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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孤傲飞鹰

後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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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3 08:31 | 显示全部楼层

袁张韩周列传第三十五

袁安字邵公,汝南汝阳人也。祖父良,习《孟氏易》,平帝时举明经,为太
子舍人;建武初,至成武令。
安少传良学。为人严重有威,见敬于州里。初为县功曹,奉檄诣从事,从事
因安致书于令。安曰:“公事自有邮驿,私请则非功曹所持。”辞不肯受,从事
惧然而止。后举孝廉,除阴平长、任城令,所在吏人畏而爱之。
永平十三年,楚王英谋为逆,事下郡复考。明年,三府举安能理剧,拜楚郡
太守。是时英辞所连及系者数千人,显宗怒甚,吏案之急,迫痛自诬,死者甚众。
安到郡,不入府,先往案狱,理其无明验者,条上出之。府丞掾史皆叩头争,以
为阿附反虏,法与同罪,不可。安曰:“如有不合,太守自当坐之,不以相及也。”
遂分别具奏。帝感悟,即报许,得出者四百余家。岁余,征为河南尹。政号严明,
然未曾以臧罪鞠人。常称曰:“凡学仕者,高则望宰相,下则希牧守。锢人于圣
世,尹所不忍为也。”闻之者皆感激自励。在职十年,京师肃然,名重朝廷。建
初八年,迁太仆。
元和二年,武威太守孟云上书:“北虏既已和亲,而南部复往抄掠,北单于
谓汉欺之,谋欲犯边。宜还其生口,以安慰之。”诏百官议朝堂。公卿皆言夷狄
谲诈,求欲无厌,既得生口,当复妄自夸大,不可开许。安独曰:“北虏遣使奉
献和亲,有得边生口者,辄以归汉,此明其畏威,而非先违约也。云以大臣典边,
不宜负信于戎狄,还之足示中国优贷,而使边人得安,诚便。”司徒桓虞改议从
安。太尉郑弘、司空第五伦皆恨之。弘因大言激励虞曰:“诸言当还生口者,皆
为不忠。”虞廷叱之,伦及大鸿胪韦彪各作色变容,司隶校尉举奏,安等皆上印
绶谢。肃宗诏报曰:“久议沉滞,各有所志。盖事以议从,策由众定,訚訚衎衎,
得礼之容,寝嘿抑心,更非朝廷之福。君何尤而深谢?其各冠履。”帝竟从安议。
明年,代第五伦为司空。章和元年,代桓虞为司徒。
和帝即位,窦太后临朝,后兄车骑将军宪北击匈奴,安与太尉宋由、司空任
隗及九卿诣朝堂上书谏,以为匈奴不犯边塞,而无故劳师远涉,损费国用,徼功
万里,非社稷之计。书连上辄寝。宋由惧,遂不敢复署议,而诸卿稍自引止。惟
安独与任隗守正不移,至免冠朝堂固争者十上。太后不听,众皆为之危惧,安正
色自若。窦宪既出,而弟卫尉笃、执金吾景各专威权,公于京师使客遮道夺人财
物。景又擅使乘驿施檄缘边诸郡,发突骑及善骑射有才力者,渔阳、雁门、上谷
三郡各遣吏将送诣景第。有司畏惮,莫敢言者。安乃劾景擅发边兵,惊惑吏人,
二千石不待符信而辄承景檄,当伏显诛。又奏司隶校尉、河南尹阿附贵戚,无尽
节之义,请免官案罪。并寝不报。宪、景等日益横,尽树其亲党宾客于名都大郡,
皆赋敛吏人,更相赂遗,其余州郡,亦复望风从之。安与任隗举奏诸二千石,又
它所连及贬秩免官者四十余人,窦氏大恨。但安、隗素行高,亦未有以害之。
时,窦宪复出屯武威。明年,北单于为耿夔所破,遁走乌孙,塞北地空,余
部不知所属。宪日矜己功,欲结恩北虏,乃上立降者左鹿蠡王阿佟为北单于,置
中郎将领护,如南单于故事。事下公卿议,太尉宋由、太常丁鸿、光禄勋耿秉等
十人议可许。安与任隗奏,以为“光武招怀南虏,非谓可永安内地,正以权时之
算,可得扞御北狄故也。今朔漠既定,宜令南单于反其北庭,并领降众,无缘复
更立阿佟,以增国费”。宗正刘方、大司农尹睦同安议。事奏,未以时定。安惧
宪计遂行,乃独上封事曰:
臣闻功有难图,不可豫见;事有易断,较然不疑。伏惟光武皇帝本所以立南
单于者,欲安南定北之策也,恩德甚备,故匈奴遂分,边境无患。孝明皇帝奉承
先意,不敢失坠,赫然命将,爰伐塞北。至乎章和之初,降者十余万人,议者欲
置之滨塞,东至辽东,太尉宋由、光禄勋耿秉皆以为失南单于心,不可,先帝从
之。陛下奉承洪业,大开疆宇,大将军远师讨伐,席卷北庭,此诚宣明祖宗,崇
立弘勋者也。宜审其终,以成厥初。伏念南单于屯,先父举众归德,自蒙恩以来,
四十余年。三帝积累,以遗陛下。陛下深宜尊述先志,成就其业。况屯首唱大谋,
空尽北虏,辍而弗图,更立新降,以一朝之计,违二世之规,失信于所养,建立
于无功。由、秉实知旧议,而欲背弃先恩。夫言行君子之枢机,赏罚理国之纲纪。
《论语》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行焉。”今若失信于一屯,则百蛮不敢
复保誓矣。又乌桓、鲜卑新杀北单于,凡人之情,咸畏仇雠,今立其弟,则二虏
怀怨。兵、食可废,信不可去。且汉故事,供给南单于费直岁一亿九十余万,西
域岁七千四百八十万。今北庭弥远,其费过倍,是乃空尽天下,而非建策之要也。
诏下其议,安又与宪更相难折。宪险急负势,言辞骄讦,至诋毁安,称光武
诛韩歆、戴涉故事,安终不移。宪竟立匈奴降者右鹿蠡王於除鞬为单于,后遂反
叛,卒和安策。
安以天子幼弱,外戚擅权,每朝会进见,及与公卿言国家事,未尝不噫呜流
涕。自天子及大臣皆恃赖之。四年春,薨,朝廷痛惜焉。
后数月,窦氏败,帝始亲万机,追思前议者邪正之节,乃除安子赏为郎。策
免宋由,以尹睦为太尉,刘方为司空。睦,河南人,薨于位。方,平原人,后坐
事免归,自杀。
初,安父没,母使安访求葬地,道逢三书生,问安何之,安为言其故,生乃
指一处,云“葬此地,当世为上公”。须臾不见,安异之。于是遂葬其所占之地,
故累世隆盛焉。安子京、敞最知名。
京字仲誉。习《孟氏易》,作《难记》三十万言。初拜郎中,稍迁侍中,出
为蜀郡太守。
子彭,字伯楚。少传父业,历广汉、南阳太守。顺帝初,为光禄勋,行至清,
为吏粗袍粝食,终于议郎。尚书胡广等追表其有清洁之美,比前朝贡禹、第五伦。
未蒙显赠,当时皆嗟叹之。
彭弟汤,字仲河,少传家学,诸儒称其节,多历显位。桓帝初为司空,以豫
议定策封安国亭侯,食邑五百户。累迁司徒、太尉,以灾异策免。卒,谥曰康侯。
汤长子成,左中郎将。早卒,次子逢嗣。
逢字周阳,以累世三公子,宽厚笃信,著称于时。灵帝立,逢以太仆豫议,
增封三百户。后为司空,卒于执金吾。朝廷以逢尝为三老,特优礼之,赐以珠画
特诏秘器,饭含珠玉二十六品,使五官中郎将持节奉策,赠以车骑将军印绶,加
号特进,谥曰宣文侯。子基嗣,位至太仆。
逢弟隗,少历显官,先逢为三公。时中党侍袁赦,隗之宗也,用事于中。以
逢、隗世宰相家,惟崇以为外援。故袁氏贵宠于世,富奢甚,不与它公族同。献
帝初,隗为太傅。
成子绍,逢子术,自有传。董卓忿绍、术背己,遂诛隗及术兄基等男女二十
余人。
敞字叔平,少传《易经》教授,以父任为太子舍人。和帝时,历位将军、大
夫、侍中,出为东郡太守,征拜太仆、光禄勋。无初三年,代刘恺为司空。明年,
坐子与尚书郎张俊交通,漏泄省中语,策免。敞廉劲不阿权贵,失邓氏旨,遂自
杀。
张俊者,蜀郡人,有才能,与兄龛并为尚书郎,年少励锋气。朗朱济、丁盛
立行不修,俊欲举奏之,二人闻,恐,因郎陈重、雷义往请俊,俊不听,因共私
赂侍史,使求俊短,得其私书与敞子,遂封上之,皆下狱,当死。俊自狱中占狱
吏上书自讼,书奏而俊狱已报。廷尉将出穀门,临行刑,邓太后诏驰骑以减死论。
俊假名上书谢曰:
臣孤恩负义,自陷重刑,情断意讫,无所复望。廷尉鞠遣,欧刀在前,棺絮
在后,魂魄飞扬,形容已枯。陛下圣泽,以臣尝在近密,识其状貌,伤其眼目,
留心曲虑,特加遍覆。丧车复还,白骨更肉,披棺发椁,起见白日。天地父母能
生臣俊,不能使臣俊当死复生。陛下德过天地,恩重父母,诚非臣俊破碎骸骨,
举宗腐烂,所报万一。臣俊徒也,不得上书;不胜去死就生,惊喜踊跃,触冒拜
章。
当时皆哀其文。
朝廷由此薄敞罪而隐其死,以三公礼葬之,复其官。子盱。
盱后至光禄勋。时大将军梁冀擅朝,内外莫不阿附,惟盱与廷尉邯郸义正身
自守,及桓帝诛冀,使盱持节收其印绶,事已具《梁冀传》。
闳字夏甫,彭之孙也。少励操行,苦身修节。父贺,为彭城相。闳往省谒,
变名姓,徒行无旅。既至府门,连日吏不为通,会阿母出,见闳惊,入白夫人,
乃密呼见。既而辞去,驾遣车送之,闳称眩疾不肯乘,反,郡界无知者,及贺卒
郡,闳兄弟迎丧,不受赙赠,縗绖扶柩,冒犯寒露,体貌枯毁,手足血流,见者
莫不伤之。服阕,累征聘举召,皆不应。居处仄陋,以耕学为业。从父逢、隗并
贵盛,数馈之,无所受。
闳见时方险乱,而家门富盛,常对兄弟叹曰:“吾先公福祚,后世不能以德
守之,而竞为骄奢,与乱世争权,此即晋之三郤矣。”延熹末,党事将作,闳遂
散发绝世,欲投迹深林。以母老不宜远遁,乃筑土室,四周于庭,不为户,自牖
纳饮食而已。旦于室中东向拜母。母思闳,时往就视,母去,便自掩闭,兄弟妻
子莫得见也。及母殁,不为制服设位,时莫能名,或以为狂生。潜身十八年,黄
巾贼起,攻没郡县,百姓惊散,闳诵经不移。贼相约语不入其闾,乡人就闳避难,
皆得全免。年五十七,卒于土室。二弟忠、弘,节操皆亚于闳。
忠字正甫,与同郡范滂为友,俱证党事得释,语在《滂传》。初平中,为沛
相,乘苇车到官,以清亮称。及天下大乱,忠弃官客会稽上虞。夜见太守王朗徒
从整饰,心嫌之,遂称病自绝。后孙策破会稽,忠等浮海南投交阯。献帝都许,
征为卫尉,未到,卒。
弘字邵甫,耻其门族贵势,乃变姓名,徒步师门,不应征辟,终于家。
忠子袐,为郡门下议生。黄巾起,袐从太守赵谦击之,军败,袐与功
曹封观等七人以身扞刃,皆死于陈,谦以得免。诏袐等门闾号曰“七贤”。
封观者,有志节,当举孝廉,以兄名位未显,耻先受之,遂称风疾,喑不能
言。火起观屋,徐出避之,忍而不告。后数年,兄得举,观乃称损而仕郡焉。
论曰:陈平多阴谋,而知其后必废;邴吉有阴德,夏侯胜识其当封及子孙。
终陈掌不侯,而邴昌绍国,虽有不类,未可致诘,其大致归然矣。袁公窦氏之间,
乃情帝室,引义雅正,可谓王臣之烈。及其理楚狱,未尝鞫人于臧罪,其仁心足
以覃乎后昆。子孙之盛,不亦宜乎?
张酺字孟侯,汝南细阳人,赵王张敖之后也。敖子寿,封细阳之池阳乡,后
废,因家焉。
酺少从祖父充受《尚书》,能传其业,又事太常桓荣。勤力不怠,聚徒以百
数。永平九年,显宗为四姓小侯开学于南宫,置《五经》师。酺以《尚书》教授,
数讲于御前,以论难当意,除为郎,赐车马衣裳,遂令入授皇太子。
酺为人质直,守经义,每侍讲间隙,数有匡正之辞,以严见惮。及肃宗即位,
擢酺为侍中、虎贲中郎将。数月,出为东郡太守。酺自以尝经亲近,未悟见出,
意不自得,上疏辞曰:“臣愚以经术给事左右,少不更职,不晓文法,猥当剖符
典郡,班政千里,必有负恩辱位之咎。臣窃私自分,殊不虑出城阙,冀蒙留恩,
托备冗官,群僚所不安,耳目所闻见,不敢避好丑。”诏报曰:“经云:‘身虽
在外,乃心不离王室。’典城临民,益所以报效也,好丑必上,不在远近。今赐
装钱三十万,其亟之官。”酺虽儒者,而性刚断。下车擢用义勇,搏击豪强。长
吏有杀盗徒者,酺辄案之,以为令长受臧,犹不至死,盗徒皆饥寒佣保,何足穷
其法乎!
郡吏王青者,祖父翁,与前太守翟义起兵攻王莽,及义败,余众悉降,翁独
守节力战,莽遂燔烧之。父隆,建武初为都尉功曹,青为小史。与父俱从都尉行
县,道遇贼,隆以身卫全都尉,遂死于难;青亦被矢贯咽,音声流渴。前郡守以
青身有金夷,竟不能举。酺见之,叹息曰:“岂有一门忠义而爵赏不及乎?”遂
擢用极右曹,乃上疏荐青三世死节,宜蒙显异。奏下三公,由此为司空所辟。
由酺出后,帝每见诸王师傅,常言:“张酺前入侍讲,屡有谏正,訚訚恻恻,
出于诚心,可谓有史鱼之风矣。”元和二年,东巡狩,幸东郡,引酺及门生并郡
县掾史并会庭中。帝先备弟子之仪,使酺讲《尚书》一篇,然后修君臣之礼。赏
赐殊特,莫不沾洽。
酺视事十五年,和帝初,迁魏郡太守。郡人郑据时为司隶校尉,奏免执金吾
窦景。景后复位,遣掾夏猛私谢酺曰:“郑据小人,为所侵冤。闻其儿为吏,放
纵狼藉。取是曹子一人,足以惊百。”酺大怒,即收猛系狱,檄言执金吾府,疑
猛与据子不平,矫称卿意,以报私仇。会有赎罪令,猛乃得出。顷之,征入为河
南尹。窦景家人复击伤市卒,吏捕得之,景怒,遣缇骑侯海等五百人欧伤市丞。
酺部吏杨章等穷究,正海罪,徙朔方。景忿怨,乃移书辟章等六人为执金吾吏,
欲因报之。章等惶恐,入白酺,愿自引臧罪,以辞景命。酺即上言其状。窦太后
诏报:“自今执金吾辟吏,皆勿遣。”
及窦氏败,酺乃上疏曰:“臣实愚蠢,不及大体,以为窦氏虽伏厥辜,而罪
刑未著,后世不见其事,但闻其诛,非所以垂示国典,贻之将来。宜下理官,与
天下平之。方宪等宠贵,群臣阿附唯恐不及,皆言宪受顾命之托,怀伊、吕之忠,
至乃复比邓夫人于文母。今严威既行,皆言当死,不复顾其前后,考折厥衷。臣
伏见夏阳侯瑰,每存忠善,前与臣言,常有尽节之心,检敕宾客,未尝犯法。臣
闻王政骨肉之刑,有三宥之义,过厚不过薄。今议者为瑰选严能相,恐其迫切,
必不完免,宜裁加贷宥,以崇厚德。”和帝感酺言,徙瑰封,就国而已。
永元五年,迁酺为太仆。数月,代尹睦为太尉。数上疏以疾乞身,荐魏郡太
守徐防自代。帝不许,使中黄门问病,加以珍羞,赐钱三十万。酺遂称笃。时子
蕃以郎侍讲,帝因令小黄门敕蕃曰:“阴阳不和,万人失所,朝廷望公思惟得失,
与国同心,而托病自洁,求去重任,谁当与吾同忧责者?非有望地断金也。司徒
固疾,司空年老,公其伛偻,勿露所敕。”酺皇恐诣阙谢,还复视事。酺虽在公
位,而父常居田里,酺每有迁职,辄一诣京师。尝来候酺,适会岁节,公卿罢朝,
俱诣酺府奉酒上寿,极欢卒日,众人皆庆羡之。及父卒,既葬,诏遣使赍牛、酒
为释服。
后以事与司隶校尉晏称会于朝堂,酺从容谓称曰:“三府辟吏,多非其人。”
称归,即奏令三府各实其掾史。酺本以私言,不意称奏之,甚怀恨。会复共谢阙
下,酺因责让于称,称辞语不顺,酺怒,遂廷叱之,称乃劾奏酺有怨言。天子以
酺先帝师,有诏公卿、博士、朝臣会议。司徒吕盖奏酺位居三司,知公门有仪,
不屏气鞠躬以须诏命,反作色大言,怨让使臣,不可以示四远。于是策免。
酺归里舍,谢遣诸生,闭门不通宾客。左中郎将何敞及言事者多讼酺公忠,
帝亦雅重之。十六年,复拜为光禄勋。数月,代鲁恭为司徒。月余薨。乘舆缟素
临吊,赐冢茔地,赗赠恩宠异于它相。酺病临危,敕其子曰:“显节陵扫地露祭,
欲率天下以俭。吾为三公,既不能宣扬王化,令吏人从制,岂可不务节约乎?其
无起祠堂,可作稿盖庑,施祭其下而已。”
曾孙济,好儒学,光和中至司空,病罢。及卒,灵帝以旧恩赠车骑将军、关
内侯印绶。其年,追济侍讲有劳,封子根为蔡阳乡侯。
济弟喜,初平中为司空。
韩棱字伯师,颍川舞阳人,弓高侯穨当之后也。世为乡里著姓。父寻,建武
中为陇西太守。
棱四岁而孤,养母弟以孝友称。及壮,推先父余财数百万与从昆弟,乡里益
高之。初为郡功曹,太守葛兴中风,病不能听政,棱阴代兴视事,出入二年,令
无违者。兴子尝发教欲署吏,棱拒执不从,因令怨者章之。事下案验,吏以棱掩
蔽兴病,专典郡职,遂致禁锢。显宗知其忠,后诏特原之。由是征辟,五迁为尚
书令,与仆射郅寿、尚书陈宠,同时俱以才能称。肃宗尝赐诸尚书剑,唯此三人
特以宝剑,自手署其名曰:“韩棱楚龙渊,郅寿蜀汉文,陈宠济南椎成。”时论
者为之说;以棱渊深有谋,故得龙渊;寿明达有文章,故得汉文;宠敦朴,善不
见外,故得椎成。
和帝即位,侍中窦宪使人刺杀齐殇王子都乡侯畅于上东门,有司畏宪,咸委
疑于畅兄弟。诏遣侍御史之齐案其事。棱上疏以为贼在京师,不宜舍近问远,恐
为奸臣所笑。窦太后怒,以切责棱,棱固执其议。及事发,果如所言。宪惶恐,
白太后求出击北匈奴以赎罪。棱复上疏谏,太后不从。及宪有功,还为大将军,
威震天下,复出屯武威。会帝西祠园陵,诏宪与车驾会长安。及宪至,尚书以下
议欲拜之,伏称万岁。棱正色曰:“夫上交不谄,下交不黩,礼无人臣称万岁之
制。”议者皆惭而止。尚书左丞王龙私奏记上牛、酒于宪,棱举奏龙,论为城旦。
棱在朝数荐举良吏应顺、吕章、周纡等,皆有名当时。及窦氏败,棱典案其事,
深竟党与,数月不休沐。帝以为忧国忘家,赐布三百匹。
迁南阳太守,特听棱得过家上冢,乡里以为荣。棱发擿奸盗,郡中震栗,政
号严平。数岁,征入为太仆。九年冬,代张奋为司空。明年薨。
子辅,安帝时至赵相。
棱孙演,顺帝时为丹阳太守,政有能名。桓帝时为司徒。大将军梁冀被诛,
演坐阿党抵罪,以减死论,遣归本郡。后复征拜司隶校尉。
周荣字平孙,庐江舒人也。肃宗时,举明经,辟司徒袁安府。安数与论议,
甚器之。及安举奏窦景及与窦宪争立北单于事,皆荣所具草。窦氏客太尉掾徐齮
深恶之,胁荣曰:“子为袁公腹心之谋,排奏窦氏,窦氏悍士刺客满城中,谨备
之矣!”荣曰:“荣江淮孤生,蒙先帝大恩,以历宰二城。今复得备宰士,纵为
窦氏所害,诚所甘心。”故常敕妻子,若卒遇飞祸,无得殡敛,冀以区区腐身觉
悟朝廷。及窦氏败,荣由此显名。自郾令擢为尚书令。出为颍川太守,坐法,当
下狱,和帝思荣忠节,左转共令。岁余,复以为山阳太守。所历郡县,皆见称纪。
以老病乞身,卒于家,诏特赐钱二十万,除子男兴为郎中。
兴少有名誉,永宁中,尚书陈忠上疏荐兴曰:“臣伏惟古者帝王有所号令,
言心弘雅,辞必温丽,垂于后世,列于典经。故仲尼嘉唐、虞之文章,从周室之
郁郁。臣窃见光禄郎周兴,孝友之行,著于闺门,清厉之志,闻于州里。蕴椟古
今,博物多闻,《三坟》之篇,《五典》之策,无所不览。属文著辞,有可观采。
尚书出纳帝命,为王喉舌。臣等既愚暗,而诸郎多文俗吏,鲜有雅才,每为诏文,
宣示内外,转相求请,或以不能而专己自由,辞多鄙固。兴抱奇怀能,随辈栖迟,
诚可叹惜。”诏乃拜兴为尚书郎。卒。兴子景。
景子仲飨。辟大将军梁冀府,稍迁豫州刺史、河内太守。好贤爱士,其拔才
荐善,常恐不及。每至岁时,延请举吏入上后堂,与共宴会,如此数四,乃遣之。
赠送什物,无不充备。既而选其父兄子弟,事相优异。常称曰:“臣子同贵,若
之何不厚!”先是司徒韩演在河内,志在无私,举吏当行,一辞而已,恩亦不及
其家。曰:“我举若可矣,岂可令遍积一门!”故当时论者议此二人。
景后征入为将作大匠。及梁冀诛,景以故吏免官禁锢。朝廷以景素著忠正,
顷之,复引拜尚书令。迁太仆、卫尉。六年,代刘宠为司空。是时宦官任人及子
弟充塞列位。景初视事,与太尉杨秉举奏诸奸猾,自将军牧守以下,免者五十余
人。遂连及中常侍防东侯览、东武阳侯具瑗,皆坐黜。朝廷莫不称之。视事二年,
以地震策免。岁余,复代陈蕃为太尉。建宁元年薨。以豫议定策立灵帝,追封安
阳乡侯。
长子崇嗣,至甘陵相。
中子忠,少历列位,累迁大司农。忠子晖,前为洛阳令,去官归。兄弟好宾
客,雄江淮间,出入从车常百余乘。及帝崩,晖闻京师不安,来候忠,董卓闻而
恶之,使兵劫杀其兄弟。忠后代皇甫嵩为太尉,录尚书事,以灾异免。复为卫尉,
从献帝东归洛阳。
赞曰:袁公持重,诚单所奉。惟德不忘,延世承宠。孟侯经博,侍言帝幙。
棱、荣事君,志同鹯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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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陈列传第三十六

