廷
由是惮之。丞相宣甚器重焉,常诫掾史:“谨事司直,翟君必在相位,不久。”
是时,起昌陵,营作陵邑,贵戚近臣子弟宾客多辜榷为奸利者,方进部掾史
复案,发大奸赃数千万。上以为任公卿,欲试以治民,徙方进为京兆尹,搏击豪
强,京师畏之。时,胡常为青州刺史,闻之,与方进书曰:“窃闻政令甚明,为
京兆能,则恐有所不宜。”方进心知所谓,其后少弛威严。
居官三岁,永始二年迁御史大夫。数月,会丞相薛宣坐广汉盗贼群起及太皇
太后丧时三辅吏并征发为奸,免为庶人。方进亦坐为京兆尹时奉丧事烦扰百姓,
左迁执金吾。二十余日,丞相官缺,群臣多举方进,上亦器其能,遂擢方进为丞
相,封高陵侯,食邑千户。身既富贵,而后母尚在,方进内行修饰,供养甚笃。
及后母终,既葬三十六日,除服起视事,以为身备汉相,不敢逾国家之制。为相
公洁,请托不行郡国。持法刻深,举奏牧守九卿,峻文深诋,中伤者尤多。如陈
咸、朱博、萧育、逢信、孙闳之属,皆京师世家,以材能少历牧守列卿,知名当
世,而方进特立后起,十余年间至宰相,据法以弹咸等,皆罢退之。
初,咸最先进,自元帝初为卿史中丞显名朝廷矣。成帝初即位,擢为部刺史,
历楚国、北海、东郡太守。阳朔中,京兆尹王章讥切大臣,而荐琅邪太守冯野王
可代大将军王凤辅政,东郡太守陈咸可御史大夫。是时,方进甫从博士为刺史云。
后方进为京兆尹,咸从南阳太守入为少府,与方进厚善。先是,逢信已从高第郡
守历京兆、太仆为卫尉矣,官簿皆在方进之右。及御史大夫缺,三人皆名卿,俱
在选中,而方进得之。会丞相宣有事与方进相连,上使五二千石杂问丞相、御史,
咸诘责方进,冀得其处,方进心恨。初,大将军凤奏除陈汤为中郎,与从事。凤
薨后,从弟车骑将军音代凤辅政,亦厚汤。逢信、陈咸皆与汤善,汤数称之于凤、
音所。久之,音薨,凤弟成都侯商复为大司卫马将军,辅政。商素憎陈汤,白其
罪过,下有司案验,遂免汤,徙敦煌。时,方进新为丞相,陈咸内惧不安,乃令
小冠杜子夏往观其意,微自解说。子夏既过方进,揣知其指,不敢发言。居无何,
方进奏咸与逢信:“邪枉贪污,营私多欲。皆知陈汤奸佞倾覆,利口不轨,而亲
交赂遗,以求荐举。后为少府,数馈遗汤。信、咸幸得备九卿,不思尽忠正身,
内自知行辟亡功效,而官媚邪臣,欲以徼幸,苟得亡耻。孔子曰:‘鄙夫可与事
君也与哉!’咸、信之谓也。过恶暴见,不宜处位,臣请免以示天下。”奏可。
后二岁余,诏举方正直言之士,红阳侯立举咸对策,拜为光禄大夫给事中。
方进复奏:“咸前为九卿,坐为贪邪免,自知罪恶暴陈,依托红阳侯立徼幸,有
司莫敢举奏。冒浊苟容,不顾耻辱,不当蒙方正举,备内朝臣。”并劾红阳侯立
选举故不以实。有诏免咸,勿劾立。
后数年,皇太后姊子侍中卫尉定陵侯淳于长有罪,上以太后故,免官勿治罪。
有司奏请遣长就国,长以金钱与立,立上封事为长求留曰:“陛下既托文以皇太
后故,诚不可更有它计。”后长阴事发,遂下狱。方进劾立:“怀奸邪,乱朝政,
欲倾误要主上,狡猾不道,请下狱。”上曰:“红阳侯,朕之舅,不忍致法,遣
就国。”于是方进复奏立党友曰:“立素行积为不善,众人所共知。邪臣自结,
附托为党,庶几立与政事,欲获其利。今立斥还就国,所交结尤著者,不宜备大
臣,为郡守。案后将军朱博、巨鹿太守孙闳、故光禄大夫陈咸与立交通厚善,相
与为腹心,有背公死党之信,欲相攀援,死而后已;皆内有不仁之性,而外有俊
材,过绝人伦,勇猛果敢,处事不疑,所居皆尚残贼酷虐,苛刻惨毒以立威,而
无纤介爱利之风。天下所共知,愚者犹惑。孔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
仁如乐何!”言不仁之人,亡所施用;不仁而多材,国之患也。此三人皆内怀奸
猾,国之所患,而深相与结,信于贵戚奸臣,此国家大忧,大臣所宜没身而争也。
昔季孙行父有害曰:‘见有善于君者爱之,若孝子之养父母也;见不善者诛之,
若鹰鹯之逐鸟爵也。’翅翼虽伤,不避也。贵戚强党之众诚难犯,犯之,众敌并
怨,善恶相冒。臣幸得备宰相,不敢不尽死。请免博、闳、咸归故郡,以销奸雄
之党,绝群邪之望。”奏可。咸既废锢,复徙故郡,以忧死。
方进知能有余,兼通文法吏事,以儒雅缘饬法律,号为通明相,天子甚器重
之,奏事亡不当意,内求人主微指以固其位。初,定陵侯淳于长虽外戚,然以能
谋议为九卿,新用事,方进独与长交,称荐之。及长坐大逆诛,诸所厚善皆坐长
免,上以方进大臣,又素重之,为隐讳。方进内惭,上疏谢罪乞骸骨。上报曰:
“定陵侯长已伏其辜,君虽交通,传不云乎?‘朝过夕改,君子与之’,君何疑
焉?其专心一意毋怠,近医药以自持。”方进乃起视事,条奏长所厚善京兆尹孙
宝、右扶风萧育,刺史二千石以上免二十余人,其见任如此。
方进虽受《穀梁》,然好《左氏传》、天文星历,其《左氏》则国师刘歆,
星历则长安令田终术师也。厚李寻,以为议曹。为相九岁,绥和二年春荧惑守心,
寻奏记言:“应变之权,君侯所自明。往者数白,三光垂象,变动见端,山川水
泉,反理视患,民人讹谣,斥事感名。三者既效,可为寒心。今提扬眉,矢贯中,
狼奋角,弓且张,金历库,士逆度,辅湛没,火守舍,万岁之期,近慎朝暮。上
无恻怛济世之功,下无推让避贤之效,欲当大位,为具臣以全身,难矣!大责日
加,安得但保斥逐之戮?阖府三百余人,唯君侯择其中,与尽节转凶。”
方进忧之,不知所出。会郎贲丽善为星,言大臣宜当之。上乃召见方进。还
归,未及引决,上遂赐册曰:“皇帝问丞相:君孔子之虑,孟贲之勇,朕嘉与君
同心一意,庶几有成。惟君登位,于今十年,灾害并臻,民被饥饿,加以疾疫溺
死,关门牡开,失国守备,盗贼党辈。吏民残贼,殴杀良民,断狱岁岁多前。上
书言事,交错道路,怀奸朋党,相为隐蔽,皆亡忠虑,群下凶凶,更相嫉妒,其
咎安在?观君之治,无欲辅朕富民便安元元之念。间者郡国谷虽颇熟,百姓不足
者尚众,前去城郭,未能尽还,夙夜未尝忘焉。朕惟往时之用,与今一也,百僚
用度各有数。君有量多少,一听群下言,用度不足,奏请一切增赋,税城郭堧
及园田,过更,算马牛羊,增益盐铁,变更无常。朕既不明,随奏许可,后议者
以为不便,制诏下君,君云卖酒醪。后请止,未尽月复奏议令卖酒醪。朕诚怪君,
何持容容之计,无忠固意,将何以辅朕帅道群下?而欲久蒙显尊之位,岂不难哉!
传曰:‘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欲退君位,尚未忍。君其孰念详计,塞绝
奸原,忧国如家,务便百姓以辅朕。朕既已改,君其自思,强食慎职。使尚书令
赐君上尊酒十石,养牛一,君审外焉。”
方进即日自杀。上秘之,遣九卿册赠以丞相、高陵侯印绶,赐乘舆秘器,少
府供张,柱槛皆衣素。天子亲临吊者数至,礼赐异于它相故事。谥曰恭侯。长子
宣嗣。
宣字少伯,亦明经笃行,君子人也。及方进在,为关都尉、南郡太守。
少子曰义。义字文仲,少以父任为郎,稍迁诸曹,年二十出为南阳都尉。宛
令刘立与曲阳侯为婚,又素著名州郡,轻义年少。义行太守事,行县至宛,丞相
史在传舍。立持酒肴谒丞相史,对饮未讫,会义亦往,外吏白都尉方至,立语言
身若。须臾义至,内谒径入,立乃走下。义既还,大怒,阳以他事召立至,以主
守盗十金,贼杀不辜,部掾夏恢等收缚立,传送邓狱。恢亦以宛大县,恐见篡夺,
白义可因随后行县送邓。义曰:“欲令都尉自送,则如勿收邪?”载环宛市乃送,
吏民不敢动,威震南阳。
立家轻骑驰从武关入语曲阳侯,曲阳侯白成帝,帝以问丞相。方进遣吏敕义
出宛令。宛令已出,吏还白状。方进曰:“小儿未知为吏也,其意以为入狱当辄
死矣。”
后义坐法免,起家而为弘农太守,迁河内太守、青州牧。所居著名,有父风
烈。徙为东郡太守。
数岁,平帝崩,王莽居摄,义心恶之,乃谓姊子上蔡陈丰曰:“新都侯摄天
子位,号令天下,故择宗室幼稚者以为孺子,依托周公辅成王之义,且以观望,
必代汉家,其渐可见。方今宗室衰弱,外无强蕃,天下倾首服从,莫能亢扞国难。
吾幸得备宰相子,身守大郡,父子受汉厚恩,义当为国讨贼,以安社稷。欲举兵
西诛不当摄者,选宗室子孙辅而立之。设令时命不成,死国埋名,犹可以不渐于
先帝。今欲发之,乃肯从我乎?”丰年十八,勇壮,许诺。
义遂与东郡都尉刘宇、严乡侯刘信、信弟武平侯刘璜结谋。及车郡王孙庆素
有勇略,以明兵法,征在京师,义乃诈移书以重罪传逮庆。于是以九月都试日斩
观令,因勒其车骑材官士,募郡中勇敢,部署将帅。严乡侯信者,东平王云子也。
云诛死,信兄开明嗣为王,薨,无子,而信子匡复立为王,故义举兵并东平,立
信为天子。义自号大司马柱天大将军,以东平王傅苏隆为丞相,中尉皋丹为御史
大夫,移檄郡国,言莽鸩杀孝平皇帝,矫摄尊号,今天子已立,共行天罚。郡国
皆震,比至山阳,众十余万。
莽闻之,大惧,乃拜其党亲轻车将军成武侯孙建为奋武将军,光禄勋成都侯
王邑为虎牙将军,明义侯王骏为强弩将军,春王城门校尉王况为震威将军,宗伯
忠孝侯刘宏为奋冲将军,中少府建威侯王昌为中坚将军,中郎将震羌侯窦兄为奋
威将军,凡七人,自择除关西人为校尉军吏,将关东甲卒,发奔命以击义焉。复
以太仆武让为积弩将军屯函谷关,将作大匠蒙乡侯逯并为横野将军屯武关,羲和
红休侯刘歆为扬武将军屯宛,太保后丞丞阳侯甄邯为大将军屯霸上,常乡侯王惲
为车骑将军屯平乐馆,骑都尉王晏为建威将军屯城北,城门校尉赵恢为城门将军,
皆勒兵自奋。
莽日抱孺子会群臣而称曰:“昔成王幼,周公摄政,而管、蔡挟禄父以畔,
今翟义亦挟刘信而作乱。自古大圣犹惧此,况臣莽之斗筲!”群臣皆曰:“不遭
此变,不章圣德。”莽于是依《周书》作《大诰》,曰:
惟居摄二年十月甲子,摄皇帝若曰:大诰道诸侯王、三公、列侯于汝卿、大
夫、元士御事。不吊,天降丧于赵、傅、丁、董。洪惟我幼冲孺子,当承继嗣无
疆大历服事,予未遭其明哲能道民于安,况其能往知天命!熙!我念孺子,若涉
渊水,予惟往求朕所济度,奔走以傅近奉承高皇帝所受命,予岂敢自比于前人乎!
天降威明,用宁帝室,遗我居摄宝龟。太皇太后以丹石之符,乃绍天明意,诏予
即命居摄践祚,如周公故事。
反虏故东郡太守翟义擅兴师动众,曰“有大难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靖。”于
是动严乡侯信,诞敢犯祖乱宗之序。天降威遗我宝龟,固知我国有呰灾,使民不
安,是天反复右我汉国也。粤其闻日,宗室之俟有四百人,民献仪九万夫,予敬
以终于此谋继嗣图功。我有大事,休,予卜并吉,故我出大将告郡太守、诸侯相、
令、长曰:“予得吉卜,予惟以汝于伐东郡严乡逋播臣。”尔国君或者无不反曰:
“难大,民亦不静,亦惟在帝官诸侯宗室,于小子族父,敬不可征。”帝不违卜,
故予为冲人长思厥难曰:“呜呼!义、信所犯,诚动鳏寡,哀哉!”予遭天役遗,
大解难于予身,以为孺子,不身自恤。
予义彼国君泉陵侯上书曰:“成王幼弱,周公践天子位以治天下,六年,朝
诸侯于明堂,制礼乐,班度量,而天下大服。太皇太后承顺天心,成居摄之义。
皇太子为孝平皇帝子,年在襁褓,宜且为子,知为人子道,令皇太后得加慈母恩。
畜养成就,加元服,然后复子明辟。”
熙!为我孺子之故,予惟赵、傅、丁、董之乱,遏绝继嗣,变剥適、庶,危
乱汉朝,以成三厄,队极厥命。呜呼!害其可不旅力同心戒之哉!予不敢僣上帝
命。天休于安帝室,兴我汉国,惟卜用克绥受兹命。今天其相民,况亦惟卜用!
太皇太后肇有元城沙鹿之右,阴精女主圣明之祥,配元生成,以兴我天下之
符,遂获西王母之应,神灵之征,以祐我帝室,以安我大宗,以绍我后嗣,以继
我汉功。厥害適统不宗元绪者,辟不违亲,辜不避戚。夫岂不爱?亦唯帝室。是
以广立王侯,并建曾玄,俾屏我京师,绥抚宇内;博征儒生,讲道于廷,论序乖
缪,制礼作乐,同律度量,混一风俗;正天地之位,昭郊宗之礼,定五畤庙祧,
咸秩亡文;建灵台,立明堂,设辟雍,张太学,尊中宗、高宗之号。昔我高宗崇
德建武,克绥西域,以受白虎威胜之瑞,天地判合,乾、坤序德。太皇太后临政,
有龟、龙、麟、凤之应,五德嘉符,相因而备。河图、洛书远自昆仑,出于重野。
古谶著言,肆今享实。此乃皇天上帝所以安我帝室,俾我成就洪烈也。呜呼!天
明威辅汉始而大大矣。尔有惟旧人泉陵侯之言,尔不克远省,尔岂知太皇太后若
此勤哉!
天毖劳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极卒安皇帝之所图事。肆予告我诸侯王公、列侯、
卿、大夫、元士御事:天辅诚辞,天其累我以民,予害敢不于祖宗安人图功所终?
天亦惟劳我民,若有疾,予害敢不于祖宗所受休辅?予闻孝子善继人之意,忠臣
善成人之事。予思若考作室,厥子堂而构之;厥父菑,厥子播而获之。予害敢不
于身抚祖宗之所受大命?若祖宗乃有效汤、武伐厥子,民长其劝弗救。呜呼肆哉!
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其勉助国道明!亦惟宗室之俊,民之表
仪,迪知上帝命。粤天辅诚,尔不得易定!况今天降定于汉国,惟大艰人翟义、
刘信大逆,欲相伐于厥室,岂亦知命之不易乎?予永念曰天惟丧翟义、刘信,若
啬夫,予害敢不终予亩?天亦惟休于祖宗,予害其极卜,害敢不于从?率宁人有
旨疆土,况今卜并吉!故予大以尔东征,命不僣差,卜陈惟若此。
乃遣大夫桓谭等班行谕告当反立孺子之意。还,封谭为明告里附城。
诸将东至陈留菑,与义会战,破之,斩刘璜首。莽大喜,复下诏曰:
太皇太后遭家不造,国统三绝,绝辄复续,恩莫厚焉,信莫立焉。孝平皇帝
短命蚤崩,幼嗣孺冲,诏予居摄。予承明诏,奉社稷之任,持大宗之重,养六尺
之托,受天下之寄,战战兢兢,不敢安息。伏念太皇太后惟经艺分析,王道离散,
汉家制作之业独未成就,故博征儒士,大兴典制,备物致用,立功成器,以为天
下利。王道粲然,基业既著,千载之废,百世之遗,于今乃成,道德庶几于唐、
虞,功烈比齐于殷、周。今翟义、刘信等谋反大逆,流言惑众,欲以篡位,贼害
我孺子,罪深于管、蔡,恶甚于禽兽。信父故东平王云,不孝不谨,亲毒杀其父
思王,名曰巨鼠,后云竟坐大逆诛死。义父故丞相方进,险波阴贼,兄宣静言令
色,外巧内嫉,所杀乡邑汝南者数十人。今积恶二家,迷惑相得,此时命当殄。
天所灭也。义始发兵,上书言宇、信等与东平相辅谋反,执捕械系,欲以威民,
先自相被以反逆大恶,转相捕械,此其破殄之明证也。已捕斩断信二子穀乡侯章、
德广侯鲔,义母练、兄宣、亲属二十四人皆磔暴于长安都市四通之衢。当其斩时,
观者重叠,天气和清,可谓当矣。命遣大将军共行皇天之罚,讨诲内之仇,功效
著焉,予甚嘉之。《司马法》不云乎?“赏不逾时”。欲民速睹为善之利也。今
先封车骑都尉孙贤等五十五人皆为列侯,户邑之数别下。遣使者持黄金印、赤绂
縌、朱轮车,即军中拜授。
因大赦天下。于是吏士精锐遂功围义于圉城,破之,义与刘信弃军庸亡。至
固始界中捕得义,尸磔陈都市。卒不得信。
初,三辅闻翟义起,自茂陵以西至氵幵二十三县盗贼并发,赵明、霍鸿等自
称将军,攻烧官寺,杀右辅都尉及斄令,劫略吏民,众十余万,火见未央宫前殿。
莽昼夜抱孺子祷宗庙。复拜卫尉王级为虎贲将军,大鸿胪望乡侯阎迁为折冲将军,
与甄邯、王晏西击赵明等。正月,虎牙将军王邑等自关东还,便引兵西。强弩将
军王骏以无功免,扬武将军刘歆归故官。复以邑弟侍中王奇为扬武将军,城门将
军赵恢为强弩将军,中郎将李棽为厌难将军,复将兵西。二月,明等殄灭,诸县
悉平,还师振旅。莽乃置酒白虎殿,劳飨将帅,大封拜。先是,益州蛮夷及金城
塞外羌反畔,时州郡击破之。莽乃并隶,以小大为差,封侯、伯、子、男凡三百
九十五人,曰“皆以奋怒,东指西击,羌寇蛮盗,反虏逆贼,不得旋踵,应时殄
灭,天下咸服”之功封云。莽于是自谓大得天人之助,至其年十二月,遂即真矣。
初,义所收宛令刘立闻义举兵,上书愿备军吏为国讨贼,内报私怨。莽擢立
为陈留太守,封明德侯。
始,义兄宣居长安,先义未发,家数有怪,夜闻哭声,听之不知所在。宣教
授诸生满堂,有狗从外入,啮其中庭群雁数十,比惊救之,已皆断头。狗走出门,
求不知处。宣大恶之,谓后母曰:“东郡太守文仲素俶傥,今数有恶怪,恐有妄
为而大祸至也。大夫人可归,为弃去宣家者以避害。”母不肯去,后数月败。
莽尽坏义第宅,污池之。发父方进及先祖冢在汝南者,烧其棺柩,夷灭三族,
诛及种嗣,至皆同坑,以棘五毒并葬之。而下诏曰:“盖闻古者伐不敬,取其鲸
鲵筑武军,封以为大戮,于是乎有京观以惩淫慝。乃者反虏刘信、翟义悖逆作乱
于东,而芒竹群盗赵明、霍鸿造逆西土,遣武将征讨,咸伏其辜。惟信、义等始
发自濮阳,结奸无盐,殄灭于圉。赵明依阻槐里环堤,霍鸿负倚盩厔芒竹,咸用
破碎,亡有余类。其取反虏逆贼之鲸鲵,聚之通路之旁,濮阳、无盐、圉、槐里、
盩厔凡五所,各方六丈,高六尺,筑为武军,封以为大戮,荐树之棘。建表木,
高丈六尺。书曰‘反虏逆贼鲸鲵’,在所长吏常以秋循行,勿令坏败,以惩淫慝
焉。”
初,汝南旧有鸿隙大陂,郡以为饶,成帝时,关东数水,陂溢为害。方进为
相,与御史大夫孔光共遣掾行视,以为决去陂水,其地肥美,省堤防费而无水忧,
遂奏罢之。及翟氏灭,乡里归恶,言方进请陂下良田不得而奏罢陂云。王莽时常
枯旱,郡中追怨方进,童谣曰:“坏陂谁?翟子威。饭我豆食羹芋魁。反乎覆,
陂当复。谁云者?两黄鹄。”
司徒掾班彪曰:“丞相方进以孤童携老母,羁旅入京师,身为儒宗,致位宰
相,盛矣。当莽之起,盖乘天威,虽有贲、育,奚益于敌?义不量力,怀忠愤发,
以陨其宗,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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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9:30 | 显示全部楼层

谷永杜邺传第五十五

谷永字子云,长安人也。父吉,为卫司马,使送郅支单于侍子,为郅支所杀,
语在《陈汤传》。永少为长安小史,后博学经书。建昭中,御史大夫繁延寿闻其
有茂材,除补属,举为太常丞,数上疏言得失。
建始三年冬,日食、地震同日俱发,诏举方正直言极谏之士,太常阳城侯刘
庆忌举永待诏公车。对曰:
陛下秉至圣之纯德,惧天地之戒异,饬身修政,纳问公卿,又下明诏,帅举
直言,燕见?绎,以求咎愆,使臣等得造明朝,承圣问。臣材朽学浅,不通政
事。窃闻明王即位,正五事,建大中,以承天心,则庶征序于下,日月理于上;
如人君淫溺后宫,船乐游田,五事失于躬,大中之道不立,则咎征降而六极至。
凡灾异之发,各象过失,以类告人。乃十二月朔戊申,日食婺女之分,地震萧墙
之内,二者同日俱发,以丁宁陛下,厥咎不远,宜厚求诸身。意岂陛下志在闺门,
未恤政事,不慎举错,娄失中与?内宠大盛,女不遵道,嫉妨专上,妨继嗣与?
古之王者废五事之中,失夫妇之纪,妻妾得意,谒行于内,势行于外,至覆倾国
家,或乱阴阳。昔褒姒用国,宗周以丧;阎妻骄扇,日以不臧。此其效也。经曰:
“皇极,皇建其有极。”传曰:“皇之不极,是谓不建,时则有日月乱行。”
陛下践至尊之祚为天下主,奉帝王之职以统群生,方内之治乱,在陛下所执。
诚留意于正身,勉强于力行,损燕私之闲以劳天下,放去淫溺之乐,罢归倡优之
笑,绝却不享之义,慎节游田之虞,起居有常,循礼而动,躬亲政事,致行无倦,
安服若性。经曰:“继自今嗣王,其毋淫于酒,毋逸于游田,惟正之共。”未有
身治正而臣下邪者也。
夫妻之际,王事纲纪,安危之机,圣王所致慎也。昔舜饬正二女,以崇至德;
楚庄忍绝丹姬,以成伯功;幽王惑于褒姒,周德降亡;鲁桓胁于齐女,社稷以倾。
诚修后宫之政,明尊卑之序,贵者不得嫉妨专庞,以绝骄嫚之端,抑褒、阎之乱,
贱者咸得秩进,各得厥职,以广继嗣之统,息《白华》之怨,后宫亲属,饶之以
财,勿与政事,以远皇父之类,损妻党之权,未有闺门治而天下乱者也。
治远自近始,习善在左右。昔龙管纳言,而帝命惟允;四辅既备,成王靡有
过事。诚敕正左右齐栗之臣,戴金貂之饰、执常伯之职者,皆使学先王之道,知
君臣之义,济济谨孚,无敖戏骄恣之地,则左右肃艾,群僚仰法,化流四方。经
曰:“亦惟先正克左右。”未有左右正而百官枉者也。
治天下者尊贤考功则治,简贤违功则乱。诚审思治人之术,欢乐得贤之福,
论材选士,必试于职,明度量以程能,考功实以定德,无用比周之虚誉,毋听浸
润之谮诉,则抱功修职之吏无蔽伤之忧,比周邪伪之徒不得即工,小人日销,俊
艾日隆。经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又曰:“九德咸事,俊艾在官。”
未有功赏得于前众贤布于官而不治者也。
尧遭洪水之灾,天下分绝为十二州,制远之道微而无乖畔之难者,德厚恩深,
无怨于下也。秦居平土,一夫大呼而海内崩析者,刑罚深酷,吏行残贼也。夫违
天害德,为上取怨于下,莫甚乎残贼之吏。诚放退残贼酷暴之吏锢废勿用,益选
温良上德之士以亲万胜,平刑释冤以理民命,务省繇役,毋夺民时,薄收赋税,
毋殚民财,使天下黎元咸安家乐业,不苦逾时之役,不患苛暴之政,不疾酷烈之
吏,虽有唐尧之大灾,民无离上之心。经曰:“怀保小人,惠于鳏寡。”未有德
厚吏良而民畔者也。
臣闻灾异,皇天所以谴告人君过失,犹严父之明诫。畏惧敬改,则祸销福降;
忽然简易,则咎罚不除。经曰:“飨用五福,畏用六极。”传曰:“六沴作见,
若不共御,六罚既侵,六极其下。”今三年之间,灾异锋起,小大毕具,所行不
享上帝,上帝不豫,炳然甚著。不求之身,无所改正,疏举广谋,又不用其言,
是循不享之迹,无谢过之实也,天责愈深。此五者,王事之纲纪。南面之急务,
唯陛下留神。
对奏,天子异焉,特召见永。
其夏,皆令诸方正对策,语在《杜钦传》。永对毕,因曰:“臣前幸得条对
灾异之效,祸乱所极,言关于圣聪。书陈于前,陛下委弃不纳,而更使方正对策,
背可惧之大异,问不急之常论,废承天之至言,角无用之虚文,欲末杀灾异,满
谰诬天,是故皇天勃然发怒,甲己之间暴风三溱,拔树折木,此天至明不可欺之
效也。”上特复问永,永对曰:“日食、地震,皇后、贵妾专宠所致。”语在
《五行志》。
是时,上初即位,谦让委政元舅大将军王凤,议者多归咎焉。永知凤方见柄
用,阴欲自托,乃复曰:
方今四夷宾服,皆为臣妾,北无薰粥冒顿之患,南无赵佗、吕嘉之难,三垂
晏然,靡有兵革之警。诸侯大者乃食数县,汉吏制其权柄,不得有为,亡吴、楚、
燕、梁之势。百官盘互,亲疏相错,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洞洞属属,小心畏忌,
无重合、安阳、博陆之乱。三者无毛发之辜,不可归咎诸舅。及欲以政事过差丞
相父子、中尚书宦官,槛塞大异,皆瞽说欺天者也。窃恐陛下舍昭昭之白过,忽
天地之明戒,听暗昧之瞽说,归咎乎无辜,倚异乎政事,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
也。
陛下即位,委任遵旧,未有过政。元年正月,白气较然起乎东方,至其四月,
黄浊四塞,覆冒京师,申以大水,著以震蚀。各有占应,相为表里,百官庶事无
所归倚,陛下独不怪与?白气起东方,贱人将兴之表也;黄浊冒京师,王道微绝
之应也。夫贱人当起而京师道微,二者已丑。陛下诚深察愚臣之言,致惧天地之
异,长思宗庙之计,改往反过,抗湛溺之意,解偏驳之爱,奋乾刚之威,平天覆
之施,使列妾得人人更进,犹尚未足也,急复益纳宜子妇人,毋择好丑,毋避尝
字,毋论年齿。推法言之,陛下得继嗣于微贱之间,乃反为福。得继嗣而已,母
非有贱也。后宫女吏使令有直意者,广求于微贱之间,以遇天所开右,慰释皇太
后之忧愠,解谢上帝之谴怒,则继嗣蕃滋,灾异讫息。陛下则不深察愚臣之言,
忽于天地之戒,咎根不除,水雨之灾,山石之异,将发不久;发则灾异已极,天
变成形,臣虽欲捐身关策,不及事已。
疏贱之臣,至敢直陈天意,斥讥帷幄之私,欲间离贵后、盛妾,自知忤心逆
耳,必不免于汤镬之诛。此天保右汉家,使臣敢直言也。三上封事,然后得召;
待诏一旬,然后得见。夫由疏贱纳至忠,甚苦;由至尊闻天意,甚难。语不可露,
愿具书所言,因待中奏陛下,以示腹心大臣。腹心大臣以为非天意,臣当伏妄言
之诛;即以为诚天意也,奈何忘国家大本,背天意而从欲!唯陛下省察熟念,厚
为宗庙计。
时,对者数十人,永与杜钦为上第焉。上皆以其书示后宫。后上尝赐许皇后
书,采永言以责之,语在《外戚传》。
永既阴为大将军凤说矣,能实最高,由是擢为光禄大夫。永奏书谢凤曰:
“永斗筲之材,质薄学朽,无一日之雅,左右之介,将军说其狂言,擢之皂衣之
吏,厕之争臣之末,不听浸润之谮,不食肤受之诉,虽齐桓、晋文用士笃密,察
父哲兄覆育子弟,诚无以加!昔豫子吞炭坏形以奉见异,齐客陨首公门以报恩施,
知氏、孟尝犹有死士,何况将军之门!”凤遂厚之。
数年,出为安定太守。时,上诸舅皆修经书,任政事。平阿侯谭年次当继大
将军凤辅政,尤与永善。阳朔中,凤薨。凤病困,荐从弟御史大夫音以自代。上
从之,以音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而平阿侯谭位特进,领城门兵。永闻
之,与谭书曰:“君侯躬周、召之德,执管、晏之操,敬贤下士,乐善不倦,宜
在上将久矣,以大将军在,故抑郁于家,不得舒愤。今大将军不幸蚤薨,累亲疏,
序材能,宜在君侯。拜吏之日,京师士大夫怅然失望。此皆永等愚劣,不能褒扬
万分。属闻以特进领城门兵,是则车骑将军秉政雍容于内,而至戚贤舅执管籥于
外也。愚窃不为君侯喜。宜深辞职,自陈浅薄不足以固城门之守,收太伯之让,
保谦谦之路,阖门高枕,为知者首。愿君侯与博览者参之,小子为君侯安此。”
谭得其书大感,遂辞让不受领城门职。由是谭、音相与不平。
永远为郡吏,恐为音所危,病满三月免。音奏请永补营军司马,永数谢罪自
陈,得转为长史。
音用从舅越亲辅政,威权损于凤时,永复说音曰:“将军覆上将之位,食豪
腴之都,任周、召之职,拥天下之枢,可谓富贵之极,人臣无二,天下之责四面
至矣,将何以居之?宜夙夜孳孳,执伊尹之强德,以守职匡上,诛恶不避亲爱,
举善不避仇雠,以章至公,立信四方。笃行三者,乃可以长堪重任,久享盛宠。
太白出西方六十日,法当参天,今已过期,尚在桑榆之间,质弱而行迟,形小而
光微。荧惑角怒明大,逆行守尾。其逆,常也;守尾,变也。意岂将军忘湛渐之
义,委曲从顺,所执不强,不广用士,尚有好恶之忌,荡荡之德未纯,方与将相
大臣乖离之萌也?何故始袭司马之号,俄而金火并有此变?上天至明,不虚见异,
唯将军畏之慎之,深思其故,改求其路,以享天意。”音犹不平,荐永为护菀使
者。
音薨,成都侯商代为大司马卫将军,永乃迁为凉州刺史。奏事京师讫,当之
部,时有黑龙见东莱,上使尚书问永,受所欲言。永对曰:
臣闻王天下有国家者,患在上有危亡之事,而危亡之言不得上闻;如使危亡
之言辄上闻,则商、周不易姓而迭兴,三正不变改而更用。夏、商之将亡也,行
道之人皆知之,晏然自以若天有日莫能危,是故恶日广而不自知,大命倾而不寤。
《易》曰:“危者有其安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陛下诚垂宽明之听,无忌讳
之诛,使刍荛之臣得尽所闻于前,不惧于后患,直言之路开,则四方众贤不远千
里,辐凑陈忠,群臣之上愿,社稷之长福也。
汉家行夏正,夏正色黑,黑龙,同姓之象也。龙阳德,由小之大,故为王者
瑞应。未知同姓有见本朝元继嗣之庆,多危殆之隙,欲因扰乱举兵而起者邪?将
动心冀为后者,残贼不仁,若广陵、昌邑之类?臣愚不能处也。元年九月黑龙见,
其晦,日有食之。今年二月己未夜星陨,乙酉,日有食之。六月之间,大异四发,
二而同月,三代之末,春秋之乱,未尝有也。臣闻三代所以陨社稷丧宗庙者,皆
由妇人与群恶没湎于酒。《书》曰:“乃用妇人之言,自绝于天”;“四方之逋
逃多罪,是宗是长,是信是使”。《诗》云:“燎之方阳,宁或灭之?赫赫宗周,
褒姒之!”《易》曰:“濡其首,有孚失是。”秦所以二世十六年而亡者,
养生泰奢,奉终泰厚也。二者陛下兼而有之,臣请略陈其效。
《易》曰:“在中馈,无攸遂”,言妇人不得与事也。《诗》曰:“懿厥哲
妇,为枭为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建始、河平之际,许、班之贵,顷
动前朝,熏灼四方,赏赐无量,空虚内臧,女宠至极,不可上矣;今之后起,天
所不飨,什倍于前。废先帝法度,听用其言,官秩不当,纵释王诛,骄其亲属,
假之威权,从横乱政,刺举之吏,莫敢奉宪。又以掖庭狱大为乱阱,榜棰A2于炮
格,绝灭人命,主为赵、李报德复怨,反除白罪,建治正吏,多系无辜,掠立迫
恐,至为人起责,分利受谢。生入死出者,不可胜数。是以日食再既,以昭其辜。
王者必先自绝,然后天绝之。陛下弃万乘之至贵,乐家人之贱事,厌高美之
尊号,好匹夫之卑字,崇聚僄轻无义小人以为私客,数离深宫之固,挺身晨夜,
与群小相随,乌集杂会,饮醉吏民之家,乱服共坐,流面媟嫚,混淆无别,闵免
遁乐,昼夜在路。典门户奉宿卫之臣执干戈而守空宫,公卿百僚不知陛下所在,
积数年矣。
王者以民为基,民以财为本,财竭则下畔,下畔则下亡。是以明王爱养基本,
不敢穷极,使民如承大祭。今陛下轻夺民财,不爱民力,听邪臣之计,去高敞初
陵,捐十年功绪,改作昌陵,反天地之性,因下为高,积土为山,发徒起邑,并
治宫馆,大兴繇役,重增赋敛,征发如雨,役百乾溪,费疑骊山,靡敝天下,五
年不成而后反故。又广盱营表,发人冢墓,断截骸骨,暴扬尸柩,百姓财竭力尽,
愁恨感天,灾异屡降,饥馑仍臻。流散冗食,餧死于道,以百万数。公家无一
年之畜,百姓无旬日之储,上下俱匮,无以相救。《诗》云:“殷监不远,在夏
后之世。”愿陛下追观夏、商、周、秦所以失之,以镜考己行。有不合者,臣当
伏妄言之诛。
汉兴九世,百九十余载,继体之主七,皆承天顺道,遵先祖法度,或以中兴,
或以治安。至于陛下,独违道纵欲,轻身妄行,当盛壮之隆,无继嗣之福,有危
亡之忧,积失君道,不合天意,亦已多矣。为人后嗣,守人功业,如此,岂不负
哉!方今社稷宗庙祸福安危之机在于陛下,陛下诚肯发明圣之德,昭然远寤,畏
此上天之威怒,深惧危亡之征兆,荡涤邪辟之恶志,厉精致政,专心反道,绝群
小之私客,免不正之诏除,悉罢北宫私奴车马媠出之具,克己复礼,毋二微行出
饮之过,以防迫切之祸,深惟日食再既之意,抑损椒房玉堂之盛宠,毋听后宫之
请谒,除掖庭之乱狱,出炮格之陷阱,诛戮邪佞之臣及左右执左道以事上者以塞
天下之望,且寝初陵之作,止诸缮治宫室,阙更减赋,尽休力役,存恤振救困乏
之人以弭远方,厉崇忠直,放退残贼,无使素餐之吏久尸厚禄,以次贯行,固执
无违,夙夜孳孳,屡省无怠,旧愆毕改,新德既章,纤介之邪不复载心,则赫赫
大异庶几可销,天命去就庶几可复,社稷宗庙庶几可保。唯陛下留神反复,熟省
臣言。臣幸得备边部之吏,不知本朝失得,瞽言触忌讳,罪当万死。
成帝性宽而好文辞,又久无继嗣,数为微行,多近幸小臣,赵、李从微贱专
宠,皆皇太后与诸舅夙夜所常忧。至亲难数言,故推永等使因天变而切谏,劝上
纳用之。永自知有内应,展意无所依违,每言事辄见答礼。至上此对,上大怒。
卫将军商密擿永令发去。上使侍御史收永,敕过交道厩者勿追,御史不及永,还,
上意亦解,自悔。明年,征永为太中大夫,迁光禄大夫给事中。
元延元年,为此地太守。时,灾异尤数,永当之官,上使卫尉淳于长受永所
欲言。永对曰:
臣永幸得以愚朽之材为太中大夫,备拾遗之臣,从朝者之后,进不能尽思纳
忠辅宣圣德,退无被坚执锐讨不义之功,猥蒙厚恩,仍迁至北地太过。绝命陨首,
身膏野草,不足以报塞万分。陛下圣德宽仁,不遗易忘之臣,垂周文之听,下及
刍荛之愚,有诏使卫尉受臣永所欲言。臣闻事君之义,有言责者尽其忠,有官守
者修其职。臣永幸得免于言责之辜,有官守之任,当毕力遵职,养绥百姓而已,
不宜复关得失之辞。忠臣之于上,志在过厚,是故远不违君,死不忘国。昔史鱼
既没,余忠未讫,委柩后寝,以尸达诚;汲黯身外思内,发愤舒忧,遗言李息。
经曰:“虽尔身在外,乃心无不在王室。”臣永幸得给事中出入三年,虽执干戈
守边垂,思慕之心常存于省闼,是以敢越郡吏之职,陈累年之忧。
臣闻天生蒸民,不能相治,为立王者以统理之,方制海内非为天子,列土封
疆非为诸侯,皆以为民也。垂三统,列三正,去无道,开有德,不私一姓,明天
下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王者躬行道德,承顺天地,博爱仁怒,恩及
行苇,籍税取民不过常法,宫室车服不逾制度,事节财足,黎庶和睦,则卦气理
效,五征时序,百姓寿考,庶草蕃滋,符瑞并降,以昭保右。失道妄行,逆天暴
物,穷奢极欲,湛湎荒淫,妇言是从,诛逐仁贤,离逖骨肉,群小用事,峻刑重
赋,百姓愁怨,则卦气悖乱,咎征著邮,上天震怒,灾异屡降,日月薄食,五星
失行,山崩川溃,水泉踊出,妖孽并见,茀星耀光,饥馑荐臻,百姓短折,万物
夭伤。终不改寤,恶洽变备,不复谴告,更命有德。《诗》云:“乃眷四顾,此
惟予宅。”
夫去恶夺弱,迁命贤圣,天地之常经,百王之所同也。加以功德有厚薄,期
质有修短,时世有中季,天道有盛衰。陛下承八世之功业,当阳数之标季,涉三
七之节纪,遭《无妄》之卦运,直百六之灾厄。三难异科,杂焉同会。建始元年
以来二十载间,群灾大异,交错锋起,多于《春秋》所书。八世著记,久不塞除,
重以今年正月己亥朔日有食之,三朝之会,四月丁酉四方众星白昼流陨,七月辛
未彗星横天。乘三难之际会,畜众多之灾异,因之以饥馑,接之以不赡。彗星,
极异也,土精所生,流陨之应出于饥变之后,兵乱作矣,厥期不久,隆德积善,
惧不克济。内则为深宫后庭将有骄臣悍妾醉酒狂悖卒起之败,北宫苑囿街巷之中
臣妾之家幽闲之处徵舒、崔杼之乱;外则为诸夏下土将有樊并、苏令、陈胜、项
梁奋臂之祸。内乱朝暮,日戒诸夏,举兵以火角为期。安危之分界,宗庙之至忧,
臣永所以破胆寒心,豫言之累年。下有其萌,然后变见于上,可不致慎!
祸起细微,奸生所易。愿陛下正君臣之义,无复与群小媟黩燕饮;中黄门后
庭素骄慢不谨尝以醉酒失臣礼者,悉出勿留。勤三纲之严,修后宫之政,抑远骄
妒之宪,崇近婉顺之行,加惠失志之人,怀柔怨恨之心。保至尊之重,秉帝王之
威,朝觐法出而后驾,陈兵清道而后行,无复轻身独出,饮食臣妾之家。三者既
除,内乱之路塞矣。
诸夏举兵,萌在民饥馑而吏不恤,兴于百姓困而赋敛重,发于下怨离而上不
知。《易》曰:“屯其膏,小贞吉,大贞凶。”传曰:“饥而不损兹谓泰,厥灾
水,厥咎亡。”《訞辞》曰:“关动牡飞,辟为无道,臣为非,厥咎乱臣谋篡。”
王者遭衰难之世,有饥馑之灾,不损用而大自润,故凶;百姓困贫无以共求,愁
悲怨恨,故水;城关守国之固,固将去焉,故牡飞。往年郡国二十一伤于水,灾,
禾黍不入。今年蚕麦咸恶。百川沸腾,江河溢决,大水泛滥郡国五十有余。比年
丧稼,时过无宿麦。百姓失业流散,群辈守关。大异较炳如彼,水灾浩浩,黎庶
穷困如此,宜损常税小自润之时,而有司奏请加赋,甚缪经义,逆于民心,布怨
趋祸之道也。牡飞之状,殆为此发。古者谷不登亏膳,灾屡至损服,凶年不堲涂,
明王之制也《诗》云:“凡民有丧,扶服救之。”《论语》曰:“百姓不足,君
孰予足?”臣愿陛下勿许加赋之奏,益减大官、导官、中御府、均官、掌畜、廪
牺用度,止尚方、织室、京师郡国工服官发输造作,以助大司农。流恩广施,振
赡困乏,开关梁,内流民,恣所欲之,以救基急。立春,遣使者循行风俗,宣布
圣德,存恤孤寡,问民所苦,劳二千石,敕劝耕桑,毋夺农时,以慰绥元元之心,
防塞大奸之隙,诸夏之乱,庶几可息。
臣闻上主可与为善而不可与为恶,下主可与为恶而不可与为善。陛下天然之
性,疏通聪敏,上主之姿也。少省愚臣之言,感寤三难,深畏大异,定心为善,
捐忘邪志,毋二旧愆,厉精致政,至诚应天,则积异塞于上,祸乱伏于下,何忧
患之有?窃恐陛下公志未专,私好颇存,尚爱群小,不肯为耳!对奏,天子甚感
其言。
永于经书,泛为疏达,与杜钦、杜邺略等,不能洽浃如刘向父子及扬雄也。
其于天官、《京氏易》最密,故善言灾异,前后所上四十余事,略相反复,专攻
上身与后宫而已。党于王氏,上亦知之,不甚亲信也。
永所居任职,为北地太守岁余,卫将军商薨,曲阳侯根为票骑将军,荐永,
征入为大司农。岁余,永病,三月,有司奏请免。故事,公卿病,辄赐告,至永
独即时免。数月,卒于家。本名并,以尉氏樊并反,更名永云。
杜邺字子夏,本魏郡繁阳人也。祖父及父积功劳皆至郡守,武帝时徙茂陵。
邺少孤,其母张敞女。邺。邺壮,从敞子吉学问,得其家书。以孝廉以郎。
与车骑将军王音善。平阿侯谭不受城门职,后薨,上闵悔之,乃复令谭弟成
都侯商位特进,领城门兵,得举吏如将军府。邺见音前与平阿有隙,即说音曰:
“邺闻人情,恩深者其养谨,爱至者其求详。夫戚而不见殊,孰能无怨?此《棠
棣》、《角弓》之诗所以作也。昔秦伯有千乘之国,而不能容其母弟,《春秋》
亦书而讥焉。周、召则不然,忠以相辅,义以相匡,同己之亲,等己之尊,不以
圣德独兼国宠,又不为长专受荣任,分职于陕,并为弼疑。故内无感恨之隙,外
无侵侮之羞,俱享天晁,两荷高名者,盖以此也。窃见成都侯以特进领城门兵,
复有诏得举吏如五府,此明诏所欲庞也。将军宜承顺圣意,加异往时,每事凡议,
必与及之,指为诚父,出于将军,则孰敢不说谕?昔文侯寤大雁之献而父子益亲,
陈平共一饭之馔而将相加欢,所接虽在楹阶俎豆之间,其于为国折冲厌难,岂不
远哉!窃慕仓唐、陆子之义,所白奥内,唯深察焉。”音甚嘉其言,由是与成都
侯商亲密,二人皆重邺。后以病去郎。商为大司马卫将军,除邺主簿,以为腹心,
举侍御史。哀帝即位,迁为凉州刺史。邺居职宽舒,少威严,数年以病免。
是时,帝祖母定陶傅太后称皇太太后,帝母丁姬称帝太后,而皇后即傅太后
从弟子也。傅氏侯者三人,丁氏侯者二人。又封傅太后同母弟子郑业为阳信侯。
傅太后尤与政专权。元寿元年正月朔,上以皇后父孔乡侯傅晏为大司马卫将军,
而帝舅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票骑将军。临拜,日食,诏举方正直言。扶阳侯韦育
举邺方正,邺对曰:
臣闻禽息忧国,碎首不恨;卞和献宝,刖足愿之。臣幸得奉直言之诏,无二
者之危,敢不极陈!臣闻阳尊阴卑,卑者随尊,尊者兼卑,天之道也。是以男虽
贱,各为其家阳;女虽贵,犹为其国阴。故礼明三从之义,虽有文母之德,必系
于子。《春秋》不书纪侯之母,阴义杀也。昔郑伯随姜氏之欲,终有叔段篡国之
祸;周襄王内迫惠后之难,而遭居郑之危。汉兴,吕太后权私亲属,又以外孙为
孝惠后,是时继嗣不明,凡事多暗,昼昏冬雷之变,不可胜载。窃见陛下行不偏
之政,每事约俭,非礼不动,诚欲正身与天下更始也。然嘉瑞未应,而日食、地
震,民讹言行筹,传相惊恐。案《春秋》灾异,以指象为言语,故在于得一类而
达之也。日食,明阳为阴所临,《坤卦》乘《离》,《明夷》之象也。《坤》以
法地,为土为母,以安静为德。震,大阴之效也。占象甚明,臣敢不直言其事!
昔曾子问从令之义,孔子曰:“是何言与!”善闵子骞守礼不苟,从亲所行,
无非理者,故无可间也。前大司马新都侯莽退伏弟家,以诏策决,复遣就国。高
昌侯宏去蕃自绝,犹受封土。制书侍中、驸马都尉迁不忠巧佞,免归故郡,间未
旬月,则有诏还,大臣奏正其罚,卒不得遣,而反兼官奉使,显宠过故。及阳信
侯业,皆缘私君国,非功义所止。诸外家昆弟无贤不肖,并侍帷幄,布在列位,
或典兵卫,或将军屯,宠意并于一家,积贵之势,世所稀见所稀闻也。至乃并置
大司马、将军之官。皇甫虽盛,三桓虽隆,鲁为作三军,无以甚此。当拜之日,
暗然日食。不在前后,临事而发者,明陛下谦逊无专,承指非一,所言辄听,所
欲辄随,有罪恶者不坐辜罚,无功能者毕受官爵,流渐积猥,正尤在是,欲令昭
昭以觉圣朝。昔诗人所刺,《春秋》所讥,指象如此,殆不在它。由后视前,忿
邑非之,逮身所行,不自镜见,则以为可,计之过者。疏贱独偏见,疑内亦有此
类。天变不空,保右世主如此之至,奈何不应!
臣闻野鸡著怪,高宗深动;大风暴过,成王怛然。愿陛下加致精诚,思承始
初,事稽诸古,以厌下心,则黎庶群生无不说喜,上帝百神收还威怒,祯祥福禄
何嫌不报!
邺未拜,病卒。邺言民讹言行筹,及谷永言王者买私田,彗星陨石牡飞之占,
语在《五行志》。
初,邺从张吉学,吉子竦又幼孤,从邺学问,亦著于世,尤长小学。邺于林,
清静好古,亦有雅材,建武中历位列卿,至大司空。其正文字过于邺、竦,故世
言小学者由杜公。
赞曰:孝成之世,委政外家,诸舅持权,重于丁、傅在孝哀时。故杜邺敢讥
丁、傅,而钦、永不敢言王氏,其势然也。及钦欲挹损凤权,而邺附会音、商。
永陈三七之戒,斯为忠焉,至其引申伯以阿凤,隙平阿于车骑,指金、火以求合,
可谓谅不足而谈有余者。孔子称“友多闻”,三人近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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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9:31 | 显示全部楼层

何武王嘉师丹传第五十六

何武字君公,蜀郡郫县人也。宣帝时,天下和平,四夷宾服,神爵、五凤之
间屡蒙瑞应。而益州刺史王襄使辩士王褒颂汉德,作《中和》、《乐职》、《宣
布》诗三篇。武年十四五,与成都杨覆众等共习歌之。是时,宣帝循武帝故事,
求通达茂异士,召见武等于宣室。上曰:“此盛德之事,吾何足以当之哉!”以
褒为待诏,武等赐帛罢。
武诣博士受业,治《易》。以射策甲科为郎,与翟方进交志相友。光禄勋举
四行,迁为鄠令,坐法免归。
武兄弟五人,皆为郡吏,郡县敬惮之。武弟显家有市籍,租常不入,县数负
其课。市啬夫求商捕辱显家,显怒,欲以吏事中商。武曰:“以吾家租赋繇役不
为众先,奉公吏不亦宜乎!”武卒白太守,召商为卒吏,州里闻之皆服焉。
久之,太仆王音举武贤良方正,征对策,拜为谏大夫,迁扬州刺史。所举奏
二千石长吏必先露章,服罪者为亏除,免之而已;不服,极法奏之,抵罪或至死。
九江太守戴圣,《礼经》号小戴者也,行治多不法,前刺史以其大儒,优容
之。及武为刺史,行部隶囚徒,有所举以属郡。圣曰:“后进生何知,乃欲乱人
治!”皆无所决。武使从事廉得其罪,圣惧,自免,后为博士,毁武于朝廷。武
闻之,终不扬其恶。而圣子宾客为群盗,得,系庐江,圣自以子必死。武平心决
之,卒得不死。自是后,圣惭服。武每奏事至京师,圣未尝不造门谢恩。
武为刺史,二千石有罪,应时举奏,其余贤与不肖敬之如一,是以郡国各重
其守相,州中清平。行部必先即学宫见诸生,试其诵论,问以得失,然后入传舍,
出记问垦田顷亩、五谷美恶,已乃见二千石,以为常。
初,武为郡吏时,事太守何寿。寿知武有宰相器,以其同姓故厚之。后寿为
大司农,其兄子为庐江长史。时,武奏事在邸,寿兄子适在长安,寿为具召武弟
显及故人杨覆众等,酒酣,见其兄子,曰:“此子扬州长史,材能驾下,未尝省
见。”显等甚惭,退以谓武,武曰:“刺史古之方伯,上所委任,一州表率也,
职在进善退恶。吏治行有茂异,民有隐逸,乃当召见,不可有所私问。”显、覆
众强之,不得已召见,赐卮酒。岁中,庐江太守举之。其守法见惮如此。
为刺史五岁,入为丞相司直,丞相薛宣敬重之。出为清河太守,数岁,坐郡
中被灾害什四以上免。久之,大司马曲阳侯王根荐武,征为谏大夫。迁兖州刺史,
入为司隶校尉,徙京兆尹。二岁,坐举方正所举者召见槃辟雅拜,有司以为诡众
虚伪。武坐左迁楚内史,迁沛郡太守,复入为廷尉。绥和元年,御史大夫孔光左
迁廷尉,武为御史大夫。成帝欲修辟雍,建三公官,即改御史大夫为大司空。武
更为大司空,封汜乡侯,食邑千户。汜乡在琅邪不其,哀帝初即位,褒赏大臣,
更以南阳犨之博望乡为汜乡侯国,增吧千户。
武为人仁厚,好进士,将称人之善。为楚内史厚两龚,在沛郡厚两唐,及为
公卿,荐之朝廷。此人显于世者,何侯力也,世以此多焉。然疾朋党,问文吏必
于儒者,问儒者必于文吏,以相参检。欲除吏,先为科例以防请托。其所居亦无
赫赫名,去后常见思。
及为御史大夫司空,与丞相方进共奏言:“往者诸侯王断狱治政,内史典狱
事,相总纲纪辅王,中尉备盗贼。今王不断狱与政,中尉官罢,职并内史,郡国
守相委任,所以一统信,安百姓也。今内史位卑而权重,威职相逾,不统尊者,
难以为治。臣请相如太守,内史如都尉,以顺尊卑之序,平轻重之权。”制曰:
“可。”以内史为中尉。初,武为九卿时,奏言宜置三公官,又与方进共奏罢刺
史,更置州牧,后皆复复故,语在《朱博传》。唯内史事施行。
多所举奏,号为烦碎,不称贤公。功名略比薛宣,其材不及也,而经术正直
过之。武后母在郡,遣吏归迎,会成帝崩,吏恐道路有盗贼,后母留止,左右或
讥武事亲不笃。哀帝亦欲改易大臣,遂策免武曰:“君举错烦苛,不合众心,孝
声不闻,恶名流行,无以率示四方,其上大司空印绶,罢归就国。后五岁,谏大
夫鲍宣数称冤之,天子感丞相王嘉之对,而高安侯董贤亦荐武,武由是复征为御
史大夫,月余,徙为前将军。
先是,新都侯王莽就国,数年,上以太皇太后故征莽还京师。莽从弟成都侯
王邑为侍中,矫称太皇太后指白哀帝,为莽求特进给事中。哀帝复请之,事发觉。
太后为谢,上以太后故不忍诛之,左迁邑为西河属国都尉,削千户。后有诏举大
常,莽私从武求举,武不敢举。后数月,哀帝崩,太后即日引莽入,收大司马董
贤印绶,诏有司举可大司马者。莽故大司马,辞位辟丁、傅,众庶称以为贤,又
太后近亲,自大司徒孔光以下举朝皆举莽。武为前将军,素与左将军公孙禄相善,
二人独谋,以为往时孝惠、孝昭少主之世,外戚吕、霍、上官持权,几危社稷,
今孝成、孝哀比世无嗣,方当选立亲近辅幼主,不宜令异姓大臣持权,亲疏相错,
为国计便。于是武举公孙禄可大司马,而禄亦举武。太后竟自用莽为大司马。莽
风有司劾奏武、公孙禄互相称举,皆免。
武就国后,莽寝盛,为宰衡,阴诛不附己者。元始三年,吕宽等事起。时,
大司空甄丰承莽风指,遣使者乘传案治党与,连引诸所欲诛,上党鲍宣,南阳彭
伟、杜公子,郡国豪桀坐死者数百人。武在见诬中,大理正槛车征武,武自杀。
众人多冤武者,莽欲厌众意,令武子况嗣为侯,谥武曰刺侯。莽篡位,免况为庶
人。
王嘉字公仲,平陵人也。以明经射策甲科为郎,坐户殿门失阑免。光禄勋于
永除为掾,察廉为南陵丞,复察廉为长陵尉。鸿嘉中,举敦朴能直言,召见宣室,
对政事得失,超迁太中大夫。出为九江、河南太守,治甚有声。征入为大鸿胪,
徙京兆尹,迁御史大夫。建平三年代平当为丞相,封新甫侯,加食邑,千一百户。
嘉为人刚直严毅有威重,上甚敬之。哀帝初立,欲匡成帝之政,多所变动,
嘉上疏曰:
臣闻圣王之功在于得人。孔子曰:“材难,不其然与!”故断世立诸侯,象
贤也。”虽不能尽贤,天子为择臣,立命卿以辅之。居是国也,累世尊重,然后
士民之众附焉,是以教化行而治功立。今之郡守重于古诸侯,往者致选贤材,贤
材难得,拔擢可用者,或起于囚徒。昔魏尚坐事系,文帝感冯唐之言,遣使持节
赦其罪,拜为云中太守,匈奴忌之。武帝擢韩安国于徒中,拜为梁内史,骨肉长
安。张敞为京兆尹,有罪当免,黠吏知而犯敞,敞收杀之,其家自冤,使者覆狱,
刻敞贼杀人,上逮捕不下,会免,亡命数十日,宣帝征敞拜为冀州刺史,卒获其
用。前世非私此三人,贪其材器有益于公家也。
孝文时,吏居官者或长子孙,以官为氏,仓氏、库氏则仓库吏之后也。其二
千石长吏亦安官乐职,然后下下相望,莫有苟且之意。其后稍稍变易,公卿以下
传相促急,又数改更政事,司隶、部刺史察过悉劾,发扬阴私,吏或居官数月而
退,送故迎新,交错道路。中材苟容求全,下材怀危内顾,一切营私者多。二千
石益轻贱,吏民慢易之。或持其微过,增加成罪,言于刺史、司隶,或至上书章
下;众庶知其易危,小失意则有离畔之心。前山阳亡徒苏令等从横,吏士临难,
莫肯伏节死义,以守相威权素夺也。孝成皇帝悔之,下诏书,二千石不为纵,遣
使者赐金,尉厚其意,诚以为国家有急,取办于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难危,乃能
使下。
孝宣皇帝爱其良民吏,有章劾,事留中,会赦一解。故事,尚书希下章,为
烦扰百姓,证验系治,或死狱中,章文必有“敢告之”字乃下。唯陛下留神于择
贤,记善忘过,容忍臣子,勿责以备。二千石、部刺史、三辅县令有材任职者,
人情不能不有过差,宜可阔略,令尽力者有所劝。此方今急务,国家为利也。前
苏令发,欲遣大夫使逐问状,时见大夫无可使者,召盩厔令尹逢拜为谏大夫遣之。
今诸大夫有材能者甚少,宜豫畜养可成就者,则士赴难不爱其死;临事仓卒乃求,
非所以明朝廷也。
嘉因荐儒者公孙光、满昌及能吏萧咸、薛修等,皆故二千石有名称。天子纳
而用之。
会息夫躬、孙宠等因中常侍宋弘上书告东平王云祝诅,又与后舅伍宏谋弑上
为逆,云等伏诛,躬、宠擢为吏二千石。是时,侍中董贤爱幸于上,上欲侯之而
未有所缘,傅嘉劝上因东平事以封贤。上于是定躬、宠告东平本章,掇去宋弘,
更言因董贤以闻,欲以其功侯之,皆先赐爵关内侯。顷之,欲封贤等,上心惮嘉,
乃先使皇后父孔乡侯傅晏持诏书视丞相御史。于是嘉与御史大夫贾延上封事言:
“窃见董贤等三人始赐爵,众庶匈匈,咸曰贤贵,其余并蒙恩,至今流言未解。
陛下仁恩于贤等不已,宜暴贤等本奏语言,延问公卿、大夫、博士、议郎,考合
古今,明正其义,然后乃加爵土;不然,恐大失众心,海内引领而议。暴平其事,
必有言当封者,在陛下所从;天下虽不说,咎有所分,不独在陛下。前定陵侯淳
于长初封,其事亦议。大司农谷永以长当封,众人归咎于永,先帝不独蒙其讥。
臣嘉、臣延材驽不称,死有余责。知顺指不迕,可得容身须臾,所以不敢者,思
报厚恩也。”上感其言,止,数月,遂下诏封贤等,因以切责公卿曰:“朕居位
以来,寝疾未瘳,反逆之谋相连不绝,贼乱之臣近侍帷幄。前东平王云与后谒祝
诅朕,使侍医伍宏等内侍案脉,几危社稷,殆莫甚焉!昔楚有子玉得臣,晋文为
之侧席而坐;近事,汲黯折淮南之谋。今云等至有图弑天子逆乱之谋者,是公卿
股肱莫能悉心务聪明以销厌未萌之故。赖宗庙之灵,侍中、驸马都尉贤等发觉以
闻,咸伏厥辜。《书》不云乎?‘用德章厥善’。其封贤为高安侯、南阳太守宠
为方阳侯、左曹光禄大夫躬为宜陵侯。”
后数月,日食,举直言,嘉复奏封事曰:
臣闻咎繇戒帝舜曰:“亡敖佚欲有国,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机。”箕子戒
武王曰:“臣无有作威作福,亡有玉食;臣之有作威作福玉食,害于而家,凶于
而国,人用侧颇辟,民用僣慝。”言如此则逆尊卑之序,乱阴阳之统,而害及王
者,其国极危。国人倾仄不正,民用僣差不一,此君不由法度,上下失序之败也。
武王躬履此道,隆至成、康。自是以后,纵心恣欲,法度陵迟,至于臣弑君,子
弑父。父子至亲,失礼患生,何况异姓之臣?孔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
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孝文皇帝备行此道,海内蒙恩,为汉太宗。孝宣皇帝
赏罚信明,施与有节,记人之功,忽于小过,以致治平。孝元皇帝奉承大业,温
恭少欲,都内钱四十万万,水衡钱二十五万万,少府钱十八万万。尝幸上林,后
宫冯贵人从临兽圈,猛兽惊出,贵人前当之,元帝嘉美其义,赐钱五万。掖庭见
亲,有加赏赐,属其人勿众谢。示平恶偏,重失人心,赏赐节约。是时,外戚赀
千万者少耳,故少府水衡见钱多也。虽遭初元、永光凶年饥馑,加有西羌之变,
外奉师旅,内振贫民,终无倾危之忧,以府臧内充实也。孝成皇帝时,谏臣多言
燕出之害,及女宠专爱,耽于酒色,损德伤年,其言甚切,然终不怨怒也。宠臣
淳于长、张放、史育:育数贬退,家资不满千万;放斥逐就国;长榜死于狱。不
以私爱害公义,故虽多内讥,朝廷安平,传业陛下。
陛下在国之时,好《诗》、《书》,上俭节,征来所过道上称诵德美,此天
下所以回心也。初即位,易帷帐,去锦绣,乘舆席缘绨缯而已。共皇寝庙比比当
作,忧闵元元,惟用度不足,以义割恩,辄且止息,今始作治。而驸马都尉董贤
亦起官寺上林中,又为贤治大第,开门乡北阙,引王渠灌园池,使者护作,赏赐
吏卒,甚于治宗庙。贤母病,长安厨给祠具,道中过者皆饮食。为贤治器,器成,
奏御乃行,或物好,特赐其工,自贡献宗庙三宫,犹不至此。贤家有宾婚及见亲,
诸官并共,赐及仓头奴婢,人十万钱。使者护视,发取市物,百贾震动,道路
讠雚哗,群臣惶惑。诏书罢菀,而以赐贤二千余顷,均田之制从此堕坏。奢僣放
纵,变乱阴阳,灾异众多,百姓讹言,持筹相惊,被发徒跣而走,乘马者驰,天
惑其意,不能自止。或以为筹者策失之戒也。陛下素仁智慎事,今而有此大讥。
孔子曰:“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安用彼相矣!”臣嘉幸得备位,窃内
悲伤不能通愚忠之信;身死有益于国,不敢自惜。唯陛下慎己之所独乡,察众人
之所共疑。往者宠臣邓通、韩嫣骄贵失度,逸豫无厌,小人不胜情欲,卒陷罪辜。
乱国亡躯,不终其禄,所谓爱之适足以害之者也。宜深览前世,以节贤宠,全安
其命。
于是上寝不说,而愈爱贤,不能自胜。
会祖母傅太后薨,上因托傅太后遗诏。令成帝母王太后下丞相、御史,益封
贤二千户,及赐孔乡侯、汝昌侯、阳新侯国。嘉封还诏书,因奏封事谏上及太后
曰:“臣闻爵禄土地,天之有也。《书》云:‘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王者
代天爵人,尤宜慎之。裂地而封,不得其宜,则众庶不服,感动阴阳,其害疾自
深。今圣体久不平,此臣嘉所内惧也。高安侯贤,佞幸之臣,陛下倾爵位以贵之,
单货财以富之,损至尊以宠之,主威已黜,府藏已竭,唯恐不足。财皆民力所为,
孝文皇帝欲起露台,重百金之费,克己不作。今贤散公赋以施私惠,一家至受千
金,往古以来贵臣未尝有此,流闻四方,皆同怨之。里谚曰:‘千人所指,无病
而死。’臣常为之寒心。今太皇太后以永信太后遗诏,诏丞相、御史益贤户,赐
三侯国,臣嘉窃惑。山崩地动,日食于三朝,皆阴侵阳之戒也。前贤已再封,晏、
商再易邑,业缘私横求,恩已过厚,求索自恣,不知厌足,甚伤尊尊之义,不可
以示天下,为害痛矣!臣骄侵罔,阴阳失节,气感相动,害及身体。陛下寝疾久
不平,继嗣未立,宜思正万事,顺天人之心,以求福晁,奈何轻身肆意,不念高
祖之勤苦垂立制度欲传之于无穷哉!《孝经》曰:‘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
不失其天下。’臣谨封上诏书,不敢露见,非爱死而不自法,恐天下闻之,故不
敢自劾。愚戆数犯忌讳,唯陛下省察。”
初,廷尉梁相与丞相长史、御史中丞及五二千石杂治东平王云狱,时冬月未
尽二旬,而相心疑云冤,狱有饰辞,奏欲传之长安,更下公卿复治。尚书令鞫谭、
仆射宗伯凤以为可许。天子以相等皆见上体不平,外内顾望,操持两心,幸云逾
冬,无讨贼疾恶主雠之意,制诏免相等皆为庶人。后数月大赦,嘉奏封事荐相等
明习治狱,“相计谋深沉,谭颇知雅文,凤经明行修,圣王有计功除过,臣窃为
朝廷惜此三人。”书奏,上不能平。后二十余日,嘉封还益董贤户事,上乃发怒,
召嘉诣尚书,责问以:“相等前坐在位不尽忠诚,外附诸侯,操持两心,背人臣
之义,今所称相等材美,足以相计除罪。君以道德,位在三公,以总方略一统万
类分明善恶为职,知相等罪恶陈列,著闻天下,时辄以自劾,今又称誉相等,云
为朝廷惜之。大臣举错,恣心自在,迷国罔上,近由君始,将谓远者何!对状。”
嘉免冠谢罪。
事下将军中朝者,光禄大夫孔光、左将军公孙禄、右将军王安、光禄勋马宫、
光禄大夫龚胜劾嘉迷国罔上不道,请与廷尉杂治。胜独以为嘉备宰相,诸事并废,
咎由嘉生;嘉坐荐相等,微薄,以应迷国罔上不道,恐不可以示天下。遂可光等
奏。
光等请谒者召嘉诣廷尉诏狱,制曰:“票骑将军、御史大夫、中二千石、二
千石、诸大夫、博士、议郎议。”卫尉云等五十人以为:“如光等言可许。”议
郎龚等以为:“嘉言事前后相违,无所执守,不任宰相之职,宜夺爵士,免为庶
人。”永信少府猛等十人以为:“圣王断狱,必先原心定罪,探意立情,故死者
不抱恨而入地,生者不衔怨而受罪。明主躬圣德,重大臣刑辟,广延有司议,欲
使海内咸服。嘉罪名虽应法,圣王之于大臣,在舆为下,御坐则起,疾病视之无
数,死则临吊之,废宗庙之祭,进之以礼,退之以义,诔之以行。案嘉本以相等
为罪,罪恶虽著,大臣括发关械、裸躬就笞,非所以重国褒宗庙也。今春月寒气
错缪,霜露数降,宜示天下以宽和。臣等不知大义,唯陛下察焉。”有诏假谒者
节,召丞相诣廷尉诏狱。
使者既到府,掾史涕泣,共和药进嘉,嘉不肯服。主簿曰:“将相不对理陈
冤,相踵以为故事,君侯宜引决。”使者危坐府门上。主簿复前进药,嘉引药杯
以击地,谓官属曰:“丞相幸得备位三公,奉职负国,当伏刑都市以示万众。丞
相岂儿女子邪,何谓咀药而死!”嘉遂装出,见使者再拜受诏,乘吏小车,去盖
不冠,随使者诣廷尉。廷尉收嘉丞相、新甫侯印绶,缚嘉载致都船诏狱。
上闻嘉生自诣吏,大怒,使将军以下与五二千石杂治。吏诘问嘉,嘉对曰:
“案事者思得实。窃见相等前治东平王狱,不以云为不当死,欲关公卿示重慎;
置驿马传囚,势不得逾冬月,诚不见其外内顾望阿附为云验。复幸得蒙大赦,相
等皆良善吏,臣窃为国惜贤,不私此三人。”狱吏曰:“苟如此,则君何以为罪
犹当?有以负国,不空入狱矣。”吏稍侵辱嘉,嘉喟然卬天叹曰:“幸得充备宰
相,不能进贤、退不肖,以是负国,死有余责。”吏问贤、不肖主名,嘉曰:
“贤,故丞相孔光、故大司空何武,不能进;恶,高安侯董贤父子,佞邪乱朝,
而不能退。罪当死,死无所恨。”嘉系狱二十余日,不食,欧血而死。帝舅大司
马票骑将军丁明素重嘉而怜之,上遂免明,以董贤代之,语在《贤传》。
嘉为相三年诛,国除。死后上览其对而思嘉言,复以孔光代嘉为丞相,征用
何武为御史大夫。元始四年,诏书追录忠臣,封嘉子崇为新甫侯,追谥嘉为忠侯。
师丹字仲公,琅邪东武人也。治《诗》,事匡衡。举孝廉为郎。元帝末,为
博士,免。建始中,州举茂才,复补博士,出为东平王太傅。丞相方进、御史大
夫孔光举丹论议深博、廉正守道,征入为光禄大夫、丞相司直。数月,复以光禄
大夫给事中,由是为少府、光禄勋、侍中,甚见尊重。成帝末年,立定陶王为皇
太子,以丹为太子太傅。哀帝即位,为左将军,赐爵关内侯,食邑,领尚书事,
遂代王莽为大司马,封高乐侯。月余,徙为大司空。
上少在国,见成帝委政外家,王氏僣盛,常内邑邑。即位,多欲有所匡正。
封拜丁、傅,夺王氏权。丹自以师傅居三公位,得信于上,上书言:“古者谅闇
不言,听于冢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前大行尸柩在堂,而官爵臣等以及亲属,
赫然皆贵宠。封舅为阳安侯,皇后尊号未定,豫封父为孔乡侯。出侍中王邑、射
声校尉王邯等。诏书比下,变动政事,卒暴无渐。臣纵不能明陈大义,复曾不能
牢让爵位,相随空受封侯,增益陛下之过。间者郡国多地动,水出流杀人民,日
月不明,王星失行,此皆举错失中,号令不定,法度失理,阴阳混浊之应也。臣
伏惟人情无子,年虽六七十,犹博取而广求。孝成皇帝深见天命,烛知至德,以
壮年克己,立陛下为嗣。先帝暴弃天下而陛下继体,四海安宁,百姓不惧,此先
帝圣德当合天人之功也。臣闻天威不违颜咫尺,愿陛下深思先帝所以建立陛下之
意,且克己躬行以观群下之从化。天下者,陛下之家也。肺附何患不富贵,不宜
仓卒。先帝不量臣愚,以为太傅,陛下以臣托师傅,故亡功德而备鼎足,封大国,
加赐黄金,位为三公,职在左右,不能尽忠补过,而令庶人窃议,灾异数见,此
臣之大罪也。臣不敢言乞骸骨归于海滨,恐嫌于伪。诚惭负重责,义不得不尽死。”
书数十上,多切直之言。
初,哀帝即位,成帝母称太皇太后,成帝赵皇后称皇太后,而上祖母傅太后
与母丁后皆在国邸,自以定陶共王为称。高昌侯董宏上书言:“秦庄襄王母本夏
氏,而为华阳夫人所子,及即位后,俱称太后。宜立定陶共王后为皇太后。”事
下有司,时丹以左将军与大司马王莽共劾奏宏:“知皇太后尊之号,天下一统,
而称引亡秦以为比喻,诖误圣朝,非所宜言,大不道。”上新立,谦让,纳用莽、
丹言,免宏为庶人。傅太后大怒,要上欲必称尊号,上于是追尊定陶共王为共皇
帝,尊傅太后为共皇太后,丁后为共皇后。郎中令泠褒、黄门郎段犹等复奏言:
“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皆不宜复引定陶蕃国之名以冠大号,车马衣服宜皆称皇
之意,置吏二千石以下各供厥职,又宜为共皇立庙京师。”上复下其议,有司皆
以为宜如褒、犹言。丹议独曰:“圣王制礼取法于天地,故尊卑之礼明则人伦之
序正,人伦之序正则乾坤得其位而阴阳顺其节,人主与万民俱蒙晁福。尊卑者,
所以正天地之位,不可乱也。今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以定陶共为号者,母从子、
妻从夫之义也。欲立官置吏,车服与太皇太后并,非所以明尊卑亡二上之义也。
定陶共皇号谥已前定,义不得复改。《礼》:‘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
其尸服以士服。’子亡爵父之义,尊父母也。为人后者为之子,故为所后服斩衰
三年,而降其父母期,明尊本祖而重正统也。孝成皇帝圣恩深远,故为共王立后,
奉承祭祀,今共皇长为一国太祖,万世不毁,恩义已备。陛下既继体先帝,持重
大宗,承宗庙天地社稷之祀,义不得复奉定陶共皇祭入其庙。今欲立庙于京师,
而使臣下祭之,是无主也。又亲尽当毁,空去一国太祖不堕之祀,而就无主当毁
不正之礼,非所以尊厚共皇也。”丹由是浸不合上意。
会有上书言古者以龟贝为货,今以钱易之,民以故贫,宜可改币。上以问丹,
丹对言可改。章下有司议,皆以为行钱以来久,难卒变易。丹老人,忘其前语,
后从公卿议。又丹使吏书奏,吏私写其草,丁、傅子弟闻之,使人上书告丹上封
事行道人遍持其书。上以问将军中朝臣,皆对曰:“忠臣不显谏,大臣奏事不宜
漏泄,令吏民传写流闻四方。‘臣不密则失身’,宜下廷尉治。”事下廷尉,廷
尉劾丹大不敬。事未决,给事中博士申咸、炔钦上书言:“丹经行无比,自近世
大臣能若丹者少。发愤懑,奏封事,不及深思远虑,使主簿书,漏泄之过不在丹。
以此贬黜,恐不厌众心。”尚书劾咸、钦:“幸得以儒官选擢备腹心,上所折中
定疑,知丹社稷重臣,议罪处罚,国之所慎,咸、钦初傅经义以为当治,事以暴
列,乃复上书妄称誉丹,前后相违,不敬。”上贬咸、钦秩各二等。遂策免丹曰:
“夫三公者,朕之腹心也。辅善相过,匡率百僚,和合天下者也。朕既不明,委
政于公,间者阴阳不调,寒暑失常,变异屡臻,山崩地震,河决泉涌,流杀人民,
百姓流连,无所归心,司空之职尤废焉。君在位也出入三年,未闻忠言嘉谋,而
反有朋党相进不公之名。乃者以挺力田议改币章示君,君内为朕建可改不疑;以
君之言博考朝臣,君乃希众雷同,外以为不便,令观听者归非于朕。朕隐忍不宣,
为君受愆。朕疾夫比周之徒虚伪坏化,寝以成俗,故屡以书饬君,几君省过求己,
而反不受,退有后言。及君奏封事,传于道路,布闻朝市,言事者以为大臣不忠,
辜陷重辟,获虚采名,谤讥匈匈,流于四方。腹心如此,谓疏者何?殆谬于二人
同心之利焉,将何以率示群下,附亲远方?朕惟君位尊任重,虑不周密,怀谖迷
国,进退违命,反复异言,甚为君耻之,非所以共承天地,永保国家之意。以君
尝托傅位,未忍考于理,已诏有司赦君勿治。其上大司空高乐侯印绶,罢归。”
尚书令唐林上疏曰:“窃见免大司空丹策书,泰深痛切,君子作文,为贤者
讳。丹经为世儒宗,德为国黄耇,亲傅圣躬,位在三公,所坐者微,海内未见其
大过,事既已往,免爵大重,京师识者咸以为宜复丹邑爵,使奉朝请,四方所瞻
仰也。惟陛下财览众心,有以尉复师傅之臣。”上从林言,下诏赐丹爵关内侯,
食邑三百户。
丹既免数月,上用朱博议,尊傅太后为皇太太后,丁后为帝太后,与太皇太
后及皇太后同尊,又为共皇立庙京师,仪如孝元皇帝。博迁为丞相,复与御史大
夫赵玄奏言:“前高昌侯宏首建尊号之议,而为丹所劾奏,免为庶人。时天下衰
粗,委政于丹。丹不深惟褒广尊亲之义而妄称说,抑贬尊号,亏损孝道,不忠莫
大焉。陛下圣仁,昭然定尊号,宏以忠孝复封高昌侯。丹恶逆暴著,虽蒙赦令,
不宜有爵邑,请免为庶人。”奏可。丹于是废归乡里者数年。
平帝即位,新都侯王莽白太皇太后发掘傅太后、丁太后冢,夺其玺授,更以
民葬之,定陶隳废共皇庙。诸造议泠褒、段犹等皆徙合浦,复免高昌侯宏为庶人。
征丹诣公车,赐爵关内侯,食故邑。数月,太皇太后诏大司徒、大司空曰:“夫
褒有德,赏元功,先圣之制,百王不易之道也。故定陶太后造称僣号,甚悖义理。
关内侯师丹端诚于国,不顾患难,执忠节,据圣法,分明尊卑之制,确然有柱石
之固,临大节而不可夺,可谓社稷之臣矣。有司条奏邪臣建定称号者已放退,而
丹功赏未加,殆缪乎先赏后罚之义,非所以章有德报厥功也。其以厚丘之中乡户
二千一百封丹为义阳侯。”月余薨,谥曰节侯。子业嗣,王莽败乃绝。
赞曰:何武之举,王嘉之争,师丹之议,考其祸福,乃效于后。当王莽之作,
外内咸服,董贤之爱,疑于亲戚,武、嘉区区,以一蕢障江河,用没其身。丹与
董宏更受赏罚,哀哉!故曰“依世则废道,违俗则危殆”,此古人所以难受爵位
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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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9:33 | 显示全部楼层