郭躬字仲孙,颍川阳翟人也。家世衣冠。父弘,习《小杜律》。太守寇恂以
弘为决曹掾,断狱至三十年,用法平。诸为弘所决者,退无怨情,郡内比之东海
于公。年九十五卒。
躬少传父业,讲授徒众常数百人。后为郡吏,辟公府。永平中,奉车都尉窦
固出击匈奴,骑都尉秦彭为副。彭在别屯而辄以法斩人,固奏彭专擅,请诛之。
显宗乃引公卿朝臣平其罪科。躬以明法律,召入议。议者皆然固奏,躬独曰:
“于法,彭得斩之。”帝曰:“军征,校尉一统于督。彭既无斧钺,可得专杀人
乎?”躬对曰:“一统于督者,谓在部曲也。今彭专军别将,有异于此。兵事呼
吸,不容先关督帅。且汉制棨戟即为斧钺,于法不合罪。”帝从躬议。又有兄弟
共杀人者,而罪未有所归。帝以兄不训弟,故报兄重而减弟死。中常侍孙章宣诏,
误言两报重,尚书奏章矫制,罪当腰斩。帝复召躬问之,躬对“章应罚金”。帝
曰:“章矫诏杀人,何谓罚金?”躬曰:“法令有故、误,章传命之谬,于事为
误,误者其文则轻。”帝曰:“章与囚同县,疑其故也。”躬曰:“‘周道如
砥,其直如矢。’‘君子不逆诈。’君王法天,刑不可以委曲生意。”帝曰:
“善。”迁躬廷尉正,坐法免。
后三迁,元和三年,拜为廷尉。躬家世掌法,务在宽平,及典理官,决狱断
刑,多依矜恕,乃条诸重文可从轻者四十一事奏之,事皆施行,著于令,章和元
年,赦天下系囚在四月丙子以前减死罪一等,勿笞,诣金城,而文不及亡命未发
觉者。躬上封事曰:“圣恩所以减死罪使戍边者,重人命也。今死罪亡命无虑万
人,又自赦以来,捕得甚众,而诏令不及,皆当重论。伏惟天恩莫不荡宥,死罪
已下并蒙更生,而亡命捕得独不沾泽。臣以为赦前犯死罪而系在赦后者,可皆勿
笞诣金城,以全人命,有益于边。”肃宗善之,即下诏赦焉。躬奏谳法科,多所
生全。永元六年,卒官。中子晊,亦明法律,至南阳太守,政有名迹。弟子镇。
镇字桓钟,少修家业。辟太尉府,再迁,延光中为尚书。及中黄门孙程诛中
常侍江京等而立济阴王,镇率羽林士击杀卫尉阎景,以成大功,事在《宦者传》。
再迁尚书令。太傅、三公奏镇冒犯白刃,手剑贼臣,奸党殄灭,宗庙以宁,功比
刘章,宜显爵土,以励忠贞。乃封镇为定颍侯,食邑二千户。拜河南尹,转廷尉,
免。水建四年,卒于家。诏赐冢茔地。
长子贺当嗣爵,让与小弟时而逃去。积数年,诏大鸿胪下州郡追之,贺不得
已,乃出受封。累迁,复至廷尉。及贺卒,顺帝追思镇功,下诏赐镇谥曰昭武侯,
贺曰成侯。
贺弟祯,亦以能法律至廷尉。
镇弟子禧,少明习家业,兼好儒学,有名誉,延熹中亦为廷尉。建宁二年,
代刘宠为太尉。禧子鸿,至司隶校尉,封城安乡侯。
郭氏自弘后,数世皆传法律,子孙至公者一人,廷尉七人,侯者三人,刺史、
二千石、侍中、中郎将者二十余人,侍御史、正、监、平者甚众。
顺帝时,廷尉河南吴雄季高,以明法律,断狱平,起自孤宦,致位司徒。雄
少时家贫,丧母,营人所不封土者,择葬其中。丧事趣辨,不问时日,巫皆言当
族灭,而雄不顾。及子?孙恭,三世廷尉,为法名家。
初,肃宗时,司隶校尉下邳赵兴亦不恤讳忌,每入官舍,辄更缮修馆字,移
穿改筑,故犯妖禁,而家人爵禄,益用丰炽,官至颍川太守。子峻,太傅,以才
器称。孙安世,鲁相。三叶皆为司隶,时称其盛。
桓帝时,汝南有陈伯敬者,行必矩步,坐必端膝,呵叱狗马,终不言死,目
有所见,不食其肉,行路闻凶,便解驾留止,还触归忌,则寄宿乡亭。年老寝滞,
不过举孝廉。后坐女婿亡吏,太守邵夔怒而杀之。时人罔忌禁者,多谈为证焉。
论曰:曾子云:“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夫不
喜于得情则恕心用,恕心用则可寄枉直矣。夫贤人君子断狱,其必主于此乎?郭
躬起自佐史,小大之狱必察焉。原其平刑审断,庶于勿喜者乎?若乃推己以议物,
舍状以贪情,法家之能庆延于世,盖由此也!
陈宠字昭公,沛国洨人也。曾祖父咸,成、哀间以律令为尚书。平帝时,
王莽辅政,多改汉制,咸心非之。及莽因吕宽事诛不附己者何武、鲍宣等,咸乃
叹曰:“《易》称‘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吾可以逝矣!”即乞骸骨去职。
及莽篡位,召咸以为掌寇大夫,谢病不肯应。时,三子参、丰、钦皆在位,乃悉
令解宫,父子相与归乡里,闭门不出入,犹用汉家祖腊。人问其故,咸曰:“我
先人岂知王氏腊乎?”其后莽复征咸,遂称病笃。于是乃收敛其家律令书文,皆
壁藏之。咸性仁恕,常戒子孙曰:“为人议法,当依于轻,虽有百金之利,慎无
与人重比。”
建武初,钦子躬为廷尉左监,早卒。
躬生宠,明习家业,少为州郡吏,辟司徒鲍昱府。是时,三府掾属专尚交游,
以不肯视事为高。宠常非之,独勤心物务,数为昱陈当世便宜。昱高其能,转为
辞曹,掌天下狱讼。其所平决,无不厌服众心。时司徒辞讼,久者数十年,事类
溷错,易为轻重,不良吏得生因缘。宠为昱撰《辞讼比》七卷,决事科条,皆以
事类相从。昱奏上之,其后公府奉以为法。
三迁,肃宗初,为尚书。是时承永平故事,吏政尚严切,尚书决事率近于重,
宠以帝新即位,宜改前世苛俗。乃上疏曰:
臣闻先王之政,常不僣,刑不滥,与其不得已,宁僣不滥。故唐尧著典,
“眚灾肆赦”;周公作戒,“勿误庶狱”;伯夷之典,“惟敬五刑,以成三德”。
由此言之,圣贤之政,以刑罚为首。往者断狱严明,所以威惩奸慝,奸慝既平,
必宜济之以宽,陛下即位,率由此义,数诏群僚,弘崇晏晏。而有司执事,未悉
奉承,典刑用法,犹尚深刻。断狱者急于篣格酷烈之痛,执宪者烦于诋欺放滥之
交,或因公行私,逞纵威福。夫为政犹张琴瑟,大弦急者小弦绝。故子贡非臧孙
之猛法,而美郑乔之仁政。《诗》云:“不刚不柔,布政优优。”方今圣德充塞,
假于上下,宜隆先王之道,荡涤烦苛之法。轻薄箠楚,以济群生;全广至德,以
奉天心。
帝敬纳宠言,每事务于宽厚。其后遂诏有司,绝钻钻诸惨酷之科,解妖恶之
禁,除文致之请谳五十余事,定著于令。是后人俗和平,屡有嘉瑞。
汉旧事断狱报重,常尽三冬之月,是时帝始改用冬初十月而已。元和二年,
旱,长水校尉贾宗等上言,以为断狱不尽三冬,故阴气微弱,阳气发泄,招致灾
旱,事在于此。帝以其言下公卿议宠奏曰:
夫冬至之节,阳气始萌,故十一月有兰、射干、芸、荔之应。《时令》曰:
“诸生荡,安形体。”天以为正,周以为春。十二月阳气上通,雉并鸡乳,地以
为正,殷以为春。十三月阳气已至,天地已交,万物皆出,蛰虫始振,人以为正,
夏以为春。三微成著,以通三统。周以天元,殷以地元,夏以人元。若以此时行
刑,则殷、周岁首皆当流血,不合人心,不稽天意。《月令》曰:“孟冬之月,
趣狱刑,无留罪。”明大刑毕在立冬也。又:“仲冬之月,身欲宁,事欲静。”
若以降威怒,不可谓宁;若以行大刑,不可谓静。议者咸曰:“旱之所由,咎在
改律。”臣以为殷、周断狱不以三微,而化致康平,无有灾害。自元和以前,皆
用三冬,而水旱之异,往往为患。由此言之,灾异自为它应,不以改律。秦为虐
政,四时行刑,圣汉初兴,改从简易。萧何草律,季秋论囚,俱避立春之月,而
不计天地之正,二王之春,实颇有违。陛下探幽析微,允执其中,革百载之失,
建永年之功,上有迎承之敬,下有奉微之惠,稽《春秋》之文,当《月令》之意,
圣功美业,不宜中疑。
书奏,帝纳之,遂不复改。
宠性周密,常称人臣之义,苦不畏慎。自在枢机,谢遣门人,拒绝知友,惟
在公家而已。朝廷器之。
皇后弟侍中窦宪,荐真定令张林为尚书,帝以问宠,宠对“林虽有才能,而
素行贪浊”,宪以此深恨宠。林卒被用,而以臧污抵罪。及帝崩,宪等秉权,常
衔宠,乃白太后,令典丧事,欲因过中之。黄门侍郎鲍德素敬宠,说宪弟夏阳侯
瑰曰:“陈宠奉事先帝,深见纳任,故久留台阁,赏赐有殊。今不蒙忠能之赏,
而计几微之故,诚伤辅政容贷之德。”瑰亦好士,深然之,故得出为太山太守。
后转广汉太守。西州豪右并兼,吏多奸贪,诛讼日百数。宠到,显用良吏王
涣、镡显等,以为腹心,讼者日减,郡中清肃。先是,洛县城南,每阴雨,常有
哭声闻于府中,积数十年。宠闻而疑其故,使吏案行。还言:“世衰乱时,此下
多死亡者,而骸骨不得葬,傥在于是?”宠怆然矜叹,即敕县尽收敛葬之。自是
哭声遂绝。
及窦宪为大将军征匈奴,公卿以下及郡国无不遣吏子弟奉献遗者,而宠与中
山相汝南张郴、东平相应顺守正不阿。后和帝闻之,擢宠为大司农,郴太仆,顺
左冯翊。
永元六年,宠代郭躬为廷尉。性仁矜。及为理官,数议疑狱,常亲自为奏,
每附经典,务从宽恕,帝辄从之,济活者甚众。其深文刻敝,于此少衰。宠又钩
校律令条法,溢于《甫刑》者除之。曰:
臣闻礼经三百,威仪三千,故《甫刑》大辟二百,五刑之属三千。礼之所去,
刑之所取,失礼则入刑,相为表里者也。今律令死刑六百一十,耐罪千六百九十
八,赎罪以下二千六百八十一,溢于《甫刑》者千九百八十九,其四百一十大辟,
千五百耐罪,七十九赎罪。《春秋保乾图》曰:“王者三百年一蠲法。”汉兴以
来,三百二年,宪令稍增,科条无限。又律有三家,其说各异。宜令三公、廷尉
平定律令,应经合义者,可使大辟二百,而耐罪、赎罪二千八百,并为三千,悉
删除其余令,与礼相应,以易万人视听,以致刑措之美,传之无穷。
未及施行,会坐诏狱吏与囚交通抵罪。诏特免刑,拜为尚书。迁大鸿胪。
宠历二郡三卿,所在有迹,见称当时。十六年,代徐防为司空。宠虽传法律,
而兼通经书,奏议温粹,号为任职相。在位三年薨。以太常南阳尹勤代为司空。
勤字叔梁,笃性好学,屏居人外,荆棘生门,时人重其节。后以定策立安帝,
封福亭侯,五百户。永初元年,以雨水伤稼,策免就国。病卒,无子,国除。
宠子忠。
忠字伯始,永初中辟司徒府,三迁廷尉正,以才能有声称。司徒刘恺举忠明
习法律,宜备机密,于是擢拜尚书,使居三公曹。忠自以世典刑法,用心务在宽
详。初,父宠在廷尉,上除汉法溢于《甫刑》者,未施行,及宠免后遂寝。而苛
法稍繁,人不堪之。忠略依宠意,奏上二十三条,为《决事比》,以省请谳之敝。
又上除蚕室刑;解臧吏三世禁锢;狂易杀人,得减重论;母子兄弟相代死,听,
赦所代者。事皆施行。
及邓太后崩,安帝始亲朝事。忠以为临政之初,宜征聘贤才,以宣助风化,
数上荐隐逸及直道之士冯良、周燮、杜根、成翊世之徒。于是公车礼聘良、燮等。
后连有灾异,诏举有道,公卿百僚各上封事。忠以诏书既开谏争,虑言事者必多
激切,或致不能容,乃上疏豫通广帝意。曰:
臣闻仁君广山薮之大,纳切直之谋;忠臣尽謇谔之节,不畏逆耳之害。是以
高祖舍周昌桀、纣之譬,孝文嘉爰盎人豕之讥,武帝纳东方朔宣室之正,元帝容
薛广德自刎之切。昔晋平公问于叔向曰:“国家之患敦为大?”对曰:“大臣重
禄不极谏,小臣畏罪不敢言,下情不上通,此患之大者。”公曰:“善。”于是
下令曰:“吾欲进善,有谒而不通者,罪至死。”今明诏崇高宗之德,推宋景之
诚,引咎克躬,咨访群吏。言事者见杜根、成翊世等新蒙表录,显列二台,必承
风响应,争为切直,若嘉谋异策,宜辄纳用。如其管穴,妄有讥刺,虽苦口逆耳,
不得事实,且优游宽容,以示圣朝无讳之美。若有道之士,对问高者,宜垂省览,
特迁一等,以广直言之路。
书御,有诏拜有道高第士沛国施延为侍中,延后位至太尉。
常侍江京、李闰等皆为列侯,共秉权任。帝又爱信阿母王圣,封为野王君。
忠内怀惧懑而未敢陈谏,乃作《搢绅先生论》以讽,文多,故不载。
自帝即位以后,频遭元二之厄,百姓流亡,盗贼并起,郡县更相饰匿,莫肯
纠发。忠独以为忧,上疏曰:
臣闻轻者重之端,小者大之源,故堤溃蚁孔,气泄针芒。是以明者慎微,智
者识几。《书》曰:“小不可不杀。”《诗》云:“无纵诡随,以谨无良。”盖
所以崇本绝末,钩深之虑也。臣窃见元年以来,盗贼连发,攻亭劫掠,多所伤杀。
夫穿窬不禁,则致强盗;强盗不断,则为攻盗;攻盗成群,必生大奸。故亡逃之
科,宪令所急,至于通行饮食,罪致大辟。而顷者以来,莫以为忧。州郡督录怠
慢,长吏防御不肃,皆欲采获虚名,讳以盗贼为负。虽有发觉,不务清澄。至有
逞威滥怒,无辜僵仆。或有傕蹐比伍,转相赋敛。或随吏追赴,周章道路。是
以盗发之家,不敢申告,邻舍比里,共相压迮,或出私财,以偿所亡。其大章著
不可掩者,乃肯发露。陵迟之渐,遂且成俗。冠攘诛咎,皆由于此。前年勃海张
伯路,可为至戒。覆车之轨,其迹不远。盖失之末流,求之本源。宜纠增旧科,
以防来事。自今强盗为上官若它郡县所纠觉,一发,部吏皆正法,尉贬秩一等,
令长三月奉赎罪;二发,尉免官,令长贬秩一等;三发以上,令长免官。便可撰
立科条,处为诏文,切敕刺史,严加纠罚。冀以猛济宽,惊惧奸慝。顷季夏大暑,
而消息不协,寒气错时,水涌为变。天之降异,必有其故。所举有道之士,可策
问国典所务,王事过差,令处暖气不效之意。庶有谠言,以承天诫。
元初三年有诏,大臣得行三年丧,服阕还职。忠因此上言:“孝宣皇帝旧令,
人从军屯及给事县官者,大父母死未满三月,皆勿徭,令得葬送。请依此制。”
太后从之。至建光中,尚书令祝讽、尚书孟布等奏,以为:“孝文皇帝定约礼之
制,光武皇帝绝告宁之典,贻则万世,诚不可改。宜复建武故事。”忠上疏曰:
臣闻之《孝经》,始于爱亲,终于哀戚。上自天子,下至庶人,尊卑贵贱,
其义一也。夫父母于子,同气异息,一体而分,三年乃免于怀抱。先圣缘人情而
著其节,制服二十五月,是以《春秋》臣有大丧,君三年不呼其门,闵子虽要绖
服事,以赴公难,退而致位,以究私恩,故称“君使之非也,臣行之礼也”。周
室陵迟,礼制不序,《蓼莪》之人作诗自伤曰:“瓶之罄矣,惟罍之耻。”言已
不得终竟子道者,亦上之耻也。高祖受命,萧何创制,大臣有宁告之科,合于致
忧之义。建武之初,新承大乱,凡诸国政,多趣简易,大臣既不得告宁,而群司
营禄念私,鲜循三年之丧,以报顾复之恩者。礼义之方,实为凋损。大汉之兴,
虽承衰敝,而先王之制,稍以施行。故藉田之耕,起于孝文;孝廉之贡,发于孝
武;郊祀之礼,定于元、成;三雍之序,备于显宗;大臣终丧,成乎陛下。圣功
美业,靡以尚兹。孟子有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
运于掌。”臣愿陛下登高北望,以甘陵之思,揆度臣子之心,则海内咸得其所。
宦竖不便之,竟寝忠奏而从讽、布议,遂著于令。
忠以久次;转为仆射。时帝数遣黄门常侍及中使伯荣往来甘陵,而伯荣负宠
骄蹇,所经郡国莫不迎为礼谒。又霖雨积时,河水涌溢,百姓骚动。忠上疏曰:
臣闻位非其人,则庶事不叙;庶事不叙,则政有得失;政有得失,则感动阴
阳,妖变为应。陛下每引灾自厚,不责臣司,臣司狃恩,莫以为负。故天心未得,
隔并屡臻,青、冀之域淫雨漏河,徐、岱之滨海水盆溢,兖、豫蝗蝝滋生,荆、
杨稻收俭薄,并、凉二州羌戎叛戾。加以百姓不足,府帑虚匮,自西徂东,杼柚
将空。臣闻《洪范》五事,一曰貌,貌以恭,恭作肃,貌伤则狂,而致常雨。春
秋大水,皆为君上威仪不穆,临莅不严,臣下轻慢,贵幸擅权,阴气盛强,阳不
能禁,故为淫雨。陛下以不得亲奉孝德皇园庙,比遣中使致敬甘陵,牛轩軿马,
相望道路,可谓孝至矣。然臣窃闻使者所过,威权翕赫,震动郡县,王侯二千石
至为伯荣独拜车下,仪体上僣,侔于人主。长吏惶怖谴责,或邪谄自媚,发人修
道,缮理亭传,多设储跱,征役无度,老弱相随,动有万计,贿遗仆从,人数
百匹,顿踣呼嗟,莫不叩心。河间托叔父之属,清河有陵庙之尊,及剖符大臣,
皆猥为伯荣屈节车下。陛下不问,必以陛下欲其然也。伯荣之威重于陛下,陛下
之柄在于臣妾。水灾之发,必起于此。昔韩嫣托副车之乘,受驰视之使;江都误
为一拜,而嫣受欧刀之诛。臣愿明主严天元之尊,正乾刚之位,职事巨细,皆任
贤能,不宜复令女使干错万机。重察左右,得无石显泄漏之奸;尚书纳言,得无
赵昌谮崇之诈;公卿大臣,得无朱博阿傅之援;外属近戚,得无王凤害商之谋。
若国政一由帝命,王事每决于已,则下不得逼上,臣不得干君,常雨大水必当霁
止,四方众异不能为害。
书奏不省。
时,三府任轻,机事专委尚书,而灾眚变咎,辄切免公台。忠以为非国旧体,
上疏谏曰:
臣闻“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故三公称曰冢宰,王者待以殊敬,在舆
为下,御坐为起,入则参对而议政事,出则监察而董是非。汉典旧事,丞相所请,
靡有不听。今之三公,虽当其名而无其实,选举诛赏,一由尚书,尚书见任,重
于三公,陵迟以来,其渐久矣。臣忠心常独不安,是故临事战惧,不敢穴见有所
兴造,又不敢杀意同僚,以谬平典,而谤读言日闻,罪足万死。近以地震策免司
空陈褒,今者灾异,复欲切让三公。昔孝成皇帝以妖星守心,移咎丞相,使贲丽
纳说方进,方进自引,卒不蒙上天之福,徒乖宋景之城。故知是非之分,较然有
归矣。又尚书决事,多违故典,罪法无例,诋欺为先,文惨言丑,有乖章宪。宜
责求其意,害而勿听。上顺国典,下防威福,置方员于规矩,审轻重于衡石,诚
国家之典,万世之法也。
忠意常在褒崇大臣,待下以礼。其九卿有疾,使者临问,加赐钱布,皆忠所
建奏。顷之,迁尚书令。延光三年,拜司隶校尉。纠正中官外戚宾客,近幸惮之,
不欲忠在内。明年,出为江夏太守,复留拜尚书令,会疾卒。
初,太尉张禹、司徒徐防欲与忠父宠共奏追封和熹皇后父护羌校尉邓训,宠
以先世无奏请故事,争之连日不能夺,乃从二府议。及训追加封谥,禹、防复约
宠俱遣子奉礼于虎贲中郎将邓骘,宠不从,骘心不平之,故忠不得志于邓氏。及
骘等败,众庶多怨之。而忠数上疏陷成其恶,遂诋劾大司农朱宠。顺帝之为太子
废也,诸名臣来历、祝讽等守阙固争,时忠为尚书令,与诸尚书复共劾奏之。及
帝立,司隶校尉虞诩追奏忠等罪过,当世以此讥焉。
论曰:陈公居理官则议狱缓死,相幼主则正不僣宠,可谓有宰相之器矣。忠
能承风,亦庶乎明慎用刑而不留狱。然其听狂易杀人,开父子兄弟得相代死,斯
大谬矣。是则不善人多幸,而善人常代其祸,进退无所措也。
赞曰:陈、郭主刑,人赖其平。宠矜枯胔,躬断以情。忠用详密,损益有程。
施于孙子,且公且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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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3 08:31 | 显示全部楼层

班梁列传第三十七

班超字仲升,扶风平陵人,徐令彪之少子也。为人有大志,不修细节。然内
孝谨,居家常执勤苦,不耻劳辱。有口辩,而涉猎书传。永平五年,兄固被召诣
校书郎,超与母随至洛阳。家贫,常为官佣书以供养。久劳苦,尝辍业投笔叹曰:
“大丈夫无它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间
乎?”左右皆笑之。超曰:“小子安知壮士志哉!”其后行诣相者,曰:“祭酒,
布衣诸生耳,而当封侯万里之外。”超问其状。相者指曰:“生燕颔虎颈,飞而
食肉,此万里侯相也。”久之,显宗问固:“卿弟安在?”固对:“为官写书,
受直以养老母。”帝乃除超为兰台令史。后坐事免官。
十六年,奉车都尉窦固出击匈奴,以超为假司马,将兵别击伊吾,战于蒲类
海,多斩首虏而还。固以为能,遣与从事郭恂惧使西域。
超到鄯善,鄯善王广奉超礼敬甚备,后忽更疏懈。超谓其官属曰:“宁觉广
礼意薄乎?此必有北虏使来,狐疑未知所从故也。明者睹未萌,况已著邪。”乃
召待胡诈之曰:“匈奴使来数日,今安在乎?”侍胡惶恐,具服其状。超乃闭侍
胡,悉会其吏士三十六人,与共饮,酒酣,因激怒之曰:“卿曹与我俱在绝域,
欲立大功,以求富贵。今虏使到裁数日,而王广礼敬即废;如令鄯善收吾属送匈
奴,骸骨长为豺狼食矣。为之奈何?”官属皆曰:“今在危亡之地,死生从司马。”
超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当今之计,独有因夜以火攻虏,使彼不知我多少,
必大震怖,可殄尽也。灭此虏,则鄯善破胆,功成事立矣。”众曰:“当与从事
议之。”超怒曰:“吉凶决于今日。从事文俗吏,闻此必恐而谋泄,死无所名,
非壮士也!”众曰:“善。”初夜,遂将吏士往奔虏营。会天大风,超令十人持
鼓藏虏舍后,约曰:“见火然,皆当鸣鼓大呼。”余人悉持兵弩夹门而伏。超乃
顺风纵火,前后鼓噪。虏众惊乱,超手格杀三人,吏兵斩其使及从士三十余级,
余众百许人悉烧死。明日乃还告郭恂,恂大惊,既而色动。超知其意,举手曰:
“掾虽不行,班超何心独擅之乎?”恂乃悦。超于是召鄯善王广,以虏使首示之,
一国震怖。超晓告抚慰,遂纳子为质。还奏于窦固,固大喜,具上超功效,并求
更选使使西域,帝壮超节,诏固曰:“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选乎?今以超为
军司马,令遂前功。”超复受使,固欲益其兵,超曰:“愿将本所从三十余人足
矣。如有不虞,多益为累。”
是时,于窴王广德新攻破莎车,遂雄张南道,而匈奴遣使监护其国,超既西,
先至于窴。广德礼意甚疏。且其俗信巫。巫言:“神怒何故欲向汉?汉使有騧马,
急求取以祠我。”广德乃遣使就超请马。超密知其状,报许之,而令巫自来取马。
有顷,巫至,超即斩其首以送广德,因辞让之。广德素闻超在鄯善诛灭虏使,大
惶恐,即攻杀匈奴使者而降超。超重赐其王以下,因镇抚焉。
时,龟兹王建为匈奴所立,倚恃虏威,据有北道,攻破疏勒,杀其王,而立
龟兹人兜题为疏勒王。明年春,超从间道至疏勒。去兜题所居槃橐城九十里,逆
遣吏田虑先往降之。敕虑曰:“兜题本非疏勒种,国人必不用命。若不即降,便
可执之。”虑既到,兜题见虑轻弱,殊无降意。虑因其无备,遂前劫缚兜题。左
右出其不意,皆惊惧奔走。虑驰报超,超即赴之,悉召疏勒将吏,说以龟兹无道
之状,因立其故王兄子忠为王,国人大悦。忠及官属皆请杀兜题,超不听,欲示
以威信,释而遣之。疏勒由是与龟兹结怨。
十八年,帝崩。焉耆以中国大丧,遂攻没都护陈睦。超孤立无援,而龟兹、
姑墨数发兵攻疏勒。超守盘橐城,与忠为首尾,士吏单少,拒守岁余。肃宗初即
位,以陈睦新没,恐超单危不能自立,下诏征超。超发还,疏勒举国忧恐。其都
尉黎弇曰:“汉使弃我,我必复为龟兹所灭耳。诚不忍见汉使去。”因以刀自刎。
超还至于窴,王侯以下皆号泣曰:“依汉使如父母,诚不可去。”互抱超马脚,
不得行。超恐于窴终不听其东,又欲遂本志,乃更还疏勒。疏勒两城自超去后,
复降龟兹,而与尉头连兵。超捕斩反者,击破尉头,杀六百余人,疏勒复安。
建初三年,超率疏勒、康居、于窴、居弥兵一万人攻姑墨石城,破之,斩首
七百级。超欲因此叵平诸国,乃上疏请兵。曰:
臣窃见先帝欲开西城,故北击匈奴,西使外国,鄯善、于窴即时向化。今拘
弥、莎车、疏勒、月氏、乌孙、康居复愿归附,欲共并力破灭龟兹,平通汉道。
若得龟兹,则西域未服者百分之一耳。臣伏自惟念,卒伍小吏,实愿从谷吉效命
绝域,庶几张骞弃身旷野。昔魏绛列国大夫,尚能和辑诸戎,况臣奉大汉之威,
而无钅公刀一割之用乎?前世议者皆曰取三十六国,号为断匈奴右臂。今西域诸
国,自日之所入,莫不向化,大小欣欣,贡奉不绝,惟焉耆,龟兹独未服从。臣
前与官属三十六人奉使绝域,备遭艰厄。自孤守疏勒,于今五载,胡夷情数,臣
颇识之。问其城郭大小,皆言“倚汉与依天等”。以是效之,则葱领可通,葱领
通则龟兹可伐。今宜拜龟兹侍子白霸为其国王,以步骑数百送之,与诸国连兵,
岁月之间,龟兹可禽。以夷狄攻夷狄,计之善者也。臣见莎车、疏勒田地肥广,
草牧饶衍,不比敦煌、鄯善间也,兵可不费中国而粮食自足。且姑墨、温宿二王,
特为龟兹所置,既非其种,更相厌苦,其势必有降反。若二国来降,则龟兹自破。
愿下臣章,参考行事。诚有万分,死复何恨。臣超区区,特蒙神灵,窃冀未便僵
仆,目见西域平定,陛下举万年之觞,荐勋祖庙,布大喜于天下。
书奏,帝知其功可成,议欲给兵。平陵人徐幹素与超同志,上疏愿奋身佐超,
五年,遂以幹为假司马,将驰刑及义从千人就超。
先是,莎车以为汉兵不出,遂降于龟兹,而疏勒都尉番辰亦复反叛。会徐幹
适至,超遂与幹击番辰,大破之,斩首千余级,多获生口。超既破番辰,欲进攻
龟兹。以乌孙兵强,宜历其力,乃上言:“乌孙大国,控弦十万,故武帝妻以公
主,至孝宣皇帝,卒得其用。今可遣使招慰,与共合力。”帝纳之。八年,拜超
为将兵长史,假鼓吹幢麾。以徐幹为军司马,别遣卫侯李邑护送乌孙使者,赐大
小昆弥以下锦帛。
李邑始到于窴,而值龟兹攻疏勒,恐惧不敢前,因上书陈西域之功不可成,
又盛毁超拥爱妻,抱爱子,安乐外国,无内顾心。超闻之,叹曰:“身非曾参而
有三至之谗,恐见疑于当时矣。”遂去其妻。帝知超忠,乃切责邑曰:“纵超拥
爱妻,抱爱子,思归之士千余人,何能尽与超同心乎?”令邑诣超受节度。诏超:
“若邑任在外者,便留与从事。”超即遣邑将乌孙侍子还京师。徐幹谓超曰:
“邑前亲毁君,欲败西域,今何不缘诏书留之,更遣它吏送侍子乎?”超曰:
“是何言之陋也!以邑毁超,故今遣之。内省不疚,何恤人言!快意留之,非忠
臣也。”
明年,复遣假司马和恭等四人将兵八百谐超,超因发疏勒、于窴兵击莎车。
莎车阴通使疏勒王忠,啖以重利,忠遂反从之,西保乌即城。超乃更立其府丞成
大为疏勒王,悉发其不反者以攻忠。积半岁,而康居遣精兵救之,超不能下。是
时,月氏新与康居婚,相亲,超乃使使多赍锦帛遗月氏王,令晓示康居王,康居
王乃罢兵,执忠以归其国,乌即城遂降于超。
后三年,忠说康居王借兵,还据损中,密与龟兹谋,遣使诈降于超。超内知
其奸而外伪许之。忠大喜,即从轻猗诣超。超密勒兵待之,为供张设乐,酒行,
乃叱吏缚忠斩之。因击破其众,杀七百余人,南道于是遂通。
明年,超发于窴诸国兵二万五千人,复击莎车。而龟兹王遣左将军发温宿、
姑墨、尉头合五万人求之。超召将校及于窴王议曰:“今兵少不敌,其计莫若各
散去。于窴从是而东,长史亦于此西归,可须夜鼓声而发。”阴缓所得生口。龟
兹王闻之大喜,自以万骑于西界遮超,温宿王将八千骑于东界徼于窴。超知二虏
已出,密召诸部勒兵,鸡鸣驰赴莎车营,胡大惊乱奔走,追斩五千余级,大获其
马畜财物。莎车遂将,龟兹等因各退散,自是威震西域。
初,月氏尝助汉击车师有功,是岁贡奉珍宝、符拔、师子,因求汉公主。超
拒还其使,由是怨恨。永元二年,月氏遣其副王谢将兵七万攻超。超众少,皆大
恐。超譬军士曰:“月氏兵虽多,然数千里逾葱领来,非有运输,何足忧邪?但
当收谷坚守,彼饥穷自降,不过数十日决矣。”谢遂前攻超,不下,又抄掠无所
得。超度其粮将尽,必从龟兹求救,乃遣兵数百于东界要之。谢果遣骑赍金银珠
玉以赂龟兹。超伏兵庶击,尽杀之,持其使首以示谢。谢大惊,即遣使请罪,愿
得生归。超纵遣之。月氏由是大震,岁奉贡献。
明年,龟兹、姑墨、温宿皆降,乃以超为都护,徐幹为长史。拜白霸为龟兹
王,遣司马姚光送之。超与光共胁龟兹废其王尤利多而立白霸,使光将尤利多还
诣京师。超居龟兹它乾城,徐幹屯疏勒。西域唯焉耆、危须、尉犁以前没都护,
怀二心,其余悉定。
六年秋,超遂发龟兹、鄯善等八国兵合七万人,及吏士贾客千四百人讨焉耆。
兵到尉犁界,而遣晓说焉耆、尉犁、危须曰:“都护来者,欲镇抚三国。即欲改
过向善,宜遣大人来迎,当赏赐王侯已下,事毕即还。今赐王彩五百匹。”焉耆
王广遣其左将北鞬支奉牛、酒迎超。超诘鞬支曰:“汝虽匈奴侍子,而今秉国之
权。都护自来,王不以时迎,皆汝罪也。”或谓超可便杀之。超曰:“非汝所及。
此人权重于王,今未入其国而杀之,遂令自疑,设备守险,岂得到其城下哉!”
于是赐而遣之。广乃与大人迎超于尉犁,奉献珍物。
焉耆国有苇桥之险,广乃绝桥,不欲令汉军入国。超更从它道厉度。七月晦,
到焉者,去城二十里,营大泽中。广出不意,大恐,乃欲悉驱其人共入山保。焉
耆左侯元孟先尝质京师,密遣使以事告超,超即斩之,示不信用。乃期大会诸国
王,因扬声当重加赏赐,于是焉耆王广,尉犁王汎及北革建支等三十人相率诣超。
其国相腹久等十七人惧诛,皆亡入海,而危须王亦不至。坐定,超怒诘广曰:
“危须王何故不到?腹久等所缘逃亡?”遂叱吏士收广、汎等于陈睦故城斩之,
传首京师。因纵兵抄掠,斩首五千余级,获生口万五千人,马畜牛羊三十余万头,
更立元孟为焉耆王。超留焉耆半岁,尉抚之。于是西域五十余国悉皆纳质内属焉。
明年,下诏曰:“往者匈奴独擅西域,寇盗河西,永平之末,城门昼闭。先
帝深愍边萌婴罗寇害,乃命将帅击右地,破白山,临蒲类,取车师,城郭诸国震
慑响应,遂开西域,置都护。而焉耆王舜、舜子忠独谋悖逆,恃其险隘,覆没都
护,并及吏士。先帝重元元之命,惮兵役之兴,故使军司马班超安集于窴以西。
超遂逾葱领,迄县度,出入二十二年,莫不宾从。改立其王,而绥其人。不动中
国,不烦戎士,得远夷之和,同异俗之心,而致天诛,蠲宿耻,以报将士之仇。
《司马法》曰:‘赏不逾月,欲人速睹为善之利也。’其封超为定远侯,邑千户。”
超自以久在绝域,年老思土。十二年,上疏曰:“臣闻太公封齐,五世葬周,
狐死首丘,代马依风。夫周齐同在中土千里之间,况于远处绝域,小臣能无依风
首丘之思哉?蛮夷之俗,畏壮侮老。臣超犬马齿歼,常恐年衰,奄忽僵仆,孤魂
弃捐。昔苏武留匈奴中尚十九年,今臣幸得奉节带金银护西域,如自以寿终屯部,
诚无所恨,然恐后世或名臣为没西域。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臣
老病衰困,冒死瞽言,谨遣子勇随献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见中土。”而超
妹同郡曹寿妻昭亦上书请超曰:
妾同产兄西域都护定远侯超,幸得以微功特蒙重赏,爵列通侯,位二千石。
天恩殊绝,诚非小臣所当被蒙。超之始出,志捐躯命,冀立微功,以自陈效。会
陈睦之变,道路隔绝,超以一身转侧绝域,晓譬诸国,因其兵众,每有攻战,辄
为先登,身被金夷,不避死亡。赖蒙陛下神灵,且得延命沙漠,至今积三十年。
骨肉生离,不复相识。所与相随时人士众,皆已物故。超年最长,今且七十。衰
老被病,头发无黑,两手不仁,耳目不聪明,扶杖乃能行。虽欲竭尽其力,以报
塞天恩,迫于岁暮,犬马齿索。蛮夷之性,悖逆侮老,而超旦暮入地,久不见代,
恐开奸宄之源,生逆乱之心。而卿大夫咸怀一切,莫肯远虑。如有卒暴,超之气
力不能从心,便为上损国家累世之功,下弃忠臣竭力之用,诚可痛也。故超万里
归诚,自陈苦急,延颈逾望,三年于今,未蒙省录。
妾窃闻古者十五受兵,六十还之,亦有休息不任职也。缘陛下以至孝理天下,
得万国之欢心,不遣小国之臣,况超得备侯伯之位,故敢触死为超求衰,丐超余
年。一得生还,复见阙庭,使国永无劳远之虑,西域无仓卒之忧,超得长蒙文王
葬骨之恩,子方哀老之惠。《诗》云:“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
四方。”超有书与妾生诀,恐不复相见。妾诚伤超以壮年竭忠孝于沙漠,疲老则
便捐死于旷野,诚可哀怜。如不蒙救护,超后有一旦之变,冀幸超家得蒙赵母、
卫姬先请之贷。妾愚戆不知大义,触犯忌讳。
书奏,帝感其言,乃征超还。
超在西域三十一岁。十四年八月至洛阳,拜为射声校尉。超素有胸胁疾,既
至,病遂加。帝遣中黄门问疾,赐医药。其年九月卒,年七十一。朝廷愍惜焉,
使者吊祭,赠赗甚厚。子雄嗣。
初,超被征,以戊己校尉任尚为都护。与超交代。尚谓超曰:“君侯在外国
三十余年,而小人猥承君后,任重虑浅,宜有以诲之。”超曰:“年老失智,任
君数当大位,岂班超所能及哉!必不得已,愿进愚言。寒外吏士,本非孝子顺孙,
皆以罪过徙补边屯。而蛮夷怀鸟兽之心,难养易败。今君性严急,水清无大鱼,
察政不得下和。宜荡佚简易,宽小过,总大纲而已。”超去后,尚私谓所亲曰:
“我以班君当有奇策,今所言平平耳。”尚至数年,而西域反乱,以罪被征,如
超所戒。
有三子。长子雄,累迁屯骑校尉。会叛羌寇三辅,诏雄将五营兵屯长安,就
拜京兆尹。雄卒,子始嗣,尚清河孝王女阴城公主。主顺帝之姑,贵骄淫乱,与
嬖人居帷中,而召始入,使伏床下。始积怒,永建五年,遂拔刃杀主。帝大怒,
腰斩始,同产皆弃市。超少子勇。
勇字宜僚,少有父风。永初元年,西域反叛,以勇为军司马。与兄雄俱出敦
煌,迎都护及西域甲卒而还。因罢都护。后西域绝无汉吏十余年。
元初六年,敦煌太守曹宗遣长史索班将千余人屯伊吾,车师前王及鄯善王皆
来降班。后数月,北单于与车师后部遂共攻没班,进击走前王,略有北道。鄯善
王急,求救于曹宗,宗因此请出兵五千人击匈奴,报索班之耻,因复取西域。邓
太后召勇诣朝堂会议。先是,公卿多以为宜闭玉门关,遂弃西域。勇上议曰:
昔孝武皇帝患匈奴强盛,兼总百蛮,以逼障塞。于是开通西域,离其党与,
论者以为夺匈奴府藏,断其右臂。遭王莽篡盗,征求无厌,胡夷忿毒,遂以
背叛。光武中兴,未遑外事,故匈奴负强,驱率诸国。及至永平,再攻敦煌,河
西诸郡,城门昼闭。孝明皇帝深惟庙策,乃命虎臣,出征西域,故匈奴远遁,边
境得安。及至永元,莫不内属。会间者羌乱,西域复绝,北虏遂遣责诸国,备其
逋租,高其价值,严以期会。鄯善、车师皆怀愤怨,思乐事汉,其路无从。前所
以时有叛者,皆由牧养失宜,还为其害故也。今曹宗徒耻于前负,欲报雪匈奴,
而不寻出兵故事,未度当时之宜也。夫要功荒外,万无一成,若兵连祸结,悔无
及已。况今府藏未充,师无后继,是示弱于远夷,暴短于海内,臣愚以为不可许
也。旧敦煌郡有营兵三百人,今宜复之,复置护西域副校尉,居于敦煌,如永元
故事。又宜遣西域长史将五百人屯楼兰,西当焉耆、龟兹径路,南强鄯善、于窴
心胆,北扞匈奴,东近敦煌。如此诚便。
尚书问勇曰:“今立副校尉,何以为便?又置长史屯楼兰,利害云何?”勇
对曰:“昔永平之末,始通西域,初遣中郎将居郭煌,后置副校尉于车师,既为
胡虏节度,又禁汉人不得有所侵扰。故外夷归心,匈奴畏威。今鄯善王尤还,汉
人外孙,若匈奴得志,则尤还必死。此等虽同鸟兽,亦知避害。若出屯楼兰,足
以招附其心,愚以为便。”长乐卫尉镡显、廷尉綦母参、司隶校尉崔据难曰:
“朝廷前所以弃西域者,以其无益于中国而费难供也。今车师已属匈奴,鄯善不
可保信,一旦反复,班将能保北虏不为边害乎?”勇对曰:“今中国置州牧者,
以禁郡县奸猾盗贼也。若州牧能保盗贼不起者,臣亦愿以要斩保匈奴之不为边害
也。今通西域则虏势必弱,虏势弱则为患微矣。孰与归其府藏,续其断臂哉!今
置校尉以扞抚西域,设长史以招怀诸国,若弃而不立,则西域望绝。望绝之后,
屈就北虏,缘边之郡将受困害,恐河西城门必复有昼闭之儆矣。今不廓开朝廷之
德,而拘屯戍之费,若北虏遂炽,岂安边久长之策哉!”
太尉属毛轸难曰:“今若置校尉,则西域骆驿遣使,求索无厌,与之则
费难供,不与则失其心。一旦为匈奴所迫,当复求救,则为役大矣。”勇对曰:
“今设以西域归匈奴,而使其恩德大汉,不为抄盗则可矣。如其不然,则因西域
租入之饶,兵马之众,以扰动缘边,是为富仇雠之财,增暴夷之势也。置校尉者,
宣威布德,以系诸国内向之心,以疑匈奴觊觎之情,而无财费耗国之虑也。且西
域之人无它求索,其来入者,不过禀食而已。今若拒绝,势归北属,夷虏并力以
寇并、凉,则中国之费不止千亿。置之诚便。”
于是从勇议,复郭煌郡营兵三百人,置西域副校尉居敦煌。虽复羁縻西域,
然亦未能出屯。其后匈奴果数与车师共入寇抄,河西大被其害。
延光二年夏,复以勇为西域长史,将兵五百人出屯柳中。明年正月,勇至楼
兰,以鄯善归附,特加三绥。而龟兹王白英犹自疑未下,勇开以恩信,白英乃率
姑墨、温宿自缚诣勇降。勇因发其兵步骑万余人到车师前王庭,击走匈奴伊蠡王
于伊和谷,收得前部五千余人,于是前部始复开通。还,屯田柳中。
四年秋,勇发敦煌、张掖、酒泉六千骑及鄯善、疏勒、车师前部兵击后部王
军就,大破之。首虏八千余人,马畜五万余头。捕得军就及匈奴持节使者,将至
索班没处斩之,以报其耻,传首京师。永建元年,更立后部故王子加特奴为王。
勇又使别校诛斩东且弥王,亦更立其种人为王,于是车师六国悉平。
其冬,勇发诸国兵击匈奴呼衍王,呼衍王亡走,其众二万余人皆降。捕得单
于从兄,勇使加特奴手斩之,以结车师,匈奴之隙。北单于自将万余骑入后部,
至金且谷,勇使假司马曹俟驰救之。单于引去,俊追斩其贵人骨都侯,于是呼衍
王遂徙居枯梧河上。是后车师无复虏迹,城郭皆安。惟焉耆王元孟未降。
二年,勇上请攻元孟,于是遗敦煌太守张朗将河西四郡兵三千人配勇。因发
诸国兵四万余人,分骑为两道击之。勇从南道,朗从北道,约期俱至焉耆。而朗
先有罪,欲徼功自赎,遂先期至爵离关,遣司马将兵前战,首虏二千余人。元孟
惧诛,逆遣使乞降,张朗径入焉耆受降而还。元孟竟不肯面缚,惟遣子诣阙贡献。
朗遂得免诛。勇以后期,征下狱,免。后卒于家。
梁慬字伯威,北地弋居人也。父讽,历州宰。永元元年,车骑将军窦宪出
征匈奴,除讽为军司马,令先赍金帛使北单于,宣国威德,其归附者万余人。后
坐失宪意,髡输武威,武威太守承旨杀之。窦氏既灭,和帝知其为宪所诬,征
慬,除为郎中。
慬有勇气,常慷慨好功名。初为车骑将军邓鸿司马,再迁,延平元年拜西
域副校尉。慬行至河西,会西域诸国反叛,攻都护任尚于疏勒。尚上书求救,
诏慬将河西四郡羌胡五千骑驰赴之,慬未至而尚已得解。会征尚还,以骑都
尉段禧为都护,西域长史赵博为骑都尉。禧、博守它乾城。它乾城小,慬以为
不可固,乃谲说龟兹王白霸,欲入共保其城,白霸许之。吏人固谏,白霸不听,
懂既入,遣将急迎禧、博,合军八九千人。龟兹吏人并叛其王,而与温宿、姑墨
数万兵反,共围城。慬等出战,大破之。连兵数月,胡众败走,乘胜追击,凡
斩首万余级,获生口数千人,骆驼畜产数万头,龟兹乃定。而道路尚隔。檄书不
通。岁余,朝廷忧之。公卿议者以为西域阻远,数有背叛,吏士屯田,其费无已。
永初元年,遂罢都护,遣骑都尉王弘发关中兵迎慬、禧、博及伊吾卢、柳中屯
田吏士。
二年春,还至敦煌。会众羌反叛,朝廷大发兵西击之,逆诏慬留为诸军援。
慬至张掖日勒。羌诸种万余人攻亭侯,杀略吏人。慬进兵击,大破之,乘胜
追至昭武,虏遂散走,其能脱者十二三。乃至姑臧,羌大豪三百余人诣慬降,
并慰譬遣还故地,河西四郡复安。
慬受诏当屯金城,闻羌转寇三辅,迫近园陵,即引兵赴击之,转战武功美
阳关。慬临阵被创,不顾,连破走之。尽还得所掠生口,获马畜财物甚众,羌
遂奔散。朝延嘉之,数玺书劳勉,委以西方事,令为诸军节度。
三年冬,南单于与乌桓大人俱反。以大司农何熙行车骑将军事,中郎将宠雄
为副,将羽林五校营士,及发缘边十郡兵二万余人,又辽东太守耿夔率将鲜卑种
众共击之,诏慬行度辽将军事。庞雄与耿夔共击匈奴奥鞬日逐王,破之。单于
乃自将围中郎将耿种于美稷,连战数月,攻之转急,种移檄求救。明年正月,
慬将八千余人驰往赴之,至属国故城,与匈奴左将军、乌桓大人战,破斩其渠
帅,杀三千余人,虏其妻子,获财物甚众。单于复自将七八千骑迎攻,围慬。
慬被甲奔击,所向皆破,虏遂引还虎泽。三月,何熙军到五原曼柏,暴疾,不
能进,遣庞雄与慬及耿种步骑万六千人攻虎泽。连营稍前,卑于惶怖,遣左奥
鞬日逐王诣慬乞降,慬乃大陈兵受之。单于脱帽徒跣,面缚稽颡,纳质。会
熙卒于师,即拜慬度辽将军。庞雄还为大鸿胪。雄,巴郡人,有勇略,称为名
将。
明年,安定、北地、上郡皆被羌寇,谷贵人流,不能自立。诏慬发边兵迎
三郡太守,使将吏人徙扶风界。慬即遣南单于兄子优孤涂奴将兵迎之。既还,
慬以涂奴接其家属有劳,辄授以羌侯印绶,坐专擅,征下狱,抵罪。明年,校
书郎马融上书讼慬与护羌校尉庞参,有诏原刑。语在《庞参传》。
会叛羌寇三辅,关中盗贼起,拜慬谒者,将兵击之。至胡县,病卒。
何熙字孟孙,陈国人。少有大志。永元中,为谒者。身长八尺五寸,善为威
容,赞拜殿中,音动左右。和帝伟之,擢为御史中丞,历司隶校尉、大司农。及
在军临殁,遗言薄葬。三子:临、瑾、阜。临、瑾并有政能。阜俊才早没。临子
衡,为尚书,以正直称,坐讼李膺等下狱,免官,废于家。
论曰:时政平则文德用,而武略之士无所奋其力能,故汉世有发愤张胆、争
膏身于夷狄,以要功名,多矣。祭肜、耿秉启匈奴之权,班超、梁慬奋西域之
略,卒能成功立名,享受爵位,荐功祖庙,勒勋于后,亦一时之志土也。
赞曰:定远慷慨,专功西遐。坦步葱、雪,咫尺龙沙。慬亦抗愤,勇乃负
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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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李翟应霍爰徐列传第三十八

杨终字子山,蜀郡成都人也。年十三,为郡小吏,太守奇其才,遣诣京师受
业,习《春秋》,显宗时,征诣兰台,拜校书郎。
建初元年,大旱谷贵,终以为广陵、楚、淮阳、济南之狱,徙者万数,又远屯
绝域,吏民怨旷,乃上疏曰:
臣闻“善善及子孙,恶恶止其身”,百王常典,不易之道也。秦政酷烈,违
忤天心,一人有罪,延及三族。高祖平乱,约法三章。太宗至仁,除去收孥。万
姓廓然,蒙被更生,泽及昆虫,功垂万世。陛下圣明,德被四表。今以比年久旱,
灾疫未息,躬自菲薄,广访失得,三代之隆,无以加焉。臣窃桉《春秋》水旱之
变,皆应暴急,惠不下流。自永平以来,仍连大狱,有司穷考,转相牵引,掠考
冤滥,家属徒边。加以北征匈奴,西开三十六国,频年服役,转输烦费。又远屯
伊吾,楼兰、车师、戊己,民怀土思,怨结边域。传曰:“安土重居,谓之众庶。”
昔殷民近迁洛邑,且犹怨望,何况去中土之肥饶,寄不毛之荒极乎?且南方暑湿,
障毒互生。愁困之民,足以感动天地,移变阴阳矣。陛下留念省察,以济元元。
书奏,肃宗下其章。司空第五伦亦同终议。太尉牟融、司徒鲍昱、校书郎班
固等难伦,以施行既久,孝子无改父之道,先帝所建,不宜回异。终复上书曰:
“秦筑长城,功役繁兴,胡亥不革,卒亡四海。故孝元弃珠崖之郡,光武绝西域
之国,不以介鳞易我衣裳。鲁文公毁泉台,《春秋》讥之曰‘先祖为之而己毁之,
不如勿居而己’,以其无妨害于民也。襄公作三军。昭公舍之,君子大其复古,
以为不舍则有害于民也。今伊吾之役,楼兰之屯,久而未还,非天意也。”帝从
之,听还徙者,悉罢边屯。
终又言:“宣帝博征群儒,论定《五经》于石渠阁。方今天下少事,学者得
成其业,而章句之徒,破坏大体。宜如石渠故事,永为后世则。”于是诏诸儒于
白虎观论考同异焉。会终坐事系狱,博士赵博、校书郎班固、贾逵等,以终深晓
《春秋》,学多异闻,表请之,终又上书自讼,即日贳出,乃得与于白虎观焉。
后受诏删《太史公书》为十余万言。
时,太后兄卫尉马廖,谨笃自守,不训诸子。终与廖交善,以书戒之曰:
终闻尧、舜之民,可比屋而封;桀、纣之民,可比屋而诛,何者?尧、舜为
之堤防,桀、纣示之骄奢故也。《诗》曰:“皎皎练丝,在所染之。”上智下愚,
谓之不移;中庸之流,要在教化。《春秋》杀太子母弟,直称君甚恶之者,坐失
教也。《礼》制,人君之子年八岁,为置少搏,教之书计,以开其明;十五置太
傅,教之经典,以道其志。汉兴,诸侯王不力教诲,多触禁忌,故有亡国之祸,
而乏嘉善之称。今君位地尊重,海内所望,岂可不临深履薄,以为至戒!黄门郎
年幼,血气方盛,既无长君退让之风,而要结轻狡无行之客,纵而莫诲,视成任
性,鉴念前往,可为寒心。君侯诚宜以临深履薄为戒。
廖不纳。子豫后坐县书诽谤,廖以就国。
终兄凤为郡吏,太守廉范为州所考,遣凤侯终,终为范游说,坐徙北地。帝
东巡狩,凤皇黄龙并集,终赞颂嘉瑞,上述祖宗鸿业,凡十五章,奏上,诏贳还
故郡。著《春秋外传》十二篇,改定章句十五万言。永元十二年,征拜郎中,以
病卒。
李法字伯度,汉中南郑人也。博通群书,性刚而有节。和帝永元九年,应贤
艮方正对策。除博士,迁侍中、光禄大夫。岁余,上疏以为朝政苛碎,违永平、
建初故事;宦官权重,椒房宠盛,又讥史官记事不实,后世有识,寻功计德,必
不明信。坐失旨,下有司,免为庶人,还乡里,杜门自守。故人儒生时有侯之者,
言谈之次,问其不合上意之由,法未尝应对。友人固问之,法曰:“鄙夫可与事
君乎哉?敬患失之,无所不至。孟子有言:‘夫仁者如射,正己而后发。发而不
中,不怨胜己者,反诸身而已矣。’”在家八年,征拜议郎、谏议大夫,正言极
辞,无改于旧。出为汝南太守,政有声迹。后归乡里,卒于家。
翟酺字子超,广汉雒人也。四世传《诗》。酺好《老子》,尤善图纬、天文、
历算。以报舅仇,当徙日南,亡于长安,为卜相工,后牧羊凉州。遇赦还。仕郡,
征拜议郎,迁侍中。
时,尚书有缺,诏将大夫六百石以上试对政事、天文、道术,以高第者补之。
酺自恃能高,而忌故太史令孙懿,恐其先用,乃往侯懿。既坐,言无所及,唯涕
泣流连。懿怪而问之,酺曰:“图书有汉贼孙登,将以才智为中官所害。观君表
相,似当应之。酺受恩接,凄怆君之祸耳!”懿忧惧,移病不试。由是酺对第一,
拜尚书。
时,安帝始亲政事,追感祖母宋贵人,悉封其家。又元舅耿宝及皇后兄弟阎
显等并用威权。酺上疏谏曰:
臣闻微子佯狂而去殷,叔孙通背秦而归汉,彼非自疏其君,时不可也。臣何
殊绝之恩,蒙值不讳之政,岂敢雷同受宠,而以戴天履地。伏惟陛下应天履祚,
历值中兴,当建太平之功,而未闻致化之道。盖远者难明,请以近事征之。昔窦、
邓之宠,倾动四方,兼官重绂,盈金积货,至使议弄神器,改更社稷。岂不以势
尊威广,以致斯患乎?及其破坏,头颡堕地,愿为孤豚,岂可得哉!未致贵无渐
失必暴,受爵非道殃必疾。今外戚宠幸,功均造化,汉元以来,未有等比。陛下
诚仁恩周洽,以亲九族。然禄去公室,政移私门,覆车重寻,宁无摧折。而朝臣
在位,莫肯正议,翕翕訾訾,更相佐附。臣恐威权外假,归之良难,虎翼一奋,
卒不可制。故孔子曰:“吐珠于泽,谁能不含”;老子称“国之利器,不可以示
人”。此最安危之极戒,社稷之深计也。
夫俭德之恭,政存约节。故文帝爱百金于露台,饰帷帐于皂囊。或有讥其俭
者,上曰:“朕为天下守财耳,岂得妄用之哉!”至仓谷腐而不可食,钱贯朽而
不可校。今自初政已来,日月未久,费用赏赐已不可算。敛天下之财,积无功之
家,帑藏单尽,民物凋伤,卒有不虞,复当重赋百姓,怨叛既生,危乱可待也。
昔成王之政,周公在前,邵公在后,毕公在左,史佚在右,四子挟而维之。
目见正容,耳闻正言,一日即位,天下旷然,言其法度素定也。今陛下有成王之
尊而无数子之佐,虽欲崇雍熙,致太平,其可得乎?
自去年已来,灾谴频数,地坼天崩,高岸为谷。修身恐惧,则转祸为福;轻
慢天戒,则其害弥深。愿陛下亲自劳恤,研精致思,勉求忠贞之臣,诛远佞谄之
党,损玉堂之盛,尊天爵之重,割情欲之欢,罢宴私之好。帝王图籍,陈列左右,
心存亡国所以失之,鉴观兴王所以得之,庶灾害可息,丰年可招矣。
书奏不省,而外戚宠臣咸畏恶之。
延光三年,出为酒泉太守。叛羌千余骑徙敦煌来抄郡界,酺赴击,斩首九百
级,羌众几尽,威名大震。迁京兆尹。顺帝即位,拜光禄大夫,迁将作大匠。损
省经用,岁息四五千万。屡因灾异,多所匡正。由是权贵共诬酺及尚书令高堂芝
等交通属托,坐减死归家。复被章云酺前与河南张楷等谋反,逮诣廷尉。及杜真
等上书讼之,事得明释。卒于家。
著《援神》、《钩命解诂》十二篇。
初,酺之为大匠,上言:“孝文皇帝始置一经博士,武帝大合天下之书,而
孝宣论《六经》于石渠,学者滋盛,弟子万数。光武初兴,愍其荒废,起太学博
士舍、内外讲堂,诸生横巷,为海内所集。明帝时辟雍始成,欲毁太学,太尉赵
憙以为太学、辟雍皆宜兼存,故并传至今。而顷者颓废,至为园采刍牧之处。宜
更修缮,诱进后学。”帝从之。酺免后,遂起太学。更开拓房室,学者为酺立碑
铭于学云。
应奉字世叔,汝南南顿人也。曾祖父顺,字华仲,和帝时为河南尹、将作大
匠,公廉约己,明达政事。生十子,皆有才学。中子叠,江夏太守,叠生郴,武
陵太守。郴生奉。
奉少聪明,自为童儿及长,凡所经履,莫不暗记。读书五行并下。为郡决曹
史,行部四十二县,录囚徒数百千人。及还,太守备问之,奉口说罪系姓名,坐
状轻重,无所遣脱,时人奇之。著《汉书后序》,多所述载。大将军梁冀举茂才。
先是,武陵蛮詹山等四千余人反叛,执县令,屯结连年。诏下公卿议,四府
举奉才堪将帅。永兴元元,拜武陵太守。到官慰纳,山等皆悉降散。于是兴学校,
举仄陋,政称变俗。坐公事免。
延熹中,武陵蛮复寇乱荆州,车骑将军冯绲以奉有威恩,为蛮夷所服,上请
与俱征。拜从事中郎。奉勤设方略,贼破军罢,绲推功于奉,荐为司隶校尉。纠
举奸违,不避豪威,以严厉为名。
及邓皇后败,而田贵人见幸,桓帝有建立之议。奉以田氏微贱,不宜超登后
位,上书谏曰:“臣闻周纳狄女,襄王出居于郑;汉立飞燕,成帝胤嗣泯绝。母
后之重,兴废所因。宜思《关雎》之所求,远五禁之所忌。”帝纳其言,竟立窦
皇后。
及党事起,奉乃慨然以疾自退。追愍屈原,因以自伤,著《感骚》三十篇,
数万言。诸公多荐举,会病卒。子劭。
劭字仲远。少笃学,博览多闻。灵帝时举孝廉,辟车骑将军何苗掾。
中平二年,汉阳贼边章、韩遂与羌胡为寇,东侵三辅,时遣车骑将军后甫嵩
西讨之。嵩请发乌桓三千人。北军中侯邹靖上言:“乌桓众弱,宜开募鲜卑。”
事下四府,大将军掾韩卓议,以为:“乌桓兵寡,而与鲜卑世为仇敌,若乌桓被
发,则鲜卑必袭其家。乌桓闻之,当复弃军还救。非唯无益于实,乃更沮三军之
情。邹靖居近边塞,究其态诈。若令靖募鲜卑轻骑五千,必有破敌之效。”邵驳
之曰:
鲜卑隔在漠北,犬羊为群,无君长之帅,庐落之居,而天性贪暴,不拘信义,
故数犯障塞,且无宁岁。唯至互市,乃来靡服。苟欲中国珍货,非为畏威怀德。
计获事足,旋踵为害。是以朝家外而不内,盖为此也。往者匈奴反叛,度辽将军
马续、乌桓校尉王元发鲜卑五千余骑,又武威太守赵冲亦率鲜卑征讨叛羌。斩获
丑虏,既不足言,而鲜卑越溢,多为不法。裁以军令,则忿戾作乱;制御小缓,
则陆掠残害。劫居人,抄商旅,啖人牛羊,略人兵马。得赏既多,不肯去,复欲
以物买铁。边将不听,便取缣帛聚欲烧之。边将恐怖,畏其反叛,辞谢抚顺,无
敢拒违。今狡寇未殄,而羌为巨害,如或致悔,其可追乎?臣愚以为可募陇西羌
胡守善不叛者,简直精勇,多其牢赏。太守李参沉静有谋,必能奖厉得其死力。
当思渐消之略,不可仓卒望也。
韩卓复与劭相难反复。于是诏百官大会朝堂,皆从劭议。
三年,举高第,再迁,六年,拜太山太守。初平二年,黄巾三十万众入郡界。
劭纠率文武连与贼战,前后斩首数千级,获生口老弱万余人,辎重二千两,贼皆
退却,郡内以安。兴平元年,前太尉曹嵩及子德从琅邪入太山,劭遣兵迎之,未
到,而徐州牧陶谦素怨嵩子操数击之,乃使轻骑追嵩、德,并杀之于郡界。劭畏
操诛,弃郡奔冀州牧袁绍。
初,安帝时河间人尹次、颍川人史玉皆坐杀人当死,次兄初及玉母军并诣官
曹求代其命,而缢而物故。尚书陈忠以罪疑从轻,议活次、玉。劭后追驳之,据
正典刑,有可存者。其议曰:
《尚书》称“天秩有礼,五服五章哉。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而孙卿亦
云:“凡制刑之本,将以禁暴恶,且惩其末也,凡爵列、官秩、赏庆、刑威,皆
以类相从,使当其实也。”若德不副位,能不称官,赏不酬功,刑不应罪,不祥
莫大焉。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此百王之定制,有法之成科。高祖入关,虽尚约
法,然杀人者死,亦无宽降。夫时化则刑重,时乱则刑轻。《书》曰“刑罚时轻
时重”,此之谓也。
今次、玉公以清时释其私憾,阻兵安忍,僵尸道路。朝思在宽,幸至冬狱,
而初、军愚狷,妄自投毙。昔召忽亲死子纠之难,而孔子曰“经于沟读,人莫之
知”。朝氏之父非错刻峻,遂能自陨其命,班固亦云“不知赵母指括以全其宗”。
传曰“仆妾感慨而致死者,非能义勇,顾无虑耳”。夫刑罚威狱,以类天之震燿
杀戮也;温慈和惠,以放天之生殖长育也。是故春一草枯则为灾,秋一木华亦为
异。今杀无罪之初、军,而活当死之次、玉,其为枯华,不亦然乎?陈忠不详制
刑之本,而信一时之仁,遂广引八议求生之端。夫亲故贤能功贵勤宾,岂有次、
玉当罪之科哉?若乃小大以情,原心定罪,此为求生,非谓代死可以生也。败法
乱政,悔其可追。
劭凡为驳议三十篇,皆此类也。
又删定律令为《汉仪》,建安元年乃奏之。曰:
夫国之大事,莫尚载籍。载籍也者,决嫌疑,明是非,赏刑之宜,允获厥中,
俾后之人永为监焉。故胶西相董仲舒老病致仕,朝廷每有政议,数遣廷尉张汤亲
至陋巷,问其得失。于是作《春秋决狱》二百三十二事,动以经对,言之详矣,
逆臣董卓,荡覆王室,典宪焚燎,靡有孑遣,开辟以来,莫或兹酷。今大驾东迈,
巡省许都,拔出险难,其命惟新。臣累世受恩,荣祚丰衍,窃不自揆,贪少云补,
辄撰具《律本章句》、《尚书旧事》、《廷尉板令》、《决事比例》、《司徒都
目》、《五曹诏书》及《春秋断狱》凡二百五十篇。蠲去复重,为之节文。又集
驳议三十篇,以类相从,凡八十二事。其见《汉书》二十五,《汉纪》四,皆删
叙润色,以全本体。其二十六,博采古今瑰玮之士,文章焕炳,德义可观。其二
十七,臣所创造。岂繄自谓必合道衷,心焉愤邑,聊以藉手。昔郑人以乾鼠为璞,
鬻之于周,宋愚夫亦宝燕石,缇纟?十重。夫睹之者掩口卢胡而笑,斯文之族,
无乃类旃。《左氏》实云虽有姬姜丝麻,不弃憔悴菅蒯,盖所以代匮也。是用敢
露顽才,厕于明哲之末。虽未足纲纪国体,宣洽时雍,庶几观察,增阐圣听。惟
因万机之余暇,游意省览焉。
献帝善之。
二年,诏拜劭为袁绍军谋校尉。时始迁都于许,旧章堙没,书记罕存。劭慨
然叹息,乃缀集所闻,著《汉官礼仪故事》,凡朝廷制度,百官典式,多劭所立。
初,父奉为司隶时,并下诸官府郡国,各上前人像赞,劭乃连缀其名,录为
《状人纪》。又论当时行事,著《中汉辑序》。撰《风俗通》,以辩物类名号,
释时俗嫌疑。文虽不典,后世服其洽闻。凡所著述百三十六篇。又集解《汉书》,
皆传于时。后卒于邺。
弟子玚、璩,并以文才称。
中兴初,有应妪者,生四子而寡。见神光照社,试探之,乃得黄金。自是诸
子宦学,并有才名,至玚七世通显。
霍谞字叔智,魏郡邺人也。少为诸生,明经。有人诬谞舅宋光于大将军梁商
者,以为妄刊章文,坐系洛阳诏狱,掠考困极。谞时年十五,奏记于商曰:
将军天覆厚恩,愍舅光冤结,前者温教许为平议,虽未下吏断决其事,已蒙
神明顾省之听。皇天后土,实闻德音。窃独踊跃,私自庆幸。谞闻《春秋》之义,
原情定过,赦事诛意,故许止虽弑君而不罪,赵盾以纵贼而见书。此仲尼所以垂
王法,汉世所宜遵前修也。传曰:“人心不同,譬若其面。”斯盖谓大小窳隆丑
美之形,至于鼻目众窍毛发之状,未有不然者也。情之异者,刚柔舒急倨敬之间。
至于趋利避害,畏死乐生,亦复均也。谞与光骨肉,义有相隐,言其冤滥,未必
可谅,且以人情平论其理。
光衣冠子孙,径路平易,位极州郡,日望征辟,亦无瑕秽纤介之累,无故刊
定诏书,欲以何名?就有所疑,当求其便安,岂有触冒死祸,以解细微?譬犹疗
饥于附子,止渴于酖毒,未入肠胃,已绝咽喉,岂可为哉!昔东海孝妇见枉不
辜,幽灵感革,天应枯旱。光之所坐,情既可原,守阙连年,而终不见理。呼嗟
紫宫之门,泣血两观之下,伤和致灾,为害滋甚。凡事更赦令,不应复案。夫以
罪刑明白,尚蒙天恩,岂有冤谤无征,反不得理?是为刑宥正罪,戮加诬侵也。
不偏不党,其若是乎?明将军德盛位尊,人臣无二,言行动天地,举厝移阴阳,
诚能留神,沛然晓察,必有于公高门之福,和气立应,天下幸甚。
商高谞才志,即为奏原光罪,由是显名。
仕郡,举孝廉,稍迁金城太守。性明达笃厚,能以恩信化诱殊俗,甚为羌胡
所敬服。遭母忧,自上归行丧。服阙,公车征,再迁北海相,入为尚书仆射。是
时,大将军梁冀贵戚秉权,自公卿以下莫敢违忤。谞与尚书令尹勋数奏其事,又
因陛见陈闻罪失。及冀诛后,桓帝嘉其忠节,封邺都亭侯。前后固让,不许。出
为河南尹,迁司隶校尉,转少府、廷尉,卒官。
子俊,安定太守。
爰延字季平,陈留外黄人也。清苦好学,能通经教授。性质悫,少言辞。县
令陇西牛述好士知人,乃礼请延为廷掾,范丹为功曹,濮阳潜为主籍,常共言谈
而已。后令史昭以为乡啬夫,仁化大行,人但闻啬夫,不知郡县。在事二年,州
府礼请,不就。桓帝时征博士,太尉杨秉等举贤良方正,再迁为侍中。
帝游上林苑,从容问延曰:“朕何如主也?”对曰:“陛下为汉中主。”帝
曰:“何以言之?”对曰:“尚书令陈蕃任事则化,中常侍黄门豫政则乱,是以
知陛下可与为善,可与为非。”帝曰:“昔朱云廷折栏槛,今侍中面称朕违,敬
闻阙矣。”拜五官中郎将,转长水校尉,迁魏郡太守,征拜大鸿胪。
帝以延儒生,常特宴见。时,太史令上言客星经帝坐,帝密以问延。延因上
封事曰:
臣闻天子尊无为上,故天以为子,位临臣庶,威重四海。动静以礼,则星辰
顺序;意在邪僻,则晷度错违。陛下以河南尹邓万有龙潜之旧,封为通侯,恩重
公卿,惠丰宗室。加顷引见,与之对博,上下媟黩,有亏尊严。臣闻之,帝左右
者,所以咨政德也。故周公戒成王曰“其朋其朋”,言慎所与也。昔宋闵公与强
臣共博,列妇人于侧,积此无礼,以致大灾。武帝与幸臣李延年、韩嫣同卧起,
尊爵重赐,情欲无厌,遂生骄淫之心,行不义之事,卒延年被戮,嫣伏其事。
夫爱之则不觉其过,恶之则不知其善,所以事多放滥,物情生怨。故王者赏人必
酬其功,爵人必甄其德。善人同处,则日闻嘉训;恶人从游,则日生邪情。孔子
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邪臣惑君,乱妾危主,以非所言则悦于耳,以非
所行则玩于目,故令人君不能远之。仲尼曰:“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近之则不
逊,远之则怨。”盖圣人之明戒也!昔光武皇帝与严光俱寝,上天之异,其夕即
见。夫以光武之圣德,严光之高贤,君臣合道,尚降此变,幸况陛下今所亲幸,
以贱为贵,以卑为尊哉?惟陛下远谗谀之人,纳謇謇之士,除左右之权,寤宦官
之敝。使积善日熙,佞恶消殄,则乾灾可除。
帝省其奏。因以病自上,乞骸骨还家。灵帝复特征,不行,病卒。
子骥,白马令,亦称善士。
徐璆字孟玉,广陵海西人也。父淑,度辽将军,有名于边。璆少博学,辟公
府,举高第。稍迁荆州刺史。时,董太后姊子张忠为南阳太守,因势放滥,臧罢
数亿。璆临当之部,太后遣中常侍以忠属璆。璆对曰:“臣身为国,不敢闻命。”
太后怒,遽征忠为司隶校尉,以相威临。璆到州,举奏忠臧余一亿,使冠军县上
簿诣大司农,以彰暴其事。又奏五郡太守及属县有臧污者,悉征案罪,威风大行。
中平元年,与中郎将朱俊击黄巾贼于宛,破之。张忠怨璆,与诸阉官构造无端,
璆遂以罪征。有破贼功,得免官归家。后再征,迁汝南太守,转东海相,所在化
行。
献帝迁许,以廷尉征,当诣京师,道为袁术所劫,授璆以上公之位。璆乃叹
曰:“龚胜、鲍宣,独何人哉?守之必死!”术不敢逼。术死军破,璆得其盗国
玺,及还许,上之,并送前所假汝南、东海二郡印绶。司徒赵温谓璆曰:“君遭
大难,犹存此邪?”璆曰:“昔苏武困于匈奴,不队七尺之节,况此方寸印乎?”
后拜太常,使持节拜曹操为丞相。操以相让璆,璆不敢当。卒于官。
论曰:孙懿以高明见忌,而受欺于阴计;翟酺资谲数取通,而终之以謇谏。
岂性智自有周偏,先后之要殊度乎?应氏七世才闻,而奉,劭采章为盛。及撰著
篇籍,甄纪异知,虽云小道,亦有可观者焉。延、璆应对辩正,而不犯陵上之尤,
斯固辞之不可以已也。
赞曰:杨终、李法,华阳有闻。二应克聪,亦表汝濆。翟酺诈懿,霍谞请舅。
延能讦帝,璆亦忤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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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充王符仲长统列传第三十九