扬雄传第五十七上

扬雄字子云,蜀郡成都人也。其先出自有周伯侨者,以支庶初食采于晋之扬,
因氏焉,不知伯侨周何别也。扬在河、汾之间,周衰而扬氏或称侯,号曰扬侯。
会晋六卿争权、韩、魏、赵兴而范中行、知伯弊。当是时,逼扬侯,扬侯逃于楚
巫山,因家焉。楚汉之兴也,扬氏溯江上,处巴江州。而扬季官至庐江太守。汉
元鼎间避仇复溯江上,处岷山之阳曰郫,有田一廛,有宅一区,世世以农桑为业。
自季至雄,五世而传一子,故雄亡它扬于蜀。
雄少而好学,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博览无所不见。为人简易佚荡,口吃
不能剧谈,默而好深湛之思,清静亡为,少耆欲,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
不修廉隅以徼名当世。家产不过十金,乏无儋石之储,晏如也。自有下度:非圣
哲之书不好也;非其意,虽富贵不事也。顾尝好辞赋。
先是时,蜀有司马相如,作赋甚弘丽温雅,雄心壮之,每作赋,常拟之以为
式。又怪屈原文过相如,至不容,作《离骚》,自投江而死,悲其文,读之未尝
不流涕也。以为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乃
作书,往往摭《离骚》文而反之,自岷山投诸江流以吊屈原,名曰《反离骚》;
又旁《离骚》作重一篇,名曰《广骚》;又旁《惜诵》以下至《怀沙》一卷,名
曰《畔牢愁》。《畔牢愁》、《广骚》文多,不载,独载《反离骚》,其辞曰:
有周氏之蝉嫣兮,或鼻祖于汾隅,灵宗初谍伯侨兮,流于末之扬侯。淑周楚
之丰烈兮,超既离乎皇波,因江潭而氵往托兮,钦吊楚之湘累。
惟天轨之不辟兮,何纯洁而离纷!纷累以其淟涊兮,暗累以其缤纷。
汉十世之阳朔兮,招摇纪于周正,正皇天之清则兮,度后土之方贞。图累承
彼洪族兮,又览累之昌辞,带钩矩而佩衡兮,履欃枪以为綦。素初贮厥丽服兮,
何文肆而质Ε!资娵、娃炎珍{髟也}兮,鬻九戎而索赖。
凤皇翔于蓬陼兮,岂驾鹅之能捷!骋骅骝以曲艰兮,驴骡连蹇而齐足。枳
棘之榛榛兮,蝯<虫穴>拟而不敢下,灵修既信椒、兰之唼佞兮,吾累忽焉而不蚤
睹?
衿芰茄之绿衣兮,被夫容之朱裳,芳酷烈而莫闻兮,不如襞而幽之离房。闺
中容竞淖约兮,相态以丽佳,知众嫭之嫉妒兮,何必扬累之蛾眉?
懿神龙之渊潜,俟庆云而将举,亡春风之被离兮,孰焉知龙之所处?愍吾累
之众芬兮,扬烨烨之芳苓,遭季夏之凝霜兮,庆夭悴而丧荣。
横江、湘以南氵往兮,云走乎彼苍吾,驰江潭之泛溢兮,将折衷乎重华。舒
中情之烦或兮,恐重华之不累与,陵阳侯之素波兮,岂吾累之独见许?
精琼靡与秋菊兮,将以延夫天年;临汩罗而自陨兮,恐日薄于西山。解扶桑
之总辔兮,纵令之遂奔驰,鸾皇腾而不属兮,岂独飞廉与云师!
卷薜芷与若蕙兮,临湘渊而投之;棍申椒与菌桂兮,赴江湖而沤之。费椒
稰以要神兮,又勤索彼琼茅,违灵氛而不从兮,反湛身于江皋!
累既攀夫傅说兮,奚不信而遂行?徒恐鷤<圭鸟>之将鸣兮,顾先百草为不芳!
初累弃彼虙妃兮,更思瑶台之逸女,抨雄鸩以作媒兮,何百离而曾不一耦!
乘云蜺之旖柅兮,望昆仑以樛流,览四荒而顾怀兮,奚必云女彼高丘?
既亡鸾车之幽蔼兮,驾八龙之委蛇?临江濒而掩涕兮,何有《九招》与《九
歌》?夫圣哲之遭兮,固时命之所有;虽增欷以于邑兮,吾恐灵修之不累改。昔
仲尼之去鲁兮,婓々迟迟而周迈,终回复于旧都兮,何必湘渊与涛濑!混渔
父之餔歠兮,洁沐浴之振衣,弃由、聃之所珍兮,?庶彭咸之所遗!
孝成帝时,客有荐雄文似相如者,上方郊祠甘泉泰畤、汾阴后土,以求继嗣,
召雄待诏承明之庭。正月,从上甘泉,还奏《甘泉赋》以风。其辞曰:
惟汉十世,将郊上玄,定泰畤,雍神休,尊明号,同符三皇,录功五帝,恤
胤锡羡,拓迹开统。于是乃命群僚,历吉日,协灵辰,星陈而天行。诏招摇与泰
阴兮,伏钩陈使当兵,属堪舆以壁垒兮,梢夔、<鬼虡>而抶獝狂。八神奔而
警跸兮,振殷辚而军装,蚩尤之伦带干将而秉玉戚兮,飞蒙茸而走陆梁。齐总总
撙撙,其相胶葛兮,猋骇云讯,奋以方攘;骈罗列布,鳞以杂沓兮,柴虒参差,
鱼颉而鸟<目行>;翕赫曶霍,雾集蒙合兮,半散照烂,粲以成章。
于是乘舆乃登夫凤皇兮翳华芝,驷苍螭兮六素,蠖略蕤绥,漓乎幓
纚。帅尔阴闭,霅然阳开,腾清霄而轶浮景兮,夫何旟旐郅偈之旖柅也!流
星旄以电烛兮,咸翠盖而鸾旗。敦万骑于中营兮,方玉车之千乘。声駍隐以陆
离兮,轻先疾雷而馺遗风。陵高衍之嵱嵸兮,超纡谲之清澄。登椽栾而羾天
门兮,驰阊阖而入凌兢。
是时未辏夫甘泉也,乃望通天之绎绎。下阴潜以惨凛兮,上洪纷而相错;直
峣峣以造天兮,厥高庆而不可乎疆度。平原唐其坛曼兮,列新雉于林薄;攒并闾
与茇{艹舌}兮,纷被丽其亡鄂。崇丘陵之駊騀兮,深沟嵚岩而为谷;A47々
々离宫般以相烛兮,封峦石关施靡乎延属。
于是大夏云谲波诡,嶊嶉而成观,仰挢首以高视兮,目冥眴而亡
见。正浏滥以弘惝兮,指东西之漫漫,徒回回以徨徨兮,魂固眇眇而昏乱。据
軨轩而周流兮,忽<车夹>轧而亡垠。翠玉树之青葱兮,壁马犀之瞵<王扁>。金人仡
仡其承钟虡兮,嵌岩岩其龙鳞,扬光曜之燎烛兮,乘景炎之炘炘,配帝居之
县圃兮,象泰壹之威神。洪台掘其独出兮,?北极之嶟嶟,列宿乃施于上
日月才经于柍桭,雷郁律而岩突兮,电倏忽于墙藩。鬼魅不能自还兮,半长
途而下颠。历倒景而绝飞梁兮,浮蔑蠓而撇天。
左欃枪右玄冥兮,前熛阙后应门;阴西海与幽都兮,涌醴汩以生川。蛟龙
连蜷于东厓兮,白虎敦圉虖昆仑。览樛流于高光兮,溶方皇于西清。前殿崔巍兮,
和氏珑玲,炕浮柱之飞榱兮,神莫莫而扶倾,闶阆阆其寥廓兮,似紫宫之峥嵘。
骈交错而曼衍兮,<山妥>A48虖其相婴。乘云阁而上下兮,纷蒙笼以掍成。曳红
采之流离兮,飏翠气之冤延。袭室与倾宫兮,若登高妙远,肃乎临渊。
回飙肆其砀骇兮,翍桂椒,郁栘杨。香芬茀以穷隆兮,击薄栌而将荣。
芗呹肸以掍根兮,声駍隐而历钟,排玉户而扬金铺兮,发兰惠与穹穷。惟
弸彋其拂汩兮,稍暗暗而靓深。阴阳清浊穆羽相和兮,若夔、牙之调琴。般、
倕弃其剞厥兮,王尔投其钩绳。虽方征侨与偓佺兮,犹仿佛其若梦。
于是事变物化,目骇耳回,盖天子穆然珍台闲馆璇题玉英A50蜎蠖濩之中,
惟夫所以澄心清魂,储精垂思,感动天地,逆釐三神者。乃搜逑索耦皋、伊之徒,
冠伦魁能,函甘棠之惠,挟东征之意,相与齐乎阳灵之宫。靡薜荔而为席兮,折
琼技以为芳,噏清云之流瑕兮,饮若木之露英,集虖礼神之囿,登乎颂祇之堂。
建光耀之长旓兮,昭华覆之威威,攀璇玑而下视兮,行游目乎三危,陈众车于东
坑兮,肆玉釱而下驰,漂龙渊而还九垠兮,窥地底而上回。风傱々而扶辖兮,
鸾凤纷其御蕤,梁弱水之濎濴兮,蹑不周之逶蛇,想西王母欣然而上寿兮,
屏玉女而却虙妃。玉女无所眺其清卢兮,虙妃曾不得施其蛾眉。方揽道德之精刚
兮,侔神明与之为资。
于是钦祡宗祈。燎熏皇天,招繇泰壹。举洪颐,树灵旗。樵蒸?昆上,
配藜四施,东烛仓海,西耀流沙,北爌幽都,南炀丹崖。玄瓒?<角翏>,秬鬯
泔淡,肸向丰融,懿懿芬芬。炎感黄龙兮,熛讹硕麟,选巫咸兮叫帝阍,开天庭
兮延群神。傧暗蔼兮降清坛,瑞穰穰兮委如山。
于是事毕功弘,回车而归,度三峦兮偈棠梨。天阃决兮地垠开,八荒协兮万
国谐。登长平兮雷鼓磕,天声趣兮勇士厉,云飞扬兮雨滂沛,于胥德兮丽万世。
乱曰:崇崇圜丘,隆隐天兮,登降峛崺,单埢坦兮。增宫<山参>差,
骈嵯峨兮,岭<山菅>嶙峋,洞亡厓兮。上天之縡,杳旭卉兮,圣皇穆穆,信厥对
兮。俫祗效禋,神所依兮,徘徊招摇,灵迟A51兮。辉光眩耀,隆厥福兮,子
子孙孙,长亡极兮。
甘泉本因秦离宫,既奢泰,而武帝复增通天、高光、迎风。宫外近则洪崖、
旁皇、储胥、弩阹,远则石关、封峦、枝鹊、露寒、棠梨、师得,游观屈奇瑰
玮,非木摩而不雕,墙涂而不画,周宣所考,般庚所迁,夏卑宫室,唐、虞棌
椽三等之制也。且其为已久矣,非成帝所造,欲谏则非时,欲默则不能已,故遂
推而隆之,乃上比于帝室紫宫,若曰此非人力之所为,党鬼神可也。又是时赵昭
仪方大幸,每上甘泉,常法从,在属车间豹尾中。故雄聊盛言车骑之众,参丽之
驾,非所以感动天地,逆釐三神。又言“屏玉女,却虑妃”,以微戒齐肃之事。
赋成,奏之,天子异焉。
其三月,将祭后土,上乃帅群臣横大河,凑汾阴。既祭,行游介山,回安邑,
顾龙门,览盐池,登历观,陟西岳以望八荒,迹殷、周之虚,眇然以思唐、虞之
风。雄以为,临川羡鱼不如归而结网,还,上《河东赋》以劝。其辞曰:
伊年暮春,将瘗后土,礼灵祇,谒汾阴于东郊,因兹以勒崇垂鸿,发祥隤祉,
饮若神明者,盛哉铄乎,越不可载已!于是命群臣,齐法服,整灵舆,乃抚翠凤
之驾,六先景之乘,掉奔星之流旃,彏天狼之威弧。张耀日之玄旄,扬左纛,
被云梢。奋电鞭,骖雷辎,鸣洪钟,建五旗。羲和司日,颜伦奉舆,风发飙拂,
神腾鬼趡;千乘霆乱,万骑屈桥,嘻嘻旭旭,天地稠{山敖}。簸丘跳峦,涌渭
跃泾。秦神下詟,跖魂负沴;河灵矍踢,掌华蹈衰。遂臻阴宫,穆穆肃肃,蹲蹲
如也。
灵祇既乡,五位时叙,絪缊玄黄,将绍厥后。于是灵舆安步,周流容与,以
览乎介山。嗟文公而愍推兮,勤大禹于龙门,洒沈灾于豁渎兮,播九河于东濒。
登历观而遥望兮,聊浮游以经营。乐往昔之遗风兮,喜虞氏之所耕。瞰帝唐之嵩
高兮,眽隆周之大宁。汨低回而不能去兮,行睨陔下与彭城。秽南巢之坎坷兮,
易豳岐之夷平。乘翠龙而超河兮,陟西岳之峣崝。云霏霏而来迎兮,泽渗漓而
下降,郁萧条其幽蔼兮,滃泛沛以丰隆。叱风伯于南北兮,呵雨师于西东,参
天地而独立兮,廓荡荡其亡双。
遵逝乎归来,以函夏之大汉兮,彼曾何足与比功?建《乾》、《坤》之贞兆
兮,将悉总之以群龙。丽钩芒与骖蓐收兮,服玄冥及祝触。敦众神使式道兮,奋
《六经》以摅颂。隃于穆之缉熙兮,过《清庙》之雍雍;轶五帝之遐迹兮,蹑
三皇之高踪。既发轫于平盈兮,谁谓路远而不能从?
其十二月羽猎,雄从。以为昔在二帝、三王,宫馆、台榭、沼池、苑囿、林
麓、薮泽,财足以奉郊庙、御宾客、充庖厨而已,不夺百姓膏腴谷土桑柘之地。
女有余布,男有余粟,国家殷富,上下交足,故甘露零其庭,醴泉流其唐,凤皇
巢其树,黄龙游其沼,麒麟臻其囿,神爵栖其林。昔者禹任益虞而上下和,草木
茂;成汤好田而天下用足;文王囿百里,民以为尚小;齐宣王囿四十里,民以为
大;裕民之与夺民也。武帝广开上林,南至宜春、鼎胡、御宿、昆吾,旁南山而
西,至长杨、五柞,北绕黄山,濒渭而东,周袤数百里,穿昆明池象滇河,营建
章、凤阙、神明、馺娑,渐台、泰液象海水周流方丈、瀛洲、蓬莱。游观侈靡,
穷妙极丽。虽颇割其三垂以赡齐民,然至羽猎、田车、戎马、器械、储偫、禁
御所营,尚泰奢丽夸诩,非尧、舜、成汤、文王三驱之意也。又恐后世复修前好,
不折中以泉台,故聊因《校猎赋》以风,其辞曰:
或称戏、农,岂或帝王之弥文哉?论者云否,各亦并时而得宜,奚必同条而
共贯?则泰山之封,乌得七十而有二仪?是以创业垂统者俱不见其爽,遐迩五三
孰知其是非?遂作颂曰:丽哉神圣,处于玄宫,富既与地乎侔訾,贵正与天乎比
崇。齐桓曾不足使扶毂,楚严未足以为骖乘;陿三王之厄薜,峤高举而大兴;历
五帝之寥郭,涉三皇之登闳;建道德以为师,友仁义与为朋。
于是玄冬季月,天地隆烈,万物权舆于内,徂落于外,帝将惟田于灵之囿,
开北垠,受不周之制,以终始颛顼、玄冥之统。乃诏虞人典泽,东延昆邻,西驰
闛阖。储积共偫,戍卒夹道,斩丛棘,夷野草,御自汧、渭,经营酆、镐,
章皇周流,出入日月,天与地杳。尔乃虎路三嵏以为司马,围经百里而为殿
门。外则正南极海,邪界虞渊,鸿濛沆茫,碣以崇山。营合围会,然后先置乎白
杨之南,昆明灵沼之东。贲、育之伦,蒙盾负羽,杖镆邪而罗者以万计,其余荷
垂天之毕,张竟野之罘,靡日月之诛竿,曳彗星之飞旗。青云为纷,红蜺为缳,
属之乎昆仑之虚,涣若天星之罗,浩如涛水之波,淫淫与与,前后要遮。欃枪
为闉,明月为候,荧惑司命,天弧发射,鲜扁陆离,骈衍佖路。徽车轻武,鸿
絧緁猎,殷殷轸轸,被陵缘阪,穷冥极远者,相与迾乎高原之上;羽骑营营,
昈分殊事,缤纷往来,轠轳不绝,若光若灭者,布乎青林之下。
于是天子乃以阳晁始出乎玄宫,撞鸿钟,建九旒,六白虎,载灵舆,蚩尤并
毂,蒙公先驱。立历天之旂,曳捎星之旃,辟历列缺,吐火施鞭。萃傱允溶,
淋离廓落,戏八镇而开关;飞廉、云师,吸嚊潚率,鳞罗布列,攒以龙翰。
秋秋跄跄,入西园,切神光;望平乐,径竹林,蹂蕙圃,践兰唐。举烽烈火,辔
者施披,方驰千驷,校骑万师。虓虎之陈,从横胶輵,猋泣雷厉,驞駍
駖磕,汹汹旭旭,天动地岋。羡漫半散,萧条数千万里外。
若夫壮士慷慨,殊乡别趣,东西南北,聘耆奔欲。拖苍豨,跋犀犛,蹶浮麋。
斮巨狿,捕玄蝯,腾空虚,距连卷。踔夭蟜,娭涧门,莫莫纷纷,山谷
为之风飙,林丛为之生尘。及至获夷之徒,蹶松柏,掌疾梨;猎蒙茏,辚轻飞;
履般首,带修蛇;钩赤豹,摼象犀;跇峦坑,超唐陂。车骑云会,登降暗蔼,
泰华为旒,熊耳为缀。木仆山还,漫若天外,储与乎大溥,聊浪乎宇内。
于是天清日晏。逢蒙列訾,羿氏控弦,皇车幽輵,光纯天地,望舒弥辔,
翼乎徐至于上兰。移围徙陈,浸淫蹴部,曲队坚重,各按行伍。壁垒天旋,神
抶电击,逢之则碎,近之则破,鸟不及飞,兽不得过,军惊师骇,刮野扫地。
乃至罕车飞扬,武骑聿皇;蹈飞豹,绢嘄阳;追天宝,出一方;应駍声,
击流光。野尽山穷,囊括其雌雄,沈沈容容,遥噱乎紭中。三军芒然,穷冘阏
与,亶观夫票禽之绁隃,犀兕之抵触,熊罴之挐攫,虎豹之凌遽,徒角抢题注,
?戚竦詟怖,魂亡魄失,触辐关脰。妄发期中,进退履获,创淫轮夷,丘累陵聚。
于是禽殚中衰,相与集于靖冥之馆,以临珍池。灌以岐梁,溢以江河,东瞰
目尽,西畅亡厓,随珠和氏,焯烁其陂。玉石A55崟,眩耀青荧,汉女水潜,怪
物暗冥,不可殚形。玄鸾孔雀,翡翠垂荣,王雎关关,鸿雁嘤嘤,群娭乎其中,
噍噍昆鸣;凫鹥振鹭,上下砰磕,声若雷霆。乃使文身之技,水格鳞虫,凌坚冰,
犯严渊,探岩排碕,薄索蛟螭,蹈獱獭,据鼋鼍,抾灵蠵。入洞穴,出
苍梧,乘巨鳞,骑京鱼。浮彭蠡,目有虞,方椎夜光之流离,剖明月之珠胎,鞭
洛水之虙妃,饷屈原与彭胥。
于兹乎鸿生巨儒,俄轩冕,杂衣裳,修唐典,匡《雅》、《颂》,揖让于前。
昭光振耀,蚃曶如神,仁声惠于北狄,武义动于南邻。是以旃裘之王,胡貉之长,
移珍来享,抗手称臣。前入围口,后陈卢山。群公常伯杨朱、墨翟之徒喟然称曰:
“崇哉乎德,虽有唐、虞、大厦、成周之隆,何以侈兹!太古之觐东岳,禅梁基,
舍此世也,其谁与哉?”
上犹谦让而未俞也,方将上猎三灵之流,下决醴泉之滋,发黄龙之穴,窥凤
皇之巢,临麒麟之囿,幸神雀之林;奢云梦,侈孟诸,非章华,是灵台,罕徂离
宫而辍观游,土事不饰,木功不雕,承民乎农桑,劝之以弗迨,侪男女使莫违;
恐贫穷者不遍被洋溢之饶,开禁苑,散公储,创道德之囿,弘仁惠之虞,驰弋乎
神明之囿,览观乎群臣之有亡;放雉菟,收罝罘,麋鹿刍荛与百姓共之,盖所以
臻兹也。于是醇洪鬯之德,丰茂世之规,加劳三皇,勖勤五帝,不亦至乎!乃祗
庄雍穆之徒,立君臣之节,崇贤圣之业,未皇苑囿之丽,游猎之靡也,因回轸还
衡,背阿房,反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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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9:33 | 显示全部楼层

扬雄传第五十七下

明年,上将大夸胡人以多禽兽,秋,命右扶风发民入南山,西自褒斜,东至
弘农,南驱汉中,张罗罔罴罘,捕熊罴、豪猪、虎豹、狖玃、狐菟、麋鹿,载以
槛车,输长杨射熊馆。以罔为周阹,纵禽兽其中,令胡人手搏之,自取其获,
上亲临观焉。是时,农民不得收敛。雄从至射熊馆,还,上《长杨赋》,聊因笔
墨之成文章,故借翰林以为主人,子墨为客卿以风。其辞曰:
子墨客卿问于翰林主人曰:“盖闻圣主之养民也,仁沾而恩洽,动不为身。
今年猎长杨,先命右扶风,左太华而右褒斜,椓嶻{山辟}而为弋,纡南山以
为罝,罗千乘于林莽,列万骑于山隅,帅军踤阹,锡戎获胡。扼熊罴,拖豪
猪,木雍枪累,以为储胥,此天下之穷览极观也。虽然,亦颇扰于农民。三旬有
余,其廑至矣,而功不图,恐不识者,外之则以为娱乐之游,内之则不以为干豆
之事,岂为民乎哉!且人君以玄默为神,淡泊为德,今乐远出以露威灵,数摇动
以罢车甲,本非人主之急务也,蒙窃或焉。”
翰林主人曰:“吁,谓之兹邪!若客,所谓知其一未睹其二,见其外不识其
内者也。仆尝倦谈,不能一二其详,请略举凡,而客自览其切焉。”
客曰:“唯,唯。”
主人曰:“昔有强秦,封豕其士,窫窳其民,凿齿之徒相与摩牙而争之,
豪俊麋沸云扰,群黎为之不康。于是上帝眷顾高祖,高祖奉命,顺斗极,运天关,
横巨海,票昆仑,提剑而叱之,所麾城摲邑,下将降旗,一日之战,不可殚记。
当此之勤,头蓬不暇疏,饥不及餐,鞮鍪生虮虱,介胄被沾汗,以为万姓请命乎
皇天。乃展民之所诎,振民之所乏,规亿载,恢帝业,七年之间而天下密如也。
“逮至圣文,随风乘流,方垂意于至宁,躬服节俭,绨衣不敝,革鞜不穿,
大夏不居,木器无文。于是后宫贱玳瑁而疏珠玑,却翡翠之饰,除雕瑑之巧,
恶丽靡而不近,斥芬芳而不御,抑止丝竹晏衍之乐,憎闻郑、卫幼眇之声,是以
玉衡正而太阶平也。
“其后熏鬻作虐,东夷横畔,羌戎睚眦,闽越相乱,遐萌为之不安,中国蒙
被其难。于是圣武勃怒,爰整其旅,乃命票、卫,汾沄沸渭,云合电发,飙腾波
流,机骇蜂轶,疾如奔星,击如震霆,砰轒辒,破穹庐,脑沙幕,髓余吾。遂
猎乎王廷。驱橐它,烧A56蠡,分梨单于,磔裂属国,夷坑谷,拔卤莽,刊山石,
蹂尸舆厮,系累老弱,兖鋋瘢耆、金镞淫夷者数十万人,皆稽颡树颔,扶服蛾伏,
二十余年矣,尚不敢惕息。夫天兵四临,幽都先加,回戈邪指,南越相夷,靡节
西征,羌僰东驰。是以遐方疏俗殊邻绝党之域,自上仁所不化,茂德所不绥,莫
不跷足抗手,请献厥珍,使海内淡然,永亡边城之灾,金革之患。
“今朝廷纯仁,遵道显义,并包书林,圣风云靡;英华沉浮,洋溢八区,普
天所覆,莫不沾濡;士有不谈王道者则樵夫笑之。故意者以为事罔隆而不杀,物
靡盛而不亏,故平不肆险,安不忘危。乃时以有年出兵,整舆竦戎,振师五莋,
习马长杨,简力狡兽,校武票禽。乃萃然登南山,瞰乌弋,西厌月<出骨>,东震
日域。又恐后世迷于一时之事,常以此取国家之大务,淫荒田猎,陵夷而不御也,
是以车不安轫,日未靡旃,从者仿佛,骫属而还;亦所以奉太宗之烈,遵文、武
之度,复三王之田,反五帝之虞;使农不辍耰,工不下机,婚姻以时,男女莫违;
出恺弟,行简易,矜劬劳,休力役;见百年,存孤弱,帅与之,同苦乐。然后陈
钟鼓之乐,鸣鞀磬之和,建碣磍之虡,拮隔鸣球,掉八列之舞;酌允铄,肴
乐胥,听庙中之雍雍,受神人之福祜;歌投颂,吹合雅。其勤苦此,故真神之所
劳也。方将俟元符,以禅梁甫之基,增泰山之高,延光于将来,比荣乎往号,岂
徒欲淫览浮观,驰聘粳稻之地,周流梨栗之林,蹂践刍荛,夸诩众庶,盛狖玃之
收,多麋鹿之获哉!且盲不见咫尺,而离娄烛千里之隅;客徒爱胡人之获我禽兽,
曾不知我亦已获其王侯。”
言未卒,墨客降席再拜稽首曰:“大哉体乎!允非小子之所能及也。乃今日
发矇,廓然已昭矣!”
哀帝时,丁、傅、董贤用事,诸附离之者或起家至二千石。时,雄方草《太
玄》,有以自守,泊如也。或嘲雄以玄尚白,而雄解之,号曰《解嘲》。其辞曰:
客嘲扬子曰:“吾闻上世之士,人纲人纪,不生则已,生则上尊人君,下荣
父母。析人之圭,儋人之爵,怀人之符,分人之禄,纡青拖紫,朱丹其毂。今子
幸得遭明盛之世,处不讳之朝,与群贤同行,历金门上玉堂有日矣,曾不能画一
奇,出一策,上说人主,下谈公卿。目如耀星,舌如电光,一从一衡,论者莫当,
顾而作《太玄》五千文,支叶扶疏,独说十余万言,深者入黄泉,高者出苍天,
大者含元气,纤者入无伦,然而位不过侍郎,擢才给事黄门。意者玄得毋尚白乎?
何为官之拓落也?”
扬子笑而应之曰:“客徒欲朱丹吾毂,不知一跌将赤吾之族也!往者周罔解
结,群鹿争逸,离为十二,合为六七,四分五剖,并为战国。士无常君,国亡定
臣,得士者富,失士者贫,矫翼厉翮,恣意所存,战士或自盛以橐,或凿坏以遁。
是故驺衍以颉亢而取世资,孟轲虽连蹇,犹为万乘师。
“今大汉左东海,右渠搜,前番禺,后陶涂。东南一尉,西北一候。徽以纠
墨,制以质铁,散以礼乐,风以《诗》、《书》,旷以岁月,结以倚庐。天下之
士,雷动云合,鱼鳞杂袭,咸营于八区,家家自以为稷、契,人人自以为咎繇,
戴縰垂缨而谈者皆拟于阿衡,五尺童子羞比晏婴与夷吾,当涂者入青云,失路
者委沟渠,旦握权则为卿相,夕失势则为匹夫;譬若江湖之雀,勃解之鸟,乘雁
集不为之多,双凫飞不为之少。昔三仁去而殷虚,二老归而周炽,子胥死而吴亡,
种、蠡存而粤伯,五羖入而秦喜,乐毅出而燕惧,范睢以折摺而危穰侯,蔡泽虽
噤吟而笑唐举。故当其有事也,非萧、曹、子房、平、勃、樊、霍则不能安;当
其亡事也,章句之徒相与坐而守之,亦亡所患。故世乱,则圣哲驰骛而不足;世
治,则庸夫高枕而有余。
“夫上世之士,或解缚而相,或释褐而傅;或倚夷门而笑,或横江潭而渔;
或七十说而不遇,或立谈间而封侯;或枉千乘于陋巷,或拥帚彗而先驱。是以士
颇得信其舌而奋其笔,窒隙蹈瑕而无所诎也。当今县令不请士,郡守不迎师,群
卿不揖客,将相不俯眉;言奇者见疑,行殊者得辟,是以欲谈者宛舌而固声,欲
行者拟足而投迹。乡使上世之士处乎今,策非甲科,行非孝廉,举非方正,独可
抗疏,时道是非,高得待诏,下触闻罢,又安得青紫?
“且吾闻之,炎炎者灭,隆隆者绝;观雷观火,为盈为实,天收其声,地藏
其热。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攫挐者亡,默默者存;位极者宗危,自守者身全。
是故知玄知默,守道之极;爰清爰静,游神之廷;惟寂惟莫,守德之宅。世异事
变,人道不殊,彼我易时,未知何如。今子乃以鸱枭而笑凤皇,执蝘蜓而嘲龟龙,
不亦病乎!子徒笑我玄之尚白,吾亦笑子之病甚,不遭臾跗、扁鹊,悲夫!”
客曰:“然则靡《玄》无所成名乎?范、蔡以下何必《玄》哉?”
扬子曰:“范雎,魏之亡命也,折胁拉髂,免于微索,翕肩蹈背,扶服入橐,
激卬万乘之主,界泾阳抵穰侯而代之,当也。蔡泽,山东之匹夫也,顉颐折頞,
涕涶流沫,西揖强秦之相,扼其咽,炕其气,附其背而夺其位,时也。天下已
定,金革已平,都于雒阳,娄敬委辂脱挽,掉三寸之舌,建不拔之策,举中国徙
之长安,适也。五帝垂典,三王传礼,百世不易,叔孙通起于枹鼓之间,解甲投
戈,遂作君臣之仪,得也。《甫刑》靡敝,秦法酷烈,圣汉权制,而萧何造律,
宜也。故有造萧何律于唐、虞之世,则悖矣;有作叔孙通仪于夏、殷之时,则惑
矣;有建娄敬之策于成周之世,则缪矣;有谈范、蔡之说于金、张、许、史之间,
则狂矣。夫萧规曹随,留侯画策,陈平出奇,功若泰山,向若阺隤,唯其人之
赡知哉,亦会其时之可为也。故为可为于可为之时,则从;为不可为于不可为之
时,则凶。夫蔺先生收功于章台,四皓采荣于南山,公孙创业于金马,票骑发迹
于祁连,司马长卿窃訾于卓氏,东方朔割炙于细君。仆诚不能与此数公者并,故
默然独守吾《太玄》。”
雄以为赋者,将以风之也,必推类而言,极丽靡之辞,闳侈巨衍,竞于使人
不能加也,既乃归之于正,然览者已过矣。往时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赋》,
欲以风,帝反缥缥有陵云之志。由是言之,赋劝而不止,明矣。又颇似俳优淳于
髡、优孟之徒,非法度所存,贤人君子诗赋之正也,于是辍不复为。而大潭思浑
天,参摹而四分之,极于八十一。旁则三摹九据,极之七百二十九赞,亦自然之
道也。故观《易》者,见其卦而名之;观《玄》者,数其画而定之。《玄》首四
重者,非卦也,数也。其用自天元推一昼一夜阴阳数度律历之纪,九九大运,与
天终始。故《玄》三方、九州、二十七部、八十一家、二百四十三表、七百二十
九赞,分为三卷,曰一二三,与《泰初历》相庆,亦有颛顼之历焉。扌筮之以三
策,关之以休咎,絣之以象类,播之以人事,文之以五行,拟之以道德仁义礼
知。无主无名,要合《五经》,苟非其事,文不虚生。为其泰曼漶而不可知,故
有《首》、《冲》、《错》、《测》、《摛》、《莹》、《数》、《文》、《
掜》、《图》、《告》十一篇,皆以解剥《玄》体,离散其文,章句尚不存焉。
《玄》文多,故不著,观之者难知,学之者难成。客有难《玄》大深,众人之不
好也,雄解之,号曰《解难》。其辞曰:
客难扬子曰:“凡著书者,为众人之所好也,美味期乎合口,工声调于比耳。
今吾子乃抗辞幽说,闳意眇指,独驰聘于有亡之际,而陶冶大炉,旁薄群生,历
览者兹年矣,而殊不寤。亶费精神于此,而烦学者于彼,譬画者画于无形,弦
者放于无声,殆不可乎?”
扬子曰:“俞。若夫闳言崇议,幽微之涂,盖难与览者同也。昔人有观象于
天,视度于地,察法于人者,天丽且弥,地普而深,昔人之辞,乃玉乃金。彼岂
好为艰难哉?势不得已也。独不见夫翠绛螭之将登乎天,必耸身于仓梧之
渊;不阶浮云,翼疾风,虚举而上升,则不能撠胶葛,腾九闳。日月之经不千
里,则不能烛六合,耀八纮;泰山之高不嶕峣,则不能浡滃云而散歊烝。
是以宓牺氏之作《易》也,绵络天地,经以八卦,文王附六爻,孔子错其象而彖
其辞,然后发天地之臧,定万物之基。《典》、《谟》之篇,《雅》、《颂》之
声,不温纯深润,则不足以扬鸿烈而章缉熙。盖胥靡为宰,寂寞为尸;大味必淡,
大音必希;大语叫叫,大道低回。是以声之眇者不可同于众人之耳,形之美者不
可棍于世俗之目,辞之衍者不可齐于庸人之听。今夫弦者,高张急徽,追趋逐耆,
则坐者不期而附矣;试为之族《咸池》,揄《六茎》,发《箫韶》,咏《九成》,
则莫有和也。是故钟期死,伯牙绝弦破琴而不肯与众鼓;獿人亡,则匠石辍斤
而不敢妄斫。师旷之调钟,俟知音者之在后也;孔子作《春秋》,几君子之前睹
也。老聃有遗言,贵知我者希,此非其操与!”
雄见诸子各以其知舛驰,大氐诋訾圣人,即为怪迂。析辩诡辞,以挠世事,
虽小辩,终破大道而或众,使溺于所闻而不自知其非也。及太史公记六国,历楚、
汉,讫麟止,不与圣人同,是非颇谬于经。故人时有问雄者,常用法应之,撰以
为十三卷,象《论语》,号曰《法言》。《法言》文多不著,独著其目:
天降生民,倥侗颛蒙,恣于情性,聪明不开,训诸理。撰《学行》第一。
降周迄孔,成于王道,终后诞章乖离,诸子图微。撰《吾子》第二。
事有本真,陈施于亿,动不克咸,本诸身。撰《修身》第三。
芒芒天道,在昔圣考,过则失中,不及则不至,不可奸罔。撰《问道》第四。
神心曶恍,经纬万方,事系诸道德仁谊礼。撰《问神》第五。
明哲煌煌,旁烛亡疆,逊于不虞,以保天命。撰《问明》第六。
假言周于天地,赞于神明,幽弘横广,绝于迩言。撰《寡见》第七。
圣人聪明渊懿,继天测灵,冠于群伦,经诸范。撰《五百》第八。
立政鼓众,动化天下,莫上于中和,中和之发,在于哲民情。撰《先知》第
九。
仲尼以来,国君、将相、卿士、名臣参差不齐,一概诸圣。撰《重黎》第十。
仲尼之后,讫于汉道,德行颜、闵、股肱萧、曹,爰及名将尊卑之条,称述
品藻。撰《渊骞》第十一。
君子纯终领闻,蠢迪检押,旁开圣则。撰《君子》第十二。
孝莫大于宁亲,宁亲莫大于宁神,宁神莫大于四表之欢心。撰《孝至》第十
三。
赞曰:雄之自序云尔。初,雄年四十余,自蜀来至游京师,大司马车骑将军
王音奇其文雅,召以为门下史,荐雄待诏,岁余,奏《羽猎赋》,除为郎,给事
黄门,与王莽、刘歆并。哀帝之初,又与董贤同官。当成、哀、平间,莽、贤皆
为三公,权倾人主,所荐莫不拔擢,而雄三世不徙官。及莽篡位,谈说之士用符
命称功德获封爵者甚众,雄复不侯,以耆老久次转为大夫,恬于势利乃如是。实
好古而乐道,其意欲求文章成名于后世,以为经莫大于《易》,故作《太玄》;
传莫大于《论语》,作《法言》;史篇莫善于《仓颉》,作《训纂》;箴莫善于
《虞箴》,作《州箴》;赋莫深于《离骚》,反而广之;辞莫丽于相如,作四赋;
皆斟酌其本,相与放依而驰骋云。用心于内,不求于外,于时人皆曶之;唯刘歆
及范逡敬焉,而醒潭以为绝伦。
王莽时,刘歆、甄丰皆为上公,莽既以符命自立,即位之后,欲绝其原以神
前事,而丰子寻、歆子棻复献之。莽诛丰父子,投棻四裔,辞所连及,便收不请。
时,雄校书天禄阁上,治狱使者来,欲收雄,雄恐不能自免,乃从阁上自投下,
几死。莽闻之曰:“雄素不与事,何故在此?”间请问其故,乃刘棻尝从雄学作
奇字,雄不知情。有诏勿问。然京师为之语曰:“惟寂寞,自投阁;爰清静,作
符命。”
雄以病免,复召为大夫。家素贫,耆酒,人希至其门。时有好事者载酒肴从
游学,而巨鹿侯芭常从雄居,受其《太玄》、《法言》焉。刘歆亦尝观之,谓雄
曰:“空自苦!今学者有禄利,然向不能明《易》,又如《玄》何?吾恐后人用
覆酱瓿也。”雄笑而不应。年七十一,天凤五年卒,侯芭为起坟,丧之三年。
时,大司空王邑、纳言严尤闻雄死,谓桓谭曰:“子常称扬雄书,岂能传于
后世乎?”谭曰:“必传。顾君与谭不及见也。凡人贱近而贵远,亲见扬子云禄
位容貌不能动人,故轻其书。昔老聃著虚无之言两篇,薄仁义,非礼学,然后世
好之者尚以为过于《五经》,自汉文、景之君及司马迁皆有是言。今诊子之书文
义至深,而论不诡于圣人,若使遭遇时君,更阅贤知,为所称善,则必度越诸子
矣。”诸儒或讥以为雄非圣人而作经,犹春秋吴楚之君僣号称王,盖诛绝之罪也。
自雄之没至今四十余年,其《法言》大行,而《玄》终不显,然篇籍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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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9:34 | 显示全部楼层

儒林传第五十八

古之儒者,博学乎《六艺》之文。《六艺》者,王教之典籍,先圣所以明天
道,正人伦,致至治之成法也。周道既衰,坏于幽、厉,礼乐征伐自诸侯出,陵
夷二百余年而孔子兴,衷圣德遭季世,知言之不用而道不行,乃叹曰:“凤鸟不
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于是应聘诸侯,以答
礼行谊。西入周,南至楚,畏匡厄陈,奸七十余君。适齐闻《韶》,三月不知肉
味;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究观古今篇籍,乃称曰:
“大哉,尧之为君也!唯天为大,唯尧则之。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又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于是叙《书》则断《尧典》,称
乐则法《韶舞》,论《诗》则首《周南》。缀周之礼,因鲁《春秋》,举十二公
行事,绳之以文、武之道,成一王法,至获麟而止。盖晚而好《易》,读之韦编
三绝,而为之传。皆因近圣之事,以立先王之教,故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
“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仲尼既没,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卿相师傅,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隐
而不见。故子张居陈,澹台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贡终于齐。如田子方、段
干木、吴起、禽滑氂之属,皆受业于子夏之伦,为王者师。是时,独魏文侯好学。
天下并争于战国,儒术既黜焉,然齐鲁之间学者犹弗废,至于威、宣之际,孟子、
孙卿之列咸遵夫子之业而润色之,以学显于当世。
及至秦始皇兼天下,燔《诗》、《书》,杀术士,六学从此缺矣。陈涉之王
也,鲁诸儒持孔氏礼器往归之,于是孔甲为涉博士,卒与俱死。陈涉起匹夫,驱
適戍以立号,不满岁而灭亡,其事至微浅,然而搢绅先生负礼器往委质为臣者何
也?以秦禁其业,积怨而发愤于陈王也。
及高皇帝诛项籍,引兵围鲁,鲁中诸儒尚讲诵习礼,弦歌之音不绝,岂非圣
人遗化好学之国哉?于是诸儒始得修其经学,讲习大射乡饮之礼。叔孙通作汉礼
仪,因为奉常,诸弟子共定者,咸为选首,然后喟然兴于学。然尚有干戈,平定
四海,亦未皇庠序之事也。孝惠、高后时,公卿皆武力功臣。孝文时颇登用,然
孝文本好刑名之言。及至孝景,不任儒,窦太后又好黄、老术,故诸博士具官待
问,未有进者。
汉兴,言《易》自淄川田生;言《书》自济南伏生;言《诗》,于鲁则申培
公,于齐则辕固生,燕则韩太傅;言《礼》,则鲁高堂生;言《春秋》,于齐则
胡母生,于赵则董仲舒。及窦太后崩,武安君田蚡为丞相,黜黄老、刑名百家
之言,延文学儒者以百数,而公孙弘以治《春秋》为丞相,封侯,天下学士靡然
乡风矣。
弘为学官,悼道之郁滞,乃请曰:“丞相、御史言:制曰‘盖闻导民以礼,
风之以乐。婚姻者,居室之大伦也。今礼废乐崩,朕甚愍焉,故详延天下方闻之
士,咸登诸朝。其令礼官劝学,讲议洽闻,举遗兴礼,以为天下先。太常议,予
博士弟子,崇乡里之化,以厉贤材焉。’谨与太常臧、博士平等议,曰:闻三代
之道,乡里有教,夏曰校,殷曰庠,周曰序。其劝善也,显之朝廷;其惩恶也,
加之刑罚。故教化之行也,建首善自京师始,由内及外。今陛下昭至德,开大明,
配天地,本人伦,劝学兴礼,崇化厉贤,以风四方,太平之原也。古者政教未洽,
不备其礼,请因旧官而兴焉。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复其身。太常择民年十八
以上、仪状端正者,补博士弟子。郡国县官有好文学、敬长上、肃政教、顺乡里、
出入不悖,所闻,令、相、长、丞上属所二千石。二千石谨察可者,常与计偕,
诣太常,得受业如弟子。一岁皆辄课,能通一艺以上,补文学掌故缺;其高第可
以为郎中,太常籍奏。即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其不事学若下材,及不能通一
艺,辄罢之,而请诸能称者。巨谨案诏书律令下者,明天人分际,通古今之谊,
文章尔雅,训辞深厚,恩施甚美。小吏浅闻,弗能究宣,亡以明布谕下。以治礼
掌故以文学礼义为官,迁留滞。请选择其秩比二百石以上及吏百石通一艺以上补
左右内史、太行卒史,比百石以下补郡太守卒史,皆各二人,边郡一人。先用诵
多者,不足,择掌故以补中二千石属,文学掌故补郡属,备员。请著功令。它如
律令。”
制曰:“可。”自此以来,公卿大夫士吏彬彬多文学之士矣。
昭帝时举贤良文学,增博士弟子员满百人,宣帝末增倍之。元帝好儒,能通
一经者皆复。数年,以用度不足,更为设员千人,郡国置《五经》百石卒史。成
帝末,或言孔子布衣养徒三千人,今天子太学弟子少,于是增弟子员三千人。岁
余,复如故。平帝时王莽秉政,增元士之子得受业如弟子,勿以为员,岁课甲科
四十人为郎中,乙科二十人为太子舍人,丙科四十人补文学掌故云。
自鲁商瞿子木受《易》孔子,以授鲁桥庇子庸。子庸授江东馯臂子弓。子
弓授燕周丑子家。子家授东武孙虞子乘。子乘授齐田何子装。及秦禁学,《易》
为筮卜之书,独不禁,故传受者不绝也。汉兴,田何以齐田徙杜陵,号杜田生,
授东武王同子中、雒阳周王孙、丁宽、齐服生,皆著《易传》数篇。同授淄川杨
何,字叔元,元光中征为太中大夫。齐即墨城,至城阳相。广川孟但,为太子门
大夫。鲁周霸、莒衡胡、临淄主父偃,皆以《易》至大官。要言《易》者本之田
何。
丁宽字子襄,梁人也。初,梁项生从田何受《易》,时宽为项生从者,读
《易》精敏,才过项生,遂事何。学成,何谢宽。宽东归,何谓门人曰:“《易》
以东矣。”宽至雒阳,复从周王孙受古义,号《周氏传》。景帝时,宽为梁孝王
将军距吴、楚,号丁将军,作《易说》三万言,训故举大谊而已,今《小章句》
是也。宽授同郡砀田王孙。王孙授施雠、孟喜、梁丘贺。繇是《易》有施、孟、
梁丘之学。
施雠字长卿,沛人也。沛与砀相近,雠为童子,从田王孙受《易》。后雠徙
长陵,田王孙为博士,复从卒业,与孟喜、梁丘贺并为门人。谦让,常称学废,
不教授。及梁丘贺为少府,事多,乃遣子临分将门人张禹等从雠问。雠自匿不肯
见,贺固请,不得已乃授临等。于是贺荐雠:“结发事师数十年,贺不能及。”
诏拜雠为博士。甘露中与《五经》诸儒杂论同异于石渠阁。雠授张禹、琅邪鲁伯。
伯为会稽太守,禹至丞相。禹授淮阳彭宣、沛戴崇子平。崇为九卿,宣大司空。
禹、宣皆有传。鲁伯授太山毛莫如少路、琅邪邴丹曼容,著清名。莫如至常山太
守。此其知名者也。由是施家有张、彭之学。
孟喜字长卿,东海兰陵人也。父号孟卿,善为《礼》、《春秋》,授后苍、
疏广。世所传《后氏礼》、《疏氏春秋》,皆出孟卿。孟卿以《礼经》多、《春
秋》烦杂,及使喜从田王孙受《易》。喜好自称誉,得《易》家候阴阳灾变书,
诈言师田生且死时枕喜膝,独传喜,诸儒以此耀之。同门梁丘贺疏通证明之,曰:
“田生绝于施雠手中,时喜归东海,安得此事?”又蜀人赵宾好小数书,后为
《易》,饰《易》文,以为“箕子明夷,阴阳气亡箕子;箕子者,万物方荄兹也。”
宾持论巧慧,《易》家不能难,皆曰“非古法也”。云受孟喜,喜为名之。后宾
死,莫能持其说。喜因不肯仞,以此不见信。喜举孝廉为郎,曲台署长,病免,
为丞相椽。博士缺,众人荐喜。上闻喜改师法,遂不用喜。喜授同郡白光少子、
沛翟牧子兄,皆为博士。由是有翟、孟、白之学。
梁丘贺字长翁,琅邪诸人也。以能心计,为武骑。从太中大夫京房受《易》。
房者,淄川杨何弟子也。房出为齐郡太守,贺更事田王孙。宣帝时,闻京房为
《易》明,求其门人,得贺。贺时为都司空令。坐事,论免为庶人。待诏黄门数
入说教侍中,以召贺。贺人说,上善之,以贺为郎。会八月饮酎,行祠孝昭庙,
先驱旄头剑挺堕坠,首垂泥中,刃乡乘舆车,马惊。于是召贺筮之,有兵谋,不
吉。上还,使有司侍祠。是时,霍氏外孙代郡太守任宣坐谋反诛,宣子章为公车
丞,亡在渭城界中,夜玄服入庙,居郎间,执戟立庙门,待上至,欲为逆。发觉,
伏诛。故事,上常夜入庙,其后待明而入,自此始也。贺以筮有应,由是近幸,
为太中大夫,给事中,至少府。为人小心周密,上信重之。年老终官。传子临,
亦入说,为黄门郎。甘露中,奉使问诸儒于石渠。临学精孰,专行京房法。琅邪
王吉通《五经》,闻临说,善之。时,宣帝选高材郎十人从临讲,吉乃使其子郎
中骏上疏从临受《易》。临代五鹿充宗君孟为少府,骏御史大夫,自有传。充宗
授平陵士孙张仲方、沛邓彭祖子夏、齐衡咸长宾。张为博士,至扬州牧,光禄大
夫给事中,家世传业。彭祖,真定太傅。咸,王莽讲学大夫。由是梁丘有士孙、
邓、衡之学。
京房受《易》梁人焦延寿。延寿云尝从孟喜问《易》。会喜死,房以为延寿
《易》即孟氏学,翟牧、白生不肯,皆曰非也。至成帝时,刘向校书,考《易》
说,以为诸《易》家说皆祖田何、杨叔元、丁将军,大谊略同,唯京氏为异,党
焦延寿独得隐士之说,托之孟氏,不相与同。房以明灾异得幸,为石显所谮诛,
自有传。房授东海殷嘉、河东姚平、河南乘弘,皆为郎、博士。由是《易》有京
氏之学。
费直字长翁,东莱人也。治《易》为郎,至单父令。长于卦筮,亡章句,徒
以《彖》、《象》、《系辞》十篇文言解说上下经。琅邪王璜平中能传之。璜又
传古文《尚书》。
高相,沛人也。治《易》与费公同时,其学亦亡章句,专说阴阳灾异,自言
出于丁将军。传至相,相授子康及兰陵毌将永。康以明《易》为郎,永至豫章都
尉。及王莽居摄,东郡太守翟谊谋举兵诛莽,事未发,康候知东郡有兵,私语门
认,门人上书言之。后数月,翟谊兵起,莽召问,对“受师高康鸀。莽恶之,以
为惑众,斩康。由是《易》有高氏学。高、费皆未尝立于学官。
伏生,济南人也,故为秦博士。孝文时,求能治《尚书》者,天下亡有,闻
伏生治之,欲召。时伏生年九十余,老不能行,于是诏太常,使掌故朝错往受之。
秦时禁《书》,伏生壁藏之,其后大兵起,流亡。汉定,伏生求其《书》,亡数
十篇,独得二十九篇,即以教于齐、鲁之间。齐学者由此颇能言《尚书》,山东
大师亡不涉《尚书》以教。伏生教济南张生及殴阳生。张生为博士,而伏生孙以
治《尚书》征,弗能明定。是后鲁周霸、雒阳贾嘉颇能言《尚书》云。
欧阳生字和伯,千乘人也。事伏生,授倪宽。宽又受业孔安国,至御史大夫,
自有传。宽有俊材,初见武帝,语经学。上曰:“吾始以《尚书》为朴学,弗好,
及闻宽说,可观。”乃从宽问一篇。欧阳、大小夏侯氏学皆出于宽。宽授欧阳生
子,世世相传,至曾孙高子阳,为博士。高孙地馀长宾以太子中庶子授太子,后
为博士,论石渠。元帝即位,地馀侍中,贵幸,至少府。戒其子曰:“我死,官
属即送汝财物,慎毋受。汝九卿儒者子孙,以廉洁著,可以自成。”及地馀死,
少府官属共送数百万,其子不受。天子闻而嘉之,赐钱百万。地馀少子政为王莽
讲学大夫。由是《尚书》世有欧阳氏学。
林尊字长宾,济南人也。事欧阳高,为博士,论石渠。后至少府、太子太傅,
授平陵平当、梁陈翁生。当至丞相,自有传。翁生信都太傅,家世传业。由是欧
阳有平、陈之学。翁生授琅邪殷崇、楚国龚胜。崇为博士,胜右扶风,自有传。
而平当授九江朱普公文、上党鲍宣。普为博士,宣司隶校尉,自有传。徒众尤盛,
知名者也。
夏侯胜,其先夏侯都尉,从济南张生受《尚书》以传族子始昌。始昌传胜,
胜又事同郡蕳卿。蕳卿者,倪宽门人。胜传从兄子建,建又事欧阳高。
胜至长信少府,建太子太傅,自有传。由是《尚书》有大小夏侯之学。
周堪字少卿,齐人也。与孔霸俱事大夏侯胜。霸为博士。堪译官令,论于石
渠,经为最高,后为太子少傅,而孔霸以太中大夫授太子。及元帝即位,堪为光
禄大夫,与萧望之并领尚书事,为石显等所谮,皆免官。望之自杀,上愍之,乃
擢堪为光禄勋,语在《刘向传》。堪授牟卿及长安许商长伯。牟卿为博士。霸以
帝师赐爵号褒成君,传子光,亦事牟卿,至丞相,自有传。由是大夏侯有孔、许
之学。商善为算,著《五行论历》,四至九卿,号其门人沛唐林子高为德行,平
陵吴章伟君为言语,重泉王吉少音为政事,齐炔钦幼卿为文学。王莽时,林、吉
为九卿,自表上师冢,大夫、博士,郎吏为许氏学者,各从门人,会车数百辆,
儒者荣之。钦、章皆为博士,徒众尤盛。章为王莽所诛。
张山拊字长宾,平陵人也。事小夏侯建,为博士,论石渠,至少府。授同县
李寻、郑宽中少君、山阳张无故子儒,信都秦恭延君、陈留假仓子骄。无故善修
章句,为广陵太傅,守小夏侯说文。恭增师法至百万言,为城阳内史。仓以谒者
论石渠,至胶东相。寻善说灾异,为骑都尉,自有传。宽中有俊材,以博士授太
子,成帝即位,赐爵关内侯,食邑八百户,迁光禄大夫,领尚书事,甚尊重。会
疾卒,谷永上疏曰:“臣闻圣王尊师傅,褒贤俊,显有功,生则致其爵禄,死则
异其礼谥。昔周公薨,成王葬以变礼,而当天心。公叔文子卒,卫侯加以美谥,
著为后法。近事,大司空朱邑、右扶风翁归德茂夭年,孝宣皇帝愍册厚赐,赞命
之臣靡不激扬。关内侯郑宽中有颜子之美质,包商、偃之文学,严然总《五经》
之眇论,立师傅之显位,入则乡唐、虞之闳道,王法纳乎圣听,出则参冢宰之重
职,功列施乎政事,退食自公,私门不开,散赐九族,田亩不益,德配周、召,
忠合《羔羊》,未得登司徒,有家臣,卒然早终,尤可悼痛!臣愚以为宜加其葬
礼,赐之令谥,以章尊师褒贤显功之德。”上吊赠宽中甚厚。由是小夏侯有郑、
张、秦、假、李氏之学。宽中授东郡赵玄,无故授沛唐尊,恭授鲁冯宾。宾为博
士,尊王莽太傅,玄哀帝御史大夫,至大官,知名者也。
孔氏有古文《尚书》,孔安国以今文字读之,因以起其家逸《书》,得十余
篇,盖《尚书》兹多于是矣。遭巫蛊,未立于学官。安国为谏大夫,授都尉朝,
而司马迁亦从安国问故。迁书载《尧典》、《禹贡》、《洪范》、《微子》、
《金滕》诸篇,多古文说。都尉朝授胶东庸生。庸生授清河胡常少子,以明《穀
梁春秋》为博士、部刺史,又传《左氏》。常授虢徐敖。敖为右扶风掾,又传
《毛诗》,授王璜、平陵涂惲子真。子真授河南桑钦君长。王莽时,诸学皆立。
刘歆为国师,璜、惲等皆贵显。世所传《百两篇》者,出东莱张霸,分析合二十
九篇以为数十,又采《左氏传》、《书叙》为作首尾,凡百二篇。篇或数简,文
意浅陋。成帝时求其古文者,霸以能为《百两》征,以中书校之,非是。霸辞受
父,父有弟子尉氏樊并。时,太中大夫平当、侍御史周敞劝上存之。后樊并谋反,
乃黜其书。
申公,鲁人也。少与楚元王交俱事齐人浮丘伯受《诗》。汉兴,高祖过鲁,
申公以弟子从师入见于鲁南宫。吕太后时,浮丘伯在长安,楚元王遣子郢与申公
俱卒学。元王薨,郢嗣立为楚王,令申公傅太子戊。戊不好学,病申公。及戊立
为王,胥靡申公。申公愧之,归鲁退居家教,终身不出门。复谢宾客,独王命召
之乃往。弟子自远方至受业者千余人,申公独以《诗经》为训故以教,亡传,疑
者则阙弗传。兰陵王臧既从受《诗》,已通,事景帝为太子少傅,免去。武帝初
即位,臧乃上书宿卫,累迁,一岁至郎中令。及代赵绾亦尝受《诗》申公,为御
史大夫。绾、臧请立明堂以朝诸侯,不能就其事,乃言师申公。于是上使使束帛
加璧,安车以蒲裹轮,驾驷迎申公,弟子二人乘轺传从。至,见上,上问治乱之
事。申公时已八十余,老,对曰:“为治者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是时,
上方好文辞,见申公对,默然。然已招致,即以为太中大夫,舍鲁邸,议明堂事。
窦太后喜《老子》言,不说儒术,得绾、臧之过,以让上曰:“此欲复为新垣平
也!”上因废明堂事,下绾、臧吏,皆自杀。申公亦病免归,数年卒。弟子为博
士十余人,孔安国至临淮太守,周霸胶西内史,夏宽城阳内史,砀鲁赐东海太守,
兰陵缪生长沙内史,徐偃胶西中尉,邹人阙门庆忌胶东内史,其治官民皆有廉节
称。其学官弟子行虽不备,而至于大夫、郎、掌故以百数。申公卒以《诗》、
《春秋》授,而瑕丘江公尽能传之,徒众最盛。及鲁许生、免中徐公,皆守学教
授。韦贤治《诗》,事大江公及许生,又治《礼》,至丞相。传子玄成,以淮阳
中尉论石渠,后亦至丞相。玄成及兄子赏以《诗》授哀帝,至大司马车骑将军,
自有传。由是《鲁诗》有韦氏学。
王式字翁思,东平新桃人也。事免中徐公及许生。式为昌邑王师。昭帝崩,
昌邑王嗣立,以行淫乱废,昌邑群臣皆下狱诛,唯中尉王吉、郎中令龚遂以数谏
减死论。式系狱当死,治事使者责问曰:“师何以无谏书?”式对曰:“臣以
《诗》三百五篇朝夕授王,至于忠臣孝子之篇,未尝不为王反复诵之也;至于危
亡失道之君,未尝不流涕为王深陈之也。臣以三百五篇谏,是以亡谏书。”使者
以闻,亦得减死论,归家不教授。山阳张长安幼君先事式,后东平唐长宾、沛褚
少孙亦来事式,问经数篇,式谢曰:“闻之于师具是矣,自润色之。”不肯复授。
唐生、褚生应博士弟子选,诣博士,抠衣登堂,颂礼甚严,试诵说,有法,疑者
丘盖不言。诸博士惊问:“何师?”对曰:“事式。”皆素闻其贤,共荐式。诏
除下为博士。式征来,衣博士衣而不冠,曰:“刑余之人,何宜复充礼官?”既
至,止舍中,会诸大夫、博士,共持酒肉劳式,皆注意高仰之,博士江公世为
《鲁诗》宗,至江公著《孝经说》,心嫉式,谓歌吹诸生曰:“歌《骊驹》。”
式曰:“闻之于师:客歌《骊驹》,主人歌《客毋庸归》。今日诸君为主人,日
尚早,未可也。”江翁曰:“经何以言之?”式曰:“在《曲礼》。”江翁曰:
“何狗曲也!”式耻之,阳醉逷地。式客罢,让诸生曰:“我本不欲来,诸生
强劝我,竟为竖子所辱!”遂谢病免归,终于家。张生、唐生、褚生皆为博士。
张生论石渠,至淮阳中尉。唐生楚太傅。由是《鲁诗》有张、唐、褚氏之学。张
生兄子游卿为谏大夫,以《诗》授元帝。其门人琅邪王扶为泗水中尉,授陈留许
晏为博士。由是张家有许氏学。初,薛广德亦事王式,以博士论石渠,授龚舍。
广德至御史大夫,舍泰山太守,皆有传。
辕固,齐人也。以治《诗》孝景时为博士,与黄生争论于上前。黄生曰:
“汤、武非受命,乃杀也。”固曰:“不然。夫桀、纣荒乱,天下之心皆归汤、
武,汤、武因天下之心而诛桀、纣,桀、纣之民弗为使而归汤、武,汤、武不得
已而立。非受命为何?”黄生曰:“‘冠虽敝必加于首,履虽新必贯于足。’何
者?上下之分也。今桀、纣虽失道,然君上也;汤、武虽圣,臣下也。夫主有失
行,臣不正言匡过以尊天子,反因过而诛之,代立南面,非杀而何?”固曰:
“必若云,是高皇帝代秦即天子之位,非邪?”于是上曰:“食肉毋食马肝,未
为不知味也;言学者毋言汤、武受命,不为愚。”遂罢。窦太后好《老子》书,
召问固。固曰:“此家人言矣。”太后怒曰:“安得司空城旦书乎!”乃使固人
圈击彘。上知太后怒,而固直言无罪,乃假固利兵。下,固刺彘正中其心,彘应
手而倒。太后默然,亡以复罪。后上以固廉直,拜为清河太傅,疾免。武帝初即
位,复以贤良征。诸儒多嫉毁曰固老,罢归之。时,固已九十余矣。公孙弘亦征,
仄目而事固。固曰:“公孙子,务正学以言,无曲学以阿世!”诸齐以《诗》显
贵,皆固之弟子也。昌邑太傅夏候始昌最明,自有传。
后苍字近君,东海郯人也。事夏侯始昌。始昌通《五经》,苍亦通《诗》、
《礼》,为博士,至少府,授翼奉、萧望之、匡衡。奉为谏大夫,望之前将军,
衡丞相,皆有传。衡授琅邪师丹、伏理斿君、颍川满昌君都。君都为詹事,理高
密太傅,家世传业。丹大司空,自有传。由是《齐诗》有翼、匡、师、伏之学。
满昌授九江张邯、琅邪皮容、皆至大官,徒众尤盛。
韩婴,燕人也。孝文时为博士,景帝时至常山太傅。婴推诗人之意,而作内、
外《传》数万言,其语颇与齐、鲁间殊,然归一也。淮南贲生受之。燕、赵间言
《诗》者由韩生。韩生亦以《易》授人,推《易》意而为之传。燕、赵间好《诗》,
故其《易》微,唯韩氏自传之。武帝时,婴尝与董仲舒论于上前,其人精悍,处
事分明,仲舒不能难也。后其孙商为博士。孝宣时,涿郡韩生其后也,以《易》
征,待诏殿中,曰:“所受《易》即先太傅所传也。尝受《韩诗》,不如韩氏
《易》深,太傅故专传之。”司隶校尉盖宽饶本受《易》于孟喜,见涿韩生说
《易》而好之,即更从受焉嘒
赵子,河内人也。事燕韩生,授同郡蔡谊。谊至丞相,自有传。谊授同郡食
子公与王吉。吉为昌邑王中尉,自有传。食生为博士,授泰山栗丰。吉授淄川长
孙顺。顺为博士,丰部刺史。由是《韩诗》有王、食、长孙之学。丰授山阳张就,
顺授东海发福,皆至大官,徒众尤盛。
毛公,赵人也。治《濰》,为河间献王博士,授同国贯长卿。长卿授解延年。
延年为阿武令,授徐敖。敖授九江陈侠,为王莽讲学大夫。由是言《毛诗》者,
本之徐敖。
汉兴,鲁高堂生传《士礼》十七篇,而鲁徐生善为颂。孝文时,徐生以颂为
礼官大夫,传子至孙延、襄。襄,其资性善为颂,不能通经;延颇能,未善也。
襄亦以颂为大夫,至广陵内史。延及徐氏弟子公户满意、桓生、单资皆为礼官大
夫。而瑕丘萧奋以《礼》至淮阳太守。诸言《礼》为颂者由徐氏。
孟卿,东海人也。事萧奋,以授后仓、鲁闾丘卿。仓说《礼》数万言,号曰
《后氏曲台记》,授沛闻人通汉子方、梁戴德延君、戴圣次君、沛庆普孝公。孝
公为东平太傅。德号大戴,为信都太傅;圣号小戴,以博士论石渠,至九江太守。
由是《礼》有大戴、小戴、庆氏之学。通汉以太子舍人论石渠,至中山中尉。普
授鲁夏侯敬,又传族子咸,为豫章太守。大戴授琅邪徐良斿卿,为博士、州牧、
郡守,家世传业。小戴授梁人桥仁季卿、杨荣子孙。仁为大鸿胪,家世传业,荣
琅邪太守。由是大戴有徐氏,小戴有桥、杨氏之学。
胡母生字子都,齐人也。治《公羊春秋》,为景帝博士。与董仲舒同业,仲
舒著书称其德。年老,归教于齐,齐之言《春秋》者宗事之,公孙弘亦颇受焉。
而董生为江都相,自有传。弟子遂之者,兰陵褚大、东平赢公、广川段仲、温吕
步舒。大至梁相,步舒丞相长史,唯赢公守学不失师法,为昭帝谏大夫,授东海
孟卿、鲁眭孟。孟为符节令,坐说灾异诛,自有传。
严彭祖字公子,东海下邳人也。与颜安乐俱事眭孟。孟弟子百余人,唯彭祖、
安乐为明,质问疑谊,各持所见。孟曰:“《春秋》之意,在二子矣!”孟死,
彭祖、安乐各颛门教授。由是《公羊春秋》有颜、严之学。彭祖为宣帝博士,至
河南郡太守。以高第入为左冯翊,迁太子太傅,廉直不事权贵。或说曰:“天时
不胜人事,君以不修小礼曲意,亡贵人左右之助,经谊虽高,不至宰相。愿少自
勉强!”彭祖曰:“凡通经术,固当修行先王之道,何可委曲从俗,苟求富贵乎!”
彭祖竟以太傅官终。援琅邪王中,为元帝少府,家世传业。中授同郡公孙文、东
门云。云为荆州刺史,文东平太傅,徒众尤盛。云坐为江贼拜辱命,下狱诛。
颜安乐字公孙,鲁国薛人,眭孟姊子也。家贫,为学精力,官至齐郡太守丞,
后为仇家所杀。安乐授淮阳泠丰次君、淄川任公。公为少府,丰淄川太守。由是
颜家有泠、任之学。始贡禹事嬴公,成于眭孟,至御史大夫,疏广事孟卿,至太
子太傅,皆自有传。广授琅邪管路,路为御史中丞。禹授颍川堂溪惠,惠授泰山
冥都,都为丞相史。都与路又事颜安乐,故颜氏复有管、冥之学。路授孙宝,为
大司农,自有传。丰授马宫、琅邪左咸。咸为郡守九卿,徒众尤盛。宫至大司徒,
自有传。
瑕丘江公,受《穀梁春秋》及《诗》于鲁申公,传子至孙为博士。武帝时,
江公与董仲舒并。仲舒通《五经》,能持论,善属文。江公呐于口,上使与仲舒
议,不如仲舒。而丞相公孙弘本为《公羊》学,比辑其议,卒用董生。于是上因
尊《公羊》家,诏太子受《公羊春秋》,由是《公羊》大兴。太子既通,复私问
《穀梁》而善之。其后浸微,唯鲁荣广王孙、皓星公二人受焉。广尽能传其《诗》、
《春秋》,高材捷敏,与《公羊》大师眭孟等论,数困之,故好学者颇复受《穀
梁》。沛蔡千秋少君、梁周庆幼君、丁姓子孙皆从广受。千秋又事皓星公,为学
最笃。宣帝即位,闻卫太子好《穀梁春秋》,以问丞相韦贤、长信少府夏侯胜及
侍中乐陵侯史高,皆鲁人也,言穀梁子本鲁学,公羊氏乃齐学也,宜兴《穀梁》。
时千秋为郎,召见,与《公羊》家并说,上善《穀梁》说,擢千秋为谏大夫给事
中,后有过,左迁平陵令。复求能为《穀梁》者,莫及千秋。上愍其学且绝,乃
以千秋为郎中户将,选郎十人从受。汝南尹更始翁君本自事千秋,能说矣,会千
秋病死,征江公孙为博士。刘向以故谏大夫通达待诏,受《穀梁》,欲令助之。
江博士复死,乃征周庆、丁姓待诏保宫,使卒授十人。自元康中始讲,至甘露元
年,积十余岁,皆明习。乃召《五经》名儒太子太傅萧望之等大议殿中,平《公
羊》、《穀梁》同异,各以经处是非。时,《公羊》博士严彭祖、侍郎申輓、
伊推、宋显,《穀梁》议郎尹更始、待诏刘向、周庆、丁姓并论。《公羊》家多
不见从,愿请内侍郎许广,使者亦并内《穀梁》家中郎王亥,各五人,议三十余
事。望之等十一人各以经谊对,多从《穀梁》。由是《穀梁》之学大盛。庆、姓
皆为博士。姓至中山太傅,授楚申章昌曼君,为博士,至长沙太傅,徒众尤盛。
尹更始为谏大夫、长乐户将,又受《左氏传》,取其变理合者以为章句,传子咸
及翟方进、琅邪房风。咸至大司农,方进丞相,自有传。
房凤字子元,不其人也。以射策乙科为太史掌故。太常举方正,为县令都尉,
失官。大司马票骑将军王根奏除补长史,荐凤明经通达,擢为光禄大夫,迁五官
中郎将。时,光禄勋王龚以外属内卿,与奉车都尉刘歆共校书,三人皆侍中。歆
白《左氏春秋》可立,哀帝纳之,以问诸儒,皆不对。歆于是数见丞相孔光,为
言《左氏》以求助,光卒不肯。唯凤、龚许歆,遂共移书责让太常博士,语在
《歆传》。大司空师丹奏歆非毁先帝所立,上于是出龚等补吏:龚为弘农;歆河
内;凤九江太守,至青州牧。始,江博士授胡常,常授梁萧秉君房,王莽时为讲
学大夫。由是《穀梁春秋》有尹、胡、申章、房氏之学。
汉兴,北平侯张苍及梁大傅贾谊、京兆尹张敞、太中大夫刘公子皆修《春秋
左氏传》。谊为《左氏传》训故,授赵人贯公,为河间献王博士,子长卿为荡阴
令,授清河张禹长子。禹与萧望之同时为御史,数为望之言《左氏》,望之善之,
上书数以称说。后望之为太子太傅,荐禹于宣帝,征禹待诏,未及问,会疾死。
授尹更始,更始传子咸及翟方进、胡常。常授黎阳贾护季君,哀帝时待诏为郎,
授苍梧陈钦子佚,以《左氏》授王莽,至将军。而刘歆从尹咸及翟方进受。由是
言《左氏》者本之贾护、刘歆。
赞曰:自武帝立《五经》博士,开弟子员,设科射策,劝以官禄,讫于元始,
百有余年,传业者浸盛,支叶蕃滋,一经说至百余万言,大师众至千余人,盖禄
利之路然也。初,《书》唯有欧阳,《礼》后,《易》杨,《春秋》公羊而已。
至孝宣世,复立《大小夏侯尚书》,《大小戴礼》,《施》、《孟》、《梁丘易》,
《穀梁春秋》。至元帝世,复立《京氏易》,平帝时,又立《左氏春秋》、《毛
诗》、逸《礼》、古文《尚书》,所以罔罗遗失,兼而存之,是在其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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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9:34 | 显示全部楼层

循吏传第五十九

汉兴之初,反秦之敝,与民休息,凡事简易,禁罔疏阔,而相国萧、曹以宽
厚清静为天下帅,民作“画一”之歌。孝惠垂拱,高后女主,不出房闼,而天下
晏然,民务稼穑,衣食滋殖。至于文、景,遂移风易俗。是时,循吏如河南守吴
公、蜀守文翁之属,皆谨身帅先,居以廉平,不至于严,而民从化。
孝武之世,外攘四夷,内改法度,民用凋敝,奸轨不禁。时少能以化治称者,
惟江都相董仲舒、内史公孙弘、皃宽,居官可纪。三人皆儒者,通于世务,明习
文法,以经术润饰吏事,天子器之。仲舒数谢病去,弘、宽至三公。
孝昭幼冲,霍光秉政,承奢侈师旅之后,海内虚耗,光因循守职,无所改作。
至于始元、元凤之间,匈奴乡化,百姓益富,举贤良文学,问民所疾苦,于是罢
酒榷而议盐铁矣。
及至孝宣,由仄陋而登至尊,兴于闾阎,知民事之艰难。自霍光薨后始躬万
机,厉精为治,五日一听事,自丞相已下各奉职而进。及拜刺史守相,辄亲见问,
观其所由,退而考察所行以质其言,有名实不相应,必知其所以然。常称曰:
“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叹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讼理也。与我共此者,其唯良二
千石乎!”以为太守,吏民之本也。数变易则下不安,民知其将久,不可欺罔,
乃服从其教化。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辄以玺书勉厉,增秩赐金,或爵至关内侯,
公卿缺则选诸所表以次用之。是故汉世良吏,于是为盛,称中兴焉。若赵广汉、
韩延寿、尹翁归、严延年、张敞之属,皆称其位,然任刑罚,或抵罪诛。王成、
黄霸、朱邑、龚遂、郑弘、召信臣等,所居民富,所去见思,生有荣号,死见奉
祀,此廪廪庶几德让君子之遗风矣。
文翁,庐江舒人也。少好学,通《春秋》,以郡县吏察举。景帝末,为蜀郡
守,仁爱好教化。见蜀地辟陋有蛮夷风,文翁欲诱进之,乃选郡县小吏开敏有材
者张叔等十余人亲自饬厉,遣诣京师,受业博士,或学律令。减省少府用度,买
刀布蜀物,赍计吏以遗博士。数岁,蜀生皆成就还归,文翁以为右职,用次察举,
官有至郡守刺史者。
又修起学官于成都市中,招下县子弟以为学官弟子,为除更徭,高者以补郡
县吏,次为孝弟力田。常选学官僮子,使在便坐受事。每出行县,益从学官诸生
明经饬行者与俱,使传教令,出入闺阁。县邑吏民见而荣之,数年,争欲为学官
弟子,富人至出钱以求之。由是大化,蜀地学于京师者比齐鲁焉。至武帝时,乃
令天下郡国皆立学校官,自文翁为之始云。
文翁终于蜀,吏民为立祠堂,岁时祭祀不绝。至今巴蜀好文雅,文翁之化也。
王成,不知何郡人也。为胶东相,治甚有声。宣帝最先褒之,地节三年下诏
曰:“盖闻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不能以化天下。今胶东相成,劳来不
怠,流民自占八万余口,治有异等之效。其赐成爵关内侯,秩中二千石。”未及
征用,会病卒官。后诏使丞相、御史问郡国上计长吏守丞以政令得失,或对言前
胶东相成伪自增加,以蒙显赏,是后俗吏多为虚名云。
黄霸字次公,淮阳阳夏人也,以豪杰役使徙云陵。霸少学律令,喜为吏,武
帝末以待诏入钱赏官,补侍郎谒者,坐同产有罪劾免。后复入谷沈黎郡,补左冯
翊二百石卒史。冯翊以霸入财为官,不署右职,使领郡钱谷计。簿书正,以廉称,
察补河东均输长,复察廉为河南太守丞。霸为人明察内敏,又习文法,然温良有
让,足知,善御众。为丞,处议当于法,合人心,太守甚任之,吏民爱敬焉。
自武帝末,用法深。昭帝立,幼,大将军霍光秉政,大臣争权,上官桀等与
燕王谋作乱,光既诛之,遂遵武帝法度,以刑罚痛绳群下,由是俗吏上严酷以为
能,而霸独用宽和为名。
会宣帝即位,在民间时知百姓苦吏急也,闻霸持法平,召以为廷尉正,数决
疑狱,庭中称平。守丞相长史,坐公卿大议廷中知长信少府夏侯胜非议诏书大不
敬,霸阿从不举劾,皆下廷尉,系狱当死。霸因从胜受《尚书》狱中,再逾冬,
积三岁乃出,语在《胜传》。胜出,复为谏大夫,令左冯翊宋畸举霸贤良。胜又
口荐霸于上,上擢霸为扬州刺史。三岁,宣帝下诏曰:“制诏御史:其以贤良高
第扬州刺史霸为颍川太守,秩比二千石居,官赐车盖,特高一丈,别驾主簿车,
缇油屏泥于轼前,以章有德。”
时,上垂意于治,数下恩泽诏书,吏不奉宣。太守霸为选择良吏,分部宣布
诏令,令民咸知上意,使邮亭乡官皆畜鸡豚,以赡鳏寡贫穷者。然后为条教,置
父老师师伍长,班行之于民间,劝以为善防奸之意,及务耕桑,节用殖财,种树
畜养,去食谷马。米盐靡密,初若烦碎,然霸精力能推行之。吏民见者,语次寻
绎,问它阴伏,以相参考。尝欲有所司察,择长年廉吏遣行,属令周密。吏出,
不敢舍邮亭,食于道旁,乌攫其肉。民有欲诣府口言事者适见之,霸与语,道此。
后日吏还谒霸,霸见迎劳之,曰:“甚苦!食于道旁乃为乌所盗肉。”吏大惊,
以霸具知其起居,所问豪氂不敢有所隐。鳏寡孤独有死无以葬者,乡部书言,霸
具为区处,某所大木可以为棺,某亭猪子可以祭,吏往皆如言。其识事聪明如此,
吏民不知所出,咸称神明。奸人去入它郡,盗贼日少。
霸力行教化而后诛罚,务在成就全安长吏。许丞老,病聋,督邮白欲逐之,
霸曰:“许丞廉吏,虽老,尚能拜起送迎,正颇重听,何伤?且善助之,毋失贤
者意。”或问其故,霸曰:“数易长吏,送故迎新之费及奸吏缘绝簿书盗财物,
公私费耗甚多,皆当出于民,所易新吏又未必贤,或不如其故,徒相益为乱。凡
治道,去其泰甚者耳。”
霸以外宽内明得吏民心,户口岁增,治为天下第一。征守京兆尹,秩二千石。
坐发民治驰道不先闻,又发骑士诣北军马不适士,劾乏军兴,连贬秩。有诏归颍
川太守官,以八百石居治如其前。前后八年,郡中愈治。是时,凤皇神爵数集郡
国,颍川尤多。天子以霸治行终长者,下诏称扬曰:“颍川太守霸,宣布诏令,
百姓向化,孝子弟弟贞妇顺孙日以众多,田者让畔,道不拾遣,养视鳏寡,赡助
贫穷,狱或八年亡重罪囚,吏民向于教化,兴于行谊,可谓贤人君子矣。《书》
不云乎?‘股肱良哉!’其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秩中二千石。”而颍川孝弟
有行义民、三老、力田,皆以差赐爵及帛。后数月,征霸为太子太傅,迁御史大
夫。
五凤三年,代丙吉为丞相,封建成侯,食邑六百户。霸材长于治民,及为丞
相,总纲纪号令,风采不及丙、魏、于定国,功名损于治郡。时,京兆尹张敞舍
鹖雀飞集丞相府,霸以为神雀,议欲以闻。敞奏霸曰:“窃见丞相请与中二千石
博士杂问郡国上计长吏、守丞为民兴利除害、成大化,条其对,有耕者让畔,男
女异路,道不拾遗,及举孝子贞妇者为一辈,先上殿,举而不知其人数者次之,
不为条教者在后叩头谢。丞相虽口不言,而心欲其为之也。长吏、守丞对时,臣
敞舍有鹖雀飞止丞相府屋上,丞相以下见者数百人。边吏多知鹖雀者,问之,皆
阳不知。丞相图议上奏曰:‘臣问上计长吏、守丞以兴化条,皇天报下神雀。’
后知从臣敞舍来,乃止。郡国吏窃笑丞相仁厚有知略,微信奇怪也。昔汲黯为淮
阳守,辞去之官,谓大行李息曰:‘御史大夫张汤怀诈阿意,以倾朝廷,公不早
白,与俱受戮矣。’息畏汤,终不敢言。后汤诛败,上闻黯与息语,乃抵息罪而
秩黯诸侯相,取其思竭忠也。臣敞非敢毁丞相也,诚恐群臣莫白,而长吏、守丞
畏丞相指,归舍法令,各为私教,务相增加,浇淳散朴,并行伪貌,有名亡实,
倾摇解怠,甚者为妖。假令京师先行让畔异路,道不拾遗,其实亡益廉贪贞淫之
行,而以伪先天下,固未可也;即诸侯先行之,伪声轶于京师,非细事也。汉家
承敝通变,造起律令,所以劝善禁奸,条贯详备,不可复加。宜令贵臣明饬长吏、
守丞,归告二千石、举三老、孝弟、力田、孝廉、廉吏务得其人,郡事皆以义法
令捡式,毋得擅为条教;敢挟诈伪以奸名誉者,必先受戮,以正明好恶。”天子
嘉纳敞言,召上计吏,使侍中临饬如敞指意。霸甚惭。
又乐陵侯史高以外属旧恩侍中贵重,霸荐高可太尉。天子使尚书召问霸:
“太尉官罢久矣,丞相兼之,所以偃武兴文也。如国家不虞,边境有事,左右之
臣皆将率也。夫宣明教化,通达幽隐,使狱无冤刑,邑无盗贼,君之职也。将相
之官,朕之任焉。侍中乐陵侯高帷幄近臣,朕之所自亲,君何越职而举之?”尚
书令受丞相对,霸免冠谢罪,数日乃决。自是后不敢复有所请。然自汉兴,言治
民吏,以霸为首。
为相五岁,甘露三年薨,谥曰定侯。霸死后,乐陵侯高竟为大司马。霸子思
侯赏嗣,为关都尉。薨,子忠侯辅嗣,至卫尉九卿。薨,子忠嗣侯,讫王莽乃绝。
子孙为吏二千石者五六人。
始,霸少为阳夏游徼,与善相人者共载出,见一妇人,相者言:“此妇人当
富贵,不然,相书不可用也。”霸推问之,乃其乡里巫家女也。霸即娶为妻,与
之终身。为丞相后徙杜陵。
朱邑字仲卿,庐江舒人也。少时为舒桐乡啬夫,廉平不苛,以爱利为行,未
尝笞辱人,存问耆老孤寡,遇之有恩,所部吏民爱敬焉。迁补太守卒史,举贤良
为大司农丞,迁北海太守,以治行第一入为大司农。为人淳厚,笃于故旧,然性
公正,不可交以私。天子器之,朝廷敬焉。
是时,张敞为胶东相,与邑书曰:“明主游心太古,广延茂士,此诚忠臣竭
思之时也。直敞远守剧郡,驭于绳墨,匈臆约结,固亡奇也。虽有,亦安所施?
足下以清明之德,掌周稷之业,犹饥者甘糟糠,穰岁余梁肉。何则?有亡之势异
也。昔陈平虽贤,须魏倩而后进;韩信虽奇,赖萧公而后信。故事各达其时之英
俊,若必伊尹、吕望而后荐之,则此人不因足下而进矣。”邑感敞言,贡荐贤士
大夫,多得其助者。身为列卿,居处俭节,禄赐以共九族乡党,家亡余财。
神爵元年卒。天子闵惜,下诏称扬曰:“大司农邑,廉洁守节,退食自公,
亡强外之交,束脩之馈,可谓淑人君子,遭离凶灾,朕甚闵之。其赐邑子黄金百
斤,以奉其祭祀。”
初,邑病且死,属其子曰:“我故为桐乡吏,其民爱我,必葬我桐乡。后世
子孙奉尝我,不如桐乡民。”及死,其子葬之桐乡西郭外,民果共为邑起冢立祠,
岁时祠祭,至今不绝。
龚遂字少卿,山阳南平阳人也。以明经为官,至昌邑郎中令,事王贺。贺动
作多不正,遂为人忠厚,刚毅有大节,内谏争于王,外责傅相,引经义,陈祸福,
至于涕泣,蹇蹇亡已。面刺王过,王至掩耳起走,曰:“郎中令善愧人。”及国
中皆畏惮焉。王尝久与驺奴宰人游戏饮食,赏赐亡度。遂入见王,涕泣膝行,左
右侍御皆出涕。王曰:“郎中令何为哭?”遂曰:“臣痛社稷危也!愿赐清闲竭
愚。”王辟左右,遂曰:“大王知胶西王所以为无道亡乎?”王曰:“不知也。”
曰:“臣闻胶西王有谀臣侯得,王所为拟于桀、纣也,得以为尧、舜也。王说其
谄谀,尝与寝处,唯得所言,以至于是。今大王亲近群小,渐渍邪恶所习,存亡
之机,不可不慎也。臣请选郎通经术有行义者与王起居,坐则通《诗》、《书》,
立则习礼容,宜有益。”王许之。遂乃选郎中张安等十人侍王。居数日,王皆逐
去安等。久之,宫中数有妖怪,王以问遂,遂以为有大忧,宫室将空,语在《昌
邑王传》。会昭帝崩,亡子,昌邑王贺嗣立,官属皆征入。王相安乐迁长乐卫尉,
遂见安乐,流涕谓曰:“王立为天子,日益骄溢,谏之不复听,今哀痛未尽,日
与近臣饮食作乐,斗虎豹,召皮轩,车九流,驱驰东西,所为悖道。古制宽,大
臣有隐退,今去不得,阳狂恐知,身死为世戮,奈何?君,陛下故相,宜极谏争。”
王即位二十七日,卒以淫乱废。昌邑群臣坐陷王于恶不道,皆诛,死者二百余人,
唯遂与中尉王阳以数谏争得减死,髡为城旦。
宣帝即位,不久,渤海左右郡岁饥,盗贼并起,二千石不能禽制。上选能治
者,丞相、御史举遂可用,上以为渤海太守。时,遂年七十余,召见,形貌短小,
宣帝望见,不副所闻,心内轻焉,谓遂曰:“渤海废乱,朕甚忧之。君欲何以息
其盗贼,以称朕意?”遂对曰:“海濒遐远,不沾圣化,其民困于饥寒而吏不恤,
故使陛下赤子盗弄陛下之兵于潢池中耳。今欲使臣胜之邪,将安之也?”上闻遂
对,甚说,答曰:“选用贤良,固欲安之也。”遂曰:“臣闻治乱民犹治乱绳,
不可急也;唯缓之,然后可治。臣愿丞相、御史且无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从
事。”上许焉,加赐黄金,赠遣乘传。至渤海界,郡闻新太守至,发兵以迎,遂
皆遣还,移书敕属县悉罢逐捕盗贼吏。诸持锄钩田器者皆为良民,吏毋得问,持
兵者乃为盗贼。遂单车独行至府,郡中翕然,盗贼亦皆罢。渤海又多劫略相随,
闻遂教令,即时解散,弃其兵弩而持钩锄。盗贼于是悉平,民安土乐业。遂乃开
仓廪假贫民,选用良吏,尉安牧养焉。
遂见齐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俭约,劝民务农桑,令口种一树
榆,百本薤、五十本葱、一畦韭,家二母彘、五鸡。民有带持刀剑者,使卖剑买
牛,卖刀买犊,曰:“何为带牛佩犊!”春夏不得不趋田亩,秋冬课收敛,益蓄
果实菱芡。劳来循行,郡中皆有蓄积,吏民皆富实。狱讼止息。
数年,上遣使者征遂,议曹王生愿从。功曹以为王生素耆酒,亡节度,不可
使。遂不忍逆,从至京师。王生日饮酒,不视太守。会遂引入宫,王生醉,从后
呼,曰:“明府且止,愿有所白。”遂还问其故,王生曰:“天子即问君何以治
渤海,君不可有所陈对,宜曰‘皆圣主之德,非小臣之力也’。”遂受其言。既
至前,上果问以治状,遂对如王生言。天子说其有让,笑曰:“君安得长者之言
而称之?”遂因前曰:“臣非知此,乃臣议曹教戒臣也。”上以遂年老不任公卿,
拜为水衡都尉,议曹王生为水衡丞,以褒显遂云。水衡典上林禁苑,共张宫馆,
为宗庙取牲,官职亲近,上甚重之。以官寿卒。
召信臣字翁卿,九江寿春人也。以明经甲科为郎,出补穀阳长。举高第,迁
上蔡长。其治视民如子,所居见称述,超为零陵太守,病归。复征为谏大夫,迁
南阳太守,其治如上蔡。
信臣为人勤力有方略,好为民兴利,务在富之。躬劝耕农,出入阡陌,止舍
离乡亭,稀有安居时。行视郡中水泉,开通沟渎,起水门提阏凡数十处,以广溉
灌,岁岁增加,多至三万顷。民得其利,蓄积有余。信臣为民作均水约束,刻石
立于田畔,以防分争。禁止嫁娶送终奢靡,务出于俭约。府县吏家子弟好游敖,
不以田作为事,辄斥罢之,甚者案其不法,以视好恶。其化大行,郡中莫不耕稼
力田,百姓归之,户口增倍,盗贼狱讼衰止。吏民亲爱信臣,号之曰召父。荆州
刺史奏信臣为百姓兴利,郡以殷富,赐黄金四十斤。迁河南太守,治行常为第一,
复数增秩赐金。
竟宁中,征为少府,列于九卿,奏请上林诸离远宫馆稀幸御者,勿复缮治共
张,又奏省乐府黄门倡优诸戏,及宫馆兵弩什器减过泰半。太官园种冬生葱韭菜
茹,覆以屋庑,昼夜然蕴火,待温气乃生。信臣以为此皆不时之物,有伤于人,
不宜以奉供养,乃它非法食物,悉奏罢,省费岁数千万。信臣年老以官卒。
元始四年,诏书祀百辟卿士有益于民者,蜀郡以文翁,九江以召父应诏书。
岁时郡二千石率官属行礼,奉祠信臣冢,而南阳亦为立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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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吏传第六十