王充字仲任,会稽上虞人也,其先自魏郡元城徒焉。充少孤,乡里称孝。后
到京师,受业太学,师事扶风班彪。好博览而不守章句。家贫无书,常游洛阳市
肆,阅所卖书,一见辄能诵忆,遂博通众流百家之言。后归乡里,屏居教授。仕
郡为功曹,以数谏争不合去。
充好论说,始若诡异,终有理实。以为俗儒守文,多失其真,乃闭门潜思,
绝庆吊之礼,户牖墙壁各置刀笔。著《论衡》八十五篇,二十余万言,释物类同
异,正时俗嫌疑。
刺史董勤辟为从事,转治中,自免还家。友人同郡谢夷吾上书荐充才学,肃
宗特诏公车征,病不行。年渐七十,志力衰耗,乃造《养性书》十六篇,裁节嗜
欲,颐神自守。永元中,病卒于家。
王符字节信,安定临泾人也。少好学,有志操,与马融、窦章、张衡、崔瑗
等友善。安定俗鄙庶孽,而符无外家,为乡人所贱。自和、安之后,世务游宦,
当涂者更相荐引,而符独耿介不同于俗,以此遂不得升进。志意蕴愤,乃隐居著
书三十余篇,以讥当时失得,不欲章显其名,故号曰《潜夫论》。其指讦时短,
讨谪物情,足以观见当时风政,著其五篇云尔。
《贵忠篇》曰:
夫帝王之所尊敬者,天也;皇天之所爱育者,人也。今人臣受君之重位,牧
天之所爱,焉可以不安而利之,养而济之哉?是以君子任职则思利人,达上则思
进贤,故居上而下不怨,在前而后不恨也。《书》称“天工人其代之”。王者法
天而建官,故明主不敢以私授,忠臣不敢以虚受。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偷天官
以私己乎!以罪犯人,必加诛罚,况乃犯天,得无咎乎?夫五代之臣,以道事君,
泽及草木,仁被率土,是以福祚流衍,本支百世。季世之臣,以谄媚主,不思顺
天,专杖杀伐。白起、蒙恬,秦以为功,天以为贼;息夫、董贤,主以为忠,天
以为盗。《易》曰:“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鲜不及矣。”是故德不称,其
祸必酷;能不称,其殃必大。夫窃位之人,天夺其鉴。虽有明察之资,仁义之志,
一旦富贵,则背亲捐旧,丧其本心,疏骨肉而亲便辟,薄知友而厚犬马,宁见朽
贯千万,而不忍贷人一钱,情知积粟腐仓,而不忍贷人一斗,骨肉怨望于家,细
人谤讟于道。前人以败,后争袭之,诚可伤也。
历观前政贵人之用心也,与婴儿子其何异哉?婴儿有常病,贵臣有常祸,父
母有常失,人君有常过。婴儿常病,伤于饱也;贵臣常祸,伤于宠也。哺乳多则
生痫病,富贵盛而致骄疾。爱子而贼之,骄臣而灭之者,非一也。极其罚者,乃
有仆死深牢,衔刀都市,岂非无功于天,有害于人者乎?夫鸟以山为埤而增巢其
上,鱼以泉为浅而穿穴其中,卒所以得者饵也。贵戚愿其宅吉而制为令名,欲其
门坚而造作铁枢,卒其所以败者,非苦禁忌少而门枢朽也,常苦崇财货而行骄僣
耳。
不上顺天心,下育人物,而欲任其私智,窃弄君威,反戾天地,欺诬神明。
居累卵之危,而图太山之安;为朝露之行,而思传世之功。岂不惑哉!岂不惑哉!
《浮侈篇》曰:
王者以四海为家,兆人为子。一夫不耕,天下受其饥;一妇不织,天下受其
寒。今举俗舍本农,趋商贾,牛马车舆,填塞道路,游手为巧,充盈都邑,务本
者少,浮食者众。“商邑翼翼,四方是极。”今察洛阳,资末业者什于农夫,虚
伪游手什于末业。是则一夫耕,百人食之,一妇桑,百人衣之,以一奉百,孰能
供之!天下百郡千县,市邑万数,类皆如此。本末不足相供,则民安得不饥寒?
饥寒并至,则民安能无奸轨?奸轨繁多,则吏安能无严酷?严酷数加,则下安能
无愁怨?愁怨者多,则咎征并臻。下民无聊,而上天降灾,则国危矣。
夫贪生于富,弱生于强,乱生于化,危生于安。是故明王之养民,忧之劳之,
教之诲之,慎微防萌,以断其邪。故《易》美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七
月》之诗,大小教之,终而复始。由此观之,人固不可恣也。
今人奢衣服,侈饮食,事口舌而习调欺。或以谋奸合任为业,或以游博持掩
为事。丁夫不扶犁锄,而怀丸挟弹,携手上山邀游,或好取土作丸卖之,外不足
御寇盗,内不足禁鼠雀。或作泥车瓦狗诸戏弄之具,以巧诈小儿,此皆无益也。
《诗》刺“不绩其麻,市也婆娑”。又妇人不修中馈,休其蚕织,而起学巫
祝,鼓舞事神,以欺诬细民,荧惑百姓妻女。羸弱疾病之家,怀忧愤愤,易为恐
惧。至使奔走便时,去离正宅,崎岖路侧,风寒所伤,奸人所利,盗贼所中。或
增祸重崇,至于死亡,而不知诬所欺误,反恨事神之晚,此妖妄之甚者也。
或刻画好缯,以书祝辞;或虚饰巧言,希致福祚;或糜折金彩,令广分寸;
或断截众缕,绕带手腕;或裁切绮縠,缝紩成幡。皆单费百缣,用功千倍,破
牢为伪,以易就难,坐食嘉谷,消损白日。夫山林不能给野火,江海不能实漏卮,
皆所宜禁也。
昔孝文皇帝躬衣弋绨,革舄韦带。而今京师贵戚,衣服饮食,车舆庐第,奢
过王制,固亦甚矣。且其徒御仆妾,皆服文组彩牒,锦锈绮纨,葛子升越,筩中
女布。犀象珠玉,虎魄玳瑁,石山隐饰,金银错镂,穷极丽靡,转相夸咤。其嫁
娶者,车軿数里,缇帷竟道,骑奴侍童,夹毂并引。富者竞欲相过,贫者耻其不
逮,一飨之所费,破终身之业。古者必有命然后乃得衣缯丝而乘车马,今虽不能
复古,宜令细民略用孝文之制。
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丧期无数。后世圣人易之以
棺椁,桐木为棺,葛采为缄,下不及泉,上不泄臭。中世以后,转用楸梓槐柏
杶樗之属,各因方土,栽用胶漆,使其坚足恃,其用足任,如此而已。今者京
师贵戚,必欲江南檽、梓、豫章之木。边远下土,亦竞相放效。夫檽、梓、
豫章,所出殊远,伐之高山,引之穷谷,入海乘淮,逆河溯洛,工匠雕刻,连累
日月,会众而后动,多牛而后致,重且千斤,功将万失,而东至乐浪,西达郭煌,
费力伤农于万里之地。古者墓而不坟,中世坟而不崇。仲尼丧母,冢高四尺,遇
雨而崩,弟子请修之,夫子泣曰:“古不修墓。”及鲤也死,有棺无椁。文帝葬
芷阳,明帝葬洛南,皆不臧珠宝,不起山陵,墓虽卑而德最高。今京师贵戚,郡
县豪家,生不极养,死乃崇丧。或至金缕玉匣,檽、梓、楩、楠,多埋珍宝
偶人车马,造起大冢,广种松柏,庐舍祠堂,务崇华侈。案鄗毕之陵,南城之
冢,周公非不忠,曾子非不孝,以为褒君爱父,不在于聚财,扬名显亲,无取于
车马。昔晋灵公多赋以雕墙,《春秋》以为不君;华元、乐举厚葬文公,君子以
为不臣。况于群司士庶,乃可僣侈主上,过天道乎?
《实贡篇》曰:
国以贤兴,以谄衰;君以忠安,以佞危。此古今之常论,而时所共知也。然
衰国危君,继踵不绝者,岂时无忠信正直之士哉,诚苦其道不得行耳。夫十步之
间,必有茂草;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是故乱殷有三仁,小卫多君子。今以大汉
之广土,士民之繁庶,朝廷之清明,上下之修正,而官无善吏,位无良臣。此岂
时之无贤,谅由取之乖实。夫志道者少与,逐俗者多畴,是以朋党用私,背实趋
华。其贡士者,不复依其质干,准其才行,但虚造声誉,妄生羽毛。略计所举,
岁且二百。览察其状,则德侔颜、冉,详核厥能,则鲜及中人,皆总务升官,自
相推达。夫士者贵其用也,不必求备。故四友虽美,能不相兼;三仁齐政,事不
一节。高祖佐命,出自亡秦;光武得士,亦资暴莽。况太平之时,而云无士乎!
夫明君之诏也若声,忠臣之和也如响。长短大小,清浊疾徐,必相应也。且
攻玉以石,洗金以盐,濯锦以鱼,浣布以灰。夫物固有以贱理贵,以丑化好者矣。
智者弃短取长,以致其功。今使贡士必核以实,其有小疵,勿强衣饰,出处默语,
各因其方,则萧、曹、周、韩之伦,何足不致,吴、邓、梁、窦之属,企踵可待。
孔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爱日篇》曰:
国之所以为国者,以有民也。民之所以为民者,以有谷也。谷之所以丰殖者,
以有民功也。功之所以能建者,以日力也。化国之日舒以长,故其民闲暇而力有
余;乱国之日促以短,故其民困务而力不足。舒长者,非谓羲和安行,乃君明民
静而力有余也。促短者,非谓分度损减,乃上暗下乱,力不足也。孔子称“既庶
则富之,既富乃教之”。是故礼义生于富足,盗窃起于贫穷;富足生于宽暇,贫
穷起于无日。圣人深知力者民之本,国之基也,故务省徭役,使之爱日。是以尧
敕羲和,钦若昊天,敬授民时。明帝时,公车以反支日不受章奏,帝闻而怪曰:
“民废农桑,远来诣阙,而复拘以禁忌,岂为政之意乎!”于是遂蠲其制。今冤
民仰希申诉,而令长以神自畜,百姓废农桑而趋府廷者,相续道路,非朝餔不得
通,非意气不得见。或连日累月,更相瞻视;或转请邻里,馈粮应对。岁功既亏,
天下岂无受其饥者乎?
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从此言之,中才以上,足议曲直,乡亭部吏,
亦有任决断者,而类多枉曲,盖有故焉。夫理直则恃正而不桡,事曲则谄意以行
赇。不桡故无恩于吏,行赇故见私于法。若事有反复,吏应坐之,吏以应坐之故,
不得不枉之于庭。以羸民之少党,而与豪吏对讼,其势得无屈乎?县承吏言,故
与之同。若事有反复,县亦应坐之,县以应坐之故,而排之于郡。以一民之轻,
而与一县为讼,其理岂得申乎?事有反复,郡亦坐之,郡以共坐之故,而排之于
州。以一民之轻,与一郡为讼,其事岂获胜乎?既不肯理,故乃远诣公府,公府
复不能察,而当延以日月。贫弱者无以旷旬,强富者可盈千日。理讼若此,何枉
之能理乎?正士怀怨结而不见信,猾吏崇奸轨而不被坐,此小民所以易侵苦,而
天下所以多困穷也。
且除上天感痛致灾,但以人功见事言之。自三府州郡,至于乡县典司之吏,
辞讼之民,官事相连,更相检对者,日可有十万人。一人有事,二人经营,是为
日三十万人废其业也。以中农率之,则是岁三百万人受其饥者也。然则盗贼何从
而销,太平何由而作乎?《诗》云:“莫肯念乱,谁无父母?”百姓不足,君谁
与足?可无思哉!可无思哉!
《述赦篇》曰:
凡疗病者,必知脉之虚实,气之所结,然后为之方,故疾可愈而寿可长也。
为国者,必先知民之所苦,祸之所起,然后为之禁,故奸可塞而国可安也。今日
贼良民之甚者,莫大于数赦赎。赦赎数,则恶人昌而善人伤矣。何以明之哉?夫
勤敕之人,身不蹈非,又有为吏正直,不避强御,而奸猾之党横加诬言者,皆知
赦之不久故也。善人君子,被侵怨而能至阙庭自明者,万无数人;数人之中得省
问者,百不过一;既对尚书而空遣去者,复什六七矣。其轻薄奸轨,既陷罪法,
怨毒之家冀其辜戮,以解畜愤,而反一概悉蒙赦释,令恶人高会而夸咤,老盗服
臧而过门,孝子见仇而不得讨,遭盗者睹物而不敢取,痛莫甚焉!
夫养稂莠者伤禾稼,惠奸轨者贼良民。《书》曰:“文王作罚,刑兹无赦。”
先王之制刑法也,非好伤人肌肤,断人寿命也;贵威奸惩恶,除人害也。故经称
“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诗》刺“彼宜有罪,汝
反脱之”。古者唯始受命之君,承大乱之极,寇贼奸轨,难为法禁,故不得不有
一赦,与之更新,颐育万民,以成大化。非以养奸活罪,放纵天贼也。夫性恶之
民,民之豺狼,虽得放宥之泽,终无改悔之心。旦脱重梏,夕还囹圄,严明令尹,
不能使其继绝。何也?凡敢为大奸者,才必有过于众,而能自媚于上者也。多散
诞得之财,奉以谄谀之辞,以转相驱,非有第五公之廉直,孰不为顾哉?论者多
曰:“久不赦则奸轨炽而吏不制,宜数肆眚以解散之。”此未昭政乱之本源,不
察祸福之所生也。
后度辽将军皇甫规解官归安定,乡人有以贷得雁门太守者,亦去职还家,书
刺谒规。规卧不迎,既入而问:“卿前在郡食雁美乎?”有顷,又白王符在门。
规素闻符名,乃惊遽而起,衣不及带,屣履出迎,援符手而还,与同坐,极欢。
时人为之语曰:“徒见二千石,不如一缝掖。”言书生道义之为贵也。符竟不仕,
终于家。
仲长统字公理,山阳高平人也。少好学,博涉书记,赡于文辞。年二十余,
游学青、徐、并、冀之间,与交友者多异之。并州刺史高幹,袁绍甥也。素贵有
名,招致四方游土,士多归附。统过幹,幹善待遇,访以当时之事。统谓幹曰:
“君有雄志而无雄才,好士而不能择人,所以为君深戒也。”幹雅自多,不纳其
言,统遂去之。无几,幹以并州叛,卒至于败。并、冀之士皆以是异统。
统性俶傥,敢直言,不矜小节,默语无常,时人或谓之狂生。每州郡命召,
辄称疾不就。常以为凡游帝王者,欲以立身扬名耳,而名不常存,人生易灭,优
游偃仰,可以自娱。欲卜居清旷,以乐其志,论之曰:
使居有良田广宅,背山临流,沟池环匝,竹木周布,场圃筑前,果园树后。
舟车足以代步涉之艰,使令足以息四体之役。养亲有兼珍之膳,妻孥无苦身之劳。
良朋萃止,则陈酒肴以娱之;嘉时吉日,则亨羔豚以奉之。蹰躇畦苑,游戏平林,
濯清水,追凉风,钓游鲤,弋高鸿。讽于舞雩之下,咏归高堂之上。安神闺房,
思老氏之玄虚;呼吸精和,求至人之仿佛。与达者数子,论道讲书,俯仰二仪,
错综人物。弹《南风》之雅操,发清商之妙曲。消摇一世之上,睥睨天地之间。
不受当时之责,永保性命之期。如是,则可以陵霄汉,出宇宙之外矣。岂羡夫入
帝王之门哉!
又作诗二篇,以见其志,辞曰:
飞鸟遗迹,蝉蜕亡壳。腾蛇弃鳞,神龙丧角。至人能变,达士拔俗。乘云无
辔,骋风无足。垂露成帏,张霄成幄。沆瀣当餐,九阳代烛。恒星艳珠,朝霞润
玉。六合之内,恣心所欲。人事可遗,何为局促?
大道虽夷,见几者寡。任意无非,适物无可。古来绕绕,委曲如琐。百虑何
为,至要在我。寄愁天上,埋忧地下。叛散《五经》,灭弃《风》、《雅》。百
家杂碎,请用从火。抗志山栖,游心海左。元气为舟,微风为柂。敖翔太清,
纵意容冶。
尚书令荀彧闻统名,奇之,举为尚书郎。后参丞相曹操军事。每论说古今及
时俗行事,恒发愤叹息。因著论名曰《昌言》,凡三十四篇,十余万言。
献帝逊位之岁,统卒,时年四十一。友人东海缪袭常称统才章足继西京董、
贾、刘、杨。今简撮其书有益政者,略载之云。
《理乱篇》曰:
豪杰之当天命者,未始有天下之分者也。无天下之分,故战争者竞起焉。于
斯之时,并伪假天威,矫据方国,拥甲兵与我角才智,程勇力与我竞雌雄,不知
去就,疑误天下,盖不可数也。角知者皆穷,角力者皆负,形不堪复伉,势不足
复校,乃始羁首系颈,就我之衔绁耳。夫或曾为我之尊长矣,或曾与我为等侪矣,
或曾臣虏我矣,或曾执囚我矣。彼之蔚蔚,皆匈詈腹诅,幸我之不成,而以奋其
前志,讵肯用此为终死之分邪?
及继体之时,民心定矣。普天之下,赖我而得生育,由我而得富贵,安居乐
业,长养子孙,天下晏然,皆归心于我矣。豪杰之心既绝,士民之志已定,贵有
常家,尊在一人。当此之时,虽下愚之才居之,犹能使恩同天地,威侔鬼神。暴
风疾霆,不足以方其怒;阳春时雨,不足以喻其泽;周、孔数千,无所复角其圣;
贲、育百万,无所复奋其勇矣。
彼后嗣之愚主,见天下莫敢与之违,自谓若天地之不可亡也,乃奔其私嗜,
聘其邪欲,君臣宣淫,上下同恶。目极角?之观,耳穷郑、卫之声。入则耽于妇
人,出则驰于田猎。荒废庶政,弃亡人物,澶漫弥流,无所底极。信任亲爱者,
尽佞谄容说之人也;宠贵隆丰者,尽后妃姬妾之家也。使饿狼守庖厨,饥虎牧牢
豚,遂至熬天下之脂膏,斫生人之骨髓。怨毒无聊,祸乱并起,中国扰攘,四夷
侵叛,土崩瓦解,一朝而去。昔之为我哺乳之子孙者,今尽是我饮血之寇仇也。
至于运徙势去,犹不觉悟者,岂非富贵生不仁,沉溺致愚疾邪?存亡以之迭伐,
政乱从此周复,天道常然之大数也。
又政之为理者,取一切而已,非能斟酌贤愚之分,以开盛衰之数也。日不如
古,弥以远甚,岂不然邪?汉兴以来,相与同为编户齐民,而以财力相君长者,
世无数焉。而清洁之士,徒自苦于茨棘之间,无所益损于风俗也。豪人之室,连
栋数百,膏田满野,奴婢千群,徒附万计。船车贾贩,周于四方;废居积贮,满
于都城。琦赂宝贷,巨室不能容;马牛羊豕,山谷不能受。妖童美妾,填乎绮室;
倡讴伎乐,列乎深堂。宾客待见而不敢去,车骑交错而不敢进。三牲之肉,臭而
不可食;清醇之酎,败而不可饮。睇盼则人从其目之所视,喜怒则人随其心之所
虑。此皆公侯之广乐,君长之厚实也。苟能运智诈者,则得之焉;苟能得之者,
人不以为罪焉。源发而横流,路开而四通矣。求士之舍荣乐而居穷苦,弃放逸而
赴束缚,夫谁肯为之者邪!夫乱世长而化世短。乱世则小人贵宠,君子困贱。当
君子困贱之时,跼高天,蹐厚地,犹恐有镇厌之祸也。逮至清世,则复入于矫枉
过正之检。老者耄矣,不能及宽饶之俗;少者方壮,将复困于衰乱之时。是使奸
人擅无穷之福利,而善士挂不赦之罪辜。苟目能辩色,耳能辩声,口能辩味,体
能辩寒温者,将皆以修洁为讳恶,设智巧以避之焉,况肯有安而乐之者邪?斯下
世人主一切之愆也。
昔春秋之时,周氏之乱世也。逮乎战国,则又甚矣。秦政乘并兼之势,放虎
狼之心,屠裂天下,吞食生人,暴虐不已,以招楚、汉用兵之苦,甚于战国之时
也。汉二百年而遭王莽之乱,计其残夷灭亡之数,又复倍乎秦、项矣。以及今日,
名都空而不居,百里绝而无民者,不可胜数。此则又甚于亡新之时也。悲夫!不
及五百年,大难三起,中间之乱,尚不数焉。变而弥猜,下而加酷,推此以往,
可及于尽矣。嗟乎!不知来世圣人救此之道,将何用也?又不知天若穷此之数,
欲何至邪?
《损益篇》曰:
作有利于时,制有便于物者,可为也。事有乖于数,法有玩于时者,可改也。
故行于古有其迹,用于今无其功者,不可不变。变而不如前,易而多所败者,亦
不可不复也。汉之初兴,分王子弟,委之以士民之命,假之以杀生之权。于是骄
逸自恣,志意无厌。鱼肉百姓,以盈其欲;报蒸骨血,以快其情。上有篡叛不轨
之奸,下有暴乱残贼之害。虽借亲属之恩,盖源流形势使之然也。降爵削土,稍
稍割夺,卒至于坐食奉禄而已。然其洿秽之行,淫昏之罪,犹尚多焉。故浅其根
本,轻其恩义,犹尚假一日之尊,收士民之用,况专之于国,擅之于嗣,岂可鞭
笞叱咤,而使唯我所为者乎?时政凋敝,风俗移易,纯朴已去,智惠已来。出于
礼制之防,放于嗜欲之域久矣,固不可授之以柄,假之以资者也。是故收其奕世
之权,校其从横之势,善者早登,否者早去,故下土无壅滞之士,国朝无专贵之
人。此变之善,可遂行者也。
井田之变,豪人货殖,馆舍布于州郡,田亩连于方国。身无半通青纶之命,
而窍三辰龙章之肥;不为编户一伍之长,而有千室名邑之役。荣乐过于封君,势
力侔于守令。财赂自营,犯法不坐。刺客死士,为之投命。至使弱力少智之子,
被穿帷败,寄死不敛,冤枉穷困,不敢自理。虽亦由网禁疏阔,盖分田无限使之
然也。今欲张太平之纪纲,立至化之基趾,齐民财之丰寡,正风俗之奢俭,非井
田实莫由也。此变有所败,而宜复者也。
肉刑之废,轻重无品,下死则得髡钳,下髡钳则得鞭笞。死者不可复生,而
髡者无伤于人。髡笞不足以惩中罪,安得不至于死哉!夫鸡狗之攘穷,男女之淫
奔,酒醴之赂遗,谬误之伤害,皆非值于死者也。杀之则甚重,髡之则甚轻。不
制中刑以称其罪,则法令安得不参差,杀生安得不过谬乎?今患刑轻之不足以惩
恶,则假臧货以成罪,托疾病以讳杀。科条无所准,名实不相应,恐非帝王之通
法,圣人之良制也。或曰:过刑恶人,可也;过刑善人,岂可复哉?曰:若前政
以来,未曾枉害善人者,则有罪不死也,是为忍于杀人,而不忍于刑人也。今令
五刑有品,轻重有数,科条有序,名实有正,非杀人逆乱鸟兽之行甚重者,皆勿
杀。嗣周氏之秘典,续吕侯之祥刑,此又宜复之善者也。
《易》曰:“阳一君二臣,君子之道也;阴二君一臣,小人之道也。”然则
寡者,为人上者也;众者,为人下者也。一伍之长,才足以长一伍者也;一国之
君,才足以君一国者也;天下之王,才足以王天下者也。愚役于智,犹枝之附干,
此理天下之常法也。制国以分人,立政以分事,人远则难绥,事总则难了。今远
州之县,或相去数百千里,虽多山陵洿泽,犹有可居人种谷者焉。当更制其境界,
使远者不过二百里。明版籍以相数阅,审什伍以相连持,限失田以断并兼,定五
刑以救死亡,益君长以兴政理,急农桑以丰委积,去末作以一本业,敦教学以移
情性,表德行以厉风俗,核才艺以叙官宜,简精悍以习师田,修武器以存守战,
严禁令以防僣差,信赏罚以验惩劝,纠游戏以杜奸邪,察苛刻以绝烦暴。审此十
六者以为政务,操之有常,课之有限,安宁勿懈堕,有事不迫遽,圣人复起,不
能易也。
向者,天下户过千万,除其老弱,但户一丁壮,则千万人也。遗漏既多。又
蛮夷戎狄居汉地者尚不在焉。丁壮十人之中,必有堪为其什五之长,推什长已上,
则百万人也。又十取之,则佐史之才已上十万人也。又十取之,则可使在政理之
位者万人也。以筋力用者谓之人,人求丁壮,以才智用者谓之士,士贵耆老。充
此制以用天下之人,犹将有储,何嫌乎不足也?故物有不求,未有无物之岁也;
士有不用,未有少士之世也。夫如此,然后可以用天性,究人理,兴顿废,属断
绝,网罗遗漏,拱柙天人矣。
或曰:善为政者,欲除烦去苛,并官省职,为之以无为,事之以无事,何子
言之云云也?曰:“若是,三代不足摹,圣人未可师也。君子用法制而至于化,
小人用法制而至于乱。均是一法制也,或以之化,或以之乱,行之不同也。苟使
豺狼牧羊豚,盗跖主征税,国家昏乱,吏人放肆,则恶复论损益之间哉!夫人待
君子然后化理,国待蓄积乃无忧患。君子非自农桑以求衣食者也,蓄积非横赋敛
以取优饶者也。奉禄诚厚,则割剥贸易之罪乃可绝也;畜积诚多,则兵寇水旱之
灾不足苦也。故由其道而得之,民不以为奢;由其道而取之,民不以为劳。天灾
流行,开仓库以禀贷,不亦仁乎?衣食有余,损靡丽以散施,不亦义乎?彼君子
居位为士民之长,固宜重肉累帛,朱轮四马。今反谓薄屋者为高,藿食者为清,
既失天地之性,又开虚伪之名,使小智居大位,庶绩不咸熙,未必不由此也。得
拘洁而失才能,非立功之实也。以廉举而以贪去,非士君子之志也。夫选用必取
善士。善士富者少而贫者多,禄不足以供养,安能不少营私门乎?从而罪之,是
设机置阱以待天下之君子也。
盗贼凶荒,九州代作,饥馑暴至,军旅卒发,横税弱人,割夺吏禄,所恃者
寡,所取者猥,万里悬乏,首尾不救,徭役并起,农桑失业,兆民呼嗟于昊天,
贫穷转死于沟壑矣。今通肥饶之率,计稼穑之入,令亩收三斛,斛取一斗,未为
甚多。一岁之间,则有数年之储,虽兴非法之役,恣奢侈之欲,广爱幸之赐,犹
未能尽也。不循古法,规为轻税,及至一方有警,一面被灾,未逮三年,校计骞
短,坐视战士之蔬食,立望饿殍之满道,如之何为君行此政也?二十税一,名之
曰貊,况三十税一乎?夫薄吏禄以丰军用,缘于秦征诸侯,续以四夷,汉承其业,
遂不改更,危国乱家,此之由也。今田无常主,民无常居,吏食日禀,班禄未定。
可为法制,画一定科,租税十一,更赋如旧。今者土广民稀,中地未垦;虽然,
犹当限以大家,勿令过制。其地有草者,尽曰官田,力堪农事,乃听受之。若听
其自取,后必为奸也。
《法诫篇》曰:
《周礼》六典,冢宰贰王而理天下。春秋之时,诸侯明德者,皆一卿为政。
爰及战国,亦皆然也。秦兼天下,则置丞相,而贰之以御史大夫。自高帝逮于孝
成,因而不改,多终其身。汉之隆盛,是惟在焉。夫任一人则政专,任数人则相
倚。政专则和谐,相倚则违戾。和谐则太平之所兴也,违戾则荒乱之所起也。光
武皇帝愠数世之失权,忿强臣之窍命,矫枉过直,政不任下,虽置三公,事归台
阁。自此以来,三公之职,备员而已;然政有不理,犹加谴责。而权移外戚之家,
宠被近习之竖,亲其党类,用其私人,内充京师,外布列郡,颠倒贤愚,贸易选
举,疲驾守境,贪残牧民,挠扰百姓,忿怒四夷,招致乖叛,乱离斯瘼,怨气并
作,阴阳失和,三光亏缺,怪异数至,虫螟食稼,水旱为灾,此皆戚宦之宦所致
然也。反以策让三公,至于死免,乃足为叫呼苍天,号滕泣血者也。又中世之选
三公也,务于清悫谨慎。循常飞故者。是妇女之检柙,乡曲之常人耳,恶足以居
斯位邪?势既如彼,选又如此,而欲望三公勋立于国家,绩加于生民,不亦远乎?
昔文帝之于邓通,可谓至爱,而犹展申徒嘉之志。夫见任如此,则何患于左
右小臣哉?至如近世,外戚宦竖请托不行,意气不满,立能陷入于不测之祸,恶
可得弹正者哉!曩者任之重而责之轻,今者任之轻而责之重。昔贾谊感绛侯之困
辱,因陈大臣廉耻之分,开引自裁之端。自此以来,遂以成俗。继世之主,生而
见之,习其所常,曾莫之悟。呜呼,可悲夫!左手据天下之图,右手刎其喉,愚
者犹知难之,况明哲君子哉!光武夺三公之重,至今而加甚,不假后党以权,数
世而不行,盖亲疏之势异地。母后之党,左右之人,有此至亲之势,故其贵任万
世。常然之败,无世而无之,莫之斯鉴,亦可痛矣。未若置丞相自总之。若委三
公,则宜分任责成。夫使为政者,不当与之婚姻;婚姻者,不当使之为政也。如
此,在位病人,举用失贤,百姓不安,争讼不息,天地多变,人物多妖,然后可
以分此罪矣。
或曰:政在一人,权甚重也。曰:人实难得,何重之嫌?昔者霍禹、窦宪、
邓骘、梁冀之徒,籍外戚之权,管国家之柄;及其伏诛,以一言之诏,诘朝而决,
何重之畏乎?今夫国家漏神明于媟近,输权重于妇党,算十世而为之者八九焉。
不此之罪而彼之疑,何其诡邪!
论曰:百家之言政者尚矣。大略归乎宁固根柢,革易时敝也。夫遭运无恒,
意见偏杂,故是非之论,纷然相乖。尝试妄论之,以为世非胥、庭,人乘鷇饮,
化迹万肇,情故萌生。虽周物之智,不能研其推变;山川之奥,未足况其纡险。
则应俗适事,难以常条。如使用审其道,则殊涂同会;才爽其分,则一豪以乖。
何以言之?若夫玄圣御世,则天同极,施舍之道,宜无殊典。而损益异运,文朴
递行。用时居晦,回泬于曩时;兴戈陈俎,参差于上世。及至戴黄屋,服絺衣,
丰薄不齐,而致化则一;亦有宥公族,黥国储,宽惨巨隔,而防非必同。此其分
波而共源,百虑而一致者也。若乃偏情矫用,则枉直必过。故葛屦履霜,敝由崇
俭;楚楚衣服,戒在穷赊;疏禁厚下,以尾大陵弱;敛威峻罚,以苛薄分崩。斯
《曹》、《魏》之刺,所以明乎国风;周、秦末轨,所以彰于微灭。故用舍之端,
兴败资焉。是以繁简唯时,宽猛相济。刑书镌鼎,事有可详;三章在令,取贵能
约。太叔致猛政之褒,国子流遗爱之涕,宣孟改冬日之和,平阳循画一之法。斯
实弛张之弘致,可以征其统乎!数子之言当世失得皆究矣,然多谬通方之训,好
申一隅之说。贵清静者,以席上为腐议;束名实者,以柱下为诞辞。或推前王之
风,可行于当年;有引救敝之规,宜流于长世。稽之笃论,将为敝矣。如以舟无
推陆之分,瑟非常调之音,不限局以疑远,不拘玄以防素,则化枢各管其极,理
略可得而言与?
赞曰:“管视好偏,群言难一。救朴虽文,矫迟必疾。举端自理,滞隅则失。
详观时蠹,成昭政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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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明八王列传第四十

孝明皇帝九子:贾贵人生章帝;阴贵人生梁节王畅;余七王本书不载母氏。
千乘哀王建,永平三年封。明年薨。年少无子,国除。
陈敬王羡,永平三年封广平王。建初三年,有司奏遣羡与巨鹿王恭、乐成王
党俱就国。肃宗性笃爱,不忍与诸王乖离,遂皆留京师。明年,案舆地图,令诸
国户口皆等,租入岁各八千万。羡博涉经书,有威严,与诸儒讲论于白虎殿。七
年,帝以广平在北,多有边费,乃徙羡为西平王,分汝南八县为国。及帝崩,遗
诏徙封为陈王,食淮阳郡,其年就国。立三十七年薨,子思王钧嗣。
钧立,多不法,遂行天子大射礼。性隐贼,喜文法,国相二千石不与相得者,
辄阴中之。憎怨敬王夫人李仪等,永元十一年,遂使客隗久杀仪家属。吏捕得久,
系长平狱。钧欲断绝辞语,复使结客篡杀久。事发觉,有司举奏,钧坐削西华、
项、新阳三县。十二年,封钧六弟为列侯。后钧取掖庭出女李娆为小妻,复坐削
圉、宜禄、扶沟三县。永初七年,封敬王孙安国为耕亭侯。
钧立二十一年薨,子怀王竦嗣。立二年薨,无子,国绝。
永宁元年,立敬王子安寿亭侯崇为陈王,是为顷王。立五年薨,子孝王承嗣。
承薨,子愍王宠嗣。熹平二年,国相师迁追奏前相魏愔与宠共祭天神,希幸
非冀,罪至不道。有司奏遣使者案验。是时,新诛勃海王悝,灵帝不忍复加法,
诏槛车传送愔、迁诣北寺诏狱,使中常侍王酺与尚书令、侍御史杂考。愔辞与王
共祭黄老君,求长生福而已。无他冀幸。酺等奏愔职在匡正,而所为不端,迁诬
靠其王,罔以不道,皆诛死。有诏赦宠不案。
宠善弩射,十发十中,中皆同处。中平中,黄巾贼起,郡县皆弃城走,宠有
强弩数千张,出军都亭。国人素闻王善射,不敢反叛,故陈独得完,百姓归之者
众十余万人。及献帝初,义兵起,宠率众屯阳夏,自称辅汉大将军。国相会稽骆
俊素有感恩,时天下饥荒,邻郡人多归就之,俊倾赈赡,并得全活。后袁术求粮
于陈而俊拒绝之,术忿恚,遣客诈杀俊及宠,陈由是破败。
是时,诸国无复租禄,而数见虏夺,并日而食,转死沟壑者甚众,夫人姬妾
多为丹陵兵乌桓所略云。
彭城靖王恭,永平九年赐号灵寿王。十五年,封为臣鹿王。建初三年,徙封
江陵王,改南郡为国。元和二年,三公上言江陵在京师正南,不可以封,乃徙为
六安王,以庐江郡为国。肃宗崩,遗诏徙封彭城王,食楚郡,其年就国。恭敦厚
威重,举动有节度,吏人敬爱之。永初六年,封恭子阿奴为竹邑侯。
元初三年,恭以事怒子酺,酺自杀。国相赵牧以状上,因诬奏恭祠祀恶言,
大逆不道。有司奏请诛之。恭上书自讼。朝廷以其素著行义,今考实,无征,牧
坐下狱,会赦免死。
恭立四十六年薨,子考王道嗣。元初五年,封道弟三人为乡侯,恭孙顺为东
安亭侯。
道立二十八年薨,子顷王定嗣。本初元年,封定兄弟九人皆为亭侯。
定立四年薨,子孝王和嗣。和性至孝,太夫人薨,行丧陵次,毁胔过礼。傅
相以闻。桓帝诏使奉牛、酒迎王还宫。和敬贤乐施,国中爱之。初平中,天下大
乱,和为贼昌务所攻,避奔东阿,后得还国。
立六十四年薨,孙祗嗣。立七年,魏受禅,以为崇德侯。
乐成靖王党,永平九年赐号重熹王,十五年封乐成王。党聪惠,善《史书》,
喜正文字。与肃宗同年,尤相亲爱。建初四年,以清河之游、观津,勃海之东光、
成平,涿郡之中水、饶阳、安平、南深泽八县益乐成国。及帝崩,其年就国。党
急刻不遵法度。旧禁宫人出嫁,不得适诸国。有故掖庭技人哀置,嫁为男子章初
妻,党召哀置入宫与通,初欲上书告之,党恐惧,乃密赂哀置姊焦使杀初。事发
觉,党乃缢杀内侍三人,以绝口语。又取故中山简王傅婢李羽生为小妻。永远七
年,国相举奏之。和帝诏削东光、鄡二县。
立二十五年薨,子哀王崇嗣。立二月薨,无子,国绝。
明年,和帝立崇兄脩侯巡为乐成王,是为釐王。立十五年薨,子隐王宾嗣。
立八年薨,无子,国绝。
明年,复立济北惠王子苌为乐成王后。苌到国数月,骄淫不法,愆过累积,
冀州刺史与国相举奏苌罪至不道。安帝诏曰:“苌有靦其面,而放逸其心。知陵
庙至重,承继有礼,不惟致敬之节,肃穆之慎,乃敢擅损牺牲,不备苾芬。慢易
大姬,不震厥教。出入颠覆,风淫于家,娉取人妻,馈遗婢妾。殴击吏人,专己
凶暴。愆罪莫大,甚可耻也。朕览八辟之议,不忍致之于理。其贬苌爵为临湖侯。
朕无‘则哲’之明,致简统失序。罔以尉承大姬,增怀永叹。”
延光元年,以河间孝王子得嗣靖王后。以乐成比废绝,故改国曰安平,是为
安平孝王。
立三十年薨,子续立。中平元年,黄巾贼起,为所劫质,囚于广宗。贼平复
国。其年秋,坐不道被诛。立三十四年,国除。
下邳惠王衍,永平十五年封。衍有容貌,肃宗即位,常在左右。建初初冠,
诏赐衍师傅已下官属金、帛各有差。四年,以临淮郡及九江之钟离、当涂、东城、
历阳、全椒合十七县益下邳国。帝崩,其年就国。衍后病荒忽,而太子卬有罪废,
诸姬争欲立子为嗣,连上书相告言。和帝怜之,使彭城靖王恭至下邳正其嫡庶,
立子成为太子。
衍立五十四年薨,子贞王成嗣。永建元年,封成兄二人及惠王孙二人皆为列
侯。
成立二年薨,子愍王意嗣。阳嘉元年,封意弟八人为乡、亭侯。中平元年,
意遭黄巾,弃国走。贼平复国,数月薨。立五十七年,年九十。
子哀王宜嗣,数月薨,无子,建安十一年国除。
梁节王畅,永平十五年封为汝南王。母阴贵人有宠,畅尤被爱幸,国土租入
倍于诸国。肃宗立,缘先帝之意,赏赐恩宠甚笃。建初二年,封畅舅阴棠为西陵
侯。四年,徙为梁王,以陈留之郾、宁陵、济阴之薄、单父、己氏、成武,凡六
县,益梁国。帝崩,其年就国。
畅性聪惠,然少贵骄,颇不遵法度。归国后,数有恶梦,从官卞忌自言能使
六丁,善占梦,畅数使卜筮。又畅乳母王礼等,因此自言能见鬼神事,遂共占气,
祠祭求福。忌等谄媚,云神言王当为天子。畅心喜,与相应答。永元五年,豫州
刺史、梁相举奏畅不道,考讯,辞不服。有司请征畅诣廷尉诏狱,和帝不许。有
司重奏除畅国,徙九真,帝不忍,但削成武、单父二县。畅惭惧,上疏辞谢曰:
臣天性狂愚,生在深宫,长养傅母之手,信惑左右之言。及至归国,不知防
禁。从官侍史利臣财物,荧惑臣畅。臣畅无所昭见,与相然诺,不自知陷死罪,
以至考案。肌栗心悸,自悔无所复及。自谓当即时伏显就,魂魄去身,分归黄泉。
不意陛下圣德,枉法曲平,不听有司,横贷赦臣。战栗连月,未敢自安。上念以
负先帝而令陛下为臣收污天下,诚无气以息,筋骨不相连。臣畅知大贷不可再得,
自誓束身约妻子,不敢复出入失绳墨,不敢复有所横费。租入有余,乞裁食睢阳、
穀孰、虞、蒙、宁陵五县,还余所食四县。臣畅小妻三十七人,其无子者愿还本
家。自选择谨敕奴婢二百人,其余所受虎贲、官骑及诸工技、鼓吹、仓头、奴婢、
兵弩、厩马皆上还本署。臣畅以骨肉近亲,乱圣化,污清流,既得生活,诚无心
面目以凶恶复居大宫,食大国,张官属,藏什物。愿陛下加大恩,开臣自悔之门,
假臣小善之路,令天下知臣蒙恩,得去死就生,颇能自悔。臣以公卿所奏臣罪恶
诏书常置于前,昼夜诵读。臣小人,贪见明时,不能即时自引,惟陛下哀臣,令
得喘息漏刻。若不听许,臣实无颜以久生,下入黄泉,无以见先帝,此诚臣至心。
臣欲多还所受,恐天恩不听许,节量所留,于臣畅饶足。
诏报曰:“朕惟王至亲之属,淳淑之美,傅相不良,不能防邪,至令有司纷
纷有言。今王深思悔过,端自克责,朕恻然伤之。志匪由王,咎在彼小子。一日
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王其安心静意。茂率休德。《易》不云乎:‘一谦而四益。
小有言,终吉。’强食自爱。”畅固让,章数上,卒不许。
立二十七年薨,子恭王坚嗣。永元十六年,封坚弟二人为乡、亭侯。
坚立二十六年薨,子怀王匡嗣。永建二年,封匡兄弟七人为乡、亭侯。
匡立十一年薨,无子,顺帝封匡弟孝阳亭侯成为梁王,是为夷王。
立二十九年薨,子敬王元嗣。
立十六年薨,子弥嗣。立四十年,魏受禅,以为崇德侯。
淮阳顷王昞,永平十五年封常山王,建初四年,徙为淮阳王,以汝南之新
安、西华益淮阳国。
立十六年薨,未及立嗣,永元二年,和帝立昞小子侧复为常山王,奉昞
后,是为殇王。
立十三年薨,父子皆未之国,并葬京师。侧无子,其月立兄防子侯章为常山
王。和帝怜章早孤,数加赏赐。延平元年就国。
立二十五年薨,是为靖王。子顷王仪嗣。永建二年,封仪兄二人为亭侯。
仪立十七年薨,子节王豹嗣。元嘉元年,封豹兄四人为亭侯。
豹立八年薨,子暠嗣。三十二年,遭黄巾贼,弃国走。建安十一年国除。
济阴悼王长,永平十五年封。建初四年,以东郡之离狐、陈留之长垣益济阴
国。立十三年,薨于京师,无子,国除。
论曰:晏子称“夫人生厚而用利,于是乎正德以幅之,谓之幅利”。言人情
须节以正其德,亦由布帛须幅以成其度焉。明帝封诸子,租岁不过二千万,马后
为言而不得也。贤哉!岂徒俭约而已乎!知骄贵之无厌,嗜欲之难极也,故
东京诸侯鲜有至于祸败者也。
赞曰:孝明传胤,维城八国。陈敬严重,彭城厚德。下邳婴疴,梁节邪惑。
三藩夙龄,党惟荒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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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陈庞陈桥列传第四十一

李恂字叔英,安定临泾人也。少习《韩诗》,教授诸生常数百人。太守颍川
李鸿请署功曹,未及到,而州辟为从事。会鸿卒,恂不应州命,而送鸿丧还乡里。
既葬,留起冢坟,持丧三年。
辟司徒桓虞府。后拜侍御史,持节使幽州,宣布恩泽,慰抚北狄,所过皆图
写山川、屯田、聚落百余卷,悉封奏上,肃宗嘉之。拜兖州刺史。以清约率下,
常席羊皮,服布被。迁张掖太守,有威重名。时大将军窦宪将兵屯武威,天下州
郡远近莫不修礼遗,恂奉公不阿,为宪所奏免。
后复征拜谒者,使持节领西域副校尉。西域殷富,多珍宝,诸国侍子及督使
贾胡数遗恂奴婢、宛马、金银、香罽之属,一无所受。北匈奴数断西域车师、伊
吾,陇沙以西使命不得通,恂设购赏,遂斩虏帅,悬首军门。自是道路夷清,威
恩并行。
迁武威太守。后坐事免,步归乡里,潜居山泽,结草为庐,独与诸生织席自
给。会西羌反畔,恂到田舍,为所执获。羌素闻其名,放遣之。恂因诣洛阳谢。
时岁荒,司空张敏、司徒鲁恭等各遣子馈粮,悉无所受。徙居新安关下,拾橡实
以自资。年九十六卒。
陈禅字纪山,巴郡安汉人也。仕郡功曹,举善黜恶,为邦内所畏。察孝廉,
州辟治中从事。时刺史为人所上受纳臧赂,禅当传考,无它所赍,但持丧敛之具
而已。及至,笞掠无算,五毒毕加,禅神意自若,辞对无变,事遂散释。车骑将
军邓骘闻其名而辟焉,举茂才。时汉中蛮夷反畔,以禅为汉中太守。夷贼素闻其
声,即时降服。迁左冯翊,入拜谏议大夫。
永宁元年,西南夷掸国王献乐及幻人,能吐火,自支解,易牛马头。明年元
会,作之于庭,安帝与群臣共观,大奇之。禅独离席举手大言曰:“昔齐、鲁为
夹谷之会,齐作侏儒之乐,仲尼诛之。又曰:‘放郑声,远佞人。’帝王之庭,
不宜设夷狄之技。”尚书陈忠劾奏禅曰:“古者合欢之乐舞于堂,四夷之乐陈于
门,故《诗》云‘以《雅》以《南》,《韎》、《任》、《朱离》’。今掸国越
流沙,逾县度,万里贡献,非郑、卫之声,佞人之比,而禅廷讪朝政,请劾禅下
狱。”有诏勿收,左转为玄菟候城障尉,诏“敢不之官,上妻子从者名”。禅既
行,朝廷多讼之。会北匈奴入辽东,追拜禅辽东太守。胡惮其威强,退还数百里。
禅不加兵,但使吏卒往晓慰之,单于随使还郡。禅于学行礼,为说道义以感化之。
单于怀服,遗以胡中珍货而去。
及邓骘诛废,禅以故吏免。复为车骑将军阎显长史。顺帝即位,迁司隶校尉。
明年,卒于官。
子澄,有清名,官至汉中太守。
禅曾孙宝,亦刚壮有禅风,为州别驾从事,显名州里。
庞参字仲达,河南缑氏人也。初仕郡,未知名,河南尹庞奋见而奇之,举为
孝廉,拜左校令。坐法输作若卢。
永初元年,凉州先零种羌反畔,遣车骑将军邓骘讨之。参于徒中使其子俊上
书曰:
方今西州流民扰动,而征发不绝,水潦不休,地力不复。重之以大军,疲之
以远戍,农功消于转运,资财竭于征发。田畴不得垦辞,禾稼不得收入,搏手困
穷,无望来秋。百姓力屈,不复堪命。臣愚以为万里运粮,远就羌戎,不若总兵
养众,以待其疲。车骑将军骘宜且振旅,留征西校尉任尚使督凉州士民,转居三
辅。休徭役以助其时,止烦赋以益其财,令男得耕种,女得织纴,然后畜精锐,
乘懈沮,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则边人之仇报,奔北之耻雪矣。
书奏,会御史中丞樊准上疏荐参曰:
臣闻鸷鸟累百,不如一鹗。昔孝文皇帝悟冯唐之言,而赦魏尚之罪,使为边
守,匈奴不敢南向。夫以一臣之身,折方面之难者,选用得也。臣伏见故左校令
河南庞参,勇谋不测,卓尔奇伟,高才武略,有魏尚之风。前坐微法,输作经时。
今羌戎为患,大军西屯,臣以为如参之人,宜在行伍。惟明诏采前世之举,观魏
尚之功,免赦参刑,以为军锋,必有成效,宣助国威。
邓太后纳其言,即擢参于徒中,召拜竭者,使西督三辅诸军屯,而征邓骘还。
四年,羌寇转盛,兵费日广,且连年不登,谷石万余。参奏记于邓骘曰:
比年羌寇特困陇右,供徭赋役为损日滋,官负人责数十亿万。今复募发百姓,
调取谷帛,衒卖什物,以应吏求。外伤羌虏,内困征赋。遂乃千里转粮,远给武
都西郡。涂路倾阻,难劳百端,疾行则抄暴为害,迟进则谷食稍损,运粮散于旷
野,牛马死于山泽。县官不足,辄贷于民。民已穷矣,将从谁求?名救金城,而
实困三辅。三辅既困,还复为金城之祸矣。参前数言宜弃西域,乃为西州士大夫
所笑。今苟贪不毛之地,营恤不使之民,暴军伊吾之野,以虑三族之外,果破凉
州,祸乱至今。夫拓境不宁,无益于强;多田不耕,何救饥敝!故善为国者,务
怀其内,不求外利;务富其民,不贪广土。三辅山原旷远,民庶稀疏,故县丘城,
可居者多。今宜徙边郡不能自存者,入居诸陵,田戍故县。孤城绝郡,以权徙之;
转运远费,聚而近之;徭役烦数,休而息之。此善之善者也。
骘及公卿以国用不足,欲从参议,众多不同,乃止。
拜参为汉阳太守。郡人任棠者,有奇节,隐居教授。参到,先候之,棠不与
言,但以薤一大本,水一盂,置户屏前,自抱孙儿伏于户下。主簿白以为倨。参
思其微意良久,曰:“棠是欲晓太守也。水者,欲吾清也。拔大本薤者,欲吾击
强宗也。抱儿当户,欲吾开门恤孤也。”于是叹息而还。参在职,果能抑强助弱,
以惠政得民。
元初元年,迁护羌校尉,畔羌怀其恩信。明年,烧当羌种号多等皆降,始复
得还都令居,通河西路。时,先零羌豪僣号北地,诏参将降羌及湟中义从胡七千
人,与行征西将军司马钧期会北地击之。参于道为羌所败。既已失期,乃称病引
兵还,坐以诈疾征下狱。校书郎中马融上书请之曰:
伏见西戎反畔,寇抄五州,陛下愍百姓之伤痍,哀黎元之失业,单竭府库以
奉军师。昔周宣猃狁侵镐及方,孝文匈奴亦略上郡,而宣王立中兴之功,文帝建
太宗之号。非惟两主有明睿之姿,抑亦扞城有虓虎之助,是以南仲赫赫,列在
《周诗》,亚夫赳赳,载于汉策。窃见前护羌校尉庞参,文武昭备,智略弘远,
既有义勇果毅之节,兼以博雅深谋之姿。又度辽将军粱慬,前统西域,勤苦数
年,还留三辅,攻效克立,间在北边,单于降服。今皆幽囚,陷于法网。昔荀林
父败绩于邲晋侯使复其位;孟明视丧师于崤,秦伯不替其官。故晋景并赤狄之
土,秦穆遂霸西戎。宜远览二君,使参、慬得在宽宥之科,诚有益于折冲,毗
佐于圣化。
书奏,赦参等。
后以参为辽东太守。永建元年,迁度辽将军。四年,入为大鸿胪。尚书仆射
虞诩荐参有宰相器能,以为太尉,录尚书事。是时三公之中,参名忠直,数为左
右所陷毁,以所举用忤帝旨,司隶承风案之。时当会茂才孝廉,参以被奏,称疾
不得会。上计掾广汉段恭因会上疏曰:“伏见道路行人,农夫织妇,皆曰‘太尉
庞参,竭忠尽节,徒以直道不能曲心,孤立郡邪之间,自处中伤之地’。臣犹冀
在陛下之世,当蒙安全,而复以谗佞伤毁忠正,此天地之大禁,人主之至诫。昔
白起赐死,诸侯酌酒相贺;季子来归,鲁人喜其纾难。夫国以贤化,君以忠安。
今天下咸欣陛下有此忠贤,愿卒宠任,以安社稷。”书奏,诏即遣小黄门视参疾,
太医致羊、酒。
后参夫人疾前妻子,投于井而杀之。参素与洛阳令祝良不平,良闻之,率吏
卒入太尉府案实其事,乃上参罪,遂因灾异策免。有司以良不先闻奏,辄折辱宰
相,坐系诏狱。良能得百姓心,洛阳吏人守阙请代其罪者,日有数千万人,诏乃
原刑。
阳嘉四年,复以参为太尉。永和元年,以久病罢,卒于家。
陈龟字叔珍,上党泫氏人也。家世边将,便习弓马,雄于北州。
龟少有志气。永建中,举孝廉,五迁五原太守。永和五年,拜使匈奴中郎将。
时南匈奴左部反乱,龟以单于不能制下,外顺内畔,促令自杀,坐征下狱免。后
再迁,拜京兆尹。时三辅强豪之族,多侵枉小民。龟到,厉威严,悉平理其怨屈
者,郡内大悦。
会羌胡寇边,杀长吏,驱略百姓,桓帝以龟世谙边俗,拜为度辽将军。龟临
行,上疏曰:
臣龟蒙恩累世,驰聘边垂,虽展鹰犬之用,顿毙胡虏之庭,魂骸不返,荐享
狐狸,犹无以塞厚责,答万分也。臣至顽驽,器无铅刀一割之用,过受国恩,荣
秩兼优,生年死日,永惧不报。臣闻三辰不轨,擢士为相;蛮夷不恭,拔卒为将。
臣无文武之才,而忝鹰扬之任,上惭圣明,下惧素餐,虽殁躯体,无所云补。今
西州边鄙,土地塉埆,鞍马为居,射猎为业,男寡耕稼之利,女乏机杼之饶
守塞候望,悬命锋镝,闻急长驱,去不图反。自顷年以来,匈奴数攻营郡,残杀
长吏,侮略良细。战夫身膏沙漠,居人首系马鞍。或举国掩户,尽种灰灭,孤儿
寡妇,号哭空城,野无青草,室如悬罄。虽含生气,实同枯朽。往岁并州水雨,
灾螟互生,稼穑荒耗,租更空阙。老者虑不终年,少壮惧于困厄。陛下以百姓为
子,品庶以陛下为父,焉可不日昊劳神,垂抚循之恩哉!唐尧亲舍其子以禅虞舜
者,是欲民遭圣君,不令遇恶主也。故古公杖策,其民五倍;文王西伯,天下归
之。岂复舆金辇宝,以为民惠乎!近孝文皇帝感一女子之言,除肉刑之法,体德
行仁,为汉贤主。陛下继中兴之统,承光武之业,临朝听政,而未留圣意。且牧
守不良,或出中官,惧逆上旨,取过目前。呼嗟之声,招致灾害,胡虏凶悍,因
衰缘隙。而令仓库单于豺狼之口,功业无铢两之效,皆由将帅不忠,聚奸所致。
前凉州刺史祝良,初除到州,多所纠罚,太守令长,贬黜将半,政未逾时,功效
卓然。实应赏异,以劝功能,改任牧守,去斥奸残。又宜更选匈奴乌桓护羌中郎
将校尉,简练文武,授之法令,除并、凉二州今年租更,宽赦罪隶,扫除更始。
则善吏知奉公之祐,恶者觉营私之祸,胡马可不窥长城,塞下无候望之患矣。
帝觉悟,乃更选幽、并刺史,自营郡太守都尉以下,多所革易,下诏“为陈
将军除并、凉一年租赋,以赐吏民”。龟既到职,州郡重足震栗,鲜卑不敢近塞,
省息经用,岁以亿计。
大将军梁冀与龟素有隙,谮其沮毁国威,挑取功誉,不为胡虏所畏。坐征还,
遂乞骸骨归田里。复征为尚书。冀暴虐日甚,龟上疏言其罪状,请诛之。帝不省。
自知必为冀所害,不食七日而死。西域胡夷,并、凉民庶,咸为举哀,吊祭其墓。
桥玄字公祖,梁国睢阳人也。七世祖仁,从同郡戴德学,著《礼记章句》四
十九篇,号曰“桥君学”。成帝时为大鸿胪。祖父基,广陵太守。父肃,东莱太
守。
玄少为县功曹。时豫州刺史周景行部到梁国,玄谒景,因伏地言陈相羊昌罪
恶,乞为部陈从事,穷案其奸。景壮玄意,署而遣之。玄到,悉收昌宾客,具考
臧罪。昌素为大将军梁冀所厚,冀为驰檄救之。景承旨召玄,玄还檄不发,案之
益急。昌坐槛车征,玄由是著名。
举孝廉,补洛阳左尉。时梁不疑为河南尹,玄以公事当诣府受对,耻为所辱,
弃官还乡里。后四迁为齐相,坐事为城旦。刑竟,征,再迁上谷太守,又为汉阳
太守。时上邽令皇甫祯有臧罪,玄收考髡笞,死于冀市,一境皆震。郡人上邽姜
岐,守道隐居,名闻西州。玄召以为吏,称疾不就。玄怒,敕督邮尹益逼致之,
曰:“岐若不至,趣嫁其母。”益固争不能得,遽晓譬岐。岐坚卧不起。郡内士
大夫亦竞往谏,玄乃止。时颇以为讥。后谢病免,复公车征为司徒长史,拜将作
大匠。
桓帝末,鲜卑、南匈奴及高句骊嗣子伯固并畔,为寇抄,四府举玄为度辽将
军,假黄钺。玄至镇,休兵养士,然后督诸将守讨击胡虏及伯固等,皆破散退走。
在职三年,边境安静。
灵帝初,征入为河南尹,转少府、大鸿胪。建宁三年,迁司空,转司徒。素
与南阳太守陈球有隙,及在公位,而荐球为廷尉。玄以国家方弱,自度力无所用,
乃称疾上疏,引众灾以自劾。遂策罢。岁余,拜尚书令。时太中大夫盖升与帝有
旧恩,前为南阳太守,臧数亿以上。玄奏免升禁锢,没入财贿。帝不从,而迁升
侍中。玄托病免,拜光禄大夫。光和元年,迁太尉。数月,复以疾罢,拜太中大
夫,就医里舍。
玄少子十岁,独游门次,卒有三人持杖劫执之,入舍登楼,就玄求货,玄不
与。有顷,司隶校尉阳球率河南尹、洛阳令围守玄家。球等恐并杀其子,未欲迫
之。玄瞋目呼曰:“奸人无状,玄岂以一子之命而纵国贼乎!”促令兵进。于是
攻之,玄子亦死。玄乃诣阙谢罪,乞下天下:“凡有劫质,皆并杀之,不得赎以
财宝,开张奸路。”诏书下其章。初自安帝以后,法禁稍弛,京师劫质,不避
豪贵,自是遂绝。
玄以光和六年卒,时年七十五。玄性刚急无大体,然谦俭下士,子弟亲宗无
在大官者。及卒,家无居业,丧无所殡,当时称之。
初,曹操微时,人莫知者。尝往候玄,玄见而异焉。谓曰:“今天下将乱,
安生民者其在君乎!”操常感其知己。及后经过玄墓,辄凄怆致祭。自为其文曰:
“故太尉桥公,懿德高轨,泛爱博容。国念明训,士思令谟。幽灵潜翳,哉
缅矣!操以幼年,逮升堂室,特以顽质,见纳君子。增荣益观,皆由奖助,犹仲尼
称不如颜渊,李生厚叹贾复。士死知己,怀此无忘。又承从容约誓之言:‘徂没
之后,路有经由,不以斗酒只鸡过相沃酹,车过三步,腹痛勿怨。’虽临时戏笑
之言,非至亲之笃好,胡肯为此辞哉?怀旧惟顾,念之凄怆。奉命东征,屯次乡
里,北望贵土,乃心陵墓。裁致薄奠,公其享之!”
玄子羽,官至任城相。
论曰:任棠、姜岐,世著其清。结瓮牖而辞三命,殆汉阳之幽人乎?庞参躬
求贤之礼,故民悦其政;桥玄厉邦君之威,而众失其情。夫岂力不足欤?将有道
在焉。如令其道可忘,则强梁胜矣。语曰:“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子
贡曰:“宁丧千金,不失士心。”昔段干木逾墙而避文侯之命,泄柳闭门不纳穆
公之请。贵必有所屈,贱亦有所申矣。
赞曰:李叟勤身,甘饥辞馈。禅为君隐,之死靡贰。龟习边功,参起徒中。
桥公识运,先觉时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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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3 08:35 | 显示全部楼层