孔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
且格。”老氏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法令滋章,
盗贼多有。”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之原也。昔天下之罔
尝密矣,然奸轨愈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当是之时,吏治若救火扬
沸,非武健严酷,恶能胜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于职矣。故曰:“听讼吾
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下士闻道大笑之。”非虚言也。
汉兴,破觚而为圜,斫雕而为朴,号为罔漏吞舟之鱼。而吏治蒸蒸,不至于
奸,黎民艾安。由是观之,在彼不在此。高后时,酷吏独有侯封,刻轹宗室,侵
辱功臣。吕氏已败,遂夷侯封之家。孝景时,晁错以刻深颇用术辅其资,而七国
之乱发怒于错,错卒被戮。其后有郅都、甯成之伦。
郅都,河东大阳人也。以郎事文帝。景帝时为中郎将,敢直谏,面折大臣于
朝。尝从入上林,贾姬在厕,野彘入厕。上目都,都不行。上欲自持兵救贾姬,
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复一姬进,天下所少宁姬等邪?陛下纵自轻,奈宗庙太后
何?”上还,彘亦不伤贾姬。太后闻之,赐都金百斤,上亦赐金百斤,由此重都。
济南瞷氏宗人三百余家,豪猾,二千石莫能制,于是景帝拜都为济南守。
至则诛瞷氏首恶,余皆股栗。居岁余,郡中不拾遗,旁十余郡守畏都如大府。
都为人,勇有气,公廉,不发私书,问遗无所受,请寄无所听。常称曰:
“已背亲而出身,固当奉职死节官下,终不顾妻子矣。”
都迁为中尉,丞相条侯至贵居也,而都揖丞相。是时,民朴,畏罪自重,而
都独先严酷,致行法不避贵戚,列侯宗室见都侧目而视,号曰“苍鹰”。
临江王征诣中尉府对簿,临江王欲得刀笔为书谢上,而都禁吏弗与。魏其侯
使人间予临江王。临江王既得,为书谢上,因自杀。窦太后闻之,怒,以危法中
都,都免归家。景帝乃使使即拜都为雁门太守,便道之官,得以便宜从事。匈奴
素闻郅都节,举边为引兵去,竟都死不近雁门。匈奴至为偶人象都,令骑驰射,
莫能中,其见惮如此。匈奴患之。乃中都以汉法。景帝曰:“都忠臣。”欲释之。
窦太后曰:“临江王独非忠臣乎?”于是斩都也。
甯成,南阳穰人也。以郎谒者事景帝。好气,为小吏,必陵其长吏;为人上,
操下急如束湿。猾贼任威。稍迁至济南都尉,而郅都为守。始前数都尉步入府,
因吏谒守如县令,其畏都如此。及成往,直凌都出其上。都素闻其声,善遇,与
结欢。久之,都死,后长安左右宗室多犯法,上召成为中尉。其治效郅都,其廉
弗如,然宗室豪杰人皆惴恐。
武帝即位,徙为内史。外戚多毁成之短,抵罪髡钳。是时,九卿死即死,少
被刑,而成刑极,自以为不复收,及解脱,诈刻传出关归家。称曰:“仕不至二
千石,贾不至千万,安可比人乎!”乃贳貣陂田千余顷,假贫民,役使数千家。
数年,会赦,致产数千万,为任侠,持吏长短,出从数十骑。其使民,威重于郡
守。
周阳由,其父赵兼以淮南王舅侯周阳,故因氏焉。由以宗家任为郎,事文帝。
景帝时,由为郡守。武帝即位,吏治尚修谨,然由居二千石中最为暴酷骄恣。所
爱者,挠法活之;所憎者,曲法灭之。所居郡,必夷其豪。为守,视都尉如令;
为都尉,陵太守,夺之治。汲黯为忮,司马安之文恶,俱在二千石列,同车未尝
敢均茵冯。后由为河东都尉,与其守胜屠公争权,相告言,胜屠公当抵罪,义不
受刑,自杀,而由弃市。
自甯成、周阳由之后,事益多,民巧法,大抵吏治类多成、由等矣。
赵禹,斄人也。以佐史补中都官,用廉为令史,事太尉周亚夫。亚夫为丞相,
禹为丞相史,府中皆称其廉平。然亚夫弗任,曰:“极知禹无害,然文深,不可
以居大府。”武帝时,禹以刀笔吏积劳,迁为御史。上以为能,至中大夫。与张
汤论定律令,作见知,吏传相监司以法,尽自此始。
禹为人廉裾,为吏以来,舍无食客。公卿相造请,禹终不行报谢,务在绝知
友宾客之请,孤立行一意而已。见法辄取,亦不复案求官属阴罪。尝中废,已为
廷尉。始条侯以禹贼深,及禹为少府九卿,酷急。至晚节,事益多。吏务为严峻,
而禹治加缓,名为平。王温舒等后起,治峻禹。禹以老,徙为燕相,数岁,悖乱
有罪,免归。后十余年,以寿卒于家。
义纵,河东人也。少年时尝与张次公俱攻剽,为群盗。纵有姊,以医幸王太
后。太后问:“有子、兄弟为官者乎?”姊曰:“有弟无行,不可。”太后乃告
上,上拜义姁弟纵为中郎,补上党郡中令。治敢往,少温籍,县无逋事,举第
一。迁为长陵及长安令,直法行治,不避贵戚。以捕按太后外孙脩成子中,上以
为能,迁为河内都尉。至则族灭其豪穰氏之属,河内道不拾遗。而张次公亦为郎,
以勇悍从军,敢深入,有功,封为岸头侯。
甯成家居,上欲以为郡守,御史大夫弘曰:“臣居山东为小吏时,甯成为济
南都尉,其治如狼牧羊,成不可令治民。”上乃拜成为关都尉。岁余,关吏税肄
郡国出入关者,号曰:“宁见乳虎,无直甯成之怒。”其暴如此。义纵自河内迁
为南阳太守,闻甯成家居南阳,及至关,甯成侧行送迎,然纵气盛,弗为礼。至
郡,遂按甯氏,破碎其家。成坐有罪,及孔、暴之属皆奔亡,南阳吏民重足一迹。
而平氏朱强、杜衍杜周为纵爪牙之吏,任用,迁为廷尉史。
军数出定襄,定襄吏民乱败,于是徙纵为定襄太守。纵至,掩定襄狱中重罪
二百余人,及宾客昆弟私入相视者亦二百余人。纵一切捕鞠,曰“为死罪解脱”。
是日皆报杀四百余人。郡中不寒而栗,猾民佐吏为治。
是时,赵禹、张汤为九卿矣,然其治尚宽,辅法而行,纵以鹰击毛挚为治。
后会更五铢钱白金起,民为奸,京师尤甚,乃以纵为右内史,王温舒为中尉。温
舒至恶,所为弗先言纵,纵必以气陵之,败坏其功。其治,所诛杀甚多,然取为
小治,奸益不胜,直指始出矣。吏之治以斩杀缚吏为务,阎奉以恶用矣。纵廉,
其治效郅都。上幸鼎湖,病久,已而卒起幸甘泉,道不治。上怒曰:“纵以我为
不行此道乎?”衔之。至冬,杨可方受告缗,纵以为此乱民,部吏捕其为可使者。
天子闻,使杜式治,以为废格沮事,弃纵市。后一岁,张汤亦死。
王温舒,阳陵人也。少时椎埋为奸。已而试县亭长,数废。数为吏,以治狱
至廷尉史。事张汤,迁为御史,督盗贼,杀伤甚多。稍迁至广平都尉,择郡中豪
敢往吏十余人为爪牙,皆把其阴重罪,而纵使督盗贼,快其意所欲得。此人虽有
百罪,弗法;即有避回,夷之,亦灭宗。以故齐赵之郊盗不敢近广平,广平声为
道不拾遗。上闻,迁为河内太守。
素居广平时,皆知河内豪奸之家。及往,以九月至,令郡具私马五十匹,为
驿自河内至长安,部吏如居广平时方略,捕郡中豪猾,相连坐千余家。上书请,
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尽没入偿臧。奏行不过二日,得可,事论报,至流血十
余里。河内皆怪其奏,以为神速。尽十二月,郡中无犬吠之盗。其颇不得,失之
旁郡,追求,会春,温舒顿足汉曰:“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其
好杀行威不爱人如此。
上闻之,以为能,迁为中尉。其治复放河内,徒请召猜祸吏与从事,河内则
杨皆、麻戊,关中扬赣、成信等。义纵为内史,惮之,未敢恣治。及纵死,张汤
败后,徙为廷尉。而尹齐为中尉坐法抵罪,温舒复为中尉。为人少文,居它惛
惛不辩,至于中尉则心开。素习关中俗,知豪恶吏,豪恶吏尽复为用。吏苛察
淫恶少年,投缿购告言奸,置伯落长以收司奸。温舒多谄,善事有势者;即
无势,视之如奴。有势家,虽有奸如山,弗犯;无势,虽贵戚,必侵辱。舞文巧,
请下户之猾,以动大豪。其治中尉如此。奸猾穷治,大氐尽靡烂狱中,行论无出
者。其爪牙吏虎而冠。于是中尉部中中猾以下皆伏,有势者为游声誉,称治。数
岁,其吏多以权贵富。
温舒击东越还,议有不中意,坐以法免。是时,上方欲作通天台而未有人,
温舒请复中尉脱卒,得数万人作。上说,拜为少府。徙右内史,治如其故,奸邪
少禁。坐法失官,复为右辅,行中尉,如故操。
岁余,会宛军发,诏征豪吏。温舒匿其吏华成,及人有变告温舒受员骑钱,
它奸利事,罪至族,自杀。其时,两弟及两婚家亦各自坐它罪而族。光禄勋徐自
为曰:“悲夫!夫古有三族,而王温舒罪至同时而五族乎!”温舒死,家累千金。
尹齐,东郡茌平人也。以刀笔吏稍迁至御史。事张汤,汤数称以为廉。武帝
使督盗贼,斩伐不避贵势。迁关都尉,声甚于甯成。上以为能,拜为中尉。吏民
益凋敝,轻齐木强少文,豪恶吏伏匿而善吏不能为治,以故事多废,抵罪。后复
为淮阳都尉。王温舒败后数年,病死,家直不满五十金。所诛灭淮阳甚多,及死,
仇家欲烧其尸,妻亡去,归葬。
杨仆,宜阳人也。以千夫为吏。河南守举为御史,使督盗贼关东,治放尹齐,
以敢击行。稍迁至主爵都尉,上以为能。南越反,拜为楼船将军,有功,封将梁
侯。东越反,上欲复使将,为其伐前劳,以书敕责之曰:“将军之功,独有先破
石门、寻狭,非有斩将骞旗之实也,乌足以骄人哉!前破番禺,捕降者以为虏,
掘死人以为获,是一过也。建德、吕嘉逆罪不容于天下,将军拥精兵不穷追,超
然以东越为援,是二过也。士卒暴露连岁,为朝会不置酒,将军不念其勤劳,而
造佞巧,请乘传行塞,因用归家,怀银黄,垂三组,夸乡里,是三过也。失期内
顾,以道恶为解,失尊尊之序,是四过也。欲请蜀刀,问君贾几何,对曰率数百,
武库日出兵而阳不知,挟伪干君,是五过也。受诏不至兰池宫,明日又不对。假
令将军之吏问之不对,令之不从,其罪何如?推此心以在外,江海之间可得信乎!
今东越深入,将军能率众以掩过不?”仆惶恐,对曰:“愿尽死赎罪!”与王温
舒俱破东越。后复与左将军荀彘俱击朝鲜,为彘所缚,语在《朝鲜传》。还,免
为庶人,病死。
咸宣,杨人也。以佐史给事河东守。卫将军青使买马河东,见宣无害,言上,
征为厩丞。官事办,稍迁至御史及中丞,使治主父偃及淮南反狱,所以微文深诋
杀者甚众,称为敢决疑。数废数起,为御史及中丞者几二十岁。王温舒为中尉,
而宣为左内史。其治米盐,事小大皆关其手,自部署县名曹宝物,官吏令丞弗得
擅摇,痛以重法绳之。居官数年,一切为小治辩,然独宣以小至大,能自行之,
难以为经。中废为右扶风,坐怒其吏成信,信亡藏上林中,宣使郿令将吏卒,阑
入上林中蚕室门攻亭格杀信,射中苑门,宣下吏,为大逆当族,自杀。而杜周任
用。
是时,郡守尉、诸侯相、二千石欲为治者,大抵尽效王温舒等,而吏民益轻
犯法,盗贼滋起。南阳有梅免、百政,楚有段中、杜少,齐有徐勃,燕、赵之间
有坚卢、范主之属。大群至数千人,擅自号,攻城邑,取库兵,释死罪,缚辱郡
守、都尉,杀二千石,为檄告县趋具食;小群以百数,掠卤乡里者不可称数。于
是上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长史使督之,犹弗能禁,乃使光禄大夫范昆、诸部都尉
及故九卿张德等衣绣衣,持节、虎符,发兵以兴击,斩首大部或至万余级。及以
法诛通行饮食,坐相连郡,甚者数千人。数岁,乃颇得其渠率。散卒失亡,复聚
党阻山川,往往而群,无可奈何。于是作沈命法,曰:“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
弗捕满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后小吏畏诛,虽有盗弗敢发,恐
不能得,坐课累府,府亦使不言。故盗贼浸多,上下相为匿,以避文法焉。
田广明字子公,郑人也。以郎为天水司马。攻次迁河南都尉,以杀伐为治。
郡国盗贼并起,迁广明为淮阳太守。岁余,故城父令公孙勇与客胡倩等谋反,倩
诈称光禄大夫,从车骑数十,言使督盗贼,止陈留传舍,太守谒见,欲收取之。
广明觉知,发兵皆捕斩焉。而公孙勇衣绣衣,乘驷马车至圉,圉使小史侍之,亦
知其非是,守尉魏不害与厩啬夫江德、尉史苏昌共收捕之。上封不害为当涂侯,
德轑阳侯,昌蒲侯。初,四人俱拜于前,小史窃言。武帝问:“言何?”对曰:
“为侯者得东归不?”上曰:“女欲不?贵矣。女乡名为何?”对曰:“名遗乡。”
上曰:“用遗汝矣。”于是赐小史爵关内侯,食遗乡六百户。
上以广明连禽大奸,征入为大鸿胪,擢广明兄云中代为淮阳太守。昭帝时,
广明将兵击益州,还,赐爵关内侯,徙卫尉。后出为左冯翊,治有能名。宣帝初
立,代蔡义为御史大夫,以前为冯翊与议定策,封昌水侯。岁余,以祁连将军将
兵击匈奴,出塞至受降城。受降都尉前死,丧柩在堂,广明召其寡妻与奸。既出
不至质,引军空还。下太仆杜延年簿责,广明自杀阙下,国除。兄云中为淮阳守,
亦敢诛杀,吏民守阙告之,竟坐弃市。
田延年字子宾,先齐诸田也,徙阳陵。延年以材略给事大将军莫府,霍光重
之,迁为长史。出为河东太守,选拔尹翁归等以为爪牙,诛锄豪强,奸邪不敢发。
以选入为大司农。会昭帝崩,昌邑王嗣立,淫乱,霍将军忧惧,与公卿议废之,
莫敢发言。延年按剑,廷叱群臣,即日议决,语在《光传》。宣帝即位,延年以
决疑定策封阳成侯。
先是,茂陵富人焦氏、贾氏以数千万阴积贮炭苇诸下里物。昭帝大行时,方
上事暴起,用度未办,延年奏言:“商贾或豫收方上不祥器物,冀其疾用,欲以
求利,非民臣所当为。请没入县官。”奏可。富人亡财者皆怨,出钱求延年罪。
初,大司农取民牛车三万两为僦,载沙便桥下,送致方上,车直千钱,延年上簿
诈增僦直车二千,凡六千万,盗取其半。焦、贾两家告其事,下丞相府。丞相议
奏延年“主守盗三千万,不道”。霍将军召问延年,欲为道地,延年抵曰:“本
出将军之门,蒙此爵位,无有是事。”光曰:“即无事,当穷竟。”御史大夫田
广明谓太仆杜延年:“《春秋》之义,以功覆过。当废昌邑王时,非田子宾之言
大事不成。今县官出三千万自乞之何哉?愿以愚言白大将军。”延年言之大将军,
大将军曰:“诚然,实勇士也!当发大议时,震动朝廷。”光因举手自抚心曰:
“使我至今病悸!谢田大夫晓大司农,通往就狱,得公议之。”田大夫使人语延
年,延年曰:“幸县官宽我耳,何面目入牢狱,使众人指笑我,卒徒唾吾背乎!”
即闭阁独居齐舍,偏袒持刀东西步。数日,使者召延年诣廷尉。闻鼓声,自刎死,
国除。
严延年字次卿,东海下邳人也。其父为丞相掾,延年少学法律丞相府,归为
郡吏。以选除补御史掾,举侍御史。是时,大将军霍光废昌邑王,尊立宣帝。宣
帝初即位,延年劾奏光“擅废立主,无人臣礼,不道”。奏虽寝,然朝廷肃焉敬
惮。延年后复劾大司农田延年持兵干属车,大司农自讼不干属车。事下御史中丞,
谴责延年何以不移书宫殿门禁止大司农,而令得出入宫。于是复劾延年阑内罪人,
法至死。延年亡命。会赦出,丞相、御史府征书同日到,延年以御史书先至,诣
御史府,复为掾。宣帝识之,拜为平陵令,坐杀不辜,去官。后为丞相掾,复擢
好畤令。神爵中,西羌反,强弩将军许延寿请延年为长史,从军败西羌,还为涿
郡太守。
时,郡比得不能太守,涿人毕野白等由是废乱。大姓西高氏、东高氏,自郡
吏以下皆畏避之,莫敢与牾,咸曰:“宁负二千石,无负豪大家。”宾客放为盗
贼,发,辄入高氏,吏不敢追。浸浸日多,道路张弓拔刃,然后敢行,其乱如此。
延年至,遣掾蠡吾赵绣按高氏得其死罪。绣见延年新将,心内惧,即为两劾,欲
先白其轻者观延年意,怒,乃出其重劾。延年已知其如此矣。赵掾至,果白其轻
者,延年索怀中,得重劾,即收送狱。夜入,晨将至市论杀之,先所按者死,吏
皆股弁。更遣吏分考两高,穷竟其奸,诛杀各数十人。郡中震恐,道不拾遗。
三岁,迁河南太守,赐黄金二十斤。豪强胁息,野无行盗,威震旁郡。其治
务在摧折豪强,扶助贫弱。贫弱虽陷法,曲文以出之;其豪杰侵小民者,以文内
之。众人所谓当死者,一朝出之;所谓当生者,诡杀之。吏民莫能测其意深浅,
战栗不敢犯禁。按其狱,皆文致不可得反。
延年为人短小精悍,敏捷于事,虽子贡、冉有通艺于政事,不能绝也。吏忠
尽节者,厚遇之如骨肉,皆亲乡之,出身不顾,以是治下无隐情。然疾恶泰甚,
中伤者多,尤巧为狱文,善史书,所欲诛杀,奏成于手,中主簿亲近史不得闻知。
奏可论死,奄忽如神。冬月,传属县囚,会论府上,流血数里,河南号曰“屠伯”。
令行禁止,郡中正清。
是时,张敞为京兆尹,素与延年善。敞治虽严,然尚颇有纵舍,闻延年用刑
刻急,乃以书谕之曰:“昔朝卢之取菟也,上观下获,不甚多杀。愿次卿少缓诛
罚,思行此术。”延年报曰:“河南天下喉咽,二周余毙,莠盛苗秽,何可不锄
也?”自矜伐其能,终不衰止。时,黄霸在颍川以宽恕为治,郡中亦平,屡蒙丰
年,凤皇下,上贤焉,下诏称扬其行,加金爵之赏。延年素轻霸为人,及比郡为
守,褒赏反在己前,心内不服。河南界中又有蝗虫,府丞义出行蝗,还见延年,
延年曰:“此蝗岂凤皇食邪?”义又道司农中丞耿寿昌为常平仓,利百姓,延年
曰:“丞相御史不知为也,当避位去。寿昌安得权此?”后左冯翊缺,上欲征延
年,符已发,为其名酷复止。延年疑少府梁丘贺毁之,心恨。会琅邪太守以视事
久病,满三月免,延年自知见废,谓丞曰:“此人尚能去官,我反不能去邪?”
又延年察狱史廉,有臧不入身,延年坐选举不实贬秩,笑曰:“后敢复有举人者
矣!”丞义年老颇悖,素畏延年,恐见中伤。延年本尝与义俱为丞相史,实亲厚
之,无意毁伤也,馈遗之甚厚。义愈益恐,自筮得死卦,忽忽不乐,取告至长安,
上书言延年罪名十事。已拜奏,因饮药自杀,以明不欺。事下御史丞按验,有此
数事,以结延年,坐怨望非谤政治不道弃市。
初,延年母从东海来,欲从延年腊,到雒阳,适见报囚。母大惊,便止都亭,
不肯入府。延年出至都亭谒母,母闭阁不见。延年免冠顿首阁下,良久,母乃见
之,因数责延年:“幸得备郡守,专治千里,不闻仁爱教化,有以全安愚民,顾
乘刑罚多刑杀人,欲以立威,岂为民父母意哉!”延年服罪,重顿首谢,因自为
母御,归府舍。母毕正腊,谓延年:“天道神明,人不可独杀。我不意当老见壮
子被刑戮也!行矣!去女东归,扫除墓地耳。”遂去,归郡,见昆弟宗人,复为
言之。后岁余,果败。东海莫不贤知其母。延年兄弟五人皆有吏材,至大官,东
海号曰“万石严妪”。次弟彭祖,至太子太傅,在《儒林传》。
尹赏字子心,巨鹿杨氏人也。以郡吏察廉为楼烦长。举茂材、粟邑令。左冯
翊薛宣奏赏能治剧,徙为频阳令,坐残贼免。后以御史举为郑令。
永始、元延间,上怠于政,贵戚骄恣,红阳长仲兄弟交通轻侠,臧匿亡命。
而北地大豪浩商等报怨,杀义渠长妻子六人,往来长安中。丞相、御史遣掾求逐
党与,诏书召捕,久之乃得。长安中奸猾浸多,闾里少年群辈杀吏,受赇报仇,
相与探丸为弹,得赤丸者斫武吏,得黑丸者斫文吏,白者主治丧;城中薄墓尘起,
剽劫行者,死伤横道,枹鼓不绝。赏以三辅高第选守长安令,得一切便宜从事。
赏至,修治长安狱,穿地方深各数丈,致令辟为郭,以大石覆其口,名为“虎穴”。
乃部户曹掾史,与乡吏、亭长、里正、父老、伍人,杂举长安中轻薄少年恶子,
无市籍商贩作务,而鲜衣凶服被铠扞持刀兵者,悉籍记之,得数百人。赏一朝会
长安吏,车数百辆,分行收捕,皆劾以为通行饮食群盗。赏亲阅,见十置一,其
余尽以次内虎穴中,百人为辈,覆以大石。数日一发视,皆相枕藉死,便舆出,
瘗寺门桓东。楬著其姓名,百日后,乃令死者家各自发取其尸。亲属号哭,道
路皆歔欷。长安中歌之曰:“安所求子死?桓东少年场。生时谅不谨,枯骨后何
葬?”赏所置皆其魁宿,或故吏善家子失计随轻黠愿自改者,财数十百人,皆贳
其罪,诡令立功以自赎。尽力有效者,因亲用之为爪牙,追捕甚精,甘耆奸恶,
甚于凡吏。赏视事数月,盗贼止,郡国亡命散走,各归其处,不敢窥长安。
江湖中多盗贼,以常为江夏太守,捕格江贼及所诛吏民甚多,坐残贼免。南
山群盗起,以赏为右辅都尉,迁执金吾,督大奸猾。三辅吏民甚畏之。
数年卒官。疾病且死,戒其诸子曰:“丈夫为吏,正坐残贼免,追思其功效,
则复进用矣。一坐软弱不胜任免,终身废弃无有赦时,其羞辱甚于贪污坐臧。慎
毋然!”赏四子皆至郡守,长子立为京兆尹,皆尚威严,有治办名。
赞曰:“自郅都以下皆以酷烈为声,然都抗直,引是非,争大体。张汤以知
阿邑人主,与俱上下,时辩当否,国家赖其便。赵禹据法守正。杜周从谀,以少
言为重。张汤死后,罔密事丛,浸以耗废,九卿奉职,救过不给,何暇论绳墨之
外乎!自是以至哀、平,酷吏众多,然莫足数,此其知名见纪者也。其廉者足以
为仪表,其污者方略教道,一切禁奸,亦质有文武焉。虽酷,称其位矣。汤、周
子孙贵盛,故别传。

[发帖际遇]: 孤傲飞鹰在华山山谷捡到被令狐冲打落的宝剑,送回给宁女侠,宁女侠感谢万分,送你银两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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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9:35 | 显示全部楼层

货殖传第六十一

昔先王之制,自天子、公、侯、卿、大夫、士至于皂隶、抱关、击A89者,
其爵禄、奉养、宫室、车服、棺椁、祭祀、死生之制各有差品,小不得僣大,贱
不得逾贵。夫然,故上下序而民志定。于是辩其土地、川泽、丘陵、衍沃、原隰
之宜,教民种树畜养;五谷六畜及至鱼鳖、鸟兽、雚蒲、材干、器械之资,所以
养生送终之具,靡不皆育。育之以时,而用之有节。草木未落,斧斤不入于山林;
豺獭未祭,罝网不布于野泽;鹰隼未击,矰弋不施于徯隧。既顺时而取物,然犹
山不茬蘖,泽不伐夭,蝝鱼麛卵,咸有常禁。所以顺时宣气,蕃阜庶物,蓄足
功用,如此之备也。然后四民因其土宜,各任智力,夙兴夜寐,以治其业,相与
通功易事,交利而俱赡,非有征发期会,而远近咸足。故《易》曰“后以财成辅
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备物致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莫大乎圣人”。此
之谓也《管子》云古之四民不得杂处。士相与言仁谊于闲宴,工相与议技巧于官
府,商相与语财利于市井,农相与谋稼穑于田野,朝夕从事,不见异物而迁焉。
故其父兄之教不肃而成,子弟之学不劳而能,各安其居而乐其业,甘其食而美其
服,虽见奇丽纷华,非其所习,辟犹戎翟之与于越,不相入矣。是以欲寡而事节,
财足而不争。于是在民上者,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故民有耻而且敬,贵谊而贱
利。此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不严而治之大略也。
及周室衰,礼法堕,诸侯刻桷丹楹,大夫山节藻棁,八佾舞于庭,《雍》彻
于堂。其流至乎士庶人,莫不离制而弃本,稼穑之民少,商旅之民多,谷不足而
货有余。
陵夷至乎桓、文之后,礼谊大坏,上下相冒,国异政,家殊俗,嗜欲不制,
僣差亡极。于是商通难得之货,工作亡用之器,士设反道之行,以追时好而取世
资。伪民背实而要名,奸夫犯害而求利,篡弑取国者为王公,圉夺成家者为雄桀。
礼谊不足以拘君子,刑戮不足以威小人。富者木土被文锦,犬马余肉粟,而贫者
短褐不完,含菽饮水。其为编户齐民,同列而以财力相君,虽为仆虏,犹亡愠色。
故夫饰变诈为奸轨者,自足乎一世之间;守道循理者,不免于饥寒之患。其教自
上兴,由法度之无限也。故列其行事,以传世变云。
昔粤王勾践困于会稽之上,乃用荡蠡、计然。计然曰:“知斗则修备,时用
则知物,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得见矣。故旱则资舟,水则资车,物之理也。”推
此类而修之,十年国富,厚赂战士,遂报强吴,刷会稽之耻。范蠡叹曰:“计然
之策,十用其五而得意。既以施国,吾欲施之家。”乃乘扁舟,浮江湖,变名姓,
适齐为鸱夷子皮,之陶为朱公。以为陶天下之中,诸侯四通,货物所交易也,乃
治产积居,与时逐而不责于人。故善治产者,能择人而任时。十九年之间三致千
金,再散分与贫友昆弟。后年衰老,听子孙修业而息之,遂至巨万。故言富者称
陶朱。
子赣既学于仲尼,退而仕卫,发贮鬻财曹、鲁之间。七十子之徒,赐最为饶,
而颜渊箪食瓢饮,在于陋巷。子赣结驷连骑,束帛之币聘享诸侯,所至,国君无
不分庭与之抗礼。然孔子贤颜渊而讥子赣,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
而货殖焉,意则屡中。”
白圭,周人也。当魏文侯时,李史务尽地力,而白圭乐观时变,故人弃我取,
人取我予。能薄饮食,忍嗜欲,节衣服,与用事僮仆同苦乐,趋时若猛兽挚鸟之
发。故曰:“吾治生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故智不足
与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强不能以有守,虽欲学吾术,终不告也。”
盖天下言治生者祖白圭。
猗顿用盬盐起,邯郸郭纵以铸冶成业,与王者埒富。
乌氏蠃畜牧,及众,斥卖,求奇缯物,间献戎王。戎王十倍其偿,予畜,畜
至用谷量牛马。秦始皇令蠃比封君,以时与列臣朝请。
巴寡妇清,其先得丹穴,而擅其利数世,家亦不訾。清寡妇能守其业,用财
自卫,人不敢犯。始皇以为贞妇而客之,为筑女怀清台。
秦汉之制,列侯封君食租税,岁率户二百。千户之君则二十万,朝觐聘享出
其中。庶民农工商贾,率亦岁万息二千,百万之家即二十万,而更徭租赋出其中,
衣食好美矣。故曰陆地牧马二百蹄,牛千蹄角,千足羊,泽中千足彘,水居千石
鱼波,山居千章之萩。安邑千树枣;燕、秦千树栗;蜀、汉、江陵千树橘;淮北
荥南河济之间千树萩;陈、夏千亩漆;齐、鲁千亩桑麻;渭川千亩竹;及名国万
家之城,带郭千亩亩钟之田,若千亩卮茜,千畦姜韭: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
谚曰:“以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此言末业,
贫者之资也。通邑大都酤一岁千酿,醯酱千瓨,浆千儋,屠牛、羊、彘千皮,
谷籴千钟,薪槁千车,舩长千丈,木千章,竹竿万个,轺车百乘,牛车千两;
木器漆者千枚,铜器千钧,素木铁器若卮茜千石,马蹄<口敖>千,牛千足,羊、彘
千双,童手指千,筋角丹沙千斤,其帛絮细布千钧,文采千匹,荅布皮革千石,
漆千大斗,蘖曲盐豉千合,鲐鮆千斤,鲍千钧,枣栗千石者三之,狐貂
裘千皮,羔羊裘千石,旃席千具,它果采千种,子贷金钱千贯,节驵侩,贪贾三
之,廉贾五之,亦比千乘之家,此其大率也。
蜀卓氏之先,赵人也,用铁冶富。秦破赵,迁卓氏之蜀,夫妻推辇行。诸迁
虏少有余财,急与吏,求近处,处葭萌。唯卓氏曰:“此地狭薄。吾闻崏山之
下沃野,下有踆鸱,至死不饥。民工作布,易贾。”乃求远迁。致之临邛,大
憙,即铁山鼓铸,运筹算,贾滇、蜀民,富至童八百人,田池射猎之乐拟于人君。
程郑,山东迁虏也,亦冶铸,贾魋结民,富埒卓氏。
程、卓既衰,至成、哀间,成都罗裒訾至巨万。初,裒贾京师,随身数十百
万,为平陵石氏持钱。其人强力。石氏訾次如、苴,亲信,厚资遣之,令往来巴、
蜀,数年间致千余万。裒举其半赂遗曲阳、定陵侯,依其权力,赊贷郡国,人莫
敢负。擅盐井之利,期年所得自倍,遂殖其货。
宛孔氏之先,梁人也,用铁冶为业。秦灭魏,迁孔氏南阳,大鼓铸,规陂田,
连骑游诸侯,因通商贾之利,有游闲公子之名。然其赢得过当,愈于孅啬,家
致数千金,故南阳行贾尽法孔氏之雍容。
鲁人俗俭啬,而丙氏尤甚,以铁冶起,富至巨万。然家自父兄子弟约,俯有
拾,仰有取,贳贷行贾遍郡国。邹、鲁以其故,多去文学而趋利。
齐俗贱奴虏,而刀间独爱贵之。桀黠奴,人之所患,唯刀间收取,使之逐鱼
盐商贾之利,或连车骑交守相,然愈益任之,终得其力,起数千万。故曰“宁爵
无刀”,言能使豪奴自饶,而尽其力也。刀间既衰,至成、哀间,临淄姓伟訾五
千万。
周人既孅,而师史尤甚,转毂百数,贾郡国,无所不至。雒阳街居在齐、
秦、楚、赵之中,富家相矜以久贾,过邑不入门。设用此等,故师史能致十千万。
师史既衰,至成、哀、王莽时,雒阳张长叔、薛子促訾亦十千万。莽皆以为
纳言士,欲法武帝,然不能得其利。
宣曲任氏,其先为督道仓吏。秦之败也,豪桀争取金玉,任氏独窖仓粟。楚、
汉相距荥阳,民不得耕种,米石至万,而豪桀金玉尽归任氏,任氏以此起富。富
人奢侈,而任氏折节为力田畜。人争取贱贾,任氏独取贵善,富者数世。然任公
家约,非田畜所生不衣食,公事不毕则不得饮酒食肉。以此为闾里率,故富而主
上重之。
塞之斥也,唯桥桃以致马千匹,牛倍之,羊万,粟以万钟计。
吴、楚兵之起,长安中列侯封君行从军旅,赍貣子钱家,子钱家以为关东成
败未决,莫肯予。唯毋盐氏出捐千金贷,其息十之。三月,吴、楚平。一岁之中,
则毋盐氏息十倍,用此富关中。
关中富商大贾,大氐尽诸田,田墙、田兰。韦家栗氏、安陵杜氏亦巨万。前
富者既衰,自元、成讫王莽,京师富人杜陵樊嘉,茂陵挚网,平陵如氏、苴氏,
长安丹王君房,豉樊少翁、王孙大卿,为天下高訾。樊嘉五千万,其余皆巨万矣。
王孙卿以财养士,与雄桀交,王莽以为京司市师,汉司东市令也。
此其章章尤著者也。其余郡国富民兼业颛利,以货赂自行,取重于乡里者,
不可胜数。故秦杨以田农而甲一州,翁伯以贩脂而倾县邑,张氏以卖酱而隃侈,
质氏以洒削而鼎食,浊氏以胃脯而连骑,张里以马医而击钟,皆越法矣。然常循
守事业,积累赢利,渐有所起。至于蜀卓,宛孔,齐之刀间,公擅山川铜铁鱼盐
市井之入,运其筹策,上争王者之利,下锢齐民之业,皆陷不轨奢僣之恶。又况
掘冢搏掩,犯奸成富,曲叔、稽发、雍乐成之徒,犹夏齿列,伤化败俗,大乱之
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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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侠传第六十二

古者天子建国,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于庶人,各有等差,是以民服事
其上,而下无觊觎。孔子曰:“天下有道,政不在大夫。”百官有司奉法承令,
以修所职,失职有诛,侵官有罚。夫然,故上下相顺,而庶事理焉。
周室既微,礼乐征伐自诸侯出。桓、文之后,大夫世权,陪臣执命。陵夷至
于战国,合从连衡,力政争强。由是列国公子,魏有信陵、赵有平原、齐有孟尝、
楚有春申,皆借王公之势,竞为游侠,鸡鸣狗盗,无不宾礼。而赵相虞卿弃国捐
君,以周穷交魏齐之厄;信陵无忌窃符矫命,戮将专师,以赴平原之急:皆以取
重诸侯,显名天下,扼腕而游谈者,以四豪为称首。于是背公死党之议成,守职
奉上之义废矣。
及至汉兴,禁网疏阔,未之匡改也。是故代相陈豨从车千乘,而吴濞、淮南
皆招宾客以千数。外戚大臣魏其、武安之属竞逐于京师,布衣游侠剧孟、郭解之
徒驰骛于闾阎,权行州域,力折公侯。众庶荣其名迹,觊而慕之。虽其陷于刑辟,
自与杀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也。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
非明王在上,视之以好恶,齐之以礼法,民曷由知禁而反正乎!
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国,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又六
国之罪人也。况于郭解之伦,以匹夫之细,窃杀生之权,其罪已不容于诛矣。观
其温良泛爱,振穷周急,谦退不伐,亦皆有绝异之姿。惜乎不入于道德,苟放纵
于末流,杀身亡宗,非不幸也。
自魏其、武安、淮南之后,天子切齿,卫、霍改节。然郡国豪桀处处各有,
京师亲戚冠盖相望,亦古今常道,莫足言者。唯成帝时,外家王氏宾客为盛,而
楼护为帅。及王莽时,诸公之间陈遵为雄,闾里之侠原涉为魁。
朱家,鲁人,高祖同时也。鲁人皆以儒教,而朱家用侠闻。所臧活豪士以百
数,其余庸人不可胜言。然终不伐其能,饮其德,诸所尝施,唯恐见之。振人不
赡,先从贫贱始。家亡余财,衣不兼采,食不重味,乘不过軥牛。专趋人之急,
甚于己私。既阴脱季布之厄,及布尊贵,终身不见。自关以东,莫不延颈愿交。
楚田仲以侠闻,父事朱家,自以为行弗及也。田仲死后,有剧孟。
剧孟者,洛阳人也。周人以商贾为资,剧孟以侠显。吴、楚反时,条侯为太
尉,乘传东,将至河南,得剧孟,喜曰:“吴、楚举大事而不求剧孟,吾知其无
能为已。”天下骚动,大将军得之若一敌国云。剧孟行大类朱家,而好博,多少
年之戏。然孟母死,自远方送丧盖千乘。及孟死,家无十金之财。而符离王孟,
亦以侠称江、淮之间。是时,济南瞷氏、陈周肤亦以豪闻。景帝闻之,使使尽
诛此属。其后,代诸白、梁韩毋辟、阳翟薛况、陕寒孺,纷纷复出焉。
郭解,河内轵人也,温善相人许负外孙也。解父任侠,孝文时诛死。解为人
静悍,不饮酒。少时阴贼感概,不快意,所杀甚众。以躯借友报仇,臧命作奸剽
攻,休乃铸钱掘冢,不可胜数。适有天幸,窘急常得脱,若遇赦。
及解年长,更折节为俭,以德报怨,厚施而薄望。然其自喜为侠益甚。既已
振人之命,不矜其功,其阴贼著于心本发于睚眦如故云。而少年慕其行,亦辄为
报仇,不使知也。
解姊子负解之势,与人饮,使之釂,非其任,强灌之。人怒,刺杀解姊子,
亡去。解姊怒曰:“以翁伯时人杀吾子,贼不得!”弃其尸道旁,弗葬,欲以辱
解。解使人微知贼处。贼窘自归,具以实告解。解曰:“公杀之当,吾儿不直。”
遂去其贼,罪其姊子,收而葬之。诸公闻之,皆多解之义,益附焉。
解出,人皆避,有一人独箕踞视之。解问其姓名,客欲杀之。解曰:“居邑
屋不见敬,是吾德不修也,彼何罪!”乃阴请尉史曰:“是人吾所重,至践更时
脱之。”每至直更,数过,吏弗求。怪之,问其故,解使脱之。箕踞者乃肉袒谢
罪。少年闻之,愈益慕解之行。
洛阳人有相仇者,邑中贤豪居间以十数,终不听。客乃见解。解夜见仇家,
仇家曲听。解谓仇家:“吾闻洛阳诸公在间,多不听。今子幸而听解,解奈何从
它县夺人邑贤大夫权乎!”乃夜去,不使人知,曰:“且毋庸,待我去,令洛阳
豪居间乃听。”
解为人短小,恭俭,出未尝有骑,不敢乘车入其县庭。之旁郡国,为人请求
事,事可出,出之;不可者,各令厌其意,然后乃敢尝酒食。诸公以此严重之,
争为用。邑中少年及旁近县豪夜半过门,常十余车,请得解客舍养之。
及徙豪茂陵也,解贫,不中訾。吏恐,不敢不徙。卫将军为言:“郭解家贫,
不中徙。”上曰:“解布衣,权至使将军,此其家不贫!”解徙,诸公送者出千
余万。轵人杨季主子为县掾,隔之,解兄子断杨掾头。解入关,关中贤豪知与不
知,闻声争交欢。邑人又杀杨季主,季主家上书人又杀阙下。上闻,乃下吏捕解。
解亡,置其母家室夏阳,身至临晋。临晋籍少翁素不知解,因出关。籍少翁已出
解,解传太原,所过辄告主人处。吏逐迹至籍少翁,少翁自杀,口绝。久之得解,
穷治所犯为,而解所杀,皆在赦前。
轵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誉郭解,生曰:“解专以奸犯公法,何谓贤?”解客
闻之,杀此生,断舌。吏以责解,解实不知杀者,杀者亦竟莫知为谁。吏奏解无
罪。御史大夫公孙弘议曰:“解布衣为任侠行权,以睚眦杀人,解不知,此罪甚
于解知杀之。当大逆无道。”遂族解。
自是之后,侠者极众,而无足数者。然关中长安樊中子,槐里赵王孙,长陵
高公子,西河郭翁中,太原鲁翁孺,临淮皃长卿,东阳陈君孺,虽为侠而恂恂有
退让君子之风。至若北道姚氏,西道诸杜,南道仇景,东道赵佗羽公子,南阳赵
调之徒,盗跖而居民间者耳,曷足道哉!此乃乡者朱家所羞也。
萭章字子夏,长安人也。长安炽盛,街闾各有豪侠,章在城西柳市,号
曰“城西萭章子夏”。为京兆尹门下督,从至殿中,侍中诸侯贵人争欲揖章,
莫与京兆尹言者。章逡循甚惧。其后京兆不复从也。
与中书令石显相善,亦得显权力,门车常接毂。至成帝初,石显坐专权擅势
免官,徙归故郡。显资巨万,当去,留床席器物数百万直,欲以与章,章不受。
宾客或问其故,章叹曰:“吾以布衣见哀于石君,石君家破,不能有以安也,而
受其财物,此为石氏之祸,萭氏反当以为福邪!”诸公以是服而称之。
河平中,王尊为京兆尹,捕击豪侠,杀章及箭张回、酒市赵君都、贾子光,
皆长安名豪,报仇怨养刺客者也。
楼护字君卿,齐人。父世医也,护少随父为医长安,出入贵戚家。护诵医经、
本草、方术数十万言,长者咸爱重之,共谓曰:“以君卿之材,何不宦学乎?”
由是辞其父,学经传,为京兆吏数年,甚得名誉。
是时,王氏方盛,宾客满门,五侯兄弟争名,其客各有所厚,不得左右,唯
护尽入其门,咸得其欢心。结士大夫,无所不倾,其交长者,尤见亲而敬,众以
是服。为人短小精辩,论议常依名节,听之者皆竦。与谷永俱为五侯上客,长安
号曰“谷子云笔札,楼君卿唇舌”,言其见信用也。母死,送葬者致车二三千两,
闾里歌之曰:“五侯治丧楼君卿。”
久之,平阿侯举护方正,为谏大夫,使郡国。护假贷,多持币帛,过齐,上
书求上先人冢,因会宗族故人,各以亲疏与束帛,一日数百金之费。使还,奏事
称意,擢为天水太守。数岁免,家长安中。时成都侯商为大司马卫将军,罢朝,
欲候护,其主簿谏:“将军至尊,不宜入闾巷。”商不听,遂往至护家。家狭小,
官属立车下,久住移时,天欲雨,主簿谓西曹诸掾曰:“不肯强谏,反雨立闾巷!”
商还,或白主簿语,商恨,以他职事去主簿,终身废锢。
后护复以荐为广汉太守。元始中,王莽为安汉公,专政,莽长子宇与妻兄吕
宽谋以血涂莽第门,欲惧莽令归政。发觉,莽大怒,杀宇,而吕宽亡。宽父素与
护相知,宽至广汉过护,不以事实语也。到数日,名捕宽诏书至,护执宽。莽大
喜,征护入为前煇光,封息乡侯,列子九卿。
莽居摄,槐里大贼赵朋、霍鸿等群起,延入前煇光界,护坐免为庶人。其居
位,爵禄赂遗所得亦缘手尽。既退居里巷,时五侯皆已死,年老失势,宾客益衰。
至王莽篡位,以旧恩召见护,封为楼旧里附城。而成都侯商子邑为大司空,贵重,
商故人皆敬事邑,唯护自安如旧节,邑亦父事之,不敢有阙。时请召宾客,邑居
樽下,称“贱子上寿”。坐者百数,皆离席伏,护独东乡正坐,字谓邑曰:“公
子贵如何!”
初,护有故人吕公,无子,归护。护身与吕公、妻与吕妪同食。及护家居,
妻子颇厌吕公。护闻之,流涕责其妻子曰:“吕公以故旧穷老托身于我,义所当
奉。”遂养吕公终身。护卒,子嗣其爵。
陈遵字孟公,杜陵人也。祖父遂,字长子,宣帝微时与有故,相随博弈,数
负进。及宣帝即位,用遂,稍迁至太原太守,乃赐遂玺书曰:“制诏太原太守:
官尊禄厚,可以偿博进矣。妻君宁时在旁,知状。”遂于是辞谢,因曰:“事在
元平元年赦令前。”其见厚如此。元帝时,征遂为京兆尹,至廷尉。
遵少孤,与张竦伯松俱为京兆史。竦博学通达,以廉俭自守,而遵放纵不拘,
操行虽异,然相亲友,哀帝之末俱著名字,为后进冠。并入公府,公府掾史率皆
羸车小马,不上鲜明,而遵独极舆马衣服之好,门外车骑交错。又日出醉归,曹
事数废。西曹以故事適之,侍曹辄诣寺舍白遵曰:“陈卿今日以某事適。”遵曰:
“满百乃相闻。”故事,有百適者斥,满百,西曹白请斥。大司徒马宫大儒优士,
又重遵,谓西曹:“此人大度士,奈何以小文责之?”乃举遵能治三辅剧县,补
郁夷令。久之,与扶风相失,自免去。
槐里大贼赵朋、霍鸿等起,遵为校尉,击朋、鸿有功,封嘉威侯。居长安中,
列侯近臣贵戚皆贵重之。牧守当之官,及郡国豪桀至京师者,莫不相因到遵门。
遵嗜酒,每大饮,宾客满堂,辄关门,取客车辖投井中,虽有急,终不得去。
尝有部刺史奏事,过遵,值其方饮,刺史大穷,候遵沾醉时,突入见遵母,叩头
自白当对尚书有期会状,母乃令从后阁出去。遵大率常醉,然事亦不废。
长八尺余,长头大鼻,容貌甚伟。略涉传记,赡于文辞。性善书,与人尺牍,
主皆藏去以为荣。请求不敢逆,所到,衣冠怀之,唯恐在后。时列侯有与遵同姓
字者,每至人门,曰陈孟公,坐中莫不震动,既至而非,因号其人曰陈惊坐云。
王莽素奇遵材,在位多称誉者,由是起为河南太守。既至官,当遣从史西,
召善书吏十人于前,治私书谢京师故人。遵冯几,口占书吏,且省官事,书数百
封,亲疏各有意,河南大惊。数月免。
初,遵为河南太守,而弟级为荆州牧,当之官,俱过长安富人故淮阳王外家
左氏饮食作乐。后司直陈崇闻之,劾奏:“遵兄弟幸得蒙恩超等历位,遵爵列侯,
备郡守,级州牧奉使,皆以举直察枉宣扬圣化为职,不正身自慎。始遵初除,乘
藩车入闾巷,过寡妇左阿君置酒歌讴,遵起舞跳梁,顿仆坐上,暮因留宿,为侍
婢扶卧。遵知饮酒饫宴有节,礼不入寡妇之门,而湛酒混肴,乱男女之别,轻辱
爵位,羞污印韨,恶不可忍闻。臣请皆免。”遵既免,归长安,宾客愈盛,饮食
自若。
久之,复为九江及河内都尉,凡三为二千石。而张竦亦至丹阳太守,封淑德
侯。后俱免官,以列侯归长安。竦居贫,无宾客,时时好事者从之质疑问事,论
道经书而已。而遵昼夜呼号,车骑满门,酒肉相属。
先是,黄门郎扬雄作《酒箴》以讽谏成帝,其文为酒客难法度士,譬之于物,
曰:“子犹瓶矣。观瓶之居,居井之眉,处高临深,动常近危。酒醪不入口,臧
水满怀,不得左右,牵于纆徽。一旦A90碍,为A91所轠,身提黄泉,骨肉为
泥。自用如此,不如鸱夷。鸱夷滑稽,腹如大壶,尽日盛酒,人复借酤。常为国
器,托于属车,出入两宫,经营公家。由是言之,酒何过乎!”遵大喜之,常谓
张竦:“吾与尔犹是矣。足下讽诵经书,苦身自约,不敢差跌,而我放意自恣,
浮湛俗间,官爵功名,不减于子,而差独乐,顾不优邪!”竦曰:“人各有性,
长短自裁。子欲为我亦不能,吾而效子亦败矣。虽然,学我者易持,效子者难将,
吾常道也。”
及王莽败,二人俱客于池阳,竦为贼兵所杀。更始至长安,大臣荐遵为大司
马护军,与归德侯刘飒俱使匈奴。单于欲胁诎遵,遵陈利害,为言曲直,单于大
奇之,遣还。会更始败,遵留朔方,为贼所败,时醉见杀。
原涉字巨先。祖父武帝时以豪桀自阳翟徙茂陵。涉父哀帝时为南阳太守。天
下殷富,大郡二千石列官,赋敛送葬皆千万以上,妻子通共受之,以定产业。时
又少行三年丧者。及涉父死,让还南阳赙送,行丧冢庐三年,由是显名京师。礼
毕,扶风谒请为议曹,衣冠慕之辐辏。为大司徒史丹举能治剧,为谷口令,时年
二十余。谷口闻其名,不言而治。
先是,涉季父为茂陵秦氏所杀,涉居谷口半岁所,自劾去官,欲报仇。谷口
豪桀为杀秦氏,亡命岁余,逢赦出。郡国诸豪及长安、五陵诸为气节者皆归慕之。
涉遂倾身与相待,人无贤不肖阗门,在所闾里尽满客。或讥涉曰:“子本吏二千
石之世,结发自修,以行丧推财礼让为名,正复雠取仇,犹不失仁义,何故遂自
放纵,为轻侠之徒乎?”涉应曰:“子独不见家人寡妇邪?始自约敕之时,意乃
慕宋伯姬及陈孝妇,不幸一为盗贼所污,遂行淫失,知其非礼,然不能自还。吾
犹此矣!”
涉自以为前让南阳赙送,身得其名,而令先人坟墓俭约,非孝也。乃大治起
冢舍,周阁重门。初,武帝时,京兆尹曹氏葬茂陵,民谓其道为京兆仟,涉慕之,
乃买地开道,立表署曰南阳仟,人不肯从,谓之原氏仟。费用皆仰富人长者,然
身衣服车马才具,妻子内困。专以振施贫穷赴人之急为务。人尝置酒请涉,涉入
里门,客有道涉所知母病避疾在里宅者。涉即往候,叩门。家哭,涉因入吊,问
以丧事。家无所有,涉曰:“但洁扫除沐浴,待涉。”还至主人,对宾客叹息曰:
“人亲卧地不收,涉何心乡此!愿撤去酒食。”宾客争问所当得,涉乃侧席而坐,
削牍为疏,具记衣被棺木,下至饭含之物,分付诸客。诸客奔走市买,至日昳
皆会。涉亲阅视已,谓主人:“愿受赐矣。”既共饮食,涉独不饱,乃载棺物,
从宾客往至丧家,为棺敛劳俫毕葬。其周急待人如此。后人有毁涉者曰“奸人
之雄也”,丧家子即时刺杀言者。
宾客多犯法,罪过数上闻。王莽数收系欲杀,辄复赦出之。涉惧,求为卿府
掾史,欲以避客。文母太后丧时,守复土校尉。已为中郎,后免官。涉欲上冢,
不欲会宾客,密独与故人期会。涉单车驱上茂陵,投暮,入其里宅,因自匿不见
人。遣奴至市买肉,奴乘涉气与屠争言,斫伤屠者,亡。是时,茂陵守令尹公新
视事,涉未谒也,闻之大怒。知涉名豪,欲以示众厉俗,遣两吏胁守涉。至日中,
奴不出,吏欲便杀涉去。涉迫窘不知所为。会涉所与期上冢者车数十乘到,皆诸
豪也,共说尹公。尹公不听,诸豪则曰:“原巨先奴犯法不得,使肉袒自缚,箭
贯耳,诣廷门谢罪,于君威亦足矣。”尹公许之。涉如言谢,复服遣去。
初,涉写新丰富人祁太伯为友,太伯同母弟王游公素嫉涉,时为县门下掾,
说尹公曰:“君以守令辱原涉如是,一旦真令至,君复单车归为府吏,涉刺客如
云,杀人皆不知主名,可为寒心。涉治冢舍,奢僣逾制,罪恶暴著,主上知之。
今为君计,莫若堕坏涉冢舍,条奏其旧恶,君必得真令。如此,涉亦不敢怨矣。”
尹公如其计,莽果以为真令。涉由此怨王游公,选宾客,遣长子初从车二十乘劫
王游公家。游公母即祁太伯母也,诸客见之皆拜,传曰“无惊祁夫人”。遂杀游
公父及子,断两头去。
涉性略似郭解,外温仁谦逊,而内隐好杀。睚眦于尘中,触死者甚多。王莽
末,东方兵起,诸王子弟多荐涉能得士死,可用。莽乃召见,责以罪恶,赦贳,
拜镇戎大尹。涉至官无几,长安败,郡县诸假号起兵攻杀二千石长吏以应汉。诸
假号素闻涉名,争问原尹何在,拜谒之。时莽州牧使者依附涉者皆得活。传送致
涉长安,更始西屏将军申徒建请涉与相见,大重之。故茂陵令尹公坏涉冢舍者为
建主簿,涉本不怨也。涉从建所出,尹公故遮拜涉,谓曰:“易世矣,宜勿复相
怨!”涉曰:“尹君,何一鱼肉涉也!”涉用是怒,使客刺杀主簿。
涉欲亡去,申徒建内恨耻之,阳言“吾欲与原巨先共镇三辅,岂以一吏易之
哉!”宾客通言,令涉自系狱谢,建许之。宾客车数十乘共送涉至狱。建遣兵道
徼取涉于车上,送车分散驰,遂斩涉,悬之长安市。
自哀、平间,郡国处处有豪桀,然莫足数。其名闻州郡者,霸陵杜君敖、池
阳韩幼孺、马领绣君宾、西河漕中叔,皆有谦退之风。王莽居慑,诛锄豪侠,名
捕漕中叔,不能得。素善强弩将军孙建,莽疑建藏匿,泛以问建。建曰:“臣名
善之,诛臣足以塞责。”莽性果贼,无所容忍,然重建,不竟问,遂不得也。中
叔子少游,复以侠闻于世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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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9:36 | 显示全部楼层

佞幸传第六十三

汉兴,佞幸宠臣,高祖时则有籍孺,孝惠有闳孺。此两人非有材能,但以婉
媚贵幸,与上卧起,公卿皆因关说。故孝惠时,郎侍中皆冠鵕鸃,贝带,傅脂粉,
化闳、籍之属也。两人徙家安陵。其后宠臣,孝文时士人则邓通,宦者则赵谈、
北宫伯子;孝武时士人则韩嫣,宦者则李延年;孝元时宦者则弘恭、石显;孝成
时士人则张放、淳于长;孝哀时则有董贤。孝景、昭、宣时皆无宠臣。景帝唯有
郎中令周仁。昭帝时,驸马都尉秺侯金赏嗣父车骑将军日磾爵为侯,二人之宠
取过庸,不笃。宣帝时,侍中中郎将张彭祖少与帝微时同席研书,及帝即尊位,
彭祖以旧恩封阳都侯,出常参乘,号为爱幸。其人谨敕,无所亏损,为其小妻所
毒薨,国除。
邓通,蜀郡南安人也,以濯船为黄头郎。文帝尝梦欲上天,不能,有一黄头
郎推上天,顾见其衣尻带后穿。觉而之渐台,以梦中阴目求推者郎,见邓通,其
衣后穿,梦中所见也。召问其名姓,姓邓,名通。邓犹登也,文帝甚说,尊幸之,
日日异。通亦愿谨,不好外交,虽赐洗沐,不欲出。于是文帝赏赐通巨万以十数,
官至上大夫。
文帝时间如通家游戏,然通无他技能,不能有所荐达,独自谨身以媚上而已。
上使善相人者相通,曰:“当贫饿死。”上曰:“能富通者在我,何说贫?”于
是赐通蜀严道铜山,得自铸钱。邓氏钱布天下,其富如此。
文帝尝病痈,邓通常为上嗽吮之。上不乐,从容问曰:“天下谁最爱我者乎?”
通曰:“宜莫若太子。”太子入问疾,上使太子齰痈。太子齰痈而色难之。已而
闻通尝为上齰之,太子惭,由是心恨通。
及文帝崩,景帝立,邓通免,家居。居无何,人有告通盗出徼外铸钱,下吏
验问,颇有,遂竟案,尽没入之,通家尚负责数巨万。长公主赐邓通,吏辄随没
入之,一簪不得著身。于是长公主乃令假衣食。竟不得名一钱,寄死人家。
赵谈者,以星气幸,北宫伯子长者爱人,故亲近,然皆不比邓通。
韩嫣字王孙,弓高侯穨当之孙也。武帝为胶东王时,嫣与上学书相爱。及上
为太子,愈益亲嫣。嫣善骑射,聪慧。上即位,欲事伐胡,而嫣先习兵,以故益
尊贵,官至上大夫,赏赐拟邓通。
始时,嫣常与上共卧起。江都王入朝,从上猎上林中。天子车驾跸道未行,
先使嫣乘副车,从数十百骑驰视兽。江都王望见,以为天子,辟从者,伏谒道旁。
嫣驱不见。既过,江都王怒,为皇太后泣,请得归国入宿卫,比韩嫣。太后由此
衔嫣。
嫣侍,出入永巷不禁,以奸闻皇太后。太后怒,使使赐嫣死。上为谢,终不
能得,嫣遂死。
嫣弟说,亦爱幸,以军功封案道侯,巫蛊时为戾太子所杀。子增封龙雒侯、
大司马、车骑将军,自有传。
李延年,中山人,身及父母兄弟皆故倡也。延年坐法腐刑,给事狗监中。女
弟得幸于上,号李夫人,列《外戚传》。延年善歌,为新变声。是时,上方兴天
地祠,欲造乐,令司马相如等作诗颂。延年辄承意弦歌所造诗,为之新声曲。而
李夫人产昌邑王,延年由是贵为协律都尉,佩二千石印绶,而与上卧起,其爱幸
埒韩嫣。久之,延年弟季与中人乱,出入骄恣。及李夫人卒后,其爱弛,上遂
诛延年兄弟宗族。
是后,宠臣大氐外戚之家也。卫青、霍去病皆爱幸,然亦以功能自进。
石显字君房,济南人;弘恭,沛人也。皆少坐法腐刑,为中黄门,以选为中
尚书。宣帝时任中书官,恭明习法令故事,善为请奏,能称其职。恭为令,显为
仆射。元帝即位数年,恭死,显代为中书令。
是时,元帝被疾,不亲政事,方隆好于音乐,以显久典事,中人无外党,精
专可信任,遂委以政。事无小大,因显白决,贵幸倾朝,百僚皆敬事显。显为人
巧慧习事,能探得人主微指,内深贼,持诡辩以中伤人,忤恨睚眦,辄被以危法。
初元中,前将军萧望之及光禄大夫周堪、宗正刘更生皆给事中。望之领尚书事,
知显专权邪辟,建白以为:“尚书百官之本,国家枢机,宜以通明公正处之。武
帝游宴后庭,故用宦者,非古制也。宜罢中书宦官,应古不近刑人。”元帝不听,
由是大与显忤。后皆害焉,望之自杀,堪、更生废锢,不得复进用,语在《望之
传》。后太中大夫张猛、魏郡太守京房、御史中丞陈咸、待诏贾捐之皆尝奏封事,
或召见,言显短。显求索其罪,房、捐之弃市,猛自杀于公车,咸抵罪,髡为城
旦。及郑令苏建得显私书奏之,后以它事论死。自是公卿以下畏显,重足一迹。
显与中书仆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结为党友,诸附倚者皆得宠位。民歌之曰:
“牢邪石邪,五鹿客邪!印何累累,绶若若邪!”言其兼官据势也。
显见左将军冯奉世父子为公卿著名,女又为昭仪在内,显心欲附之,荐言昭
仪兄谒者逡修敕宜侍帷幄。天子召见,欲以为侍中,逡请间言事。上闻逡言显颛
权,天子大怒,罢逡归郎官。其后御史大夫缺,群臣皆举逡兄大鸿胪野王行能第
一,天子以问显,显曰:“九卿无出野王者。然野王亲昭仪兄,臣恐后世必以陛
下度越众贤,私后宫亲以为三公。”上曰:“善,吾不见是。”乃下诏嘉美野王,
废而不用,语在《野王传》。
显内自知擅权事柄在掌握,恐天子一旦纳用左右耳目,有以间己,乃时归诚,
取一信以为验。显尝使至诸官有所征发,显先自白,恐后漏尽宫门闭,请使诏吏
开门。上许之。显故投夜还,称诏开门入。后果有上书告显颛命矫诏开宫门,天
子闻之,笑以其书示显。显因泣曰:“陛下过私小臣,属任以事,群下无不嫉妒
欲陷害臣者,事类如此非一,唯独明主知之。愚臣微贱,诚不能以一躯称快万众,
任天下之怨,臣愿归枢机职,受后宫扫除之役,死无所恨,唯陛下哀怜财幸,以
此全活小臣。”天子以为然而怜之,数劳勉显,加厚赏赐,赏赐及赂遗訾一万万。
初,显闻众人匈匈,言己杀前将军萧望之。望之当世名儒,显恐天下学士姗
己,病之。是时,明经著节士琅邪贡禹为谏大夫,显使人致意,深自结纳。显因
荐禹天子,历位九卿,至御史大夫,礼事之甚备。议者于是称显,以为不妒谮望
之矣。显之设变诈以自解免取信人主者,皆此类也。
元帝晚节寝疾,定陶恭王爱幸,显拥祐太子颇有力。元帝崩,成帝初即位,
迁显为长信中太仆,秩中二千石。显失倚,离权数月,丞相御史条奏显旧恶,及
其党牢梁、陈顺皆免官。显与妻子徙归故郡,忧满不食,道病死。诸所交结,以
显为官,皆废罢。少府五鹿充宗左迁玄菟太守,御史中丞伊嘉为雁门都尉。长安
谣曰:“伊徙雁,鹿徙菟,去牢与陈实无贾。”
淳于长字子鸿,魏郡元城人也。少以太后姊子为黄门郎,未进幸。会大将军
王凤病,长侍病,晨夜扶丞左右,甚为甥舅之恩。凤且终,以长属托太后及帝。
帝嘉长义,拜为列校尉诸曹,迁水衡都尉侍中,至卫尉九卿。
久之,赵飞燕贵幸,上欲立以为皇后,太后以其所出微,难之。长主往来通
语东宫。岁余,赵皇后得立,上甚德之,乃追显长前功,下诏曰:“前将作大匠
解万年奏请营作昌陵,罢弊海内,侍中卫尉长数白宜止徙家反故处,朕以长言下
公卿,议者皆合长计。首建至策,民以康宁。其赐长爵关内侯。”后遂封为定陵
侯,大见信用,贵倾公卿。外交诸侯牧守,赂遗赏赐亦累巨万。多畜妻妾,淫于
声色,不奉法度。
初,许皇后坐执左道废处长定宫,而后姊孊为龙额思侯夫人,寡居。长与
孊私通,因取为小妻。许后因孊赂遗长,欲求复为婕妤。长受许后金钱乘舆
服御物前后千余万,诈许为白上,立以为左皇后。孊每入长定宫,辄与孊书,
戏侮许后,嫚易无不言。交通书记,赂遗连年。是时,帝舅曲阳侯王根为大司马
票骑将军,辅政数岁,久病,数乞骸骨。长以外亲居九卿位,次第当代根。根兄
子新都侯王莽心害长宠,私闻长取许孊,受长定宫赂遗。莽侍曲阳侯疾,因言:
“长见将军久病,意喜,自以当代辅政,至对衣冠议语署置。”具言其罪过。根
怒曰:“即如是,何不白也?”莽曰:“未知将军意,故未敢言。”根曰:“趣
白东宫。”莽求见太后,具言长骄佚,欲代曲阳侯,对莽母上车,私与长定贵人
姊通,受取其衣物。太后亦怒曰:“儿至如此!往白之帝!”莽白上,上乃免长
官,遣就国。
初,长为侍中,奉两宫使,亲密。红阳侯立独不得为大司马辅政,立自疑为
长毁谮,常怨毒长。上知之。及长当就国也,立嗣子融从长请车骑,长以珍宝因
融重遗立,立因为长言。于是天子疑焉,下有司案验。史捕融,立令融自杀以灭
口。上愈疑其有大奸,遂逮长系洛阳诏狱穷治。长具服戏侮长定宫,谋立左皇后,
罪至大逆,死狱中。妻子当坐者徙合浦,母若归故郡。红阳侯立就国。将军、卿、
大夫、郡守坐长免罢者数十人。莽遂代根为大司马。久之,还长母及子酺于长安。
后酺有罪,莽复杀之,徙其家属归故郡。
始,长以外亲亲近,其爱幸不及富平侯张放。放常与上卧起,俱为微行出入。
董贤字圣卿,云阳人也。父恭,为御史,任贤为太子舍人。哀帝立,贤随太
子官为郎。二岁余,贤传漏在殿下,为人美丽自喜,哀帝望见,说其仪貌,识而
问之,曰:“是舍人董贤邪?”因引上与语,拜为黄门郎,由是始幸。问及其父
为云中侯,即日征为霸陵令,迁光禄大夫。贤宠爱日甚,为驸马都尉侍中,出则
参乘,入御左右,旬月间赏赐累巨万,贵震朝廷。常与上卧起。尝昼寝,偏藉上
袖,上欲起,贤未觉,不欲动贤,乃断袖而起。其恩爱至此。贤亦性柔和便辟,
善为媚以自固。每赐洗沐,不肯出,常留中视医药。上以贤难归,诏令贤妻得通
引籍殿中,止贤庐,若吏妻子居官寺舍。又召贤女弟以为昭仪,位次皇后,更名
其舍为椒风,以配椒房云。昭仪及贤与妻旦夕上下,并侍左右。赏赐昭仪及贤妻
亦各千万数。迁贤父为少府,赐爵关内侯,食邑,复徙为卫尉。又以贤妻父为将
作大匠,弟为执金吾。诏将作大匠为贤起大第北阙下,重殿洞门,木土之功穷极
技巧,柱槛衣以绨锦。下至贤家僮仆皆受上赐,及武库禁兵,上方珍宝。其选物
上弟尽在董氏,而乘舆所服乃其副也。及至东园秘器,珠襦玉柙,豫以赐贤,无
不备具。又令将作为贤起冢茔义陵旁,内为便房,刚柏题凑,外为徼道,周垣数
里,门阙罘罳甚盛。
上欲侯贤而未有缘。会待诏孙宠、息夫躬等告东平王云后谒祠祀祝诅,下有
司治,皆伏其辜。上于是令躬、宠为因贤告东平事者,乃以其功下诏封贤为高安
侯,躬宜陵侯,宠方阳侯,食邑各千户。顷之,复益封贤二千户。丞相王嘉内疑
东平事冤,甚恶躬等,数谏争,以贤为乱国制度,嘉竟坐言事下狱死。
上初即位,祖母傅太后、母丁太后皆在,两家先贵。傅太后从弟喜先为大司
马辅政,数谏,失太后指,免官。上舅丁明代为大司马,亦任职,颇害贤宠,及
丞相王嘉死,明甚怜之。上浸重贤,欲极其位,而恨明如此,遂册免明曰:“前
东平王云贪欲上位,祠祭祝诅,云后舅伍宏以医待诏,与校秘书郎杨闳结谋反逆,
祸甚迫切。赖宗庙神灵,董贤等以闻,咸伏其辜。将军从弟侍中奉车都尉吴、族
父左曹屯骑校尉宣皆知宏及栩丹诸侯王后亲,而宣除用丹为御属,吴与宏交通厚
善,数称荐宏。宏以附吴得兴其恶心,因医技进,几危社稷,朕以恭皇后故,不
忍有云。将军位尊任重,既不能明威立义,折消未萌,又不深疾云、宏之恶,而
怀非君上,阿为宣、吴,反痛恨云等扬言为群下所冤,又亲见言伍宏善医,死可
惜也,贤等获封极幸。嫉妒忠良,非毁有功,於戏伤哉!盖‘君亲无将,将而诛
之’。是以季友鸩叔牙,《春秋》贤之;赵盾不讨贼,谓之弑君。朕闵将军陷于
重刑,故以书饬。将军遂非不改,复与丞相嘉相比,令嘉有依,得以罔上。有司
致法将军请狱治,朕惟噬肤之恩未忍,其上票骑将军印绶,罢归就第。”遂以贤
代明为大司马卫将军。册曰:“朕承天序,惟稽古建尔于公,以为汉辅。往悉尔
心,统辟元戎,折冲绥远,匡正庶事,允执其中。天下之众,受制于朕,以将为
命,以兵为威,可不慎与!”
是时,贤年二十二,虽为三公,常给事中,领尚书,百官因贤奏事。以父恭
不宜在卿位,徙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弟宽信代贤为驸马都尉。董氏亲属皆
侍中诸曹奉朝请,宠在丁、傅之右矣。
明年,匈奴单于来朝,宴见,群臣在前。单于怪贤年少,以问译,上令译报
曰:“大司马年少,以大贤居位。”单于乃起拜,贺汉得贤臣。
初,丞相孔光为御史大夫,时贤父恭为御史,事光。及贤为大司马,与光并
为三公,上故令贤私过光。光雅恭谨,知上欲尊宠贤,及闻贤当来也,光警戒衣
冠出门待,望见贤车乃却入。贤至中门,光入阁,既下车,乃出拜谒,送迎甚谨,
不敢以宾客均敌之礼。贤归,上闻之喜,立拜光两兄子为谏大夫、常侍。贤由是
权与人主侔矣。
是时,成帝外家王氏衰废,唯平阿侯谭子去疾,哀帝为太子时为庶子得幸,
及即位,为侍中、骑都尉。上以王氏亡在位者,遂用旧恩亲近去疾,复进其弟闳
为中常侍,闳妻父萧咸,前将军望之子也,久为郡守,病免,为中郎将。兄弟并
列,贤父恭慕之,欲与结婚姻。闳为贤弟驸马都尉宽信求咸女为妇,咸惶恐不敢
当,私谓闳曰:“董公为大司马,册文言‘允执其中’,此乃尧禅舜之文,非三
公故事,长老见者,莫不心惧。此岂家人子所能堪邪!”闳性有知略,闻咸言,
心亦悟,乃还报恭,深达咸自谦薄之意。恭叹曰:“我家何用负天下,而为人所
畏如是!”意不说。后上置酒麒麟殿,贤父子亲属宴饮,王闳兄弟侍中、中常侍
皆在侧。上有酒所,从容视贤笑,曰“吾欲法尧禅舜,何如?”闳进曰:“天下
乃高皇帝天下,非陛下之有也。陛下承宗庙,当传子孙于亡穷。统业至重,天子
亡戏言!”上默然不说,左右皆恐。于是遣闳出,后不得复侍宴。
贤第新成,功坚,其外大门无故自坏,贤心恶之。后数月,哀帝崩。太皇太
后召大司马贤,引见东厢,问以丧事调度。贤内忧,不能对,免冠谢。太后曰:
“新都侯莽前以大司马奉送先帝大行,晓习故事,吾令莽佐君。”贤顿首幸甚。
太后遣使者召莽。既至,以太后指使尚书劾贤帝病不亲医药,禁止贤不得入出宫
殿司马中。贤不知所为,诣阙免冠徒跣谢。莽使谒者以太后诏即阙下册贤曰:
“间者以来,阴阳不调,灾害并臻,元元蒙辜。夫三公,鼎足之辅也,高安侯贤
未更事理,为大司马不合众心,非所以折冲绥远也。其收大司马印绶,罢归第。”
即日贤与妻皆自杀,家惶恐夜葬。莽疑其诈死,有司奏请发贤棺,至狱诊视。莽
复风大司徒光奏:“贤质性巧佞,翼奸以获封侯,父子专朝,兄弟并宠,多受赏
赐,治第宅,造冢圹,放效无极,不异王制,费以万万计,国家为空虚。父子骄
蹇,至不为使者礼,受赐不拜,罪恶暴著。贤自杀伏辜,死后父恭等不悔过,乃
复以沙画棺四时之色,左苍龙,右白虎,上著金银日月,玉衣珠璧以棺,至尊无
以加。恭等幸得免于诛,不宜在中土。臣请收没入财物县官。诸以贤为官者皆免。”
父恭、弟宽信与家属徙合浦,母别归故郡巨鹿。长安中小民讠雚哗,乡其第哭,
几获盗之。县官斥卖董氏财凡四十三万万。贤既见发,裸诊其尸,因埋狱中。
贤所厚吏沛朱诩自劾去大司马府,买棺衣收贤尸葬之。王莽闻之而大怒,以
它罪击杀诩。诩子浮建武中贵显,至大司马、司空,封侯。而王闳王莽时为牧守,
所居见纪,莽败乃去官。世祖下诏曰:“武王克殷,表商容之闾,闳修善谨敕,
兵起,吏民独不争其头首。今以闳子补吏。”至墨绶卒官。萧咸外孙云。
赞曰:柔曼之倾意,非独女德,盖亦有男色焉。观籍、闳、邓、韩之徒非一,
而董贤之宠尤盛,父子并为公卿,可谓贵重人臣无二矣。然进不由道,位过其任,
莫能有终,所谓爱之适足以害之者也。汉世衰于元、成,坏于哀、平。哀、平之
际,国多衅矣。主疾无嗣,弄臣为辅,鼎足不强,栋干微挠。一朝帝崩,奸臣擅
命,董贤缢死,丁、傅流放,辜及母后,夺位幽废,咎在亲便嬖,所任非仁贤。
故仲尼著“损者三友”,王者不私人以官,殆为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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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9:37 | 显示全部楼层

匈奴传第六十四上(上)