崔骃列传第四十二

崔骃字亭伯,涿郡安平人也。高祖父朝,昭帝时为幽州从事,谏剌史无与燕
刺王通。及剌王败,擢为侍御史。生子舒,历四郡太守,所在有能名。
舒小子篆,王莽时为郡文学,以明经征诣公车。太保甄丰举为步兵校尉,篆
辞曰:“吾闻伐国不问仁人,战陈不访儒士。此举奚为至哉?”遂投劾归。
莽嫌诸不附己者,多以法中伤之。时,篆兄发以佞巧幸于莽,位至大司空。
母师氏能通经学、百家之言,莽宠以殊礼,赐号义成夫人,金印紫绶,文轩丹毂,
显于新世。
后以篆为建新大尹,篆不得已,及叹曰:“吾生无妄之世,值浇、羿之君,
上有老母,下有兄弟,安得独洁己而危所生哉!”乃遂单车到官,称疾不视事,
三年不行县。门下掾倪敞谏,篆乃强起班春。所至之县,狱犴填满。篆垂涕曰:
“嗟乎!刑罚不中,乃陷人于阱。此皆何罪,而至于是!”遂平理,所出二千余
人。掾吏叩头谏曰:“朝廷初政,州牧峻刻。宥过申枉,诚仁者之心;然独为君
子,将有悔乎!”篆曰:“邾文公不以一人易其身,君子谓之知命。如杀一大尹
赎二千人,盖所愿也。”遂称疾去。
建武初,朝廷多荐言之者,幽州刺史又举篆贤良。篆自以宗门受莽伪宠,惭
愧汉朝,遂辞归不仕。客居荥阳,闭门潜思,著《周易林》六十四篇,用决吉凶,
多所占验。临终作赋以自悼,名曰《慰志》。其辞曰:
嘉昔人之遘辰兮,美伊、傅之遻时。应规矩之淑质兮,过班、倕而裁
之。协准矱之贞度兮,同断金之玄策。何天衢于盛世兮,超千载而垂绩。岂修德
之极致兮,将天祚之攸适?
愍余生之不造兮,丁汉氏之中微。氛霓郁以横厉兮,羲和忽以潜晖。六柄制
于家门兮,王纲漼以陵迟。黎、共奋以跋扈兮,羿、浞狂以恣睢。睹嫚臧而乘衅
兮,窃神器之万机。思辅弼以偷存兮,亦号咷以詶咨。嗟三事之我负兮,乃
迫余以天威。岂无熊僚之微介兮?悼我生之歼夷。庶明哲之末风兮。惧《大雅》
之所讥。遂翕翼以委命兮,受符守乎艮维。恨遭闭而不隐兮,违石门之高踪。扬
蛾眉于复关兮,犯孔戒之冶容。懿氓蚩之悟悔兮,慕白驹之所从。乃称疾而屡
复兮,历三祀而见许。悠轻举以远遁兮,托峻峞以幽处。竫潜思于至赜兮,骋
《六经》之奥府。皇再命而绍恤兮,乃云眷乎建武。运欃枪以电埽兮,清六合之
土宇。圣德滂以横被兮,黎庶恺以鼓舞。辟四门以博延兮,彼幽牧之我举。分画
定而计决兮,岂云贲乎鄙耇,遂悬车以絷马兮,绝时俗之进取。叹暮春之成服兮,
阖衡门以埽轨。聊优游以永日兮,守性命以尽齿。贵启体之归全兮,庶不忝乎先
子。
篆生毅,以疾隐身不仕。
毅生骃,年十三能通《诗》、《易》、《春秋》,博学有伟才,尽通古今训
诂百家之言,善属文。少游太学,与班固、傅毅同时齐名。常以典籍为业,未遑
仕进之事。时人或讥其太玄静,将以后名失实。骃拟杨雄《解嘲》,作《达旨》
以答焉。其辞曰:
或说己曰:“《易》称‘备物致用’,‘可观而有所合’,故能扶阳以出,
顺阴而入。春发其华,秋收其实,有始有极,爰登其质。今子韫椟《六经》,服
膺道术,历世而游,高谈有日,俯钩深于重渊,仰探远乎九乾,穷至赜于幽微,
测潜隐之无源。然下不步卿相之廷,上不登王公之门,进不党以赞己,退不黩于
庸人。独师友道德,合符曩真,抱景特立,与士不群。盖高树靡阴,独木不林,
随时之宜,道贵从凡。于时太上运天德以君世,宪王僚而布官;临雍泮以恢儒,
疏轩冕以崇贤;率惇德以厉忠孝,扬茂化以砥仁义;选利器于良材,求镆铘于明
智。不以此时攀台阶,窥紫闼,据高轩,望朱阙,夫欲千里而咫尺未发,蒙窃惑
焉。故英人乘斯时也,犹逸禽之赴深林,虻蚋之趣大沛。胡为嘿嘿而久沈滞也?”
答曰:“有是言乎?子苟欲勉我以世路,不知其跌而失吾之度也。古者阴阳
始分,天地初制,皇纲云绪,帝纪乃设,传序历数,三代兴灭。昔大庭尚矣,赫
胥罔识。淳朴散离,人物错乖。高辛攸降,厥趣各违。道无常稽,与时张弛。失
仁为非,得义为是。君子通变,各审所履。故士或掩目而渊潜,或盥耳而山栖;
或草耕而仅饱,或木茹而长饥;或重聘而不来,或屡黜而不去;或冒訽以干进,
或望色而斯举;或以役夫发梦于王公,或以渔父见兆于元龟。若夫纷繷塞路,
凶虐播流,人有昏垫之厄,主有畴咨之忧,条垂藟蔓,上下相求。于是乎贤人授
手,援世之灾,跋涉赴俗,急斯时也。昔尧含戚而皋陶谟,高祖叹而子房虑;祸
不散而曹、绛奋,结不解而陈平权。及其策合道从,克乱弭冲,乃将镂玄珪,册
显功,铭昆吾之冶,勒景、襄之钟。与其有事,则褰裳濡足,冠挂不顾。人溺不
拯,则非仁也。当其无事,则躐缨整襟,规矩其步。德让不修,则非忠也。是以
险则救俗,平则守礼,举以公心,不私其体。
“今圣上之育斯人也,朴以皇质,雕以唐文。六合怡怡,比屋为仁。壹天下
之众异,齐品类之万殊。参差同量,坏冶一陶。群生得理,庶绩其凝。家家有以
乐和,人人有以自优。威械臧而俎豆布,六典陈而九刑厝。济兹兆庶,出于平易
之路,虽有力牧之略,尚父之厉,伊、皋不论,奚事范、蔡?夫广厦成而茂木畅,
远求存而良马絷,阴事终而水宿臧,场功毕而大火入。方斯之际,处士山积,学
者川流,衣裳被宇,冠盖云浮。譬犹衡阳之林,岱阴之麓,伐寻抱不为之稀,艺
拱把不为之数。悠悠罔极,亦各有得。彼采其华,我收其实。舍之则臧,己所学
也。故进动以道,则不辞执珪而秉柱国;复静以理,则甘糟糠而安藜藿。
“夫君子非不欲仕也,耻夸毗以求举;非不欲室也,恶登墙而楼处。叫呼衒
鬻,悬旌自表,非随和之宝也。暴智燿世,因以干禄,非仲尼之道也。游不伦党,
苟以徇己;汗血竞时,利合而友。子笑我之沈滞,吾亦病子屑屑而不已也。先人
有则而我弗亏,行有枉径而我弗随。臧否在予,唯世所议。固将因天质之自然,
诵上哲之高训;咏太平之清风,行天下之至顺。惧吾躬之秽德,勤百亩之不耘。
絷余马以安行,俟性命之所存。昔孔子起威于夹谷,晏婴发勇于崔杼;曹刿举节
于柯盟,卞严克捷于强御;范蠡错埶于会稽,五员树功于柏举;鲁连辩言以退燕,
包胥单辞而存楚;唐且华颠以悟秦,甘罗童牙而报赵;原衰见廉于壶飱,宣孟
收德于束脯;吴札结信于丘木,展季效贞于门女;颜回明仁于度毂,程婴显义于
赵武。仆诚不能编德于数者,窃慕古人之所序。”
元和中,肃宗始修古礼,巡狩方岳。骃上《四巡颂》以称汉德,辞甚典美,
文多,故不载。帝雅好文章,自见骃颂后,常嗟叹之,谓侍中窦宪曰:“卿宁知
崔骃乎?”对曰:“班固数为臣说之,然未见也。”帝曰:“公爱班固而忽崔骃,
此叶公之好龙也。试请见之。”骃由此候宪。宪屣履迎门,笑谓骃曰:“亭伯,
吾受诏交公,公何得薄哉?”遂揖入为上客。居无几何,帝幸宪第,时骃适在宪
所,帝闻而欲召见之。宪谏,以为不宜与白衣会。帝悟曰:“吾能令骃朝夕在傍,
何必于此!”适欲官之,会帝崩。
窦太后临朝,宪以重戚出内诏命。骃献书诫之曰:
骃闻交浅而言深者,愚也;在贱而望贵者,惑也;未信而纳忠者,谤也。三
者皆所不宜,而或蹈之者,思效其区区,愤盈而不能已也。窃见足下体淳淑之姿,
躬高明之量,意美志厉,有上贤之风。骃幸得充下馆,序后陈,是以竭其拳拳,
敢进一言。
传曰:“生而富者骄,生而贵者傲。”生富贵而能不骄傲者,未之有也。今
宠禄初隆,百僚观行,当尧、舜之盛世,处光华之显时,岂可不庶几夙夜,以永
众誉,弘申伯之美,致周、邵之事乎?语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昔冯野
王以外戚居位,称为贤臣;近阴卫尉克已复礼,终受多福。郯氏之宗,非不尊也;
阳平之族,非不盛也。重侯累将,建天枢,执斗柄。其所以获讥于时,垂愆于后
者,何也?盖在满而不挹,位有余而仁不足也。汉兴以后,迄于哀、平,外家二
十,保族全身,四人而己。《书》曰:“鉴于有殷。”可不慎哉!
窦氏之兴,肇自孝文。二君以淳淑守道,成名先日;安丰以佐命著德,显自
中兴。内以忠诚自固,外以法度自守,卒享祚国,垂祉于今。夫谦德之光,《周
易》所美;满溢之位,道家所戒。故君子福大而愈惧,爵隆而益恭。远察近览,
俯仰有则,铭诸几杖,刻诸盘杅。矜矜业业,无殆无荒。如此,则百福是荷,
庆流无穷矣。
及宪为车骑将军,辟骃为掾。宪府贵重,掾属三十人,皆故刺史、二千石,
唯骃以处士年少,擢在其间。宪擅权骄恣,骃数谏之,及出击匈奴,道路愈多不
法,骃为主簿,前后奏记数十,指切长短。宪不能容,稍疏之,因察骃高第,出
为长岑长。骃自以远去,不得意,遂不之官而归。永元四年,卒于家。所著诗、
赋、铭、颂、书、记、表、《七依》、《婚礼结言》、《达旨》、《酒警》合二
十一篇。中子瑗。
瑗字子玉,早孤,锐志好学,尽能传其父业。年十八,至京师,从侍中贾逵
质正大义,逵善待之,瑗因留游学,遂明天官、历数、《京房易传》、六日七分。
诸儒宗之。与扶风马融、南阳张衡特相友好。初,瑗兄章为州人所杀,瑗手刃报
仇,因亡命。会赦,归家。家贫,兄弟同居数十年,乡邑化之。
年四十余,始为郡吏。以事系东郡发干狱。狱掾善为《礼》,瑗间考讯时,
辄问以《礼》说。其专心好学,虽颠沛必于是。后事释归家,为度辽将军邓遵所
辟。居无何,遵被诛,瑗免归。
瑚复辟车骑将军阎显府。时阎太后称制,显入参政事。先是,安帝废太子为
济阴王,而以北乡侯为嗣。瑗以侯立不以正,知显将败,欲说蓬废立,而显日沉
醉,不能得见。乃谓长史陈禅曰:“中常侍江京、陈达等,得以嬖宠惑蛊先帝,
遂使废黜正统,扶立疏孽。少帝即位,发病庙中,周勃之征,于斯复见。今欲与
长史君共求见,说将军白太后,收京等,废少帝,引立济阴王,必上当天心,下
合人望。伊、霍之功,不下席而立炁则将军兄弟传祚于无穷。若拒违天意,久旷
神器,则将以无罪并辜元恶。此所谓祸福之会,分功之时。”禅犹豫未敢从。会
北乡侯薨,孙程立济阴王,是为顺帝。阎显兄弟悉伏诛,瑗坐被斥。门生苏祇具
知瑗谋,欲上书言状,瑗闻而遽止之。时陈禅为司隶校尉,召瑗谓曰:“第听祇
上书,禅请为之证。”瑗曰:“此譬犹儿妾屏语耳,愿使君勿复出口。”遂辞归,
不复应州郡命。
久之,大将军梁商初开莫府,复首辟瑗。自以再为贵戚吏,不遇被斥,遂以
戚固辞。岁中举茂才,迁汲令。在事数言便宜,为人开稻田数百顷。视事七年,
百姓歌之。
汉安初,大司农胡广、少府窦章共荐瑗宿德大儒,从政有迹,不宜久在下位,
由此迁济北相。时,李固为太山太守,美瑗文雅,奉书礼致殷勤。岁余,光禄大
夫杜乔为八使,徇行郡国,以臧罪奏瑗,征诣廷尉。瑗上书自讼,得理出。会病
卒,年六十六。临终,顾命子寔曰:“夫人禀天地之气以生,及其终也,归精于
天,还骨于地。何地不可臧形骸,勿归乡里。其帽赠之物,羊豕之奠,一不得受。”
寔奉遗令,遂留葬洛阳。
瑗高于文辞,尤善为书、记、箴、铭,所著赋、碑、铭、箴、颂、《七苏》、
《南阳文学官志》、《叹辞》、《移社文》、《悔祈》、《草书艺》七言,凡五
十七篇。其《南阳文学官志》称于后世,诸能为文者皆自以弗及。瑗爱士,好宾
客,盛修肴膳,单极滋味,不问余产。居常蔬食菜羹而已。家无担石储,当世清
之。
寔字子真,一名台,字元始。少沉静,好典籍。父卒,隐居墓侧。服竟,三
公并辟,皆不就。
桓帝初,诏公卿郡国举至孝独行之士。寔以郡举,征诣公车,病不对策,除
为郎。明于政体,吏才有余,论当世便事数十条,名曰《政论》。指切时要,言
辩而确,当世称之。仲长统曰:“凡为人主,宜写一通,置之坐侧。”其辞曰:
自尧、舜之帝,汤、武之王,皆赖明哲之佐,博物之臣。故皋陶陈谟而唐、
虞以兴,伊、箕作训而殷、周用隆。及继体之君,欲立中兴之功者,曷尝不赖贤
哲之谋乎!凡天下所以不理者,常由人主承平日久,俗渐敝而不悟,政浸衰而不
改,习乱安危,怢不自睹。或荒耽嗜欲,不恤万机;或耳蔽箴诲,厌伪忽真;
或犹豫歧路,莫适所从;或见信之佐,括囊守禄;或疏远之臣,言以贱废,是以
王纲纵弛于上,智士郁伊于下。悲夫!
自汉兴以来,三百五十余岁矣。政令垢玩,上下怠懈,风俗凋敝,人庶巧伪,
百姓嚣然,咸复思中兴之救矣。且济时拯世之术,岂必体尧蹈舜然后乃理哉?期
于补衤定决坏,枝柱邪倾,随形裁割,要措斯世于安宁之域而已。故圣人执权,
遭时定制,步骤之差,各有云设。不强人以不能,背急切而慕所闻也。盖孔子对
叶公以来远,哀公以临人,景公以节礼,非其不同,所急异务也。是以受命之君,
每辄创制;中兴之主,亦匡时失。昔盘庚愍殷,迁都易民;周穆有阙,甫侯正刑。
俗人拘文牵古,不达权制,奇伟所闻,简忽所见,乌可与论国家之大事哉!故言
事者,虽合圣德,辄见掎夺。何者?其顽士暗于时权,安习所见,不知乐成,况
可虑始,苟云率由旧章而已。其达者或矜名妒能,耻策非已,舞笔夺辞,以破其
义,寡不胜众,遂见摈弃。虽稷、契复存,犹将困焉。斯贾生之所以排于绛、灌,
屈子之所以摅其幽愤者也。夫以文帝之明,贾生之贤,绛、灌之忠,而有此患,
况其余哉!
量力度德,《春秋》之义,今既不能纯法八代,故宜参以霸政,则宜重赏深
罚以御之,明著法术以检之。自非上德,严之则理,宽之则乱。何以明其然也:
近孝宣皇帝明于君人之道,审于为政之理,故严刑峻法,破奸轨之胆,海内清肃,
天下密如。荐勋祖庙,享号中宗。算计见效,优于孝文。及元帝即位,多行宽政,
卒以堕损,威权始夺,遂为汉室基祸之主。政道得失,于斯可监。昔孔子作《春
秋》,褒齐桓,懿晋文,叹管仲之功。夫岂不美文、武之道哉?诚达权救敝之理
也。故圣人能与世推移,而俗士苦不知变,以为结绳之约,可复理乱秦之绪,
《干戚》之舞,足以解平城之围。
夫熊经鸟伸,虽延历之术,非伤寒之理;呼吸吐纳,虽度纪之道,非续骨之
膏。盖为国之法,有似理身,平则致养,疾则攻焉。夫刑罚者,治乱之药石也;
德教者,兴平之粱肉也。夫以德教除残,是以梁肉理疾也;以刑罚理平,是以药
石供养也。方今承百王之敝,值厄运之会。自数世以来,政多恩贡,驭委其辔,
马骀其衔,四牡横奔,皇路险倾。方将柑勒鞬辀以救之,岂暇鸣和銮,清节奏哉?
昔高祖令萧何作九章之律,有夷三族之令,黥、劓、斩趾、断舌、枭首,故谓之
具五刑。文帝虽除肉刑,当劓者笞三百,当斩左趾者笞五百,当斩右趾者弃市。
右趾者既殒其命,笞挞者往往至死,虽有轻刑之名,其实捅也。当此之时,民皆
思复肉刑。至景帝元年,乃下诏曰:“加笞与重罪无异,幸而不死,不可为人。”
乃定律,减笞轻捶。自是之后,笞者得全。以此言之,文帝乃重刑,非轻之也;
以严致平,非以宽致平也。必欲行若言,当大定其本,使人主师五帝而式三王,
荡亡秦之俗,遵先圣之风,弃苟全之政,蹈稽古之踪,复五等之爵,立井田之制。
然后选稷、契为佐,伊吕为辅,乐作而凤皇仪,击石而百兽舞。若不然,则多为
累而已。
其后辟太尉袁汤、大将军梁冀府,并不应。大司农羊傅、少府何豹上书荐寔
才美能高,宜在朝廷。召拜议郎,迁大将军冀司马,与边韶、延笃等著作东观。
出为五原太守。五原土宜麻枲,而俗不知织绩,民冬月无衣,积细草而卧其
中,见吏则衣草而出。寔至官,斥卖储峙,为作纺绩、织纴,綀缊之具以教之,
民得以免寒苦。是时胡虏连入云中、朔方,杀略吏民,一岁至九奔命。寔整厉士
马,严烽候,虏不敢犯,常为边最。
以病征,拜议郎,复与诸儒博士共杂定《五经》。会梁冀诛,寔以故吏免官,
禁锢数年。
时,鲜卑数犯边,诏三公举威武谋略之士,司空黄琼荐寔,拜辽东太守。行
道,母刘氏病卒,上疏求归葬行丧。母有母仪淑德,博览书传。初,寔在五原,
常训以临民之政,寔之善绩,母有其助焉。服竟,召拜尚书。寔以世方阻乱,称
疾不视事,数月免归。
初,寔父卒,剽卖田宅,起冢茔,立碑颂。葬讫,资产竭尽,因穷困,以酤
酿贩鬻为业。时人多以此讥之,寔终不改。亦取足而已,不致盈余。及仕官,历
位边郡,而愈贫薄。建宁中病卒。家徒四壁立,无以殡敛,光禄勋杨赐、太仆袁
逢、少府段颎为备棺椁葬具,大鸿胪袁隗树碑颂德。所著碑、论、箴、铭、答、
七言、祠、文、表、记、书凡十五篇。
寔从兄烈,有重名于北州,历位郡守、九卿。灵帝时,开鸿都门榜卖官爵,
公卿州郡下至黄绶各有差。其富者则先入钱,贫者到官而后倍输,或因常侍、阿
保别自通达。是时,段颎、樊陵、张温等虽有功勤名誉,然皆先输货财而后登公
位。烈时因傅母入钱五百万,得为司徒。及拜日,天子临轩,百僚毕会。帝顾谓
亲幸者曰:“悔不小靳,可至千万。”程夫人于傍应曰:“崔公冀州名士,岂肯
买官?赖我得是,反不知姝邪?”烈于是声誉衰减。久之不自安,从容问其子钧
曰:“吾居三公,于议者何如?”钧曰:“大人少有英称,历位卿守,论者不谓
不当为三公;而今登其位,天下失望。”烈曰:“何为然也?”钧曰:“论者嫌
其铜臭。”烈怒,举杖击之。钧时为虎贲中郎将,服武弁,戴鹖尾,狼狈而走。
烈骂曰:“死卒,父楇而走,孝乎?”钧曰:“舜之事父,小杖则受,大杖则
走,非不孝也。”烈惭而止。烈后拜太尉。
钧少交结英豪,有名称,为西河太守。献帝初,钧语袁绍俱起兵山东,董卓
以是收烈付眉阝狱,锢之,锒铛铁锁。卓既诛,拜烈城门校尉。及李傕入长安,
为乱兵所杀。
烈有文才,所著诗、书蜨教、颂等凡四篇。
论曰:崔氏世有美才,兼以沉沦典籍,遂为儒家文林。骃、瑗虽先尽心于贵
戚,而能终之以居正,则其归旨异夫进趣者乎!李固,高洁之士也,与瑗邻郡,
奉贽以结好。由此知杜乔之劾,殆其过矣。寔之《政论》,言当世理乱,虽祐错
之徒不能过也。
赞:崔为文宗,世禅雕龙。建新耻洁,摧志求容。永矣长岑,于辽之阴。不
有直道,曷取泥沈。瑗不言禄,亦离冤辱。子真持论,感起昏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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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黄徐姜申屠列传第四十三

《易》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孔子称“蘧伯玉邦有道则
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也”。然用舍之端,君子之所以存其诚也。故其行也,则
濡足蒙垢,出身以效时,及其止也,则穷栖茹菽,臧宝以迷国。
太原闵仲叔者,世称节士,虽周党之洁清,自以弗及也。党见其含菽饮水,
遗以生蒜,受而不食。建武中,应司徒侯霸之辟。既至,霸不及政事,徒劳苦而
已。仲叔恨曰:“始蒙嘉命,且喜且惧;今见明公,喜惧皆去。以仲叔为不足问
邪,不当辟也。辟而不问,是失人也。”遂辞出,投劾而去。复以博士征,不至。
客居安邑。老病家贫,不能得肉,日买猪肝一片,屠者或不肯与,安邑令闻,敕
吏常给焉。仲叔怪而问之,知,乃叹曰:“闵仲叔岂以口腹累安邑邪?”遂去,
客沛。以寿终。
仲叔同郡荀恁,字君大,少亦修清节。资财千万,父越卒,悉散与九族。隐
居山泽,以求厥志。王莽末,匈奴寇其本县广武,闻恁名节,相约不入荀氏闾。
光武征,以病不至。永平初,东平王苍为骠骑将军,开东閤延贤俊,辟而应焉。
及后朝会,显宗戏之曰:“先帝征君不至,骠骑辟君而来,何也?”对曰:“先
帝秉德以惠下,故臣可得不来。骠骑执法以检下,故臣不敢不至。”后月余,罢
归,卒于家。
桓帝时,安阳人魏桓,字仲英,亦数被征。其乡人劝之行。桓曰:“夫干禄
求进,所以行其志也。今后宫千数,其可损乎?厩马万匹,其可减乎?左右悉权
豪,其可去乎?”皆对曰:“不可。”桓乃慨然叹曰:“喂桓生行死归,宗诸子
何有哉!”遂引身不出。
若二三子,可谓识去就之概,候时而处。夫然,岂其枯槁苟而己哉?盖诡时
审己,以成其道焉。余故列其风流,区而载之。
周燮字彦祖,汝南安城人,决曹掾燕之后也。燮生而钦颐折頞,丑状骇人。
其母欲弃之,其父不听,曰:“吾闻贤圣多有异貌。兴我宗者,乃此儿也。”于
是养之。
始在髫鬌,而知廉让;十岁就学,能通《诗》、《论》;及长,专精
《礼》、《易》。不读非圣之书,不修贺问之好。有先人草庐结于冈畔,下有陂
田,常肆勤以自给。非身所耕渔,则不食也。乡党宗族希得见者。
举孝廉,贤良方正,特征,皆以疾辞。延光二年,安帝以玄纁羔币聘燮,及
南阳冯良,二郡各遣丞掾致礼。宗族更劝之曰:“夫修德立行,所以为国。自先
世以来,勋宠相承,君独何为呜东冈之陂乎?”燮曰:“吾既不能隐处巢穴,追
绮季之迹,而犹显然不远父母之国,斯固以滑泥扬波,同其流矣。夫修道者,度
其时而动。动而不时,焉得亨乎!”因自载到颍川阳城,遣门生送敬,遂辞疾而
归。良亦载病到近县,送礼而还。诏书告二郡,岁以羊、酒养病。
良字君郎。出于孤微,少作县吏。年三十,为尉从佐。奉檄迎督邮,即路慨
然,耻在厮役,因坏车杀马,毁裂衣冠,乃遁至犍为,从杜抚学。妻子求索,踪
迹断绝。后乃见草中有败车死马,衣裳腐朽,谓为虎狼盗贼所害,发丧制服。积
十许年,乃还乡里。志行高整,非礼不动,遇妻子如君臣,乡党以为仪表。燮、
良年皆七十余终。
黄宪字叔度,汝南慎阳人也。世贫贱,父为牛医。
颍川荀淑至慎阳,遇宪于逆族,时年十四,淑竦然异之,揖与语,移日不能
去。谓宪曰:“子,吾之师表也。”既而前至袁阆所,未及劳问,逆曰:“子国
有颜子,宁识之乎?”阆曰:“见吾叔度邪?”是时,同郡戴良才高倨傲,而见
宪未尝不正容,及归,罔然若有失也。其母问曰:“汝复从牛医儿来邪?”对曰:
“良不见叔度,不自以为不及;既睹其人,则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固难得而测
矣。”同郡陈蕃、周举常相谓曰:“明月之间不见黄生,则鄙吝之萌复存乎心。”
及蕃为三公,临朝叹曰“叔度若在,吾不敢先佩印绶矣。”太守王龚在郡,礼进
贤达,多所降致,卒不能屈宪。郭林宗少游汝南,先过袁阆,不宿而退,进往从
宪,累日方还。或以问林宗。林宗曰:“奉高之器,譬诸氿滥,虽清而易挹。
叔度汪汪若千顷陂,澄之不清,淆之不浊,不可量也。”
宪初举孝廉,又辟公府,友人劝其仕,宪亦不拒之,暂到京师而还,竟无所
就。年四十八终,天下号曰“征君”。
论曰:“黄宪言论风旨,无所传闻,然士君子见之者,靡不服深远,去玼吝。
将以道周性全,无德而称乎?余曾祖穆侯以为宪隤然其处顺,渊乎其似道,浅深
莫臻其分,清浊未议其方。若及门于孔氏,其殆庶乎!故尝著论云。
徐字孺子,豫章南昌人也。家贫,常自耕稼,非其力不食。恭俭义让,
所居服其德。屡辟公府,不起。
时陈蕃为太守,以礼请署功曹,不免之,既谒而退。蕃在郡不接宾客,
惟来特设一榻,去则县之。后举有道,家拜太原太守,皆不就。
延熹二年,尚书令陈蕃、仆射胡广等上疏荐等曰:“臣闻善人天地之
纪,政之所由也。《诗》云:‘思皇多士,生此王国。’天挺俊乂,为陛下出,
当辅弼明时,左右大业者也。伏见处士豫章徐、彭城姜肱、汝南袁闳、京
兆韦著、颍川李昙,德行纯备,著于人听。若使擢登三事,协亮天工,必能翼宣
盛美,增光日月矣。”桓帝乃以安车玄纁,备礼征之,并不至。帝因问蕃曰:
“徐、袁闳、韦著谁为先后?”蕃对曰:“闳生出公族,闻道渐训。著长
于三辅礼义之俗,所谓不扶自直,不镂自雕。至于者,爰自江南卑薄之域,
而角立杰出,宜当为先。”
尝为太尉黄琼所辟,不就。及琼卒归葬,乃负粮徒步到江夏赴
之,设鸡酒薄祭,哭毕而去,不告姓名。时会者四方名士郭林宗等数十人,闻之,
疑其也,乃选能言语生茅容轻骑追之。及于涂,容为设饭,共言稼穑之事。
临诀去,谓容曰:“为我谢郭林宗,大树将颠,非一绳所维,何为栖栖不遑宁处?”
及林宗有母忧,往吊之,置生刍一束于庐前而去。众怪,不知其故。林宗
曰:“此必南州高士徐孺子也。《诗》不云乎,‘生刍一束,其人如玉。’吾无
德以堪之。”
灵帝初,欲蒲轮聘,会卒,时年七十二。
子胤字季登,笃行孝悌,亦隐居不仕。太守华歆礼请相见,固病不诣。汉末
寇贼从横,皆敬胤礼行,转相约敕,不犯其闾。建安中卒。
李昙字云,少孤,继母严酷,昙事之愈谨,为乡里所称法。养亲行道,终身
不仕。
姜肱字伯淮,彭城广戚人也。家世名族。肱与二弟仲海、季江,俱以孝行著
闻。其友爱天至,常共卧起。及各娶妻,兄弟相恋,不能别寝,以系嗣当立,乃
递往就室。
肱博通《五经》,兼明星纬,士之远来就学者三千余人。诸公争加辟命,皆
不就。二弟名声相次,亦不应征聘,时人慕之。
肱尝与季江谒郡,夜于道遇盗,欲杀之。肱兄弟更相争死,贼遂两释焉,但
掠夺衣资而已。既至郡中,见肱无衣服,怪问其故,肱托以它辞,终不言盗。盗
闻而感悔,后乃就精庐,求见征君。肱与相见,皆叩头谢罪,而还所略物。肱不
受,劳以酒食而遣之。
后与徐俱征,不至。桓帝乃下彭城使画工图其形状。肱卧于幽暗,以
被韬面,言患眩疾,不欲出风。工竟不得见之。
中常侍曹节等专执朝事,新诛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欲借宠贤德,以释众
望,乃白征肱为太守。肱得诏,乃私告其友曰:“吾以虚获实,遂藉身价。明明
在上,犹当固其本志,况今政在阉竖,夫何为哉!”乃隐身遁命,远浮海滨。再
以玄纁聘,不就。即拜太中大夫,诏书至门。肱使家人对云“久病就医”。遂羸
服间行,窜伏青州界中,卖卜给食。召命得断,家亦不知其处,历年乃还。年七
十七,熹平二年终于家。弟子陈留刘操追慕肱德,共刊石颂之。
申屠蟠字子龙,陈留外黄人也。九岁丧父,哀毁过礼。服除,不进酒肉十余
年。每忌日,辄三日不食。
同郡缑氏女玉为父报仇,杀夫氏之党,吏执玉以告外黄令梁配,配欲论杀玉。
蟠时年十五,为诸生,进谏曰:“玉之节义,足以感无耻之孙,激忍辱之子。不
遭明时,尚当表旌庐墓,况在清听,而不加哀矜!”配善其言,乃为谳得减死论。
乡人称美之。
家贫,佣为漆工。郭林宗见而奇之。同郡蔡邕深重蟠,及被州辟,乃辞让之
曰:“申屠蟠禀气玄妙,性敏心通,丧亲尽礼,几于毁灭。至行美义,人所鲜能。
安贫乐潜,味道守真,不为燥湿轻重,不为穷达易节。方之于邕,以齿则长,以
德则贤。”
后郡召为主簿,不行。遂隐居精学,博贯《五经》,兼明图纬。始与济阴王
子居同在太学,子居临殁,以身托蟠,蟠乃躬推辇车,送丧归乡里。遇司隶从事
于河、巩之间,从事义之,为封传护送,蟠不肯受,投传于地而去。事毕还学。
太尉黄琼辟,不就。及琼卒,归葬江夏,四方名豪会帐下者六七千人,互相
谈论,莫有及蟠者。唯南郡一生与相酬对,既别,执蟠手曰:“君非聘则征,如
是相见于上京矣。”蟠勃然作色曰:“始吾以子为可与言也,何意乃相拘教乐贵
之徒邪?”因振手而去,不复与言。再举有道,不就。
先是京师游士汝南范滂等非讦朝政,自公卿以下皆折节下之。太学生争慕其
风,以为文学将兴,处士复用。蟠独叹曰:“昔战国之世,处士横议,列国之王,
至为拥篲先驱,卒有坑儒烧书之祸,今之谓矣。”乃绝迹于梁、砀之间,因树为
屋,自同佣人。居二年,滂等果罹党锢,或死或刑者数百人,蟠确然免于疑论。
后蟠友人陈郡冯雍坐事系狱,豫州牧黄琬欲杀之。或劝蟠救雍,蟠不肯行,曰:
“黄子琰为吾故邪,未必合罪。如不用吾言,虽往何益!”琬闻之,遂免雍罪。
大将军何进连征不诣,进必欲致之,使蟠同郡黄忠书劝曰:“前莫府初开,
至如先生,特加殊礼,优而不名,申以手笔,设几杖之坐。经过二载,而先生抗
志弥高,所尚益固。窃论先生高节有余,于时则未也。今颍川荀爽载病在道,北
海郑玄北面受署。彼岂乐羁牵哉,知时不可逸豫也。昔人之隐,遭时则放声灭迹,
巢栖茹薇。其不遇也,则裸身大笑,被发狂歌。今先生处平壤,游人间,吟典籍,
袭衣裳,事异昔人,而欲远蹈其迹,不亦难乎!孔氏可师,何必首阳。”蟠不答。
中平五年,复与爽、玄及颍川韩融、陈纪等十四人并博士征,不至。明年,
董卓废立,蟠及爽、融、纪等复俱公车征,惟蟠不到。众人咸劝之,蟠笑而不应。
居无几,爽等为卓所胁迫,西都长安,京师扰乱。及大驾西迁,公卿多遇兵饥,
室家流散,融等仅以身脱。唯蟠处乱末,终全高志。年七十四,终于家。
赞曰:琛宝可怀,贞期难对。道苟违运,理用同废。与其遐栖,岂若蒙秽?
凄凄硕人,陵阿穷退。韬伏明姿,甘是堙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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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震列传第四十四