匈奴,其先夏后氏之苗裔,曰淳维。唐、虞以上有山戎、猃允、薰粥,居于
北边,随草畜牧而转移。其畜之所多则马、牛、羊,其奇畜则橐佗、驴、骡、
駃騠、騊駼驒奚。逐水草迁徙,无城郭常居耕田之业,然亦各有分地。
无文书,以言语为约束。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少长则射狐菟,肉食。士力能
弯弓,尽为甲骑。其俗,宽则随畜田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其天
性也。其长兵则弓矢,短兵则刀铤。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
不知礼义。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壮者食肥美,老者饮食其
余。贵壮健,贱老弱。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其俗有名不讳
而无字。
夏道衰,而公刘失其稷官,变于西戎,邑于豳。其后三百有余岁,戎狄攻太
王亶父,亶父亡走于岐下,豳人悉从亶父而邑焉,作周。其后百有余岁,周西伯
昌伐畎夷。后十有余年,武王伐纣而营雒邑,复居于酆镐,放逐戎夷泾、洛之北,
以时入贡,名曰荒服。其后二百有余年,周道衰,而周穆王伐畎戎,得四白狼、
四白鹿以归。自是之后,荒服不至。于是作《吕刑》之辟。至穆王之孙懿王时,
王室遂衰,戎狄交侵,暴虐中国。中国被其苦,诗人始作,疾而歌之,曰:“靡
室靡家,猃允之故”;“岂不日戒,猃允孔棘”。至懿王曾孙宣王,兴师命将以
征伐之,诗人美大其功,曰:“薄伐猃允,至于太原”;“出车彭彭”,“城彼
朔方”。是时四夷宾服,称为中兴。
至于幽王,用宠姬褒姒之故,与申侯有隙。申侯怒而与畎戎共攻杀幽王于丽
山之下,遂取周之地,卤获而居于泾、渭之间,侵暴中国。秦襄公救周,于是周
平王去酆镐而东徙于雒邑。当时秦襄公伐戎至支阝,始列为诸侯。后六十有五年,
而山戎越燕而伐齐,齐釐公与战于齐郊。后四十四年,而山戎伐燕。燕告急齐,
齐桓公北伐山戎,山戎走。后二十余年,而戎翟至雒邑,伐周襄王,襄王出奔于
郑之汜邑。初,襄王欲伐郑,故取翟女为后,与翟共伐郑。已而黜翟后,翟后怨,
而襄王继母曰惠后,有子带,欲立之,于是惠后与翟后、子带为内应,开戎翟,
戎翟以故得入,破逐襄王,而立子带为王。于是戎翟或居于陆浑,东至于卫,侵
盗尤甚。周襄王既居外四年,乃使使告急于晋。晋文公初立,欲修霸业,乃兴师
伐戎翟,诛子带,迎内襄王子雒邑。
当是时,秦晋为强国。晋文公攘戎翟,居于西河圜、洛之间,号曰赤翟、白
翟。而秦穆公得由余,西戎八国服于秦。故陇以西有绵诸、畎戎、狄獂之戎,
在岐、梁、泾、漆之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之戎,而晋北有林胡、楼烦之
戎,燕北有东胡、山戎。各分散溪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余戎,然莫能
相一。
自是之后百有余年,晋悼公使魏绛和戎翟,戎翟朝晋。后百有余年,赵襄子
逾句注而破之,并代以临胡貉。后与韩、魏共灭知伯,分晋地而有之,则赵有代、
句注以北,而魏有西河、上郡,以与戎界边。其后,义渠之戎筑城郭以自守,而
秦稍蚕食之,至于惠王,遂拔义渠二十五城。惠王伐魏,魏尽入西河及上郡于秦。
秦昭王时,义渠戎王与宣太后乱,有二子。宣太后诈而杀义渠戎王于甘泉,遂起
兵伐灭义渠。于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距胡。而赵武灵王亦变俗胡
服,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门、代
郡。其后燕有贤将秦开,为质于胡,胡甚信之。归而袭破东胡,东胡却千余里。
与荆轲刺秦王秦舞阳者,开之孙也。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置上谷、渔阳、
右北平、辽西、辽东郡以距胡。当是时,冠带战国七,而三国边于匈奴。其后赵
将李牧时,匈奴不敢入赵边。后秦灭六国,而始皇帝使蒙恬将数十万之众北击胡,
悉收河南地,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徙適戍以充之。而通直道,自九原
至云阳,因边山险,堑溪谷,可缮者缮之,起临洮至辽东万余里。又度河据阳山
北假中。
当是时,东胡强而月氏盛。匈奴单于曰头曼,头曼不胜素,北徙。十有余年
而蒙恬死,诸侯畔秦,中国扰乱,诸秦所徙適边者皆复去,于是匈奴得宽,复稍
度河南与中国界于故塞。
单于有太子,名曰冒顿。后有爱阏氏,生少子,头曼欲废冒顿而立少子,乃
使冒顿质于月氏。冒顿既质,而头曼急击月氏。月氏欲杀冒顿,冒顿盗其善马,
骑亡归。头曼以为壮,令将万骑。冒顿乃作鸣镝,习勒其骑射,令曰:“鸣镝所
射而不悉射者斩。”行猎兽,有不射鸣镝所射辄斩之。已而,冒顿以鸣镝自射善
马,左右或莫敢射,冒顿立斩之。居顷之,复以鸣镝自射其爱妻,左右或颇恐,
不敢射,复斩之。顷之,冒顿出猎,以鸣镝射单于善马,左右皆射之。于是冒顿
知其左右可用,从其父单于头曼猎,以鸣镝射头曼,其左右皆随鸣镝而射杀头曼,
尽诛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于是冒顿自立为单于。
冒顿既立,时东胡强,闻冒顿杀父自立,乃使使谓冒顿曰:“欲得头曼时号
千里马。”冒顿问群臣,群臣皆曰:“此匈奴宝马也,勿予。”冒顿曰:“奈何
与人邻国爱一马乎?”遂与之。顷之,东胡以为冒顿畏之,使使谓冒顿曰:“欲
得单于一阏氏。”冒顿复问左右,左右皆怒曰:“东胡无道,乃求阏氏!请击之。”
冒顿曰:“奈何与人邻国爱一女子乎?”遂取所爱阏氏予东胡。东胡王愈骄,西
侵。与匈奴中间有弃地莫居千余里,各居其边为瓯脱。东胡使使谓冒顿曰:“匈
奴所与我界瓯脱外弃地,匈奴不能至也,吾欲有之。”冒顿问群臣,或曰:“此
弃地,予之。”于是冒顿大怒,曰:“地者,国之本也,奈何予人!”诸言与者,
皆斩之。冒顿上马,令国中有后者斩,遂东袭击东胡。东胡初轻冒顿,不为备。
及冒顿以兵至,大破灭东胡王,虏其民众、畜产。既归,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
白羊河南王,悉复收秦所使蒙恬所夺匈奴地者,与汉关胡河南塞,至朝那、肤施,
遂侵燕、代。是时,汉方与项羽相距,中国罢于兵革,以故冒顿得自强,控弦之
士三十余万。
自淳维以至头曼千有余岁,时大时小,别散分离,尚矣,其世传不可得而次。
然至冒顿,而匈奴最强大,尽服从北夷,而南与诸夏为敌国,其世姓官号可得而
记云。
单于姓挛鞮氏,其国称之曰“撑犁孤涂单于”。匈奴谓天为“撑犁”,谓子
为“孤涂”,单于者,广大之貌也,言其象天单于然也。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
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匈奴谓贤曰“屠耆”,故尝
以太子为左屠耆王。自左右贤王以下至当户,大者万余骑,小者数千,凡二十四
长,立号曰“万骑”。其大臣皆世官。呼衍氏、兰氏,其后有须卜氏,此三姓,
其贵种也。诸左王将居东方,直上谷以东,接秽貉、朝鲜;右王将居西方,直上
郡以西,接氐、羌;而单于庭直代、云中。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而左右贤王、
左右谷蠡最大国,左右骨都侯辅政。诸二十四长,亦各自置千长、百长、什长、
裨小王、相、都尉、当户、且渠之属。
岁正月,诸长小会单于庭,祠。五月,大会龙城,祭其先、天地、鬼神。秋,
马肥,大会蹛林,课校人畜计。其法,拔刃尺者死,坐盗者没入其家;有罪,
小者轧,大者死。狱久者不满十日,一国之囚不过数人。而单于朝出营,拜日之
始生,夕拜月。其坐,长左而北向。日上戊己。其送死,有棺椁、金银、衣裳,
而无封树丧服;近幸臣妾从死者,多至数十百人。举事常随月,盛壮以攻战,月
亏则退兵。其攻战,斩首虏赐一卮酒,而所得卤获因以予之,得人以为奴婢。故
其战,人人自为趋利,善为诱兵以包敌。故其逐利,如鸟之集;其困败,瓦解云
散矣。战而扶轝死者,尽得死者家财。
后北服浑窳、屈射、丁零、隔昆、新{艹犁}之国。于是匈奴贵人大臣皆服,
以冒顿为贤。
是时,汉初定,徙韩王信于代,都马邑。匈奴大攻围马邑,韩信降匈奴。匈
奴得信,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晋阳下。高帝自将兵往击之。会冬大寒雨
雪,卒之堕指者十二三,于是冒顿阳败走,诱汉兵。汉兵逐击冒顿,冒顿匿其精
兵,见其羸弱,于是汉悉兵三十二万,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尽到,冒
顿纵精兵三十余万骑围高帝于白登,七日,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匈奴骑,其西
方尽白,东方尽駹,北方尽骊,南方尽骍马。高帝乃使使间厚遗阏氏,阏氏乃
谓冒顿曰:“两主不相困。今得汉地,单于终非能居之。且汉主有神,单于察之。”
冒顿与韩信将王黄、赵利期,而兵久不来,疑其与汉有谋,亦取阏氏之言,乃开
围一角。于是高皇帝令士皆持满傅矢外乡,从解角直出,得与大军合,而冒顿遂
引兵去。汉亦引兵罢,使刘敬结和亲之约。
是后,韩信为匈奴将,及赵利、王黄等数背约,侵盗代、雁门、云中。居无
几何,陈豨反,与韩信合谋击代。汉使樊哙往击之,复收代、雁门、云中郡县,
不出塞。是时,匈奴以汉将数率众往降,故冒顿常往来侵盗代地。于是高祖患之,
乃使刘敬奉宗室女翁主为单于阏氏,岁奉匈奴絮缯酒食物各有数,约为兄弟以和
亲,冒顿乃少止。后燕王卢绾复后,率其党且万人降匈奴,往来苦上谷以东,终
高祖世。
考惠、高后时,冒顿浸骄,乃为书,使使遗高后曰:“孤偾之君,生于沮泽
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中国。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
乐,无以自虞,愿以所有,易其所无。”高后大怒,召丞相平及樊哙、季布等,
议斩其使者,发兵而击之。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问季布,
布曰:“哙可斩也!前陈豨反于代,汉兵三十二万,哙为上将军,时匈奴围高帝
于平城,哙不能解围。天下歌之曰:‘平城之下亦诚苦,七日不食,不能彀弩。’
今歌吟之声未绝,伤痍者甫起,而哙欲摇动天下,妄言以十万众横行,是面谩也。
且夷狄璧如禽兽,得其善言不足喜,恶言不足怒也。”高后曰:“善。”令大谒
者张泽报书曰:“单于不忘弊邑,赐之以书,弊邑恐惧。退而自图,年老气衰,
发齿堕落,行步失度,单于过听,不足以自污。弊邑无罪,宜在见赦。窃有御车
二乘,马二驷,以奉常驾。”冒顿得书,复使使来谢曰:“未尝闻中国礼义,陛
下幸而赦之。”因献马,遂和亲。
至孝文即位,复修和亲。其三年夏,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为寇,于是文帝
下诏曰:“汉与匈奴约为昆弟,无侵害边境,所以输遗匈奴甚厚。今右贤王离其
国,将众居河南地,非常故。往来入塞,捕杀吏卒,驱侵上郡保塞蛮夷,令不得
居其故。陵轹边吏,入盗,甚骜无道,非约也。其发边吏车骑八万诣高奴,遣丞
相灌婴将击右贤王。”右贤王走出塞,文帝幸太原。是时,济北王反,文帝归,
罢丞相击胡之兵。
其明年,单于遗汉书曰:“天所立匈奴大单于敬问皇帝无恙。前时皇帝言和
亲事,称书意合欢。汉边吏侵侮右贤王,右贤王不请,听后义卢侯难支等计,与
汉吏相恨,绝二主之约,离昆弟之亲。皇帝让书再至,发使以书报,不来,汉使
不至。汉以其故不和,邻国不附。今以少吏之败约,故罚右贤王,使至西方求月
氏击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力强,以灭夷月氏,尽斩杀降下定之。楼兰、乌
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已为匈奴。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北州以定。愿寝兵
休士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以应古始,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得安
其处,世世平乐。未得皇帝之志,故使郎中系虖浅奉书请,献橐佗一,骑马二,
驾二驷。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则且诏吏民远舍。使者至,即遣之。”六月中,
来至新望之地。书至,汉议击与和亲孰便,公卿皆曰:“单于新破月氏,乘胜,
不可击也。且得匈奴地,泽卤非可居也,和亲甚便。”汉许之。
孝文前六年,遗匈奴书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使系虖浅遗朕书,
云‘愿寝兵休士,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世世平乐’,朕甚嘉之。此古圣
王之志也。汉与匈奴约为兄弟,所以遗单于甚厚。背约离兄弟之亲者,常在匈奴。
然右贤王事已在赦前,勿深诛。单于若称书意,明告诸吏,使无负约,有信,敬
如单于书。使者言单于自将并国有功,甚苦兵事。服绣袷绮衣、长襦、锦袍各一,
比疏一,黄金饬具带一,黄金犀毗一,绣十匹,锦二十匹,赤绨、绿缯各四十匹,
使中大夫意、谒者令肩遗单于。”
后顷之,冒顿死,子稽粥立,号曰老上单于。
老上稽粥单于初立,文帝复遣宗人女翁主为单于阏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说傅
翁主。说不欲行,汉强使之。说曰:“必我也,为汉患者”。中行说既至,因降
单于,单于爱幸之。
初,单于好汉缯絮食物,中行说曰:“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然所以强
之者,以衣食异,无仰于汉。今单于变俗好汉物,汉物不过什二,则匈奴尽归于
汉矣。其得汉絮缯,以驰草棘中,衣裤皆裂弊,以视不如旃裘坚善也;得汉食物
皆去之,以视不如重酪之便美也。”于是说教单于左右疏记,以计识其人众畜牧。
汉遗单于书,以尺一牍,辞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所以遗物及言
语云云。中行说令单于以尺二寸牍,及印封皆令广长大,倨骜其辞曰“天地所生、
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所以遗物言语亦云云。
汉使或言匈奴俗贱老,中行说穷汉使曰:“而汉俗屯戍从军当发者,其亲岂
不自夺温厚肥美赍送饮食行者乎?”汉使曰:“然。”说曰:“匈奴明以攻战为
事,老弱不能斗,故以其肥美饮食壮健以自卫,如此父子各得相保,何以言匈奴
轻老也?”汉使曰:“匈奴父子同穹庐卧。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尽妻其妻。
无冠带之节、阙庭之礼。”中行说曰:“匈奴之俗,食畜肉,饮其汁,衣其皮;
畜食草饮水,随时转移。故其急则人习骑射,宽则人乐无事。约束径,易行;君
臣简,可久。一国之政犹一体也。父兄死,则妻其妻,恶种姓之失也。故匈奴虽
乱,必立宗种。今中国虽阳不取其父兄之妻,亲属益疏则相杀,至到易姓,皆从
此类也。且礼义之弊,上下交怨,而室屋之极,生力屈焉。夫力耕桑以求衣食,
筑城郭以自备,故其民急则不习战攻,缓则罢于作业,嗟土室之人,顾无喋喋占
占,冠固何当!”自是之后,汉使欲辩论者,中行说辄曰:“汉使毋多言,顾汉
所输匈奴缯絮米蘖,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已,何以言为乎?且所给备善则已,不
备善而苦恶,则候秋孰,以骑驰蹂乃稼穑也。”日夜教单于候利害处。
孝文十四年,匈奴单于十四万骑入朝那萧关,杀北地都尉卬,虏人民畜产甚
多,遂至彭阳。使骑兵入烧回中宫,候骑至雍甘泉。于是文帝以中尉周舍、郎中
令张武为将军,发车千乘,十万骑,军长安旁以备胡寇。而拜昌侯卢卿为上郡将
军,甯侯魏脩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
侯董赤为将军,大发车骑往击胡。单于留塞内月余,汉逐出塞即还,不能有所杀。
匈奴日以骄,岁入边,杀略人民甚众,云中、辽东最甚,郡万余人。汉甚患之,
乃使使遗匈奴书,单于亦使当户报谢,复言和亲事。
孝文后二年,使使遗匈奴书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使当户且渠雕
渠难、郎中韩辽遗朕马二匹,已至,敬爱。先帝制,长城以北引弓之国受令单于,
长城以内冠带之室朕亦制之,使万民耕织,射猎衣食,父子毋离,臣主相安,俱
无暴虐。今闻渫恶民贪降其趋,背义绝约,忘万民之命,离两主之欢,然其事已
在前矣。书云‘二国已和亲,两主欢说,寝兵休卒养马,世世昌乐,翕然更始’,
朕甚嘉之。圣者日新,改作更始,使老者得息,幼者得长,各保其首领,而终其
天年。朕与单于俱由此道,顺天恤民,世世相传,施之无穷,天下莫不咸便。汉
与匈奴邻敌之国,匈奴处北地,寒,杀气早降,故诏吏遗单于秫蘖金帛绵絮它物
岁有数。今天下大安,万民熙熙,独朕与单于为之父母。朕追念前事,薄物细故,
谋臣计失,皆不足以离昆弟之欢。朕闻天不颇覆,地不偏载。朕与单于皆捐细故,
俱蹈大道,堕坏前恶,以图长久,使两国之民若一家子。元元万民,下及鱼鳖,
上及飞鸟,跂行喙息蠕动之类,莫不就安利,避危殆。故来者不止,天之道也。
俱去前事,朕释逃虏民,单于毋言章尼等。朕闻古之帝王,约分明而不食言。单
于留志,天下大安,和亲之后,汉过不先。单于其察之。”
单于既约和亲,于是制诏御史:“匈奴大单于遗朕书,和亲已定,亡人不足
以益众广地,匈奴无入塞,汉无出塞,犭己今约者杀之,可以久亲,后无咎,俱
便。朕已许。其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后四年,老上单于死,子军臣单于立,而中行说复事之。汉复与匈奴和亲。
军臣单于立岁余,匈奴复绝和亲,大入上郡、云中各三万骑,所杀略甚众。
于是汉使三将军军屯北地,代屯句注,赵屯飞狐口,缘边亦各坚守以备胡寇。又
置三将军,军长安西细柳、渭北棘门、霸上以备胡。胡骑入代句注边,烽火通于
甘泉、长安。数月,汉兵至边,匈奴亦远塞,汉兵亦罢。后岁余,文帝崩,景帝
立,而赵王遂乃阴使于匈奴。吴、楚反,欲与赵合谋入边。汉围破赵,匈奴亦止。
自是后,景帝复与匈奴和亲,通关市,给遗单于,遣翁主如故约。终景帝世,时
时小入盗边,无大寇。
武帝即位,明和亲约束,厚遇关市,饶给之。匈奴自单于以下皆亲汉,往来
长城下。
汉使马邑人聂翁壹间阑出物与匈奴交易,阳为卖马邑城以诱单于。单于信之,
而贪马邑财物,乃以十万骑入武州塞。汉伏兵三十余万马邑旁,御史大夫韩安国
为护军将军,护国将军以伏单于。单于既入汉塞,未至马邑百余里,见畜布野而
无人牧者,怪之,乃攻亭。时雁门尉史行徼,见寇,保此亭,单于得,欲刺之。
尉史知汉谋,乃下,具告单于。单于大惊,曰:“吾固疑之。”乃引兵还。出曰:
“吾得尉史,天也。”以尉史为天王。汉兵约单于入马邑而纵,单于不至,以故
无所得。将军王恢部出代击胡辎重,闻单于还,兵多,不敢出。汉以恢本建造兵
谋而不进,诛恢。自是后,凶奴绝和亲,攻当路塞,往往入盗于边,不可胜数。
然匈奴贪,尚乐关市,嗜汉财物,汉亦通关市不绝以中之。
自马邑军后五岁之秋,汉使四将各万骑击胡关市下。将军卫青出上谷,至龙
城,得胡首虏七百人。公孙贺出云中,无所得。公孙敖出代郡,为胡所败七千。
李广出雁门,为胡所败,匈奴生得广,广道亡归。汉囚敖、广,敖、广赎为庶人。
其冬,匈奴数千人盗边,渔阳尤甚。汉使将军韩安国屯渔阳备胡。其明年秋,匈
奴二万骑入汉,杀辽西太守,略二千余人。又败渔阳太守军千余人,围将军安国。
安国时千余骑亦且尽,会燕救之,至,匈奴乃去,又入雁门杀略千余人。于是汉
使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李息出代郡,击胡,得首虏数千。其明年,卫青复
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子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羊百余万。于
是汉遂取河南地,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而为固。汉亦弃上谷之
斗辟县造阳地以予胡。是岁,元朔二年也。
其后冬,军臣单于死,其弟左右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攻败军臣单于太子
於单。於单亡降汉,汉封於单为陟安侯,数月死。
伊稚斜单于既立,其夏,匈奴数万骑入代郡,杀太守共友,略千余人。秋,
又入雁门,杀略千余人。其明年,又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万骑,杀略数千
人。匈奴右贤王怨汉夺之河南地而筑朔方,数寇盗边,及入河南,侵扰朔方,杀
略吏民甚众。
其明年春,汉遣卫青将六将军十余万人出朔方高阙。右贤王以为汉兵不能至,
饮酒醉。汉兵出塞六七百里,夜围右贤王。右贤王大惊,脱身逃走,精骑往往随
后去。汉将军得右贤王人众男女万五千人,裨小王十余人。其秋,匈奴万骑入代
郡,杀都尉朱央,略千余人。

[发帖际遇]: 孤傲飞鹰在老顽童处骗取《养蜂秘法》,翻印成《如何饲养文化型蜜蜂》出版后获利银两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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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传第六十四上(下)

其明年春,汉复遣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十余万骑,仍再出定襄数百里击匈
奴,得首虏前后万九千余级,而汉亦亡两将军,三千余骑。右将军建得以身脱,
而前将军翕侯赵信兵不利,降匈奴。赵信者,故胡小王,降汉,汉封为翕侯,以
前将军与右将军并军,介独遇单于兵,故尽没。单于既得翕侯,以为自次王,用
其姊妻之,与谋汉。信教单于益北绝幕,以诱罢汉兵,徼极而取之,毋近塞。单
于从之。其明年,胡数万骑入上谷,杀数百人。
明年春,汉使票骑将军去病将万骑出陇西,过焉耆山千余里,得胡首虏八千
余级,得休屠王祭天金人。其夏,票骑将军复与合骑侯数万骑出陇西、北地二千
里,过居延,攻祁连山,得胡首虏三万余级,裨小王以下十余人。是时,匈奴亦
来入代郡、雁门,杀略数百人。汉使博望侯及李将军广出右北平,击匈奴左贤王。
左贤王围李广,广军四千人死者过半,杀虏亦过当。会博望侯军救至,李将军得
脱,尽亡其军。合骑侯后票骑将军期,及博望侯皆当死,赎为庶人。
其秋,单于怒昆邪王、休屠王居西方为汉所杀虏数万人,欲召诛之。昆邪、
休屠王恐,谋降汉,汉使票骑将军迎之。昆邪王杀休屠王,并将其众降汉,凡四
万余人,号十万。于是汉已得昆邪,则陇西、北地、河西益少胡寇,徙关东贫民
处所夺匈奴河南地新秦中以实之,而减北地以西戍卒半。明年春,匈奴入右北平、
定襄各数万骑,杀略千余人。
其明年春,汉谋以为“翕侯信为单于计,居幕北,以为汉兵不能至”。乃粟
马,发十万骑,私负从马凡十四万匹,粮重不与焉。令大将军青、票骑将军去病
中分军,大将军出定襄,票骑将军出代,咸约绝幕击匈奴。单于闻之,远其辎重,
以精兵待于幕北。与汉大将军接战一日,会暮,大风起,汉兵纵左右翼围单于。
单于自度战不能与汉兵,遂独与壮骑数百溃汉围西北遁走。汉兵夜追之不得,行
捕斩首虏凡万九千级,北至窴颜山赵信城而还。
单于之走,其兵往往与汉军相乱而随单于。单于久不与其大众相得,右谷蠡
王以为单于死,乃自立为单于。真单于复得其众,右谷蠡乃去号,复其故位。
票骑之出代二千余里,与左王接战,汉兵得胡首虏凡七万余人,左王将皆遁
走。票骑封于狼居胥山,禅姑衍,临翰海而还。
是后,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汉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
官,吏卒五六万人,稍蚕食,地接匈奴以北。
初,汉两将大出围单于,所杀虏八九万,而汉士物故者亦万数,汉马死者十
余万匹。匈奴虽病,远去,而汉马亦少,无以复往。单于用赵信计,遣使好辞请
和亲。天子下其议,或言和亲,或言遂臣之。丞相长史任敞曰:“匈奴新困,宜
使为外臣,朝请于边。”汉使敞使于单于。单于闻敞计,大怒,留之不遣。先是,
汉亦有所降匈奴使者,单于亦辄留汉使相当。汉方复收士马,会票骑将军去病死,
于是汉久不北击胡。
数岁,伊稚斜单于立十三年死,子乌维立为单于。是岁,元鼎三年也。乌维
单于立,而汉武帝始出巡狩郡县。其后汉方南诛两越,不击匈奴,匈奴亦不入边。
乌维立三年,汉已灭两越,遣故太仆公孙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二千余里,至
浮苴井,从票侯赵破奴万余骑出令居数千里,至匈奴河水,皆不见匈奴一人而还。
是时,天子巡边,亲至朔方,勒兵十八万骑以见武节,而使郭吉风告单于。
既至匈奴,匈奴主客问所使,郭吉卑体好言曰:“吾见单于而口言。”单于见吉,
吉曰:“南越王头已悬于汉北阙下。今单于即能前与汉战,天子自将兵待边;即
不能,亟南面而臣子汉。何但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为?”语卒,单
于大怒,立斩主客见者,而留郭吉不归,迁辱之北海上。而单于终不肯为寇于汉
边,休养士马,习射猎,数使使好辞甘言求和亲。
汉使王乌等窥匈奴。匈奴法,汉使不去节、不以墨黥其面,不得入穹庐。王
乌,北地人,习胡俗,去其节,黥面入庐。单于爱之,阳许曰:“吾为遣其太子
入质于汉,以求和亲。”
汉使杨信使于匈奴。是时,汉东拔濊貉、朝鲜以为郡,而西置酒泉郡以隔绝
胡与羌通之路。又西通月氏、大夏,以翁主妻乌孙王,以分匈奴西方之援。又北
益广田至眩雷为塞,而匈奴终不敢以为言。是岁,翕侯信死,汉用事者以匈奴已
弱,可臣从也。杨信为人刚直屈强,素非贵臣也,单于不亲。欲召入,不肯去节,
乃坐穹庐外见杨信。杨信说单于曰:“即欲和亲,以单于太子为质于汉。”单于
曰:“非故约。故约,汉常遣翁主,给缯絮、食物有品,以和亲,而匈奴亦不复
扰边。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为质,无几矣。”匈奴俗,见汉使非中贵人,其儒
生,以为欲说,折其辞辩;少年,以为欲刺,折其气。每汉兵入匈奴,匈奴辄报
偿。汉留匈奴使,匈奴亦留汉使,必得当乃止。
杨信既归,汉使王乌等如匈奴。匈奴复谄以甘言,欲多得汉财物,绐王乌曰:
“吾欲入汉见天子,面相结为兄弟。”王乌归报汉,汉为单于筑邸于长安。匈奴
曰:“非得汉贵人使,吾不与诚语。”匈奴使其贵人至汉,病,服药欲愈之,不
幸而死。汉使路充国佩二千石印绶使,送其丧,厚币直数千金。单于以为汉杀吾
贵使者,乃留路充国不归。诸所言者,单于特空绐王乌,殊无意入汉、遣太子来
质。于是匈奴数使奇兵侵犯汉边,汉乃拜郭昌为拔胡将军,乃氵足野侯屯朔方以
东,备胡。
乌维单于立十岁死,子詹师庐立,年少,号为皃单于。是岁,元封六年也。
自是后,单于益西北,左方兵直云中,右方兵直酒泉、敦煌。
皃单于立,汉使两使,一人吊单于,一人吊右贤王,欲以乖其国。使者入匈
奴,匈奴悉将致单于。单于怒而悉留汉使。汉使留匈奴者前后十余辈,而匈奴使
来汉,亦辄留之相当。
是岁,汉使贰师将军西伐大宛,而令因杅将军筑受降城。其冬,匈奴大雨
雪,畜多饥寒死,皃单于年少,好杀伐,国中多不安。左大都尉欲杀单于,使人
间告汉曰:“我欲杀单于降汉,汉远,汉即来兵近我,我即发。”初汉闻此言,
故筑受降城。犹以为远。
其明年春,汉使氵足野侯破奴将二万骑出朔方北二千余里,期至浚稽山而还。
氵足野侯既至期,左大都尉欲发而觉,单于诛之,发兵击浞野侯。氵足野侯行捕
首虏数千人。还,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八万骑围之。氵足野侯夜出自求水,
匈奴生得氵足野侯,因急击其军。军吏畏亡将而诛,莫相劝而归,军遂没于匈奴。
单于大喜,遂遣兵攻受降城,不能下,乃侵入边而去。明年,单于欲自攻受降城,
未到,病死。
皃单于立三岁而死。子少,匈奴乃立其季父乌维单于弟右贤王句黎湖为单于。
是岁,太初三年也。
句黎湖单于立,汉使光禄勋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远者千里,筑城障列亭
至卢朐,而使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其旁,使强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
其秋,匈奴大人云中、定襄、五原、朔方,杀略数千人,败数二千石而去,
行坏光禄所筑亭障。又使右贤王入酒泉、张掖,略数千人。会任文击救,尽复失
其所得而去。闻贰师将军破大宛,斩其王还,单于欲遮之,不敢,其冬病死。
句黎湖单于立一岁死,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立为单于。
汉既诛大宛,威震外国,天子意欲遂困胡,乃下诏曰:“高皇帝遗朕平城之
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是岁,太初
四年也。
且鞮侯单于初立,恐汉袭之,尽归汉使之不降者路充国等于汉。单于乃自谓:
“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汉天子,我丈人行。”汉遣中郎将苏武厚币赂遗单于,
单于益骄,礼甚倨,非汉所望也。明年,浞野侯破奴得亡归汉。
其明年,汉使贰师将军将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得首虏万余级而
还。匈奴大围贰师,几不得脱。汉兵物故什六七。汉又使因杅将军出西河,与
强弩都尉会涿邪山,亡所得。使骑都尉李陵将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千余里,与单
于会,合战,陵所杀伤万余人,兵食尽,欲归,单于围陵,陵降匈奴,其兵得脱
归汉者四百人。单于乃贵陵,以其女妻之。
后二岁,汉使贰师将军六万骑、步兵七万,出朔方;强弩都尉路博德将万余
人,与贰师会,游击将军说步兵三万人,出五原;因杅将军敖将骑万,步兵三
万人,出雁门。匈奴闻,悉远其累重于余吾水北,而单于以十万待水南,与贰师
接战。贰师解而引归,与单于连斗十余日,游击亡所得。因杅与左贤王战,不
利,引归。
明年,且鞮侯单于死,立五年,长子左贤王立为狐鹿姑单于。是岁,太始元
年也。
初,且鞮侯两子,长为左贤王,次为左大将,病且死,言立左贤王。左贤王
未至,贵人以为有病,更立左大将为单于。左贤王闻之,不敢进。左大将使人召
左贤王而让位焉。左贤王辞以病,左大将不听,谓曰:“即不幸死,传之于我。”
左贤王许之,遂立为狐鹿姑单于。
狐鹿姑单于立,以左大将为左贤王,数年病死,其子先贤掸不得代,更以为
日逐王。日逐王者,贱于左贤王。单于自以其子为左贤王。单于既立六年,而匈
奴入上谷、五原,杀略吏民。其年,匈奴复入五原、酒泉,杀两部都尉。于是汉
遣贰师将军七万人出五原,御史大夫商丘成将三万余人出西河,重合侯莽通将四
万骑出酒泉千余里。单于闻汉兵大出,悉遣其辎重,徙赵信城北邸郅居水。左贤
王驱其人民度余吾水六七百里,居兜衔山。单于自将精兵左安侯度姑且水。
御史大夫军至追邪径,无所见,还。匈奴使大将与李陵将三万余骑追汉军,
至浚稽山合,转战九日,汉兵陷陈却敌,杀伤虏甚众。至蒲奴水,虏不利,还去。
重合侯军至天山,匈奴使大将偃渠与左右呼知王将二万余骑要汉兵,见汉兵
强,引去。重合侯无所得失。是时,汉恐车师兵遮重合侯,乃遣闿陵侯将兵别围
车师,尽得其王民众而还。
贰师将军将出塞,匈奴使右大都尉与卫律将五千骑要击汉军于夫羊句山狭。
贰师遣属国胡骑二千与战,虏兵坏散,死伤者数百人。汉军乘胜追北,至范夫人
城,匈奴奔走,莫敢距敌。会贰师妻子坐巫蛊收,闻之忧惧。其掾胡亚夫亦避罪
从军,说贰师曰:“夫人室家皆在吏,若还不称意,适与狱会,郅居以北可复得
见乎?”贰师由是狐疑,欲深入要功,遂北至郅居水上。虏已去,贰师遣护军将
二万骑度郅居之水。一日,逢左贤王左大将,将二万骑与汉军合战一日,汉军杀
左大将,虏死伤甚众。军长史与决眭都尉煇渠侯谋曰:“将军怀异心,欲危众求
功,恐必败。”谋共执贰师。贰师闻之,斩长史,引兵还至速邪乌燕然山。单于
知汉军劳倦,自将五万骑遮击贰师,相杀伤甚众。夜堑汉军前,深数尺,从后急
击之,军大乱败,贰师降。单于素知其汉大将贵臣,以女妻之,尊宠在卫律上。
其明年,单于遣使遗汉书云:“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
不为小礼以自烦。今欲与汉闿大关,取汉女为妻,岁给遗我糵酒万石,稷米五千
斛,杂缯万匹,它如故约,则边不相盗矣。”汉遣使者报送其使,单于使左右难
汉使者,曰:“汉,礼义国也。贰师道前太子发兵反,何也?”使者曰:“然。
乃丞相私与太子争斗,太子发兵欲诛丞相,丞相诬之,故诛丞相。此子弄父兵,
罪当笞,小过耳。孰与冒顿单于身杀其父代立,常妻后母,禽兽行也!”单于留
使者,三岁乃得还。
贰师在匈奴岁余,卫律害其宠,会母阏氏病,律饬胡巫言先单于怒,曰:
“胡故时祠兵,常言得贰师以社,今何故不用?”于是收贰师,贰师骂曰:“我
死必灭匈奴!”遂屠贰师以祠。会连雨雪数月,畜产死,人民疫病,谷稼不熟,
单于恐,为贰师立祠室。
自贰师没后,汉新失大将军士卒数万人,不复出兵。三岁,武帝崩。前此者,
汉兵深入穷追二十余年,匈奴孕重惰殰,罢极苦之。自单于以下常有欲和亲计。
后三年,单于欲求和亲,会病死。初,单于有异母弟为左大都尉,贤,国人
乡之,母阏氏恐单于不立子而立左大都尉也,乃私使杀之。左大都尉同母兄怨,
遂不肯复会单于庭。又单于病且死,谓诸贵人:“我子少,不能治国,立弟右谷
蠡王。”及单于死,卫律等与颛渠阏氏谋,匿单于死,诈矫单于令,与贵人饮盟,
更立子左谷蠡王为壶衍鞮单于。是岁,始元二年也。
壶衍鞮单于既立,风谓汉使者,言欲和亲。左贤王、右谷蠡王以不得立怨望,
率其众欲南归汉。恐不能自致,即胁卢屠王,欲与西降乌孙,谋击匈奴。卢屠王
告之,单于使人验问,右谷蠡王不服,反以其罪罪卢屠王,国人皆冤之。于是二
王去居其所,未尝肯会龙城。
后二年秋,匈奴入代,杀都尉。单于年少初立,母阏氏不正,国内乖离,常
恐汉兵袭之。于是卫律为单于谋:“穿井筑城,治楼以藏谷,与秦人守之。汉兵
至,无奈我何。”即穿井数百,伐材数千。或曰胡人不能守城,是遗汉粮也,卫
律于是止,乃更谋归汉使不降者苏武、马宏等。马宏者,前副光禄大夫王忠使西
国,为匈奴所遮,忠战死,马宏生得,亦不肯降。故匈奴归此二人,欲以通善意。
是时,单于立三岁矣。
明年,匈奴发左右部二万骑,为四队,并入边为寇。汉兵追之,斩首获虏九
千人,生得瓯脱王,汉无所失亡。匈奴见瓯脱王在汉,恐以为道击之,即西北远
去,不敢南逐水草,发人民屯瓯脱。明年,复遣九千骑屯受降城以备汉,北桥余
吾,令可度,以备奔走。是时,卫律已死。卫律在时,常言和亲之利,匈奴不信,
及死后,兵数困,国益贫。单于弟左谷蠡王思卫律言,欲和亲而恐汉不听,故不
肯先言,常使左右风汉使者。然其侵盗益希,遇汉使愈厚,欲以渐致和亲,汉亦
羁縻之。其后,左谷蠡王死。明年,单于使犁汙王窥边,言酒泉、张掖兵益弱,
出兵试击,冀可复得其地。时汉先得降者,闻其计,天子诏边警备。后无几,右
贤王、犁汙王四千骑分三队,入日勒、屋兰、番和。张掖太守、属国都尉发兵击,
大破之,得脱者数百人。属国千长义渠王骑士射杀犁汙王,赐黄金二百斤,马二
百匹,因封为犁汙王。属国都尉郭忠封成安侯。自是后,匈奴不敢入张掖。
其明年,匈奴三千余骑入五原,略杀数千人,后数万骑南旁塞猎,行攻塞外
亭障,略取吏民去。是时,汉边郡烽火候望精明,匈奴为边寇者少利,希复犭已
塞。汉复得匈奴降者,言乌桓尝发先单于冢,匈奴怨之,方发二万骑击乌桓。大
将军霍光欲发兵邀击之,以问护军都尉赵充国。充国以为:“乌桓间数犭已塞,
今匈奴击之,于汉便。又匈奴希寇盗,北边幸无事。蛮夷自相攻击,而发兵要之,
招寇生事,非计也。”光更问中郎将范明友,明友言可击。于是拜明友为度辽将
军,将二万骑出辽东。匈奴闻汉兵至,引去。初,光诫朋友:“兵不空出,即后
匈奴,遂击乌桓。”乌桓时新中匈奴兵,明友既后匈奴,因乘乌桓敝,击之,斩
首六千余级,获三王首,还,封为平陵侯。
匈奴由是恐,不能出兵。即使使之乌孙,求欲得汉公主。击乌孙,取车延、
恶师地。乌孙公主上书,下公卿议救,未决。昭帝崩,宣帝即位,乌孙昆弥复上
书言:“连为匈奴所侵削,昆弥愿发国半精兵人马五万匹,尽力击匈奴,唯天子
出兵,哀救公主!”本始二年,汉大发关东轻锐士,选郡国吏三百石伉健习骑射
者,皆从军。遣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四万余骑,出西河;度辽将军范明
友三万余骑,出张掖;前将军韩增三万余骑,出云中;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
三万余骑,出酒泉;云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三万余骑,出五原:凡五将军,
兵十余万骑,出塞各二千余里。及校尉常惠使护发兵乌孙西域,昆弥自将翕侯以
下五万余骑从西方入,与五将军兵凡二十余万众。匈奴闻汉兵大出,老弱奔走,
驱畜产远遁逃,是以五将少所得。
度辽将军出塞千二百余里,至蒲离候水,斩首捕虏七百余级,卤获马、牛、
羊万余。前将军出塞千二百余里,至乌员,斩首捕虏,至候山百余级,卤马、牛、
羊二千余。蒲类将军兵当与乌孙合击匈奴蒲类泽,乌孙先期至而去,汉兵不与相
及。蒲类将军出塞千八百余里,西去候山,斩首捕虏,得单于使者蒲阴王以下三
百余级,卤马、牛、羊七千余。闻虏已引去,皆不至期还。天子蒲其过,宽而不
罪。祁连将军出塞千六百里,至鸡秩山,斩首捕虏十九级,获牛、马、羊百余。
逢汉使匈奴还者冉弘等,言鸡秩山西有虏众,祁连即戒弘,使言无虏,欲还兵。
御史属公孙益寿谏,以为不可,祁连不听,遂引兵还。虎牙将军出塞八百余里,
至丹余吾水上,即止兵不进,斩首捕虏千九百余级,卤马、牛、羊七万余,引兵
还。上以虎牙将军不至期,诈增卤获,而祁连知虏在前,逗留不进,皆下吏自杀。
擢公孙益寿为侍御史。校尉常惠与乌孙兵至右谷蠡庭,获单于父行及嫂、居次、
名王、犁汙都尉、千长、将以下三万九千余级,虏马、牛、羊、驴、骡、橐驼七
十余万。汉封惠为长罗侯。然匈奴民众死伤而去者,及畜产远移死亡不可胜数。
于是匈奴遂衰耗,怨乌孙。
其冬,单于自将万骑击乌孙,颇得老弱,欲还。会天大雨雪,一日深丈余,
人民畜产冻死,还者不能什一。于是丁令乘弱攻其北,乌桓入其东,乌孙击其西。
凡三国所杀数万级,马数万匹,牛、羊甚众。又重以饿死,人民死者什三,畜产
什五,匈奴大虚弱,诸国羁属者皆瓦解,攻盗不能理。其后汉出三千余骑,为三
道,并入匈奴,捕虏得数千人还。匈奴终不敢取当,兹欲乡和亲,而边境少事矣。
壶衍鞮单于立十七年死,弟左贤王立,为虚闾权渠单于。是岁,地节二年也。
虚闾权渠单于立,以右大将女为大阏氏,而黜前单于所幸颛渠阏氏。颛渠阏
氏父左大且渠怨望。是时,匈奴不能为边寇,于是汉罢外城,以休百姓。单于闻
之喜,召贵人谋,欲与汉和亲。左大且渠心害其事,曰:“前汉使来,兵随其后,
今亦效汉发兵,先使使者入。”乃自请与呼卢訾王各将万骑南旁塞猎,相逢俱入。
行未到,会三骑亡降汉,言匈奴欲为寇。于是天子诏发边骑屯要害处,使大将军
军监治众等四人将五千骑,分三队,出塞各数百里,捕得虏各数十人而还。时匈
奴亡其三骑,不敢入,即引去。是岁也,匈奴饥,人民畜产死十六七。又发两屯
各万骑以备汉。其秋,匈奴前所得西嗕居左地者,其君长以下数千人皆驱畜产
行,与瓯脱战,所战杀伤甚众,遂南降汉。
其明年,西域城郭共击匈奴,取车师国,得其王及人众而去。单于复以车师
王昆弟兜莫为车师王,收其余民东徙,不敢居故地。而汉益遣屯士分田车师地以
实之。其明年,匈奴怨诸国共击车师,遣左右大将各万余骑屯田右地,欲以侵迫
乌孙西域。后二岁,匈奴遣左右奥鞬各六千骑,与左大将再击汉之田车师城者,
不能下。其明年,丁令比三岁入盗匈奴,杀略人民数千,驱马畜去。匈奴遣万余
骑往击之,无所得。其明年,单于将十万余骑旁塞猎,欲入边寇。未至,会其民
题除渠堂亡降汉言状,汉以为言兵鹿奚卢侯,而遣后将军赵充国将兵四万余骑屯
缘边九郡备虏。月余,单于病欧血,因不敢入,还去,即罢兵。乃使题王都犁胡
次等入汉,请和亲,未报,会单于死。是岁,神爵二年也。
虚闾权渠单于立九年死。自始立而黜颛渠阏氏,颛渠阏氏即与右贤王私通。
右贤王会龙城而去,颛渠阏氏语以单于病甚,且勿远。后数日,单于死。郝宿王
刑未央使人召诸王,未至,颛渠阏氏与其弟左大且渠都隆奇谋,立右贤王屠耆堂
为握衍朐鞮单于。握衍朐鞮单于者,代父为右贤王,乌维单于耳孙也。
握衍朐鞮单于立,复修和亲,遣弟伊酋若王胜之入汉献见。单于初立,凶恶,
尽杀虚闾权渠时用事贵人刑未央等,而任用颛渠阏氏弟都隆奇,又尽免虚闾权渠
子弟近亲,而自以其子弟代之。虚闾权渠单于子稽侯犭册既不得立,亡归妻父乌
禅幕。乌禅幕者,本乌孙、康居间小国,数见侵暴,率其众数千人降匈奴,狐鹿
姑单于以其弟子日逐王姊妻之,使长其众,居右地。日逐王选贤掸,其父左贤王
当为单于,让狐鹿姑单于,狐鹿姑单于许立之。国人以故颇言日逐王当为单于。
日逐王素与握衍朐鞮单于有隙,即率其众数万骑归汉。汉封日逐王为归德侯。单
于更立其从兄薄胥堂为日逐王。
明年,单于又杀先贤掸两弟。乌禅幕请之,不听,心恚。其后左奥鞬王死,
单于自立其小子为奥鞬王,留庭。奥鞬贵人共立故奥鞬王子为王,与俱东徙。单
于遣右丞相将万骑往击之,失亡数千人,不胜。时单于已立二岁,暴虐杀伐,国
中不附。及太子、左贤王数谗左地贵人,左地贵人皆怨。其明年,乌桓击匈奴东
边姑夕王,颇得人民,单于怒。姑夕王恐,即与乌禅幕及左地贵人共立稽侯犭册
为呼韩邪单于,发左地兵四五万人,西击握衍朐鞮单于,至姑且水北。未战,握
衍朐鞮单于兵败走,使人报其弟右贤王曰:“匈奴共攻我,若肯发兵助我乎?”
右贤王曰:“若不爱人,杀昆弟诸贵人。各自死若处,无来污我。”握衍朐鞮单
于恚,自杀。左大且渠都隆奇亡之右贤王所,其民众尽降呼韩邪单于。是岁,神
爵四年也。握衍朐鞮单于立三年而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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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9:39 | 显示全部楼层

匈奴传第六十四下

呼韩邪单于归庭数月,罢兵使各归故地,乃收其兄呼屠吾斯在民间者立为左
谷蠡王,使人告右贤贵人,欲令杀右贤王。其冬,都隆奇与右贤王共立日逐王薄
胥堂为屠耆单于,发兵数万人东袭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兵败走,屠耆单于还,
以其长子都涂吾西为左谷蠡王,少子姑瞀楼头为右谷蠡王,留居单于庭。
明年秋,屠耆单于使日逐王先贤掸兄右奥鞬王为乌藉都尉各二万骑,屯东方
以备呼韩邪单于。是时,西方呼揭王来与唯犁当户谋,共谗右贤王,言欲自立为
乌藉单于。屠耆单于杀右贤王父子,后知其冤,复杀唯犁当户。于是呼揭王恐,
遂畔去,自立为呼揭单于。右奥鞬王闻之,即自立为车犁单于。乌藉都尉亦自立
为乌藉单于。凡五单于。屠耆单于自将兵东击车犁单于,使都隆奇击乌藉。乌藉、
车犁皆败,西北走,与呼揭单于兵合为四万人。乌藉、呼揭皆去单于号,共并力
尊辅车犁单于。屠耆单于闻之,使左大将、都尉将四万骑分屯东方,以备呼韩邪
单于,自将四万骑西击车犁单于。车犁单于败,西北走,屠耆单于即引西南,留
闟敦地。
其明年,呼韩邪单于遣其弟右谷蠡王等西袭屠耆单于屯兵,杀略万余人。屠
耆单于闻之,即自将六万骑击呼韩邪单于,行千里,未至嗕姑地,逢呼韩邪单
于兵可四万人,合战。屠耆单于兵败,自杀。都隆奇乃与屠耆少子右谷蠡王姑瞀
楼头亡归汉,车犁单于东降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左大将乌厉屈与父呼速累乌
厉温敦皆见匈奴乱,率其众数万人南降汉。封乌厉屈为新城侯,乌厉温敦为义阳
侯。是时,李陵子复立乌藉都尉为单于,呼韩邪单于捕斩之,遂复都单于庭,然
众裁数万人。屠耆单于从弟休旬王将所主五六百骑,击杀左大且渠,并其兵,至
右地,自立为闰振单于,在西边。其后,呼韩邪单于兄左贤王呼屠吾斯亦自立为
郅支骨都侯单于,在东边。其后二年,闰振单于率其众东击郅支单于。郅支单于
与战,杀之,并其兵,遂进攻呼韩邪。呼韩邪破,其兵走,郅支都单于庭。
呼韩邪之败也,左伊秩訾王为呼韩邪计,劝令称臣入朝事汉,从汉求助,如
此匈奴乃定。呼韩邪议问诸大臣,皆曰:“不可。匈奴之俗,本上气力而下服役,
以马上战斗为国,故有威名于百蛮。战死,壮士所有也。今兄弟争国,不在兄则
在弟,虽死犹有威名,子孙常长诸国。汉虽强,犹不能兼并匈奴,奈何乱先古之
制,臣事于汉,卑辱先单于,为诸国所笑!虽如是而安,何以复长百蛮!”左伊
秩訾曰:“不然。强弱有时,今汉方盛,乌孙城郭诸国皆为臣妾。自且鞮侯单于
以来,匈奴日削,不能取复,虽屈强于此,未尝一日安也。今事汉则安存,不事
则危亡,计何以过此!”诸大人相难久之。呼韩邪从其计,引众南近塞,遣子右
贤王铢娄渠堂入侍。郅支单于亦遣子右大将驹于利受入侍。是岁,甘露元年也。
明年,呼韩邪单于款五原塞,愿朝三年正月。汉遣车骑都尉韩昌迎,发过所
七郡郡二千骑,为陈道上。单于正月朝天子于甘泉宫,汉宠际殊礼,位在诸侯王
上,赞谒称臣而不名。赐以冠带衣裳、黄金玺戾绶、玉具剑、佩刀、弓一张、矢
四发、棨戟十、安车一乘、鞍勒一县、马十五匹、黄金二十斤、钱二十万、衣被
七十七袭、锦绣绮縠杂帛八千匹、絮六千斤。礼毕,使使者道单于先行,宿长平。
上自甘泉宿池阳宫。上登长平,诏单于毋谒,其左右当户之群臣皆得列观,及诸
蛮夷君长王侯数万,咸迎于渭桥下,夹道陈。上登渭桥,咸称万岁。单于就邸,
留月余,遣归国。单于自请愿留居光禄塞下,有急保汉受降城。汉遣长乐卫尉高
昌侯董忠、车骑都尉韩昌将骑万六千,又发边郡士马以千数,送单于出朔方鸡鹿
塞。诏忠等留卫单于,助诛不服,又转边谷米糒,前后三万四千斛,给赡其食。
是岁,郅支单于亦遣使奉献,汉遇之甚厚。
明年,两单于俱遣使朝献,汉待呼韩邪使有加。明年,呼韩邪单于复入朝,
礼赐如初,加衣百一十袭,锦帛九千匹,絮八千斤。以有屯兵,故不复发骑为送。
始,郅支单于以为呼韩邪降汉,兵弱不能复自还,即引其众西,欲攻定右地。
又屠耆单于小弟本侍呼韩邪,亦亡之右地,收两兄余兵得数千人,自立为伊利目
单于,道逢郅支,合战,郅支杀之,并其兵五万余人。闻汉出兵、谷助呼韩邪,
即遂留居右地。自度力不能定匈奴,乃益西近乌孙,欲与并力,遣使见小昆弥乌
就屠。乌就屠见呼韩邪为汉所拥,郅支亡虏,欲攻之以称汉,乃杀郅支使,持头
送都护在所,发八千骑迎郅支。郅支见乌孙兵多,其使又不反,勒兵逢击乌孙,
破之。因北击乌揭,乌揭降。发其兵西破坚昆,北降丁令,并三国。数遣兵击乌
孙,常胜之。坚昆东去单于庭七千里,南去车师五千里,郅支留都之。
元帝初即位,呼韩邪单于复上书,言民众困乏。汉诏云中、五原郡转谷二万
斛以给焉。郅支单于自以道远,又怨汉拥护呼韩邪,遣使上书求侍子。汉遣谷吉
送之,郅支杀吉。汉不知吉音问,而匈奴降者言闻瓯脱皆杀之。呼韩邪单于使来,
汉辄簿责之甚急。明年,汉遣车骑都尉韩昌、光禄大夫张猛送呼韩邪单于侍子,
求问吉等,因赦其罪,勿令自疑。昌、猛见单于民众益盛,塞下禽兽尽,单于足
以自卫,不畏郅支。闻其大臣多劝单于北归者,恐北去后难约束,昌、猛即与为
盟约曰:“自今以来,汉与匈奴合为一家,世世毋得相诈相攻。有窃盗者,相报,
行其诛,偿其物;有寇,发兵相助。汉与匈奴敢先背约者,受天不祥。令其世世
子孙尽如盟。”昌、猛与单于及大臣俱登匈奴诺水东山,刑白马,单于以径路刀
金留犁挠酒,以老上单于所破月氏王头为饮器者共饮血盟。昌、猛还奏事,公卿
议者以为:“单于保塞为藩,虽欲北去,犹不能为危害。昌、猛擅以汉国世世子
孙与夷狄诅盟,令单于得以恶言上告于天,羞国家,伤威重,不可得行。宜遣使
往告祠天,与解盟。昌、猛奉使无状,罪至不道。”上薄其过,有诏昌、猛以赎
论,勿解盟。其后呼韩邪竟北归庭,人众稍稍归之,国中遂定。
郅支既杀使者,自知负汉,又闻呼韩邪益强,恐见袭击,欲远去。会康居王
数为乌孙所困,与诸翕侯计,以为匈奴大国,乌孙素服属之,今郅支单于困厄在
外,可迎置东边,使合兵取乌孙以立之,长无匈奴忧矣。即使使至坚昆通语郅支。
郅支素恐,又怨乌孙,闻康居计,大说,遂与相结,引兵而西。康居亦遣贵人,
橐它驴马数千匹,迎郅支。郅支人众中寒道死,余财三千人到康居。其后,都护
甘延寿与副陈汤发兵即康居诛斩郅支,语在《延寿、汤传》。
郅支既诛,呼韩邪单于且喜且惧,上书言曰:“常愿谒见天子,诚以郅支在
西方,恐其与乌孙俱来击臣,以故未得至汉。今郅支已伏诛,愿入朝见。”竟宁
元年,单于复入朝,礼赐如初,加衣服锦帛絮,皆倍于黄龙时。单于自言愿婿汉
氏以自亲。元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墙字昭君赐单于。单于欢喜,上书愿保塞上谷以
西至敦煌,传之无穷,请罢边备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天子令下有司议,议者
皆以为便。郎中侯应习边事,以为不可许。上问状,应曰:
周、秦以来,匈奴暴桀,寇侵边境,汉兴,尤被其害。臣闻北边塞至辽东,
外有阴山,东西千余里,草木茂盛,多禽兽,本冒顿单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
来出为寇,是其苑囿也。至孝武世,出师征伐,斥夺此地,攘之于幕北。建塞徼,
起亭隧,筑外城,设屯戍以守之,然后边境得用少安。幕北地乎,少草木,多大
沙,匈奴来寇,少所蔽隐,从塞以南,径深山谷,往来差难。边长老言匈奴失阴
山之后,过之未尝不哭也。如罢备塞戍卒,示夷狄之大利,不可一也。今圣德广
被,天覆匈奴,匈奴得蒙全活之恩,稽首来臣。夫夷狄之情,困则卑顺,强则骄
逆,天性然也。前以罢外城,省亭隧,今裁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古者安不忘危,
不可复罢,二也。中国有礼义之教、刑罚之诛,愚民犹尚犯禁,又况单于,能必
其众不犯约哉!三也。自中国尚建关梁以制诸侯,所以绝臣下之凯欲也。设塞徼,
置屯戍,非独为匈奴而已,亦为诸属国降民,本故匈奴之人,恐其思旧逃亡,四
也。近西羌保塞,与汉人交通,吏民贪利,侵盗其畜产、妻子,以此怨恨,起而
背畔,世世不绝。今罢乘塞,则生嫚易分争之渐,五也。往者从军多没不还者,
子孙贫困,一旦亡出,从其亲威,六也。又边人奴婢愁苦,欲亡者多,曰“闻匈
奴中乐,无奈候望急何!”然时有亡出塞者,七也。盗贼桀黠,群辈犯法,如其
窘急,亡走北出,则不可制,八也。起塞以来百有余年,非皆以土垣也,或因山
岩石,木柴僵落,溪谷水门,稍稍平之,卒徒筑治,功费久远,不可胜计。臣恐
议者不深虑其终始,欲以一切省徭戍,十年之外,百岁之内,卒有它变,障塞破
坏,亭隧灭绝,当更发屯缮治,累世之功不可卒复,九也。如罢戍卒、省候望,
单于自以保塞守御,必深德汉,请求无已。小失其意,则不可测。开夷狄之隙,
亏中国之固,十也。非所以永持至安,威制百蛮之长策也。
对奏,天子有诏:“勿议罢边塞事。”使车骑将军口谕单于曰:“单于上书
愿罢北边吏士屯戍,子孙世世保塞。单于乡慕礼义,所以为民计者甚厚,此长久
之策也,朕甚嘉之。中国四方皆有关梁障塞,非独以备塞外也,亦以防中国奸邪
放纵,出为寇害,故明法度以专众心也。敬谕单于之意,朕无疑焉。为单于怪其
不罢,故使大司马车骑将军嘉晓单于。”单于谢曰:“愚不知大计,天子幸使大
臣告语,甚厚!”
初,左伊秩訾为呼韩邪画计归汉,竟以安定。其后或谗伊秩訾自伐其功,常
鞅鞅,呼韩邪疑之。左伊秩訾惧诛,将其众千余人降汉,汉以为关内侯,食邑三
百户,令佩其王印绶。及竟宁中,呼韩邪来朝,与伊穆訾相见,谢曰:“王为我
计甚厚,令匈奴至今安宁,王之力也,德岂可忘!我失王意,使王去不复顾留,
皆我过也。今欲白天子,请王归庭。”伊秩訾曰:“单于赖天命,自归于汉,得
以安宁,单于神灵,天子之晁也,我安得力!既已降汉,又复归匈奴,是两心也。
愿为单于侍使于汉,不敢听命。”单于固请不能得而归。
王昭君号宁胡阏氏,生一男伊屠智牙师,为右日逐王。呼韩邪立二十八年,
建始二年死。始,呼韩邪嬖左伊秩訾兄呼衍王女二人。长女颛渠阏氏,生二子,
长曰且莫车,次曰囊知牙斯。少女为大阏氏,生四子,长曰雕陶莫皋,次曰且糜
胥,皆长于且莫车,少子咸、乐二人,皆小子囊知牙斯。又它阏氏子十余人。颛
渠阏氏贵,且莫车爱。呼韩邪病且死,欲立且莫车,其母颛渠阏氏曰:“匈奴乱
十余年,不绝如发,赖蒙汉力,故得复安。今平定未久,人民创艾战斗,且莫车
年少,百姓未附,恐复危国。我与大阏氏一家共子,不如立雕陶莫皋。”大阏氏
曰:“且莫车虽少,大臣共持国事,今舍贵立贱,后世必乱。”单于卒从颛渠阏
氏计,立雕陶莫皋,约令传国与弟。呼韩邪死,雕陶莫皋立,为复株累若鞮单于。
复株累若鞮单于立,遣子右致卢儿王醯谐屠奴侯入侍,以且糜胥为左贤王,
且莫车为左谷蠡王,囊知牙斯为右贤王。复株累单于复妻王昭君,生二女,长女
云为须卜居次,小女为当于居次。
河平元年,单于遣右皋林王伊邪莫演等奉献朝正月。既罢,遣使者送至蒲反。
伊邪莫演言:“欲降,即不受我,我自杀,终不敢还归。”使者以闻,下公卿议。
议者或言宜如故事,受其降。光禄大夫谷永、议郎杜钦以为:“汉兴,匈奴数为
边害,故设金爵之赏以待降者。今单于诎体称臣,列为北藩,遣使朝贺,无有二
心,汉家接之,宜异于往时。今既享单于聘贡之质,而更受其逋逃之臣,是贪一
夫之得而失一国之心,拥有罪之臣而绝慕义之君也。假令单于初立,欲委身中国,
未知利害,私使伊邪莫演诈降以卜吉凶,受之亏德沮善,令单于自疏,不亲边吏;
或者设为反间,欲因而生隙,受之适合其策,使得归曲而直责。此诚边境安危之
原,师旅动静之首,不可不详也。不如勿受,以昭日月之信,抑诈谖之谋,怀附
亲之心,便。”对奏,天子从之。遣中郎将王舜往问降状。伊邪莫演曰:“我病
狂妄言耳。”遣去。归到,官位如故,不肯令见汉使。
明年,单于上书愿朝。河平四年正月,遂入朝,加赐锦绣缯帛二万匹,絮二
万斤,它如竟宁时。
复株累单于立十岁,鸿嘉元年死。弟且糜胥立,为搜谐若鞮单于。
搜谐单于立,遣子左祝都韩王朐留斯侯入侍,以且莫车为左贤王。搜谐单于
立八岁。元延元年,为朝二年发行,未入塞,病死。弟且莫车立,为车牙若鞮单
于。
车牙单于立,遣子右於涂仇掸王乌夷当入侍,以囊知牙斯为左贤王。车牙单
于立四岁,绥和元年死。弟囊知牙斯立,为乌珠留若鞮单于。
乌珠留单于立,以第二阏氏子乐为左贤王,以第五阏氏子舆为右贤王,遣子
右股奴王乌鞮牙斯入侍。汉遣中郎将夏侯藩、副校尉韩容使匈奴。时帝舅大司马
票骑将军王根领尚书事,或说根曰:“匈奴有斗入汉地,直张掖郡,生奇材木,
箭竿就羽,如得之,于边甚饶,国家有广地之卖,将军显功,垂于无穷。”根为
上言其利,上直欲从单于求之,为有不得,伤命损威。根即但以上指晓藩,令从
藩所说而求之。藩至匈奴,以语次说单于曰:“窃见匈奴斗入汉地,直张掖郡。
汉三都尉居塞上,士卒数百人塞苦,候望久劳。单于宜上书献此地,直断阏之,
省两都尉士卒数百人,以复天子厚恩,其报必大。”单于曰:“此天子诏语邪,
将从使者所求也?”藩曰:“诏指也,然藩亦为单于画善计耳。”单于曰:“孝
宣、孝元皇帝哀怜父呼韩邪单于,从长城以北匈奴有之。此温偶駼王所居地也,
未晓其形状所生,请遣使问之。”藩、容归汉。后复使匈奴,至则求地。单于曰:
“父兄传五世,汉不求此地,至知独求,何也?已问温偶駼王,匈奴西边诸侯
作穹庐及车,皆仰此山材木,且先父地,不敢失也。”藩还,迁为太原太守。单
于遣使上书,以藩求地状闻。诏报单于曰:“藩擅称诏从单于求地,法当死,更
大赦二,今徙藩为济南太守,不令当匈奴。”明年,侍子死,归葬。复遣子左於
駼仇掸王稽留昆入侍。
至哀帝建平二年,乌孙庶子卑援疐翕侯人众入匈奴西界,寇盗牛畜,颇杀其
民。单于闻之,遣左大当户乌夷泠将五千骑击乌孙,杀数百八,略千余人,驱牛
畜去。卑援疐恐,遣子趋逯为质匈奴。单于受,以状闻。汉遣中郎将丁野林、副
校尉公乘音使匈奴,责让单于,告令还归卑援疐质子。单于受诏,遣归。
建平四年,单于上书愿朝五年。时哀帝被疾,或言匈奴从上游来厌人,自黄
龙、竟宁时,单于朝中国辄有大故。上由是难之,以问公卿,亦以为虚费府帑,
可且勿许。单于使辞去,未发,黄门郎扬雄上书谏曰:
臣闻《六经》之治,贵于未乱;兵家之胜,贵于未战。二者皆微,然而大事
之本,不可不察也。今单于上书求朝,国家不许而辞之,臣愚以为汉与匈奴从此
隙矣。本北地之狄,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制,其不可使隙甚明。臣不敢远
称,请引秦以来明之。
以秦始皇之强,蒙恬之威,带甲四十余万,然不敢窥西河,乃筑长城以界之。
会汉初兴,以高祖之威灵,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士或七日不食。时奇谲之士石画
之臣甚众,卒其所以脱者,世莫得而言也。又高皇后尝忿匈奴,群臣庭议,樊哙
请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季布曰:“哙可斩也,妄阿顺指!”于是大臣权书遗之,
然后匈奴之结解,中国之忧平。及孝文时,匈奴侵暴北边,候骑至雍甘泉,京师
大骇,发三将军屯细柳、棘门、霸上以备之,数月乃罢。孝武即位,设马邑之权,
欲诱匈奴,使韩安国将三十万众徼于便地,匈奴觉之而去,徒费财劳师,一虏不
可得见,况单于之面乎!其后深惟社稷之计,规恢万载之策,乃大兴师数十万,
使卫青、霍去病操兵,前后十余年。于是浮西河,绝大幕,破寘颜,袭王庭,穷
极其地,追奔逐北,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以临翰海,虏名王贵人以百数。自
是之后,匈奴震怖,益求和亲,然而未肯称臣也。
且夫前世岂乐倾无量之费,役无罪之人,快心于狼望之北哉?以为不一劳者
不久佚,不暂费者不永宁,是以忍百万之师以摧饿虎之喙,运府库之财填卢山之
壑而不悔也。至本始之初,匈奴有桀心,欲掠乌孙,侵公主,乃发五将之师十五
万骑猎其南,而长罗侯以乌孙五万骑震其西,皆至质而还。时鲜有所获,徒奋扬
威武,明汉兵若雷风耳。虽空行空反,尚诛两将军。故北狄不服,中国未得高枕
安寝也。逮至元康、神爵之间,大化神明,鸿恩溥洽,而匈奴内乱,五单于争立,
日逐、呼韩邪携国归化,扶伏称臣,然尚羁縻之,计不颛制。自此之后,欲朝者
不距,不欲者不强。何者?外国天性忿鸷,形容魁健,负力怙气,难化以善,易
隶以恶,其强难诎,其和难得。故未服之时,劳师远攻,倾国殚货,伏尸流血,
破坚拔敌,如彼之难也;既服之后,尉荐抚循,交接赂遗,威仪俯仰,如此之备
也。往时尝屠大宛之城,蹈乌桓之垒,探姑缯之壁,藉荡姐之场,艾朝鲜之旃,
拔两越之旗,近不过旬月之役,远不离二时之劳,固已犁其庭,扫其闾,郡县而
置之,云彻席卷,后无余灾。唯北狄为不然,真中国之坚敌也。三垂比之悬矣,
前世重之慈甚,未易可轻也。
今单于归义,怀款诚之心,欲离其庭,陈见于前,此乃上世之遗策,神灵之
所想望,国家虽费,不得已者也。奈何距以来厌之辞,疏以无日之期,消往昔之
恩,开将来之隙!夫款而隙之,使有恨心,负前言,缘往辞,归怨于汉,因以自
绝,终无北面之心,威之不可,谕之不能,焉得不为大忧乎!夫明者视于无形,
聪者听于无声,诚先于未然,即蒙恬、樊哙不复施,棘门、细柳不复备,马邑之
策安所设,卫、霍之功何得用,五将之威安所震?不然,一有隙之后,虽智者劳
心于内,辩者毂击于外,犹不若未然之时也。且往者图西域,制车师,置城郭都
护三十六国,费岁以大万计者,岂为康居、乌孙能逾白龙堆而寇西边哉?乃以制
匈奴也。夫百年劳之,一日失之,费十而爱一,臣窃为国不安也。唯陛下少留意
于未乱未战,以遏边萌之祸。
书奏,天子寤焉,召还匈奴使者,更报单于书而许之。赐雄帛五十匹,黄金
十斤。单于未发,会病,复遣使愿朝明年。故事,单于朝,从名王以下及从者二
百余人。单于又上书言:“蒙天子神灵,人民盛壮,愿从五百人入朝,以明天子
盛德。”上皆许之。
元寿二年,单于来朝,上以太岁厌胜所在,舍之上林苑蒲陶宫。告之以加敬
于单于,单于知之。加赐衣三百七十袭,锦绣缯帛三万匹,絮三万斤,它如河平
时。既罢,遣中郎将韩况送单于。单于出塞,到休屯井,北度车田卢水,道里回
远。况等乏食,单于乃给其粮,失期不还五十余日。
初,上遣稽留昆随单于去,到国,复遣稽留昆同母兄右大且方与妇入待。还
归,复遣且方同母兄左日逐王都与妇人侍。是时,汉平帝幼,太皇太后称制,新
都侯王莽秉政,欲说太后以威德至盛异于前,乃风单于令遣王昭君女须卜居次云
入侍太后,所以常赐之甚厚。
会西域车师后王姑句、去胡来王唐兜皆怨恨都护校尉,将妻子人民亡降匈奴,
语在《西域传》。单于受置左谷蠡地,遣使上书言状曰:“臣谨已受。”诏遣中
郎将韩隆、王昌、副校尉甄阜、侍中谒者帛敞、长水校尉王歙使匈奴,告单于曰:
“西域内属,不当得受,今遣之。”单于曰:“孝宣、孝元皇帝哀怜,为作约束,
自长城以南天子有之,长城以北单于有之。有犯塞,辄以状闻;有降者,不得受。
臣知父呼韩邪单于蒙无量之恩,死遗言曰:‘有从中国来降者,勿受,辄送至塞,
以报天子厚恩。’此外国也,得受之。”使者曰:“匈奴骨肉相攻,国几绝,蒙
中国大恩,危亡复续,妻子完安,累世相继,宜有以报厚恩。”单于叩头谢罪,
执二虏还付使者。诏使中郎将王萌待西域恶都奴界上逆受。单于遣使送到国,因
请其罪。使者以闻,有诏不听,会西域诸国王斩以示之。乃造设四条:中国人亡
入匈奴者,乌孙亡降匈奴者,西域诸国佩中国印绶降匈奴者,乌桓降匈奴者,皆
不得受。遣中郎将王骏、王昌、副校尉甄阜、王寻使匈奴,班四条与单于,杂函
封,付单于,令奉行,因收故宣帝所为约束封函还。时,莽奏令中国不得有二名,
因使使者以风单于,宜上书慕化,为一名,汉必加厚赏。单于从之,上书言:
“幸得备藩臣,窍乐太平圣制,臣故名囊知牙斯,今谨更名曰知。”莽大说,白
太后,遣使者答谕,厚赏赐焉。
汉既班四条,后护乌桓使者告乌桓民,毋得复与匈奴皮布税。匈奴以故事遣
使者责乌桓税,匈奴人民妇女欲贾贩者皆随往焉。乌桓距曰:“奉天子诏条,不
当予匈奴税。”匈奴使怒,收乌桓酋豪,缚到悬之。酋豪昆弟怒,共杀匈奴使及
其官属,收略妇女马牛。单于闻之,遣使发左贤王兵入乌桓责杀使者,因攻击之。
乌桓分散,或走上山,或东保塞。匈奴颇杀人民,驱妇女弱小且千人去,置左地,
告乌桓曰:“持马畜皮布来赎之。”乌桓见略者亲属二千余人持财畜往赎,匈奴
受,留不遣。
王莽之篡位也,建国元年,遣五威将王骏率甄阜、王飒、陈饶、帛敞、丁业
六人,多赍金帛,重遗单于,谕晓以受命代汉状,因易单于故印。故印文曰“匈
奴单于玺”,莽更曰“新匈奴单于章”。将率既至,授单于印绂,诏令上故印拔。
单于再拜受诏。译前,欲解取故印绂,单于举掖授之。左姑夕侯苏从旁谓单于曰:
“未见新印文,宜且勿与。”单于止,不肯与。请使者坐穹庐,单于欲前为寿。
五威将曰:“故印绂当以时上。”单于曰:“诺。”复举掖授译。苏复曰:“未
见印文,且勿与。”单于曰:“印文何由变更!”遂解故印绂奉上,将率受。著
新绂,不解视印,饮食至夜乃罢。右率陈饶谓诸将率曰:“乡者姑夕侯疑印文,
几令单于不与人。如令视印,见其变改,必求故印,此非辞说所能距也。既得而
复失之,辱命莫大焉。不如椎破故印,以绝祸根。”将率犹与,莫有应者。饶,
燕士,果悍,即引斧椎坏之。明日,单于果遣右骨都侯当白将率曰:“汉赐单于
印,言‘玺’,不言‘章’,又无‘汉’字。诸王已下乃有‘汉’,言‘章’。
今即去‘玺’加‘新’,与臣下无别。愿得故印。”将率示以故印,谓曰:“新
室顺天制作,故印随将率所自为破坏。单于宜承天命,奉新室之制。”当还白,
单于知已无可奈何,又多得赂遗,即遣弟右贤王舆奉马牛随将率入谢,因上书求
故印。
将率还到左犁汗王咸所居地,见乌桓民多,以问咸。咸具言状,将率曰:
“前封四条,不得受乌桓降者,亟还之。”咸阳:“请密与单于相闻,得语,归
之。”单于使咸报曰:“当从塞内还之邪,从塞外还之邪?”将率不敢颛决,以
闻。诏报,从塞外还之。
单于始用夏侯藩求地有距汉语,后以求税乌桓不得,因寇略其人民,衅由是
生,重以印文改易,故怨恨。乃遣右大且渠蒲呼卢訾等十余人将兵众万骑,以护
送乌桓为名,勒兵朔方塞下。朔方太守以闻。
明年,西域车师后王须置离谋降匈奴,都护但钦诛斩之。置离兄狐兰支将人
众二千余人,驱畜产,举国亡降匈奴,单于受之。狐兰支与匈奴共入寇,击车师,
杀后成长,伤都护司马,复还入匈奴。
时,戊己校尉史陈良、终带、司马丞韩玄、右曲候任商等见西域颇背叛,闻
匈奴欲大侵,恐并死,即谋劫略吏卒数百人,共杀戊己校尉刀护,遣人与匈奴南
犁汗王南将军相闻。匈奴南将军二千骑入西域迎良等,良等尽胁略戊己校尉吏士
男女二千余人入匈奴。玄、商留南将军所,良、带径至单于庭,人众别置零吾水
上田居。单于号良、带曰乌桓都将军,留居单于所,数呼与饮食。西域都护但钦
上书言匈奴南将军右伊秩訾将人众冠击诸国。莽于是大分匈奴为十五单于,遣中
郎将蔺苞、副校尉戴级将兵万骑,多赍珍宝至云中塞下,招诱呼韩邪单于诸子,
欲以次拜之。使译出塞诱呼右犁汗王咸、咸子登、助三人,至则胁拜咸为孝单于,
赐安车鼓车各一,黄金千手,杂缯千匹,戏戟十;拜助为顺单于,赐黄金五百斤;
传送助、登长安。莽封苞为宣威公,拜为虎牙将军;封级为扬威公,拜为虎贲将
军。单于闻之,怒曰:“先单于受汉宣帝恩,不可负他。今天子非宣帝子孙,何
以得立?”遣左骨都侯、右伊秩訾王呼卢訾及左贤王乐将兵入云中益寿塞,大杀
吏民。是岁,建国三年也。
是后,单于历告左右部都尉、诸边王,入塞寇盗,大辈万余,中辈数千,少
者数百,杀雁门、朔方太守、都尉,略吏民畜产不可胜数,缘边虚耗。莽新即位,
怙府库之富欲立威,乃拜十二部将率,发郡国勇士,武库精兵,各有所屯守,转
委输于边。议满三十万众,贲三百日粮,同时十道并出,穷追匈奴,内之于丁令,
因分其地,立呼韩邪十五子。
莽将严尤谏曰:
臣闻匈奴为害,所从来久矣,未闻上世有必征之者也。后世三家周、秦、汉
征之,然皆未有得上策者也。周得中策,汉得下策,秦无策焉。当周宣王时,猃
允内侵,至于泾阳,命将征之,尽境而还。其视戎狄之侵,譬犹蚊虻之螫,驱之
而已。故天下称明,是为中策。汉武帝选将练兵,约贲轻粮,深入远戍,虽有克
获之功,胡辄报之,兵连祸结三十余年,中国罢耗,匈奴亦创艾,而天下称武,
是为下策。秦始皇不忍小耻而轻民力,筑长城之固,延袤万里,转输之行,起于
负海,疆境既完,中国内竭,以丧社稷,是为无策。今天下遭阳九之厄,比年饥
馑,西北边犹甚。发三十万众,具三百日粮,东援海代,南取江淮,然后乃备。
计其道里,一年尚未集合,兵先至者聚居暴露,师老械弊,势不可用,此一难也。
边既空虚,不能奉军粮,内调郡国,不相及属,此二难也。计一人三百日食,用
糒十八斛,非牛力不能胜;牛又当自赍食,加二十斛,重矣。胡地沙卤,多乏水
草,以往事揆之,军出未满百日,牛必物故且尽,余粮尚多,人不能负,此三难
也。胡地秋冬甚寒,春夏甚风,多赍釜鍑薪炭,重不可胜,食糒饮水,以历四
时,师有疾疫之忧,是故前世伐胡,不过百日,非不欲久,势力不能,此四难也。
辎重自随,则轻锐者少,不得疾行,虏徐遁逃,势不能及,幸而逢虏,又累辎重,
如遇险阻,衔尾相随,虏要遮前后,危殆不测,此五难也。大用民力,功不可必
立,臣伏忧之。今既发兵,宜纵先至者,令臣尤等深入霆击,且以创艾胡虏。
莽不听尤言,转兵谷如故,天下骚动。
咸既受莽孝单于之号,驰出塞归庭,具以见胁状白单于。单于更以为于粟置
支侯,匈侯贱官也。后助病死,莽以登代助为顺单于。
厌难将军陈钦、震狄将军王巡屯云中葛邪塞。是时,匈奴数为边寇,杀将率
吏士,略人民,驱畜产去甚众。捕得虏生口验问,皆曰孝单于咸子角数为寇。两
将以闻。四年,莽会诸蛮夷,斩咸子登于长安市。
初,北边自宣帝以来,数世不见烟火之警,人民炽盛,牛马布野。及莽挠乱
匈奴,与之构难,边民死亡系获,又十二部兵久屯而不出,吏士罢弊,数年之间,
北边虚空,野有暴骨矣。
乌珠留单于立二十一岁,建国五年死。匈奴用事大臣右骨都侯须卜当,即王
昭君女伊墨居次云之婿也。云常欲与中国和亲,又素与咸厚善,见咸前后为莽所
拜,故遂越舆而立咸为乌累若鞮单于。
乌累单于咸立,以弟舆为左谷蠡王。乌珠留单于子苏屠胡本为左贤王,以弟
屠耆阏氏子卢浑为右贤王。乌珠留单于在时,左贤王数死,以为其号不祥,更易
命左贤王曰“护于”。护于之尊最贵,次当为单于,故乌珠留单于授其长子以为
护于,欲传以国。咸怨乌珠留单于贬贱己号,不欲传国,及立,贬护于为左屠耆
王。云、当遂劝咸和亲。
天凤元年,云、当遣人之西河虏猛制虏塞下,告塞吏曰欲见和亲侯。和亲侯
王歙者,王昭君兄子也。中部都尉以闻。莽遣歙、歙弟骑都尉展德侯飒使匈奴,
贺单于初立,赐黄金衣被缯帛,绐言侍子登在,因购求陈良、终带等。单于尽收
四人及手杀校尉刀护贼芝音妻子以下二十七人,皆械槛付使者,遣厨唯姑夕王富
等四十人送歙、飒。莽作焚如之刑,烧杀陈良等,罢诸将率屯兵,但置游击都尉。
单于贪莽赂遗,帮外不失汉故事,然内利寇掠。又使还,知子登前死,怨恨,寇
虏从左地入,不绝。使者问单于,辄曰:“乌桓与匈奴无状黠民共为寇入塞,譬
如中国有盗贼耳!咸初立持国,威信尚浅,尽力禁止,不敢有二心。”
天凤二年五月,莽复遣歙与五威将王咸率伏黯、丁业等六人,使送右厨唯姑
夕王,因奉归前所斩侍子登及诸贵人从者丧,皆载以常车。至塞下,单于遣云、
当子男大且渠奢等至塞迎。咸等至,多遗单于金珍,因谕说改其号,号匈奴曰
“恭奴”,单于曰“善于”,赐印绶。封骨都侯当为后安公,当子男奢为后安侯。
单于贪莽金币,故曲听之,然寇盗如故。咸、歙又以陈良等购金付云、当,令自
差与之。十二月,还入塞,莽大喜,赐歙钱二百万,悉封黯等。
单于咸立五岁,天凤五年死,弟左贤王舆立,为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单于。匈
奴谓孝曰“若鞮自呼韩邪后,与汉亲密,见汉谥帝为“孝”,慕之,故皆为“若
鞮”。
呼都而尸单于舆既立,贪利赏赐,遣大且渠奢与云女弟当于居次子醯椟王俱
奉献至长安。莽遣和亲侯歙与奢等俱至制虏塞下,与云、当会,因以兵迫胁,将
至长安。云、当小男从塞下得脱,归匈奴。当至长安,莽拜为须卜单于,欲出大
兵以辅立之。兵调度亦不合,而匈奴愈怒,并入北边,北边由是坏败。会当病死,
莽以其庶女陆逮任妻后安公奢,所以尊宠之甚厚,终为欲出兵立之者。会汉兵诛
莽,云、奢亦死。
更始二年冬,汉遗中郎将归德侯飒、大司马护军陈遵使匈奴,授单于汉旧制
玺绶,王侯以下印绶,因送云、当余亲属贵人从者。单于舆骄,谓遵、飒曰:
“匈奴本与汉为兄弟,匈奴中乱,孝宣皇帝辅立呼韩邪单于,故称臣以尊汉。今
汉亦大乱,为王莽所篡,匈奴亦出兵击莽,空其边境,令天下骚动思汉,莽卒以
败而汉复兴,亦我力也,当复尊我!”遵与相牚距,单于终持此言。其明年夏,
还。会赤眉入长安,更始败。
赞曰:《书》戒“蛮夷猾夏”,《诗》称“戎狄是膺”,《春秋》“有道守
在四夷”,久矣,夷狄之为患也!故自汉兴,忠言嘉谋之臣曷尝不运筹策相与争
于庙堂之上乎?高祖时则刘敬,吕后时樊哙、季布,孝文时贾谊、朝错,李武时
王恢、韩安国、朱买臣、公孙弘、董仲舒,人持所见,各有同异,然总其要,归
两科而已。缙绅之儒则守和亲,介胄之士则言征伐,皆偏见一时之利害,而未究
匈奴之终始也。自汉兴以至于今,旷世历年,多于春秋,其与匈奴,有修文而和
亲之矣,有用武而克伐之矣,有卑下而承事之矣,有威服而臣畜之矣,诎伸异变,
强弱相反,是故其详可得而言也。
昔和亲之论,发于刘敬。是时,天下初定,新遭平城之难,故从其言,约结
和亲,赂遗单于,冀以救安边境。孝惠、高后时遵而不违,匈奴寇盗不为衰止,
而单于反以加骄倨。逮至孝文,与通关市,妻以汉女,增厚其赂,岁以千金,而
匈奴数背约束,边境屡被其害。是以文帝中年,赫然发愤,遂躬戎服,亲御鞍马,
从六郡良家材力之士,驰射上林,讲习战陈,聚天下精兵,军于广武,顾问冯唐,
与论将帅,喟然叹息,思古名臣。此则和亲无益,已然之明效也。
仲舒亲见四世之事,犹复欲守旧文,颇增其约。以为:“义动君子,利动贪
人。如匈奴者,非可以仁义说也,独可说以厚利,结之于天耳。故与之厚利以没
其意,与盟于天以坚其约,质其爱子以累其心,匈奴虽欲展转,奈失重利何,奈
欺上天何,奈杀爱子何!夫赋敛行赂不足以当三军之费,城郭之固无以异于贞士
之约,而使边城守境之民父兄缓带,稚子咽哺,胡马不窥于长城,而羽檄不行于
中国,不亦便于天下乎!”察仲舒之论,考诸行事,乃知其未合于当时,而有阙
于后世也。当孝武时,虽征伐克获,而士马物故亦略相当;虽开河南之野,建朔
方之郡,亦弃造阳之北九百余里。匈奴人民每来降汉,单于亦辄拘留汉使以相报
复,其桀骜尚如斯,安肯以爱子而为质乎?此不合当时之言也。若不置质,空约
和亲,是袭孝文既往之悔,而长匈奴无已之诈也。夫边城不选守境武略之臣,修
障隧备塞之具,厉长戟劲弩之械,恃吾所以待边寇而务赋敛于民,远行货赂,割
剥百姓,以奉寇雠。信甘言,守空约,而几胡马之不窥,不已过乎!
至孝宣之世,承武帝奋击之威,直匈奴百年之运,因其坏乱几亡之厄,权时
施宜,覆以威德,然后单于稽首臣服,遣子入侍,三世称藩,宾于汉庭。是时,
边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亡干戈之役。
后六十余载之间,遭王莽篡位,始开边隙,单于由是归怨自绝,莽遂斩其侍
子,边境之祸构矣。故呼韩邪始朝于汉,汉议其仪,而萧望之曰:“戎狄荒服,
言其来服荒忽无常,时至时去,宜待以客礼,让而不臣。如其后嗣遁逃窜伏,使
于中国不为叛臣。”及孝元时,议罢守塞之备,侯应以为不可,可谓盛不忘衰,
安必思危,远见识微之明矣。至单于咸弃其爱子,昧利不顾,侵掠所获,岁巨万
计,而和亲赂遗,不过千金,安在其不弃质而失重利也?仲舒之言,漏于是矣。
夫规事建议,不图万世之固,而偷恃一时之事者,未可以经远也。若乃征伐
之功,秦、汉行事,严尤论之当矣。故先王度土,中立封畿,分九州,列五服,
物土贡,制外内,或修刑政,或昭文德,远近之势异也。是以《春秋》内诸夏而
外夷狄,夷狄之人贪而好利,被发左衽,人而兽心,其与中国殊章服,异习俗,
饮食不同,言语不通,辟居北垂寒露之野,逐草随畜,射猎为生,隔以山谷,雍
以沙幕,天地所以绝外内地。是故圣王禽兽畜之,不与约誓,不就攻伐;约之则
费赂而见欺,攻之则劳师而招寇。其地不可耕而食也,其民不可臣而畜也,是以
外而不内,疏而不戚,政教不及其人,正朔不加其国;来则惩而御之,去则备而
守之。其慕义而贡献,则接之以礼让,羁靡不绝,使曲在彼,盖圣王制御蛮夷之
常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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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9:39 | 显示全部楼层

西南夷两粤朝鲜传第六十五

南夷君长以十数,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属以十数,滇最大。自滇以北,
君长以十数,邛都最大。此皆椎结,耕田,有邑聚。其外,西自桐师以东,北至
叶榆,名为巂、昆明、编发,随畜移徙,亡常处,亡君长,地方可数千里。自巂
以东北,君长以十数,徙、莋都最大。自莋以东北,君长以十数,冉駹最大。
其俗,或土著,或移徙。在蜀之西。自駹以东北,君长以十数,白马最大,皆
氐类也。此皆巴、蜀西南外蛮夷也。
始楚威王时,使将军庄蹻将兵循江上,略巴、黔中以西。庄蹻者,楚庄
王苗裔也。蹻至滇池,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饶数千里,以兵威定属楚。欲归报,
会秦击夺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因乃以其众王滇,变服,从其俗以长之。秦
时尝破,略通五尺道,诸此国颇置吏焉。十余岁,秦灭。及汉兴,皆弃此国而关
蜀故徼。巴、蜀民或窃出商贾,取其莋马、僰僮、旄牛,以此巴、蜀殷富。
建元六年,大行王恢击东粤,东粤杀王郢以报。恢因兵威使番阳令唐蒙风晓
南粤。南粤食蒙蜀枸酱,蒙问所从来,曰:“道西北牂柯江,江广数里,出番禺
城下。”蒙归至长安,问蜀贾人,独蜀出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夜郎者,临牂
柯江,江广百余步,足以行船。南粤以财物役属夜郎,西至桐师,然亦不能臣使
也。蒙乃上书说上曰:“南粤王黄屋左纛,地东西万余里,名为外臣,实一州主。
今以长沙、豫章往,水道多绝,难行。窃闻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万,浮船牂柯,
出不意,此制粤一奇也。诚以汉之强,巴、蜀之饶,通夜郎道,为置吏,甚易。”
上许之。乃拜蒙以郎中将,将千人,食重万余人,从巴苻关入,遂见夜郎侯多同。
厚赐,谕以威德,约为置吏,使其子为令。夜郎旁小邑皆贪汉缯帛,以为汉道险,
终不能有也,乃且听蒙约。还报,乃以为犍为郡。发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
柯江。蜀人司马相如亦言西夷邛、莋可置郡。使相如以郎中将往谕,皆如南夷,
为置一都尉,十余县,属蜀。当是时,巴、蜀西郡通西南夷道,载转相饷。数岁,
道不通,士罢饿餧,离暑湿,死者甚众。西南夷又数反,发兵兴击,耗费亡功。
上患之,使公孙弘往视问焉。还报,言其不便。及弘为御史大夫,时方筑朔方,
据河逐胡,弘等因言西南夷为害,可且罢,专力事匈奴。上许之,罢西夷,独置
南夷两县一都尉,稍令犍为自保就。
及元狩元年,博望侯张骞言使大夏时,见蜀布、邛竹杖,问所从来,曰:
“从东南身毒国,可数千里,得蜀贾人市。”或闻邛西可二千里有身毒国。骞因
盛言大夏在汉西南,慕中国,患匈奴隔其道,诚通蜀,身毒国道便近,又亡害。
于是天子乃令王然子、柏始昌、吕越人等十余辈间出西南夷,指求身毒国。至滇,
滇王当羌乃留为求道。四岁余,皆闭昆明,莫能通。滇王与汉使言:“汉孰与我
大?”及夜郎侯亦然,各自以一州王,不知汉广大。使者还,因盛言滇大国,足
事亲附。天子注意焉。
及至南粤反,上使驰义侯因犍为发南夷兵。且兰君恐远行,旁国虏其老弱,
乃与其众反,杀使者及犍为太守。汉乃发巴、蜀罪人当击南粤者八校尉击之。会
越已破,汉八校尉不下,中郎将郭昌、卫广引兵还,行诛隔滇道者且兰,斩首数
万,遂平南夷为牂柯郡。夜郎侯始倚南粤,南粤已灭,还诛反者,夜郎遂入朝,
上以为夜郎王。南粤破后,及汉诛且兰、邛君,并杀莋侯,冉駹皆震恐,请臣
置吏,以邛都为粤巂郡,作都为沈黎郡,冉駹为文山郡,广汉西白马为武都郡。
使王然于以粤破及诛南夷兵威风谕滇王入朝。滇王者,其众数万人,其旁东
北劳深、靡莫皆同姓相杖,未肯听。劳、莫数侵犯使者吏卒。元封二年,天子发
巴、蜀兵击灭劳深、靡莫,以兵临滇。滇王始首善,以故弗诛。滇王离西夷,滇
举国降,请置吏入朝,于是以为益州郡,赐滇王王印,复长其民。西南夷君长以
百数,独夜郎、滇受王印。滇,小邑也,最宠焉。
后二十三岁,孝昭始元元年,益州廉头、姑缯民反,杀长吏。牂柯、谈指、
同并等二十四邑,凡三万余人皆反。遣水衡都尉发蜀郡、犍为奔命万余人击牂柯,
大破之。后三岁,姑缯、叶榆复反,遣水衡都尉吕辟胡将郡兵击之。辟胡不进,
蛮夷遂杀益州太守,乘胜与辟胡战,士战及溺死者四千余人。明年,复遣军正王
平与大鸿胪田广明等并进,大破益州,斩首捕虏五万余级,获畜产十余万。上曰:
“钅句町侯亡波率其邑君长人民击反者,斩首捕虏有功,其立亡波为钅句町王。
大鸿胪广明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后间岁,武都氐人反,遣执金吾马適建、
龙额侯韩增与大鸿胪广明将兵击之。
至城帝河平中,夜郎王兴与钅句町王禹、漏卧侯俞更举兵相攻。牂柯太守请
发兵诛兴等,议者以为道远不可击,乃遣太中大夫蜀郡张匡持节和解。兴等不从
命,刻木象汉吏,立道旁射之。杜钦说大将军王凤曰:“太中大夫匡使和解蛮夷
王侯,王侯受诏,已复相攻,轻易汉使,不惮国威,其效可见。恐议者选耎,复
守和解,太守察动静有变,乃以闻。如此,则复旷一时,王侯得收猎其众,申固
其谋,党助众多,各不胜忿,必相殄灭。自知罪成,狂犯守尉,远臧温暑毒草之
地,虽有孙、吴将,贲、育士,若入水火,往必焦设,知勇亡所施。屯田守之,
费不可胜量。宜因其罪恶未成,未疑汉家加诛,阴敕旁郡守尉练士马,大司农豫
调谷积要害处,选任职太守往,以秋凉时入,诛其王侯尤不轨者。即以为不毛之
地,亡用之民,圣王不以劳中国,宜罢郡,放弃其民,绝其王侯勿复通。如以先
帝所立累世之功不可堕坏,亦宜因其萌牙,早断绝之,及已成形然后战师,则万
姓被害。”
大将军凤于是荐金城司马陈立为牂柯太守。立者,临邛人,前为连然长,不
韦令,蛮夷畏这。及至牂柯,谕告夜郎王兴,兴不从命,立请诛之。未报,乃从
吏数十人出行县,至兴国且同亭,召兴。兴将数千人往至亭,从邑君数十人入见
立。立数责,因断头。邑君曰:“将军诛亡状,为民除害,愿出晓士众。”以兴
头示之,皆释兵降。钅句町王禹、漏卧侯俞震恐,入粟千斛,牛、羊劳吏士。立
还归郡,兴妻父翁指与兴子邪务收余兵,迫胁旁二十二邑反。至冬,立奏募诸夷
与都尉长史分将攻翁指等。翁指据厄为垒,立使奇兵绝其饷道,纵反间以诱其众。
都尉万年曰:“兵久不决,费不可共。”引兵独进,败走,趋立营。立怒,叱戏
下令格之。都尉复还战,立引兵救之。时天大旱,立攻绝其水道。蛮夷共斩翁指,
持首出降。立已平定西夷,征诣京师。会巴郡有盗贼,复以立为巴郡太守,秩中
二千石居,赐爵左庶长。徙为天水太守,劝民农桑为天下最,赐金四十斤。入为
左曹卫将军、护军都尉,卒官。
王莽篡位,改汉制,贬钅句町王以为侯。王邯怨恨,牂柯大尹周钦诈杀邯。
邯弟承攻杀钦,州郡击之,不能服。三边蛮夷愁扰尽反,复杀益州大尹程隆。莽
遣平蛮将军冯茂发巴、蜀、犍为吏士,赋敛取足于民,以击益州。出入三年,疾
疫死者什七,巴、蜀骚动。莽征茂还,诛之。更遣宁始将军廉丹与庸部牧史熊大
发天水、陇西骑士,广汉、巴、蜀、犍为吏民十万人,转输者合二十万人,击之。
始至,颇斩首数千,其后军粮前后不相及,士卒饥疫,三岁余死者数万。而粤巂
蛮夷任贵亦杀太守枚根,自立为邛谷王。会莽败汉兴,诛贵,复旧号云。
南粤王赵佗,真定人也。秦并天下,略定扬粤,置桂林、南海、象郡,以適
徙民与粤杂处。十三岁,至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且死,召龙川令赵佗语曰:
“闻陈胜等作乱,豪桀叛秦相立,南海辟远,恐盗兵侵此。吾欲兴兵绝新道,自
备侍诸侯变,会疾甚。且番禺负山险阻,南北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此
亦一州之主,可为国。郡中长吏亡足与谋者,故召公告之。”即被佗书,行南海
尉事。嚣死,佗即移檄告横浦、阳山、湟溪关曰:“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
因稍以法诛秦所置吏,以其党为守假。秦已灭,佗即击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
粤武王。
高帝已定天下,为中国劳苦,故释佗不诛。十一年,遣陆贾立佗为南粤王,
与部符通使,使和辑百粤,毋为南边害,与长沙接境。
高后时,有司请禁粤关市铁器。佗曰:“高皇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后听谗
臣,别异蛮夷,隔绝器物,此必长沙王计,欲倚中国,击灭南海并王之,自为功
也。”于是佗乃自尊号为南武帝,发兵攻长沙边,败数县焉。高后遣将军隆虑侯
灶击之,会暑湿,士卒大疫,兵不能逾领。岁余,高后崩,即罢兵。佗因此以兵
威财物赂遗闽粤、西瓯骆,伇属焉。东西万余里。乃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
国侔。
文帝元年,初镇抚天下,使告诸侯四夷从代来即位意,谕盛德焉。乃为佗亲
冢在真定置守邑,岁时奉祀。召其从昆弟,尊官厚赐宠之。召丞相平举可使粤者,
平言陆贾先帝时使粤。上召贾为太中大夫,谒者一人为副使,赐佗书曰:“皇帝
谨问南粤王,甚苦心劳意。朕,高皇帝侧室之子,弃外奉北藩于代,道里辽远,
壅蔽朴愚,未尝致书。高皇帝弃群臣,孝惠皇帝即世,高后自临事,不幸有疾,
日进不衰,以故悖暴乎治。诸吕为变故乱法,不能独制,乃取它姓子为孝惠皇帝
嗣。赖宗庙之灵,功臣之力,诛之已毕。朕以王侯吏不释之故,不得不立,今即
位。乃者闻王遗将军隆虑侯书,求亲昆弟,请罢长沙两将军。朕以王书罢将军博
阳侯,亲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问,修治先人冢。前日闻王发兵于边,为寇灾
不止。当其时,长沙苦之,南郡尤甚,虽王之国,庸独利乎!必多杀士卒,伤良
将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独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为也。朕欲定地犬牙
相入者,以问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长沙土也’,朕不得擅变焉。吏曰:‘得
王之地不足以为大,得王之财不足以为富,服领以南,王自治之。’虽然,王之
号为帝。两帝并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争也;争而不让,仁者不为也。愿
与王分弃前患,终今以来,通使如故。故使贾驰谕告王朕意,王亦受之,毋为寇
灾矣。上褚五十衣,中褚三十衣,下褚二十衣,遗王。愿王听乐娱忧,存问邻国。”
陆贾至,南粤王恐,乃顿首谢,愿奉明诏,长为藩臣,奉贡职。于是下令国
中曰:“吾闻两雄不俱立,两贤不并世。汉皇帝贤天子。自今以来,去帝制黄屋
左纛。”因为书称:“蛮夷大长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老夫故粤吏也,
高皇帝幸赐臣佗玺,以为南粤王,使为外臣,时内贡职。孝惠皇帝即位,义不忍
绝,所以赐老夫者厚甚。高后自临用事,近细士,信谗臣,别异蛮夷,出令曰:
‘毋予蛮夷外粤金铁田器;马、牛、羊即予,予牡,毋与牝。’老夫处辟,马、
羊、羊齿已长,自以祭祀不修,有死罪,使内史藩、中尉高、御史平凡三辈上书
谢过,皆不反。又风闻老夫父母坟墓已坏削,兄弟宗族已诛论。吏相与议曰:
‘今内不得振于汉。外亡以自高异。’故更号为帝,自帝其国,非敢有害于天下
也。高皇后闻之大怒,削去南粤之籍,使使不通。老夫窃疑长沙王谗臣,故敢发
兵以伐其边。且南方卑湿,蛮夷中西有西瓯,其众半羸,南面称王;东有闽粤,
其众数千人,亦称王;西北有长沙,其半蛮夷,亦称王。老夫故敢妄窃帝号,聊
以自娱。老夫身定百邑之地,东西南北数千万里,带甲百万有余,然北面而臣事
汉,何也?不敢背先人之故。老夫处粤四十九年,于今抱孙焉。然夙兴夜寐,寝
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视靡曼之色,耳不听钟鼓之音者,以不得事汉也。今陛
下幸哀怜,复故号,通使汉如故,老夫死骨不腐,改号不敢为帝矣!谨北面因使
者献白璧一双,翠鸟千,犀角十,紫贝五百,桂蠹一器,生翠四十双,孔雀二双。
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
陆贾还报,文帝大说。遂至孝景时,称臣遣使入朝请。然其居国,窃如故号;
其使天子,称王朝命如诸侯。
至武帝建元四年,佗孙胡为南粤王。立三年,闽粤王郢兴兵南击边邑。粤使
人上书曰:“两粤俱为藩臣,毋擅兴兵相攻击。今东粤擅兴兵侵臣,臣不敢兴兵,
唯天子诏之。”于是天子多南粤义,守职约,为兴师,遣两将军往讨闽粤。兵未
逾领,闽粤王弟馀善杀郢以降,于是罢兵。
天子使严助往谕意,南粤王胡顿首曰:“天子乃兴兵诛闽粤,死亡以报德!”
遣太子婴齐入宿卫。谓助曰:“国新被寇,使者行矣。胡方日夜装入见天子。”
助去后,其大臣谏胡曰:“汉兴兵诛郢,亦行以惊动南粤。且先王言事天子期毋
失礼,要之不可以怵好语入见。入见则不得复归,亡国之势也。”于是胡称病,
竟不入见。后十余岁,胡实病甚,太子婴齐请归。胡薨,谥曰文王。
婴齐嗣立,即臧其先武帝、文帝玺。婴齐在长安时,取邯郸摎氏女,生子
兴。及即位,上书请立摎氏女为后,兴为嗣。汉数使使者风谕,婴齐犹尚乐擅
杀生自恣,惧入见,要以用汉法,比内诸侯,固称病,遂不入见。遣子次公入宿
卫。婴齐薨,谥曰明王。
太子兴嗣立,其母为太后。太后自未为婴齐妻时,曾与霸陵人安国少季通。
及婴齐薨后,元鼎四年,汉使安国少季谕王、王太后入朝,令辩士谏大夫终军等
宣其辞,勇士魏臣等辅其决,卫尉路博德将兵屯桂阳,待使者。王年少,太后中
国人,安国少季往,复与私通,国人颇知之,多不附太后。太后恐乱起,亦欲倚
汉威,劝王及幸臣求内属。即因使者上书,请比内诸侯,三岁一朝,除边关。于
是天子许之,赐其丞相吕嘉银印,及内史、中尉、太傅印,余得自置。除其故黥、
劓刑,用汉法。诸使者皆留填抚之。王、王太后饬治行装重资,为入朝具。
相吕嘉年长矣,相三王,宗族官贵为长吏七十余人,男尽尚王女,女尽嫁王
子弟宗室,及苍梧秦王有连。其居国中甚重,粤人信之,多为耳目者,得众心愈
于王。王之上书,数谏止王,王不听。有畔心,数称病不见汉使者。使者注意嘉,
势未能诛。王、王太后亦恐嘉等先事发,欲介使者权,谋诛嘉等。置酒请使者,
大臣皆侍坐饮。嘉弟为将,将卒居宫外。酒行,太后谓嘉:“南粤内属,国之利,
而相君苦不便者,何也?”以激怒使者。使者狐疑相杖,遂不敢发。嘉见耳目非
是,即趋出。太后怒,欲鏦嘉以矛,王止太后。嘉遂出,介弟兵就舍,称病,
不肯见王及使者。乃阴谋作乱。王素亡意诛嘉,嘉知之,以故数月不发。太后独
欲诛嘉等,力又不能。
天子闻之,罪使者怯亡决。又以为王、王太后已附汉,独吕嘉为乱,不足以
兴兵,欲使庄参以二千人往。参曰:“以好往,数人足;以武往,二千人亡足以
为也。”辞不可,天子罢参兵。郏壮士故济北相韩千秋奋曰:“以区区粤,又有
王应,独相吕嘉为害,愿得勇士三百人,必斩嘉以报。”于是天子遣千秋与王太
后弟摎乐将二千人往。入粤境,吕嘉乃遂反,下令国中曰:“王年少。太后中
国人,又与使者乱,专欲内属,尽持先王宝入献天子以自媚,多从人,行至长安,
虏卖以为僮。取自脱一时利,亡顾赵氏社稷为万世虑之意。”乃与其弟将卒攻杀
太后、王,尽杀汉使者。遣人告苍梧秦王及其诸郡县,立明王长男粤妻子术阳侯
建德为王。而韩千秋兵之入也,破数小邑。其后粤直开道给食,未至番禺四十里,
粤以兵击千秋等,灭之。使人函封汉使节置塞上,好为谩辞谢罪,发兵守要害处。
于是天子曰:“韩千秋虽亡成功,亦军锋之冠。封其子延年为成安侯。摎乐,
其姊为王太后,首愿属汉,封其子广德为龙侯。”乃赦天下,曰:“天子微弱,
诸侯力政,讥臣不讨贼。吕嘉、建德等反,自立晏如,令粤人及江淮以南楼船十
万师往讨之。”
元鼎五年秋,卫尉路博德为伏波将军,出桂阳,下湟水;主爵都尉杨仆为楼
船将军,出豫章,下横浦;故归义粤侯二人为戈船、下濑将军,出零陵,或下离
水,或抵苍梧;使驰义侯因巴、蜀罪人,发夜郎兵,下牂柯江;咸会番禺。
六年冬,楼船将军将精卒先陷寻陿,破石门,得粤船粟,因推而前,挫粤锋,
以粤数万人待伏波将军。伏波将军将罪人,道远后期,与楼船会乃有千余人,遂
俱进。楼船居前,至番禺,建德、嘉皆城守。楼船自择便处,居东南面,伏波居
西北面。会暮,楼船攻败粤人,纵火烧城。粤素闻伏波,莫,不知其兵多少。伏
波乃为营,遣使招降者,赐印绶,复纵令相招。楼船力攻烧敌,反驱而入伏波营
中。迟旦,城中皆降伏波。吕嘉、建德以夜与其属数百人亡入海。伏波又问降者,
知嘉所之,遣人追。故其校司马苏弘得建德,为海常侯;粤郎都稽得嘉,为临蔡
侯。
苍梧王赵光与粤王同姓,闻汉兵至,降,为随桃侯。及粤揭阳令史定降汉,
为安道侯。粤将毕取以军降,为<月尞>侯。粤桂林监居翁谕告瓯骆四十余万口降,
为湘城侯。戈船、下濑将军兵及驰义侯所发夜郎兵未下,南粤已平。遂以其地为
儋耳、珠崖、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阯、九真、日南九郡。伏波将军益
封。楼船将军以推锋陷坚为将梁侯。
自尉佗王凡五世,九十三岁而亡。
闽粤王无诸及粤东海王摇,其先皆粤王勾践之后也,姓驺氏。秦并天下,废
为君长,以其地为闽中郡。及诸侯畔秦,无诸、摇率粤归番阳令吴芮,所谓番君
者也,从诸侯灭秦。当是时,项羽主命,不王也,以故不佐楚。汉击项籍,无诸、
摇帅粤人佐汉。汉五年,复立无诸为闽粤王,王闽中故地,都冶。孝惠三年,举
高帝时粤功,曰闽君摇功多,其民便附,乃立摇为东海王,都东瓯,世号曰东瓯
王。
后数世,孝景三年,吴王濞反,欲从闽粤,闽粤未肯行,独东瓯从。及吴破,
东瓯受汉购,杀吴王丹徒,以故得不诛。
吴王子驹亡走闽粤,怨东瓯杀其父,常劝闽粤击东瓯。建元三年,闽粤发兵
围东瓯,东瓯使人告急天子。天子问太尉田蚡,蚡对曰:“粤人相攻击,固
其常,不足以烦中国往救也。”中大夫严助诘蚡,言当救。天子遣助发会稽郡
兵浮海救之,语具在《助传》。汉兵未至,闽粤引兵去。东粤请举国徙中国,乃
悉与众处江、淮之间。
六年,闽粤击南粤,南粤守天子约,不敢擅发兵,而以闻。上遣大行王恢出
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皆为将军。兵未逾领,闽粤王郢发兵距险。其弟馀
善与宗族谋曰:“王以擅发兵,不请,故天子兵来诛。汉兵众强,即幸胜之,后
来益多,灭国乃止。今杀王以谢天子,天子罢兵,固国完。不听乃力战,不胜即
亡入海。”皆曰:“善。”即鏦杀王,使使奉其头致大行。大行曰:“所为来
者,诛王。王头至,不战而殒,利莫大焉。”乃以便宜案兵告大司农军,而使使
奉王头驰报天子。诏罢两将军兵,曰:“郢等首恶,独无诸孙繇君丑不与谋。”
乃使郎中将立丑为粤繇王,奉闽粤祭祀。
馀善以杀郢,威行国中,民多属,窃自立为王,繇王不能制。上闻之,为馀
善不足复兴师,曰:“馀善首诛郢,师得不劳。”因立馀善为东粤王,与繇王并
处。
至元鼎五年,南粤反,馀善上书请以卒八千从楼船击吕嘉等。兵至揭阳,以
海风波为解,不行,持两端,阴使南粤。及汉破番禺,楼船将军仆上书愿请引兵
击东粤。上以士卒劳倦,不许。罢兵,令诸校留屯豫章梅领待命。
明年秋,馀善闻楼船请诛之,汉兵留境,且往,乃遂发兵距汉道,号将军驺
力等为“吞汉将军”,入白沙、武林、梅领,杀汉三校尉。是时,汉使大司农张
成、故山州侯齿将屯,不敢击,却就便处,皆坐畏懦诛。馀善刻“武帝”玺自立,
诈其民,为妄言。上遣横海将军韩说出句章,浮海从东方往;楼船将军仆出武林,
中尉王温舒出梅领,粤侯为戈船、下濑将军出如邪、白沙,元封元年冬、咸入东
粤。东粤素发兵距险,使徇北将军守武林,败楼船军数校尉,杀长史。楼船军卒
钱唐榬终古斩徇北将军,为语皃侯。自兵未往。
故粤衍侯吴阳前在汉,汉使归谕馀善,不听。及横海军至,阳以其邑七百人
反,攻粤军于汉阳。及故粤建成侯敖与繇王居股谋,俱杀馀善,以其众降横海军。
封居股为东成侯,万户;封敖为开陵侯;封阳为卯石侯,横海将军说为按道侯,
横海校尉福为缭嫈侯。福者,城阳王子,故为海常侯,坐法失爵,从军亡功,以
宗室故侯。及东粤将多军,汉兵至,弃军降,封为无锡侯。故瓯骆将左黄同斩西
于王,封为下鄜侯。
于是天子曰“东粤狭多阻,闽粤悍,数反复”,诏军吏皆将其民徙处江、淮
之间。东粤地遂虚。
朝鲜王满,燕人。自始燕时,尝略属真番、朝鲜,为置吏筑障。秦灭燕,属
辽东外徼。汉兴,为远难守,复修辽东故塞,至浿水为界,属燕。燕王卢绾反,
入匈奴,满亡命,聚党千余人,椎结蛮夷服而东走出塞,渡浿水,居秦故空地
上下障,稍伇属真番、朝鲜蛮夷及故燕、齐亡在者王之,都王险。
会孝惠、高后天下初定,辽东太守即约满为外臣,保塞外蛮夷,毋使盗边;
蛮夷君长欲入见天子,勿得禁止。以闻,上许之,以故满得以兵威财物侵降其旁
小邑,真番、临屯皆来服属,方数千里。
传子至孙右渠,所诱汉亡人滋多,又未尝入见;真番、辰国欲上书见天子,
又雍阏弗通。元封二年,汉使涉何谯谕右渠,终不肯奉诏。何去至界,临浿水,
使驭刺杀送何者朝鲜裨王长,即渡水,驰入塞,遂归报天子曰“杀朝鲜将”。上
为其名美,弗诘,拜何为辽东东部都尉。朝鲜怨何,发兵袭攻,杀何。
天子募罪人击朝鲜。其秋,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勃海,兵五万,左将军荀
彘出辽东,诛右渠。右渠发兵距险。左将军卒多率辽东士兵先纵,败散。多还走,
坐法斩。楼船将齐兵七千人先至王险。右渠城守,窥知楼船军少,即出击楼船,
楼船军败走。将军仆失其众,遁山中十余日,稍求收散卒,复聚。左将军击朝鲜
浿水西军,未能破。
天子为两将未有利,乃使卫山因兵威往谕右渠。右渠见使者,顿首谢:“愿
降,恐将诈杀臣;今见信节,请服降。”遣太子入谢,献马五千匹,及馈军粮。
人众万余持兵,方度浿水,使者及左将军疑其为变,谓太子已服降,宜令人毋
持兵,太子亦疑使者左将军诈之,遂不度浿水,复引归。山报,天子诛山。
左将军破浿水上军乃前至城下,围其西北。楼船亦往会,居城南。右渠遂
坚城守,数月未能下。
左将军素侍中,幸,将燕,代卒,悍,乘胜,军多骄。楼船将齐卒,入海已
多败亡,其先与右渠战,困辱亡卒,卒皆恐,将心惭,其围右渠,常持和节。左
将军急击之,朝鲜大臣乃阴间使人私约降楼船,往来言,尚未肯决。左将军数与
楼船期战,楼船欲就其约,不会。左将军亦使人求间隙降下朝鲜,不肯,心附楼
船。以故两将不相得。左将军心意楼船前有失军罪,今与朝鲜和善而又不降,疑
其有反计,未敢发。天子曰:“将率不能前,乃使卫山谕降右渠,不能颛决,与
左将军相误,卒沮约。今两将围城又乖异,以故久不决。”使故济南太守公孙遂
往正之,有便宜得以从事。遂至,左将军曰:“朝鲜当下久矣,不下者,楼船数
期不会。”具以素所意告遂曰:“今如此不取,恐为大害,非独楼船,又且与朝
鲜共灭吾军。”遂亦以为然,而以节召楼船将军入左将军军计事,即令左将军戏
下执缚楼船将军,并其军。以报,天子诛遂。
左将军已并两军,即急击朝鲜。朝鲜相路人、相韩陶、尼溪相参、将军王
唊相与谋曰:“始欲降楼船,楼船今执,独左将军并将,战益急,恐不能与,
王又不肯降。”陶、唊、路人皆亡降汉。路人道死。元封三年夏,尼溪相参乃
使人杀朝鲜王右渠来降。王险城未下,故右渠之大臣成已又反,复攻吏。左将军
使右渠子长、降相路人子最,告谕其民,诛成已。故遂定朝鲜为真番、临屯、乐
浪、玄菟四郡。封参为澅清侯,陶为秋苴侯,唊为平州侯,长为几侯。最以
父死颇有功,为沮阳侯。左将军征至,坐争功相嫉乖计,弃市。楼船将军亦坐兵
至列口当待左将军,擅先纵,失亡多,当诛,赎为庶人。
赞曰:楚、粤之先,历世有土。及周之衰,楚地方五千里,而勾践亦以粤伯。
秦灭诸侯,唯楚尚有滇王。汉诛西南夷,独滇复宠。及东粤灭国迁众,繇王居股
等犹为万户侯。三方之开,皆自好事之臣。故西南夷发于唐蒙、司马相如,两粤
起严助、朱买臣,朝鲜由涉何。遭世富盛,动能成功,然已勤矣。追观太宗填抚
尉佗,岂古所谓“招携以礼,怀远以德”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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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9:40 | 显示全部楼层

西域传第六十六上

西域以孝武时始通,本三十六国,其后稍分至五十余,皆在匈奴之西,乌孙
之南。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千余里,南北千余里。东则接汉,厄以玉
门、阳关,西则限以葱岭。其南山,东出金城,与汉南山属焉。其河有两原:一
出葱岭出,一出于阗。于阗在南山下,其河北流,与葱岭河合,东注蒲昌海。蒲
昌海,一名盐泽者也,去玉门、阳关三百余里,广袤三四百里。其水亭居,冬夏
不增减,皆以为潜行地下,南出于积石,为中国河云。
自玉门、阳关出西域有两道:从鄯善傍南山北,波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
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月氏、安息。自车师前王廷随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为北
道,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宛、康居、奄蔡焉。
西域诸国大率土著,有城郭田畜,与匈奴、乌孙异俗,故皆役属匈奴。匈奴
西边日逐王置僮仆都尉,使领西域,常居焉耆、危须、尉黎间,赋税诸国,取富
给焉。
自周衰,戎狄错居泾渭之北。及秦始皇攘却戎狄,筑长城,界中国,然西不
过临洮。
汉兴至于孝武,事征四夷,广威德,而张骞始开西域之迹。其后骠骑将军击
破匈奴右地,降浑邪、休屠王,遂空其地,始筑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后稍发
徙民充实之,分置武威、张掖、敦煌,列四郡,据两关焉。自贰师将军伐大宛之
后,西域震惧,多遣使来贡献。汉使西域者益得职。于是自敦煌西至盐泽,往往
起亭,而轮台、渠犁皆有田卒数百人,置使者校尉领护,以给使外国者。
至宣帝时,遣卫司马使护鄯善以西数国。及破姑师,未尽殄,分以为车师前
后王及山北六国。时汉独护南道,未能尽并北道也。然匈奴不自安矣。其后日逐
王畔单于,将众来降,护鄯善以西使者郑吉迎之。既至汉,封日逐王为归德侯,
吉为安远侯。是岁,神爵二年也。乃因使吉并护北道,故号曰都护。都护之起,
自吉置矣。僮仆都尉由此罢,匈奴益弱,不得近西域。于是徙屯田,田于北胥鞬,
披莎车之地,屯田校尉始属都护。都护督察乌孙、康居诸外国,动静有变以闻。
可安辑,安辑之;可击,击之。都护治乌垒城,去阳关二千七百三十八里,与渠
犁田官相近,土地肥饶,于西域为中,故都护治焉。
至元帝时,复置戊己校尉,屯田车师前王庭。是时,匈奴东蒲类王兹力支将
人众千七百余人降都护,都护分车师后王之西为乌贪訾离地以处之。
自宣、元后,单于称藩臣,西域服从。其土地山川、王侯户数、道里远近,
翔实矣。
出阳关,自近者始,曰婼羌。婼羌国王号去胡来王。去阳关千八百里,去长
安六千三百里,辟在西南,不当孔道。户四百五十,口千七百五十,胜兵者五百
人。西与且末接。随畜逐不草,不田作,仰鄯善、且末谷。山有铁,自作兵,后
有弓、矛、服刀、剑、甲。西北至鄯善,乃当道云。
鄯善国,本名楼兰,王治扞泥城,去阳关千六百里,去长安六千一百里。户
千五百七十,口万四千一百,胜兵二千九百十二人。辅国侯、却胡侯、鄯善都尉、
击车师都尉、左右且渠、击车师君各一人,译长二人。西北去都护治所千七百八
十五里,至墨山国千三百六十五里,西北至车师千八百九十里。地沙卤,少田,
寄田仰谷旁国。国出玉,多葭苇、柽柳、胡桐、白草。民随率牧逐水草,有驴马,
多橐它。能作兵,与婼羌同。
初,武帝咸张骞之言,甘心欲通大宛诸国,使者相望于道,一岁中多至十余
辈。楼兰、姑师当道,苦之,攻劫汉使王恢等,又数为匈奴耳目,令其兵遮汉使。
汉使多言其国有城邑,兵弱易击。于是武帝遣从票侯赵破奴将属国骑及郡兵数万
击姑师。王恢数为楼兰所苦,上令恢佐破奴将兵。破奴与轻骑七百人先至,虏楼
兰王遂破姑师,因暴兵威以动乌孙、大宛之属。还,封破奴为浞野侯,恢为浩侯。
于是汉列亭障至玉门矣。
楼兰既降服贡献,匈奴闻,发兵击之。于是楼兰遣一子质匈奴,一子质汉。
后贰师军击大宛,匈奴欲遮之,贰师兵盛不敢当,即遣骑因楼兰候汉使后过者,
欲绝勿通。时汉军正任文将兵屯玉门关,为贰师后距,捕得生口,知状以闻。上
诏文便道引兵捕楼兰王。将指阙,簿责王,对曰:“小国在大国间,不两属无以
自安。愿徙国入居汉地。”上直其言,遣归国,亦因使候司匈奴。匈奴自是不甚
亲信楼兰。
征和元年,楼兰王死,国人来请质子在汉者,欲立之。质子常坐汉法,下蚕
室宫刑,故不遣。报曰:“侍子,天子爱之,不能遣。其更立其次当立者。”楼
兰更立王,汉复责其质子,亦遣一子质匈奴。后王又死,匈奴先闻之,遣质子归,
得立为王。汉遣使诏新王,令入朝,天子将加厚赏。楼兰王后妻,故继母也,谓
王曰:“先王遣两子质汉皆不还,奈何欲往朝乎?”王用其计,谢使曰:“新立,
国未定,愿待后年入见天子。”然楼兰国最在东垂,近汉,当白龙堆,乏水草,
常主发导,负水儋粮,送迎汉使,又数为吏卒所寇,惩艾不便与汉通。后复为匈
奴后间,数遮杀汉使。其弟尉屠耆降汉,具言状。
元凤四年,大将军霍光白遣平乐监傅介子往刺其王。介子轻将勇敢士,赍金
币,扬言以赐外国为名。既至楼兰,诈其王欲赐之,王喜,与介子饮,醉,将其
王屏语,壮士二人从后刺杀之,贵人左右皆散走。介子告谕以:“王负汉罪,天
子遣我诛王,当更立王弟尉屠耆在汉者。汉兵方至,毋敢动,自令灭国矣!”介
子遂斩王尝归首,驰传诣阙,悬首北阙下。封介子为义阳侯。乃立尉屠耆为王,
更名其国为鄯善,为刻印章,赐以宫女为夫人,备车骑辎重,丞相将军率百官送
至横门外,祖而遣之。王自请天子曰:“身在汉久,今归,单弱,而前王有子在,
恐为所杀。国中有伊循城,其地肥美,愿汉遣一将屯田积谷,令臣得依其威重。”
于是汉遣司马一人、吏士四十人,田伊循以填抚之。其后更置都尉。伊循官置始
此矣。
鄯善当汉道冲,西通且末七百二十里。自且末以往皆种五谷,土地草木,畜
产作兵,略与汉同,有异乃记云。
且末国,王治且末城,去长安六千八百二十里。户二百三十,口千六百一十,
胜兵三百二十人。辅国侯、左右将、译长各一人。西北至都护治所二千二百五十
八里,北接尉犁,南至小宛可三日行。有蒲陶诸果。西通精绝二千里。
小宛国,王治扜零城,去长安七千二百一十里。户百五十,口千五十,胜
兵二百人。辅国侯、左右都尉各一人。西北至都护治所二千五百五十八里,东与
婼羌接,辟南不当道。
精绝国,王治精绝城,去长安八千八百二十里。户四百八十,口三千三百六
十,胜兵五百人。精绝都尉、左右将、译长各一人。北至都护治所二千七百二十
三里南至戎卢国四日行,地厄狭,西通扜弥四百六十里。
戎卢国,王治卑品城,去长安八千三百里。户二百四十,口千六百一十,胜
兵三百人。东北至都护治所二千八百五十八里,东与小宛、南与婼羌、西与渠勒
接,辟南不当道。
扜弥国,王治扜弥城,去长安九千二百八十里。户三千三百四十,口二
万四十,胜兵三千五百四十人。辅国侯、左右将、左右都尉、左右骑君各一人,
译长二人。东北至都护治所三千五百五十三里,南与渠勒、东北与龟兹、西北与
姑墨接,西通于阗三百九十里。今名宁弥。
渠勒国,王治鞬都城,去长安九千九百五十里。户三百一十,口二千一百七
十,胜兵三百人。东北至都护治所三千八百五十二里,东与戎卢、西与婼羌、北
与扜弥接。
于阗国,王治西城,去长安九千六百七十里。户三千三百,口万九千三百,
胜兵二千四百人。辅国侯、左右将、左右骑君、东西城长、译长各一人。东北至
都护治所三千九百四十七里,南与婼羌接,北与姑墨接。于阗之西,水皆西流,
注西海;其东,水东流,注盐泽,河原出焉。多玉石。西通皮山三百八十里。
皮山国,王治皮山城,去长安万五十里。户五百,口三千五百,胜兵五百人。
左右将、左右都尉、骑君、译长各一人。东北至都护治所四千二百九十二里,西
南至乌秅国千三百四十里,南与天笃接,北至姑墨千四百五十里,西南当罽宾、
乌弋山离道,西北通莎车三百八十里。
乌秅国,王治乌秅城,去长安九千九百五十里。户四百九十,口二千七
百三十三,胜兵七百四十人。东北至都护治所四千八百九十二里,北与子合、蒲
犁,西与难兜接。山居,田石间。有白草。累石为室。民接手饮。出小步马,有
驴无牛。其西则有县度,去阳关五千八百八十八里,去都护治所五千二十里。县
度者,石山也,溪谷不通,以绳索相引而度云。
西夜国,王号子合王,治呼犍谷,去长安万二百五十里。户三百五十,口四
千,胜兵千人。东北到都护治所五千四十六里,东与皮山、西南与乌秅、北与
莎车、西与蒲犁接。蒲犁及依耐、无雷国皆西夜类也。西夜与胡异,其种类羌氐
行国,随畜逐水草往来。而子合土地出玉石。
蒲犁国,王治蒲犁谷,去长安九千五百五十里。户六百五十,口五千,胜兵
二千人。东北至都护治所五千三百九十六里,东至莎车五百四十里,北至疏勒五
百五十里,南与西夜子合接,西至无雷五百四十里。侯、都尉各一人。寄田莎车。
种俗与子合同。
依耐国,王治去长安万一百五十里。户一百二十五,口六百七十,胜兵三百
五十人。东北至都护治所二千七百三十里,至莎车五百四十里,至无雷五百四十
里,北至疏勒六百五十里,南与子合接,俗相与同。少谷,寄田疏勒、莎车。
无雷国,王治无雷城,去长安九千九百五十里。户千,口七千,胜兵三千人。
东北至都护治所二千四百六十五里,南至蒲犁五百四十里,南与乌秅、北与捐
毒、西与大月氏接。衣服类乌孙,俗与子合同。
难兜国,王治去长安万一百五十里。户五千,口三万一千,胜兵八千人。东
北至都护治所二千八百五十里,南至无雷三百四十里,西南至罽宾三百三十里,
南与婼羌、北与休循、西与大月氏接。种五谷、蒲陶诸果。有金、银、铜、铁,
作兵与诸国同,属罽宾。
罽宾国,王治循鲜城,去长安万二千二百里。不属都护。户口胜兵多,大国
也。东北至都护治所六千八百四十里,东至乌秅国二千二百五十里,东北至难
兜国九日行,西北与大月氏、西南与乌弋山离接。
昔匈奴破大月氏,大月氏西君大夏,而塞王南君罽宾。塞种分散,往往为数
国。自疏勒以西北,休循、捐毒之属,皆故塞种也。
罽宾地平,温和,有目宿、杂草、奇木、檀、槐、梓、竹、漆。种五谷、
蒲陶诸果,粪治园田。地下湿,生稻,冬食生菜。其民巧,雕文刻镂,治宫室,
织罽,刺文绣,好酒食。有金、银、铜、锡,以为器。市列。以金银为钱,文为
骑马,幕为人面。出封牛、水牛、象、大狗、沐猴、孔爵、珠玑、珊瑚、虏魄、
璧流离。它畜与诸国同。
自武帝始通罽宾,自以绝远,汉兵不能至,其王乌头劳数剽杀汉使。乌头劳
死,子代立,遣使奉献。汉使关都尉文忠送其使。王复欲害忠,忠觉之,乃与容
屈王子阴末赴共合谋,攻罽宾,杀其王,立阴末赴为罽宾王,授印绶。后军候赵
德使罽宾,与阴末赴相失,阴末赴锁琅当德,杀副已下七十余人,遣使者上书谢。
孝元帝以绝域不录,放其使者于县度,绝而不通。
成帝时,复遣使献谢罪,汉欲遣使者报送其使,杜钦说大将军王凤曰:“前
罽宾王阴末赴本汉所立,后卒畔逆。夫德莫大于有国子民,罪莫大于执杀使者,
所以不报恩,不惧诛者,自知绝远,兵不至也。有求则卑辞,无欲则娇嫚,终不
可怀服。凡中国所以通厚蛮夷,惬快其求者,为壤比而为寇也。今县度之厄,非
罽宾所能越也。其乡慕,不足以安西域,虽不附,不能危城郭。前亲逆节,恶暴
西城,故绝而不通;今悔过来,而无亲属贵人,奉献者皆行贾贱人,欲通货市买,
以献为名,故烦使者送至县度,恐失实见欺。凡遣使送客者,欲为防护寇害也。
起皮山南,更不属汉之国四五,斥候士百余人,五分夜击刀斗自守,尚时为所侵
盗。驴畜负粮,须诸国禀食,得以自赡。国或贫小不能食,或桀黠不肯给,拥强
汉之节,馁山谷之间,乞匄无所得,离一二旬则人畜弃捐旷野而不反。又历大头
痛、小头痛之山,赤土、身热之阪,令人身热无色,头痛呕吐,驴畜尽然。又有
三池、盘石阪,道狭者尺六七寸,长者径三十里。临峥嵘不测之深,行者骑步相
持,绳索相引,二千余里乃到县度。畜队,未半坑谷尽靡碎;人堕,势不得相收
视。险阻危害,不可胜言。圣王分九州,制五服,务盛内,不求外。今遣使者承
至尊之命,送蛮夷之贾,劳吏士之众,涉危难之路,罢弊所恃以事无用,非久长
计也。使者业已受节,可至皮山而还。”于是凤白从钦言。罽宾实利赏赐贾市,
其使数年而一至云。
乌弋山离国,王去长安万二千二百里。不属都护。户口胜兵,大国也。东北
至都护治所六十日行,东与罽宾、北与扑挑、西与犁靬、条支接。
行可百余日,乃至条支。国临西海,暑湿,田稻。有大鸟,卵如瓮。人众甚
多,往往有小君长,安息役属之,以为外国。善眩。安息长老传闻条支有弱水、
西王母,亦未尝见也。自条支乘水西行,可百余日,近日所入云。
乌戈地暑热莽平,其草木、畜产、五谷、果菜、食饮、宫室、市列、钱货、
兵器、金珠之属皆与罽宾同,而有桃拔、师子、犀子。俗重妄杀。其钱独文为人
头,幕为骑马。以金银饰杖。绝远,汉使希至。自玉门、阳关出南道,历鄯善而
南行,至乌弋山离,南道极矣。转北而东得安息。
安息国,王治番兜城,去长安万一千六百里。不属都护。北与康居、东与乌
弋山离、西与条支接。土地风气,物类所有,民俗与乌弋、罽宾同。亦以银为钱,
文独为王面,幕为夫人面。王死辄更铸钱。有大马爵。其属小大数百城,地方数
千里,最大国也。临妫水,商贾车船行旁国。书草,旁行为书记。
武帝始遣使至安息,王令将将二万骑迎于东界。东界去王都数千里,行比至,
过数十城,人民相属。因发使随汉使者来观汉地,以大鸟卵及犁靬眩人献于汉,
天子大说。安息东则大月氏。
大月氏国,治监氏城,去长安万一千六百里。不属都护。户十万,口四十万,
胜兵十万人。东至都护治所四千七百四十里,西至安息四十九日行,南与罽宾接。
土地风气,物类所有,民俗钱货,与安息同。出一封橐驼。
大月氏本行国也,随畜移徙,与匈奴同俗。控弦十余万,故强轻匈奴。本居
敦煌、祁连间,至昌顿单于攻破月氏,而老上单于杀月氏,以其头为饮器,月氏
乃远去,过大宛,西击大夏而臣之,都妫水北为王庭。其余小众不能去者,保南
山羌,号小月氏。
大夏本无大君长,城邑往往置小长,民弱畏战,故月氏徙来,皆臣畜之,共
禀汉使者。有五翕侯:一曰休密翕侯,治和墨城,去都护二千八百四十一里,去
阳关七千八百二里;二曰双靡翕侯,治双靡城,去都护三千七百四十一里,去阳
关七千七百八十二里;三曰贵霜翕侯,治护澡城,去都护五千九百四十里,去阳
关七千九百八十二里,四曰肸顿翕侯,治薄茅城,去都护五千九百六十二里,去
阳关八千二百二里;五曰离附翕侯,治高附城,去都护六千四十一里,去阳关九
千二百八十三里。凡五翕侯,皆属大月氏。
康居国,王冬治乐越匿地。到卑阗城。去长安万二千三百里。不属都护。至
越匿地马行七日,至王夏所居蕃内九千一百四里。户十二万,口六十万,胜兵十
二万人。东至都护治所五千五百五十里。与大月氏同俗。东羁事匈奴。
宣帝时,匈奴乖乱,五单于并争,汉拥立呼韩邪单于,而郅支单于怨望,杀
汉使者,西阻康居。其后都护甘延寿、副校尉陈汤发戊己校尉西域诸国兵至康居,
诛灭郅支单于,语在《甘延寿、陈汤传》。是岁,元帝建昭三年也。
至成帝时,康居遣子侍汉,贡献,然自以绝远,独骄嫚,不肯与诸国相望。
都护郭舜数上言:“本匈奴盛时,非以兼有乌孙、康居故也;及其称臣妾,非以
失二国也。汉虽皆受其质子,然三国内相输遗,交通如故,亦相候司,见便则发;
合不能相亲信,离不能相臣役。以今言之,结配乌孙竟未有益,反为中国生事。
然乌孙既结在前,今与匈奴俱称臣,义不可距。而康居骄黠,讫不肯拜使者。都
护吏至其国,坐之乌孙诸使下,王及贵人先饮食已,乃饮啖都护吏,故为无所省
以夸旁国。以此度之,何故遣子入侍?其欲贾市为好,辞之诈也。匈奴百蛮大国,
今事汉其备,闻康居不拜,且使单于有自下之意,宜归其侍子,绝勿复使,以章
汉家不通无礼之国。敦煌、酒泉小郡及南道八国,给使者往来人、马、驴、橐驼
食,皆苦之。空罢耗所过,送迎骄黠绝远之国,非至计也。”汉为其新通,重致
远人。终羁縻而未绝。
其康居西北可二千里,有奄蔡国。控弦者十余万人。与康居同俗。临大泽,
无崖,盖北海云。
康居有小王五:一曰苏Ε王,治苏Ε城,去都护五千七百七十六里,去阳关
八千二十五里;二曰附墨王,治附墨城,去都护五千七百六十七里,去阳关八千
二十五里;三曰窳匿王,治窳匿城,去都护五千二百六十六里,去阳关七千五百
二十五里;四曰罽王,治罽城,去都护六千二百九十六里,去阳关八千五百五十
五里;五曰奥鞬王,治奥鞬城,去都护六千九百六里,去阳关八千三百五十五里。
凡五王,属康居。
大宛国,王治贵山城,去长安万二千五百五十里。户六万,口三十万,胜兵
六万人。副王、辅国王各一人。东至都护治所四千三十一里,北至康居卑阗城千
五百一十里,西南至大月氏六百九十里。北与康居、南与大月氏接,土地风气物
类民俗与大月氏、安息同。大宛左右以蒲陶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至数
十岁不败。俗耆酒,马耆目宿。
宛别邑七十余城,多善马。马汗血,言其先天马子也。
张骞始为武帝言之,上遣使者持千金及金马,以请宛善马。宛王以汉绝远,
大兵不能至,爱其宝马不肯与。汉使妄言,宛遂攻杀汉使,取其财物。于是天子
遣贰师将军李广利将兵前后十余万人伐宛,连四年。宛人斩其王毋寡首,献马三
千匹,汉军乃还,语在《张骞传》。贰师既斩宛王,更立贵人素遇汉善者名昧蔡
为宛王。后岁余,宛贵人以为“昧蔡谄,使我国遇屠”,相与共杀昧蔡,立毋寡
弟蝉封为王,遣子入侍,质于汉,汉因使使赂赐镇抚之。又发使十余辈,抵宛西
诸国求奇物,因风谕以伐宛之威。宛王蝉封与汉约,岁献天马二匹。汉使采蒲陶、
目宿种归。天子以天马多,又外国使来众,益种蒲陶、目宿离宫馆旁,极望焉。
自宛以西至安息国,虽颇异言,然大同,自相晓知也。其人皆深目,多须髯。
善贾市,争分铢。贵女子,女子所言,丈夫乃决正。其地无丝漆,不知铸铁器。
及汉使亡卒降,教铸作它兵器。得汉黄白金,辄以为器,不用为币。
自乌孙以西至安息,近匈奴。匈奴尝困月氏,故匈奴使持单于一信到国,国
传送食,不敢留苦。及至汉使,非出币物不得食,不市畜不得骑,所以然者,以
远汉,而汉多财物,故必市乃得所欲。及呼韩邪单于朝汉,后咸尊汉矣。
桃槐国,王去长安万一千八十里。户七百,口五千,胜兵千人。
休循国,王治鸟飞谷,在葱岭西,去长安万二百一十里。户三百五十八,口
千三十,胜兵四百八十人。东至都护治所三千一百二十一里,至捐毒衍敦谷二百
六十里,西北至大宛国九百二十里,西至大月氏千六百一十里。民俗衣服类乌孙,
因畜随水草,本故塞种也。
捐毒国,王治衍敦谷,去长安九千八百六十里。户三百八十,口千一百,胜
兵五百人。东至都护治所二千八百六十一里。至疏勒。南与葱岭属,无人民。西
上葱领,则休循也。西北至大宛千三十里,北与乌孙接。衣服类乌孙,随水草,
依葱领,本塞种也。
莎车国,王治莎车城,去长安九千九百五十里。户二千三百三十九,口万六
千三百七十三,胜兵三千四十九人。辅国侯、左右将、左右骑君、备西夜君各一
人,都尉二人,译长四人。东北至都护治所四千七百四十六里,西至疏勒五百六
十里,西南至蒲犁七百四十里。有铁山,出青玉。
宣帝时,乌孙公主小子万年,莎车王爱之。莎车王无子,死,死时万年在汉。
莎车国人计欲自托于汉,又欲得乌孙心,即上书请万年为莎车王。汉许之,遣使
者奚充国送万年。万年初立,暴恶,国人不说。莎车王弟呼屠徵杀万年,并杀汉
使者,自立为王,约诸国背汉。会卫候冯奉世使送大宛客,即以便宜发诸国兵击
杀之,更立它昆弟子为莎车王。还,拜奉世为光禄大夫。是岁,元康元年也。
疏勒国,王治疏勒城,去长安九千三百五十里。户千五百一十,口万八千六
百四十七,胜兵二千人。疏勒侯、击胡侯、辅国侯、都尉、左右将、左右骑君、
左右译长各一人。东至都护治所二千二百一十里,南至莎车五百六十里。有市列,
西当大月氏、大宛、康居道也。
尉头国,王治尉头谷,去长安八千六百五十里。户三百,口二千三百,胜兵
八百人。左右都尉各一人,左右骑君各一人。东至都护治所千四百一十一里,南
与疏勒接,山道不通,西至捐毒千三百一十四里,径道马行二日。田畜随水草,
衣服类乌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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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9:40 | 显示全部楼层

西域传第六十六下

乌孙国,大昆弥治赤谷城,去长安八千九百里。户十二万,口六十三万,胜
兵十八万八千八百人。相,大禄,左右大将二人,侯三人,大将、都尉各一人,
大监二人,大吏一人,舍中大吏二人,骑君一人。东至都护治所千七百二十一里,
西至康居蕃内地五千里。地莽平。多雨,寒。山多松樠。不田作种树,随畜逐
水草,与匈奴同俗。国多马,富人至四五千匹。民刚恶,贪狼无信,多寇盗,最
为强国。故服匈奴,后盛大,取羁属,不肯往朝会。东与匈奴、西北与康居、西
与大宛、南与城郭诸国相接。本塞地也,大月氏西破走塞王,塞王南越县度。大
月氏居其地。后乌孙昆莫击破大月氏,大月氏徙西臣大夏,而乌孙昆莫居之,故
乌孙民有塞种、大月氏种云。
始张骞言乌孙本与大月氏共在敦煌间,今乌孙虽强大,可厚赂招,令东居故
地,妻以公主,与为昆弟,以制匈奴。语在《张骞传》。武帝即位,令骞赍金币
住。昆莫见骞如单于礼,骞大惭,谓曰:“天子致赐,王不拜,则还赐。”昆莫
起拜,其它如故。
初,昆莫有十余子,中子大禄强,善将,将众万余骑别居。大禄兄太子,太
子有子曰岑陬。太子蚤死,谓昆莫曰:“必以岑陬为太子。”昆莫哀许之。大禄
怒,乃收其昆弟,将众畔,谋攻岑陬。昆莫与芩陬万余骑,令别居,昆莫亦自有
万余骑以自备。国分为三,大总羁属昆莫。骞既致赐,谕指曰:“乌孙能东居故
地,则汉遣公主为夫人,结为昆弟,共距匈奴,不足破也。”乌孙远汉,未知其
大小,又近匈奴,服属日久,其大臣皆不欲徙。昆莫年老国分,不能专制,乃发
使送骞,因献马数十匹报谢。其使见汉人众富厚,归其国,其国后乃益重汉。
匈奴闻其与汉通,怒欲击之。又汉使乌孙,乃出其南,抵大宛、月氏,相属
不绝。乌孙于是恐,使使献马,愿得尚汉公主,为昆弟。天子问群臣,议许,曰:
“必先内聘,然后遣女。”乌孙以马千匹聘。汉元封中,遣江都王建女细君为公
主,以妻焉。赐乘舆服御物,为备官属宦官侍御数百人,赠送甚盛。乌孙昆莫以
为右夫人。匈奴亦遣女妻昆莫,昆莫以为左夫人。
公主至其国,自治宫室居,岁时一再与昆莫会,置酒饮食,以币、帛赐王左
右贵人。昆莫年老,言语不通,公主悲愁,自为作歌曰:“吾家嫁我兮天一方,
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
愿为黄鹄兮归故乡。”天子闻而怜之,间岁遣使者持帷帐锦绣给遗焉。
昆莫年老,欲使其孙岑陬尚公主。公主不听,上书言状,天子报曰:“从其
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岑陬遂妻公主。昆莫死,岑陬代立。岑陬者,官号也,
名军须靡。昆莫,王号也,名猎骄靡。后书“昆弥”云。岑陬尚江都公主,生一
女少夫。公主死,汉复以楚王戊之孙解忧为公主,妻岑陬。岑陬胡妇子泥靡尚小,
岑陬且死,以国与季父大禄子翁归靡,曰:“泥靡大,以国归之。”
翁归靡既立,号肥王,复尚楚主解忧,生三男两女:长男曰元贵靡;次曰万
年,为莎车王;次曰大乐,为左大将;长女弟史为龟兹王绛宾妻;小女素光为若
呼翕侯妻。
昭帝时,公主上书,言:“匈奴发骑田车师,车师与匈奴为一,共侵乌孙,
唯天子幸救之!”汉养士马,议欲击匈奴。会昭帝崩,宣帝初即位,公主及昆弥
皆遣使上书,言:“匈奴复连发大兵侵兵乌孙,取车延、恶师地,收人民去,使
使谓乌孙趣持公主来,欲隔绝汉。昆弥愿发国半精兵,自给人马五万骑,尽力击
匈奴。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昆弥。”汉兵大发十五万骑,五将军分道并出。语
在《匈奴传》。遣校尉常惠使持节护乌孙兵,昆弥自将翕侯以下五万骑从西方人,
至右谷蠡王庭,获单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犁氵于都尉、千长、骑将以下四
万级,马、牛、羊、驴、橐驼七十余万头,乌孙皆自取所虏获。还,封惠为长罗
侯。是岁,本始三年也。汉遣惠持金币赐乌孙贵人有功者。
元康二年,乌孙昆弥因惠上书:“愿以汉外孙元贵靡为嗣,得令复尚汉公主,
结婚重亲,畔绝匈奴,原聘马、骡各千匹。”诏下公卿议,大鸿胪萧望之以为:
“乌孙绝域,变故难保,不可许。”上美乌孙新立大功,又重绝故业,遣使者至
乌孙,先迎取聘。昆弥及太子、左右大将、都尉皆遣使,凡三百余人,入汉迎取
少主。上乃以乌孙主解忧弟子相夫为公主,置官属侍御百余人,舍上林中,学乌
孙言。天子自临平乐观,会匈奴使者、外国君长大角抵,设乐而遣之。使长罗侯
光禄大夫惠为副,凡持节者四人,送少主至郭煌。未出塞,闻乌孙昆弥翁归靡死,
乌孙贵人共从本约,立岑陬子泥靡代为昆靡,号狂王。惠上书:“愿留少主郭煌,
惠驰至乌孙责让不立元贵靡为昆靡,还迎少主。”事下公卿,望之复以为:“乌
孙持两端,难约结。前公主在乌孙四十余年,恩爱不亲密,边竟未得安,此已事
已验也。令少主以元贵靡不立而还,信无负于夷狄,中国之福也。少主不止,徭
役将兴,其原起此。”天子从之,征还少主。
狂王复尚楚主解忧,生一男鸱靡,不与主和,又暴恶失众。汉使卫司马魏和
意、副侯任昌送侍子,公主言狂王为乌孙所患苦,易诛也。遂谋置酒会,罢,使
士拔剑击之。剑旁下,狂王伤,上马驰去。其子细沈瘦会兵围和意、昌及公主于
赤谷城。数月,都护郑吉发诸国兵救之,乃解去。汉遣中郎将张遵持医药治狂王,
赐金二十斤,采缯。因收和意、昌系锁,从尉犁槛车至长安,斩之。车骑将军长
史张翁留验公主与使者谋杀狂王状,主不服,叩头谢,张翁捽主头骂詈。主上书,
翁还,坐死。副使季都别将医养视狂王,狂王从十余骑送之。都还,坐知狂王当
诛,见便不发,下蚕室。
初,肥王翁归靡胡妇子乌就屠,狂五伤时惊,与诸翕侯俱去,居北山中,扬
言母家匈奴兵来,故众归之。后遂袭杀狂王,自立为昆弥。汉遣破羌将军辛武贤
将兵万五千人至郭煌,遣使者案行表,穿卑鞮侯井以西,欲通渠转谷,积居庐仓
以讨之。
初,楚主侍者冯嫽能史书,习事,尝持汉书为公主使,行赏赐于城郭诸国,
敬信之,号曰冯夫人。为乌孙右大将妻,右大将与乌就屠相爱,都护郑吉使冯夫
人说乌就屠,以汉兵方出,必见灭,不如降。乌就屠恐,曰:“愿得小号。”宣
帝征冯夫人,自问状。遣谒者竺次、期门甘延寿为副,送冯夫人。冯夫人锦车持
节,诏乌就屠诣长罗侯赤谷城,立元贵靡为大昆弥,乌就屠为小昆弥,皆赐印绶。
破羌将军不出塞还。后乌就屠不尽归诸翕侯民众,汉复遣长罗侯惠将三校屯赤谷,
因为分别其人民地界,大昆弥户六万余,小昆弥户四万余,然众心皆附小昆弥。
元贵靡、鸱靡皆病死,公主上书言年老土思,愿得归骸骨,葬汉地。天子闵
而迎之,公主与乌孙男女三人俱来至京师。是岁,甘露三年也。时年且七十,赐
以公主田宅、奴婢,奉养甚厚,朝见仪比公主。后二岁卒,三孙因留守坟墓云。
元贵靡子星靡代为大昆弥,弱,冯夫人上书,愿使乌孙镇抚星靡。汉遣之,
卒百人送焉。都护韩宣奏,乌孙大吏、大禄、大监皆可以赐金印紫绶,以尊辅大
昆弥,汉许之。后都护韩宣复奏,星靡怯弱,可免,更以季父左大将乐代为昆弥,
汉不许。后段会宗为都护,招还亡畔,安定之。
星靡死,子雌栗靡代。小昆弥乌就屠死。子拊离代立,为弟日贰所杀。汉遣
使者立拊离子安日为小昆弥。日贰亡,阻康居。汉徙已校屯姑墨,欲候便讨焉。
安日使贵人姑莫匿等三人诈亡从日贰,刺杀之。都护廉褒赐姑莫匿等金人二十斤,
缯三百匹。
后安日为降民所杀,汉立其弟末振将代。时大昆弥雌栗靡健,翕侯皆畏服之,
告民牧马畜无使人牧,国中大安和翁归靡时。小昆弥末振将恐为所并,使贵人乌
日领诈降刺杀雌栗靡。汉欲以兵讨之而未能,遣中郎将段会宗持金币与都护图方
略,立雌栗靡季父公主孙伊秩靡为大昆弥。汉没入小昆弥侍子在京师者。久之,
大昆弥翕侯难栖杀末振将,末振将兄安日子安犁靡代为小昆弥。汉恨不自诛末振
将,复使段会宗即斩其太子番丘。还,赐爵关内侯。是岁,元延二年也。
会宗以翕侯难栖杀末振将,虽不指为汉,合于讨贼,奏以为坚守都尉。责大
禄、大吏、大监以雌栗靡见杀状,夺金印紫绶,更与铜墨云。末振将弟卑爰疐本
共谋杀大昆弥,将众八万余口北附康居,谋欲借兵兼并两昆弥。两昆弥畏之,亲
倚都护。
哀帝元寿二年,大昆弥伊秩靡与单于并入朝,汉以为荣。至元始中,卑爰疐
杀乌日领以自效,汉封为归义侯。两昆弥皆弱,卑爰疐侵陵,都护孙建袭杀之。
自乌孙分立两昆弥后,汉用忧劳,且无宁岁。
姑墨国,王治南城,去长安八千一百五十里。户二千二百,口二万四千五百,
胜兵四千五百人。姑墨侯、辅国侯、都尉、左右将、左右骑君各一人,译长二人。
东至都护治所二千二十一里,南至于阗马行十五日,北与乌孙接。出铜、铁、雌
黄。东通龟兹六百七十里。王莽时,姑墨王丞杀温宿王,并其国。
温宿国,王治温宿城,去长安八千三百五十里,户二千二百,口八千四百,
胜兵千五百人。辅国侯、左右将、左右都尉、左右骑君、译长各二人。东至都护
治所二千三百八十里,西至尉头三百里,北至乌孙赤谷六百一十里。土地物类所
有与鄯善诸国同。东通姑墨二百七十里。
龟兹国,王治延城,去长安七千四百八十里。户六千九百七十,口八万一千
三百一十七,胜兵二万一千七十六人。大都尉丞、辅国侯、安国侯、击胡侯、却
胡都尉、击车师都尉、左右将、左右都尉、左右骑君、左右力辅君各一人,东西
南北部千长各二人,却胡君三人,译长四人。南与精绝、东南与且末、西南与
杅弥、北与乌孙、西与姑墨接。能铸冶,有铅。东至都护治所乌垒城三百五十
里。
乌垒,户百一十,口千二百,胜兵三百人。城都尉、译长各一人。与都护同
治。其南三百三十里至渠犁。
渠梨,城都尉一人,户百三十,口千四百八十,胜兵百五十人。东北与尉犁、
东南与且末、南与精绝接。西有河,至龟兹五百八十里。
自武帝初通西域、置校尉,屯田渠犁。是时,军旅连出,师行三十二年,海
内虚耗。征和中,贰师将军李广利以军降匈奴。上既悔远征伐,而搜粟都尉桑弘
羊与丞相御史奏言:“故轮台东捷枝、渠犁皆故国,地广,饶水草,有溉田五千
顷以上,处温和,田美,可益通沟渠,种五谷,与中国同时孰。其旁国少锥刀,
贵黄金采缯,可以易谷食,宜给足不乏。臣愚以为可遣屯田卒诣故轮台以东,置
校尉三人分护,各举图地形,通利沟渠,务使以时益种五谷,张掖、酒泉遣骑假
司马为斥候,属校尉,事有便宜,因骑置以闻。田一岁,有积谷,募民壮健有累
重敢徙者诣田所,就畜积为本业,益垦溉田,稍筑列亭,连城而西,以威西国,
辅乌孙,为便。臣谨遣征事臣昌分部行边,严敕太守、都尉明烽火,选士马,谨
斥候,蓄茭草。愿陛下遣使使西国,以安其意。臣昧死请。”
上乃下诏,深陈既往之悔,曰:
前有司奏,欲益民赋三十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而今又请遣卒田轮台。
轮台西于车师千余里,前开陵侯击车师时,危须、尉犁、楼兰六国子弟在京师者
皆先归,发畜食迎汉军,又自发兵,凡数万人,王各自将,共围车师,降其王。
诸国兵便罢,力不能复至道上食汉军。汉军破城,食至多,然士自载不足以竟师,
强者尽食畜产,羸者道死数千人。朕发酒泉驴、橐驼负食,出玉门迎军。吏卒起
张掖,不甚远,然尚厮留其众。曩者,朕之不明,以军候弘上书言“匈奴缚马前
后足,置城下,驰言‘秦人,我匄若马’”,又汉使者久留不还,故兴遣贰师将
军,欲以为使者威重也。古者卿大夫与谋,参以蓍龟,不吉不行。乃者以缚马书
遍视丞相、御史、二千石、诸大夫、郎为文学者,乃至郡属国都尉成忠、赵破奴
等,皆以“虏自缚其马,不祥甚哉!”或以为“欲以见强,夫不足者视人有余。”
《易》之卦得《大过》,爻在九五,匈奴困败。公军方士、太史治星望气,及太
卜龟蓍,皆以为吉,匈奴必破,时不可再得也。又曰:“北伐行将,于鬴山必克。”
卦诸将,贰师最吉。故朕亲发贰师下鬴山,诏之必毋深入。今计谋卦兆皆反缪。
重合侯得虏候者,言:“闻汉军当来,匈奴使巫埋羊牛所出诸道及水上以诅军。
单于遗天子马裘,常使巫祝之。缚马者,诅军事也。”又卜“汉军一将不吉”。
匈奴常言:“汉极大,然不能饥渴,失一狼,走千羊。”
乃者贰师败,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今请远田轮台,欲起亭隧,是
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今朕不忍闻。大鸿胪等又议,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
明封侯之赏以报忿,五伯所弗能为也。且匈奴得汉降者,常提掖搜索,问以所闻。
今边塞未正,阑出不禁,障候长吏使卒猎兽,以皮肉为利,卒苦而烽火乏,失亦
上集不得,后降者来,若捕生口虏,乃知之。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
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郡国二千石各上进畜马方略补边状,与计对。
由是不复出军。而封丞相车千秋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养民也。
初,贰师将军李广利击大宛,还过杅弥,杅弥遣太子赖丹为质于龟兹。
广利责电兹曰:“外国皆臣属于汉,龟兹何以得受杅弥质?”即将赖丹入至京
师。昭帝乃用桑弘羊前议,以杅弥太子赖丹为校尉,将军田轮台,轮台与渠犁
地皆相连也。龟兹贵人姑翼谓其王曰:“赖丹本臣属吾国,今佩汉印绶来,迫吾
国而田,必为害。”王即杀赖丹,而上书谢汉,汉未能征。
宣帝时,长罗侯常惠使乌孙还,便宜发诸国兵,合五万人攻龟兹,责以前杀
校尉赖丹。龟兹王谢曰:“乃我先王时为贵人姑翼所误,我无罪。”执姑翼诣惠,
惠斩之。时乌孙公主遣女来至京师学鼓琴,汉遣侍郎乐奉送主女,过龟兹。龟兹
前遣人至乌孙求公主女,未还。会女过龟兹,龟兹王留不遣,复使使报公主,主
许之。后公主上书,愿令女比宗室入朝,而龟兹王绛宾亦受其夫人,上书言得尚
汉外孙为昆弟,愿与公主女俱入朝。元康元年,遂来朝贺。王及夫人皆赐印绶。
夫人号称公主,赐以车骑旗鼓,歌吹数十人,绮绣杂缯琦珍凡数千万。留且一年,
厚赠送之。后数来朝贺,乐汉衣服制度,归其国,治宫室,作檄道周卫,出入传
呼,撞钟鼓,如汉家仪。外国胡人皆曰:“驴非驴,马非马,若龟兹王,所谓骡
也。”绛宾死,其子丞德自谓汉外孙,成、哀帝时往来尤数,汉遇之亦甚亲密。
东通尉犁六百五十里。
尉犁国,王治尉犁城,去长安六千七百五十里。户千二百,口九千六百,胜
兵二千人。尉犁侯、安世侯、左右将、左右都尉、击胡君各一人,译长二人。西
至都护治所三百里,南与鄯善、且未接。
危须国,王治危须城,去长安七千二百九十里。户七百,口四千九百,胜兵
二千人。击胡侯、击胡都尉、左右将、左右都尉、左右骑君、击胡君、译长各一
人。西至都护治所五百里,至焉耆百里。
焉耆国,王治员渠城,去长安七千三百里。户四千,口三万二千一百,胜兵
六千人。击胡侯、却胡侯、辅国侯、左右将、左右都尉、击胡左右君、击车师君、
归义车师君各一人,击胡都尉、击胡君各二人,译长三人。西南至都护治所四百
里南至尉犁百里,北与乌孙接。近海水多鱼。
乌贪訾离国,王治于娄谷,去长安万三百三十里。户四十一,口二百三十一,
胜兵五十七人。辅国侯、左右都尉各一人。东与单桓、南与且弥、西与乌孙接。
卑陆国,王治天山东乾当国,去长安八千六百八十里。户二百二十七,口千
三百八十七,胜兵四百二十二人。辅国侯、左右将、左右都尉、左右译长各一人。
西南至都护治所千二百八十七里。
卑陆后国,王治番渠类谷,去长安八千七百一十里。户四百六十二,口千一
百三十七,胜兵三百五十人。辅国侯、都尉、译长各一人,将二人。东与郁立师、
北与匈奴、西与劫国、南与车师接。
郁立师国,王治内咄谷,去长安八千八百三十里。户百九十,口千四百四十
五,胜兵三百三十一人。辅国侯、左右都尉、译长各一人,东与车师后城长、西
与卑陆、北与匈奴接。
单桓国,王治单桓城,去长安八千八百七十里。户二十七,口百九十四,胜
兵四十五人。辅国侯、将、左右都尉、译长各一人。
蒲类国,王治天山西疏榆谷,去长安八千三百六十里。户三百二十五,口二
千三十二,胜兵七百九十九人。辅国侯、左右将、左右都尉各一人。西南至都护
治所千三百八十七里。
蒲类后国,王去长安八千六百三十国。户百,口千七十,胜兵三百三十四人,
辅国侯、将、左右都尉、译长各一人。
西且弥国,王治天山东于大谷,去长安八千六百七十里。户三百三十二,口
千九百二十六,胜兵七百三十八人。西且弥侯、左右将、左右骑君各一人。西南
至都护治所千四百八十七里。
东且弥国,王治天山东兑虚谷,去长安八千二百五十里。户百九十一,口千
九百四十八,胜兵五百七十二人。东且弥侯、左右都尉各一人。西南至都护治所
千五百八十七里。
劫国,王治天山东丹渠谷,去长安八千五百七十里。户九十九,口五百,胜
兵百一十五人。辅国侯、都尉、译长各一人。西南至都护治所千四百八十七里。
狐胡国,王治车师柳谷,去长安八千二百里。户五十五,口二百六十四,胜
兵四十五人。辅国侯、左右都尉各一人。西至都护治所千一百四十七里,至焉耆
七百七十里。
山国,王去长安七千一百七十里。户四百五十,口五千,胜兵千人。辅国侯、
左右将、左右都尉、译长各一人。西至尉犁二百四十里,西北至焉耆百六十里,
西至危须二百六十里,东南与鄯善、且末接。山出铁,民出居,寄田籴谷于焉耆、
危须。
车师前国,王治交河城。河水分流绕城下,故号交河。去长安八千一百五十
里。户七百,口六千五十,胜兵千八百六十五人。辅国侯、安国侯、左右将、都
尉、归汉都尉、车师君、通善君、乡善君各一人,译长二人。西南至都护治所千
八百七里,至焉耆八百三十五里。
车师后国,王治务涂谷,去长安八千九百五十里。户五百九十五,口四千七
百七十四,胜兵千八百九十人。击胡侯、左右将、左右都尉、道民君、译长各一
人。西南至都护治所千二百三十七里。
车师都尉国,户四十,口三百三十三,胜兵八十四人。
车师后城长国,户百五十四,口九百六十,胜兵二百六十人。
武帝天汉二年,以匈奴降者介和王为开陵侯,将楼兰国兵始击车师,匈奴遣
右贤王将数万骑救之,汉兵不利,引去。征和四年,遣重合侯马通将四万骑击匈
奴,道过车师北,复遣开陵侯将楼兰、尉犁、危须凡六国兵别击车师,勿令得遮
重合侯。诸国兵共围车师,车师王降服,臣属汉。
昭帝时,匈奴复使四千骑田车师。宣帝即位,遣五将将兵击匈奴,车师田者
惊去,车师复通于汉。匈奴怒,召其太子军宿,欲以为质。军宿,焉耆外孙,不
欲质匈奴,亡走焉耆。车师王更立子乌贵为太子。及乌贵立为王,与匈奴结婚姻,
教匈奴遮汉道通乌孙者。
地节二年,汉遣侍郎郑吉、校尉司马憙将免刑罪人田渠犁,积谷,欲以攻车
师。至秋收谷,吉、憙发城郭诸国兵万余人,自与所将田士千五百人共击车师,
攻交河城,破之。王尚在其北石城中,未得,会军食尽,吉等且罢兵,归渠犁田。
收秋毕,复发兵攻车师王于石城。王闻汉兵且至,北走匈奴求救,匈奴未为发兵。
王来还,与贵人苏犹议欲降汉,恐不见信。苏犹教王击匈奴边国小蒲类,斩首,
略其人民,以降吉。车师旁小金附国随汉军后盗车师,车师王复自请击破金附。
匈奴闻车师降汉,发兵攻车师,吉、憙引兵北逢之,匈奴不敢前。吉、憙即
留一候与卒二十人留守王,吉等引兵归渠犁。车师王恐匈奴兵复至而见杀也,乃
轻骑奔乌孙,吉即迎其妻子置渠犁。东奏事,至酒泉,有诏还田渠犁及车师,益
积谷以安西国,侵匈奴。吉还,传送车师王妻子诣长安,赏赐甚厚,每朝会四夷,
常尊显以示之。于是吉始使吏卒三百人别田车师。得降者,言单于大臣皆曰:
“车师地肥美,近匈奴,使汉得之,多田积谷,必害人国,不可不争也。”果遣
骑来击田者,吉乃与校尉尽将渠犁田士千五百人往田,匈奴复益遣骑来,汉田卒
少不能当,保车师城中。匈奴将即其城下谓吉曰:“单于必争此地,不可田也。”
围城数日乃解。后常数千骑往来守车师,吉上书言:“车师去渠犁千余里,间以
河山,北近匈奴,汉兵在渠犁者势不能相救,愿益田卒。”公卿议以为道远烦费,
可且罢车师田者。诏遣长罗侯将张掖、酒泉骑出车师北千余里,扬威武车师旁。
胡骑引去,吉乃得出,归渠犁,凡三校尉屯田。
车师王之走乌孙也,乌孙留不遣,遣使上书,愿留车师王,备国有急,可从
西道以击匈奴。汉许之。于是汉召故车师太子军宿在焉耆者,立以为王,尽徙车
师国民令居渠犁,遂以车师故地与匈奴。车师王得近汉田官,与匈奴绝,亦安乐
亲汉。后汉使侍郎殷广德责乌孙,求车师王乌贵,将诣阙,赐第与其妻子居。是
岁,元康四年也。其后置戍己校尉屯田,居车师故地。
元始中,车师后王国有新道,出五船北,通玉门关,往来差近,戊己校尉徐
普欲开以省道里半,避白龙堆之厄。车师后王姑句以道当为拄置,心不便也。地
又颇与匈奴南将军地接,曾欲分明其界然后奏之,召姑句使证之,不肯,系之。
姑句数以牛羊赇吏,求出不得。姑句家矛端生火,其妻股紫陬谓姑句曰:“矛端
生火,此兵气也,利以用兵。前车师前王为都护司马所杀,今久系必死,不如降
匈奴。”即驰突出高昌壁,入匈奴。
又去胡来王唐兜,国比大种赤水羌,数相冠,不胜,告急都护。都护但钦不
以时救助,唐兜困急,怨钦,东守玉门关。玉门关不内,即将妻子人民千余人亡
降匈奴。匈奴受之,而遣使上书言状。是时,新都侯王莽秉政,遣中郎将王昌等
使匈奴,告单于西域内属,不当得受。单于谢属。执二王以付使者。莽使中郎王
萌待西域恶都奴界上逢受。单于遣使送,因请其罪。使者以闻,莽不听,诏下会
西域诸国王,陈军斩姑句、唐兜以示之。
至莽篡位,建国二年,以广新公甄丰为右伯,当出西域。车师后王须置离闻
之,与其右将股鞮、左将尸泥支谋曰:“闻甄公为西域太伯,当出,故事给使者
牛、羊、谷、刍茭,导译,前五威将过,所给使尚未能备。今太伯复出,国益贫,
恐不能称。”欲亡入匈奴。戊己校尉刀护闻之,召置离验问,辞服,乃械致都护
但钦在所埒娄城。置离人民知其不还,皆哭而送之。至,钦则斩置离。置离兄辅
国侯狐兰支将置离众二千余人,驱畜产,举国亡降匈奴。
是时,莽易单于玺,单于恨怒,遂受狐兰支降,遣兵与共冠击车师,杀后城
长,伤都护司马,及狐兰兵复还入匈奴。时戊己校尉刀护病,遣史陈良屯桓且谷
备匈奴寇。史终带取粮食,司马丞韩玄领诸壁,右曲候任商领诸垒,相与谋曰:
“西域诸国颇背叛,匈奴欲大侵。要死。可杀校尉,将人众降匈奴。”即将数千
骑至校尉府,胁诸亭令燔积薪,分告诸壁曰:“匈奴十万骑来人,吏士皆持兵,
后者斩!”得三四百人,去校尉府数里止,晨火然。校尉开门击鼓收吏士,良等
随人,遂杀校尉刀护及子男四人、诸昆弟子男,独遗妇女小儿。止留戊己校尉城,
遣人与匈奴南将军相闻,南将军以二千骑迎良等。良等尽胁略戊己校尉吏士男女
二千余人入匈奴。单于以良、带为乌贲都尉。
后三岁,单于死,弟乌累单于咸立,复与莽和亲。莽遣使者多赍金币赂单于,
购求陈良、终带等。单于尽收四人及手杀刀护者芝音妻子以下二十七人,皆械槛
车付使者。到长安,莽皆烧杀之。其后莽复欺诈单于,和亲遂绝。匈奴大击北边,
而西域瓦解。焉耆国近匈奴,先叛,杀都护但钦,莽不能讨。
天凤三年,乃遣五威将王骏、西域都护李崇将戊己校尉出西域,诸国皆郊迎,
送兵谷,焉耆诈降而聚兵自备。骏等将莎车、龟慈兵七千余人,分为数部入焉耆,
焉耆伏兵要遮骏。及姑墨、尉犁、危须国兵为反间,还共袭击骏等,皆杀之。唯
戊己校尉郭钦别将兵,后至焉耆。焉耆兵未还,钦击杀其老弱,引兵还。莽封钦
为剼胡子。李崇收余士,还保龟兹。数年莽死,崇遂没,西域因绝。
最凡国五十。自译长、城长、君、监、吏、大禄、百工、千长、都尉、且渠、
当户、将、相至侯、王,皆佩汉印绶,凡三百七十六人。而康居、大月氏、安息、
罽宾、乌弋之属,皆以绝远不在数中,其来贡献则相与报,不督录总领也。
赞曰:孝武之世,图制匈奴,患者兼从西国,结党南羌,乃表河西,列四郡,
开玉门,通四域,以断匈奴右臂,隔绝南羌、月氏。单于失援,由是远遁,而幕
南无王庭。
遭值文、景玄默,养民五世,天下殷富,财力有余,士马强盛。故能睹犀布、
玳瑁则建珠崖七郡,感枸酱、竹杖则开牂柯、越巂,闻天马、蒲陶则通大宛、安
息。自是之后,明珠、文甲、通犀、翠羽之珍盈于后宫,薄梢、龙文、鱼目、汗
血之马充于黄门,巨象、师子、猛犬、大雀之群食于外囿。殊方异物,四面而至。
于是广开上林,穿昆明池,营千门万户之宫,立神明通天之台,兴造甲乙之帐,
落以随珠和璧,天子负黼依,袭翠被,冯玉几,而处其中。设酒池肉林以飨四夷
之客,作《巴俞》都卢、海中《砀极》、漫衍鱼龙、角抵之戏以观视之。及赂遗
赠送,万里相奉,师旅之费,不可胜计。至于用度不足,乃榷酒酤,管盐铁,铸
白金,造皮币,算至车船,租及六畜。民力屈,财力竭,因之以凶年,寇盗并起,
道路不通,直指之使始出,衣绣杖斧,断斩于郡国,然后胜之。是以末年遂弃轮
台之地,而下哀痛之诏,岂非仁圣之所悔哉!且通西域,近有龙堆,远则葱岭,
身热、头痛、县度之厄。淮南、杜钦、扬雄之论,皆以为此天地所以界别区域,
绝外内也。《书》曰“西戎即序”,禹即就而序之,非上威服致其贡物也。
西域诸国,各有君长,兵众分弱,无所统一,虽属匈奴,不相亲附。匈奴能
得其马畜旃罽,而不能统率与之进退。与汉隔绝,道里又远,得之不为益,弃之
不为损。盛德在我,无取于彼。故自建武以来,西域思汉威德,咸乐内属。唯其
小邑鄯善、车师,界迫匈奴,尚为所拘。而其大国莎车、于阗之属,数遣使置质
于汉,愿请属都护。圣上远览古今,因时之宜,羁縻不绝,辞而未许。虽大禹之
序西戎,周公之让白雉,太宗之却走马,义兼之矣,亦何以尚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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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9:41 | 显示全部楼层