杨震字伯起,弘农华阴人也。八世祖喜,高祖时有功,封赤泉侯。高祖敞,
昭帝时为丞相,封安平侯。父宝,习《欧阳尚书》。哀、平之世,隐居教授。居
摄二年,与两龚、蒋诩俱征,遂遁逃,不知所处。光武高其节。建武中,公车特
征,老病不到,卒于家。
震少好学,受《欧阳尚书》于太常桓郁,明经博览,无不穷究。诸儒为之语
曰:“关西孔子杨伯起。”常客居于湖,不答州郡礼命数十年,众人谓之晚暮,
而震志愈笃。后有冠雀衔三鳣鱼,飞集讲堂前,都讲取鱼进曰:“蛇鳣者,卿大
夫服之象也。数三者,法三台也。先生自此升矣。”年五十,乃始仕州郡。
大将军邓骘闻其贤而辟之,举茂才,四迁荆州刺史、东莱太守。当之郡,道
经昌邑,故所举荆州茂才王密为昌邑令,谒见,至夜怀金十斤以遗震。震曰:
“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密曰:“暮夜无知者。”震曰:“天知,神
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密愧而出。后转涿郡太守。性公廉,不受私谒。
子孙常蔬食步行,故旧长者或欲令为开产业,震不肯,曰:“使后世称为清白吏
子孙,以此遗之,不亦厚乎!”
元初四年,征入为太仆,迁太常。先是博士选举多不以实,震举荐明经名士
陈留杨伦等,显传学业,诸儒称之。
永宁元年,代刘恺为司徒。明年,邓太后崩,内宠始横。安帝乳母王圣,因
保养之勤,缘恩放恣;圣子女伯荣出入宫掖,传通奸赂。震上疏曰:
臣闻政以得贤为本,理以去秽为务。是以唐虞俟乂在官,四凶流放,天下咸
服,以致雍熙。方今九德未事,嬖幸充庭。阿母王圣出自贱微,得遭千载,奉养
圣躬,虽有推燥居湿之勤,前后赏惠,过报劳苦,而无厌之心,不知纪极,外交
属托,扰乱天下,损辱清朝,尘点日月。《书》诫牝鸡牡鸣,《诗》刺哲妇丧国。
昔郑严公从母氏之欲,恣骄弟之情,几至危国,然后加讨,《春秋》贬之,以为
失教。夫女子小人,近之喜,远之怨,实为难养。《易》曰:‘无攸遂,在中馈。’
言妇人不得与于政事也。宜速出阿母,令居外舍,断绝伯荣,莫使往来,令恩德
两隆,上下俱美。惟陛下绝婉娈之私,割不忍之心,留神万机,诫慎拜爵,减省
献御,损节征发。令野无《鹤鸣》之叹,朝无《小明》之悔,《大东》不兴于今,
劳止不怨于下。拟踪往古,比德哲王,岂不休哉!
奏御,帝以示阿母等,内幸皆怀忿恚。而伯荣骄淫尤甚,与故朝阳侯刘护从
兄瑰交通,瑰遂以为妻,得袭护爵,位至侍中。震深疾之,复诣阙上疏曰:
臣闻高祖与群臣约,非功臣不得封,故经制父死子继,兄亡弟及,以防篡也。
伏见诏书封故朝阳侯刘护再从兄瑰袭护爵为侯。护同产弟威,今犹见在。臣闻天
子专封封有功,诸侯专爵爵有德。今瑰无佗功行,但以配阿母女,一时之间,既
位侍中,又至封侯,不稽旧制,不合经义,行人喧哗,百姓不安。陛下宜览镜既
往,顺帝之则。
书奏不省。
延光二年,代刘恺为太尉。帝舅大鸿胪耿宝荐中常侍李闰兄于震,震不从。
宝乃自往候震曰:“李常侍国家所重,欲令公辟其兄,宝唯传上意耳。”震曰:
“如朝廷欲令三府辟召,故宜有尚书敕。”遂拒不许,宝大恨而去。皇后兄执金
吾阎显亦荐所亲厚于震,震又不从。司空刘授闻之,即辟此二人,旬日中皆见拔
擢。由是震益见怨。
时诏遣使者大为阿母修弟,中常侍樊丰及侍中周广、谢惲等更相扇动,倾摇
朝廷。震复上疏曰:
臣闻古者九年耕必有三年之储,故尧遭洪水,人无菜色。臣伏念方今灾害发
起,弥弥滋甚,百姓空虚,不能自赡。重以螟蝗,羌虏抄掠,三边震扰,战斗之
役至今未息,兵甲军粮不能复给。大司农帑藏匮乏,殆非社稷安宁之时。伏见诏
书为阿母兴起津城门内第舍,合两为一,连里竟街,雕修缮饰,穷极巧伎。今盛
夏土王,而攻山采石,其大匠左校别部将作合数十处,转相迫促,为费巨亿。周
广、谢惲兄弟,与国无肺腑枝叶之属,依倚近幸奸佞之人,与樊丰、王永等分威
共权,属托州郡,倾动大臣。宰司辟召,承望旨意,招来海内贪污之人,受其货
赂,至有臧锢弃世之徒复得显用。白黑混淆,清浊同源,天下讙哗,咸曰财货上
流,为朝结讥。臣闻师言:“上之所取,财尽则怨,力尽则叛。”怨叛之人,不
可复使,故曰:“百姓不足,君谁与足?”惟陛下度之。
丰、惲等见震连切谏不从,无所顾忌,遂诈作诏书,调发司农钱谷、大匠见
徒材木,各起家舍、园池、庐观,役费无数。
震因地震,复上疏曰:
臣蒙恩备台辅,不能奉宣政化,调和阴阳,去年十二月四日,京师地动。臣
闻师言:“地者阴精,当安静承阳。”而今动摇者,阴道盛也。其日戊辰,三者
皆土,位在中官,此中臣近官盛于持权用事之象也。臣伏惟陛下以边境未宁,躬
自菲薄,宫殿垣屋倾倚,枝柱而已,无所兴造,欲令远近咸知政化之清流,商邑
之翼翼也。而亲近幸臣,未崇断金,骄溢逾法,多请徒士,盛修第舍,卖弄威福。
道路讙哗,众所闻见。地动之变,近在城郭,殆为此发。又冬无宿雪,春节未雨,
百僚燋心,而缮修不止,诚致旱之征也。《书》曰:“僣恒阳若,臣无作威作福
玉食。”唯陛下奋乾刚之德,弃骄奢之臣,以掩訞言之口,奉承皇天之戒,无
令威福久移于下。
震前后所上,转有切至,帝既不平之,而樊丰等皆侧目愤怨,俱以其名儒,
未敢加害。寻有河间男子赵腾诣阙上书,指陈得失。帝发怒,遂收考诏狱。结以
罔上不道。震复上疏救之曰:“臣闻尧、舜之世,谏鼓谤木,立之于朝;殷、周
哲王,小人怨詈,则还自敬德。所以达聪明,开不讳,博采负薪,尽极不情也。
今赵腾所坐激讦谤语为罪,与手刃犯法有差。乞为亏除,全腾之命,以诱刍荛舆
人之言。”帝不省,腾竟伏尸都市。
会三年春,东巡岱宗,樊丰等因乘舆在外,竞修第宅,震部掾高舒召大匠令
史考校之,得丰等所诈下诏书,具奏,须行还上之。丰等闻,惶怖,会太史言星
变逆行,遂共谮震云:“自赵腾死后,深用怨怼;且邓氏故吏,有恚恨之心。”
及车驾行还,便时太学,夜遣使者策收震太尉印绶,于是柴门绝宾客。丰等复恶
之,乃请大将军耿宝奏震大臣不服罪,怀恚望,有诏遣归本郡。震行至城西几阳
亭,乃慷慨谓其诸子门人曰:“死者士之常分。吾蒙恩居上司,疾奸臣狡猾而不
能诛,恶嬖女倾乱而不能禁,何面目复见日月!身死之日,以杂木为棺,布单被
裁足盖形,勿归冢次,忽设祭祠。”因饮鸩而卒,时年七十余。弘农太守移良承
樊丰等旨,遣吏于陕县留停震丧,露棺道侧,谪震诸子代邮行书,道路皆为陨涕。
岁余,顺帝即位,樊丰、周广等诛死,震门生虞放、陈翼诣阙追讼震事。朝
廷咸称其忠,乃下诏除二子为郎,赠钱百万,以礼改葬于华阴潼亭,远近毕至。
先葬十余日,有大鸟高丈余,集震丧前,俯仰悲鸣,泪下沾地,葬毕,乃飞去。
郡以状上。时连有灾异,帝感震之枉,乃下诏策曰:“故太尉震,正直是与,俾
匡时政,而青蝇点素,同兹在藩。上天降威,灾眚屡作,尔卜尔筮,惟震之故。
朕之不德,用彰厥咎,山崩栋折,我其危哉!今使太守丞以中牢具祠,魂而有灵,
傥其歆享。”于是时人立石鸟象于其墓所。
震之被谮也,高舒亦得罪,以减死论。及震事显,舒拜侍御史,至荆州刺史。
震五子。长子牧,富波相。
牧孙奇,灵帝时为侍中,帝尝从容问奇曰:“朕何如桓帝?”对曰:“陛下
之于桓帝,亦犹虞舜比德唐尧。”帝不悦曰:“卿强项,真杨震子孙,死后必复
致大鸟矣。”出为汝南太守。帝崩后,复入为侍中卫尉,从献帝西迁,有功勤。
及李傕胁帝归其营,奇与黄门侍郎钟繇诱傕部曲将宋晔、杨昂令反傕,
傕由此孤弱,帝乃得东。后徙都许,追封奇子亮为阳成亭侯。
震少子奉,奉子敷,笃志博闻,议者以为能世其家。敷早卒,子众,亦传先
业,以谒者仆射从献帝入关,累迁御史中丞。及帝东还,夜走度河,众率诸官属
步从至太阳,拜侍中。建安二年,追前功封蓩亭侯。
震中子秉。
秉字叔节,少传父业,兼明《京氏易》,博通书传,常隐居教授。年四十余,
乃应司空辟,拜侍御史,频出为豫、荆、徐、兖四州刺史,迁任城相。自为刺史、
二千石,计日受奉,余禄不入私门。故吏赍钱百万遗之,闭门不受。以廉洁称。
桓帝即位,以明《尚书》征入劝讲,拜太中大夫、左中郎将,迁侍中、尚书。
帝时微行,私过幸河南尹梁胤府舍。是日,大风拔树,昼昏,秉因上疏谏曰:
臣闻瑞由德至,灾应事生。传曰:“祸福无门,唯人所召。”天不言语,以
灾异谴告,是以孔子迅雷风烈必有变动。《诗》云:“敬天之威,不敢驱驰。”
王者至尊,出入有常,警跸而行,静室而止,自非郊庙之事,则銮旗不驾。故
《诗》称“自郊徂宫”,《易》曰“王假有庙,致孝享也”。诸侯如臣之家,
《春秋》尚列其诫,况以先王法服而私出槃游!降乱尊卑,等威无序,侍卫守空
宫,绂玺委女妾,设有非常之变,任章之谋,上负先帝,下悔靡及。臣奕世受恩,
得备纳言,又以薄学,充在讲劝,特蒙哀识,见照日月,恩重命轻,义使士死,
敢惮摧折,略陈其愚。
帝不纳。秉以病乞退,出为右扶风。太尉黄琼惜其去朝廷,上秉劝讲帷幄,
不宜外迁,留拜光禄大夫。是时,大将军梁冀用权,秉称病。六年,冀诛后,乃
拜太仆,廷太常。
延熹三年,白马令李云以谏受罪,秉争之不能得,坐免官,归田里。其年冬,
复征拜河南尹。先是中常侍单超弟匡为济阴太守,以臧罪为刺史第五种所劾,窘
急,乃赂客任方刺兖州从事卫羽。事已见《种传》。及捕得方,囚系洛阳,匡虑
秉当穷竟其事,密令方等得突狱亡走。尚书召秉诘责,秉对曰:“《春秋》不诛
黎比而鲁多盗,方等无状,衅由单匡。刺执法之吏,害奉公之臣,复令逃窜,宽
纵罪身,元恶大憝,终为国害。乞槛车征匡考核其事,则奸慝踪绪,必可立得。”
而秉竟坐输作左校,以久旱赦出。
会日食,太山太守皇甫规等讼秉忠正,不宜久抑不用。有诏公车征秉及处士
韦著,二人各称疾不至。有司并效秉、著大不敬,请下所属正其罪。尚书令周景
与尚书边韶议奏:“秉儒学侍讲,常在谦虚;著隐居行义,以退让为节。俱征不
至,诚违侧席之望,然逶迤退食,足抑苟进之风。夫明王之世,必有下召之臣,
圣朝弘养,宜用优游之礼。可告在所属,喻以朝庭恩意。如遂不至,详议其罚。”
于是重征,乃到,拜太常。
五年冬,代刘矩为太尉。是时,宦官方炽,任人及子弟为官,布满天下,竞
为贪淫,朝野嗟怨。秉与司空周景上言:“内外吏职,多非其人,自顷所征,皆
特拜不试,致盗窃纵恣,怨讼纷错。旧典,中臣子弟不得居位秉势,而今枝叶宾
客布列职署,或年少庸人,典据守宰,上下忿患,四方愁毒。可遵用旧章,退贪
残,塞灾谤。请下司隶校尉、中二千石、二千石、城门五营校尉、北军中候,各
实核所部,应当斥罢,自以状言,三府廉察有遗漏,续上。”帝从之。于是秉条
奏牧守以下匈奴中郎将燕瑗、青州刺史羊亮、辽东太守孙諠等五十余人,或死
或免,天下莫不肃然。
时,郡国计吏多留拜为郎,秉上言三署见郎七百余人,帑臧空虚,浮食者众,
而不良守相,欲因国为池,浇濯衅秽。宜绝横拜,以塞觊觎之端。自此终桓帝世,
计吏无复留拜者。
七年,南巡园陵,特召秉从。南阳太守张彪与帝微时有旧恩,以车驾当至,
因傍发调,多以入私。秉闻之,下书责让荆州刺史,以状副言公府。及行至南阳,
左右并通奸利,诏书多所除拜。秉复上疏谏曰:“臣闻先王建国,顺天制官。太
微积星,名为郎位,入奉宿卫,出牧百姓。皋陶诫虞,在于官人。顷者道路拜除,
恩加竖隶,爵以货成,化由此败,所以俗夫巷议,白驹远逝,穆穆清朝,远近莫
观。宜割不忍之恩,以断求欲之路。”于是诏除乃止。
时,中常侍侯览弟参为益州刺史,累有臧罪,暴虐一州。明年,秉劾奏参,
槛车征诣廷尉。参惶恐,道自杀。秉因奏览及中常侍具瑗曰:
臣案国旧典,宦竖之官,本在给使省闼,司昏守夜,而今猥受过宠,执政操
权。其阿谀取容者,则因公褒举,以报私惠;有忤逆于心者,必求事中伤,肆其
凶忿。居法王公,富拟国家,饮食极肴膳,仆妾盈纨素,虽季氏专鲁,穰侯擅秦,
何以尚兹!案中常侍侯览弟参,贪残元恶,自取祸灭,览顾知衅重,必有自疑之
意,臣愚以为不宜复见亲近。昔懿公刑邴歜之父,夺阎职之妻,而使二人参乘,
卒有竹中之难,《春秋》书之,以为至戒。盖郑詹来而国乱,四佞放而众服。以
此观之,容可近乎?览宜急屏斥,投畀豺虎。若斯之人,非恩所宥,请免官送归
本郡。
书奏,尚书召对秉掾属曰:“公府外职,而奏劾近官,经典汉制有故事乎?”
秉使对曰:“《春秋》赵鞅以晋阳之甲,逐君侧之恶。传曰:‘除君之恶,唯力
是视。’邓通懈慢,申屠嘉召通诘责,文帝从而请之。汉世故事,三公之职无所
不统。”尚书不能诘。帝不得已,竟免览官,而削瑗国。每朝廷有得失,辄尽忠
规谏,多见纳用。
秉性不饮酒,又早丧夫人,遂不复娶,所在以淳白称。尝从容言曰:“我有
三不惑:酒、色、财也。”八年薨,时年七十四,赐茔陪陵。子赐。
赐字伯献。少传家学,笃志博闻。常退居隐约,教授门徒,不答州郡礼命。
后辟大将军梁冀府,非其好也。出除陈仓令,因病不行。公车征不至,连辞三公
之命。后以司空高第,再迁侍中、越骑校尉。
建宁初,灵帝当受学,诏太傅、三公选通《尚书》桓君章句宿有重名者,三
公举赐,乃侍讲于华光殿中。迁少府、光禄勋。
熹平元年,青虵见御坐,帝以问赐,赐上封事曰:
臣闻和气致祥,乖气致灾,休征则五福应,咎征则六极至。夫善不妄来,灾
不空发。王者心有所惟,意有所想,虽未形颜色,而五星以之推移,阴阳为其变
度。以此而观,天之与人,岂不符哉?《尚书》曰:“天齐乎人,假我一日。”
是其明征也。夫皇极不建,则有蛇龙之孽。《诗》云:“惟虺惟蛇,女子之祥。”
故《春秋》两蛇斗于郑门,昭公殆以女败;康王一朝晏起,《关雎》见几而作。
夫女谒行则谗夫昌,谗夫昌则苞苴通,故殷汤以之自戒,终济亢旱之灾。惟陛下
思乾刚之道,别内外之宜,崇帝乙之制,受元吉之祉,抑皇甫之权,割艳妻之爱,
则蛇变可消,祯祥立应。殷戊、宋景,其事甚明。
二年,代唐珍为司空,以灾异免。复拜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五年,代袁
隗为司徒。是时朝廷爵授,多不以次,而帝好微行,游幸外苑。赐复上疏曰:
臣闻天生蒸民,不能自理,故立君长使司牧之,是以唐、虞兢兢业业,周文
日昊不暇,明慎庶官,俊乂在职,三载考绩,以观厥成。而今所序用无佗德,有
形势者,旬日累迁,守真之徒,历载不转,劳逸无别,善恶同流,《北山》之诗,
所为训作。又闻数微行出幸苑囿,观鹰犬之势,极槃游之荒,政事日堕,大化陵
迟。陛下不顾二祖之勤止,追慕五宗之美踪,而欲以望太平,是由曲表而欲直景,
却行而求及前人也。宜绝慢傲之戏,念官人之重,割用板之恩,慎贯鱼之次,无
令丑女有四殆之叹,遐迩有愤怨之声。臣受恩偏特,忝任师傅,不敢自同凡臣,
括囊避咎,谨自手书密上。
后坐辟党人免。复拜光禄大夫。光和元年,有虹蜺昼降于嘉德殿前,帝恶之,
引赐及议郎蔡邕等入金商门崇德署,使中常侍曹节、王甫问以祥异祸福所在。赐
仰天而叹,谓节等曰:“吾每读《张禹传》,未尝不愤恚叹息,既不能竭忠尽情,
极言其要,而反留意少子,乞还女婿。朱游欲得尚方斩马剑以理之,固其宜也。
吾以微薄之学,充先师之末,累世见宠,无以报国。猥当大问,死而后已。”乃
书对曰:
臣闻之经传,或得神以昌,或得神以亡。国家休明,则鉴其德;邪辟昏乱,
则视其祸。今殿前之气,应为虹蜺,皆妖邪所生,不正之象,诗人所谓蝃蝀者
也。于《中孚经》曰:“蜺之比,无德以色亲。”方今内多嬖幸,外任小臣,上
下并怨,喧哗盈路,是以灾异屡见,前后丁宁。今复投蜺,可谓孰矣。案《春秋
谶》曰:“天投蜺,天下怨,海内乱。”加四百之期,亦复垂及。昔虹贯牛山,
管仲谏桓公无近妃宫。《易》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则之。”今妾媵嬖人
阉尹之徒,共专国朝,欺罔日月,又鸿都门下,招会群小,造作赋说,以虫篆小
技见宠于时,如驩兜、共工更相荐说,旬月之间,并各拔擢,乐松处常伯,任芝
居纳言。郄俭、梁鹄俱以便辟之性,佞辨之心,各受丰爵不次之宠,而令搢绅之
徒委伏田亩,口诵尧、舜之言,身蹈绝俗之行,弃捐沟壑,不见逮及。冠履倒易,
陵谷代处,从小人之邪意,顺无知之私欲,不念《板》、《荡》之作,虺蜴之诫。
殆哉之危,莫过于今。幸赖皇天垂象谴告。《周书》曰:“天子见怪则修德,诸
侯见怪则修政,卿大夫见怪则修职,士庶人见怪则修身。”惟陛下慎经典之诫,
图变复之道,斥远佞巧之臣,速征鹤鸣之士,内亲张仲,外任山甫,断绝尺一,
抑止槃游,留思庶政,无敢怠遑。冀上天还威,众变可弭。老臣过受师傅之任,
数蒙宠异之恩,岂敢爱惜垂没之年,而不尽其忄娄々之心哉!
书奏,甚忤曹节等。蔡邕坐直对抵罪,徙朔方。赐以师傅之恩,故得免咎。
其冬,行辟雍礼,引赐为三老。复拜少府、光禄勋,代刘郃为司徒。帝欲造
毕圭灵琨苑,赐复上疏谏曰:
窃闻使者并出,规度城南人田,欲以为苑。昔先王造囿,裁足以修三驱之礼,
薪莱刍牧,皆悉往焉。先帝之制,左开鸿池,右作上林,不奢不约,以合礼中。
今猥规郊城之地,以为苑囿,坏沃衍,废田园,驱居人,畜禽兽,殆非所谓‘若
保赤子’之义。今城外之苑已有五六,可以逞情意,顺四节也,宜惟夏禹卑宫,
太宗露台之意,以尉下民之劳。
书奏,帝欲止,以问侍中任芝、中常侍乐松。松等曰:“昔文王之囿百里,
人以为小;齐宣五里,人以为大。今与百姓共之,无害于政也。”帝悦,遂令筑
苑。
四年,赐以病罢。居无何,拜太常,诏赐御府衣一袭,自所服冠帻绶,玉壶
革带,金错钩佩。
五年冬,复拜太尉。中平元年,黄巾贼起,赐被召会议诣省閤,切谏忤旨,
因以寇贼免。
先是,黄巾帅张角等执左道,称大贤,以诳燿百姓,天下繦负归之。赐时
在司徒,召掾刘陶告曰:“张角等遭赦不悔,而稍益滋蔓,今若下州郡捕讨,恐
更骚扰,速成其患。且欲切敕刺史、二千石,简别流人,各护归本郡,以孤弱其
党,然后诛其渠帅,可不劳而定,何如?”陶对曰:“此孙子所谓不战而屈人之
兵,庙胜之术也。”赐遂上书言之。会去位,事留中。后帝徙南宫。阅录故事,
得赐所上张角奏及前侍讲注籍,乃感悟,下诏封赐临晋侯,邑千五百户。初,赐
与太尉刘宽、司空张济并入侍讲,自以不宜独受封赏,上书愿分户邑于宽、济。
帝嘉叹,复封宽及济子,拜赐尚书令。数日出为廷尉,赐自以代非法家,言曰:
“三后成功,惟殷于民,皋陶不与焉,盖吝之也。”遂固辞,以特进就第。
二年九月,复代张温为司空。其月薨。天子素服,三日不临朝,赠东园梓器
襚服,赐钱三百万,布五百匹。策曰:“故司空临晋侯赐,华岳所挺,九德纯
备,三叶宰相,辅国以忠。朕昔初载,授道帷幄,遂阶成勋,以陟大猷。师范之
功,昭于内外,庶官之务,劳亦勤止。七在卿校,殊位特进,五登衮职,弭难乂
宁。虽受茅土,未答厥勋,哲人其萎,将谁谘度!朕甚惧焉。礼设殊等。物有服
章。今使左中郎将郭仪持节追位特进,赠司空骠骑将军印绶。”及葬,又使侍御
史持节送丧,兰台令史十人发羽林骑轻车介士,前后部鼓吹,又敕骠骑将军官属
司空法驾,送至旧茔。公卿已下会葬。谥文烈侯。及小祥,又会焉。子彪嗣。
彪字文先,少传家学。初举孝廉,州举茂才,辟公府,皆不应。熹平中,以
博习旧闻,公车征拜议郎,迁侍中、京兆尹。光和中,黄门令王甫使门生于郡界
辜榷官财物七千余万,彪发其奸,言之司隶。司隶校尉阳球因此奏诛甫,天下莫
不惬心。征还为侍中、五官中郎将,迁颍川、南阳太守,复拜侍中,三迁永乐少
府、太仆、卫尉。
中平六年,代董卓为司空,其冬,代黄琬为司徒。明年,关东兵起,董卓惧,
欲迁都以违其难。乃大会公卿议曰:“高祖都关中十有一世,光武宫洛阳,于今
亦十世矣。案《石包谶》,宜徙都长安,以应天人之意。”百官无敢言者。彪曰:
“移都改制,天下大事,故盘庚五迁,殷民胥怨。昔关中遭王莽变乱,宫室焚荡,
民庶涂炭,百不一在。光武受命,更都洛邑。今天下无虞,百姓乐安,明公建立
圣主,光隆汉祚,无故捐宗庙,弃园陵,恐百姓惊动,必有糜沸之乱。《石包室
谶》,妖邪之书,岂可信用?”卓曰:“关中肥饶,故秦得并吞六国。且陇右材
木自出,致之甚易。又杜陵南山下有武帝故瓦陶灶数千所,并功营之,可使一朝
而辨。百姓何足与议!若有前却,我以大兵驱之,可令诣沧海。”彪曰:“天下
动之至易,安之甚难,惟明公虑焉。”卓作色曰:“公欲沮国计邪?”太尉黄琬
曰:“此国之大事,杨公之言得无可思?”卓不答。司空荀爽见卓意壮,恐害彪
等,因从容言曰:“相国岂乐此邪?山东兵起,非一日可禁,故当迁以图之,此
秦、汉之势也。”卓意小解。
爽私谓彪曰:“诸君坚争不止,祸必有归,故吾不为也。”议罢,卓使司隶
校尉宣播以灾异奏免琬、彪等,诣阙谢,即拜光禄大夫。十余日,迁大鸿胪。从
入关,转少府、太常,以病免。复为京兆尹、光禄勋,再迁光禄大夫。三年秋,
代淳于嘉为司空,以地震免。复拜太常。兴平元年,代朱俊为太尉,录尚书事。
及李傕、郭汜之乱,彪尽节卫主,崎岖危难之间,几不免于害。语在《董卓传》。
及车驾还洛阳,复守尚书令。
建安元年,从东都许。时天子新迁,大会公卿,兖州刺史曹操上殿,见彪色
不悦,恐于此图之,未得宴设,托疾如厕,因出还营。彪以疾罢。时,袁术僣乱,
操托彪与术婚姻,诬以欲图废置,奏收下狱,劾以大逆。将作大匠孔融闻之,不
及朝服,往见操曰:“杨公四世清德,海内所瞻。《周书》父子兄弟罪不相及,
况以袁氏归罪杨公。《易》称‘积善余庆’,徒欺人耳。”操曰:“此国家之意。”
融曰:“假使成王杀邵公,周公可得言不知邪?今天下缨緌搢绅所以瞻仰明公者,
以公聪明仁智,辅相汉朝,举直厝枉,致之雍熙也。今横杀无辜,则海内观听,
谁不解体!孔融鲁国男子,明日便当拂衣而去,不复朝矣。”操不得已,遂理出
彪。
四年,复拜太常,十年免。十一年,诸以恩泽为侯者皆夺封。彪见汉祚将终,
遂称脚挛不复行,积十年。后子脩为曹操所杀,操见彪问曰:“公何瘦之甚?”
对曰:“愧无日磾先见之明,犹怀老牛舐犊之爱。”操为之改容。
脩字德祖,好学,有俊才,为丞相曹操主簿,用事曹氏。及操自平汉中,欲
因讨刘备而不得进,欲守之又难为功,护军不知进止何依。操于是出教,唯曰:
“鸡肋”而已。外曹莫能晓,脩独曰:“夫鸡肋,食之则无所得,弃之则如可惜,
公归计决矣。”乃令外白稍严,操于此回师。脩之几决,多有此类。修又尝出行,
筹操有问外事,乃逆为答记,敕守舍儿:“若有令出,依次通之。”既而果然。
如是者三,操怪其速,使廉之,知状,于此忌脩。且以袁术之甥,虑为后患,遂
因事杀之。
脩所著赋、颂、碑、赞、诗、哀辞、表、记、书凡十五篇。
及魏文帝受禅,欲以彪为太尉,先遣使示旨。彪辞曰:“彪备汉三公,遭世
倾乱,不能有所补益。耄年被病,岂可赞惟新之朝?”遂固辞。乃授光禄大夫,
赐几杖衣袍,因朝会引见,令彪着布单衣,鹿皮冠,杖而入,待以宾客之礼。年
八十四,黄初六年卒于家。自震至彪,四世太尉,德业相继,与袁氏俱为东京名
族云。
论曰:孔子称“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诚以负荷之寄,
不可以虚冒,崇高之位,忧重责深也。延、光之间,震为上相,抗直方以临权枉,
先公道而后身名,可谓怀王臣之节,识所任之体矣。遂累叶载德,继踵宰相。信
哉,“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先世韦、平,方之蔑矣。
赞曰:“杨氏载德,仍世柱国。震畏四知,秉去三惑。赐亦无讳,彪诚匪忒。
脩虽才子,渝我淳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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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3 08:37 | 显示全部楼层

章帝八王列传第四十五

孝章皇帝八子:宋贵人生清河孝王庆,梁贵人生和帝,申贵人生济北惠王寿、
河间孝王开,四王不载母氏。
千乘贞王伉,建初四年封。和帝即位,以伉长兄,甚见尊礼立十五年薨。
子宠嗣,一名伏胡。永元七年,改国名乐安。立二十八年薨,是为夷王。父
子薨于京师,皆葬洛阳。
子鸿嗣,安帝崩,始就国。鸿生质帝,质帝立,梁太后下诏,以乐安国土卑
湿,租委鲜薄,改封鸿勃海王。立二十六年薨,是为孝王。
无子,太后立桓帝弟蠡吾侯悝为勃海王,奉鸿祀。延熹八年,悝谋为不道,
有司请废之。帝不忍,乃贬为廮陶王,食一县。
悝后因中常侍王甫求复国,许谢钱五千万。帝临崩,遗诏复为勃海王。悝知
非甫功,不肯还谢钱。甫怒,阴求其过。初,迎立灵帝,道路流言悝恨不得立,
欲抄征书,而中常侍郑飒、中黄门董腾并任侠通剽轻,数与悝交通。王甫司察,
以为有奸,密告司隶校尉段颎。熹平元年,遂收飒送北寺狱。使尚书令廉忠诬奏
飒等谋迎立悝,大逆不道。遂招冀州刺史收悝考实,又遣大鸿胪持节与宗正、廷
尉之勃海,迫责悝。悝自杀。妃妾十一人,子女七十人,伎女二十四人,皆死狱
中。傅、相以下,以辅导王不忠,悉伏诛。悝立二十五年国除。众庶莫不怜之。
平春悼王全,以建初四年封。其年薨,葬于京师。无子,国除。
清河孝王庆,母宋贵人。贵人,宋昌八世孙,扶风平陵人也。父杨,以恭孝
称于乡闾,不应州郡之命。杨姑即明德马后之外祖母也。马后闻杨二女皆有才色,
迎而训之。永平末,选入太子宫,甚有宠。肃宗即位,并为贵人。建初三年,大
贵人生庆,明年立为皇太子,征杨为议郎,褒赐甚渥。贵人长于人事,供奉长乐
宫,身执馈馔,太后怜之。太后崩后,窦皇后宠盛,以贵人姊妹并幸,庆为太子,
心内恶之,与母比阳主谋陷宋氏。外令兄弟求其纤过,内使御者侦伺得失。后于
掖庭门邀遮得贵人书,云“病思生菟,令家求之”,因诬言欲作蛊道祝诅,以菟
为厌胜之术,日夜毁谮,贵人母子遂渐见疏。
庆出居承禄观,数月,窦后讽掖庭令诬奏前事,请加验实。七年,帝遂废太
子庆而立皇太子肇。肇,梁贵人子也。乃下诏曰:“皇太子有失惑无常之性,爰
自孩乳,至今益章,恐袭其母凶恶之风,不可以奉宗庙,为天下主。大义灭亲,
况降退乎!今废庆为清河王。皇子肇保育皇后,承训怀衽,导达善性,将成其
器。盖庶子慈母,尚有终身之恩,岂若嫡后事正义明哉!今以肇为皇太子。”
遂出贵人姊妹置丙舍,使小黄门蔡伦考实之,皆承讽旨傅致其事,乃载送暴室。
二贵人同时饮药自杀。帝犹伤之,敕掖庭令葬于樊濯聚。于是免杨归本郡。郡县
因事复捕系之,杨友人前怀令山阳张峻、左冯翊沛国刘均等奔走解释,得以免罪。
杨失志憔悴,卒于家。庆时虽幼,而知避嫌畏祸,言不敢及宋氏,帝更怜之,敕
皇后令衣服与太子齐等。太子特亲爱庆,入则共室,出则同舆。及太子即位,是
为和帝,待庆尤渥,诸王莫得为比,常共议私事。
后庆以长,别居丙舍。永元四年,帝移幸北宫章德殿,讲于白虎观,庆得入
省宿止。帝将诛窦氏,欲得《外戚传》,惧左右不敢使,乃令庆私从千乘王求,
夜独内之;又令庆传语中常侍郑众求索故事。及大将军窦宪诛,庆出居邸,赐奴
婢三百人。舆马、钱帛、帷帐、珍宝、玩好充仞其第,又赐中傅以下至左右钱帛
各有差。
庆多被病,或时不安,帝朝夕问讯,进膳药,所以垂意甚备。庆小心恭孝,
自以废黜,尤畏事慎法。每朝谒陵庙,常夜分严装,衣冠待明;约敕官属,不得
与诸王车骑竞驱。常以贵人葬礼有阙,每窃感恨,至四节伏腊,辄祭于私室。窦
氏诛后,始使乳母于城北遥祠。及窦太后崩,庆求上冢致哀,帝许之,诏太官四
时给祭具。庆垂涕曰:“生虽不获供养,终得奉祭祀,私愿足矣。”欲求作祠堂,
恐有自同恭怀梁后之嫌,遂不敢言。常泣向左右,以为没齿之恨。后上言外祖母
王年老,遭忧病,下土{殹巫}药,愿乞诣洛阳疗疾。于是诏宋氏悉归京师,除庆
舅衍、俊、盖、暹等皆为郎。
十五年,有司以日食阴盛,奏遣诸王侯就国。诏曰:“甲子之异,责由一人。
诸王幼稚,早离顾复,弱冠相育,常有《蓼莪》、《凯风》之哀。选懦之恩,知
非国典,且复须留。”至冬,从祠章陵,诏假诸王羽林骑各四十人。后中傅卫?
私为臧盗千余万,诏使案理之,并责庆不举之状。庆曰:“?以师傅之尊,选自
圣朝,臣愚唯知言从事听,不甚有所纠察。”帝嘉其对,悉以?臧财赐庆。及帝
崩,庆号泣前殿,呕血数升,因以发病。
明年,诸王就国,邓太后特听清河王置中尉、内史,赐什物皆取乘舆上御,
以宋衍等并为清河中大夫。庆到国,下令:“寡人生于深宫,长于朝廷,仰恃明
主,垂拱受成。既以薄祐,早离顾复,属遭大忧,悲怀感伤。蒙恩大国,职惟藩
辅,新去京师,忧心茕茕,夙夜屏营,未知所立。盖闻智不独理,必须明贤。今
官属并居爵任,失得是均,庶望上遵策戒,下免悔咎。其纠督非枉,明察典禁,
无令孤获怠慢之罪焉。”
邓太后以殇帝襁抱,远虑不虞,留庆长子祐与嫡母耿姬居清河邸。至秋,帝
崩,立祐为嗣,是为安帝。太后使中黄门送耿姬归国。
帝所生母左姬,字小娥,小娥姊字大娥,犍为人也。初,伯父圣坐妖言伏诛,
家属没官,二娥数岁入掖庭,及长,并有才色。小娥善《史书》,喜辞赋。和帝
赐诸王宫人,因入清河第。庆初闻其美,赏傅母以求之。及后幸爱极盛,姬妾莫
比。姊妹皆卒,葬于京师。
庆立凡二十五年,乃归国。其年病笃,谓宋衍等曰:“清河埤薄,欲乞骸骨
于贵人冢傍下棺而已。朝廷大恩,犹当应有祠室,庶母子并食,魂灵有所依庇,
死复何恨?”乃上书太后曰:“臣国土下湿,愿乞骸骨,下从贵人于樊濯,虽殁
且不朽矣。及今口目尚能言视,冒昧干请。命在呼吸,愿蒙哀怜。”遂薨,年二
十九。遣司空持节与宗正奉吊祭;又使长乐谒者仆射、中谒者二人副护丧事;赐
龙旂九旒,虎贲百人,仪比东海恭王。太后使掖庭丞送左姬丧,与王合葬广丘。
子愍王虎威嗣。永初元年,太后封宋衍为盛乡侯,分清河为二国,封庆少子
常保为广川王,子女十一人皆为乡公主,食邑奉。明年,常保薨,无子,国除。
虎威立三年薨,亦无子。邓太后复立乐安王宠子延平为清河王,是为恭王。
太后崩,有司上言:“清河孝王至德淳懿,载育明圣,承天奉祚,为郊庙主。
汉兴,高皇帝尊父为太上皇,宣帝号父为皇考,序昭穆,置园邑。大宗之义,旧
章不忘。宜上尊号曰孝德皇,皇妣左氏曰孝德后,孝德皇母宋贵人追谥曰敬隐后。”
乃告祠高庙,使司徒持节与大鸿胪奉策书玺绶之清河,追上遵号;又遣中常侍奉
太牢祠典,护礼仪侍中刘珍等及宗室列侯皆往会事。尊陵曰甘陵,庙曰昭庙,置
令、丞,设兵车周卫,比章陵。复以广川益清河国。尊耿姬为甘陵大贵人。又封
女弟侍男为涅阳长公主,别得为舞阴长公主,久长为濮阳长公主,直得为平氏长
公主。余七主并早卒,故不及进爵,追赠敬隐后女弟小贵人印绶,追封谥宋杨为
当阳穆侯。杨四子皆为列侯,食邑各五千户。宋氏为卿、校、侍中、大夫、谒者、
郎吏十余人。孝德后异母弟次及达生二人,诸子九人,皆为清河国郎中。耿贵人
者,牟平侯舒之孙也。贵人兄宝,袭封牟平侯。帝以宝嫡舅,宠遇甚渥,位至大
将军,事已见《耿舒传》。
延平立三十五年薨,子蒜嗣。冲帝崩,征蒜诣京师,将议为嗣。会大将军梁
冀与梁太后立质帝,罢归国。
蒜为人严重,动止有度,朝臣太尉李固等莫不归心焉。初,中常侍曹腾谒蒜,
蒜不为礼,宦者由此恶之。及帝崩,公卿皆正议立蒜,而曹腾说梁冀不听,遂立
桓帝。语在《李固传》。蒜由此得罪。
建和元年,甘陵人刘文与南郡妖贼刘鲔交通,讹言清河王当统天下,欲共立
蒜。事发觉,文等遂劫清河相谢暠,将至王宫司马门,曰:“当立王为天子,暠
为公。”暠不听,骂之,文因刺杀暠。于是捕文、鲔诛之。有司因劾奏蒜,坐贬
爵为尉氏侯,徙桂阳,自杀。立三年,国绝。
梁冀恶清河名,明年,乃改为甘陵。梁太后立安平孝王子经侯理为甘陵王,
奉孝德皇祀,是为威王。
理立二十五年薨,子贞王定嗣。
定立四年薨,子献王忠嗣。黄巾贼起,忠为国人所执,既而释之。灵帝以亲
亲故,诏复忠国。忠立十三年薨,嗣子为黄巾所害,建安十一年,以无后,国除。
济北惠王寿,母申贵人,颍川人也,世吏二千石。贵人年十三,入掖庭。寿
以永元二年封,分太山郡为国。和帝遵肃宗故事,兄弟皆留京师,恩宠笃密。有
司请遣诸王归藩,不忍许之,及帝崩,乃就国。永初元年,邓太后封寿舅申转为
新亭侯。寿立三十一年薨,自永初己后,戎狄叛乱,国用不足,始封王薨,减赙
钱为千万,布万区;嗣王薨五百万,布五千匹。时,唯寿最尊亲,特赙钱三千万,
布三万匹。
子节王登嗣。永宁元年,封登弟五人为乡侯,皆别食太山邑。
登立十五年薨,子哀王多嗣。
多立三年薨,无子。永和四年,立战乡侯安国为济北王,是为釐王。
安国立七年薨,子孝王次嗣。本初元年,封次弟猛为亭侯。次九岁丧父,至
孝。建和元年,梁太后下诏曰:“济北王次以幼年守藩,躬履孝道,父没哀恸,
焦毁过礼,草庐土席,衰杖在身,头不批沐,体生疮肿。谅暗已来二十八月,自
诸国有忧,未之闻也,朝廷甚嘉焉。《书》不云乎:‘用德章厥善。’《诗》云:
‘孝子不匮,永锡尔类。’今增次封五千户,广其土字,以尉孝子恻隐之劳。”
次立十七年薨,子鸾嗣。鸾薨,子政嗣。政薨,无子,建安十一年,国除。
河间孝王开,以永元二年封,分乐成、勃海、涿郡为国。延平元年就国。开
奉遵法度,吏人敬之。永宁元年,邓太后封开子翼为平原王,奉怀王胜祀;子德
为安平王,奉乐成王党祀。
开立四十二年薨,子惠王政嗣。政傲佷,不奉法宪,顺帝以侍御史吴郡沈
景有强能称,故擢为河间相。景到国谒王,王不正服,箕踞殿上。侍郎赞拜,景
峙不为礼。问王所在,虎贲曰:“是非王邪?”景曰:“王不服,常人何别!今
相谒王,岂谒无礼者邪!”王惭而更服,景然后拜。出住宫门外,请王傅责之曰:
“前发京师,陛下见受诏,以王不恭,使相检督。诸君空受爵禄,而无训导之义。”
因奏治罪,诏书让政而诘责傅。景因捕诸奸人上案其罪,杀戮尤恶者数十人,出
冤狱百余人。政遂为改节,悔过自修。阳嘉元年,封政弟十三人皆为亭侯。
政立十年薨,子贞王建嗣。建立十年薨,子安王利嗣。利立二十八年薨,子
陔嗣。陔立四十一年,魏受禅,以为崇德侯。
蠡吾侯翼,元初六年邓太后征济北、河间王诸子诣京师,奇翼美仪容,故以
为平原怀王后焉。留在京师。岁余,太后崩。安帝乳母王圣与中常侍江京等谮邓
骘兄弟及翼,云与中大夫赵王谋图不轨,窥觎神器,怀大逆心。贬为都乡侯,遣
归河间。翼于是谢宾客,闭门自处。永建五年,父开上书,愿分蠡吾县以封翼,
顺帝从之。
翼卒,子志嗣,为大将军梁冀所立,是为桓帝。梁太后诏追尊河间孝王为孝
穆皇,夫人赵氏曰孝穆后,庙曰清庙,陵曰乐成陵;蠡吾先侯曰孝崇皇,庙曰列
庙,陵曰博陵。皆置令、丞,使司徒持节奉策书、玺绶,祠以太牢。建和二年,
更封帝弟都乡侯硕为平原王,留博陵,奉翼后。尊翼夫人马氏为孝崇博园贵人,
以涿郡之良乡、故安,河间之蠡吾三县为汤沐邑。硕嗜酒,多过失,帝令马贵人
领王家事。建安十一年,国除。
解渎亭侯淑,以河间孝王子封。淑卒,子苌嗣。苌卒,子宏嗣,为大将军窦
武所立,是为灵帝。建宁元年,窦太后诏追遵皇祖淑为孝元皇,夫人夏氏曰孝元
后,陵曰敦陵,庙曰靖庙;皇考长为孝仁皇,夫人董氏为慎园贵人,陵曰慎陵,
庙曰奂庙。皆置令、丞,使司徒持节之河间奉策书、玺绶,祠以太守,常以岁时
遣中常侍持节之河间奉祠。
熹平三年,使使拜河间安王利子康为济南王,奉孝仁皇祀。
康薨,子赟嗣,建安十二年,为黄巾贼所害。子开嗣,立十三年,魏受禅,
以为崇德侯。
城阳怀王淑,以永元二年分济阴为国。立五年薨,葬于京师,无子,国除,
还并济阴。
广宗殇王万岁,以永元五年封,分巨鹿为国。其年薨,葬于京师。无子,国
除,并还巨鹿。
平原怀王胜,和帝长子也。不载母氏。少有痼疾,延平元年封。立八年薨,
葬于京师。无子,邓太后立乐安夷王宠子得为平原王,奉胜后,是为哀王。
得立六年薨,无子,永宁元年,太后又立河间王开子都乡侯翼为平原王嗣。
安帝废之。国除。
论曰:传称吴子夷昧,甚德而度,有吴国者,必其子孙。章帝长者,事从敦
厚,继祀汉室,咸其苗裔,古人之言信哉!
赞曰:章祚不已,本枝流祉。质惟伉孙,安亦庆子。河间多福,桓、灵承祀。
济北无骄,皇恩宠饶。平原抱痼,三王薨朝。振振子孙,或秀或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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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王种陈列传第四十六