外戚传第六十七上

自古受命帝王及继体过文之君,非独内德茂也,盖亦有外戚之助焉。夏之兴
也以涂山,而桀之放也用末喜;殷之兴也以有娀及有{新女},而纣之灭也嬖妲己;
周之兴也以姜嫄及太任、太姒,而幽王之禽也淫褒姒。故《易》基《乾》、
《坤》,《诗》首《关睢》,《书》美釐降,《春秋》讥不亲迎。夫妇之际,人
道之大伦也。礼之用,唯昏姻为兢兢。夫乐调而四时和,阴阳之变,万物之统也,
可不慎与!人能弘道,末如命何。甚哉妃匹之爱,君不能得之臣,父不能得之子,
况卑下乎!既欢合矣,或不能成子姓,成子姓矣,而不能要其终,岂非命也哉!
孔子罕言命,盖难言之。非通幽明之变,恶能识乎性命!
汉兴,因秦之称号,帝母称皇太后,祖母称太皇太后,適称皇后,妾皆称夫
人。又有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之号焉。至武帝制婕妤、濩娥、
傛华、充依,各有爵位,而元帝加昭仪之号,凡十四等云。昭仪位视丞相,爵
比诸侯王。婕妤视上卿,比列侯。濩娥视中二千石,比关内侯。傛华视真二千
石,比大上造。美人视二千石,比少上造。八子视千石,比中更。充依视千石,
比左更。七子视八百石,比右庶长。良人视八百石,比左庶长。长使视六百石,
比五大夫。少使视四百石,比公乘。五官视三百石。顺常视二百石。无涓、共和、
娱灵、保林、良使、夜者皆视百石。上家人子、中家人子视有秩斗食云。五官以
下,葬司马门外。
高祖吕皇后,父吕公,单父人也,好相人。高祖微时,吕公见而异之,乃以
女妻高祖,生惠帝、鲁元公主。高祖为汉王,元年封吕公为临泗侯,二年立孝惠
为太子。
后汉王得定陶戚姬,爱幸,生赵隐王如意。太子为人仁弱,高祖以为不类己,
常欲废之而立如意,“如意类我”。戚姬常从上之关东,日夜啼泣,欲立其子。
吕后年长,常留守,希见,益疏。如意且立为赵王,留长安,几代太子者数。赖
公卿大臣争之,及叔孙通谏,用留侯之策,得无易。
吕后为人刚毅,佐高帝定天下,兄二人皆为列将,从征伐。长兄泽为周吕侯,
次兄释之为建成侯,逮高祖而侯者三人。高祖四年,临泗侯吕公薨。
高祖崩,惠帝立,吕后为皇太后,乃令永巷囚戚夫人,髡钳衣赭衣,令舂。
戚夫人舂且歌曰:“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幕,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
当谁使告女?”太后闻之大怒,曰:“乃欲倚女子邪?”乃召赵王诛之。使者三
反,赵相周昌不遣。太后召赵相,相征至长安。使人复召赵王,王来。惠帝慈仁,
知太后怒,自迎赵王霸上,入宫,挟与起居饮食。数月,帝晨出射,赵王不能蚤
起,太后伺其独居,使人持鸩饮之。迟帝还,赵王死。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
眼熏耳,饮瘖药,使居鞠域中,名曰“人彘”。居数月,乃召惠帝视“人彘”。
帝视而问,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余不能起。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
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复治天下!”以此日饮为淫乐,不听政,七年而崩。
太后发丧,哭而泣不下。留侯子张辟强为侍中,年十五,谓丞相陈平曰:
“太后独有帝,今哭而不悲,君知其解未?”陈平曰:“何解?”辟强曰:“帝
无壮子,太后畏君等。今请拜吕台、吕产为将,将兵居南北军,及诸吕皆军,居
中用事。如此则太后心安,君等幸脱祸矣!”丞相如辟强计请之,太后说,其哭
乃哀。吕氏权由此起。乃立孝惠后宫子为帝,太后临朝称制。复杀高祖子赵幽王
友、共王恢及燕王建子。遂立周吕侯子台为吕王,台弟产为梁王,建城侯释之子
禄为赵王,台子通为燕王,又封诸吕凡六人皆为列侯,追尊父吕公为吕宣王,兄
周吕侯为悼武王。
太后持天下八年,病犬祸而崩,语在《五行志》。病困,以赵王禄为上将军
居北军,梁王产为相国居南军,戒产、禄曰:“高祖与大臣约,非刘氏王者,天
下共击之。今王吕氏,大臣不平。我即崩,恐其为变,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
为人所制。”太后崩,太尉周勃、丞相陈平、朱虚侯刘章等共诛产、禄、悉捕诸
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而迎立代王,是为孝文皇帝。
孝惠张皇后。宣平侯敖尚帝姊鲁元公主,有女。惠帝即位,吕太后欲为重亲,
以公主女配帝为皇后。欲其生子,万方终无子,乃使阳为有身,取后宫美人子名
之,杀其母,立所名子为太子。
惠帝崩,太子立为帝,四年,乃自知非皇后子,出言曰:“太后安能杀吾母
而名我!我壮即为所为。”太后闻而患之,恐其作乱,乃幽之永巷,言帝病甚,
左右莫得见。太后下诏废之,语在《高后纪》。遂幽死,更立恒山王弘为皇帝,
而以吕禄女为皇后。欲连根固本牢甚,然而无益也。吕太后崩,大臣正之,卒灭
吕氏。少帝恒山、淮南、济川王,皆以非孝惠子诛。独置孝惠皇后,废处北宫,
孝文后元年薨,葬安陵,不起坟。
高祖薄姬,文帝母也。父吴人,秦时与故魏王宗女魏媪通,生薄姬。而薄姬
父死山阴,因葬焉。及诸侯畔秦,魏豹立为王,而魏媪内其女于魏宫。许负相薄
姬,当生天子。是时,项羽方与汉王相距荥阳,天下未有所定。豹初与汉击楚,
及闻许负言,心喜,因背汉而中立,与楚连和。汉使曹参等虏魏王豹,以其国为
郡,而薄姬输织室。豹已死,汉王入织室,见薄姬,有诏内后宫,岁余不得幸。
始姬少时,与管夫人、赵子儿相爱,约曰:“先贵毋相忘!”已而管夫人、
赵子儿先幸汉王。汉王四年,坐河南成皋灵台,此两美人侍,相与笑薄姬初时约。
汉王问其故,两人俱以实告。汉王心凄然怜薄姬,是日召,欲幸之。对曰:“昨
暮梦龙据妾胸。”上曰:“是贵征也,吾为汝成之。”遂幸,有身。岁中生文帝,
年八岁立为代王。自有子后,希见。高祖崩,诸幸姬戚夫人之属,吕后怒,皆幽
之不得出宫。而薄姬以希见故,得出从子之代,为代太后。太后弟薄昭从如代。
代王立十七年,高后崩。大臣议立后,疾外家吕氏强暴,皆称薄氏仁善,故
迎立代王为皇帝,尊太后为皇太后,封弟昭为轵侯。太后母亦前死,葬栎阳北,
乃追尊太后父为灵文侯,会稽郡致园邑三百家,长丞以下使奉守寝庙,上食祠如
法。栎阳亦置灵文夫人园,令如灵文侯园仪。太后蚤失父,其奉太后外家魏氏有
力,乃召复魏氏,赏赐各以亲疏受之。薄氏侯者一人。
太后后文帝二岁,孝景前二年崩,葬南陵。用吕后不合葬长陵,故特自起陵,
近文帝。
孝文窦皇后,景帝母也,吕太后时以良家子选入宫。太后出宫人以赐诸王各
五人,窦姬与在行中。家在清河,愿如赵,近家,请其主遣宦者吏“必置我籍赵
之伍中”。宦者忘之,误置籍代伍中。籍奏,诏可。当行,窦姬涕泣,怨其宦者,
不欲往,相强乃肯行。至代,代王独幸窦姬,生女嫖。孝惠七年,生景帝。
代王王后生四男,先代王未入立为帝而王后卒,乃代王为帝后,王后所生四
男更病死。文帝立数月,公卿请立太子,而窦姬男最长,立为太子。窦姬为皇后,
女为馆陶长公主。明年,封少子武为代王,后徙梁,是为梁孝王。
窦皇后亲蚤卒,葬观津。于是薄太后乃诏有司追封窦后父为安成侯,母曰安
成夫人,令清河置园邑二百家,长丞奉守,比灵文园法。
窦后兄长君。弟广国字少君,年四五岁时,家贫,为人所略卖,其家不知处。
传十余家至宜阳,为其主人入山作炭。暮卧岸下百余人,岸崩,尽压杀卧者,少
君独脱不死。自卜,数日当为侯。从其家之长安,闻皇后新立,家在观津,姓窦
氏。广国去时虽少,识其县名及姓,又尝与其姊采桑,堕,用为符信,上书自陈。
皇后言帝,召见问之,具言其故。果是。复问其所识,曰:“姊去我西时,与我
决传舍中,匄沐沐我,已,饭我,乃去。”于是窦皇后持之而泣,侍御左右皆悲。
乃厚赐之,家于长安。绛侯、灌将军等曰:“吾属不死,命乃且县此两人。此两
人所出微,不可不为择师傅,又复放吕氏大事也。”于是乃选长者之有节行者与
居。窦长君、少君由此为退让君子,不敢以富贵骄人。
窦皇后疾,失明。文帝幸邯郸慎夫人、尹姬,皆无子。文帝崩,景帝位,皇
后为皇太后,乃封广国为章武侯。长君先死,封其子彭祖为南皮侯。吴、楚反时,
太后从昆弟子窦婴侠,喜士,为大将军,破吴、楚、封魏其侯。窦氏侯者凡三人。
窦太后好黄帝、老子言,景帝及诸窦不得不读《老子》尊其术。太后后景帝
六岁,凡立五十一年,元光六年崩,合葬霸陵。遗诏尽以东宫金钱财物赐长公主
嫖。至武帝时,魏其侯窦婴为丞相,后诛。
孝景薄皇后,孝文薄太后家女也。景帝为太子时,薄太后取以为太子妃。景
帝立,立薄妃为皇后,无子无宠。立六年,薄太后崩,皇后废。废后四年薨,葬
长安城东平望亭南。
孝景王皇后,武帝母也。父王仲,槐里人也。母臧皃,故燕王臧荼孙也,为
仲妻,生男信与两女。而仲死,臧皃更嫁为长陵田氏妇,生男蚡、胜。臧皃长
女嫁为金王孙妇,生一女矣,而臧皃卜筮曰两女当贵,欲倚两女,夺金氏。金氏
怒,不肯与决,乃内太子宫。太子幸爱子,生三女一男。男方在身时,王夫人梦
日入其怀,以告太子,太子曰:“此贵征也。”未生而文帝崩,景帝即位,王夫
人生男。是时,薄皇后无子。后数岁,景帝立齐栗姬男为太子,而王夫人男为胶
东王。
长公主嫖有女,欲与太子为妃,栗姬妒,而景帝诸美人皆因长公主见得贵幸,
栗姬日怨怒,谢长主,不许。长主欲与王夫人,王夫人许之。会薄皇后废,长公
主日谮栗姬短。景帝尝属诸姬子,曰:“吾百岁后,善视之。”栗姬怒不肯应,
言不逊,景帝心衔之而未发也。
长公主日誉王夫子男之美,帝亦自贤之。又耳曩者所梦日符,计未有所定。
王夫人又阴使人趣大臣立栗姬为皇后。大行奏事,文曰:“‘子以母贵,母以子
贵。’今太子母号宜为皇后。”帝怒曰:“是乃所当言邪!”遂案诛大行,而废
太子为临江王。栗姬愈恚,不得见,以忧死。卒立王夫人为皇后,男为太子。封
皇后兄信为盖侯。
初,皇后始入太子家,后女弟皃姁亦复入,生四男。皃姁蚤卒,四子皆
为王。皇后长女为平阳公主,次南宫公主,次隆虑公主。
皇后立九年,景帝崩。武帝即位,为皇太后,尊太后母臧皃为平原君,封田
蚡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王氏、田氏侯者凡三人。盖侯信好酒,田蚡、胜
贪,巧于文辞。蚡至丞相,追尊王仲为共侯,槐里起园邑二百家,长丞奉守。
及平原君薨,从田氏葬长陵,亦置园邑如共侯法。
初,皇太后微时所为金王孙生女俗,在民间,盖讳之也。武这始立,韩嫣白
之。帝曰:“何为不蚤言?”乃车驾自往迎之。其家在长陵小市,直至其门,使
左右入求之。家人惊恐,女逃匿。扶将出拜,帝下车立曰:“大姊,何藏之深也?”
载至长乐宫,与俱谒太后,太后垂涕,女亦悲泣。帝奉酒,前为寿。钱千万,奴
婢三百人,公田百顷,甲第,以赐姊。太后谢曰:“为帝费。”因赐汤沐邑,号
修成君。男女各一人,女嫁诸侯,男号修成子仲,以太后故,横于京师。太后凡
立二十五年,后景帝十五岁,元朔三年崩,合葬阳陵。
孝武陈皇后,长公主嫖女也。曾祖父陈婴与项羽俱起,后归汉,为堂邑侯。
传子至孙午,午尚长公主,生女。
初,武帝得立为太子,长主有力,取主女为妃。及帝即位,立为皇后,擅宠
骄贵,十余年而无子,闻卫子夫得幸,几死者数焉。上愈怒。后又挟妇人媚道,
颇觉。元光五年,上遂穷治之,女子楚服等坐为皇后巫蛊祠祭祝诅,大逆无道,
相连及诛者三百余人,楚服枭首于市。使有司赐皇后策曰:“皇后失序,惑于巫
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明年,堂邑侯午薨,主男须嗣侯。主寡居,私近董偃。十余年,主薨。须坐
淫乱,兄弟争财,当死,自杀,国除。后数年,废后乃薨,葬霸陵郎官亭东。
孝武卫皇后字子夫,生微也。其家号曰卫氏,出平阳侯邑。子夫为平阳主讴
者,武帝即位,数年无子。平阳主求良家女十余人,饰置家。帝祓霸上,还过平
阳主。主见所偫美人,帝不说。既饮,讴者进,帝独说子夫。帝起更衣,子夫
侍尚衣轩中,得幸。还坐欢甚,赐平阳主金千斤。主因奏子夫送入宫。子夫上车,
主拊其背曰:“行矣!强饭勉之。即贵,愿无相忘!”入宫岁余,不复幸。武帝
择宫人不中用者斥出之,子夫得见,涕泣请出。上怜之,复幸。遂有身,尊宠。
召其兄卫长君、弟青侍中。而子夫生三女,元朔元年生男据,遂立为皇后。
先是,卫长君死,乃以青为将军,击匈奴有功,封长平侯。青三子在襁褓中,
皆为列侯。及皇后姊子霍去病亦以军功为冠军侯,至大司马票骑将军。青为大司
马大将军。卫氏支属侯者五人。青还,尚平阳主。
皇后立七年,而男立为太子。后色衰,赵之王夫人、中山李夫人有宠,皆蚤
卒。后有尹婕妤、钩弋夫人更幸。卫后立三十八年,遭巫蛊事起,江充为奸,太
子惧不能自明,遂与皇后共诛充,发兵,兵败,太子亡走。诏遣宗正刘长乐、执
金吾刘敢奉策收皇后玺绶,自杀。黄门苏文、姚定汉舆置公车令空舍,盛以小棺,
瘗之城南桐柏。卫氏悉灭。宣帝立,乃改葬卫后,追谥曰思后,置园邑三百家,
长丞周卫奉守焉。
孝武李夫人,本以倡进。初,夫人兄延年性知音,善歌舞,武帝爱之。每为
新声变曲,闻者莫不感动。延年侍上起舞,歌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上叹息曰:“善!
世岂有此人乎?”平阳主因言延年有女弟,上乃召见之,实妙丽善舞。由是得幸,
生一男,是为昌邑哀王。李夫人少而蚤卒,上怜闵焉,图画其形于甘泉宫。及卫
思后废后四年,武帝崩,大将军霍光缘上雅意,以李夫人配食,追上尊号曰孝武
皇后。
初,李夫人病笃,上自临候之,夫人蒙被谢曰:“妾久寝病,形貌毁坏,不
可以见帝。愿以王及兄弟为托。”上曰:“夫人病甚,殆将不起,一见我属托王
及兄弟,岂不快哉?”夫人曰:“妇人貌不修饰,不见君父。妾不敢以燕媠见帝。”
上曰:“夫人弟一见我,将加赐千金,而予兄弟尊言。”夫人曰:“尊官在帝,
不在一见。”上复言欲必见之,夫人遂转乡歔欷而不复言。于是上不说而起。夫
人姊妹让之曰:“贵人独不可一见上属托兄弟邪?何为恨上如此?”夫人曰:
“所以不欲见帝者,乃欲以深托兄弟也。我以容貌之好,得从微贱爱幸于上。夫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上所以挛挛顾念我者,乃以平生容貌也。
今见我毁坏,颜色非故,必畏恶吐弃我,意尚肯复追思闵录其兄弟哉!”及夫人
卒,上以后礼葬焉。其后,上以夫人兄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封海西侯,延年为协
律都尉。
上思念李夫人不已,方士齐人少翁言能致其神。乃夜张灯烛,设帷帐,陈酒
肉,而令上居他帐,遥望见好女如李夫人之貌,还幄坐而步。又不得就视,上愈
益相思悲感,为作诗曰:“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令乐府
诸音家弦歌之。上又自为作赋,以伤悼夫人,其辞曰:
美连娟以修嫮兮,命樔绝而不长,饰新官以延贮兮,泯不归乎故乡。惨
郁郁其芜秽兮,隐处幽而怀伤,释舆马于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阳。秋气憯以凄泪
兮,桂枝落而销亡,神茕茕以遥思兮,精浮游而出畺。托沈阴以圹久兮,惜蕃华
之未央,念穷极之不还兮,惟幼眇之相羊。函菱荴以俟风兮,芳杂袭以弥章,
的容与以猗靡兮,缥飘姚虖愈庄。燕淫衍而抚楹兮,连流视而娥扬,既激感而心
逐兮,包红颜而弗明。欢接狎以离别兮,宵寤梦之芒芒,忽迁化而不反兮,魄放
逸以飞扬。何灵魂之纷纷兮,哀裴回以踌躇,势路日以远兮,遂荒忽而辞去。超
兮西征,屑兮不见。浸淫敞恍,寂兮无音,思若流波,怛兮在心。
乱曰:“佳侠函光,陨朱荣兮,嫉妒阘茸,将安程兮!方时隆盛,年夭伤兮,
弟子增欷,洿沬怅兮。悲愁于邑,喧不可止兮。向不虚应,亦云已兮,嫶妍
太息,叹稚子兮,懰栗不言,倚所恃兮。仁者不誓,岂约亲兮?既往不来,申
以信兮。去彼昭昭,就冥冥兮,既下新官,不复故庭兮。呜呼哀哉,想魂灵兮!
其后李延年弟季坐奸乱怕宫,广利降匈奴,家族灭矣。
孝武钩弋赵婕妤,昭帝母也,家在河间。武帝巡狩过河间,望气者言此有奇
女,天子亟使使召之。既至,女两手皆拳,上自披之,手即时伸。由是得幸,号
曰拳夫人。先是,其父坐法宫刑,为中黄门,死长安,葬雍门。
拳夫人进为婕妤,居钩弋宫。大有宠,太始三年生昭帝,号钩弋子。任身十
四月乃生,上曰:“闻昔尧十四月而生,今钩弋亦然。”乃命其所生门曰尧母门。
后卫太子败,而燕王旦、广陵王胥多过失,宠姬王夫人男齐怀王、李夫人男昌邑
哀王皆蚤薨,钩弋子年五六岁,壮大多知,上常言“类我”,又感其生与众异,
甚奇爱之,心欲立焉,以其年稚母少,恐女主颛恣乱国家,犹与久之。
钩弋婕妤从幸甘泉,有过见谴,以忧死,因葬云阳。后上疾病,乃立钩弋子
为皇太子。拜奉车都尉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辅少主。明日,帝崩。昭帝即位,
追尊钩弋婕妤为皇太后,发卒二万人起云陵,邑三千户。追尊外祖赵父为顺成侯,
诏右扶风置园邑二百家,长丞奉守如法。顺成侯有姊君姁,赐钱二百万,奴婢
第宅以充实焉。诸昆弟各以亲疏受赏赐。赵氏无在位者,唯赵父追封。
孝昭上官皇后。祖父桀,陇西人邽人也。少时为羽林期门郎,从武帝上甘泉,
天大风,车不得行,解盖授桀。桀奉盖,虽风常属车;雨下,盖辄御。上奇其材
力,迁未央厩令。上尝体不安,及愈,见马,马多瘦,上大怒:“令以我不复见
马邪!”欲下吏,桀顿道曰:“臣闻圣体不安,日夜忧惧,意诚不在马。”言未
卒,泣数行下。上以为忠,由是亲近,为侍中,稍迁至太仆。武帝疾病,以霍光
为大将军,太仆桀为左将军,皆受遗诏辅少主。以前捕斩反者莽通功,封桀为安
阳侯。
初,桀子安取霍光女,结婚相亲,光每休沐出,桀常代光入决事。昭帝始立,
年八岁,帝长姊鄂邑盖长公主居禁中,共养帝。盖主私近子客河间丁外人。上与
大将军闻之,不绝主欢,有诏外人侍长主。长主内周阳氏女,令配耦帝。时上官
安有女,即霍光外孙,安因光欲内之。光以为尚幼,不听。安素与丁外人善,说
外人曰:“闻长主内女,安子容貌端正,诚因长主时得入为后,以臣父子在朝而
有椒房之重,成之在于足下,汉家故事常以列侯尚主,足下何忧不封侯乎?”外
人喜,言于长主。长主以为然,诏召安女入为婕妤,安为骑都尉。月余,遂立为
皇后,年甫六岁。
安以后父封桑乐侯,食邑千五百户,迁车骑将军,日以骄淫。受赐殿中,出
对宾客言:“与我婿饮,大乐!”见其服饰,使人归,欲自烧物。安醉则裸行内,
与后母及父诸良人、侍御皆乱。子病死,仰而骂天。数守大将军光,为丁外人求
侯,及桀欲妄官禄外人,光执正,皆不听。又桀妻父所幸充国为太医监,阑入殿
中,下狱当死。冬月且尽,盖主为充国入马二十匹赎罪,乃得减死论。于是桀、
安父子深怨光而重德盖主。知燕王旦帝兄,不得立,亦怨望,桀、安即记光过失
予燕王,令上书告之,又为丁外人求侯。燕王大喜,上书称:“子路丧姊,期而
不除,孔子非之。子路曰:‘由不幸寡兄弟,不忍除之。’故曰‘观过知仁’。
今臣与陛下独有长公主为姊,陛下幸使丁外人侍之,外人宜蒙爵号。”书奏,上
以问光,光执不许。及告光罪过,上又疑之,愈亲光而疏桀、安。桀安浸恚,遂
结党与谋杀光,诱征燕王至而诛之,因废帝而立桀。或曰:“当如皇后何?”安
曰:“逐麋之狗,当顾菟邪!且用皇后为尊,一旦人主意有所移,虽欲为家人亦
不可得,此百世之一时也。”事发觉,燕王、盖主皆自杀。语在《霍光传》。
桀、安宗族既灭,皇后以年少不与谋,亦光外孙,故得不废。皇后母前死,
葬茂陵郭东,追尊曰敬夫人,置园邑二百家,长丞奉守如法。皇后自使私奴婢守
桀、安冢。
光欲皇后擅宠有子,帝时体不安,左右及医皆阿意,言宜禁内,虽宫人使令
皆为穷裤,多其带,后宫莫有进者。
皇后立十岁而昭帝崩,后年十四五云。昌邑王贺征即位,尊皇后为皇太后。
光与太后共废王贺,立孝宣帝。宣帝好位,为太皇太后。凡立四十七年,年五十
二,建昭二年崩,合葬平陵。
卫太子史良娣,宣帝祖母也。太子有妃,有良娣,有孺子,妻、妾凡三等,
子皆称皇孙。史良娣家本鲁国,有母贞君,史恭。以元鼎四年人为良娣,生男进,
号史皇孙。
武帝末,巫蛊事起,卫太子及良娣、史皇孙皆遭害。史皇孙有一男,号皇曾
孙,时生数月,犹坐太子系狱,积五岁乃遭赦。治狱使者邴吉怜皇曾孙无所归,
载以付史恭。恭母贞君年老,见孙孤,甚哀之,自养视焉。
后曾孙收养于掖庭,遂登至尊位,是为宣帝。而贞君及恭已死,恭三子皆以
旧恩封。长子高为乐陵侯,曾为将陵侯,玄为平台侯,及高子丹以功德封武阳侯,
侯者凡四人。高至大司马车骑将军,丹左将军,自有传。
史皇孙王夫人,宣帝母也,名翁须,太始中得幸于史皇孙。皇孙妻、帝无号
位,皆称家人子。征和二年,生宣帝。帝生数月,卫太子、皇孙败,家人子皆坐
诛,莫有收葬者,唯宣帝得全。即尊位后,追尊母五夫人谥曰悼后,祖母史良娣
曰戾后,皆改葬,起园邑,长丞奉守。语在《戾太子传》。地节三年,求得外祖
母王媪,媪男无故,无故弟武皆随使者诣阙。时乘黄牛车,故百姓谓之黄牛妪。
初,上即位,数遣使者求外家。久远,多似类而非是。既得王媪,令太中大
夫任宣与丞相御史属杂考问乡里识知者,皆曰王妪。妪言名妄人,家本涿郡蠡吾
平乡。年十四嫁为同乡王更得妻。更得死,嫁为广望王虒始妇,产子男无故、武,
女翁须,翁须年八九岁时,寄居广望节侯子刘仲卿宅,仲卿谓虒始曰:“予我翁
须,自养长之。”媪为翁须作缣单衣,送仲卿家。仲卿教翁须歌舞,往来归取冬
夏衣。居四五岁,翁须来言:“邯郸贾长皃求歌舞者,仲卿欲以我与之。”媪即
与翁须逃走,之平乡。仲卿载虒始共求媪,媪惶急,将翁须归,曰:“儿居君家,
非受一钱也,奈何欲予它人?”仲卿诈曰:“不也。”后数日,翁须乘长皃车马
过门,呼曰:“我果见行,当之柳宿。”媪与虒即之柳宿,见翁须相对涕泣,谓
曰:“我欲为汝自言。”翁须曰:“母置之,何家不可以居?自言无益也。”媪
与虒始还求钱用,随逐至中山卢奴,见翁须与歌舞等比五人同处,媪与翁须共宿。
明日,虒始留视翁须,媪还求钱,欲随至邯郸。媪归,粜买未具,虒始来归曰:
“翁须已去,我无钱用随也。”因绝至今,不闻其问。贾长皃妻贞及从者师遂辞:
“往二十岁,太子舍人侯明从长安来求歌舞者,请翁须等五人。长皃使遂送至长
安,皆入太子家。”及广望三老更始、刘仲卿妻其等四十五人辞,皆验。宣奏王
媪悼后母明白,上皆召见,赐无故、武爵关内侯,旬月间,赏赐以巨万计。顷之,
制诏御史赐外祖母号为博平君,以博平、蠡吾两县户万一千为汤沐邑。封舅无故
为平昌侯,武为乐昌侯,食邑各六千户。
初,虒始以本始四年病死,后三岁,家乃富贵,追赐谥曰思成侯。诏涿郡治
冢室,置园邑四百家,长丞奉守如法。岁余,博平君薨,谥曰思成夫人,诏徙思
成侯合葬奉明顾成庙南,置园邑长丞,罢涿郡思成园。王氏侯者二人,无故子接
为大司马车骑将军,而武子商至丞相,自有传。
孝宣许皇后,元帝母也。父广汉,昌邑人,少时为昌邑王郎。从武帝上甘泉,
误取它郎鞍以被其马,发觉,吏劾从行而盗,当死,有诏募下蚕室。后为宦者丞。
上官桀谋反时,广汉部索,其殿中庐有索长数尺可以缚入者数千枚,满一箧缄封,
广汉索不得,它吏往得之。广汉坐论为鬼薪,输掖庭,后为暴室啬夫。时宣帝养
于掖庭,号皇曾孙,与广汉同寺居。时掖庭令张贺,本卫太子家吏,及太子败,
贺坐下刑,以旧恩养视皇曾孙甚厚。及曾孙壮大,贺欲以女孙妻之。是时,昭帝
始冠,长八尺二寸。贺弟安世为右将军,与霍将军同心辅政,闻贺称誉皇曾孙,
欲妻以女,安世怒曰:“曾孙乃卫太子后也,幸得以庶人衣食县官,足矣,勿复
言予女事。”于是贺止。时许广汉有女平君,年十四五,当为内者令欧侯氏子妇。
临当入,欧侯氏子死。其母将行卜相,言当大贵,母独喜。贺闻许啬夫有女,乃
置酒请之,酒酣,为言:“曾孙体近,下人,乃关内侯,可妻也。”广汉许诺。
明日,妪闻之,怒。广汉重令为介,遂与曾孙,一岁生元帝。数月,曾孙立为帝,
平君为婕妤。是时,霍将军有小女,与皇太后有亲。公卿议更立皇后,皆心仪霍
将军女,亦未有言。上乃诏求微时故剑,大臣知指,白立许婕妤为皇后。既立,
霍光以后父广汉刑人不宜君国,岁余乃封为昌成君。
霍光夫人显欲贵其小女,道无从。明年,许皇后当娠,病。女医淳于衍者,
霍氏所爱,尝入宫侍皇后疾。衍夫赏为掖庭户卫,谓衍:“可过辞霍夫人行,为
我求安池监。”衍如言报显。显因生心,辟左右,字谓衍:“少夫幸报我以事,
我亦欲报少夫,可乎?”衍曰:“夫人所言,何等不可者!”显曰:“将军素爱
小女成君,欲奇贵之,愿以累少夫。”衍曰:“何谓邪?”显曰:“妇人免乳大
故,十死一生。今皇后当免身,可因投毒药去也,成君即得为皇后矣。如蒙力事
成,富贵与少夫共之。”衍曰:“药杂治,当先尝,安宁?”显曰:“在少夫为
之耳,将军领天下,谁敢言者?缓急相护,但恐少夫无意耳!”衍良久曰:“愿
尽力。”即捣附子,赍入长定宫。皇后免身后,衍取附子并合大医大丸以饮皇后。
有顷曰:“我头岑岑也,药中得无有毒?”对曰:“无有。”遂加烦懑,崩。衍
出,过见显,相劳问,亦未敢重谢衍。后人有上书告诸医待疾无状者,皆收系诏
狱,劾不道。显恐急,即以状具语光,因曰:“既失计为之,无令吏急衍!”光
惊鄂,默然不应。其后奏上,署衍勿论。
许后立三年而崩,谥曰恭哀皇后,葬杜南,是为杜陵南园。后五年,立皇太
子,乃封太子外祖父昌成君广汉为平恩侯,位特进。后四年,复封广汉两弟,舜
为博望侯,延寿为乐成侯。许氏侯者凡三人。广汉薨,谥曰戴侯,无子,绝。葬
南园旁,置邑三百家,长丞奉守如法。宣帝以延寿为大司马车骑将军,辅政。元
帝即位,复封延寿中子嘉为平恩侯,奉戴侯后,亦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孝宣霍皇后,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光女也。母显,即使淳于衍阴杀许后,
显因为成君衣补,治入宫具,劝光内之,果立为皇后。
初,许后起微贱,登至尊日浅,从官车服甚节俭,五日一朝皇太后于长乐宫,
亲奉案上食,以妇道共养。及霍后立,亦修许后故事。而皇太后亲霍后之姊子,
故常竦体,敬而礼之。皇后轝驾侍从甚盛,赏赐官属以千万计,与许后时县绝矣。
上亦宠之,颛房燕。立三岁而光薨。后一岁,上立许后男为太子,昌成君者为平
恩侯。显怒恚不食,呕血,曰:“此乃民间时子,安得立?即后有子,反为王邪!”
复教皇后令毒太子。皇后数召太子赐食,保阿辄先尝之,后挟毒不得行。后杀许
后事颇泄,显遂与诸婿昆弟谋反,发觉,谐诛灭。使有司赐皇后策曰:“皇后荧
惑失道,怀不德,挟毒与母博陆宣成侯夫人显谋欲危太子,无人母之恩,不宜奉
宗庙衣服,不可以承天命。呜呼伤哉!其退避宫,上玺绶有司。”霍后立五年,
废处昭台宫。后十二岁,徙云林馆,乃自杀,葬昆吾亭东。
初,霍光及兄骠骑将军去病皆自以功伐封侯居位,宣帝以光故,封去病孙山、
山弟云,皆为列侯,侯者前后四人。
孝宣王皇后。其先高祖时有功赐爵关内侯,自沛徙长陵,传爵至后父奉光。
奉光少时好斗鸡,宣帝在民间数与奉光会,相识。奉光有女年十余岁,每当适人,
所当适辄死,故久不行。及宣帝即位,召入后宫,稍进为婕妤。是时,馆陶王母
华婕妤及淮阳宪王母张婕妤、楚孝王母卫婕妤皆爱幸。
霍皇后废后,上怜许太子蚤失母,几为霍氏所害,于是乃选后宫素谨慎而无
子者,遂立王婕妤为皇后,令母养太子。自为后后,希见,无宠。封父奉光为邛
成侯。立十六年,宣帝崩,元帝即位,为皇太后。封太后兄舜为安平侯。后二年,
奉光薨,谥曰共侯,葬长门南,置园邑二百家,长丞奉守如法。元帝崩,成帝即
位,为太皇太后。复爵太皇太后弟骏为关内侯,食邑千户。王氏列侯二人,关内
侯一人。舜子章,章从弟咸,皆至左右将军。时成帝母亦姓王氏,故世号太皇太
后为邛成太后。
邛成太后凡立四十九年,年七十余,永始元年崩,合葬杜陵,称东园。奉光
孙勋坐法免。元始中,成帝太后下诏曰:“孝宣王皇后,朕之姑,深念奉质共修
之义,恩结于心。惟邛成共侯国废祀绝,朕甚闵焉。其封共侯曾孙坚固为邛成侯。”
至王莽乃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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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9:41 | 显示全部楼层

外戚传第六十七下

孝元王皇后,成帝母也。家凡十侯,五大司马,外戚莫盛焉。自有传。
孝成许皇后,大司马车骑将军平恩侯嘉女也。元帝悼伤母恭哀后居位日浅而
遭霍氏之辜,故选嘉女以配皇太子。初入太了家,上令中常侍黄门亲近者侍送,
还白太子欢说状,元帝喜谓左右:“酌酒贺我!”左右皆称万岁。久之,有一男,
失之。乃成帝即位,立许妃为皇后,复生一女,失之。
初,后父嘉自元帝时为大司马车骑将军辅政,已八九年矣。及成帝立,复以
元舅阳平侯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与嘉并。杜钦以为故事后父重于帝舅,乃说
凤曰:“车骑将军至贵,将军宜尊之敬之,无失其意。盖轻细微眇之渐,必生乖
忤之患,不可不慎。卫将军之日盛于盖侯,近世之事,语尚在于长老之耳,唯将
军察焉。”久之,上欲专委任凤,乃策嘉曰:“将军家重身尊,不宜以吏职自累。
赐黄金二百斤,以特进侯就朝位。”后岁余薨,谥曰恭侯。
后聪慧,善史书,自为妃至即位,常宠于上,后宫希得进见。皇太后及帝诸
舅忧上无继嗣,时又数有灾异,刘向、谷永等皆陈其咎在于后宫。上然其言,于
是省减椒房掖廷用度。皇后及上疏曰:
妾夸布服粝粮,加以幼稚愚惑,不明义理,幸得免离茅屋之下,备后宫扫除。
蒙过误之宠,居非命所当托,污秽不修,旷职尸官,数逆至法,逾越制度,当伏
放流之诛,不足以塞责。乃壬寅日大长秋受诏:“椒房仪法,御服舆驾,所发诸
官署,及所造作,遗赐外家群臣妾,皆如竟宁以前故事。”妾伏自念,入椒房以
来,遗赐外家未尝逾故事,每辄决上,可复问也。今诚时世异制,长短相补,不
出汉制而已,纤微之间,未必可同。若竟宁前与黄龙前,岂相放哉?家吏不晓,
今一受诏如此,且使妾摇手不得。今言无得发取诸官,殆谓未央官不属妾,不宜
独取也。言妾家府亦不当得,妾窃惑焉。幸得赐汤沐邑以自奉养,亦小发取其中,
何害于谊而不可哉?又诏书言服御所造,皆如竟宁前,吏诚不能揆其意,即且令
妾被服所为不得不如前。设妾欲作某屏风张于某所,曰故事无有,或不能得,则
必绳妾以诏书矣。此二事诚不可行,唯陛下省察。
宦吏忮佷,必欲自胜。幸妾尚贵时,犹以不急事操人,况今日日益侵,又
获此诏,其操约人,岂有所诉?陛下见妾在椒房,终不肯给妾纤微内邪?若不私
府小取,将安所仰乎?旧故,中官乃私夺左右之贱缯,乃发乘舆服缯,言为待诏
补,已而贸易其中。左右多窃怨者,甚耻为之。又故事以特牛祠大父母,戴侯、
敬侯皆得蒙恩以太牢祠,今当率如故事,唯陛下哀之!
今吏甫受诏读记,直豫言使后知之,非可复若私府有所取也。其萌牙所以约
制妾者,恐失人理。今但损车驾,及毋若未央官有所发,遗赐衣服如故事,则可
矣。其余诚太迫急,奈何?妾薄命,端遇竟宁前,竟宁前于今世而比之,岂可邪?
故时酒肉有所赐外家,辄上表乃决。又故杜陵梁美人岁时遗酒一石,肉百斤耳。
妾甚少之,遗田八子诚不可若是。事率众多,不可胜以文陈。俟自见,索言之,
唯陛下深察焉!
上于是采刘向、谷永之言以报曰:
皇帝向皇后,所言事闻之。夫日者众阳之宗,天光之贵,王者之象,人君之
位也。夫以阴而侵阳,亏其正体,是非下陵上,妻乘夫,贱逾贵之变与?春秋二
百四十二年,变异为众,莫若日蚀大。自汉兴,日蚀亦为吕、霍之属见。以今揆
之,岂有此等之效与?诸侯拘迫汉制,牧相执持之也,又安获齐、赵七国之难?
将相大臣怀诚秉忠,唯义是从,又恶有上官、博陆、宣成之谋?若乃徒步豪桀,
非有陈胜、项梁之群也;匈奴、夷狄,非有冒顿、郅支之伦也。方外内乡,百蛮
宾服,殊俗慕义,八州怀德,虽使其怀挟邪意,狄不足忧,又况其无乎?求于夷
狄无有,求于臣下无有,微后官也当,何以塞之?
日者,建始元年正月,白气出于营室。营室者,天子之后官也。正月于《尚
书》为皇极。皇极者,王气之极也。白者西方之气,其于春当废。今正于皇极之
月,兴废气于后宫,视后妾无能怀任保全者,以著继嗣之微,贱人将起也。至其
九月,流星如瓜,出于文昌,贯紫宫,尾委曲如龙,临于钩陈,此又章显前尤,
著在内也。其后则有北宫井溢,南流逆理,数郡水出,流杀人民。后则讹言传相
惊震,女童入殿,咸莫觉知。夫河者水阴,四渎之长,今乃大决,没漂陵邑,斯
昭阴盛盈溢,违经绝纪之应也。乃昔之月,鼠巢于树,野鹊变色。五月庚子,鸟
焚其巢太山之域。《易》曰:“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啕。丧牛于易,凶。”
言王者处民上,如鸟之处巢也,不顾恤百姓,百姓畔而去之,若鸟之自焚也,虽
先快意说笑,其后必号而无及也。百姓丧其君,若牛亡其毛也,故称凶。泰山,
王者易姓告代之处,今正于岱宗之山,甚可惧也。三月癸未,大风自西摇祖宗寝
庙,扬裂帷席,折拔树木,顿僵车辇,毁坏槛屋,灾及宗庙,足为寒心!四月己
亥,日蚀东井,转旅且索,与既无异。己犹戊也,亥复水也,明阴盛,咎在内。
于戊己,亏君体,著绝世于皇极,显祸败及京都。于东井,变怪众备,末重益大,
来数益甚。成形之祸月以迫切,不救之患日寝屡深,咎败灼灼若此,岂可以忽哉!
《书》云:“高宗肜日,粤有雊雉。祖己曰:‘惟先假王正厥事。’”又曰:
“虽休勿休,惟敬五刑,以成三德。”即饬椒房及掖庭耳。今皇后有所疑,便不
便,其条刺,使大长秋来白之。吏拘于法,亦安足过?盖矫枉者过直,古今同之。
且财币之省,特牛之祠,其于皇后,所以扶助德美,为华宠也。咎根不除,灾变
相袭,祖宗且不血食,何戴侯也!传不云乎!“以纳失之者鲜。”审皇后欲从其
奢与?朕亦当法孝武皇帝也,如此则甘泉、建章可复兴矣。世俗岁殊,时变日化,
遭事制宜,因时而移,旧之非者,何可放焉!郡子之道,乐因循而重改作。昔鲁
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盖恶之也。《诗》云:
“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听,大命以倾。”孝文皇帝,朕之师也。皇太
后,皇后成法也。假使太后在彼时不如职,今见亲厚,又恶可以逾乎!皇后其刻
心秉德,毋违先后之制度,力谊勉行,称顺妇道,减省群事,谦约为右,其孝东
宫,毋厥朔望,推诚永究,爰何不臧!养名显行,以息众讠雚,垂则列妾,使有
法焉。皇后深惟毋忽!
是时,大将军凤用事,威权尤盛。其后,比三年日蚀,言事者颇归咎于凤矣。
而谷永等遂著之许氏,许氏自知为凤所不佑。久之,皇后宠亦益衰,而后宫多新
爱。后姊平安刚侯夫人谒等为媚道祝诅后宫有身者王美人及凤等,事发觉,太后
大怒,下吏考问,谒等诛死,许后坐废处昭台宫,亲属皆归故郡山阳,后弟子平
恩侯旦就国。凡立十四年而废,在昭台岁余,还徙长定宫。
后九年,上怜许氏,下诏曰:“盖闻仁不遗远,谊不忘亲。前平安刚侯夫人
谒坐大逆罪,家属幸蒙赦令,归故郡。朕惟平恩戴侯,先帝外祖,魂神废弃,莫
奉祭祀,念之未尝忘于心。其还平恩侯旦及亲属在山阳郡者。”是岁,废后败。
先是,废后姊孊寡居,与定陵侯淳于长私通,因为之小妻。长绐之曰:“我能
白东宫,复立许后为左皇后。”废后因孊私赂遗长,数通书记相报谢。长书有
悖谩,发觉,天子使廷尉孔光持节赐废后药,自杀,葬延陵交道厩西。
孝成班婕妤。帝初即位选入后宫。始为少使,蛾而大幸,为婕妤,居增成舍,
再就馆,有男,数月失之。成帝游于后庭,尝欲与婕妤同辇载,婕妤辞曰:“观
古图画,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
上善其言而止。太后闻之,喜曰:“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婕妤诵《诗》及
《窃窕》、《德象》、《女师》之篇。每进见上疏,依则古礼。
自鸿嘉后,上稍隆于内宠。婕妤进侍者李平,平得幸,立为婕妤。上曰:
“始卫皇后亦从微起。”乃赐平姓曰卫,所谓卫婕妤也。其后,赵飞燕姊弟亦从
自微贱兴,逾越礼制,浸盛于前。班婕妤及许皇后皆失宠,稀复进见。鸿嘉三年,
赵飞燕谮告许皇后、班婕妤挟媚道,祝诅后宫,詈及主上。许皇后坐废。孝问班
婕妤,婕妤对曰:“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正尚未蒙福,为邪欲以何
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诉;如其无知,诉之何益?故不为也。”上善其对,
怜悯之,赐黄金百斤。
赵氏姊弟骄妒,婕妤恐久见危,求共养太后长信宫,上许焉。婕妤退处东宫,
作赋自伤悼,其辞曰:
承祖考之遗德兮,何性命之淑灵,登薄躯于宫阙兮,充下陈于后庭。蒙圣皇
之渥惠兮,当日月之盛明,扬光烈之翕赫兮,奉隆宠于增成。既过幸于非位兮,
窃庶几乎嘉时,每寤寐而累息兮,申佩离以自思,陈女图以镜监兮,顾女史而问
诗。悲晨妇之作戒兮,哀褒、阎之为邮;美皇、英之女虞兮,荣任、姒之母周。
虽愚陋其靡及兮,敢舍心而忘兹?历年岁而悼惧兮,闵蕃华之不滋。痛阳禄与柘
馆兮,仍襁褓而离灾,岂妾人之殃咎兮?将天命之不可求。
白日忽已移光兮,遂暗莫而昧幽,犹被覆载之厚德兮,不废捐于罪邮。奉共
养于东宫兮,托长信之末流,共洒扫于帷幄兮,永终死以为期。愿归骨于山足兮,
依松柏之余休。
重曰:“潜玄官兮幽以清,应门闭兮禁闼扃。华殿尘兮玉阶菭,中庭萋
兮绿草生。广室阴兮帷幄暗,房栊虚兮风泠泠。感帷裳兮发红罗,纷綷縩兮
纨素声。神眇眇兮密靓处,君不御兮谁为荣?俯视兮丹墀,思君兮履綦。仰视兮
云屋,双涕兮横流。顾左右兮和颜,酌羽觞兮销忧。惟人生兮一世,忽一过兮若
浮。已独享兮高明,处生民兮极休。勉虞精兮极乐,与福禄兮无期。《绿衣》兮
《白华》,自古兮有之。
至成帝崩,婕妤充奉园陵,薨,因葬园中。
孝成赵皇后,本长安宫人。初生时,父母不举,三日不死,乃收养之。及壮,
属阳阿主家,学歌舞,号曰飞燕。成帝尝微行出。过阳阿主,作乐,上见飞燕而
说之,召入宫,大幸。有女弟复召入,俱为婕妤,贵倾后宫。
许后之废也,上欲立赵婕妤。皇太后嫌其所出微甚,难之。太后姊子淳于长
为侍中,数往来传语,得太后指,上立封赵婕妤父临为成阳侯。后月余,乃立婕
妤为皇后。追以长前白罢昌陵功,封为定陵侯。
皇后既立,后宽少衰,而弟绝幸,为昭仪。居昭阳舍,其中庭彤朱,而殿上
髤漆,切皆铜沓黄金涂,白玉阶,壁带往往为黄金釭,函蓝田璧,明珠、翠
羽饰之,自后宫未尝有焉。姊弟颛宠十余年,卒皆无子。
末年,定陶王来朝,王祖母傅太后私赂遗赵皇后、昭仪,定陶王竟为太子。
明年春,成帝崩。帝素强,无疾病。是时,楚思王衍、梁王立来朝,明旦当
辞去,上宿供张白虎殿。又欲拜左将军孔光为丞相,已刻侯印书赞。昏夜平善,
乡晨,傅裤袜欲起,因失衣,不能言,昼漏上十刻而崩。民间归罪赵昭仪,皇太
后诏大司马莽、丞相大司空曰:“皇帝暴崩,群众讠雚哗怪之。掖庭令辅等在后
庭左右,侍燕迫近,杂与御史、丞相、廷尉治问皇帝起居发病状。”赵昭仪自杀。
哀帝既立,尊赵皇后为皇太后,封太后弟侍中驸马都尉钦为新成侯。赵氏侯
者凡二人。后数月,司隶解光奏言:
臣闻许美人及故中宫史曹宫皆御幸孝成皇帝,产子,子隐不见。
臣遣从事掾业、史望验问知状者掖庭狱丞籍武,故中黄门王舜、吴恭、靳严,
官婢曹晓、道房、张弃,故赵昭仪御者于客子、王偏、臧兼等,皆曰宫即晓子女,
前属中宫,为学事史,通《诗》,授皇后。房与宫对食,元延元年中宫语房曰:
“陛下幸宫。”后数月,晓入殿中,见宫腹大,问宫。宫曰:“御幸有身。”其
十月中,宫乳掖庭牛官令舍,有婢六人,中黄门田客持诏记,盛绿绨方底,封御
史中丞印,予武曰:“取牛官令舍妇人新产儿,婢六人,尽置暴室狱,毋问儿男
女,谁儿也!”武迎置狱,宫曰:“善臧我儿胞,丞知是何等儿也!”后三日,
客持诏记与武,问:“儿死未?手书对牍背。”武即书对:“儿见在,未死。”
有顷,客出曰:“上与昭仪大怒,奈何不杀?”武叩头啼曰:“不杀儿,自知当
死;杀之,亦死!”即因客奏封事,曰:“陛下未有继嗣,子无贵贱,唯留意!”
奏入,客复持诏记予武曰:“今夜漏上五刻,持儿与舜,会东交掖门。”武因问
客:“陛下得武书,意何如?”曰:“瞠也。”武以儿付舜。舜受诏,内儿殿中,
为择乳母,告“善养儿,且有赏。毋令漏泄!”舜择弃为乳母,时儿生八九日。
后三日,客复持诏记,封如前予武,中有封小绿箧,记曰:“告武以箧中物书予
狱中妇人,武自临饮之。”武发箧中有裹药二枚,赫蹄书,曰:“告伟能:努力
饮此药,不可复入。女自知之!”伟能即宫。宫读书已,曰:“果也,欲姊弟擅
天下!我儿男也,额上有壮发,类孝元皇帝。今儿安在?危杀之矣!奈何令长信
得闻之?宫饮药死。后宫婢六人召入,出语武曰:“昭仪言‘女无过。宁自杀邪,
若外家也?’我曹言愿自杀。”即自缪死。武皆表奏状。弃所养儿十一日,宫长
李南以诏书取儿去,不知所置。
许美人前在上林涿沐馆,数召入饰室中若舍,一岁再三召,留数月或半岁御
幸。元延二年怀子,其十一月乳。诏使严持乳医及五种和药丸三,送美人所。后
客子、偏、兼闻昭仪谓成帝曰:“常给我言从中宫来,即从中宫来,许美人儿何
从生中?许氏竟当复立邪!”怼,以手自捣,以头击壁户柱,从床上自投地,啼
泣不肯食,曰:“今当安置我,欲归耳!”帝曰:“今故告之,反怒为!殊不可
晓也。”帝亦不食。昭仪曰:“陛下自知是,不食为何?陛下常自言‘约不负女’,
今美人有子,竟负约,谓何?”帝曰:“约以赵氏,故不立许氏。使天下无出赵
氏上者,毋忧也!”后诏使严持绿囊书予许美人,告严曰:“美人当有以予女,
受来,置饰室中帘南。”美人以苇箧一合盛所生儿,缄封,及绿囊报书予严。严
持箧书,置饰室帘南去。帝与昭仪坐,使客子解箧缄。未已,帝使客子、偏、兼
皆出,自闭户,独与昭仪在。须臾开户,呼客子、偏、兼,使缄封箧及绿绨方底,
推置屏风东。恭受诏,持箧方底予武,皆封以御史中丞印,曰:“告武:箧中有
死儿,埋屏处,勿令人知。”武穿狱楼垣下为坎,埋其中。
故长定许贵人及故成都、平阿侯家婢王业、任孋、公孙习前免为庶人,诏
召入,属昭仪为私婢。成帝崩,未幸梓宫,仓卒悲哀之时,昭仪自知罪恶大,知
业等故许氏、王氏婢,恐事泄,而以大婢羊子等赐予业等各且十人,以尉其意,
属“无道我家过失。”
元延二年五月,故掖庭令吾丘遵谓武曰:“掖庭丞吏以下皆与昭仪合通,无
可与语者,独欲与武有所言。我无子,武有子,是家轻族人,得无不敢乎?掖庭
中御幸生子者辄死,又饮药伤堕者无数,欲与武共言之大臣,票骑将军贪耆钱,
不足计事,奈何令长信得闻之?”遵后病困,谓武:“今我已死,前所语事,武
不能独为也,慎语!”
皆在今年四月丙辰赦令前。臣谨案永光三年男子忠等发长陵傅夫人冢。事更
大赦,孝元皇帝下诏曰:“此朕不当所得赦也。”穷治,尽伏辜,天下以为当。
鲁严公夫人杀世子,齐桓召而诛焉,《春秋》予之。赵昭仪倾乱圣朝,亲灭继嗣,
家属当伏天诛。前平安刚侯夫人谒坐大逆,同产当坐,以蒙赦令,归故郡。今昭
仪所犯尤悖逆,罪重于谒,而同产亲属皆在尊贵之位,迫近帏幄,群下寒心,非
所以惩恶崇谊示四方也。请事穷竟,丞相以下议正法。
哀帝于是免新成侯赵钦、钦兄子成阳侯?,皆为庶人,将家属徙辽西郡。时
议郎耿育上疏言:
臣闻继嗣失统,废適立庶,圣人法禁,古今至戒。然大怕见历知適,逡循固
让,委身吴粤,权变所设,不计常法,致位王季,以崇圣嗣,卒有天下,子孙承
业,七八百载,功冠三王,道德最备,是以尊号追及大王。故世必有非常之变,
然后乃有非常之谋。孝成皇帝自知继嗣不以时立,念虽末有皇子,万岁之后未能
持国,权柄之重,制于女主,女主骄盛则耆欲无极,少主幼弱则大臣不使,世无
周公抱负之辅,恐危社稷,倾乱天下。知陛下有贤圣通明之德,仁孝子爱之恩,
怀独见之明,内断于身,故废后宫就馆之渐,绝微嗣祸乱之根,乃欲致位陛下以
安宗庙。愚臣既不能深援安危,定金匮之计,又不知推演圣德,述先帝之志,乃
反覆校省内,暴露私燕,诬污先帝倾惑之过,成结宠妾妒媚之诛,甚失贤圣远见
之明,逆负先帝忧国之意。
夫论大德不拘俗,立大功不合众,此乃孝成皇帝至思所以万万于众臣,陛下
圣德盛茂所以符合于皇天也,岂当世庸庸斗筲之臣所能及哉!且褒广将顺君父之
美,匡救销灭既往之过,古今通义也。事不当时固争,防祸于未然,各随指阿从,
以求容媚,晏驾之后,尊号已定,万事已讫,乃探追不及之事,讦扬幽昧之过,
此臣所深痛也!
愿下有司议,即如臣言,宜宣布天下,使咸哓知先帝圣意所起。不然,空使
谤议上及山陵,下流后世,远闻百蛮,近布海内,甚非先帝托后之意也。盖孝子
善述父之志,善成人之事,唯陛下省察!
哀帝为太子,亦颇得赵太后力,遂不竟其事。傅太后恩赵太后,赵太后亦归
心,故成帝母及王氏皆怨之。
哀帝崩,王莽白太后诏有司曰:“前皇太后与昭仪俱侍帷幄,姊弟专宠锢寝,
执贼乱之谋,残灭继嗣以危宗庙,悖天犯祖,无为天下母之义。贬皇太后为孝成
皇后,徙居北宫。”后月余,复下诏曰:“皇后自知罪恶深大,朝请希阔,失妇
道,无共养之礼,而有狼虎之毒,宗室所怨,海内之仇也,而尚在小君之位,诚
非皇天之心。夫小不忍乱大谋,恩之所不能已者义之所割也。今废皇后为庶人,
就其园。”是日自杀。立十六年而诛。先是,有童谣曰:“燕燕,尾涏々,张
公子,时相见。木门仓琅根,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成帝每微行
出,常与张放俱,而称富平侯家,故曰张公子。仓琅根,宫门铜鍰也。
孝元傅昭仪,哀帝祖母也。父河内温人,蚤卒,母更嫁为魏郡郑翁妻,生男
惲。昭仪少为上官太后才人,自元帝为太子,得进幸。元帝即位,立为婕妤,甚
有宠。为人有材略,善事人,下至宫人左右,饮酒酹地,皆祝延之。产一男一女,
女为平都公主,男为定陶恭王。恭王有材艺,尤爱于上。元帝既重傅婕妤,及冯
婕妤亦幸,生中山孝王,上欲殊之于后宫,以二人皆有子为王,上尚在,未得称
太后,乃更号曰昭仪,赐以印绶,在婕妤上。昭其仪,尊之也。至成、哀时,赵
昭仪、董昭仪皆无子,犹称焉。
元帝崩,傅昭仪随王归国,称定陶太后。后十年,恭王薨,子代为王。王母
曰丁姬。傅太后躬自养视,既壮大,成帝无继嗣。时中山孝王在。元延四年,孝
王及定陶王皆入朝。傅太后多以珍宝赂遗赵昭仪及帝舅票骑将军王根,阴为王求
汉嗣。昭仪及根皆见上无子,欲豫自结为久长计,更称誉定陶王。上亦自器之,
明年,遂征定陶王立为太子,语在《哀纪》。月余,天子立楚孝王孙景为定陶王,
奉恭王后。太子议欲谢,少傅阎崇以为:“《春秋》不以父命废王父命,为人后
之礼不得顾私亲,不当谢。”太傅赵玄以为当谢,太子从之。诏问所以谢状,尚
书劾奏玄,左迁少府,以光禄勋师丹为太傅。诏傅太后与太子母丁姬自居定陶国
邸,下有司议皇太子得与傅太后、丁姬相见不,有司秦议不得相见。顷之,成帝
母王太后欲令傅太后、丁姬十日一至太子家,成帝曰:“太子丞正统,当共养陛
下,不得复顾私亲。”王太后曰:“太子小,而傅太后抱养之。今至太子家,以
乳母恩耳,不足有所妨。”于是令傅太后得至太子家。丁姬以不安养太子,独不
得。
成帝崩,哀帝即位。王太后诏令傅太后、丁姬十日一至未央宫。高昌侯董宏
希指,上书言宜立丁姬为帝太后。师丹劾奏:“宏怀邪误朝,不道。”上初即位,
谦让,从师丹言止。后乃白令王太后下诏,尊定陶恭王为恭皇。哀帝因是曰:
“《春秋》‘母以子贵’,尊傅太后为恭皇太后,丁姬为恭皇后,各置左右詹事,
食邑如长信宫、中宫。追尊恭皇太后父为崇祖侯,恭皇后父为褒德侯。”后岁余,
遂下诏曰:“汉家之制,推亲亲以显尊尊,定陶恭皇之号不宜复称定陶。其尊恭
皇太后为帝太太后,丁后为帝太后。”后又更号帝太太后为皇太太后,称永信宫,
帝太后称中安宫,而成帝母太皇太后本称长信宫,成帝赵后为皇太后,并四太后,
各置少府、太仆,秩皆中二千石。为恭皇立寝庙于京师,比宣帝父悼皇考制度,
序昭穆于前殿。
傅太后父同产弟四人,曰子孟、中叔、子元、幼君。子孟子喜至大司马,封
高武侯。中叔子晏亦大司马,封孔乡侯。幼君子商封汝昌侯,为太后父崇祖侯后,
更号崇祖曰汝昌哀侯。太后同母弟郑惲前死,以惲子业为阳信侯,追尊惲为阳信
节侯。郑氏、傅氏侯者凡六人,大司马二人,九卿二千石六人,侍中诸曹十余人。
傅太后既尊,后尤骄,与成帝母语,至谓之妪。与中山孝王母冯太后并事元
帝,追怨之,陷以祝诅罪,令自杀。元寿元年崩,合葬渭陵,称孝元傅皇后云。
定陶丁姬,哀帝母也,《易》祖师丁将军之玄孙。家在山阳瑕丘,父至庐江
太守。始,定陶恭王先为山阳王,而丁氏内其女为姬。王后姓张氏,其母郑礼,
即傅太后同母弟也。太后以亲戚故,欲其有子,然终无有。唯丁姬河平四年生哀
帝。丁姬为帝太后,两兄忠、明。明以帝舅封阳安侯。忠蚤死,封忠子满为平周
侯。太后叔父宪、望,望为左将军,宪为太仆。明为大司马票骑将军,辅政。丁
氏侯者凡二人,大司马一人,将军、九卿、二千石六人,侍中、诸曹亦十余人。
丁、傅以一二年间暴兴尤盛。然哀帝不甚假以权势,权势不如王氏在成帝世也。
建平二年,丁太后崩。上曰:“《诗》云‘谷则异室,死则同穴’。昔季武
子成寝,杜氏之墓在西阶下,请合葬而许之。附葬之礼,自周兴焉。孝子事亡如
事存,帝太后宜起陵恭皇之园。”遣大司马票骑将军明,东送葬于定陶,贵震山
东。
哀帝崩,王莽秉政,使有司举奏丁、傅罪恶。莽以太皇太后诏皆免官爵,丁
氏徙归故郡。莽奏贬傅太后号为定陶共王母,丁太后号曰丁姬。
元始五年,莽复言:“共王母、丁姬前不臣妾,至葬渭陵,冢高与元帝山齐,
怀帝太后、皇太太后玺绶以葬,不应礼。礼有改葬,请发共王母及丁姬冢,取其
玺绶消灭,徙共王母及丁姬归定陶,葬共王冢次,而葬丁姬复其故。”太后以为
既已之事,不须复发。莽固争之,太后诏曰:“因故棺为致椁作冢,祠以太牢。”
谒者护既发傅太后冢,崩压杀数百人;开丁姬椁户,火出炎四五丈,吏卒以水沃
灭乃得入,烧燔椁中器物。
莽复奏言:“前共王母生,僣居桂宫,皇天震怒,灾其正殿;丁姬死,葬逾
制度,今火焚其椁,此天见变以告,当改如媵妾也。臣前奏请葬丁姬复故,非是。
共王母及丁姬棺皆名梓宫,珠玉之衣非藩妾服,请更以木棺代,去珠玉衣,葬丁
姬媵妾之次。”奏可。既开傅太后棺,臭闻数里。公卿在位皆阿莽指,入钱帛,
遣子弟及诸生四夷,凡十余万人,操持作具,助将作掘平共王母、丁姬故冢,二
旬间皆平。莽又周棘其处以为世戒云。时有群燕数千,衔土投丁姬穿中。丁、傅
既败,孔乡侯晏将家属徙合浦,宗族皆归故郡。唯高武侯喜得全,自有传。
孝哀傅皇后,定陶太后从弟子也。哀帝为定陶王时,傅太后欲重亲,取以配
王。王入为汉太子,傅氏女为妃。哀帝即位,成帝大行尚在前殿,而傅太后封傅
妃父晏为孔乡侯,与帝舅阳安侯丁明同日俱封。时师丹谏,以为:“天下自王者
所有,亲戚何患不富贵?而仓卒若是,其不久长矣!”晏封后月余,傅妃立为皇
后。傅氏既盛,晏最尊重。哀帝崩,王莽白太皇太后下诏曰:“定陶共王太后与
孔乡侯晏同心合谋,背恩忘本,专恣不轨,与至尊同称号,终没,至乃配食于左
坐,悖逆无道。今令孝哀皇后退就桂宫。”后月余,复与孝成赵皇后俱废为庶人,
就其园自杀。
孝元冯昭仪,平帝祖母也。元帝即位二年,以选入后宫。时父奉世为执金吾。
昭仪始为长使,数月至美人,后五年就馆生男,拜为婕妤。时父奉世为右将军光
禄勋,奉世长男野王为左冯翊,父子并居朝廷,议者以为器能当其位,非用女宠
故也。而冯婕妤内宠与傅昭仪等。
建昭中,上幸虎圈斗兽,后宫皆坐。熊佚出圈,攀槛欲上殿。左右贵人傅昭
仪等皆惊走,冯婕妤直前当熊而立,左右格杀熊。上问:“人情惊惧,何故前当
熊?”婕妤对曰:“猛兽得人而止,妾恐熊至御坐,故以身当之。”元帝嗟叹,
以此倍敬重焉。傅昭仪等皆惭。明年夏,冯婕妤男立为信都王,尊婕妤为昭仪。
元帝崩,为信都太后,与王俱居储元宫。河平中,随王之国。后徙中山,是为孝
王。
后征定陶王为太子,封中山王舅参为宜乡侯。参,冯太后少弟也。是岁,孝
王薨,有一男,嗣为王,时未满岁,有眚病,太后自养视,数祷祠解。
哀帝即位,遣中郎谒者张由将医治中山小王。由素有狂易病,病发怒去,西
归长安。尚书簿责擅去状,由恐,因诬言中山太后祝诅上及太后。太后即傅昭仪
也,素常怨冯太后,因是遣御史丁玄案验,尽收御者官吏及冯氏昆弟在国者百余
人,分系雒阳、魏郡、巨鹿。数十日无所得,更使中谒者令史立与丞相长史、大
鸿胪丞杂治。立受傅太后指,几得封侯,治冯太后女弟习及寡弟妇君之,死者数
十人。巫刘吾服祝诅。医徐遂成言习、君之曰:“武帝时医修氏剌治武帝得二千
万耳,今愈上,不得封侯,不如杀上,令中山王代,可得封。”立等劾奏祝诅谋
反,大逆。责问冯太后,无服辞。立曰:“熊之上殿何其勇,今何怯也!”太后
还谓左右:“此乃中语,前世事,吏何用知之?是欲陷我效也!”乃饮药自杀。
先未死,有司请诛之,上不忍致法,废为庶人,徙云阳宫。既死,有司复奏:
“太后死在未废前。”有诏以诸侯王太后仪葬之。宜乡侯参、君之、习夫及子当
相坐者,或自杀,或伏法。参女弁为孝王后,有两女,有司奏免为庶人,与冯氏
宗族徙归故郡。张由以先告赐爵关内侯,史立迁中太仆。
哀帝崩,大司徒孔光奏“由前诬告骨肉,立陷人入大辟,为国家结怨于天下,
以取秩迁,获爵邑,幸蒙赦令,请免为庶人,徒合浦”云。
中山卫姬,平帝母也。父子豪,中山卢奴人,官至卫尉。子豪女弟为宣帝婕
妤,生楚孝王;长女又为元帝婕妤,生平阳公主。成帝时,中山孝王无子,上以
卫氏吉祥,以子豪少女配孝王。元延四年,生平帝。
平帝年二岁,孝王薨,代为王。哀帝崩,无嗣。太皇太后与新都侯莽迎中山
王立为帝。莽欲颛国权,惩丁、傅行事,以帝为成帝后,母卫姬及外家不当得至
京师。乃更立宗室桃乡侯子成都为中山王,奉孝王后,遣少傅左将军甄丰赐卫姬
玺绶,即拜为中山孝王后,以苦陉县为汤沐邑。又赐帝舅卫宝、宝弟玄爵关内侯。
赐帝三妹,谒臣号修义君,哉皮为承礼君,鬲子为尊德君,食邑各二千户。莽长
子宇非莽隔绝卫氏,恐久后受祸,即私与卫宝通书记,教卫后上书谢恩,因陈丁、
傅旧恶,几得至京师。莽白太皇太后诏有司曰:“中山孝王后深分明为人后之义,
条陈故定陶傅太后、丁姬悖天逆理,上僣位号,徙定陶王于信都,为共王立庙于
京师,如天子制,不畏天命,侮圣人言,坏乱法度,居非其制,称非其号。是以
皇天震怒,火烧其殿,六年之间大命不遂,祸殃仍重,竟令孝哀帝受其余灾,大
失天心,夭命暴崩,又令共王祭祀绝废,精魂无所依归。朕惟孝王后深说经义,
明镜圣法,惧古人之祸败,近事之咎殃,畏天命,奉圣言,是乃久保一国,长获
天禄,而令孝王永享无疆之祀,福祥之大者也。朕甚嘉之。夫褒义赏善,圣王之
制,其以中山故安户七千益中山后汤沐邑,加赐及中山王黄金各百斤,增傅相以
下秩。”
卫后日夜啼泣,思见帝,而但益户邑。宇复教令上书求至京师。会事发觉,
莽杀宇,尽诛卫氏支属。卫宝女为中山王后,免后,徙合浦。唯卫后在,王莽篡
国,废为家人,后岁余卒,葬孝王旁。
孝平王皇后,安汉公太傅大司马莽女也。平帝即位,年九岁,成帝母太皇太
后称制,而莽秉政。莽欲依霍光故事,以女配帝,太后意不欲也。莽设变诈,令
女必入,因以自重,事在《莽传》。太后不得已而许之,遣长乐少府夏侯藩、宗
正刘宏、少府宗伯凤、尚书令平晏纳采、太师光、大司徒马宫、大司空甄丰、左
将军孙建、执金吾尹赏、行太常事太中大夫刘歆及太卜、太史令以下四十九人赐
皮弁素绩,以礼杂卜筮,太牢祠宗庙,待吉月日。明年春,遣大司徒宫、大司空
丰、左将军建、右将军甄邯、光禄大夫歆奉乘舆法驾,迎皇后于安汉公第。宫、
丰、歆授皇后玺绂,登车称警跸,便时上林延寿门,入未央宫前殿。群臣就位行
礼,大赦天下。益封父安汉公地满百里,赐迎皇后及行礼者,自三公以下至驺宰
执事长乐、未央宫、安汉公第者,皆增秩,赐金、帛各有差。皇后立三月,以礼
见高庙。尊父安汉公号曰宰衡,位在诸侯王上。赐公夫人号曰功显君,食邑。封
公子安为褒新侯,临为赏都侯。
后立岁余,平帝崩。莽立孝宣帝玄孙婴为孺子,莽摄帝位,尊皇后为皇太后。
三年,莽即真,以婴为定安公,改皇太后号为定安公太后。太后时年十八矣,为
人婉有节操。自刘氏废,常称疾不朝会。莽敬惮伤哀,欲嫁之,乃更号为黄
皇室主,令立国将军成新公孙建世子礻象饰将医往问疾。后大怒,笞鞭其旁侍御。
因发病,不肯起,莽遂不复强也。及汉兵诛莽,燔烧未央宫,后曰:“何面目以
见汉家!”自投火中而死。
赞曰:《易》著吉凶而言谦盈之效,天地鬼神至于人道靡不同之。夫女宠之
兴,由至微而体至尊,穷富贵而不以功,此固道家所畏,祸福之宗也。序自汉兴,
终于孝平,外戚后庭色宠著闻二十有余人,然其保位全家者,唯文、景、武帝太
后及邛成后四人而已。至如史良娣、王悼后、许恭哀后身皆夭折不辜,而家依托
旧恩,不敢纵恣,是以能全。其余大者夷灭,小者放流,呜呼!鉴兹行事,变亦
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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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9:42 | 显示全部楼层

元后传第六十八

孝元皇后,王莽姑也。莽自谓黄帝之后,其《自本》曰:黄帝姓姚氏,八世
生虞舜。舜起妫汭,以妫为姓。至周武王封舜后妫满于陈,是为胡公,十三世生
完。完字敬仲,奔齐,齐桓公以为卿,姓田氏。十一世,田和有齐国,二世称王,
至王建为秦所灭。项羽起,封建孙安为济北王。至汉兴,安失国,齐人谓之“王
家”,因以为氏。
文、景间,安孙遂字伯纪,处东平陵,生贺,字翁孺。为武帝绣衣御史,逐
捕魏郡群盗坚卢等党与,及吏畏懦逗留当坐者,翁孺皆纵不诛。它部御史暴胜之
等奏杀二千石,诛千石以下,及通行饮食坐连及者,大部至斩万余人,语见《酷
吏传》。翁孺以奉使不称免,叹曰:“吾闻活千人者有封子孙,吾所活者万余人,
后世其兴乎!”
翁孺既免,而与东平陵终氏为怨,乃徙魏郡元城委粟里,为三老,魏郡人德
之。元城建公曰:“昔春秋沙麓崩,晋史卜之,曰:‘阴为阳雄,土火相乘,故
有沙麓崩。后六百四十五年,宜有圣女兴。’其齐田乎!今王翁孺徙,正真其地,
日月当之。元城郭东有五鹿之虚,即沙鹿地也。后八十年,当有贵女兴天下”云。
翁孺生禁,字稚君,少学法律长安,为廷尉史,本始三年,生女政君,即元
后也。禁有大志,不修廉隅,好酒色,多取傍妻,凡有四女八男;长女君侠,次
即元后政君,次君力,次君弟;长男凤孝卿,次曼元卿,谭子元,崇少子,商子
夏,立子叔,根稚卿,逢时委卿,唯凤、崇与元后政君同母。母,適妻,魏郡李
氏女也。后以妒去,更嫁为河内苟宾妻。
初,李亲任政君在身,梦月入其怀。及壮大,婉顺得妇人道。尝许嫁未行,
所许者死。后东平王聘政君为姬,未入,王薨。禁独怪之,使卜数者相政君,
“当大贵,不可言。”禁心以为然,乃教书,学鼓琴。五凤中,献政君,年十八
矣,入掖庭为家人子。
岁余,会皇太子所爱幸司马良娣病,且死,谓太子曰:“妾死非天命,乃诸
娣妾良人更祝诅杀我。”太子怜之,且以为然。及司马良娣死,太子悲恚发病,
忽忽不乐,因以过怒诸娣妾,莫得进见者。久之,宣帝闻太子恨过诸娣妾,欲顺
适其意,乃令皇后择后宫家人子可以虞侍太子者,政君与在其中。及太子朝,皇
后乃见政君等五人,微令旁长御问知太子所欲。太子殊无意于五人者,不得已于
皇后,强应曰:“此中一人可。”是时政君坐近太子,又独衣绛缘诸于,长御即
以为是。皇后使侍中杜辅、掖庭令浊贤交送政君太子宫,见丙殿。得御幸,有身。
先是者,太子后宫娣妾以十数,御幸久者七八年,莫有子,及王妃一幸而有身。
甘露三年,生成帝于甲馆画堂,为世適皇孙。宣帝爱之,自名曰骜,字太孙,常
置左右。
后三年,宣帝崩,太子即位,是为孝元帝。立太孙为太子,以母王妃为婕妤,
封父禁为阳平侯。后三日,婕妤立为皇后,禁位特进,禁弟弘至长乐卫尉。永光
二年,禁薨,谥曰顷侯。长子凤嗣侯,为卫尉侍中,皇后自有子后,希复进见。
太子壮大,宽博恭慎,语在《成纪》。其后幸酒,乐燕乐,元帝不以为能。而傅
昭仪有宠于上,生定陶共王。王多材艺,上甚爱之,坐则侧席,行则同辇,常有
意欲废太子而立共王。时凤在位,与皇后、太子同心忧惧,刺侍中史丹拥右太子,
语在《丹传》。上亦以皇后素谨慎,而太子先帝所常留意,故得不废。
元帝崩,太子立,是为孝成帝。尊皇后为皇太后,以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
书事,益封五千户。王氏之兴自凤始。又封太后同母弟崇为安成侯,食邑万户。
凤庶弟谭等皆赐爵关内侯,食邑。
其夏,黄雾四塞终日。天子以问谏大夫杨兴、博王驷胜等,对皆以为:“阴
盛侵阳之气也。高祖之约也,非功臣不侯,今太后诸弟皆以无功为侯,非高祖之
约,外戚未曾有也,故天为见异。”言事者多以为然。凤于是惧,上书辞谢曰:
“陛下即位,思慕谅闇,故诏臣凤典领尚书事,上无以明圣德,下无以益政治。
今有茀星天地赤黄之异,咎在臣凤,当伏显戮,以谢天下。今谅门闇已毕,大义
皆举,宜躬亲万机,以承天心。”因乞骸骨辞职。上报曰:“朕承先帝圣绪,涉
道未深,不明事情,是以阴阳错缪,日月无光,赤黄之气,充塞天下。咎在朕躬,
今大将军乃引过自予,欲上尚书事,归大将军印绶,罢大司马官,是明朕之不德
也。朕委将军以事,诚欲庶几有成,显先祖之功德。将军其专心固意,辅朕之不
逮,毋有所疑。”
后五年,诸吏散骑安成侯崇薨,谥曰共侯。有遗腹子奉世嗣侯,太后甚哀之。
明年,河平二年,上悉封舅谭为平阿侯,商成都侯,立红阳侯,根曲阳侯,逢时
高平侯。五人同日封,故世谓之“五侯”。太后同产唯曼蚤卒,余毕侯矣。太后
母李亲,苟氏妻,生一男名参,寡居。顷侯禁在时,太后令禁还李亲。太后怜参,
欲以田蚡为比而封之。上曰:“封田氏,非正也。”以参为侍中水衡都尉。王
氏子弟皆卿、大夫、侍中、诸曹,分据势官满朝廷。
大将军凤用事,上遂谦让无所颛。左右常荐光禄大夫刘向少子歆通达有异材。
上召见歆,诵读诗赋,甚说之,欲以为中常侍,召取衣冠。临当拜,左右皆曰:
“未晓大将军。”上曰:“此小事,何须关大将军?”左右叩头争之。上于是语
凤,凤以为不可,乃止。其见惮如此。
上即位数年,无继嗣,体常不平。定陶共王来朝,太后与上承先帝意,遇共
王甚厚,赏赐十倍于它王,不以往事为纤介。共王之来朝也,天子留,不遣归国。
上谓共王:“我未有子,人命不讳,一朝有它,且不复相见。尔长留侍我矣!”
其后,天子疾益有瘳,共王因留国邸,旦夕侍上,上甚亲重。大将军凤心不便共
王在京师,会日蚀,凤因言:“日蚀,阴盛之象,为非常异。定陶王虽亲,于礼
当奉藩在国。今留侍京师,诡正非常,故天见戒。宜遣王之国。”上不得已于凤
而许之。共王辞去,上与相对涕泣而决。
京兆尹王章素刚直敢言,以为凤建遣共王之国非是,乃奏封事言日蚀之咎矣。
天子召见章,延问以事,章对曰:“天道聪明,佑善而灾恶,以瑞异为符效。今
陛下以未有继嗣,引近定陶王,所以承宗庙,重社稷,上顺天心,下安百姓。此
正义善事,当有祥瑞,何故致灾异?灾异之发,为大臣颛政者也。今闻大将军猥
归日蚀之咎于定陶王,建遣之国,苟欲使天子孤立于上,颛擅朝事以便其私,非
忠臣也。且日蚀,阴侵阳、臣颛君之咎,今政事大小皆自凤出,天子曾不一举手,
凤不内省责,反归咎善人,推远定陶王。且凤诬罔不忠,非一事也。前丞相乐昌
侯商本以先帝外属,内行笃,有威重,位历将相,国家柱石臣也,其人守正,不
肯诎节随凤委曲,卒用闺门之事为凤所罢,身以忧死,众庶愍之。又凤知其小妇
弟张美人已尝适人,于礼不宜配御至尊,托以为宜子,内之后宫,苟以私其妻弟。
闻张美人未尝任身就馆也。且羌胡尚杀首子以荡肠正世,况于天子而近已出之女
也!此三者皆大事,陛下所自见,足以知其余,及它所不见者。凤不可令久典事,
宜退使就第,选忠贤以代之。”
自凤之白罢商后遣定陶王也,上不能平。及闻章言,天子感寤,纳之,谓章
曰:“微京兆尹直言,吾不闻社稷计!且唯贤知贤,君试为朕求可以自辅者。”
于是章奏封事,荐中山孝王舅琅邪太守冯野王“先帝时历二卿,忠信质直,知谋
有余。野王以王舅出,以贤复人,明圣主乐进贤也。”上自为太子时数闻野王先
帝名卿,声誉出凤远甚,方倚欲以代凤。
初,章每召见,上辄辟左右。时太后从弟长乐卫尉弘子侍中音独侧听,具知
章言,以语凤。凤闻之,称病出就第,上疏乞骸骨,谢上曰:“臣材驽愚戆,得
以外属兄弟七人封为列侯,宗族蒙恩,赏赐无量。辅政出入七年,国家委任臣凤,
所言辄听,荐士常用。无一功善,阴阳不调,灾异数见,咎在臣凤奉职无状,此
臣一当退也。《五经》传记,师所诵说,咸以日蚀之咎在于大臣非其人,《易》
曰‘折其右肱’,此臣二当退也。河平以来,臣久病连年,数出在外,旷职素餐,
此臣三当退也。陛下以皇太后故不忍诛废,臣犹自知当远流放,又重自念,兄弟
宗族所蒙不测,当杀身靡骨死辇毂下,不当以无益之故有离寝门之心,诚岁余以
来,所苦加侵,日日益甚,不胜大愿,愿乞骸骨,归自治养,冀赖陛下神灵,未
埋发齿,期月之间,幸得瘳愈,复望帷幄,不然,必置沟壑。臣以非材见私,天
下知臣受恩深也;以病得全骸骨归,天下知臣被恩见哀,重巍巍也。进退于国为
厚,万无纤介之议。唯陛下哀怜!”其辞指甚哀,太后闻之为垂涕,不御食。
上少而亲倚凤,弗忍废,乃报凤曰:“朕秉事不明,政事多阙,故天变娄臻,
咸在朕躬。将军乃深引过自予,欲乞骸骨而退,则朕将何向焉!《书》不云乎?
‘公毋困我’。务专精神,安心自持,期于亟廖,称朕意焉。”于是凤起视事。
上使尚书劾奏章:“知野王前以王舅出补吏,而私荐之,欲令在朝阿附诸侯;又
知张美人体御至尊,而妄称引羌胡杀子荡肠,非所宜言。”遂下章吏。廷尉致其
大逆罪,以为“比上夷狄,欲绝继嗣之端;背畔天子,私为定陶王。”章死狱中,
妻子徙合浦。
自是公卿见凤,侧目而视,郡国守相、刺吏皆出其门。又以侍中太仆音为御
史大夫,列于三公。而五侯群弟,争为奢移,赂遗珍宝,四面而至;后廷姬妾,
各数十人,僮奴以千百数,罗钟馨,舞郑女,作倡优,狗马驰逐;大治第室,起
土山渐台,洞门高廊阁道,连属弥望。百姓歌之曰:“五侯初起,曲阳最怒,坏
决高都,连竟外杜,土山渐台西白虎。”其奢僣如此。然皆通敏人事,好士养贤,
倾财施予,以相高尚。
凤辅政凡十一岁。阳朔三年秋,凤疾,天子数自临问,亲执其手,涕泣曰:
“将军病,如有不可言,平阿侯谭次将军矣。”凤顿首泣曰:“谭等虽与臣至亲,
行皆奢僣,无以率导百姓,不如御史大夫音谨敕,臣敢以死保之。”及凤且死,
上疏谢上,复固荐音自代,言谭等五人必不可用。天子然之。
初,谭倨,不肯事凤,而音敬凤,卑恭如子,故荐之。凤薨,天子临吊赠宠,
送以轻车介士,军陈自长安至渭陵,谥曰敬成侯。子襄嗣侯,为卫尉。御史大夫
音竟代凤为大司马车骑将军,而平阿侯谭位特进,领城门兵。谷永说谭,令让不
受城门职,由是与音不平,语在《永传》。
音既以从舅越亲用事,小心亲职,岁余,上下诏曰:“车骑将军音宿卫忠正,
勤劳国家,前为御史大夫,以外亲宜典兵马,入为将军,不获宰相之封,朕甚慊
焉!其封音为安阳侯,食邑与五侯等,俱三千户。”
初,成都侯商尝病,欲避暑,从上借明光宫,后又穿长安城,引内澧水注第
中大陂以行船,立羽盖,张周帷,辑濯越歌。上幸商第,见穿城引水,意恨,内
衔之,未言。后微行出,过曲阳侯第,又见园中土山渐台似类白虎殿。于是上怒,
以让车骑将军音。商、根兄弟欲自黥、劓谢太后。上闻之大怒,乃使尚书责问司
隶校尉、京兆尹:“知成都侯商擅穿帝城,决引澧水,曲阳侯根骄奢僣上,赤墀
青琐,红阳侯立父子臧匿奸猾亡命,宾客为群盗,司隶、京兆皆阿纵不举奏正法。”
二人顿首省户下。又赐车骑将军音策书曰:“外家何甘乐祸败,而欲自黥、劓,
相戮辱于太后前,伤慈母之心,以危乱国!外家宗族强,上一身寝弱日久,今将
一施之。君其召诸侯,令待府舍。”是日,诏尚书奏文帝时诛将军薄昭故事。车
骑将军音藉槁请罪,商、立、根皆负斧质谢。上不忍诛,然后得已。
久之,平阿侯谭薨,谥曰安侯,子仁嗣侯。太后怜弟曼蚤死,独不封,曼寡
妇渠供养东宫,子莽幼孤不及等比,常以为语。平阿侯谭、成都侯商及在位多称
莽者。久之,上复下诏追封曼为新都哀侯,而子莽嗣爵为新都侯。后又封太后姊
子淳天长为定陵侯。王氏亲属,侯者凡十人。
上悔废平阿侯谭不辅政而薨也,乃复进成都侯商以特进,领城门兵,置幕府,
得举吏如将军。杜邺说车骑将军音令亲附商,语在《邺传》。王氏爵位日盛,唯
音为修整,数谏正,有忠节,辅政八年,薨。吊赠如大将军,谥曰敬侯。子舜嗣
侯,为太仆侍中。特进成都侯商代音为大司马卫将军,而红阳侯立位特进,领城
门兵。商辅政四岁,病乞骸骨,天子悯之,更以为大将军,益封二千户,赐钱百
万。商薨,吊赠如大将军故事,谥曰景成侯,子况嗣侯。红阳侯立次当辅政,有
罪过,语在《孙宝传》。上乃废立,而用光禄勋曲阳侯根为大司马票骑将军,岁
余益封千七百户。高平侯逢时无材能名称,是岁薨,谥曰戴侯,子买之嗣侯。
绥和元年,上即位二十余年无继嗣,而定陶共王已薨,子嗣立为王。王祖母
定陶傅太后重赂遗票骑将军根,为王求汉嗣,根为言,上亦欲立之,遂征定陶王
为太子。时根辅政五岁矣,乞骸骨,上乃益封根五千户,赐安车驷马,黄金五百
斤,罢就第。
先是,定陵侯淳于长以外属能谋议,为卫尉侍中,在辅政之次。是岁,新都
侯莽告长伏罪与红阳侯立相连,长下狱死,立就国,语在《长传》。故曲阳侯根
荐莽以自代,上亦以为莽有忠直节,遂擢莽从侍中骑都尉光禄大夫为大司马。
岁余,成帝崩,哀帝即位。太后诏莽就第,避帝外家。哀帝初优莽,不听。
莽上书固乞骸骨而退。上乃下诏曰:“曲阳侯根前在位,建社稷策。侍中太仆安
阳侯舜往时护太子家,导朕,忠诚专一,有旧恩。新都侯莽忧劳国家,执义坚固,
庶几与为治,太皇太后诏休就第,朕甚闵焉。其益封根二千户,舜五百户,莽三
百五十户。以莽为特进,朝朔望。”又还红阳侯立京师。哀帝少而闻知五氏骄盛,
心不能善,以初立,故优之。
后月余,司隶校尉解光奏:“曲阳侯根宗重身尊,三世据权,五将秉政,天
下辐凑自效。根行贪邪,臧累巨万,纵横恣意,大治室第,第中起土山,立两市,
殿上赤墀,户青琐;游观射猎,使奴从者被甲持弓弩,陈为步兵;止宿离宫,水
衡共张,发民治道,百姓苦其役。内怀奸邪,欲管朝政,推亲近吏主簿张业以为
尚书,蔽上壅下,内塞王路,外交藩臣,骄奢僣上,坏乱制度,案根骨肉至亲,
社稷大臣,先帝弃天下,根不悲哀思慕,山陵未成,公聘取故掖庭女乐五官殷严、
王飞君等,置酒歌舞,捐忘先帝厚恩,背臣子义。及根兄子成都侯况幸得以外亲
继父为列侯侍中,不思报厚恩,亦聘取故掖庭贵人以为妻,皆无人臣礼,大不敬
不道。”于是天子曰:“先帝遇根、况父子,至厚也,今乃背忘恩义!”以根尝
建社稷之策,遣就国。免况为庶人,归故郡。根及况父商所荐举为官者,皆罢。
后二岁,傅太后、帝母丁姬皆称尊号。有司奏:“新都侯莽前为大司马,贬
抑尊号之议,亏损孝道,及平阿侯仁臧匿赵昭仪亲属,皆就国。”天下多冤王氏。
谏大夫杨宣上封事言:“孝成皇帝深惟宗庙之重,称述陛下至德以承天序,
圣策深远,恩德至厚。惟念先帝之意,岂不欲以陛下自代,奉承东宫哉!太皇太
后春秋七十,数更忧伤,敕令亲属引领以避丁、傅。行道之人为之陨涕,况于陛
下,时登高远望,独不渐于延陵乎!”哀帝深感其言,复封商中子邑为成都侯。
元寿元年,日蚀。贤良对策多讼新都侯莽者,上于是征莽及平阿侯仁还京师
侍太后。曲阳侯根薨,国除。
明年,哀帝崩,无子,太皇太后以莽为大司马,与共征立中山王奉哀帝后,
是为平帝。帝年九岁,当年被疾,太后临朝,委政于莽,莽颛威福。红阳侯立莽
诸父,平阿侯仁素刚直,莽内惮之,令大臣以罪过奏遣立、仁就国。莽日诳耀太
后,言辅政致太平,群臣奏请尊莽为安汉公。后遂遣使者迫守立、仁令自杀。赐
立谥曰荒侯,子柱嗣,仁谥曰刺侯,子术嗣。是岁,元始三年也。
明年,莽风群臣奏立莽女为皇后。又奏尊莽为宰衡,莽母及两太子皆封为列
侯,语在《莽传》。
莽既外一群臣,令称已功德,又内媚事旁侧长御以下,赂遗以千万数。白尊
太后姊妹君侠为广恩君,君力为广惠君,君弟为广施君,皆食汤沐邑,日夜共誉
莽。莽又知太后妇人厌居深宫中,莽欲虞乐以市其权,乃令太后四时车驾巡狩四
郊,存见孤寡贞妇。春幸茧馆,率皇后、列侯夫人桑,遵霸水而祓除;夏游御宿、
鄠、杜之间;秋历东馆,望昆明,集黄山宫;冬飨饮飞羽,校猎上兰,登长平馆,
临泾水而览焉。太后所至属县,辄施恩惠,赐民钱、帛、牛、酒,岁以为常。太
后从容言曰:“我始入太子家时,见于丙殿,至今五六十岁尚颇识之。”莽因曰:
“太子宫幸近,可一往游观,不足以为劳。”于是太后幸太子宫,甚说。太后旁
弄儿病在外舍,莽自亲侯之。其欲得太后意如此。
平帝崩,无子,莽征宣帝玄孙选最少者广戚侯子刘婴,年二岁,托以卜相为
最吉。乃风公卿奏请立婴为孺子,令宰衡安汉公莽践祚居摄,如周公傅成王故事。
太后不以为可,力不能禁,于是莽遂为摄皇帝,改元称制焉。俄而宗室安众侯刘
崇及东郡太守翟义等恶之,更举兵欲诛莽。太后闻之,曰:“人心不相远也。我
虽妇人,亦知莽必以是自危,不可。”其后,莽遂以符命自立为真皇帝,先奉诸
符瑞以白太后,太后大惊。
初,汉高祖入咸阳至霸上,秦王子婴降于轵道,奉上始皇玺。及高祖诛项籍,
即天子位,因御服其玺,世世传受,号曰汉传国玺,以孺子未立,玺臧长乐宫。
及莽即位,请玺,太后不肯授莽。莽使安阳侯舜谕指。舜素谨敕,太后雅爱信之。
舜既见,太后知其为莽求玺,怒骂之曰:“而属父子宗族蒙汉家力,富贵累世,
既无以报,受人孤寄,乘便利时,夺取其国,不复顾恩义。人如此者,狗猪不食
其余,天下岂有而兄弟邪!且若自以金匮符命为新皇帝,变更正朔服制,亦当自
更作玺,传之万世,何用此亡国不详玺为,而欲求之?!我汉家老寡妇,旦暮且
死,欲与此玺俱葬,终不可得!”太后因涕泣而言,旁侧长御以下皆垂涕。舜亦
悲不能自止,良久乃仰谓太后:“臣等已无可言者。莽必欲得传国玺,太后宁能
终不与邪!”太后闻舜语切,恐莽欲胁之,乃出汉传国玺,投之地以授舜,曰:
“我老已死,如而兄弟,今族灭也!”舜既得传国玺,奏之,莽大说,乃为太后
置酒未央宫渐台,大纵众乐。
莽又欲改太后汉家旧号,易其玺绶,恐不见听,而莽疏属王谏欲谄莽,上书
言:“皇天废去汉而命立新室,太皇太后不宜称尊号,当随汉废,以奉天命”。
莽乃车驾至东宫,亲以其书白太后。太后曰:“此言是也!”莽因曰:“此悖德
之臣也,罪当诛!”于是冠军张永献符命铜璧,文言“太皇太后当为新室文母太
皇太后。”莽乃下诏曰:“予视群公,咸曰‘休哉!其文字非刻非画,厥性自然’。
予伏念皇天命予为子,更命太皇太后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协于新、故交代
之际,信于汉氏。哀帝之代,世传行诏筹,为西王母共具之祥,当为历代母,昭
然著明。于祗畏天命,敢不钦承!谨以令月吉日,亲率群公诸侯卿士,奉上皇太
后玺绂,以当顺天心,光于四海焉。”太后听许。莽于是鸩杀王谏,而封张永为
贡符子。
初,莽为安汉公时,又谄太后,奏尊元帝庙为高宗,太后晏驾后当以礼配食
云。及莽改号太后为新室文母,绝之于汉,不令得体元帝。堕坏孝元庙,更为文
母太后起庙,独置孝元庙故殿以为文母篹食堂,既成,名曰长寿宫。以太后在,
故未谓之庙。莽以太后好出游观,乃车驾置酒长寿宫,请太后。既至,见孝元庙
废彻涂地,太后惊,泣曰:“此汉家宗庙,皆有神灵,与何治而坏之!且使鬼
神无知,又何用庙为!如令有知,我乃人之妃妾,岂宜辱帝之堂以陈馈食哉!”
私谓左右曰:“此人嫚神多矣,能久得晁乎!”饮酒不乐而罢。
自莽篡位后,知太后怨恨,求所以媚太后无不为,然愈不说。莽更汉家黑貂,
著黄貂,又改汉正朔伏腊日。太后令其官属黑貂,至汉家正腊日,独与其左右相
对饮酒食。
太后年八十四,建国五年二月癸丑崩。三月乙酉,合葬渭陵。莽诏大夫扬雄
作诔曰:“太阴之精,沙麓之灵,作合于汉,配元生成。”著其协于元城沙麓。
太阴精者,谓梦月也。太后崩后十年,汉兵诛莽。
初,红阳侯立就国南阳,与诸刘结恩,立少子丹为中山太守。世祖初起,丹
降,为将军,战死。上闵之,封丹子泓为武桓侯,至今。
司徒掾班彪曰:三代以来,《春秋》所记,王公国君,与其失世,稀不以女
宠。汉兴,后妃之家吕、霍、上官,几危国者数矣。及王莽之兴,由孝元后历汉
四世为天下母,飨国六十余载,群弟世权,更持国柄,五将十侯,卒成新都。位
号已移于天下,而元后卷卷犹握一玺,不欲以授莽,妇人之仁,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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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9:43 | 显示全部楼层

王莽传第六十九上(上)

王莽字巨君,孝元皇后之弟子也。元后父及兄弟皆以元、成世封侯,居位辅
政,家凡九侯、五大司马,语在《元后传》。唯莽父曼蚤死,不侯。莽群兄弟皆
将军五侯子,乘时侈靡,以舆马声色佚游相高,莽独孤贫,因折节为恭俭。受
《礼经》,师事沛郡陈参,勤身博学,被服如儒生。事母及寡嫂,养孤兄子,行
甚敕备。又外交英俊,内事诸父,曲有礼意。阳朔中,世父大将军凤病,莽侍疾,
亲尝药,乱首垢面,不解衣带连月。凤且死,以托太后及帝,拜为黄门郎,迁射
声校尉。
久之,叔父成都侯商上书,愿分户邑以封莽,及长乐少府戴崇、侍中金涉、
胡骑校尉箕闳、上谷都尉阳并、中郎陈汤,皆当世名士,咸为莽言,上由是贤莽。
永始元年,封莽为新都侯,国南阳新野之都乡,千五百户。迁骑都尉、光禄大夫、
侍中。宿卫谨敕,爵位益尊,节操愈谦。散舆马衣裘,振施宾客,家无所余。收
赡名士,交结将相、卿、大夫甚众。故在位更推荐之,游者为之谈说,虚誉隆洽,
倾其诸父矣。敢为激发之行,处之不惭恧。
莽兄永为诸曹,蚤死,有子光,莽使学博士门下。莽休沐出,振车骑,奉羊
酒,劳遗其师,恩施下竟同学。诸生纵观,长老叹息。光年小于莽子宇,莽使同
日内妇,宾客满堂。须臾,一人言太夫人苦某痛,当饮某药,比客罢者数起焉。
尝私买侍婢,昆弟或颇闻知,莽因曰:“后将军朱子元无子,莽闻此儿种宜子,
为买之。”即日以婢奉子元。其匿情求名如此。
是时,太后姊子淳于长以材能为九卿,先进在莽右。莽阴求其罪过,因大司
马曲阳侯根白之,长伏诛,莽以获忠直,语在《长传》。根因乞骸骨,荐莽自代,
上遂擢为大司马。是岁,绥和元年也,年三十八矣。莽既拔出同列,继四父而辅
政,欲令名誉过前人,遂克已不倦,聘诸贤良以为掾史,赏赐邑钱悉以享士,愈
为俭约。母病,公卿列侯遣夫人问疾,莽妻迎之,衣不曳地,布蔽膝。见之者以
为僮使,问知其夫人,皆惊。
辅政岁余,成帝崩,哀帝即位,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太后诏莽就第,避帝
外家。莽上疏乞骸骨,哀帝遣尚书令诏莽曰:“先帝委政于君而弃群臣,朕得奉
宗庙,诚嘉与君同心合意。今君移病求退,以著朕之不能奉顺先帝之意,朕甚悲
伤焉。已诏尚书待君奏事。”又遣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左将军师丹、卫尉傅
喜白太后曰:“皇帝闻太后诏,甚悲。大司马即不起,皇帝即不敢听政。”太后
复令莽视事。
时哀帝祖母定陶傅太后、母丁姬在,高昌侯董宏上书言:“《春秋》之义,
母以子贵,丁姬宜上尊号。”莽与师丹共劾宏误朝不道,语在《丹传》。后日,
未央宫置酒,内者令为傅太后张幄坐于太皇太后坐旁。莽案行,责内者令曰:
“定陶太后藩妾,何以得与至尊并!”彻去,更设坐,傅太后闻之,大怒,不肯
会,重怨恚莽。莽复乞骸骨,哀帝赐莽黄金五百斤,安车驷马,罢就第。公卿大
夫多称之者,上乃加恩宠,置使家,中黄门十日一赐餐。下诏曰:“新都侯莽忧
劳国家,执义坚固,朕庶几与为治。太皇太后诏莽就第,朕甚闵焉。其以黄邮聚
户三百五十益封莽,位特进,给事中,朝朔望见礼如三公。车驾乘绿车从。”后
二岁,傅太后、丁姬皆称尊号,丞相朱博奏:“莽前不广尊尊之义,抑贬尊号,
亏损孝道,当伏显戮,幸蒙赦令,不宜有爵土,请免为庶人。”上曰:“以莽与
太皇太后有属,勿免,遣就国。”
莽杜门自守,其中子获杀奴,莽切责获,令自杀。在国三岁,吏上书冤讼莽
者以百数。元寿元年,日食,贤良周护、宋崇等对策深颂莽功德,上于是征莽。
始莽就国,南阳太守以莽贵重,选门下掾宛孔休守新都相。休谒见莽,莽尽
礼自纳,休亦闻其名,与相答。后莽疾,休侯之,莽缘恩意,进其玉具宝剑,欲
以为好。休不肯受,莽因曰:“诚见君面有瘢,美玉可以灭瘢,欲献其瑑耳。”
即解其瑑,休复辞让。莽曰:“君嫌其贾邪?”遂椎碎之,自裹以进休,休乃
受。及莽征去,欲见休,休称疾不见。
莽还京师岁余,哀帝崩,无子,而傅太后、丁太后皆先薨,太皇太后即日驾
之未央宫收取玺绶,遣使者驰召莽。诏尚书,诸发兵符节,百官奏事,中黄门、
期门兵皆属莽。莽白:“大司马高安侯董贤年少,不合众心,收印绶。”贤即日
自杀。太后诏公卿举可大司马者,大司徒孔光、大司空彭宣举莽,前将军何武、
后将军公孙禄互相举。太后拜莽为大司马,与议立嗣。安阳侯王舜,莽之从弟,
其人修饬,太后所信爱也,莽白以舜为车骑将军,使迎中山王奉成帝后,是为孝
平皇帝。帝年九岁,太后临朝称制,委政于莽。莽白赵氏前害皇子,傅氏骄僣,
遂废孝成赵皇后、孝哀傅皇后,皆令自杀,语在《外戚传》。
莽以大司徒孔光名儒,相三主,太后所敬,天下信之,于是盛尊事光,引光
女婿甄邯为侍中奉车都尉。诸哀帝外戚及大臣居位素所不说者,莽皆傅致其罪,
为请奏,令邯持与光。光素畏慎,不敢不上之,莽白太后,辄可其奏。于是前将
军何武、后将军公孙禄坐互相举免,丁、傅及董贤亲属皆免官爵,徙远方。红阳
侯立,太后亲弟,虽不居位,莽以诸父内敬惮之,畏立从容言太后,令已不得肆
意,乃复令光奏立旧恶:“前知定陵侯淳于长犯大逆罪,多受其赂,为言误朝;
后白以官婢杨寄私子为皇子,众言曰吕氏、少帝复出,纷纷为天下所疑,难以示
来世,成襁褓之功。请遣立就国。”太后不听。莽曰:“今汉家衰,比世无嗣,
太后独代幼主统政,诚可畏惧,力用公正先天下,尚恐不从,今以私恩逆大臣议
如此,群下倾邪,乱从此起!宜可且遣就国,安后复征召之。”太后不得已,遣
立就国。莽之所以胁持上下,皆此类也。
于是附顺者拔擢,忤恨者诛灭。王舜、王邑为腹心,甄丰、甄邯主击断,平
晏领机事,刘歆典文章,孙建为爪牙。丰子寻、歆子棻、涿郡崔发、南阳陈崇皆
以材能幸于莽。莽色厉而言方,欲有所为,微见风采,党与承其指意而显奏之,
莽稽首涕泣,固推让焉,上以惑太后,下用示信于众庶。
始,风益州令塞处蛮夷献白雉,元始元年正月,莽白太后下诏,以白雉荐宗
庙。群臣因奏言太后:“委任大司马莽定策定宗庙。故大司马霍光有安宗庙之功,
益封三万户,畴其爵邑,比萧相国。莽宜如光故事。”太后问公卿曰:“诚以大
司马有大功当著之邪?将以骨肉故欲异之也?”于是群臣乃盛陈:“莽功德致周
成白雉之瑞,千载同符。圣王之法,臣有大功则生有美号,故周公及身在而托号
于周。莽有定国安汉家之大功,宜赐号曰安汉公,益户,畴爵邑,上应古制,下
准行事,以顺天心。”太后诏尚书具其事。
莽上书言:“臣与孔光、王舜、甄丰、甄邯共定策,今愿独条光等功赏,寝
置臣莽,勿随辈列。”甄邯白太后下诏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属有亲
者,义不得阿。君有安宗庙之功,不可以骨肉故蔽隐不扬。君其勿辞。”莽复上
书让。太后诏谒者引莽待殿东箱,莽称疾不肯入。太后使尚书令恂诏之曰:“君
以选故而辞以疾,君任重,不可阙,以时亟起。”莽遂固辞。太后复使长信太仆
闳承制召莽,莽固称疾。左右白太后,宜勿夺莽意,但条孔光等,莽乃肯起。太
后下诏曰:“太傅博山侯光宿卫四世,世为傅相,忠考仁笃,行义显著,建议定
策,益封万户,以光为太师,与四辅之政。车骑将军安阳侯舜积累仁孝,使迎中
山王,折冲万里,功德茂著,益封万户,以舜为太保。左将军光禄勋丰宿卫三世,
忠信仁笃,使迎中山王,辅导共养,以安宗庙,封丰为广阳侯,食邑五千户,以
丰为少傅。皆授四辅之职,畴其爵邑,各赐第一区。侍中奉车都尉邯宿卫勤劳,
建议定策,封邯为承阳侯,食邑二千四百户。”四人既受赏,莽尚未起,群臣复
上言:“莽虽克让,朝所宜章,以时加赏,明重元功,无使百僚元元失望。”太
后乃下诏曰:“大司马新都侯莽三世为三公,典周公之职,建万世策,功德为忠
臣宗,化流海内,远人慕义,越裳氏重译献白雉。其以召陵,新息二县户二万八
千益封莽,复其后嗣,畴其爵邑,封功如萧相国。以莽为太傅,干四辅之事,号
曰安汉公。以故萧相国甲第为安汉公第,定著于令,传之无穷。”
于是莽为惶恐,不得已而起受策。策曰:“汉危无嗣,而公定之;四辅之职,
三公之任,而公干之;群僚众位,而公宰之;功德茂著,宗庙以安,盖白雉之瑞,
周成象焉。故赐嘉号曰安汉公,辅翼于帝,期于致平,毋违朕意。”莽受太傅安
汉公号,让还益封畴爵邑事,云愿须百姓家给,然后加赏。群公复争,太后诏曰:
“公自期百姓家给,是以听之。其令公奉、舍人赏赐皆倍故。百姓家给人足,大
司徒、大司空以闻。”莽复让不受,而建言宜立诸侯王后及高祖以来功臣子孙,
大者封侯,或赐爵关内侯食邑,然后及诸在位,各有第序。上尊宗庙,增加礼乐;
下惠士民鳏寡,恩泽之政无所不施。语在《平纪》。
莽既说众庶,又欲专断,知太后厌政,乃风公卿奏言:“往者,吏以功次迁
至二千石,及州部所举茂材异等吏,率多不称,宜皆见安汉公。又太后不宜亲省
小事。”令太后下诏曰:“皇帝幼年,朕且统政,比加元服。今众事烦碎,朕春
秋高,精气不堪,殆非所以安躬体而育养皇帝者也。故选忠贤,立四辅,群下劝
职,永以康宁。孔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而不与焉!’自今以来,惟
封爵乃以闻。他事,安汉公、四辅平决。州牧、二千石及茂材吏初除奏事者,辄
引入至近署对安汉公,考故官,问新职,以知其称否。”于是莽人人延问,致密
恩意,厚加赠送,其不合指,显奏免之,权与人主侔矣。
莽欲以虚名说太后,白言:“新承前孝哀丁、傅奢侈之后,百姓未赡者多,
太后宜且衣缯练,颇损膳,以视天下。”莽因上书,愿出钱百万,献田三十顷,
付大司农助给贫民。于是公卿皆慕效焉。莽师群臣奏言:“陛下春秋尊,久衣重
练,减御膳,诚非所以辅精气,育皇帝,安宗庙也。臣莽数叩头省户下,白争未
见许。今幸赖陛下德泽,间者风雨时,甘露降,神芝生,蓂荚、朱草、嘉禾、休
征同时并至。臣莽等不胜大愿,愿陛下爱精休神,阔略思虑,遵帝王之常服,复
太官之法膳,使臣子各得尽欢心,备共养。惟哀省察!”莽又令太后下诏曰:
“盖闻母后之义,思不出乎门阈。国不蒙佑,皇帝年在襁褓,未任亲政,战战兢
兢,惧于宗庙之不安。国家之大纲,微朕孰当统之?是以孔子见南子,周公居摄,
盖权时也。勤身极思,忧劳未绥,故国奢则视之以俭,矫枉者过其正,而朕不身
帅,将谓天下何!夙夜梦想,五谷丰熟,百姓家给,比皇帝加元服,委政而授焉。
今诚未皇于轻靡而备味,庶几与百僚有成,其勖之哉!”每有水旱,莽辄素食,
左右以白。太后遣使者诏莽曰:“闻公菜食,忧民深矣。今秋幸熟,公勤于职,
以时食肉,爱身为国。”
莽念中国已平,唯四夷未有异,乃遣使者赍黄金、币、帛,重赂匈奴单于,
使上书言:“闻中国讥二名,故名囊知牙斯今更名知,慕从圣制。”又遣王昭君
女须卜居次入待。所以诳耀媚事太后,下至旁侧长御,方故万端。
莽既尊重,欲以女配帝为皇后,以固其权,奏言:“皇帝即位三年,长秋宫
未建,液廷媵未充。乃者,国家之难,本从亡嗣,配取不正。请考论《五经》,
定取礼,正十二女之义,以广继嗣。博采二王后及周公、孔子世列侯在长安者適
子女。”事下有司,上众女名,王氏女多在选中者。莽恐其与已女争,即上言:
“身亡德,子材下,不宜与众女并采。”太后以为至诚,乃下诏曰:“王氏女,
朕之外家,其勿采。”庶民、诸生、郎吏以上守阙上书者日千余人,公卿大夫或
诣廷中,或伏省户下,咸言:“明诏圣德巍巍如彼,安汉公盛勋堂堂若此,今当
立后,独奈何废公女?天下安所归命!愿得公女为天下母。”莽遣长安以下分部
晓止公卿及诸生,而上书者愈甚。太后不得已,听公卿采莽女。莽复自白:“宜
博选众女。”公卿争曰:“不宜采诸女以贰正统。”莽白:“愿见女。”太后遣
长乐少府、宗正、尚书令纳采见女,还奏言:“公女渐渍德化,有窈窕之容,宜
承天序,奉祭祀。”有诏遣大司徒、大司空策告宗庙,杂加卜筮,皆曰:“兆遇
金水王相,封遇父母得位,所谓‘康强’之占,‘逢吉’之符也。”信乡侯佟上
言:“《春秋》,天子将娶于纪,则褒纪子称侯,安汉公国未称古制。事下有司,
皆曰:“古者天子封后父百里,尊而不臣,以重宗庙,孝之至也。佟言应礼,可
许。请以新野田二万五千六百顷益封莽,满百里。”莽谢曰:“臣莽子女诚不足
以配至尊,复听众议,益封臣莽。伏自惟念,得托肺腑,获爵士,如使子女诚能
奉称圣德,臣莽国邑足以共朝贡,不须复加益地之宠。愿归所益。”太后许之。
有司奏:“故事,聘皇后黄金二万斤,为钱二万万。”莽深辞让,受四千万,而
以其三千三百万予十一媵家。群臣复言:“今皇后受骋,逾群妾亡几。”有诏,
复益二千三百万,合为三千万。莽复以其千万分予九族贫者。
陈崇时为大司徒司直,与张敞孙竦相善。竦者博通士,为崇草奏,称莽功德,
崇奏之,曰:
窃见安汉公自初束脩,值世俗隆奢丽之时,蒙两宫厚骨肉之宠,被诸父赫赫
之光,财饶势足,亡所牾意,然而折节行仁,克心履礼,拂世矫俗,确然特立;
恶衣恶食,陋车驽马,妃匹无二,闺门之内,孝友之德,众莫不闻;清静乐道,
温良下士,惠于故旧,笃于师友。孔子曰:“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公之谓
矣。
及为侍中,故定陵侯淳于长有大逆罪,公不敢私,建白诛讨。周公诛管、蔡,
季子鸩叔牙,公之谓矣。
是以孝成皇帝命公大司马,委以国统。孝哀即位,高昌侯董宏希指求美,造
作二统,公手劾之,以定大纲。建白定陶太后不宜在乘舆幄坐,以明国体。《诗》
曰“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鳏寡,不畏强圉”,公之谓矣。
深执谦退,推诚让位。定陶太后欲立僣号,惮彼面剌幄坐之义,佞惑之雄,
朱博之畴,惩此长、宏手劾之事,上下一心,谗贼交乱,诡辟制度,遂成篡号,
斥逐仁贤,诛残戚属,而公被胥、原之诉,远去就国,朝政崩坏,纲纪废驰,危
亡之祸,不隧如发。《诗》云“人之云亡,邦国殄顇,”公之谓矣。
当此之时,官亡储主,董贤据重,加以傅氏有女之援,皆自知得罪天下,结
仇中山,则必同忧,断金相翼,借假遗诏,频用赏诛,先除所惮,急引所附,遂
诬往冤,更惩远属,事势张见,其不难矣!赖公方入,即时退贤,及其党亲。当
此之时,公远独见之明,奋亡前之威,盱衡厉色,振扬武怒,乘其未坚,厌其未
发,震起机动,敌人摧折,虽有贲、育不及持剌,虽有樗里不及回知,虽有鬼谷
不及造次,是故董贤丧其魂魄,遂自绞杀。人不还踵,日不移晷,霍然四除,更
为宁朝。非陛下莫引立公,非公莫克此祸。《诗》云“惟师尚父,时惟鹰扬,亮
彼武王,”孔子曰“敏则有功,”公之谓矣。
于是公乃白内故泗水相丰、斄令邯,与大司徒光、车骑将军舜建定社稷,奉
节东迎,皆以功德受封益土,为国名臣。《书》曰“知人则哲”,公之谓也。
公卿咸叹公德,同盛公勋,皆以周公为比,宜赐号安汉公,益封二县,公皆
不受。传曰申包胥不受存楚之报,晏平仲不受辅齐之封,孔子曰“能以礼让为国
乎何有”,公之谓也。
将为皇帝定立妃后,有司上名,公女为首,公深辞让,迫不得已然后受诏。
父子之亲天性自然,欲其荣贵甚于为身,皇后之尊侔于天子,当时之会千载希有,
然而公惟国家之统,揖大福之恩,事事谦退,动而固辞。《书》曰“舜让于德不
嗣,”公之谓矣。
自公受策,以至于今,亹亹翼翼,日新其德,增修雅素以命下国,逡俭隆约
以矫世俗,割财损家以帅群下,弥躬执乎以逮公卿,教子尊学以隆国化。僮奴衣
布,马不秣谷,食饮之用,不过凡庶。《诗》云“温温恭人,如集于木”,孔子
曰: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公之谓矣。
克身自约,籴食逮给,物物卬市,日阕亡储。又上书归孝哀皇帝所益封邑,
入钱献田,殚尽旧业,为众倡始。于是小大乡和,承风从化,外则王公列侯,内
则帷幄侍御,翕然同时,各竭所有,或入金钱,或献田亩,以振贫穷,收赡不足
者。昔令尹子文朝不及夕,鲁公仪子不菇园葵,公之谓矣。
开门延士,下及白屋,娄省朝政,综管众治,亲见牧守以下,考迹雅素,审
知白黑。《诗》云“夙夜匪解,以事一人”,《易》曰“终日乾乾,夕惕若厉”,
公之谓矣。
比三世为三公,再奉送大行,秉冢宰职,填安国家,四海辐凑,靡不得所。
《书》曰:“纳于大麓,列风雷雨不迷”,公之谓矣。
此皆上世之所鲜,禹、稷之所难,而公包其终始,一以贯之,可谓备矣!是
以三年之间,化行如神,嘉瑞叠累,岂非陛下知人之效,得贤之致哉!故非独君
之受命也,臣之生亦不虚矣。是以伯禹锡玄圭,周公受郊祀,盖以达天之使,不
敢擅天之功也。揆公德行,为天下纪;观公功勋,为万世基。基成而赏不配,纪
立而褒不副,诚非所以厚国家,顺天心也。
高皇帝褒赏元功,相国萧何邑户既倍,又蒙殊礼,奏事不名,入殿不趋,封
其亲属十有余人。乐善无厌,班赏亡遴,苟有一策,即必爵之,是故公孙戎位在
充郎,选繇旄头,一明樊哙,封二千户。孝文皇帝褒赏绛侯,益封万户,赐黄金
五千斤。孝武皇帝恤录军功,裂三万户以封卫青,青子三人,或在襁褓,皆为通
侯。孝宣皇帝显著霍光,增户命畴,封者三人,延及兄孙。夫绛侯即因汉藩之固,
杖朱虚之鲠,依诸将之递,据相扶之势,其事虽丑,要不能遂。霍光即席常任之
重,乘大胜之威,未尝遭时不行,陷假离朝,朝之执事,亡非同类,割断历久,
统政旷世,虽曰有功,所因亦易,然犹有计策不审过征之累。及至青、戎,摽末
之功,一言之劳,然犹皆蒙丘山之赏。课功绛、霍,造之与因也;比于青、戎,
地之与天也。而公又有宰治之效,乃当上与伯禹、周公等盛齐隆,兼其褒赏,岂
特与若云者同日而论哉?然曾不得蒙青等之厚,臣诚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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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9:44 | 显示全部楼层

王莽传第六十九上(下)

臣闻功亡原者赏不限,德亡首者褒不检。是故成王之于周公也,度百里之限,
越九锡之检,开七百里之宇,兼商、奄之民,赐以附庸殷民六族,大路大旂,封
父之繁弱,夏后之璜,祝宗卜史,备物典策,官司彝器,白牡之牲,郊望之礼。
王曰:“叔父,建尔元子。”子父俱延拜而受之。可谓不检亡原者矣。非特止此,
六子皆封。《诗》曰:“亡言不雠,亡德不报。”报当知之,不如非报也。近观
行事,高祖之约非刘氏不王,然而番君得王长沙,下诏称忠,定著于令,明有大
信不拘于制也。春秋晋悼公用魏绛之策,诸夏服从。郑伯献乐,悼公于是以半赐
之。绛深辞让,晋侯曰:“微子,寡人不能济河。夫赏,国之典,不可废也。子
其受之。”魏绛于是有金石之乐,《春秋》善之,取其臣竭忠以辞功,君知臣以
遂赏也。今陛下既知公有周公功德,不行成王之褒赏,遂听公之固辞,不顾《春
秋》之明义,则民臣何称,万世何述?诚非所以为国也。臣愚以为宜恢公国,令
如周公,建立公子,令如伯禽,所赐之品,亦皆如之。诸子之封,皆如六子。即
群下较然输忠,黎庶昭然感德。臣诚输忠,民诚感德,则于王事何有?唯陛下深
惟祖宗之重,敬畏上天之戒,仪形虞、周之盛,敕尽伯禽之赐,无遴周公之报,
令天法有设,后世有祖,天下幸甚!
太后以视群公,群公方议其事,会吕宽事起。
初,莽欲擅权,白太后:“前哀帝立,背恩义,自贵外家丁、傅,挠乱国家,
几危社稷。今帝以幼年复奉大宗,为成帝后,宜明一统之义,以戒前事,为后代
法。”于是遣甄丰奉玺绶,即拜帝母卫姬为中山孝王后,赐帝舅卫宝、宝弟玄爵
关内侯,皆留中山,不得至京师。莽子宇,非莽隔绝卫氏,恐帝长大后见怨。宇
即私遣人与宝等通书,教令帝母上书求入。语在《卫后传》。莽不听。宇与师吴
章及妇兄吕宽议其故,章以为莽不可谏,而好鬼神,可为变怪以惊惧之,章因推
类说令归政于卫氏。宇即使宽夜持血酒莽第门,吏发觉之,莽执宇送狱,饮药死。
宇妻焉怀子,系狱,须产子已,杀之。莽奏言:“宇为吕宽等所诖误,流言惑众,
与管、蔡同罪,臣不敢隐,其诛。”甄邯等白太后下诏曰:“夫唐尧有丹朱,周
文王有管、蔡,此皆上圣亡奈下愚子何,以其性不可移也。公居周公之位,辅成
王之主,而行管、蔡之诛,不以亲亲害尊尊,朕甚嘉之。昔周公诛四国之后,大
化乃成,至于刑错。公其专意翼国,期于致平。”莽因是诛灭卫氏,穷治吕宽之
狱,连引郡国豪桀素非议已者,内及敬武公主、梁王立、红阳侯立、平阿侯仁,
使者迫守,皆自杀。死者以百数,海内震焉。大司马护军褒奏言:“安汉公遭子
宇陷于管、蔡之辜,子受至重,为帝室故不敢顾私。惟宇遭罪,喟然愤发作书八
篇,以戒子孙。宜班郡国,令学官以教授。”事下群公,请令天下吏能诵公戒者,
以著官簿,比《孝经》。
四年春,郊祀高祖以配天,宗祀孝文皇帝以配上帝。四月丁未,莽女立为皇
后,大赦天下。遣大司徒司直陈崇等八人分行天下,览观风俗。
太保舜等奏言:“《春秋》列功德之义,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
立言,唯至德大贤然后能之。其在人臣,则生有大赏,终为宗臣,殷之伊尹,周
之周公是也。”及民上书者八千余人,咸曰:“伊尹为阿衡,周公为太宰,周公
享七子之封,有过上公之赏。宜如陈崇言。”章下有司,有司请“还前所益二县
及黄邮聚、新野田,采伊尹、周公称号,加公为宰衡,位上公。掾史秩六百石。
三公言事,称‘敢言之’。群吏毋得与公同名。出众期门二十人,羽林三十人,
前后大车十乘。赐公太夫人号曰功显君,食邑二千户,黄金印赤韨。封公子男二
人,安为褒新侯,临为赏都侯。加后聘三千七百万,合为一万万,以明大礼”。
太后临前殿,亲封拜。安汉公拜前,二子拜后,如周公故事。莽稽首辞让,出奏
封事,愿独受母号,还安、临印韨及号位户邑。事下太师光等,皆曰:“赏未足
以直功,谦约退让,公之常节,终不可听。”莽求见固让。太后下诏曰:“公每
见,叩头流涕固辞,今移病,固当听其让,令视事邪?将当遂行其赏,遣归就第
也?”光等曰:“安、临亲受印韨,策号通天,其义昭昭。黄邮、召陵、新野之
田为入尤多,皆止于公,公欲自损以成国化,宜可听许。治平之化当以时成,宰
衡之官不可世及。纳征钱,乃以尊皇后,非为公也。功显君户,止身不传。褒新、
赏都两国合三千户,甚少矣。忠臣之节,亦宜自屈,而信主上之义。宜遣大司徙、
大司空持节承制,诏公亟入视事。诏尚书勿复受公之让奏。”奏可。
莽乃起视事,上书言:“臣以元寿二年六月戊午仓卒之夜,以新都侯引入未
央宫;瘐申拜为大司马,充三公位;元始元年正月丙辰拜为太傅,赐号安汉公,
备四辅官;今年四月甲子复拜为宰衡,位上公。臣莽伏自惟,爵为新都侯,号为
安汉公,官为宰衡、太傅、大司马,爵贵、号尊、官重,一身蒙大宠者五,诚非
鄙臣所能堪。据元始三年,天下岁已复,官属宜皆置。《穀梁传》曰:‘天子之
宰,通于四海。’臣愚以为,宰衡官以正百僚平海内为职,而无印信,名实不副。
臣莽无兼官之材,今圣朝既过误而用之,臣请御史刻宰衡印章曰‘宰衡太傅大司
马印’,成,授臣莽,上太傅与大司马之印。”太后诏曰:“可。韨如相国,朕
亲临授焉。”莽乃复以所益纳征钱千万,遗与长乐长御奉共养者。太保舜奏言:
“天下闻公不受干乘之土,辞万金之币,散财施予千万数,莫不乡化。蜀郡男子
路建等辍讼惭怍而退,虽文王却虞、芮何以加!宜报告天下。”奏可。宰衡出,
从大车前后各十乘,直事尚书郎、待御史、谒者、中黄门、期门羽林。宰衡常持
节,所止,谒者代持之。宰衡掾史秩六百石,三公称“敢言之”。
是岁,莽奏起明堂、辟雍、灵台,为学者筑舍万区,作市、常满仓,制度甚
盛。立《乐经》,益博士员,经各五人。征天下通一艺教授十一人以上,及有逸
《礼》、古《书》、《毛诗》、《周官》、《尔雅》、天文、图谶、钟律、月令、
兵法、《史篇》文字,通知其意者,皆诣公车。网罗天下异能之士,至者前后千
数,皆令记说廷中,将令正乖廖,一异说云。群臣奏言:“昔周公奉继体之嗣,
据上公之尊,然犹七年制度乃定。夫明堂、辟雍,堕废千载莫能兴,今安汉公起
于第家,辅翼陛下,四年于兹,功德烂然。公以八月载生魄庚子奉使,朝用书临
赋营筑,越若翊辛丑,诸生、庶民大和会,十万众并集,平作二旬,大功毕成。
唐、虞发举,成周造业,诚亡以加。宰衡位宜在诸侯王上,赐以束帛加璧,大国
乘车、安车各一,骊马二驷。”诏曰:“可。其议九锡之法。”
冬,大风吹长安城东门屋瓦且尽。
五年正月,袷祭明堂,诸侯王二十八人,列侯百二十人,宗室子九百余人,
征助祭。礼毕,封孝宣曾孙信第三十六人为列侯,余皆益户赐爵,金、帛之赏各
有数。是时,吏民以莽不受新野田而上书者前后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及
诸侯、王公、列侯、宗室见者皆叩头言,宜亟加赏于安汉公。于是莽上书曰:
“臣以外属,越次备位,未能奉称。伏念圣德纯茂。承天当古,制礼以治民,作
乐以移风,四海奔走,百蛮并臻,辞去之日,莫不陨涕,非有款诚,岂可虚致?
自诸侯王已下至于吏民,咸知臣莽上与陛下有葭莩之故,又得典职,每归功列德
者,辄以臣莽为余言。臣见诸侯面言事于前者,未尝不流汗而渐愧也。虽性愚鄙,
至诚自知,德薄位尊,力少任大,夙夜悼栗,常恐污辱圣朝。今天下治平,风俗
齐风,百蛮率服,毕陛下圣德所自躬亲,太师光、太保舜等辅政佐治,群卿大夫
莫不忠良,故能以五年之间至致此焉。臣莽实无奇策异谋。奉承太后圣诏,宣之
于下,不能得什一;受群贤之筹画,而上以闻,不得能什伍。当被无益之辜,所
以敢且保首领须臾者,诚上休陛下余光,而下依群公之故也。陛下不忍众言,辄
下其章于议者。臣莽前欲立奏止,恐其遂不肯止。今大礼已行,助祭者毕辞,不
胜至愿,愿诸章下议者皆寝勿上,使臣莽得尽力毕制礼作乐事。事成,以传示天
下,与海内平之。即有所间非,则臣莽当被诖上误朝之罪。如无他谴,得全命赐
骸骨归家,避贤者路,是臣之私愿也。惟陛下哀怜财幸!”
甄邯等白太后,诏曰:“可。惟公功德光于天下,是以诸侯、王公、列侯、
宗室、诸生、吏民翕然同辞,连守阙庭,故下其章。诸侯、宗室辞去之日,复见
前重陈,虽晓喻罢遣,犹不肯去。告以孟夏将行厥赏,莫不欢悦,称万岁而退。
今公每见,辄流涕叩头言愿不受赏,赏即加不敢当位。方制作未定,事须公而决,
故且听公。制作毕成,群公以闻。究于前议,其九锡礼仪亟奏。”
于是公卿大夫、博士、议郎、列侯张纯等九百二人皆曰:“圣帝明王招贤劝
能,德盛者位高,功大者赏厚。故宗臣有九命上公之尊,则有九锡登等之宠。今
九族亲睦,百姓既章,万国和协,黎民时雍,圣瑞毕溱,太平已洽。帝者之盛莫
隆于唐、虞,而陛下任之;忠臣茂功莫著于伊、周,而宰衡配之。所谓异时而兴,
如合符者也。谨以《六艺》通义,经文所见,《周官》、《礼记》宜于今者,为
九命之锡。臣请命锡。”奏可。策曰:
惟元始五年五月庚寅,太皇太后临于前殿,延登,亲诏之曰:公进,虚听朕
言。前公宿卫孝成皇帝十有六年,纳策尽忠,白诛故定陵侯淳于长,以弥乱发奸,
登大司马,职在内辅。孝哀皇帝即位,骄妾窥欲,奸臣萌动,公手劾高昌侯董宏,
改正故定陶共王母之僣坐。自是之后,朝臣论议,靡不据经。以病辞位,归于第
家,为贼臣所陷。就国之后,孝哀皇帝觉寤,复还公长安,临病加剧,犹不忘公,
复特进位。是夜仓卒,国无储主,奸臣充朝,危殆甚矣。朕惟定国之计莫宜于公,
引纳于朝,即日罢退高安侯董贤,转漏之间,忠策辄建,纲纪咸张。绶和、元寿,
再遭大行,万事皆举,祸乱不作。辅朕五年,人伦之本正,天地之位定。钦承神
祇,经纬四时,复千载之废,矫百世之失,天下和会,大众方辑。《诗》之灵台,
《书》之作雒,镐京之制,商邑之度,于今复兴。昭章先帝之元功,明著祖宗之
令德,推显严父配天之义,修立郊禘宗祀之礼,以光大孝。是以四海雍雍,万国
慕义,蛮夷殊俗,不召自至,渐化端冕,奉珍助祭。寻旧本道,遵术重古,动而
有成,事得厥中。至德要道,通于神明,祖考嘉享。光耀显章,天符仍臻,元气
大同。麟凤龟龙,众祥之瑞,七百有余。遂制礼作乐,有绥靖宗庙社稷之大勋。
普天之下,惟公是赖,官在宰衡,位为上公。今加九命之锡,其以助祭,共文武
之职,乃遂及厥祖。於戏,岂不休哉!
于是莽稽首再拜,受绿韨衮冕衣赏,玚琫玚珌,句履,鸾路乘马,
龙旂九旒,皮弁素积,戎路乘马,彤弓矢,卢弓矢,左建朱钺,右建金戚,甲胄
一具,秬鬯二卣,圭瓒二,九命青玉珪二,朱户纳陛。署宗官、祝官、卜官、史
官,虎贲三百人,家令丞各一人,宗、祝、卜、史官皆置啬夫,佐官汉公。在中
府外第,虎贲为门卫,当出入者傅籍。自四辅、三公有事府第,皆用传。以楚王
邸为安汉公第,大缮治,通周卫。祖祢庙及寝皆为朱户纳陛。陈崇又奏:“安汉
公祠祖祢,出城门,城门校尉宜将骑士从。入有门卫,出有骑士,所以重国也。”
奏可。
其秋,莽以皇后有子孙瑞,通子午道。子午道从杜陵直绝南山,径汉中。
风俗使者八人还,言天下风俗齐同,诈为郡国造歌谣,颂功德,凡三万言。
莽奏定著令。又奏为市无二贾,官无狱讼,邑无盗贼,野无饥民,道不拾遗,男
女异路之制,犯者象刑。刘歆、陈崇等十二人皆以治明堂,宣教化,封为列侯。
莽既致太平,北化匈奴,东致海外,南怀黄支,唯西方未有加。乃遣中郎将
平宪等多持金币诱塞外羌,使献地,愿内属。宪等奏言:“羌豪良愿等种,人口
可万二千人,愿为内臣,献鲜水海、允谷盐池,平地美草皆予汉民,自居险阻处
为藩蔽。问良愿降意,对曰:‘太皇太后圣明,安汉公至仁,天下太平,五谷成
熟,或禾长丈余,或一粟三米,或不种自生,或茧不蚕自成,甘露从天下,醴泉
自地出,凤皇来仪,神爵降集。从四岁以来,羌人无所疾苦,故思乐内属。’宜
以时处业,置属国领护。”事下莽,莽复奏曰:“太后秉统数年,恩泽洋溢,和
气四塞,绝域殊俗,靡不慕义。越裳氏重译献白雉,黄支自三万里贡生犀,东夷
王度大海奉国珍,匈奴单于顺制作,去二名,今西域良愿等复举地为臣妾,昔唐
尧横被四表,亦亡以加之。今谨案已有东海、南海、北海郡,未有西海郡,请受
良愿等所献地为西海郡。臣又闻圣王序天文,定地理,因山川民俗以制州界。汉
家地广二帝、三王,凡十三州,州名及界多不应经。《尧典》十有二州,后定为
九州。汉家廓地辽远,州牧行部,远者三万余里,不可为九。谨以经义正十二州
名分界,以应正始。”奏可。又增法五十条,犯者徙之西海。徙者以千万数,民
始怨矣。
泉陵侯刘庆上书言:“周成王幼少,称孺子,周公居摄。今帝富于春秋,宜
令安汉公行天子事,如周公。”郡臣皆曰:“宜如庆言。”
冬,荧惑入月中。
平帝疾,莽作策,请命于泰畤,戴璧秉圭,愿以身代。藏策金滕,置于前殿,
敕诸公勿敢言。十二月,平帝崩,大赦天下。莽征明礼者宗伯凤等与定天下吏六
百石以上皆服丧三年。奏尊孝成庙曰统宗,孝平庙曰元宗。时元帝世绝,而宣帝
曾孙有见王五人,列侯广戚侯显等四十八人,莽恶其长大,曰:“兄弟不得相为
后。乃选玄孙中最幼广戚侯子婴,年二岁,托以为卜相最吉。
是月,前辉光谢嚣奏武功长孟通浚井得白石,上圆下方,有丹书著石,文曰:
“告安汉公莽为皇帝。”符命之起,自此始矣。莽命群公以白太后,太后曰:
“此诬罔天下,不可施行!”太保舜谓太后:“事已如此,无可奈何,沮之力不
能止。又莽非敢有它,但欲称摄以重其权,填服天下耳。”太后听许。舜等即共
令太后下诏曰:“盖闻天生众民,不能相治,为之立君以统理之。君年幼稚,必
有寄托而居摄焉,然后能奉天施而成地化,群生茂育。《书》不云乎?‘天工,
人其代之。’朕以孝平皇帝幼年,且统国政,几加元服,委政而属之。今短命而
崩,呜呼哀哉!已使有司征孝宣皇帝玄孙二十三人,差度宜者,以嗣孝平皇帝之
后。玄孙年在襁褓,不得至德君子,孰能安之?安汉公莽辅政三世,比遭际会,
安光汉室,遂同殊风,至于制作,与周公异世同符。今前辉光嚣、武功长通上言
丹石之符,朕深思厥意,云‘为皇帝’者,乃摄行皇帝之事也。夫有法成易,非
圣人者亡法。其令安汉公居摄践祚,如周公故事,以武功县为安汉公采地,名曰
汉光邑。具礼仪奏。”
于是群臣奏言:“太后圣德昭然,深见天意,诏令安汉公居摄。臣闻周成王
幼少,周道未成,成王不能共事天地,修文、武之烈。周公权而居摄,则周道成,
王室安;不居摄,则恐周队失天命。《书》曰:‘我嗣事子孙,大不克共上下,
遏失前人光,在家不知命不易。天应棐谌,乃亡队命。’说曰:周公服天子之冕,
南面而朝群臣,发号施令,常称王命。召公贤人,不知圣人之意,故不说也。
《礼·明堂记》曰‘周公朝诸侯于明堂,天子负斧依南面而立。’谓‘周公践天
子位,六年朝诸侯,制礼作乐,而天下大服’也。召公不说。时武王崩,A105粗
未除。由是言之,周公始摄则居天了之位,非乃六年而践阼也。《书》逸《嘉禾
篇》曰:‘周公奉鬯立于阼阶,延登,赞曰:假王莅政,勤和天下。’此周公摄
政,赞者所称。成王加元服,周公则致政。《书》曰:‘朕复子明辟’,周公常
称王命,专行不报,故言我复子明君也。臣请安汉公居摄践祚,服天子韨冕,背
斧依于户牖之间,南面朝群臣,听政事。车服出入警跸,民臣称臣妾,皆如天子
之制。郊祀天地,宗祀明堂,共祀宗庙,享祭群神,赞曰‘假皇帝’,民臣谓之
‘摄皇帝’,自称曰‘予’。平决朝事,常以皇帝之诏称‘制’、以奉顺皇天之
心,辅翼汉室,保安孝平皇帝之幼嗣,遂寄托之义,隆治平之化。其朝见太皇太
后、帝皇后,皆复臣节。自施政教于其宫家国采,如诸侯礼仪故事。臣昧死请。”
太后诏曰:“可。”明年,改元曰“居摄”。
居摄元年正月,莽祀上帝于南郊,迎春于东郊,行大射礼于明堂,养三老五
更,成礼而去。置柱下五史,秩如御史,听政事,侍旁记疏言行。
三月己丑,立宣帝玄孙婴为皇太子,号曰孺子。以王舜为太傅左辅,甄丰为
太阿右拂,甄邯为太保后承。又置四少,秩皆二千石。
四月,安众侯刘崇与相张绍谋曰:“安汉公莽专制朝政,必危刘氏。天下非
之者,乃莫敢先举,此宗室耻也。吾帅宗族为先,海内必和。”绍等从者百余人,
遂进攻宛,不得入而败。绍者,张竦之从兄也。竦与崇族父刘嘉诣阙自归,莽赦
弗罪。竦因为嘉作奏曰:
建平、元寿之间,大统几绝,宗室几弃。赖蒙陛下圣德,扶服振救,遮扞匡
卫,国命复延,宗室明目。临明统政,发号施令,动以宗室为始,登用九族为先。
并录支亲,建立王侯,南面之孤,计以百数。收复绝属,存亡续废,得比肩首,
复为人者,嫔然成行,所以藩汉国,辅汉宗也。建辟雍,立明堂,班天法,流圣
化,朝群后,昭文德,宗室诸侯,咸益土地。天下喁喁,引领而叹,颂声洋洋,
满耳而入。国家所以服此美,膺此名,飨此福,受此荣者,岂非太皇太后日昃之
思,陛下夕惕之念哉!何谓?乱则统其理,危则致其安,祸则引其福,绝则继其
统,幼则代其任,晨夜屑屑,寒暑勤勤,无时休息,孳孳不已者,凡以为天,厚
刘氏也。
臣无愚智,民无男女,皆谕至意。而安众侯崇乃独怀悖惑之心,操畔逆之虑,
兴兵动众,欲危宗庙,恶不忍闻,罪不容诛,诚臣子之仇,宗室之雠,国家之贼,
天下之害也。是故亲属震落而告其罪,民人溃畔而弃其兵,进不跬步,退伏其殃。
百岁之母,孩提之子,同时断斩,悬头竿杪,珠珥在耳,首饰犹存,为计若此,
岂不悖哉!
臣闻古者畔逆之国,既以诛讨,则猪其宫室以为污池,纳垢浊焉,名曰凶虚,
虽生菜茹,而人不食。四墙其社,覆上栈下,示不得通。辨社诸侯,出门见之,
著以为戒。方今天下闻崇之反也,咸欲骞衣手剑而叱之。其先至者,则拂其颈,
冲其匈,刃其躯,切其肌;后至者,欲拔其门,仆其墙,夷其屋,焚其器,应声
涤地,则时成创。而宗室尤甚,言必切齿焉。何则?以其背畔恩义,而不知重德
之所在也。宗室所居或远,嘉幸得先闻,不胜愤愤之愿,愿为宗室倡始,父子兄
弟负笼荷锸,驰之南阳,猪崇宫室,令如古制。及崇社宜如毫社,以赐诸侯,用
永监戒。愿下四辅公卿大夫议,以明好恶,视四方。
于是莽大说。公卿曰:“皆宜如嘉言。”莽白太后下诏曰:“惟嘉父子兄弟,
虽与崇有属,不敢阿私,或见萌牙,相率告之,及其祸成,同共雠之,应合古制,
忠孝著焉。其以杜衍户千封嘉为师礼侯,嘉子七人皆赐爵关内侯。”后又封竦为
淑德侯。长安为之语曰:“欲求封,过张伯松;力战斗,不如巧为奏。”莽又封
南阳吏民有功者百余人,污池刘崇室宅。后谋反者,皆污池云。
群臣复白:“刘崇等谋逆者,以莽权轻也。宜尊重以填海内。”五月甲辰,
太后诏莽朝见太后称“假皇帝。”
冬十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十二月,群臣奏请:“益安汉公宫及家吏,置率更令,庙、厩、厨长丞,中
庶子,虎贲以下百余人,又置卫士三百人。安汉公庐为摄省,府为摄殿,第为摄
宫。”奏可。
莽白太后下诏曰:“故太师光虽前薨,功效已列。太保舜、大司空丰、轻车
将军邯、步兵将军建皆为诱进单于筹策,又典灵台、明堂、辟雍、四郊,定制度,
开子午道,与宰衡同心说德,合意并力,功德茂著。封舜了匡为同心侯,林为说
德侯,光孙寿为合意侯,丰孙匡为并力侯。益邯、建各三千户。”
是岁,西羌庞恬、傅幡等怨莽夺其地作西海郡,反攻西海太守程永,永奔走。
莽诛永,遣护羌校尉窦况击之。
二年春,窦况等击破西羌。
五月,更造货:错刀,一直五千;契刀,一直五百;大钱,一直五十,与五
铢钱并行。民多盗铸者。禁列侯以下不得挟黄金,输御府受直,然卒不与直。
九月,东郡太守翟义都试,勒车骑,因发奔命,立严乡侯刘信为天子,移檄
郡国,言“莽毒杀平帝,摄天子位,欲绝汉室,今共行天罚诛莽”。郡国疑惑,
众十余万。莽惶惧不能食,昼夜抱孺子告祷郊庙,放《大诰》作策,遣谏大夫桓
谭等班于天下,谕以摄位当反政孺子之意。遣王邑、孙建等八将军击义,分屯诸
关,守厄塞。槐里男子赵明、霍鸿等起兵,以和翟义,相与谋曰:“诸将精兵悉
东,京师空,可攻长安。”众稍多,至且十万人,莽恐,遣将军王奇、王级将兵
拒之。以太保甄邯为大将军,受钺高庙,领天下兵,左杖节,右把钺,屯城外。
王舜、甄丰昼夜循行殿中。
十二月,王邑等破翟义于圉。司威陈崇使监军上书言:“陛下奉天洪范,心
合宝龟,膺受元命,豫知成败,咸应兆占,是谓配天。配天之主,虑则移气,言
则动物,施则成化。臣崇伏读诏书下日,窃计其时,圣思始发,而反虏仍破;诏
文始书,反虏大败;制书始下,反虏毕斩,众将未及齐其锋芒,臣崇未及尽共愚
虑,而事已决矣。”莽大说。
三年春,地震。大赦天下。
王邑等还京师,西与王级等合击明、鸿,皆破灭,语在《翟义传》。莽大置
酒未央宫白虎殿,劳赐将帅,诏陈崇治校军功,第其高下。莽乃上奏曰:“明圣
之世,国多贤人,故唐、虞之时,可比屋而封,至功成事就,则加赏焉。至于夏
后涂山之会,执玉帛者万国,诸侯执玉,附庸执帛。周武王孟津之上,尚有八百
诸侯。周公居摄,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是以四海之内各
以其职来祭,盖诸侯千八百矣。《礼记·王制》千七百余国,是以孔子著《孝经》
曰:‘不敢遗小国之臣,而况于公、侯、伯、子、男乎?故得万国之欢心以事其
先王。’此天子之孝也。秦为亡道,残灭诸侯以为郡县,欲擅天下之利,故二世
而亡。高皇帝受命除残,考功施赏,建国数百,后稍衰微,其余仅存。太皇太后
躬统大纲,广封功德以劝善,兴灭继绝以永世,是以大化流通,旦暮且成。遭羌
寇害西海郡,反虏流言东郡,逆贼惑众西土,忠臣孝子莫不奋怒,所征殄灭,尽
备厥辜,天下咸宁。今制礼作乐,实考周爵五等,地四等,有明文;殷爵三等,
有其说,无其文。孔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臣请诸将帅
当受爵邑者爵五等,地四等。”奏可。于是封者高为侯、伯,次为子、男,当赐
爵关内侯者更名曰附城,凡数百人。击西海者以“羌”为号,槐里以“武”为号,
翟义以“虏”为号。
群臣复奏言:“太后修功录德,远者千载,近者当世,或以文封,或以武爵,
深浅大小,靡不毕举。今摄皇帝背依践祚,宜异于宰国之时,制作虽未毕已,宜
进二子爵皆为公。《春秋》‘善善及子孙’,‘贤者之后,宜有土地’。成王广
封周公庶子六人,皆有茅土。及汉家名相大将萧、霍之属,咸及支庶。兄子光,
可先封为列侯;诸孙,制度毕已,大司徒、大司空上名,如前诏书。”太后诏曰:
“进摄皇帝子褒新侯安为新举公,赏都侯临为褒新公,封光为衍功侯。”是时,
莽还归新都国,群臣复白以封莽孙宗为新都侯。莽既灭翟义,自谓威德日盛,获
天人助,遂谋即真之事矣。
九月,莽母功显君死,意不在哀,令太后诏议其服。少阿、羲和刘歆与博士
诸儒七十八人皆曰:“居摄之义,所以统立天功,兴崇帝道,成就法度,安辑海
内也。昔殷成汤既没,而太子蚤夭,其子太甲幼少不明,伊尹放诸桐宫而居摄,
以兴殷道。周武王既没,周道未成,成王幼少,周公屏成王而居摄,以成周道。
是以殷有翼翼之化,周有刑错之功。今太皇太后比遭家之不造,委任安汉公宰尹
群僚,衡平天下。遭孺子幼少,未能共上下,皇天降瑞,出丹石之符,是以太皇
太后则天明命,诏安汉公居摄践祚,将以成圣汉之业,与唐、虞三代比隆也。摄
皇帝遂开秘府,会群儒,制礼作乐,卒定庶官,茂成天功。圣心周悉,卓尔独见,
发得周礼,以明因监,则天稽古,而损益焉,犹仲尼之闻《韶》,日月之不可阶,
非圣哲之至,孰能若兹!纲幻咸张,成在一匮,此其所以保佑圣汉,安靖元元之
效也。今功显君薨,《礼》:‘庶子为后,为其母緦。’传曰:‘与尊者为体,
不敢服其私亲也。摄皇帝以圣德承皇天之命,受太后之诏居摄践祚,奉汉大宗之
后,上有天地社稷之重,下有元元万机之忧,不得顾其私亲。故太皇太后建厥元
孙,俾侯新都,为哀侯后。明摄皇帝与尊者为体,承宗庙之祭,奉共养太皇太后,
不得服其私亲也。《周礼》曰‘王为诸侯緦縗’,‘弁而加环绖’,同姓则麻,
异姓则葛。摄皇帝当为功显君緦縗,弁而加麻环绖,如天子吊诸侯服,以应圣制。’
莽遂行焉,凡一吊再会,而令新都侯宗为主,服丧三年云。
司威陈崇奏,衍功侯光私报执金吾窦况,令杀人,况为收系,致其法。莽大
怒,切责光。光母曰:“女自视孰与长孙、中孙?”遂母子自杀,及况皆死。初,
莽以事母、养嫂、抚兄子为名,及后悖虐,复以示公义焉。令光子嘉嗣爵为侯。
莽下书曰:“遏密之义,讫于季冬,正月郊祀,八音当奏。王公卿士,乐凡
几等?五声八音,条各云何?其与所部儒生各尽精思,悉陈其义。”
是岁,广饶侯刘京,车骑将军千人扈云、太保属臧鸿奏符命。京言齐郡新井,
云言巴郡石牛,鸿言扶风雍石,莽皆迎受。十一月甲子,莽上奏太后曰:
陛下至圣,遭家不造,遇汉十二世三七之厄,承天威命,诏臣莽居摄,受孺
子之托,任天下之寄。臣莽兢兢业业,惧于不称。宗室广饶侯刘京上书言:“七
月中,齐郡临淄县昌兴亭长辛当一暮数梦,曰:‘吾,天公使也。天公使我告亭
长曰:“摄皇帝当为真。即不信我,此亭中当有新井。’亭长晨起视亭中,诚有
新井,入地且百尺。”十一月壬子,直建冬至,巴郡石牛,戊午,雍石文,皆到
于未央宫之前殿。臣与太保安阳侯舜等视,天风起,尘冥,风止,得铜符帛图于
右前,文曰:天告帝符,献者封侯。承天命,用神令。”骑都尉崔发等视说。及
前孝哀皇帝建平二年六月甲子下诏书,更为太初元将元年,案其本事,甘忠可、
夏贺良谶书臧兰台。臣莽以为元将元年者,大将居摄改元之文也。于今信矣。
《尚书·康诰》“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此周公居摄称王之文
也。《春秋》隐公不言即位,摄也。此二经周公、孔子所定,盖为后法。孔子曰:
“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臣莽敢不承用!臣请共事神祇宗庙,奏言太
皇太后、孝平皇后,皆称假皇帝。其号令天下,天下奏言事,毋言“摄”。以居
摄三年为初始元年,漏刻以百二十为度,用应天命。臣莽夙夜养育隆就孺子,令
与周之成王比德,宣明太皇太后威德于万方,期于富而教之。孺子加元服,复子
明辟,如周公故事。
奏可。众庶知其奉符命,指意群臣博议别奏,以视即真之渐矣。
期门郎张充等六人谋共劫莽,立楚王。发觉,诛死。
梓潼人哀章,学问长安,素无行,好为大言。见莽居摄,即作铜匮,为两检,
置其一曰“天帝行玺金匮图’,其一署曰“赤帝行玺某传予黄帝金策书”。某者,
高皇帝名也。书言王莽为真天子,皇太后如天命。图书皆书莽大臣八兴,又取令
名王兴、王盛,章因自窜姓名,凡为十一人,皆署官爵,为辅佐。章闻齐井、石
牛事下,即日皆时,衣黄衣,持匮至高庙,以付仆射。仆射以闻。戊辰,莽至高
庙拜受金匮神嬗。御王冠,谒太后,还坐未央宫前殿,下书曰:“予以不德,托
于皇初祖考黄帝之后,皇始祖考虞帝之苗裔,而太皇太后之末属。皇天上帝隆显
大佑,成命统序,符契图文,金匮策书,神明诏告,属予以天下兆民。赤帝汉氏
高皇帝之灵,承天命,传国金策之书,予甚祇畏,敢不钦受!以戊辰直定,御王
冠,即真天子位,定有天下之号曰‘新’。其改正朔,易服色,变牺牲,殊徽帜,
异器制。以十二月朔癸酉为建国元年正月之朔,以鸡鸣为时。服色配德上黄,牺
牲应正用白,使节之旄幡皆纯黄,其署曰‘新使王威节’,以承皇天上帝威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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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9:45 | 显示全部楼层

王莽传第六十九中

始建国元年正月朔,莽帅公侯卿士奉皇太后玺韨,上太皇太后,顺符命,去
汉号焉。
初,莽妻宜春侯王氏女,立为皇后。本生四男:宇、获、安、临。二子前诛
死,安颇荒忽,乃以临为皇太子,安为新嘉辟。封宇子六人:千为功隆公,寿为
功明公,吉为功成公,宗为功崇以,世为功昭公,利为功著公。大赦天下。
莽乃策命孺子曰:“咨尔婴,昔皇天右乃太祖,历世十二,享国二百一十载,
历数在于予躬。《诗》不云乎?‘侯服于周,天命靡常。’封尔为定安公,永为
新室宾。於戏!敬天之休,往践乃位,毋废予命。”又曰:“其以平原、安德、
漯阴、鬲、重丘,凡户万,地方百里,为定安公国。立汉祖宗之庙于其国,与周
后并,行其正朔、服色。世世以事其祖宗,永以命德茂功,享历代之祀焉。以孝
平皇后为定安太后。”读策毕,莽亲执孺子手,流涕歔欷,曰:“昔周公摄位,
终得复子明辟,今予独迫皇天威命,不得如意!”哀叹良久。中傅将孺子下殿,
北面而称臣。百僚陪位,莫不感动。
又按金匮,辅臣皆封拜。以太傅、左辅、骠骑将军安阳侯王舜为太师,封安
新公;大司徒就德侯平晏为太傅,就新公;少阿、羲和、京兆尹、红休侯刘歆为
国师,嘉新公;广汉梓潼哀章为国将,美新公:是为四辅,位上公。太保、后承
承阳侯甄邯为大司马,承新公;丕进侯王寻为大司徒,章新公;步兵将军成都侯
王邑为大司空,隆新公:是为三公。大阿、右拂;大司空、卫将军广阳侯甄丰为
更始将军,广新公;京兆王兴为卫将军,奉新公;轻车将军成武侯孙建为立国将
军,成新公;京兆王盛为前将军,崇新公:是为四将。凡十一公。王兴者,故城
门令史。王盛者,卖饼。莽按符命求得此姓名十余人,两人容貌应卜相,径从布
衣登用,以视神焉。余皆拜为郎。是日,封拜卿大夫、侍中、尚书官凡数百人。
诸刘为郡守,皆徙为谏大夫。
改明光宫为定安馆,定安太后居之。以故大鸿胪府为定安公第,皆置门卫使
者监领。敕阿乳母不得与语,常在四壁中,至于长大,不能名六畜。后莽以女孙
宇子妻之。
莽策群司曰:“岁星司肃,东岳太师典致时雨,青炜登平,考景以晷。荧惑
司哲,南岳太傅典致时奥,赤炜颂平,考声以律。太白司艾,西岳国师典致时阳,
白炜象平,考量以铨。辰星司谋,北岳国将典致时寒,玄炜和平,考星以漏。月
刑元股左,司马典致武应,考方法矩,主司天文,钦若昊天,敬授民时,力来农
事,以丰年谷。日德元厷右,司徒典致文瑞,考圜合规,主司人道,五教是辅,
帅民承上,宣美风俗,五品乃训。斗平元心中,司空典致物图,考度以绳,主司
地里,平治水土,掌名山川,众殖鸟兽,蕃茂草木。”各策命以其职,如典诰之
文。
置大司马司允,大司徒司直,大司空司若,位皆孤卿。更名大司农曰羲和,
后更为纳言,大理曰作士,太常曰秩宗,大鸿胪曰典乐,少府曰共工,水衡都尉
曰予虞,与三公司卿凡九卿,分属三公。每一卿置大夫三人,一大夫置元士三人,
凡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分主中都官诸职。更名光禄勋曰司中,太仆曰太御,
卫尉曰太卫,执金吾曰奋武,中尉曰军正,又置大赘官,主乘舆服御物,后又典
兵秩,位皆上卿,号曰六监。改郡太守曰大尹,都尉曰太尉,县令长曰宰,御史
曰执法,公车司马曰王路四门,长乐宫曰常乐室,未央宫曰寿成室,前殿曰王路
堂,长安曰常安。更名秩百名曰庶士,三百石曰下士,四百石曰中士,五百石曰
命士,六百石曰元士,千石曰下大夫,比二千石曰中大夫,二千石曰上大夫,中
二千石曰卿。车服黻冕,各有差品。又置司恭、司徒、司明、司聪、司中大夫及
诵诗工、彻膳宰,以司过。策曰:“予闻上圣欲昭厥德,罔不慎修厥身,用绥于
远,是用建尔司于五事。毋隐尤,毋将虚,好恶不愆,立于厥中。於戏,勖哉!”
令王路设进善之旌,非谤之木,敢谏之鼓。谏大夫四人常坐王路门受言事者。
封王氏齐縗之属为侯,大功为伯,小功为子,緦麻为男,其女皆为任。男以
“睦”、女以“隆”为号焉,皆授印韨。令诸侯立太夫人、夫人、世子,亦受印
韨。
又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百王不易这道也。汉氏诸侯或称王,至于四
夷亦如之,违于古典,缪于一统。其定诸侯王之号皆称公,及四夷僣号称王者皆
更为侯。”
又曰:“帝王之道,相因而通;盛德之祚,百世享祀。予惟黄帝、帝少昊、
帝颛顼、帝喾、帝尧、帝舜、帝夏禹、皋陶、伊尹咸有圣德,假于皇天,功烈巍
巍,光施于远。予甚嘉之,营求其后,将祚厥祀。”惟王氏,虞帝之后也,出自
帝喾;刘氏,尧之后也,出自颛顼。于是封姚恂为初睦侯,奉黄帝后;梁护为脩
远伯,奉少昊后;皇孙功隆公千,奉帝喾后;刘歆为祁烈伯,奉颛顼后;国师刘
歆子叠为伊休侯,奉尧后;妫昌为始睦侯,奉虞帝后;山遵为褒谋子,奉皋陶后;
伊玄为褒衡子,奉伊尹后。汉后定安公刘婴,位为宾。周后卫公姬党,更封为章
平公,亦为宾。殷后宋公孔弘,运转次移,更封为章昭侯,位为恪。夏后辽西姒
丰,封为章功侯,亦为恪。四代古宗,宗祀于明堂,以配皇始祖考虞帝。周公后
褒鲁子姬就、宣尼公后褒成子孔钧,已前定焉。
莽又曰:“予前在摄时,建郊宫,定祧庙,立社稷,神祇报况,或光自上复
于下,流为乌,或典气熏烝,昭耀章明,以著黄、虞之烈焉。自黄帝至于济南伯
王,高祖世氏姓有五矣。黄帝二十五子,分赐厥姓十有二氏。虞帝之先,受姓曰
姚,其在陶唐曰妫,在周曰陈,在齐曰田,在济南曰王。予伏念皇初祖考黄帝,
皇始祖考虞帝,以宗祀于明堂,宜序于祖宗之亲庙。其立祖庙五,亲庙四,后夫
人皆配食。郊祀黄帝以配天,黄后以配地。以新都侯东弟为大禖,岁时以祀。家
之所尚,种祀天下。姚、妫、陈、田、王氏凡五姓者,皆黄、虞苗裔,予之同族
也。《书》不云乎?‘惇序九族’。其令天下上此五姓名籍于秩宗,皆以为宗室。
世世复,无有所与。其元城王氏,勿令相嫁娶,以别族理亲焉。”封陈崇为统睦
侯,奉胡王后;田丰为世睦侯,奉敬王后。
天下牧守皆以前有翟义、赵明等领州郡,怀忠孝,封牧为男,守以附城。又
封旧恩戴崇、金涉、箕闳、杨并等子皆为男。
遣骑都尉嚣等分治黄帝园位于上都桥畤,虞帝于零陵九疑,胡王于淮阳陈,
敬王于齐临淄,愍王于城阳莒,伯王于济南东平陵,孺王于魏郡元城,使者四时
致祠。其庙当作者,以天下初定,且祫祭于明堂太庙。
以汉高庙为文祖庙。莽曰:“予之皇始祖考虞帝受嬗于唐,汉氏初祖唐帝,
世有传国之象,予复亲受金策于汉高皇帝之灵。惟思褒厚前代,何有忘时?汉氏
祖宗有七,以礼立庙于定安国。其园寝庙在京师者,勿罢,祠荐如故。予以秋九
月亲入汉氏高、元、成、平之庙。诸刘更属籍京兆大尹,勿解其复,各终厥身,
州牧数存问,勿令有侵冤。”
又曰:“予前在大麓,至于摄假,深惟汉氏三七之厄,赤德气尽,思索广求,
所以辅刘延期之术,靡所不用,以故作金刀之利,几以济之。然自孔子作《春秋》
以为后王法,至于哀之十四而一代毕,协之于今,亦哀之十四也。赤世计尽,终
不可强济。皇天明威,黄德当兴,隆显大命,属予以天下。今百姓咸言皇天革汉
而立新,废刘而兴王。夫‘刘’之为字‘卯、金、刀’也,正月刚卯,金刀之利,
皆不得行。博谋卿士,佥曰天人同应,昭然著明。其去刚卯莫以为佩,除刀钱勿
以为利,承顺天心,快百姓意。”乃更作小钱,径六分,重一铢,文曰“小钱直
一”,与前“大钱五十”者为二品,并行。欲防民盗铸,乃禁不得挟铜炭。
四月,徐乡侯刘快结党数千人起兵于其国。快兄殷,故汉胶东王,时改为扶
崇公。快举兵攻即墨,殷闭城门,自系狱。吏民距快,快败走,至长广死。莽曰:
“昔予之祖济南愍王困于燕寇,自齐临淄出保于莒。宗人田单广设奇谋,获杀燕
将,复定齐国。今即墨士大夫复同心殄灭反虏,予甚嘉其忠者,怜其无辜。其赦
殷等,非快之妻子它亲属当坐者皆勿治。吊问死伤,赐亡者葬钱,人五万。殷知
大命,深疾恶快,以故辄伏厥辜。其满殷国户万,地方百里。”又封符命臣十余
人。
莽曰:“古者,设庐井八家,一夫一妇田百亩,什一而税,则国给民富而颂
声作。此唐、虞之道,三代所遵行也。秦为无道,厚赋税以自供奉,罢民力以极
欲,坏圣制,废井田,是以兼并起,贪鄙生,强者规田以千数,弱者曾无立锥之
居。又置奴婢之市,与牛马同兰,制于民臣,颛断其命。奸虐之人因缘为利,至
略卖人妻子,逆天心,悖人伦,缪于‘天地之性人为贵’之义。《书》曰‘予则
奴戮女’,唯不用命者,然后被此辜矣。汉氏减轻田租,三十而税一,常有更赋,
罢癃咸出,而豪民侵陵,分田劫假。厥名三十税一,实什税五也。父子夫妇终年
耕芸,所得不足以自存。故富者犬马余菽粟,骄而为邪;贫者不厌糟糠,穷而为
奸。俱陷于辜,刑用不错。予前在大麓,始令天下公田口井,时则有嘉禾之祥,
遭以虏逆贼且止。今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属’,皆不得卖买。其
男口不盈八,而田过一井者,分余田予九族邻里乡党。故无田,今当受田者,如
制度。敢有非井田圣制,无法惑众者,投诸四裔,以御魑魅,如皇始祖考虞帝故
事。”
是时,百姓便安汉五铢钱,以莽钱大小两行难知,又数变改不信,皆私以五
铢钱市买。讹言大钱当罢,莫肯挟。莽患之。复下书:“诸挟五铢钱,言大钱当
罢者,比非井田制,投四裔。”于是农商失业,食货俱废,民人至涕泣于市道。
及坐卖买田宅、奴婢,铸钱,自诸侯、卿、大夫至于庶民,抵罪者不可胜数。
秋,遣五威将王奇等十二人班《符命》四十二篇于天下。德祥五事,符命二
十五,福应十二,凡四十二篇。其德祥言文、宣之世黄龙见于成纪、新都,高祖
考王伯墓门梓柱生枝叶之属。符命言井石、金匮之属。福应言雌鸡化为雄之属。
其文尔雅依托,皆为作说,大归言莽当代汉有天下云。总有说之曰:“帝王受命,
必有德祥之符瑞,协成五命,申以福应,然后能立巍巍之功,传于子孙,永享无
穷之祚。故新室之兴也,德祥发于汉三七九世之后。肇命于新都,受瑞于黄支,
开王于威功,定命于子同,成命于巴宕,申福于十二应,天所以保祐新室者深矣,
固矣!武功丹石出于汉氏平帝末年,火德销尽,土德当代,皇天眷然,去汉与新,
以丹石始命于皇帝。皇帝谦让,以摄居之,未当天意,故其秋七月,天重以三能
文马。皇帝复谦让,未即位,故三以铁契,四以石龟,五以虞符,六以文圭,七
以玄印,八以茂陵石书,九以玄龙石,十以神井,十一以大神石,十二以铜符帛
图。申命之瑞,浸以显著,至于十二,以昭告新皇帝。皇帝深惟上天之威不可不
畏,故去摄号,犹尚称假,改元为初始,欲以承塞天命,克厌上帝之心。然非皇
天所以郑重降符命之意,故是日天复决以龟书。又侍郎王盱见人衣白布单衣,赤
缋方领,冠小冠,立于王路殿前,谓盱曰:‘今日天同色,以天下人民属皇帝。’
盱怪之,行十余步,人忽不见。至丙寅暮,汉氏高庙有金匮图策:‘高帝承天命,
以国传新皇帝。’明旦,宗伯忠孝侯刘宏以闻,乃召公卿议,未决,而大神石人
谈曰:‘趣新皇帝之高庙受命。毋留!’于是新皇帝立登车,之汉氏高庙受命,
受命之日,丁卯也。丁,火,汉氏之德也。卯,刘姓所以为字也。明汉刘火德尽,
而传于新室也。皇帝谦谦,既备固让,十二符应迫著,命不可辞,惧然祗畏,苇
然闵汉氏之终不可济,亹亹左右之不得从意,为之三夜不御寝,三日不御食。延
问公侯卿大夫,佥曰:‘宜奉如上天威命。’于是乃改元定号,海内更始。新室
既定,神祗欢喜,申以福应,吉瑞累仍。《诗》曰:‘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
右命之,自天申之。’此之谓也。”五威将奉《符命》,赍印绶,王侯以下及吏
官名更者,外及匈奴、西域,徼外蛮夷,皆即授新室印绶,因收故汉印绶。赐吏
爵人二级,民爵人一级,女子百户羊、酒、蛮夷币、帛各有差。大赦天下。
五威将乘《乾》文车,驾《坤》六马,背负鷩鸟之毛,服饰甚伟。每一将各
置左右前后中帅,凡五帅。衣冠车服驾马,各如其方面色数。将持节,称太一之
使;帅持幢,称五帝之使。莽策命曰:“普天之下,迄于四表,靡所不至。”其
东出者,至玄菟、乐浪、高句骊、夫馀;南出者,逾徼外,历益州,贬句町王为
侯;西出者,至西域,尽改其王为侯;北出者,至匈奴庭,授单于印,改汉印文,
去“玺”曰“章”。单于欲求故印,陈饶椎破之。语在《匈奴传》。单于大怒,
而句町、西域后卒以此皆畔。饶还,拜为大将军,封威德子。
冬,雷,桐华。
置五威司命,中城四关将军。司命司上公以下,中城主十二城门。策命统睦
侯陈崇曰:“咨尔崇。夫不用命者,乱之原也;大奸猾者,贼之本也;铸伪金钱
者,妨宝货之道也;骄奢逾制者,凶害之端也;漏泄省中及尚书事者,‘机事不
密则害成’也;拜爵王庭,谢恩私门者,禄去公室,政从亡矣:凡此六条,国之
纲纪。是用建尔作司命,‘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鳏寡,不畏强圉’,帝命
帅由,统睦于朝。”命说符侯崔发曰:“‘重门击柝,以待暴客。’女作五威中
城将军,中德既成,天下说符。”命明威侯王级曰:“绕霤之固,南当荆楚。女
作五威前关将军,振武奋卫,明威于前。”命尉睦侯王嘉曰:“羊头之厄,北当
燕、赵。女作五威后关将军,壶口捶扼,尉睦于后。”命掌威侯王奇曰:“肴、
黾之险,东当郑、卫。女作五威左关将军,函谷批难,掌威于左。”命怀羌子王
福曰:“汧陇之阻,西当戎狄。女作五威右关将军,成固据守地,怀羌于右。”
又遣谏大夫五十人分铸钱于郡国。
是岁,长安狂女子碧呼道中曰:“高皇帝大怒,趣归我国。不者,九月必杀
汝!”莽收捕杀之。治者掌寇大夫陈咸自免去官。真定刘都等谋举兵,发觉,皆
诛。真定、常山大雨雹。
二年二月,赦天下。
五威将帅七十二人还奏事,汉诸侯王为公者,悉上玺绶为民,无违命者。封
将为子,帅为男。
初设六管之令。命县官酤酒,卖盐铁器,铸钱,诸采取名山大泽众物者税之。
又令市官收贱卖贵,赊贷予民,收息百月三。牺和置酒士,郡一人,乘传督酒利,
禁民不得挟弩铠,徙西海。
匈奴单于求故玺,莽不与,遂寇边郡,杀略吏民。
十一月,立国将军建奏:“西域将钦上言,九月辛已,戊己校尉中陈良、终
带共贼杀校尉刁护,劫略吏士,自称废汉大将军,亡入匈奴。又今月癸酉,不知
何一男子遮臣建车前,自称‘汉氏刘子舆,成帝下妻子也。刘氏当复,趣空宫。’
收系男子,即常安姓武字仲。皆逆天违命,大逆无道。请论仲及陈良等亲属当坐
者。奏可。汉氏高皇帝比著戒云,罢吏卒,为宾食,诚欲承天心,全子孙也。其
宗庙不当在常安城中,及诸刘为诸侯者当与汉俱废。陛下至仁,久未定。前故安
众侯刘崇、徐乡侯刘快、陵乡侯刘曾、扶恩侯刘贵等更聚众谋反。今狂狡之虏或
妄自称亡汉将军,或称成帝子子舆,至犯夷灭,连未止者,此圣恩不蚤绝其萌牙
故也。芳愚以为汉高皇帝为新室宾,享食明堂。成帝,异姓之兄弟;平帝,婿也;
皆不宜复入其庙。元帝与皇太后为体,圣恩所隆,礼亦宜之。臣请汉氏诸庙在京
师者皆罢。诸刘为诸侯者,以户多少就五等之差;其为吏者皆罢,待除于家。上
当天心,称高皇帝神灵,塞狂狡之萌。”莽曰:“可。嘉新公国师以符命为予四
辅,明务侯刘龚、率礼侯刘嘉等凡三十二人皆知天命,或献天符,或贡昌言,或
捕告反虏,厥功茂焉。诸刘与三十二人同宗共祖者勿罢,赐姓曰王。”唯国师以
女配莽子,故不赐姓。改定安太后号曰“黄皇室主”,绝之于汉也。
冬十二月,雷。
更名匈奴单于曰“降奴服于。”莽曰:“降奴服于知威侮五行,背畔四条,
侵犯西域,延及边垂,为元元害,罪当夷灭。命遣立国将军孙建等凡十二将,十
道并出,共行皇天之威,罚于知之身。惟知先祖故呼韩邪单于稽侯犭册累世忠孝,
保塞守徼,不忍以一知之罪,灭稽侯犭册之世。今分匈奴国土人民以为十五,立
稽侯犭册子孙十五人为单于。遣中郎将蔺苞、戴级驰塞下,召拜当为单于者。诸
匈奴人当坐虏知之法者,皆赦除之”。遣五威将军苗?、虎贲将军王况出五原,
厌难将军陈钦、震狄将军王巡出云中,振武将军王嘉、平狄将军王萌出代郡,相
威将军李棽、镇远将军李翁出西河,诛貉将军阳俊、讨秽将军严尤出渔阳,奋武
将军王骏、定胡将军王晏出张掖,及偏裨以下百八十人。募天下囚徒、丁男、甲
卒三十万人,转众郡委输五大夫衣裘、兵器、粮食,长吏送自负海江淮至北边,
使者驰传督趣,以军兴法从事,天下骚动。先至者屯边郡,须皆具乃同时出。
莽以钱币讫不行,复下书曰:“民以食为命,以货为资,是以八政以食为首。
宝货皆重则小用不给,皆轻则僦载烦费,轻重大小各有差品,则用便而民乐。”
于是造宝货五品,语在《食货志》。百姓不从,但行小大钱二品而已。盗铸钱者
不可禁,乃重其法,一家铸钱,五家坐之,没入为奴婢。吏民出入,持布钱以副
符传,不持者,厨传勿舍,关津苛留。公卿皆持以入宫殿门,欲以重而行之。
是时,争为符命封侯,其不为者相戏曰:“独无天帝除书乎?”司命陈崇白
莽曰:“此开奸臣作福之路而乱天命,宜绝其原。”莽亦厌之,遂使尚书大夫赵
并验治,非五威将率所班,皆下狱。
初,甄丰、刘歆、王舜为莽腹心,倡导在位,褒扬功德;“安汉”、“宰衡”
之号及封莽母、两子、兄子,皆丰等所共谋,而丰、舜、歆亦受其赐,并富贵矣,
非复欲令莽居摄也。居摄之萌,出于泉陵侯刘庆、前煇光谢嚣、长安令田终术。
莽羽翼已成,意欲称摄。丰等承顺其意,莽辄复封舜、歆两子及丰孙。丰等爵位
已盛,心意既满,又实畏汉宗室、天下豪桀。而疏远欲进者,并作符命,莽遂据
以即真,舜、歆内惧而已。丰素刚强,莽觉其不说,故徙大阿、右拂、大司空丰、
托符命文,为更始将军,与卖饼儿王盛同列。丰父子默默。时子寻为侍中京兆大
君茂德侯,即作符命,言新室当分陕,立二伯,以丰为右伯,太傅平晏为左伯,
如周、召故事。莽即从之,拜丰为右伯。当述职西出,未行,寻复作符命,言故
汉氏平帝后黄皇室主为寻之妻。莽以诈立,心疑大臣怨谤,欲震威以惧下,因是
发怒曰:“黄皇室主天下母,此何谓也!”收捕寻。寻亡,丰自杀。寻随方士入
华山,岁余捕得,辞连国师公歆子侍中东通灵将、五司大夫隆威侯棻,棻弟右曹
长水校尉伐虏侯泳,大司空邑弟左关将军掌威侯奇,及歆门人侍中骑都尉丁隆等,
牵引公卿党亲列侯以下,死者数百人。寻手理有“天子”字,莽解其臂入视之,
曰:“此一大子也,或曰一六子也。六者,戮也。明寻父子当戮死也。”乃流棻
于幽州,放寻于三危,殛隆于羽山,皆驿车载其尸传致云。
莽为人侈口蹶顄,露眼赤精,大声而嘶。长七尺五寸,好厚履高冠,以
氂装衣,反膺高视,瞰临左右。是时,有用方技待诏黄门者,或问以莽形貌,待
诏曰:“莽所谓鸱目虎吻豺狼之声者也,故能食人,亦当为人所食。”问者告之,
莽诛灭待诏,而封告者。后常翳云母屏面,非亲近莫得见也。
是岁,以初睦侯姚恂为宁始将军。
三年,莽曰:“百官改更,职事分移,律令仪法,未及悉定,且因汉律令仪
法以从事。令公卿、大夫、诸侯、二千石举吏民有德行通政事能言语明文学者各
一人,诣王路四门。
遣尚书大夫赵并使劳北边,还言五原北假膏壤殖谷,异时常置田官。乃以并
为田禾将军,以戍卒屯田北假,以助军粮。
是时,诸将在边,须大众集,吏士放纵,而内郡愁于征发,民弃城郭流亡为
盗贼,并州、平州尤甚。莽令七公六卿号皆兼称将军,遣著武将军逮并等填名都,
中郎将、绣衣执法各五十五人,分填缘边大郡,督大奸猾擅弄兵者,皆便为奸于
外,挠乱州郡,货赂为市,侵渔百姓。莽下书曰:“虏知罪当夷灭,故遣猛将分
十二部,将同时出,一举而决绝之矣。内置司命军正,外设军监十有二人,诚欲
以司不奉命,令军人咸正也。今则不然,各为权势,恐猲良民,妄封人颈,得
钱者去。毒蠚并作,农民离散。司监若此,可谓称不?自今以来,敢犯此者,辄
捕系,以名闻。”然犹放纵自若。
而蔺苞、戴级到塞下,招诱单于弟咸、咸子登入塞,胁拜咸为孝单于,赐黄
金千斤,锦绣甚多,遣去;将登至长安,拜为顺单于,留邸。
太师王舜自莽篡位后病悸,浸剧,死。莽曰:“昔齐太公以淑德累世,为周
氏太师,盖予之所监也。其以舜子延袭父爵,为安新公,延弟褒新侯匡为太师将
军,永为新室辅。”
为太子置师友各四人,秩以大夫。以故大司徒马宫为师疑,故少府宗伯凤为
傅丞,博士袁圣为阿辅,京兆尹王嘉为保拂,是为四师;故尚书令唐林为胥附,
博士李充为奔走,谏大夫赵襄为先后,中郎将廉丹为御侮,是为四友。又置师友
祭酒及侍中、谏议、《六经》祭酒各一人,凡九祭酒,秩上卿。琅邪左咸为讲
《春秋》、颍川满昌为讲《诗》、长安国由为讲《易》、平阳唐昌为讲《书》、
沛郡陈咸为讲《礼》、崔发为讲《乐》祭酒。遣谒者持安车印绶,即拜楚国龚胜
为太子师友祭酒,胜不应征,不食而死。
宁始将军姚恂免,侍中、崇禄侯孔永为宁始将军。
是岁,池阳县有小人景,长尺余,或乘车马,或步行,操持万物,小大各相
称,三日止。
濒河郡蝗生。
河决魏郡,泛清河以东数郡。先是,莽恐河决为元城冢墓害。及决东去,元
城不忧水,故遂不堤塞。
四年二月,赦天下。
夏,赤气出东南,竟天。
厌难将军陈钦言捕虏生口,虏犯边者皆孝单于咸子角所为。莽怒,斩其子登
于长安,以视诸蛮夷。
大司马甄邯死,宁始将军孔永为大司马,侍中大赘侯辅为宁始将军。
莽每当出,辄先搜索城中,名曰“横搜”。是月,横搜五日。
莽至明堂,授诸侯茅土。下书曰:“予以不德,袭于圣祖,为万国主。思安
黎元,在于建侯,分州正惑,以美风俗。追监前代,爰纲爰纪。惟在《尧典》,
十有二州,卫有五服。《诗》国十五,布遍九州。《殷颂》有‘奄有九有’之言。
《禹贡》之九州无并、幽,《周礼·司马》则无徐、梁。帝王相改,各有云为。
或昭其事,或大其本,厥义著明,其务一矣。昔周二后受命,故有东都、西都之
居。予之受命,盖亦如之。其以洛阳为新室东都,常安为新室西都。邦畿连体,
各有采任。州从《禹贡》为九,爵从周氏有五。诸侯之员千有八百,附城之数亦
如之,以俟有功。诸公一同,有众万户,土方百里。侯伯一国,众户五千,土方
七十里。子男一则,众户二千有五百,土方五十里。附城大者食邑九成,众户九
百,土方三十里。自九以下,降杀以两,至于一城。五差备具,合当一则。今已
受茅土者,公十四人、侯九十三人、伯二十一人、子百七十一人、男四百九十七
人,凡七百九十六人。附城千五百一十一人。九族之女为任者,八十三人。及汉
氏女孙中山承礼君、遵德君、修义君更以为任。萎有一公,九卿,十二大夫,二
十四元士。定诸国邑采之处,使侍中讲礼大夫孔秉等与州部众郡晓知地理图籍者,
共校治于寿成朱鸟堂。予数与群公祭酒上卿亲听视,咸已通矣。夫褒德赏功,所
以显仁贤也;九族和睦,所以褒亲亲也。予永惟匪解,思稽前人,将章黜陟,以
明好恶,安元元焉。”以图簿未定,未授国邑,且令受奉都内,月钱数千。诸侯
皆困乏,至有庸作者。
中郎区博谏莽曰:“井田虽圣王法,其废久矣。周道既衰,而民不从。秦知
顺民之心,可以获大利也,故灭庐井而置阡陌,遂王诸夏,讫今海内未厌其敝。
今欲违民心,追复千载绝迹,虽尧、舜夏起,而无百年之渐,弗能行也。天下初
定,万民新附,诚未可施行。”莽知民怨,乃下书曰:“诸名食王田,皆得卖之,
勿拘以法。犯私买卖庶人者,且一切勿治。”
初,五威将帅出,改句町王以为侯,王邯怨怒不附。莽讽牂柯大尹周歆诈杀
邯。邯弟承起兵攻杀歆。先是,莽发高句骊兵,当伐胡,不欲行,郡强迫之,皆
亡出塞,因犯法为冠。辽西大尹田谭追击之,为所杀。州郡归咎于高句骊侯驺。
严尤奏言:“貉人犯法,不从驺起,正有它心,宜令州郡且尉安之。今猥被以大
罪,恐其遂畔,夫馀之属必有和者。匈奴未克,夫馀、秽貉复起,此大忧也。”
莽不尉安,秽貉遂反,诏尤击之。尤诱高句骊侯驺至而斩焉,传首长安。莽大说,
下书曰:“乃者,命遣猛将,共行天罚,诛灭虏知,分为十二部,或断其右臂,
或斩其左腋,或溃其胸腹,或?其两胁。今年刑在东方,诛貉之部先纵焉。捕
斩虏驺,平定东域,虏知殄灭,在于漏刻。此乃天地群神、社稷、宗庙佑助之福,
公卿、大夫、士民同心将率虓虎之力也。予甚嘉之。其更名高句骊为下句骊,布
告天下,令咸知焉。”于是貉人愈犯边,东北与西南夷皆乱云。
莽志方盛,以为四夷不足吞灭,专念稽古之事,复下书曰:“伏念予之皇始
祖考虞帝,受终文祖,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遂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秩于山
川,遍于群神,巡狩五岳,群后四朝,敷奏以言,明试以功。予之受命即真,到
于建国五年,已五载矣。阳九之厄既度,百霹之会已过。岁在寿星,填在明堂,
仓龙癸酉,德在中宫。观晋掌岁,龟策告从,其以此年二月建寅之节东巡狩,具
礼仪调度。”群公奏请募吏民人马布帛绵,又请内郡国十二买马,发帛四十五万
匹,输常安,前后毋相须。至者过半,莽下书曰:“文母太后体不安,其且止待
后。”
是岁,改十一公号,以“新”为“心”,后又改“心”为“信”。
五年二月,文母皇太后崩,葬渭陵,与元帝合而沟绝之。立庙于长安,新室
世世献祭。元帝配食,坐于床下。葬为太倔服丧三年。
大司马孔永乞骸骨,赐安车驷马,以特进就朝位。同风侯逯并为大司马。
是时,长安民闻莽欲都雒阳,不肯缮治室宅,或颇彻之。莽曰:“玄龙石文
曰‘定帝德,国雒阳’。符命著明,敢不钦奉!以始建国八年,岁缠星纪,在雒
阳之都。其谨缮修常安之都,勿令坏败。敢有犯者,辄以名闻,请其罪。”
是岁,乌孙大小昆弥遣使贡献。大昆弥者,中国外孙也。其胡妇子为小昆弥,
而乌孙归附之。莽见匈奴诸边并侵,意欲得乌孙心,乃遣使者引小昆弥使置大昆
弥使上。保成师友祭酒满昌劾奏使者曰:“夷狄以中国有礼谊,故诎而服从。大
昆弥,君也。今序臣使于君使之上,非所以有夷狄也。奉使大不敬!”莽怒,免
昌官。
西域诸国以莽积失恩信,焉耆先畔,杀都护但钦。
十一月,彗星出,二十余日,不见。
是岁,以犯挟铜炭者多,除其法。
明年改元曰“天凤”。
天凤元年正月,赦天下。
莽曰:“予以二月建寅之节行巡狩之礼,太官赍糒干肉,内者行张坐卧,所
过毋得有所给。予之东巡,必躬载耒,每县则耕,以劝东作。予之南巡,必躬载
耨,每县则耨,以劝南伪。予之西巡,必躬载铚,每县则获,以劝西成。予之
北巡,必躬载拂,每县则粟,以劝盖藏。毕北巡狩之礼,即于土中居雒阳之都焉。
敢有趋讠雚犯法,辄以军法从事。”群公奏言:“皇帝至考,往年文母圣体不豫,
躬亲供养,衣冠稀解。因遭弃群臣悲哀,颜色未复,饮食损少。今一岁四巡,道
路万里,春秋尊,非糒干肉之所能堪。且无巡狩,须阕大服,以安圣体,臣等尽
力养牧兆民,奉称明诏。”莽曰:“群公、群牧、群司、诸侯、庶尹愿尽力相帅
养牧兆民,欲以称予,繇此敬听,其勖之哉!毋食言焉。更以天凤七年,岁在大
梁,仓龙庚辰,行巡狩之礼。厥明年,岁在实沈,仓龙辛已,即土之中雒阳之都。”
乃遣太傅平晏、大司空王邑之雒阳,营相宅兆,图起宗庙、社稷、郊兆云。
三月壬申晦,日有食之。大赦天下。策大司马逯并曰:“日食无光,干戈不
戢,其上大司马印韨,就侯氏朝位。太傅平晏勿领尚书事,省侍中、诸曹兼官者。
以?男苗?为大司马。”
莽即真,尤备大臣,抑夺下权,朝臣有言其过失者,辄拔擢。孔仁、赵博、
费兴等以敢击大臣,故见信任,择名官而居之。公卿入宫,吏有常数,太傅平晏
从吏过例,掖门仆射苛差问不逊,戊曹士收系仆射。莽大怒,使执法发车骑数百
围太傅府,捕士,即时死。大司空士夜过奉常亭,亭长苛之,告以官名,亭长醉
曰:“宁有符传邪?”士以马棰击亭长,亭长斩士,亡,郡县逐之。家上书,莽
曰:“亭长奉公,勿逐。”大司空邑斥士以谢。国将哀章颇不清,莽为选置和叔,
敕曰:“非但保国将闺门,当保亲属在西州者。”诸公皆轻贱,而章尤甚。
四月,陨霜,杀草木,海濒尤甚。六月,黄雾四塞。七月,大风拔树,飞北
阙直城门屋瓦。雨雹,杀牛羊。
莽以《周官》、《王制》之文,置卒正、连率、大尹,职如太守;属令、属
长,职如都尉。置州牧、部监二十五人,见礼如三公。监位上大夫,各主五郡。
公氏作牧,侯氏卒正,伯氏连率,子氏属令,男氏属长,皆世其官。其无爵者为
尹。分长安城旁六乡,置帅各一人。分三辅为六尉郡,河东、河内、弘农、河南、
颍川、南阳为六队郡,置大夫,职如太守;属正,职如都尉。更名河南大尹曰保
忠信卿。益河南属县满三十。置六郊州长各一人,人主五县。及它官名悉改。大
郡至分为五。郡县以亭为名者三百六十,以应符命文也。缘边又置竟尉,以男为
之。诸侯国闲田,为黜陟增减云。莽下书曰:“常安西都曰六乡,众县曰六尉。
义阳东都曰六州,众县曰六队。粟米之内曰内郡,其外曰近郡。有障徼者曰边郡。
合百二十有五郡。九州之内,县二千二百有三。公作甸服,是为惟城;诸在侯服,
是为惟宁;在采、任诸侯,是为惟翰;在宾服,是为惟屏;在揆文教,奋武卫,
是为惟垣;在九州之外,是为惟藩:各以其方为称,总为万国焉。”其后,岁复
变更,一郡至五易名,而还复其故。吏民不能纪,每下诏书,辄系其故名,曰:
“制诏陈留大尹、太尉:其以益岁以南付新平。新平,故淮阳。以雍丘以东付陈
定。陈定,故梁郡。以封丘以东付治亭。治亭,故东郡。以陈留以西付祈隧。祈
隧,故荥阳。陈留已无复有郡矣。大尹、太尉,皆诣行在所。”其号令变易,皆
此类也。
今天下小学,戊子代甲子为六旬首。冠以戊子为元日,昏以戊寅之旬为忌日。
百姓多不从者。
匈奴单于知死,弟咸立为单于,求和亲。莽遣使者厚赂之,诈还许其侍子登,
因购求陈良、终带等。单于即执良等付使者,槛车诣长安。莽燔烧良等于城北,
令吏民会观之。
缘边大饥,人相食。谏大夫如普行边兵,还言“军士久屯塞苦,边郡无以相
赡。今单于新和,宜因是罢兵。”校尉韩威进曰:“以新室之威而吞胡虏,无异
口中蚤虱。臣愿得勇敢之士五千人,不赍斗粮,饥食虏肉,渴饮其血,可以横行。”
莽壮其言,以威为将军。然采普言,征还诸将在边者。免陈钦等十八人,又罢四
关填都尉诸屯兵。会匈奴使还,单于知侍子登前诛死,发兵寇边,莽复发军屯。
于是边民流入内郡,为人奴婢,乃禁吏民敢挟边民者弃市。
益州蛮夷杀大尹程隆,三边尽反。遣平蛮将军冯茂将兵击之。
宁始将军侯辅免,讲《易》祭酒戴参为宁始将军。
二年二月,置酒王路堂,公卿、大夫皆佐酒。大赦天下。
是时,日中见星。
大司马苗?左迁司命,以延德侯陈茂为大司马。
讹言黄龙堕死黄山宫中,百姓奔走往观者以万数。莽恶之,捕系问语所从起,
不能得。
单于咸既和亲,求其子登尸,莽欲遣使送致,恐咸怨恨害使者,乃收前言当
诛侍子者故将军陈钦,以他罪系狱。钦曰:“是欲以我为说于匈奴也。”遂自杀。
莽选儒生能颛对者济南王咸为大使,五威将琅邪伏黯等为帅,使送登尸。敕令掘
单于知墓,棘鞭其尸。又令匈奴却塞于漠北,责单于马万争,牛三万头,羊十万
头,及稍所略边民生口在者皆还之。莽好为大言如此。咸到单于庭,陈莽威德,
责单于背畔之罪,应敌从横,单于不能诎,遂致命而还之。入塞,咸病死,封其
子为伯,伏黯等皆为子。
莽意以为制定则天下自平,故锐思于地理,制礼作乐,讲合《六经》之说。
公卿旦入暮出,议论连年不决,不暇省狱讼冤结民之急务。县宰缺者,数年守兼,
一切贪残日甚。中郎将、绣衣执法在郡国者,并乘权势,传相举奏。又十一公士
分布劝农桑,班时令,案诸章,冠盖相望,交错道路,召会吏民,逮捕证左,郡
县赋敛,递相赇赂,白黑纷然,守阙告诉者多。莽自见前颛权以得汉政,故务自
揽众事,有司受成苟免。诸宝物名、帑藏、钱谷官,皆宦者领之;吏民上封事书,
宦官左右开发,尚书不得知。其畏备臣下如此。又好变改制度,政令烦多,当奉
行者,辄质问乃以从前,前后相乘,愦眊不渫。莽常御灯火至明,犹不能胜。
尚书因是为奸寝事,上书待报者连年不得去,拘系郡县者逢赦而后出,卫卒不交
代三岁矣。谷常贵,边兵二十余万人仰衣食,县官愁若。五原、代郡尤被其毒,
起为盗贼,数千人为辈,转入旁郡。莽遣捕盗将军孔仁将与兵郡县合击,岁余乃
定,边郡亦略将尽。
邯郸以北大雨雾,水出,深者数丈,流杀数千人。
立国将军孙建死,司命赵闳为立国将军。宁始将军戴参归故官,南城将军廉
丹为宁始将军。
三年二月乙酉,地震,大雨雪,关东尤甚,深者一丈,竹柏或枯。大司空王
邑上书言:“视事八年,功业不效,司空之职尤独废顿,至乃有地震之变。愿乞
骸骨。”莽曰:“夫地有动有震,震者有害,动者不害。《春秋》记地震,《易
·系》“坤”动,动静辟胁,万物生焉。灾异之变,各有云为。天地动威,以戒
予躬,公何辜焉,而乞骸骨,非所以助予者也。使诸吏散骑司禄大卫脩宁男遵谕
予意焉。”
五月,莽下吏禄制度,曰:“予遭阳九之厄,百六之会,国用不足,民人骚
动,自公卿以下,一月之禄十緵布二匹,或帛一匹。予每念之,未尝不戚焉。
今厄会已度,府帑虽未能充,略颇稍给,其以六月朔庚寅始,赋吏禄皆如制度。”
四辅公、卿、大夫、士,下至舆僚,凡十五等。僚禄一岁六十六斛,稍以差增,
上至四辅而为万斛云。莽又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
盖以天下养焉。《周礼》膳羞百有二十品,今诸侯各食其同、国、则;辟、任、
附城食其邑;公、卿、大夫、元士食其采。多少之差,咸有条品。岁丰穰则充其
礼,有灾害则有所损,与百姓同忧喜也。其用上计时通计,天下幸无灾害者,太
官膳羞备其品矣;即有灾害,以什率多少而损膳焉。东岳太师立国将军保东方三
州一部二十五郡;南岳太傅前将军保南方二州一部二十五郡;西岳国师宁始将军
保西方一州二部二十五郡;北岳国将卫将军保北方二州一部二十五郡;大司马保
纳卿、言卿、仕卿、作卿、京尉、扶尉,兆队、右队、中部左洎前七部;大司徒
保乐卿、典卿、宗卿、秩卿、翼尉、光尉、左队、前队、中部、右部,有五郡;
大司空保予卿、虞卿、共卿、工卿、师尉、列尉、祈队、后队、中部洎后十郡;
及六司,六卿,皆随所属之公保其灾害,亦以十率多少而损其禄。郎、从官、中
都官吏食禄都内之委者,以太官膳羞备损而为节。诸侯、辟、任、附城、群吏亦
各保其灾害。几上下同心,劝进农业,安元元焉。”莽之制度烦碎如此,课计不
可理,吏终不得禄,各因官职为奸,受取赇赂以自共给。
是月戊辰,长平馆西岸崩,邕泾水不流,毁而北行。遣大司空王邑行视,还
奏状,群臣上寿,以为《河图》所谓“以土填水”,匈奴灭亡之祥也。乃遣并州
牧宋弘、游击都尉任萌等将兵击匈奴,至边止屯。
七月辛酉,霸城门灾,民间所谓青门也。
戊子晦,日有食之。大赦天下,复令公卿、大夫、诸侯、二千石举四行各一
人。大司马陈茂以日食免,武建伯严尤为大司马。
十月戊辰,王路朱鸟门鸣,昼夜不绝,崔发等曰:“虞帝辟四门,通四聪。
门鸣者,明当修先圣之礼,招四方之士也。”于是令群臣皆贺,所举四行从朱鸟
门入而对策焉。
平蛮将军冯茂击句町,士卒疾疫,死者什六七,赋敛民财什取五,益州虚耗
而不克,征还下狱死。更遣宁始将军廉丹与庸部牧史熊击句町,颇斩首,有胜。
莽征丹、熊,丹、熊愿益调度,必克乃还。复大赋敛,就都大尹冯英不肯给,上
言“自越巂遂久仇牛、同亭邪豆之属反畔以来,积且十年,郡县距击不已。续用
冯茂,苟施一切之政。僰道以南,山险高深,茂多驱众远居,费以亿计,吏士离
毒气死者什七。今丹、熊惧于自诡期会,调发诸郡兵、谷,复訾民取其十四,空
破梁州,功终不遂。宜罢兵屯田,明设购赏。”莽怒,免英官。后颇觉寤,曰:
“英亦未可厚非。”复以英为长沙连率。
翟义党王孙庆捕得,莽使太医、尚方与巧屠共刳剥之,量度五藏,以竹筵导
其脉,知所终始,云可以治病。
是岁,遣大使五威将王骏、西域都护李崇将戊己校尉出西域,诸国皆郊迎贡
献焉。诸国前杀都护但钦,骏欲袭之,命佐帅何封、戊己校尉郭钦别将。焉耆诈
降,伏兵击骏等,旨死。钦、封后到,袭击老弱,从车师还入塞。莽拜钦为填外
将军,封劋胡子。何封为集胡男。西域自此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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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09:45 | 显示全部楼层

王莽传第六十九下

四年五月,莽曰:“保成师友祭酒唐林、故谏议祭酒琅邪纪逡,孝弟忠恕,
敬上爱下,博通旧闻,德行醇备,至于黄发,靡有愆失。其封林为建德侯,逡为
封德侯,位皆特进,见礼如三公。赐弟一区,钱三百万,授几杖焉。”
六月,更授诸侯茅土于明堂,曰:“予制作地理,建封五等,考之经艺,合
之传记,通于义理,论之思之,至于再三,自始建国之元以来九年于兹,乃今定
矣。予亲设文石之平,陈菁茅四色之土,钦告于岱宗泰社后土、先祖先妣,以班
授之。各就厥国,养牧民人,用成功业。其在缘边,若江南,非诏所召,遣侍于
帝城者,纳言掌货大夫且调都内故钱,予其禄,公岁八十万,侯、伯四十万,子、
男二十万。”然复不能尽得。莽好空言,慕古法,多封爵人,性实遴啬,托以地
理未定,故且先赋茅土,用慰喜封者。
是岁,复明六管之令。每一管下,为设科条防禁,犯者罪至死,吏民抵罪者
浸众。又一切调上公以下诸有奴婢者,率一口出钱三千六百,天下愈愁,盗贼起。
纳言冯常以六管谏,莽大怒,免常官。置执法左右刺奸。选用能吏侯霸等分督六
尉、六队,如汉刺史,与三公士郡一人从事。
临淮瓜田仪等为盗贼,依阻会稽长州,琅邪女子吕母亦起。初,吕母子为县
吏,为宰所冤杀。母散家财,以酤酒买兵弩,阴厚贫穷少年,得百余人,遂攻海
曲县,杀其宰以祭子墓。引兵入海,其众浸多,后皆万数。莽遣使者即赦盗贼,
还言:“盗贼解,辄复合。问其故,皆曰愁法禁烦苛,不得举手。力作所得,不
足以给贡税。闭门自守,又坐邻伍铸钱挟铜,奸吏因以愁民。民穷,悉起为盗贼。”
莽大怒,免之。其或顺指,言“民骄黠当诛”。及言“时运适然,且灭不久”,
莽说,辄迁之。
是岁八月,莽亲之南郊,铸作威斗。威斗者,以五石铜为之,若北斗,长二
尺五寸,欲以厌胜众兵。既成,令司命负之,莽出在前,入在御旁。铸斗日,大
寒,百官人马有冻死者。
五年正月朔,北军南门灾。
以大司马司允费兴为荆州牧,见,问到部方略,兴对曰:“荆、扬之民率依
阻山泽,以渔采为业。间者,国张六管,税山泽,妨夺民之利,连年久旱,百姓
饥穷,故为盗贼。兴到部,欲令明晓告盗贼归田里,假贷犁牛种食,阔其租赋,
几可以解释安集。”莽怒,免兴官。
天下吏以不得奉禄,并为奸利,郡尹县宰家累千金。莽下诏曰:“详考始建
国二年胡虏猾夏以来,诸军吏及缘边吏大夫以上为奸利增产致富者,收其家所有
财产五分之四,以助边急。”公府士驰传天下,考覆贪饕,开吏告其将,奴婢告
其主,几以禁奸,奸愈甚。
皇孙功崇公宗坐自画容貌,被服天子衣冠,刻印三:一曰“维祉冠存己夏处
南山臧薄冰”,二曰“肃圣宝继”,三曰“德封昌图”。又宗舅吕宽家前徙合浦,
私与宗通,发觉按验,宗自杀。莽曰:“宗属为皇孙,爵为上公,知宽等叛逆族
类,而与交通;刻铜印三,文意甚害,不知厌足,窥欲非望。《春秋》之义,
‘君亲毋将,将而诛焉。’迷惑失道,自取此事,乌呼哀哉!宗本名会宗,以制
作去二名,今复名会宗。贬厥爵,改厥号,赐谥为功崇缪伯,以诸伯之礼葬于故
同谷城郡。”宗姊妨为卫将军王兴夫人,祝诅姑,杀婢以绝口。事发觉,莽使中
常侍惲{带足}责问妨,并以责兴,皆自杀。事连及司命孔仁妻,亦自杀。仁见莽
免冠谢,莽使尚书劾仁:“乘‘乾’车,驾‘神’马,左苍龙,右白虎,前朱雀,
后玄武,右杖威节,左负威斗,号曰赤星,非以骄仁,乃以尊新室之威命也。仁
擅免天文冠,大不敬。”有诏勿劾,更易新冠。其好怪如此。
以真道侯王涉为卫将军。涉者,曲阳侯根子也。根,成帝世为大司马,荐莽
自代,莽恩之,以为曲阳非令称,乃追谥根曰直道让公,涉嗣其爵。
是岁,赤眉力子都、樊崇等以饥馑相聚,起于琅邪,转抄掠,众皆万数。遗
使者发郡国兵击之,不能克。
六年春,莽见盗贼多,乃令太史推三万六千岁历纪,六岁一改元,布天下。
下书曰:“《紫阁图》曰‘太一、黄帝皆仙上天,张乐昆仑虔山之上。后世圣主
得瑞者,当张乐秦终南山之上。’予之不敏,奉行未明,乃今谕矣。复以宁始将
军为更始将军,以顺符命。《易》不云乎?‘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予
其飨哉!”欲以诳耀百姓,销解益贼。众皆笑之。
初献《新乐》于明堂、太庙。群臣始冠麟韦之弁。或闻其乐声,曰:“清厉
而哀,非兴国之声也。”
是时,关东饥旱数年,力子都等党众浸多,更始将军廉丹击益州不能克,征
还。更遣复位后大司马护军郭兴、庸部牧李晔击蛮夷若豆等,太傅牺叔士孙喜清
洁江湖之益贼。而匈奴寇边甚。莽乃大募天下丁男及死罪囚、吏民奴,名曰“猪
突豨勇”,以为锐卒。一切税天下吏民,訾三十取一,缣帛皆输长安。令公卿以
下至郡县黄绶皆保养军马,多少各以秩为差。又博募有奇技术可以攻匈奴者,将
待以不次之位。言便宜者以万数:或言能度水不用舟楫,连马接骑,济百万师;
或言不持斗粮,服食药物,三军不饥;或言能飞,一日千里,可窥匈奴。莽辄试
之,取大鸟翮为两翼,头与身皆著毛,通引环纽,飞数百步堕。莽知其不可用,
苟欲获其名,皆拜为理军,赐以车马,待发。
初,匈奴右骨都侯须卜当,其妻王昭君女也,尝内附。莽遣昭君兄子和亲侯
王歙诱呼当至塞下,胁将诣长安,强立以为须卜善于后安公。始欲诱迎当,大司
马严尤谏曰:“当在匈奴右部,兵不侵边,单于动静,辄语中国,此方面之大助
也。于今迎当置长安槁街,一胡人耳,不如在匈奴有益。”莽不听。即得当,欲
遣尤与廉丹击匈奴,皆赐姓徵氏,号二徵将军,当诛单于舆而立当代之。出车城
西横厩,未发。尤素有智略,非莽攻伐四夷,数谏不从,著古名将乐毅、白起不
用之意及言边事凡三篇,奏以风谏莽。及当出廷议,尤固言匈奴可且以为后,先
忧山东盗贼。莽大怒,乃策尤曰:“视事四年,蛮夷猾夏不能遏绝,寇贼奸宄不
能殄灭,不畏天威,不用诏命,貌很自臧,持必不移,怀执异心,非沮军议。未
忍致于理,其上大司马武建伯印韨,归故郡。”以降符伯董忠为大司马。
翼平连率田况奏郡县訾民不实,莽复三十税一。以况忠言忧国,进爵为伯,
赐钱二百万。众庶皆詈之。青、徐民多弃乡里流亡,老弱死道路,壮者入贼中。
夙夜连率韩博上言:“有奇士,长丈,大十围,来至臣府,曰欲奋击胡虏。
自谓巨毋霸,出于蓬莱东南,五城西北昭如海濒,轺车不能载,三马不能胜。即
日以大车四马,建虎旗,载霸诣阙。霸卧则枕鼓,以铁箸食,此皇天所以辅新室
也。愿陛下作大甲高车,贲、育之衣,遣大将一人与虎贲百人迎之于道。京师门
户不容者,开高大之,以视百蛮,镇安天下。”博意欲以风莽。莽闻恶之,留霸
在所新丰,更其姓曰巨母氏,谓因文母太后而霸王符也。征博下狱,以非所宜言,
弃市。
明年改元曰:地皇”,从三万六千岁历号也。
地皇元年正月乙未,赦天下。下书曰:“方出军行师,敢有趋讠襄犯法者,
辄论斩,毋须时,尽岁止。”于是春夏斩人都市,百姓震惧,道路以目。
二月壬申,日正黑。莽恶之,下书曰:“乃者日中见昧,阴薄阳,黑气为变,
百姓莫不惊怪。兆域大将军王匡遣吏考问上变事者,欲蔽上之明,是以適见于天,
以正于理,塞大异焉。”
莽见四方盗贼多,复欲厌之,又下书曰:“予之皇初祖考黄帝定天下,将兵
为上将军,建华盖,立斗献,内设大将,外置大司马五人,大将军二十五人,偏
将军百二十五人,裨将军千二百五十人,校尉万二千五百人,司马三万七千五百
人,候十一万二千五百人,当百二十二万五千人,士吏四十五万人,士千三百五
十万人,应协于《易》‘孤矢之利,以威天下’。予受符命之文,稽前人,将条
备焉。”于是置前后左右中大司马之位,赐诸州牧号为大将军,郡卒正、连帅、
大尹为偏将军,属令长裨将军,县宰为校尉。乘传使者经历郡国,日且十辈,仓
无见谷以给,传车马不能足,赋取道中车马,取办于民。
七月,大风毁王路堂。复下书曰:“乃壬午餔时,有列风雷雨发屋折木之变,
予甚弁焉,予甚栗焉,予甚恐焉。伏念一旬,迷乃解矣。昔符命文立安为新迁王,
临国雒阳,为统义阳王。是时予在摄假,谦不敢当,而以为公。其后金匮文至,
议老皆曰:‘临国雒阳为统,谓据土中为新室统也,宜为皇太子。’自此后,临
久病,虽瘳不平,朝见挈茵舆行。见王路堂者,张于西厢及后阁更衣中,又以皇
后被疾,临且去本就舍,妃妾在东永巷。壬午,烈风毁王路西厢及后阁更衣中室。
昭宁堂池东南榆树大十围,东僵,击东阁,阁即东永巷之西垣也。皆破折瓦坏,
发屋拔木,予甚惊焉。又侯官奏月犯心前星,厥有占,予甚忧之。优念《紫阁图》
文,太一、黄帝皆得瑞以仙,后世褒主当登终南山。所谓新迁王者,乃太一新迁
之后也。统义阳王乃用五统以礼义登阳上千之后也。临有兄而称太子,名不正。
宣尼公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至于刑罚不中,民无错手足。’惟即位以来,
阴阳未和,风雨不时,数遇枯旱蝗螟为灾,谷稼鲜耗,百姓苦饥,蛮夷猾夏,寇
贼奸宄,人民正营,无所错手足。深惟厥咎,在名不正焉。其立安为新迁王,临
为统义阳正,几以保全二子,子孙千亿,外攘四夷,内安中国焉。”
是月,杜陵便殿乘舆虎文衣废臧在室匣中者出,自树立外堂上,良久乃委地。
吏卒见者以闻,莽恶之,下书曰:“宝黄厮亦,其令郎从官皆衣绛。
望气为数者多言有士功象,莽又见四方盗贼多,欲视为自安能建万世之基者,
乃下书曰:“予受命遭阳九之厄,百六之会,府帑空虚,百姓匮乏,宗庙未修,
且袷祭于明堂太庙,夙夜永念,非敢宁息。深惟吉昌莫良于今年,予乃卜波水之
北,郎池之南,惟玉食。予又卜金水之南,明堂之西,亦惟玉食。予将新筑焉。”
于是遂营长安城南,提封百顷。九月甲申,莽立载行视,亲举筑三下。司徒王寻、
大司空王邑持节,及侍中常侍执法杜林等数十人将作。崔发、张邯说莽曰:“德
盛者文缛,宜崇其制度,宣视海内,且令万世之后无以复加也。”莽乃博征天下
工匠诸图画,以望法度算,乃吏民以义入钱、谷助作者,骆驿道路。坏彻城西苑
中建章、承光、包阳、犬台、储元宫及平乐、当路、阳禄馆,凡十余所,取其材
瓦,以起九庙。是月,大雨六十余日。令民入米六百斛为郎,其郎吏增秩赐爵至
附城。九庙:一曰黄帝太初祖庙,二曰帝虞始祖昭庙,三曰陈胡王统祖穆庙,四
曰齐敬王世祖昭庙,五曰济北愍王王祖穆庙,凡五庙不堕云;六曰济南伯王尊祢
昭庙,七曰元城孺王尊称穆庙,八曰阳平顷王戚祢昭庙,九曰新都显王戚祢穆庙。
殿皆重屋。太初祖庙东西南北各四十丈,高十七丈,余庙半之。为铜薄栌,饰以
金银雕文,穷极百工之巧。带高增下,功费数百巨万,卒徒死者万数。
巨鹿男子马適求等谋举燕、赵兵以诛莽,大司空士王丹发觉以闻。莽遣三公
大夫逮治党与,连及郡国豪杰数千人,皆诛死。封丹为辅国侯。
自莽为不顺时令,百姓怨恨,莽犹安之,又下书曰:“惟设此一切之法以来,
常安六乡巨邑之都,枹鼓稀鸣,盗贼衰少,百姓安土,岁以有年,此乃立权之力
也。今胡虏未灭诛,蛮僰未绝焚,江湖海泽麻沸,盗贼未尽破殄,又兴奉宗庙社
稷之大作,民众动摇。今夏一切行此令,尽二年止之,以全元元,救愚奸。”
是岁,罢大小钱,更行货布,长二寸五分,广一寸,真货钱二十五。货钱径
一寸,重五铢,枚直一。两品并行。敢盗铸钱及偏行布货,伍人知不发举,皆没
入为官奴婢。
太傅平晏死,以予虞唐尊为太傅。尊曰:“国虚民贫,咎在奢泰。”乃身短
衣小袖,乘牝马柴车,藉槁,瓦器,又以历遗公卿。出见男女不异路者,尊自下
车,以象刑赭幡污染其衣。莽闻而说之,下诏申敕公卿思与厥齐。封尊为平化侯。
是时,南郡张霸、江夏羊牧、王匡等起云杜绿林,号曰:下江兵”,众皆万
余人。武功中水乡民三舍垫为池。
二年正月,以州牧位三公,刺举怠解,更置牧监副,秩元士,冠法冠,行事
如汉刺史。
是月,莽候妻死,谥曰:“孝睦皇后”,莽渭陵长寿园西,令永侍文母,名
陵曰“亿年”。初莽妻以莽数杀其子,涕泣失明,莽令太子临居中养焉。莽妻旁
侍者原碧,莽幸之。后临亦通焉,恐事泄,谋共杀莽。临妻愔,国师公女,能为
星,语临宫中且有白衣会。临喜,以为所谋且成。后贬为统义阳正,出在外第,
愈忧恐。会莽妻病困,临予书曰:“上于子孙至严,前长孙、中孙年俱三十而死。
今臣临复适三十,诚恐一旦不保中室,则不知死命所在!”莽妻疾,见其书,大
怒,疑临有恶意,不令得会丧。既莽,收原碧等考问,具服奸、谋杀状。莽欲秘
之,使杀案事使者司命从事,埋狱中,家不知所在。赐临药,临不肯饮,自刺死。
使侍中票骑将军同说侯林赐魂衣玺韨,策书曰:“符命文立临为统义阳王,此言
新室即位三万六千岁后,为临之后者乃当龙阳而起。前过听议者,以临为太子,
有烈风之变,辄顺符命,立为统义阳正。在此之前,自此之后,不作信顺,弗蒙
厥佑,夭年陨命,呜呼哀哉!迹行赐谥,谥曰:‘缪王’。”又诏国师公:“临
本不知星,事从愔起。”愔忆自杀。
是月,新迁王安病死。初,葬为侯就国实,幸侍者增秩、怀能、开明。怀能
生男兴,增秩生男匡、女晔,开明生女捷,皆留新都国,以其不明故也。及安疾
甚,莽自病无子,为安作奏,使上言:“兴等母虽微贱,属犹皇子,不可以弃。”
章视群公,皆曰:“安友于兄弟,宜及春夏加封爵。”于是以王车遣使者迎兴等,
封兴为功脩任,匡为功建公,晔为睦脩任,捷为睦逮任。孙公明公寿病死,旬月
四丧焉。莽坏汉孝武、孝昭庙,分葬子孙其中。
魏成大尹李焉与卜者王况谋,况谓焉曰:“新室即位以来,民田奴婢不得卖
买,数改钱货,征发烦数,军旅骚动,四夷并侵,百姓怨恨,盗贼并起,汉家当
复兴。君姓李,李者徵,徵,火也,当为汉辅。”因为焉作谶书言:“文帝发忿,
居地下趣军,北告匈奴,南告越人。江中刘信,执敌报怨,复续古先,四年当发
军。江湖有盗,自称樊王,姓为刘氏,万人成行,不受赦令,欲动秦、雒阳。十
一年当相攻,太白杨光,岁星入东井,其号当行。”又言莽大臣吉凶,各有日期。
会合十余万言。焉令吏写其书,吏亡告之。莽遣使者即捕焉,狱治皆死。
三辅盗贼麻起,乃置捕盗都尉官,令执法谒者追击长安中,建鸣鼓攻贼幡,
而使者随其后。遣太师牺仲景尚、更始将军护军王党将兵击青、徐,国师和仲曹
放助郭兴击句町。转天下谷、币诣西河、五原、朔方、渔阳,每一郡以百万数,
欲以击匈奴。
秋,陨霜杀菽,关东大饥,蝗。
民犯铸钱,伍人相坐,没入为官奴婢。其男子槛车,儿女子步,以铁锁琅当
其颈,传诣钟官,以十万数。到者易其夫妇,愁苦死者什六七。孙喜、景尚、曹
放等击贼不能克,军师放纵,百姓重困。
莽以王况谶言刑楚当兴,李氏为辅,欲厌之。乃拜侍中掌牧大夫李棽为大将
军、扬州牧,赐名圣,使将兵奋击。
上谷储夏自请愿说瓜田仪,莽以为中郎,使出仪。仪文降,未出而死。莽求
其尸葬之,为起冢、词室,谥曰“瓜宁殇男”,几以招来其余,然无肯降者。
闰月丙辰,大赦天下,天下大服、民私服在诏书前亦释除。
郎阳成脩献符命,言继立民母,又曰:“黄帝以百二十女致神仙。”葬于是
遣中散大夫、谒者各四十五人分行天下,博采乡里所高有淑女者上名。
莽梦长乐宫铜人五枚起立,莽恶之,念铜人铭有“皇帝初兼天下”之文,即
使尚方工镌灭所梦铜人膺文。又感汉高庙神灵,遣虎贲武士入高庙,拔剑四面提
击,斧坏户牖,桃汤赭鞭鞭洒屋壁,令轻车校尉居其中,又令中军北垒居高寝。
或言黄帝时建华盖以登仙,莽乃造华盖九重,高八丈一尸,金瑵羽葆,载
以秘机四轮车,驾六马,力士三百人黄衣帻,车上人击鼓,挽者皆呼“登仙”。
莽出,令在前。成官窃言:“此似软车,非仙物也。”
是岁,南郡秦丰众且万人。平原女子迟昭平能说博经以八投,亦聚数千人在
河阻中。莽召问群臣禽贼方略,皆曰:“此天囚行尸,命在漏刻。”故左将军公
孙禄征来与议,禄曰:“太史令宗宣典星历,候气变。以凶为吉,乱天文,误朝
廷。太傅平化侯饰虚伪以偷名位,‘贼夫人之子’。国师嘉信公颠倒《五经》,
毁师法,令学士疑惑。明学男张邯、地理侯孙阳造井田,使民弃土业。牺和鲁匡
设六管,以穷工商。说符侯崔发阿谀取容,令下情不上通。宜诛此数子以慰天下!”
又言:“匈奴不可攻,当与和亲。臣恐新室忧不在匈奴,而在封域之中也。”莽
怒,使虎贲扶禄出。然颇采其言,左迁鲁匡为五原卒正,以百姓怨非故。六管非
匡所独造,莽厌众意而出之。
初,四方皆以饥寒穷愁起为盗贼,稍稍群聚,常思岁熟得归乡里。众虽万数,
亶称臣人、从事、三老、祭酒,不敢略有城邑,转掠求食,日阕而已。诸长吏牧
守皆自乱斗中兵而死,贼非敢欲杀之也,而莽终不谕其故。是岁,大司马士按章
豫州,为贼所获,贼送付县。士还,上书具言状。莽大怒,下狱以为诬罔。因下
书责七公曰:“夫吏者,理也。宣德明恩,以牧养民,仁之道也。抑强督奸,捕
诛盗贼,义之节也。今则不然。盗发不辄得,至成群党,遮略乘传宰士。士得脱
者,又妄自言:我责数贼:‘何故为是?’贼曰:‘以贫穷故耳。’贼护出我。
今俗人议者率多若此。惟贫困饥寒,犯法为非,大者群盗,小者偷穴,不过二科,
今乃结谋连常以千百数,是逆乱之大者,岂饥寒之谓邪?七公其严敕卿大夫、卒
正、连率、庶尹,谨牧养善民,急捕殄盗贼。有不同心并力,疾恶黜贼,而妄曰
饥寒所为,辄捕系,请其罪。”于是群下愈恐,莫敢言贼情者,亦不得擅发兵,
贼由是遂不制。
唯翼平连率田况素果敢,发民年十八以上四万余人,授以库兵,与刻石为约。
赤糜闻之,不敢入界。况自劾奏,莽让况:“未赐虑符而擅发兵,此弄兵也。厥
罪乏兴。以况自诡必禽灭贼,故且勿治。”后况自请出界击贼,所向皆破。莽以
玺书令况领青、徐二州牧事。况上言:“盗贼始发,其原甚微,非部吏、伍人所
能禽也。咎在长吏不为意,县欺其郡,郡欺朝廷,实百言十,实千言百。朝廷忽
略,不辄督责,遂至延曼连州,乃遣将率,多发使者,传相监趣。郡县力事上官,
应寒诘对,共酒食,具资用,以救断斩,不给复忧盗贼治官事。将率又不能躬率
吏士,战则为贼所破,吏气浸伤,徒费百姓。前幸蒙赦令,贼欲解散,或反遮击,
恐入山谷转相告语,故郡县降贼,皆更惊骇,恐见诈灭,因饥馑易动,旬日之间
更十余万人,此盗贼所以多之故也。今雒阳以东,米石二千。窃见诏书,欲遣太
师、更始将军,二人爪牙重臣,多从人众,道上空竭,少则亡以威视远方。宜急
选牧、尹以下,明其赏罚。收合离乡、小国无城郭者,徙其老弱置大城中,积藏
谷食,并力固守。贼来攻城,则不能下,所过无食,势不得群聚。如此,招之必
降,击之则灭。今空复多出将率,郡县苦之,反甚于贼。宜尽征还乘传诸使者,
以休息郡县。委任臣况以二州盗贼,必平定之。”莽畏恶况,阴为发代,遣使者
赐况玺书。使者至,见况,因令代监其兵。况随使者西,到,拜为师尉大夫。况
去,齐地遂败。
三年正月,九庙盖构成,纳神主。莽谒见,大驾乘六马,以五采毛为龙文衣,
著角,长三尺。华盖车,元戎十乘有前。因赐治庙者司徒、大司空饯客千万,侍
中、中常侍以下皆封。封都匠仇延为邯淡里附城。
二月,霸桥灾,数千人以水沃救,不灭。莽恶之,下书曰:“夫三皇象春,
五帝象夏,三王象秋,五伯象冬。皇王,德运也;伯者,继空续乏以成历数,故
其道驳。惟常安御道多以所近为名。乃二月癸巳之夜,甲午之辰,火烧霸桥,从
东方西行,至甲午夕,桥尽火灭。大司空行视考问,或云寒民舍居桥下,疑以火
自燎,为此灾也。其明旦即乙未,立春之日也。予以神明圣祖黄、虞遗统受命,
至于地皇四年为十五年。正以三年终冬绝灭霸驳之桥,欲以兴成新室统一长存之
道也。又戒此桥空东方之道。今东方岁荒民饥,道路不通,东岳太师亟科条,开
东方诸仓,赈贷穷乏,以施仁道。其更名霸馆为长存馆,霸桥为长存桥。”
是月,赤眉杀太师牺仲景尚。关东人相食。
四月,遣太师王匡、更始将军廉丹东,祖都门外,天大雨,沾衣止。长老叹
曰:“是为泣军!”莽曰:“惟阳九之厄,与害气会,究于去年。枯旱霜蝗,饥
馑荐臻,百姓困乏,流离道路,于春尤甚,予甚悼之。今使东岳太师特进褒新侯
开东方诸仓,赈贷穷乏。太师公所不过道,分遣大夫谒者并开诸仓,以全元元。
太师公因与廉丹大使五威司命位右大司马更始将军平均侯之兖州,填抚所掌,及
青、徐故不轨盗贼未尽解散,后复屯聚者,皆清洁之,期于安兆黎矣。”太师、
更始合将锐士十余万人,所过放纵。东方为之语曰:“宁逢赤眉,不逢太师!太
师尚可,更始杀我!”卒如田况之言。
莽又多遣大夫谒者分教民煮草木为酪,酪不可食,重为烦费。莽下书曰:
“惟民困乏,虽溥开诸仓以赈赡之,犹恐未足。其且开天下山泽之防,诸能采取
山泽之物而顺月令者,其恣听之,勿令出税。至地皇三十年如故,是王光上戊之
六年也。如令豪吏猾民辜而攉之,小民弗蒙,非予意也。《易》不云乎?‘损上
益下,民说无疆。’《书》云:‘言之不从,是谓不艾。’咨乎群公,可不忧哉!”
是时,下江兵盛,新市朱鲔、平林陈牧等皆复聚众,攻击乡聚。莽遣司命大
将军孔仁部豫州,纳言大将军严尤、秩宗大将军陈茂击荆州,各从吏士百余人,
乘船从渭入河,至华阴乃出乘传,到部募士。尤谓茂曰:“遣将不与兵符,必先
请而后动,是犹绁韩卢而责之获也。”
夏,蝗从东方来,蜚蔽天,至长安,入未央宫,缘殿阁。莽发吏民设购赏捕
击。莽以天下谷贵,欲厌之,为大仓,置卫交戟,名曰“政始掖门”。
流民入关者数十万人,乃置养赡官禀食之。使者监领,与小吏共盗其禀,饥
死者十七八。先是,莽使中黄门王业领长安市买,贱取于民,民甚患之。业以省
费为功,赐爵附城。莽闻城中饥馑,以问业,业曰:“皆流民也。”乃市所卖梁
飰肉羹,持入视莽,曰:“居民食咸如此。”莽信之。
冬,无盐索卢恢等举兵反城。廉丹、王匡攻拔之,斩首万余级。莽遣中郎将
奉玺书劳丹、匡,进爵为公,封吏士有功者十余人。
赤眉别校董宪等众数万人在梁郡,王匡欲进击之,廉丹以为新拔城罢劳,当
且休士养威。匡不听,引兵独进,丹随之。合战成昌,兵败,匡走。丹使吏持其
印韨符节付匡曰:“小儿可走,吾不可!”遂止,战死。校尉汝云、王隆等二十
余人别斗,闻之,皆曰:“廉公已死,吾谁为生?”驰奔贼,皆战死。莽伤之,
下书曰:“惟公多拥选士精兵,众郡骏马仓谷帑藏皆得自调,忽于诏策,离其威
节,骑马呵噪,为狂刃所害,乌呼哀哉!赐谥曰‘果公’。
国将哀章谓莽曰:“皇祖考黄帝之时,中黄直为将,破杀蚩尤。今臣中黄直
之位,愿平山东。”莽遣章驰东,与太师匡并力。又遗大将军阳浚守敖仓,司徒
王寻将十余万屯雒阳填南宫,大司马董忠养士习射中军北垒,大司空王邑兼三公
之职。司徒寻初发长安,宿霸昌厩,亡其黄钺。寻士房扬素狂直,乃哭曰:“此
经所谓‘丧其齐斧’者也!”自劾去。莽击杀扬。
四方盗贼往往数万人攻城邑,杀二千石以下。太师王匡等战数不利。莽知天
下溃畔,事穷计迫,乃议遣风俗大夫司国宪等分行天下,除井田奴婢山泽六管之
禁,即位以来诏令不便于民者皆收还之。待见未发,会世祖与兄齐武王伯升、宛
人李通等帅舂陵子弟数千人,招致新市平林朱鲔、陈牧等合攻拔棘阳。是时,严
尤、陈茂破下江兵,成丹、王常等数千人别走,入南阳界。
十只月,有星孛于张、东南行,五日痘见。莽数召问太史令宗宣,诸术数家
皆缪对,言天文安善,群贼且灭。莽差以自安。
四年正月,汉兵得下江王常等以为助兵,击前队大夫甄阜、属正梁丘赐,皆
斩之,杀其众数万人。初,京师闻青、徐贼众数十万人,讫无文号旌旗表识,咸
怪异之。好事者窃言:“此岂如古三皇无文书号谥邪?”莽亦心怪,以问群臣,
群臣莫对。唯严尤曰:笭此不足怪也。自黄帝、汤、武行师,必待部曲旌旗号令,
今此无有者,直饥寒群盗,犬羊相聚,不知为之耳。”莽大说,群臣尽服。及后
汉兵刘伯升起,皆称将军,攻城略地,既杀甄阜,移书称说。莽闻之忧惧。
汉兵乘胜遂围宛城。初,世祖族兄圣公先在平林兵中。三月辛巳朔,平林、
新市、下江兵将王常、朱鲔等共立圣公为帝,改年为更始元年,拜置百官。莽闻
之愈恐。欲外视自安,乃染其须发,进所征天下淑女杜陵史氏女为皇后,聘黄金
三万斤,车马、奴婢、杂帛、珍宝以巨万计。莽亲迎于前殿两阶间,成同牢之礼
于上西堂。备和嫔、美御、和人三,位视公;嫔人九,视卿;美人二十七,视大
夫;御人八十一,视元士:凡百二十人,皆佩印韨,执弓韣。封皇后父谌为和平
侯,拜为宁始将军,谌子二人皆侍中。是日,大风发屋折木。群臣上寿曰:“乃
庚子雨水洒道,辛丑清靓无尘,其夕谷风迅疾,从东北来。辛丑。《巽》之宫日
也。《巽》为风为顺,后谊明,母道得,温和慈惠之化也。《易》曰:‘受兹介
福,于其王母。’《礼》曰:‘承天之庆,万福无疆。’诸欲依废汉火刘,皆沃
灌雪除,殄灭无余杂矣。百谷丰茂,庶草蕃殖,元元欢喜,兆民赖福,天下幸甚!”
莽日与方士涿郡昭尹等于后宫考验方术,纵淫乐焉。大赦天下,然犹曰:“故汉
氏舂陵侯群子刘伯升与其族人婚姻党及北狄胡虏逆舆洎南僰虏若豆、孟迁,不用
此书。有能捕得此人者,皆封为上公,食邑万户,赐宝货五千万。”
又诏:“太师王匡、国将哀章、司命孔仁、兖州牧寿良、卒正王闳、扬州牧
李圣亟进所部州郡兵凡三十万众,迫措青、徐盗贼。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
茂、车骑将军王巡、左队大夫王吴亟进所部州郡兵凡十万众,迫措前队丑虏。明
告以生活丹青之信,复迷惑不解散,皆并力合击,殄灭之矣!大司空隆新公,宗
室戚属,前以虎牙将军东指则反虏破坏,西击则逆贼靡碎,此乃新室威宝之臣也。
如黠贼不解散,将遣大司空将百万之师征伐剿绝之矣!”遣七公干士隗嚣等七十
二人分下赦令晓谕云。嚣等既出,因逃亡矣。
四月,世祖与王常等别攻颍州,下昆阳、郾、定陵。莽闻之愈恐。遣大司空
王邑驰伟至雒阳,与司徒王寻发众郡兵百万,号曰“虎牙五威兵”,平定山东。
得颛封爵,政决于邑,除用征诸明兵法六十三家术者,各持图书,受器械,备军
吏。倾府库以遣邑,多赍珍宝、猛兽,欲视饶富,用怖山东。邑至雒阳,州郡各
选精兵,牧守自将,定会者四十二万人,余在道不绝,车甲士马之盛,自古出师
未尝有也。
六月,邑与司徒寻发雒阳,欲室宛,道出颍川,过昆阳。昆阳时已降汉,汉
兵守之。严尤、陈茂与二公会,二公纵兵围昆阳。严尤曰:“称尊号者在宛下,
宜亟进。彼破,诸城自定矣。”邑曰:“百万之师,所过当灭,今属此城,喋血
而进,前歌后舞,顾不快邪!”遂围城数十重。城中请降,不许。严尤又曰:
“‘归师勿遏,围城为之阙’,可如兵法,使得逸出,以怖宛下。”邑又不听。
会世祖悉发郾、定陵兵数千人来救昆阳,寻、邑易之,自将万余人行陈,敕诸营
皆按部毋得动,独迎,与汉兵战,不利。大军不敢擅相救,汉兵乘胜杀寻。昆阳
中兵出并战,邑走,军乱。大风飞瓦,雨如注水,大众崩坏号呼,虎豹股栗,士
卒奔走,各还归其郡。邑独与所将长安勇敢数千人还雒阳。关中闻之震恐,盗贼
并起。
又闻汉兵言,莽鸩杀孝平帝。莽乃会公卿以下于王路堂,开所为平帝请命金
滕之策,泣以视群臣。命明学男张邯称说其德及符命事,因曰:“《易》言‘伏
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莽’,皇帝之名,‘升’谓刘伯升。‘高陵’
谓高陵侯子翟义也。言刘升、翟义为伏戎之兵于新皇帝世,犹殄灭不兴也。”群
臣皆称万岁。又令东方槛车传送数人,言“刘伯升等皆行大戮”。民知其诈也。
先是,卫将军王涉素养道士西门君惠。君惠好天文谶记,为涉言:“星孛扫
宫室,刘氏当复兴,国师公姓名是也。”涉信其言,以语大司马董忠,数俱至国
师殿中庐道语星宿,国师不应。后涉特往,对歆涕泣言:“诚欲与公共安宗族,
奈何不信涉也!”歆因为言天文人事,东方必成。涉曰:“新都哀侯小被病,功
显君素耆酒,疑帝本非我家子也。董公主中军精兵,涉领宫卫,伊休侯主殿中,
如同心合谋,共劫持帝,东降南阳天子,可以全宗族;不者,俱夷灭矣!”伊休
侯者,歆长子也,为侍中五官中朗将,莽素爱之。歆怨莽杀其三子,又畏大祸至,
遂与涉、忠谋,欲发。歆曰:“当待太白星出,乃可。”忠以司中大赘起武侯孙
伋亦主兵,复与伋谋。伋归家,颜色变,不能食。妻怪问之,语其状。妻以告弟
云阳陈邯,邯欲告之。七月,伋与邯俱告,莽遣使者分召忠等。时忠方进兵都
肄,护军王咸谓忠谋久不发,恐漏泄,不如遂斩使者,勒兵入。忠不听,遂与
歆、涉会省户下。莽令{带足}惲责问,皆服。中黄门各拔刃将忠等送庐,忠拔剑
欲自刎,侍中王望传言大司马反,黄门持剑共格杀之。省中相惊传,勒兵至郎署,
皆拔刃张弩。更始将军史谌行诸署,告郎吏曰:“大司马有狂病,发,已诛。”
皆令驰兵,莽欲以厌凶,使虎贲以斩马剑挫忠,盛以竹器,传曰“反虏出”。
下书赦大司马官属吏士为忠所诖误,谋反未发觉者。收忠宗族,以醇醯毒药、尺
白刃丛棘并一坎而埋之。刘歆、王涉皆自杀。莽以二人骨肉旧臣,恶其内溃,故
隐其诛。伊休侯叠又以素谨,歆讫不告,但免侍中中郎将,更为中散大夫。后日
殿中钩盾土山仙人掌旁有白头公青衣,郎吏见者私谓之国师公。衍功侯喜素善卦,
莽使筮之,曰:“忧兵火。”莽曰:“小儿安得此左道?是乃予之皇祖叔父子侨
欲来迎我也。”
莽军师外破,大臣内畔,左右亡所信,不能复远念郡国,欲呼邑与计议。崔
发曰:“邑素小心,今失大众而征,恐其执节引决,宜有以大慰其意。”于是莽
遣发驰传谕邑:“我年老毋適子,欲传邑以天下。敕亡得谢,见勿复道。”邑到,
以为大司马。大长秋张邯为大司徒,崔发为大司空,司中寿容苗?为国师,同说
侯林为卫将军。莽忧懑不能食,亶饮酒,啖鳆鱼。读军书倦,因凭几寐,不复就
枕矣。性好时日小数,及事迫急,亶为厌胜。遣使坏渭陵、延陵园门罘罳,曰:
“毋使民复思也。”又以墨洿色其周垣。号将至曰“岁宿”,申水为“助将军”,
右庚“刻木校尉”,前丙“耀金都尉鸀,又曰“执大斧,伐枯木;流大水,灭发
火。”如此属不可胜记。
秋,太白星流入太微,烛地如月光。
成纪隗崔兄弟共劫大尹李育,以兄子隗嚣为大将军,攻杀雍州牧陈庆、安定
卒正王旬,并其众,移书郡县,数莽罪恶万于桀、纣。
是月,析人邓晔、于匡起兵南乡百余人。时析宰将兵数千屯鄡亭,备武关。
晔、匡谓宰曰:“刘帝已立,君何不知命也!”宰请降,尽得其众。晔自称辅汉
左将军,匡右将军,拔析、丹水,攻武关,都尉朱萌降。进攻右队大夫宋纲,杀
之,西拔湖。莽愈忧,不知所出。崔发言:“《周礼》及《春秋左氏》,国有大
灾,则哭以厌之。故《易》称‘先号啕而后笑’。宜呼嗟告天以求救。”莽自知
败,乃率群臣至南郊,陈其符命本末,仰天曰:“皇天既命授臣莽,何不殄灭众
贼?即令臣莽非是,愿下雷霆诛臣莽!”因搏心大哭,气尽,伏而叩头。又作告
天策,自陈功劳,千余言。诸生小民会旦夕哭,为设飧粥,甚悲哀及能诵策文者
除以为郎,至五千余人。{带足}惲将领之。
莽拜将军九人,皆以虎为号,九曰“九虎”将北军精兵数万人东,内其妻子
宫中以为质。时省中黄金万斤者为一匮,尚有六十匮,黄门、钩盾、臧府、中尚
方处处各有数匮。长乐御府、中御府及都内、平准帑藏钱、帛、珠玉财物甚众,
莽愈爱之,赐九虎士人四千钱。众重怨,无斗意。九虎至华阴回溪,距隘,北从
河南至山。于匡持数千弩,乘堆挑战。邓晔将二万余人从阌乡南出枣街、作姑,
破其一部,北出九虎后击之。六虎败走。史熊、王况诣阙归死,莽使使责死者按
在,皆自杀;其四虎亡。三虎郭钦、陈翚、成重收散卒,保京师仓。
邓晔开武关迎汉,丞相司直李松将二千余人至湖,与晔等共攻京师仓,未下。
晔以弘农掾王宪为校尉,将数百人北度渭,入左冯翊界,降城略地。李松遣偏将
军韩臣等径西至新丰,与莽波水将军战,波水走。韩臣等追奔,遂至长门宫。王
宪北至频阳,所过迎降。大姓栎阳申砀、下邽王大皆率众随宪,属县斄严春、茂
陵董喜、蓝田王孟、槐里汝臣、盩厔王扶、阳陵严本、杜陵屠门少之属,众皆数
千人,假号称汉将。
时李松、邓晔以为,京师小小仓尚未可下,何况长安城!当须更始帝大兵到。
即引军至华阴,治攻具。而长安旁兵四会城下,闻天水隗氏兵方到,皆争欲先入
城,贪立大功卤掠之利。
莽遣使者分赦城中诸狱囚徒,皆授兵,杀豨饮其血,与誓曰:“有不为新室
者,社鬼记之!”更始将军史谌将度渭桥,皆散走。谌空还。众兵发掘莽妻子父
祖冢,烧其棺椁及九庙、明堂、辟雍,火照城中。或谓莽曰:“城门卒,东方人,
不可信。”莽更发越骑士为卫,门置六百人,各一校尉。
十月戊申朔,兵从宣平城门入,民间所谓都门也。张邯行城门,逢兵见杀。
王邑、王林、王巡、{带足}惲等分将兵距击北阙下。汉兵贪莽封力战者七百余人。
会日暮,官府邸第尽奔亡。二日己酉,城中少年朱弟、张鱼等恐见卤掠,趋讠雚
并和,烧作室门,斧敬法闼,呼曰:“反虏王莽,何不出降?”火及掖廷承明,
黄皇室主所居也。莽避火宣室前殿,火辄随之。宫人妇女啼呼曰:“当奈何!”
时莽绀袀服,带玺韨,持虞帝匕首。天文郎桉栻于前,日时加某,莽旋席随
斗柄而坐,曰:“天生德于予,汉兵其如予何!”莽时不食,少气困矣。
三日庚戌,晨旦明,群臣扶掖莽,自前殿南下椒除,西出白虎门,和新公王
揖奉车待门外,莽就车,之渐台,欲阻池水,犹抱持符命、威斗,公、卿、大夫、
侍中、黄门郎从官尚千余人随之。王邑昼夜战,罢极,士死伤略尽,驰入宫,间
关至渐台,见其子侍中睦解衣冠欲逃,邑叱之令还,父子共守莽。军人入殿中,
呼曰:“反虏王莽安在?”有美人出房曰“在渐台。”众兵追之,围数百重。台
上亦弓弩与相射,稍稍落去。矢尽,无以复射,短兵接。王邑父子、{带足}惲、
王巡战死,莽入室。下餔时,众兵上台,王揖、赵博、苗?、唐尊、王盛、中常
侍王参等皆死台上。商人杜吴杀莽,取其绶。校尉东海公宾就,故大行治礼,见
吴问:“绶主所在?”曰:“室中西北陬间。”就识,斩莽首。军人分裂莽身,
支节肌骨脔分,争相杀者数十人。公宾就持莽首诣王宪。宪自称汉大将军,城中
兵数十万皆属焉,舍东宫,妻莽后宫,乘其车服。
六日癸丑,李松、邓晔入长安,将军赵萌、申屠建亦至,以王宪得玺绶不辄
上、多挟宫女、建天子鼓旗,收斩之。传莽首诣更始,悬宛市,百姓共提击之,
或切食其舌。
莽扬州牧李圣、司命孔仁兵败山东,圣格死,仁将其众降,已而叹曰:“吾
闻食人食者死其事。”拔剑自刺死。及曹部监杜普、陈定大尹沈意、九江连率贾
萌皆守郡不降,为汉兵所诛。赏都大尹王钦及郭钦守京师仓,闻莽死,乃降,更
始义之,皆封为侯。太师王匡、国将哀章降雒阳,传诣宛,斩之。严尤、陈茂败
昆阳下,走至沛郡谯,自称汉将,召会吏邱。尤为称说王莽篡位天时所亡、圣汉
复兴状,茂伏而涕泣。闻故汉钟武侯刘圣聚众汝南称尊号,尤、茂降之。以尤为
大司马,茂为丞相。十余日败,尤、茂并死。郡县皆举城降,天下悉归汉。
初,申屠建尝事崔发为《诗》,建至,发降之。后复称说,建令丞相刘赐斩
发以徇。史谌、王延、王林、王吴、赵闳亦降,复见杀。初,诸假号兵人人望封
侯。申屠建既斩王宪,又扬言三辅黠共杀其主,吏民惶恐,属县屯聚,建等不能
下,驰白更始。
二年二月,更始到长安,下诏大赦,非王莽子,他皆除其罪,故王氏宗族得
全。三辅悉平,更始都长安,居长乐宫。府藏完具,独未央宫烧攻莽三日,死则
案堵复故。更始至,岁余政教不行。明年夏,赤眉樊崇等众数十万人入关,立刘
盆子,称尊号,攻更始,更始降之。赤眉遂烧长安宫室市里,害更始。民饥饿相
食,死者数十万,长安为虚,城中无人行。宗庙园陵皆发掘,唯霸陵、杜陵完。
六月,世祖即位,然后宗庙社稷复立,天下艾安。
赞曰:“王莽始起外戚,折节力行,以要名誉,宗族称孝,师友归仁。及其
居位辅政,成、哀之际,勤劳国家,直道而行,动见称述。岂所谓“在家必闻,
在国必闻”,“色取仁而行违”者邪?莽既不仁而有佞邪之材,又乘四父历世之
权,遭汉中微,国统三绝,而太后寿考为之宗主,故得肆其奸惹,以成篡盗之祸。
推是言之,亦天时,非人力之致矣。及其窃位南面,处非所据,颠覆之势险于桀、
纣,而莽晏然自以黄、虞复出也。乃始恣睢,奋其威诈,滔天虐民,穷凶极恶,
流毒诸夏,乱延蛮貉,犹未足逞其欲焉。是以四海之内,嚣然丧其乐生之心,中
外愤怨,远近俱发,城池不守,支体分裂,遂令天下城邑为虚,丘垅发掘,害遍
生民,辜及朽骨,自书传所载乱臣贼子无道之人,考其祸败,未有如莽之甚者也。
昔秦燔《诗》、《书》以立私议,莽诵《六艺》以文奸言,同归殊途,俱用灭亡,
皆炕龙绝气,非命之运,紫色蛙声,余分闰位,圣王之驱除云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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