张晧字叔明,犍为武阳人也。六世祖良,高帝时为太子少傅,封留侯。
晧少游学京师,永元中,归仕州郡,辟大将军邓骘府,五迁尚书仆射,职事八
年,出为彭城相。
永宁元年,征拜廷尉。晧虽非法家,而留心刑断,数与尚书辩正疑狱,多
以详当见从。时安帝废皇太子为济阴王,晧与太常桓焉、太仆来历廷争之,不
能得。事已具《来历传》。退而上疏曰:“昔贼臣江充,造构谗逆,至令戾园兴
兵,终及祸难。后壶关三老一言,上乃觉悟,虽追前失,悔之何逮!今皇太子春
秋方始十岁,未见保傅九德之义,宜简贤辅,就成圣质。”书奏不省。
及顺帝即位,拜晧司空,在事多所荐达,天下称其推士。时清河赵腾上言
灾变,讥刺朝政,章下有司,收腾系考,所引党辈八十余人,皆以诽谤当伏重法。
晧上疏谏曰:“臣闻尧舜立敢谏之鼓,三王树诽谤之木,《春秋》采善书恶,
圣主不罪刍荛。腾等虽干上犯法,所言本欲尽忠正谏。如当诛戮,天下杜口,塞
谏争之源,非所以昭德示后也。”帝乃悟,减腾死罪一等,余皆司寇。四年,以
阴阳不和策免。
阳嘉元年,复为廷尉。其年卒官,时年八十三。遣使者吊祭,赐葬地于河南
县。子纲。
纲字文纪。少明经学。虽为公子,而厉布衣之节。举孝廉不就,司徒辟高第
为侍御史。时顺帝委纵宦官,有识危心。纲常感激,慨然叹曰:“秽恶满朝,不
能奋身出命埽国家之难,虽生,吾不愿也。”退而上书曰:
《诗》曰:“不愆不忘,率由旧章。”寻大汉初隆,及中兴之世,文、明二
帝,德化尤盛。观其礼为,易循易见,但恭俭守节,约身尚德而已。中官常侍不
过两人,近幸赏赐裁满数金,惜费重人,故家给人足。夷狄闻中国优富,任信道
德,所以奸谋自消而和气感应。而皆者以来,不遵旧典,无功小人皆有官爵,富
之骄之而复害之,非爱人重器,承天顺道者也。伏愿陛下少留圣思,割损左右,
以奉天心。
书奏不省。
汉安元年,选遣八使徇行风俗,皆耆儒知名,多历显位,唯纲年少,官次最
微。余人受命之部,而纲独埋其车轮于洛阳都亭,曰:“豺狼当路,安问狐狸!”
遂奏曰:“大将军冀,河南尹不疑,蒙外戚之援,荷国厚恩,以刍荛之资,居阿
衡之任,不能敷扬五教,翼赞日月,而专为封豕长蛇,肆其食叨,甘心好货,纵
恣无底,多树谄谀,以害忠良。诚天威所不赦,大辟所宜加也。谨条其无君之心
十五事,斯皆臣子所切齿者也。”书御,京师震竦。时,冀妹为皇后,内宠方盛,
诸梁姻族满朝,帝虽知纲言直,终不忍用。
时,广陵贼张婴等众数万人,杀刺史、二千石,寇乱扬、徐间,积十余年,
朝廷不能讨。冀乃讽尚书,以纲为广陵太守,因欲以事中之。前遣郡守,率多求
兵马,纲独请单车之职。既到,乃将吏卒十余人,径造婴垒,以慰安之,求得与
长老相见,申示国恩。婴初大惊,既见纲诚信,乃出拜谒。纲延置上坐,问所疾
苦。乃譬之曰:
前后二千石多肆贪暴,故致公等怀愤相聚。二千石信有罪矣,然为之者又非
义也。今主上仁圣,欲以文德服叛,故遣太守,思以爵禄相荣,不愿以刑罚相加,
今诚转祸为福之时也。若闻义不服,天子赫然震怒,荆、扬、兖、豫大兵云合,
岂不危乎?若不料强弱,非明也;充善取恶,非智也;去顺效逆,非忠也;身绝
血嗣,非孝也;背正从邪,非直也;见义不为,非勇也;六者成败之几,利害所
从,公其深计之。
婴闻,泣下,曰:“荒裔愚人,不能自通朝廷,不堪侵枉,遂复相聚偷生,
若鱼游釜中,喘息须臾间耳。今闻明府之言,乃婴等更生之辰也。既陷不义,实
恐投兵之日,不免孥戮。”纲约之以天地,誓之以日月,婴深感悟,乃辞还营。
明日,将所部万余人与妻子面缚归降。纲乃单车入婴垒,大会,置酒为乐,散遣
部众,任从所之;亲为卜居宅,相田畴;子弟欲为吏者,皆引召之。人情悦服,
南州晏然。朝廷论功当封,梁冀遏绝,乃止。天子嘉美,征欲擢用纲,而婴等上
书乞留,乃许之。
纲在郡一年,年四十六卒。百姓老幼相携,诣府赴哀者不可胜数。纲自被疾,
吏人咸为祠祀祈福,皆言“千秋万岁,何时复见此君”。张婴等五百余人制服行
丧,送到犍为,负土成坟。诏曰:“故广陵太守张纲,大臣之苗,剖符统务,正
身导下,班宣德信,降集剧贼张婴万人,息干戈之役,济蒸庶之困,未升显爵,
不幸早卒。婴等縗杖,若丧考妣,朕甚愍焉!”拜纲子续为郎中,赐钱百万。
王龚字伯宗,山阳高平人也。世为豪族。初举孝廉,稍迁青州刺史,劾奏贪
浊二千石数人,安旁嘉之,征拜尚书。建光元年,擢为司隶校尉,明年迁汝南太
守。政崇温和,好才爱士,引进郡人黄宪、陈蕃等。宪虽不屈,蕃遂就吏。蕃性
气高明,初到,龚不即召见之。乃留记谢病去。龚怒,使除其录。功曹袁阆请见,
言曰:“闻之传曰‘人臣不见察于君,不敢立于朝’,蕃既以贤见引,不宜退以
非礼。”龚改容谢曰:“是吾过也。”乃复厚遇待之。由是后进知名之士莫不归
心焉。阆字奉高。数辞公府之命,不修异操,而致名当时。
永建元年,征袭为太仆,转太常。四年,迁司空,以地震策免。
永和元年,拜太尉。在位恭慎,自非公事,不通州郡书记。其所辟命,皆海
内长者。龚深疾宦官专权,志在匡正,乃上书极言其状,请加放斥。诸黄门恐惧。
各使宾客诬奏龚罪,顺帝命亟自实。前掾李固时为大将军梁商从事中郎,乃奏记
于商曰:
今旦闻下太尉王公敕令自实,未审其事深浅何如。王公束脩厉节,敦乐艺文,
不求苟得,不为苟行,但以坚贞之操,违俗失众,横为谗佞所构毁,众人闻知,
莫不叹栗。夫三公尊重,承天象极,未有诣理诉冤之义。纤微感概,辄引分决,
是以旧典不有大罪,不至重问。王公沈静内明,不可加以非理。卒有他变,则朝
廷获害贤之名,群臣无救护之节矣。昔绛侯得罪,袁盎解其过,魏尚获戾,冯唐
诉其冤,时君善之,列在书传。今将军内倚至尊,外典国柄,言重信著,指捴无
违,宜加表救,济王公之艰难。语曰:“善人在患,饥不及餐。”斯其时也。
商即言之于帝,事乃得释。
龚在位五年,以老病乞骸骨,卒于家。子畅。
论曰:张晧、王龚,称为推士,若其好通汲善,明发升荐,仁人之情也。
夫士进则世收其器,贤用即人献其能。能献既已厚其功,器收亦理兼天下。其利
甚博,而人莫之先,岂同折枝于长者,以不为为难乎?昔柳下惠见抑于臧文,淳
于长受称于方进。然则立德者以幽陋好遗,显登者以贵涂易引。故晨门有抱关之
夫,柱下无朱文之轸也。
畅字叔茂。少以清实为称,无所交党。初举孝廉,辞病不就。大将军梁商特
辟举茂才,四迁尚书令,出为齐相。征拜司隶校尉,转渔阳太守。所在以严明为
称。坐事免官。是时,政事多归尚书,桓帝特诏三公,令高选庸能。太尉陈蕃荐
畅清方公正,有不可犯之色,由是复为尚书。
寻拜南阳太守。前后二千石逼惧帝乡贵戚,多不称职。畅深疾之,下车奋厉
威猛,其豪党有衅秽者,莫不纠发。会赦,事得散。畅追恨之,更为设法,诸受
臧二千万以上不自首实者,尽入财物;若其隐伏,使吏发屋伐树,堙井夷灶,豪
右大震。功曹张敞奏记谏曰:
五教在宽,著之经典。汤去三面,八方归仁。武王入殷,先去炮格之刑。高
祖鉴秦,唯定三章之法。孝文皇帝感一缇萦,蠲除肉刑。卓茂、文翁、召父之徒,
皆疾恶严刻,务崇温厚。仁贤之政,流闻后世。夫明哲之君,网漏吞舟之鱼,然
后三光明于上,人物悦于下。言之若迂,其效甚近。发屋伐树。将为严烈,虽欲
惩恶,难以闻远。以明府上智之才,日月之曜,敷仁惠之政,则海内改观,实有
折枝之易,而无挟山之难。郡为旧都侯甸之国,园庙出于章陵,三后生自新野,
士女沾教化,黔首仰风流,自中兴以来,功臣将相,继世而隆。愚以为恳恳用刑,
不如行恩;孳孳求奸,未若礼贤。舜举皋陶,不仁者远。随会为政,晋盗奔秦。
虞、芮入境,让心自生。化人在德,不在用刑。
畅深纳敞谏,更崇宽政,慎刑简罚,教化遂行。
郡中豪族多以奢靡相尚,畅常布衣皮褥,车马羸败,以矫其敞。同郡刘表时
年十七,从畅受学。进谏曰:“夫奢不僣上,俭不逼下,循道行礼,贵处可否之
间。蘧伯玉耻独为君子。府君不希孔圣之明训,而慕夷,齐之末操,无乃皎然自
贵于世乎?”畅曰:“昔公仪休在鲁,拔园葵,去织妇;孙叔敖相楚,其子被裘
刈薪。夫以约失之鲜矣。闻伯夷之风者,贪夫廉,懦夫有立志。虽以不德,敢慕
遣烈。”
后征为长乐卫尉。建宁元年,迁司空,数月,以水灾策免。明年,卒于家。
子谦,为大将军何进长史。谦子粲,以文才知名。
种暠字景伯,河南洛阳人,仲山甫之后也。父为定陶令,有财三千万。父卒,
暠悉以赈恤宗族及邑里之贫者。其有进趣名利,皆不与交通。始为县门下史。时
河南尹田歆外甥王谌,名知人。歆谓之曰:“今当举六孝廉,多得贵戚书命,不
宜相违,欲自用一名士以报国家,尔助我求之。”明日,谌送客于大阳郭,遥见
暠,异之。还白歆曰:“为尹得孝廉矣,近洛阳门下史也。”歆笑曰:“当得山
泽隐滞,乃洛阳吏邪?”谌曰:“山泽不必有异士,异士不必在山泽。”歆即召
暠于庭,辩诘职事。暠辞对有序,歆甚知之,召署主簿,遂举孝谦,辟太尉府,
举高第。
顺帝末,为侍御使。时,所遣八使光禄大夫杜乔、周举等,多所纠奏,而大
将军梁冀及诸宦官互为请救,事皆被寝遏。暠自以职主刺举,志案奸违,乃复劾
诸为八使所举蜀郡太守刘宣等罪恶章露,宜伏欧刀。又奏请敕四府条举近臣父兄
及知亲为刺史、二千石尤残秽不胜任者,免遭案罪。帝乃从之。擢暠监太子于承
光宫。中常侍高梵从中单驾出迎太子,时太傅仁乔等疑不欲从,惶惑不知所为。
暠乃手剑当车,曰:“太子国之储副,人命所系。今常侍来无诏信,何以知非奸
邪?今日有死而已。”梵辞屈,不敢对,驰命奏之。诏报,太子乃得去。乔退而
叹息,愧暠临事不惑。帝亦嘉其持重,称善者良久。
出为益州刺史。暠素慷慨,好立功立事。在职三年,宣恩远夷,开晓殊俗,
岷山杂落皆怀服汉德。其白狼、槃木、唐菆、邛、僰诸国,自前刺史朱辅卒后遂
绝;暠至,乃复举种向化。时永昌太守冶铸黄金为文蛇,以献梁冀,暠纠发逮捕,
驰传上言,而二府畏懦,不敢案之,冀由是衔怒于暠。会巴郡人服直聚党数百人,
自称“天王”,暠与太守应承讨捕,不克,吏人多被伤害。冀因此陷之,传逮暠、
承。太尉李固上疏救曰:“臣伏闻讨捕所伤,本非暠、承之意,实由县吏惧法畏
罪,迫逐深苦,致此不详。比盗贼群起,处处未绝。暠、承以首举大奸,而相随
受罪,臣恐沮伤州县纠发之意,更共饰匿,莫复尽心。”梁太后省奏,乃赦暠、
承罪,免官而已。
后凉州羌动,以暠为凉州刺史,甚得百姓欢心。被征当迁,吏人诣阙请留之,
太后叹曰:“未闻刺史得人心若是。”乃许之。暠复留一年,迁汉阳太守,戎夷
男女送至汉阳界,暠与相揖谢,千里不得乘车。及到郡,化行羌胡,禁止侵掠。
迁使匈奴中郎将。时,辽东乌桓反叛,复转辽东太守,乌桓望风率服,迎拜于界
上。坐事免归。
后司隶校尉举暠贤良方正,不应。征拜议郎,迁南郡太守,入为尚书。会匈
奴寇并、凉二州,桓帝擢暠为度辽将军。暠到营所,先宣恩信,诱降诸胡,其有
不服,然后加讨。羌虏先时有生见获质于郡县者,悉遣还之。诚心怀抚,信赏分
明,由是羌胡、龟兹、莎车、乌孙等皆来顺服。暠乃去烽燧,除候望,边方晏然
无警。
入为大司农。延熹四年,迁司徒。推达名臣桥玄、皇甫规等,为称职相。在
位三年,年六十一薨。并、凉边人咸为发哀。匈奴闻暠卒,举国伤惜。单于每入
朝贺,望见坟墓,辄哭泣祭祀。二子:岱、拂。
岱字公祖。好学养志。举孝廉、茂才,辟公府,皆不就。公车特征,病卒。
初,岱与李固子燮同征议郎,燮闻岱卒,痛惜甚,乃上书求加礼于岱。曰:
“臣闻仁义兴则道德昌,道德昌则政化明,政化明而万姓宁。伏见故处士种岱,
淳和达理,耽悦《诗》、《书》,富贵不能回其虑,万物不能扰其心。禀命不永,
奄然殂殒。若不槃桓难进,等辈皆已公卿矣。昔先贤既没,有加赠之典,《周礼》
盛德,有铭诔之文,而岱生无印绶之荣,卒无官谥之号。虽未建忠效用,而为圣
恩所拔,遐迩具瞻,宜有异赏。”朝廷竟不能从。
拂字颖伯。初为司隶从事,拜宛令。时,南阳郡吏好因休沐,游戏市里,为
百姓所患。拂出逢之,必下车公谒,以愧其心,自是莫敢出者。政有能名,累迁
光禄大夫。初平元年,代荀爽为司空。明年,以地震策免,复为太常。
李傕、郭汜之乱。长安城溃,百官多避兵冲,拂挥剑而出曰:“为国大臣,
不能止戈除暴,致使凶贼兵刃向宫,去欲何之!”遂战而死。子劭。
劭字申甫。少知名。中平末,为谏议大夫。
大将军何进将诛宦官,召并州牧董卓,至渑池,而进意更狐疑,遣劭宣诏止
之。卓不受,遂前至河南。劭迎劳之,因譬令还军。卓疑有变,使其军士以兵胁
劭。劭怒,称诏大呼叱之,军士皆披,遂前质责卓。卓辞屈,乃还军夕阳亭。
及进败,献帝即位,拜劭为侍中。卓既擅权,而恶劭强力,遂左转议郎,出
为益、凉二州刺史。会父拂战死,竟不之职。服终,征为少府、大鸿胪,皆辞不
受。曰:“昔我先父以身徇国,吾为臣子,不能除残复怨,何面目朝觐明主哉!”
遂与马腾、韩遂及左中郎刘范、谏议大夫马宇共攻李傕、郭汜,以报其仇。与
汜战于长平观下,军败,劭等皆死。腾遂还凉州。
陈球字伯真,下邳淮浦人也。历世著名。父亹,广汉太守。球少涉儒学,善
律令。阳嘉中,举孝廉,稍迁繁阳令。时魏郡太守讽县求纳货贿,球不与之,太
守怒而挝督邮,欲令逐球。督邮不肯,曰:“魏郡十五城,独繁阳有异政,今受
命逐之,将致议于天下矣。”太守乃止。
复辟公府,举高第,拜侍御史。是时,桂阳黠贼李研等群聚寇抄,陆梁荆部,
州郡懦弱,不能禁,太尉杨秉表球为零陵太守。球到,设方略,期月间,贼虏消
散。而州兵朱盖等反,与桂阳贼胡兰数万人转攻零陵。零陵下湿,编木为城,不
可守备,郡中惶恐。掾史白遣家避难,球怒曰:“太守分国虎符,受任一邦,岂
顾妻孥而沮国威重乎?复言者斩!”乃悉内吏人老弱,与共城守,弦大木为弓,
羽矛为矢,引机发之,远射千余步,多所杀伤。贼复激流灌城,球辄于内因地势
反决水淹贼。相拒十余日,不能下。会中郎将度尚将救兵至,球募士卒,与尚共
破斩朱盖等。赐钱五十万,拜子一人为郎。迁魏郡太守。
征拜将作大匠,作桓帝陵园,所省巨万以上。迁南阳太守,以纠举豪古,为
势家所谤,征诣廷尉抵罪。会赦,归家。
征拜廷尉。熹平元年,窦太后崩。太后本迁南宫云台,宦者积怨窦氏,遂以
衣车载后尸,置城南市舍数日。中常侍曹节、王甫欲用贵人礼殡,帝曰:“太后
亲立朕躬,统承大业。《诗》云:‘无德不报,无言不酬。’岂宜以贵人终乎?”
于是发丧成礼。及将葬,节等复欲别葬太后,而以冯贵人配祔。诏公卿大会朝堂,
令中常侍赵忠监议。太尉李咸时病,乃扶舆而起,捣椒自随,谓妻子曰:“若皇
太后不得配食桓帝,吾不生还矣。”既议,坐者数百人,各瞻望中官,良久莫肯
先言。赵忠曰:“议当时定。”怪公卿以下各相顾望。球曰:“皇太后以盛德良
家,母临天下,宜配先帝,是无所疑。”忠笑而言曰:“陈廷尉宜便操笔。”球
即下议曰:“皇太后自在椒房,有聪明母仪之德。遭时不造,援立圣明,承继宗
庙,功烈至重。先帝晏驾,因遇大狱,迁居空宫,不幸早世,家虽获罪,事非太
后。今若别葬,诚先天下之望。且冯贵人冢墓被发,骸骨暴露,与贼并尸,魂灵
污染,且无功于国,何宜上配至尊?”忠省球议,作色俯仰,蚩球曰:“陈廷尉
建此议甚健!”球曰:“陈、窦既冤,皇太后无故幽闭,臣常痛心,天下愤叹。
今日言之,退而受罪,宿昔之愿。”公卿以下,皆从球议。
李咸始不敢先发,见球辞正,然后大言曰:“臣本谓宜尔,诚与臣意合。”
会者皆为之愧。曹节、王甫复争,以为梁后家犯恶逆,虽葬懿陵,武帝黜废卫后,
而以李夫人配食。今窦氏罪深,岂得合葬先帝乎?李咸乃诣阙上疏曰:“臣伏惟
章德窦后虐害恭怀,安思阎后家犯恶逆,而和帝无异葬之议,顺朝无贬降之文。
至于卫后,孝武皇帝身所废弃,不可以为比。今长乐太后尊号在身,亲尝称制,
坤育天下,且授立圣明,光隆皇祚。太后以陛下为子,陛下岂得不以太后为母?
子无黜母,臣无贬君,宜合葬宣陵,一如旧制。”帝省奏,谓曹节等曰:“窦氏
虽为不道,而太后有德于朕,不宜降黜。”节等无复言,于是议者乃定。咸字元
贞,汝南人。累经洲郡,以廉干知名,在朝清忠,权幸惮之。
六年,迁球司空,以地震免。拜光禄大夫,复为廷尉、太常。光和元年,迁
太尉,数月,以日食免。复拜光禄大夫。明年,为永乐少府,乃潜与司徒河间刘
郃谋诛宦官。
初,郃兄侍中鯈,与大将军窦武同谋俱死,故郃与球相结。事未及发,球复
以书劝郃曰:“公出自宗室,位登台鼎,天下瞻望,社稷镇卫,岂得雷同容容无
违而已?今曹节等放纵为害,而久在左右,又公兄侍中受害节等,永乐太后所亲
知也。今可表徙卫尉阳球为司隶校尉,以次收节等诛之。政出圣主,天下太平,
可翘足而待也。”又,尚书刘纳以正直忤宦官,出为步兵校尉,亦深劝于郃。郃
曰:“凶竖多耳目,恐事未会,先受其祸。”纳曰:“公为国栋梁,倾危不持,
焉用彼相邪?”郃许诺,亦结谋阳球。
球小妻,程璜之女,璜用事宫中,所谓程大人也。节等颇得闻知,乃重赂于
璜,且胁之。璜惧迫,以球谋告节,节因共白帝曰:“郃等常与藩国交通,有恶
意。数称永乐声势,受取狼籍。步兵校尉刘纳及永乐少府陈球、卫尉阳球交通书
疏,谋议不轨。”帝大怒,策免郃,郃与球及刘纳、阳球皆下狱死。球时年六十
二。
子瑀,吴郡太守;瑀弟琮,汝阴太守;弟子珪,沛相;珪子登,广陵太守:
并知名。
赞曰:安储遭谮,张卿有请,龚纠便佞,以直为眚。二子过正,埋车堙井。
种公自微,临官以威。陈球专议,桓思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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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3 08:37 | 显示全部楼层

杜栾刘李刘谢列传第四十七

杜根字伯坚,颍川定陵人也。父安,字伯夷,少有志节,年十三入太学,号
奇童。京师贵戚慕其名,或遣之书,安不发,悉壁藏之。及后捕案贵戚宾客,安
开壁出书,印封如故,竟不离其患,时人贵之。位至巴郡太守,政甚有声。
根性方实,好绞直。永初元年,举孝廉,为郎中。时和熹邓后临朝,权在外
戚。根以安帝年长,宜亲政事,乃与同时郎上书直谏。太后大怒,收执根等,令
盛以缣囊,于殿上扑杀之。执法者以根知名,私语行事人使不加力,既而载出城
外,根得苏。太后使人检视,根遂诈死,三日,目中生蛆,因得逃窜,为宜城山
中酒家保。积十五年,酒家知其贤,厚敬待之。
及邓氏诛,左右皆言根等之忠。帝谓根已死,乃下诏布告天下,录其子孙。
根方归乡里,征诣公车,拜侍御史。初,平原郡吏成翊世亦谏太后归政,坐抵罪,
与根俱征,擢为尚书郎,并见纳用。或问根曰:“往者遇祸,天下同义,知故不
少,何至自苦如此?”根曰:“周旋民间,非绝迹之处,邂逅发露,祸及知亲,
故不为也。”顺帝时,稍迁济阴太守。去官还家,年七十八卒。
翊世字秀明,少好学,深明道术。延光中,中常侍樊丰、帝乳母王圣共谮皇
太子,废为济阴王。翊世连上书讼之,又言樊丰、王圣诬罔之状。帝既不从,而
丰等陷以重罪,下狱当死,有诏免官归本郡。及济阴王立,是为顺帝,司空张
晧辟之。晧以翊世前讼太子之废,荐为议郎。翊世自以其功不显,耻于受位,
自劾归。三公比辟,不应。尚书仆射虞诩雅重之,欲引与共参朝政,乃上书荐之,
征拜议郎。后尚书令左雄、仆射郭虔复举为尚书。在朝正色,百僚敬之。
栾巴字叔元,魏郡内黄人也。好道。顺帝世,以宦者给事掖庭,补黄门令,
非其好也。性质直,学览经典,虽在中官,不与诸常侍交接。后阳气通畅,白上
乞退,擢拜郎中,四迁桂杨太守。以郡处南垂,不闲典训,为吏人定婚姻丧纪之
礼,兴立学校,以奖进之。虽干吏卑末,皆课令习读,程试殿最,随能升授。政
事明察。视事七年,以病乞骸骨。
荆州刺史李固荐巴治迹,征拜议郎,守光禄大夫,与杜乔、周举等八人徇行
州郡。
巴使徐州还,再迁豫章太守。郡土多山川鬼怪,小人常破赀产以祈祷。巴素
有道术,能役鬼神,乃悉毁坏房祀,剪理奸巫,于是妖异自消。百姓始颇为惧,
终皆安之。迁沛相。所在有绩,征拜尚书。会帝崩,营起宪陵。陵左右或有小人
坟冢,主者欲有所侵毁,巴连上书苦谏。时梁太后临朝,诏诘巴曰:“大行皇帝
晏驾有日,卜择陵园,务从省约,茔域所极,裁二十顷,而巴虚言主者坏人冢墓。
事既非实,寝不报下,巴犹固遂其愚,复上诽谤。苟肆狂瞽,益不可长。”巴坐
下狱,抵罪,禁锢还家。
二十余年,灵帝即位,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辅政,征拜议郎。蕃、武被诛,
巴以其党,复谪为永昌太守。以功自劾,辞病不行,上书极谏,理陈、窦之冤。
帝怒,下诏切责,收付廷尉。巴自杀。子贺,官至云中太守。
刘陶字子奇,一名伟,颍川颍阴人,济北贞王勃之后。陶为人居简,不修上
节。所与交友,必也同志。好尚或殊,富贵不求合;情趣苟同,贫贱不易意。同
宗刘恺,以雅德知名,独深器陶。
时,大将军梁冀专朝,而桓帝无子,连岁荒饥,灾异数见。陶时游太学,乃
上疏陈事曰:
臣闻人非天地无以为生,天地非人无以为灵,是故帝非人不立,人非帝不宁。
夫天之与帝,帝之与人,犹头之与足,相须而行也。伏惟陛下年隆德茂,中天称
号,袭常存之庆,循不易之制,目不视鸣条之事,耳不闻檀车之声,天灾不有痛
于肌肤,震食不即损于圣体,故蔑三光之谬,轻上天之怒。伏念高祖之起,始自
布衣,拾暴秦之敞,追亡周之鹿,合散扶伤,克成帝业。功既显矣,勤亦至矣。
流福遣祚,至于陛下。陛下既不能增明烈考之轨,而忽高祖之勤,妄假利器,委
授国柄,使群丑刑隶,芟刈小民,雕敞诸夏,虐流远近,故天降众异,以戒陛下。
陛下不悟,而竞令虎豹窟于麑场,豺狼乳于春囿。斯岂唐咨禹、稷,益典朕虞,
议物赋土蒸民之意哉?又今牧守长吏,上下交竟;封豕长蛇,蚕食天下;货殖者
为穷冤之魂,贫馁者作饥寒之鬼;高门获东观之辜,丰室罗妖叛之罪;死者悲于
窀穸,生者戚于朝野:是愚臣所为咨嗟长怀叹息者也。且秦之将亡,正谏者诛,
谀进者赏,嘉言结于忠舌,国命出于谗口,擅阎乐于咸阳,授赵高以车府。权去
已而不知,威离身而不顾。古今一揆,成败同势。原陛下远览强秦之倾,近察哀、
平之变,得失昭然,祸福可见。
臣又闻危非仁不扶,乱非智不救,故武丁得傅说,以消鼎雉之灾,周宣用申、
甫,以济夷、厉之荒。窃见故冀州刺史南阳朱穆,前乌桓校尉臣同郡李膺,皆履
正清平,贞高绝俗。穆前在冀州,奉宪操平,摧破奸党,扫清万里。膺历典牧守,
正身率下,及掌戎马,威扬朔北。斯实中兴之良佐,国家之柱臣也。宜还本朝,
挟辅王室,上齐七燿,下镇万国。臣敢吐不时之义于讳言之朝,犹冰霜见日,必
至消灭。臣始悲天下之可悲,今天下亦悲臣之愚惑也。
书奏不省。
时,有上书言人以货轻钱薄,故致贫困,宜改铸大钱。事下四府群僚及太学
能言之士。陶上议曰:
圣王承天制物,与人行止,建功则众悦其事,兴戎而师乐其旅。是故灵台有
子来之人,武旅有凫藻之士,皆举合时宜,动顺人道也。臣伏读铸钱之诏,平轻
重之议,访覃幽微,不遗穷贱,是以藿食之人,谬延逮及。
盖以为当今之忧,不在于货,在乎民饥。夫生养之道,先食后货。是以先王
观象育物,敬授民时,使男不逋亩,女不下机。故君臣之道行,王路之教通。由
是言之,食者乃有国之所宝,生民之至贵也。窃见比年已来,良苗尽于蝗螟之口,
杼柚空于公私之求,所急朝夕之餐,所患靡盬之事,岂谓钱货之厚薄,铢两之轻
重哉?就使当今沙砾化为南金,瓦石变为和玉,使百姓渴无所饮,饥无所食,虽
皇、羲之纯德,唐、虞之文明,犹不能以保萧墙之内也。盖民可百年无货,不可
一朝有饥,故食为至急也。议者不达农殖之本,多言铸冶之便,或欲因缘行诈,
以贾国利。国利将尽,取者争竞,造铸之端于是乎生。盖万人铸之,一人夺之,
犹不能给;况今一人铸之,则万人夺之乎?虽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役不食之
民,使不饥之士,犹不能足无厌之求也。夫欲民殷财阜,要在纸役禁夺,则
百姓不劳饵足。陛掀圣灯,愍海内之忧戚,伤天下之艰难,欲铸钱齐货以救其敞,
此犹养鱼沸鼎之中,栖鸟烈火之上。水木本鱼鸟之所生也,用之不时,必至焦烂。
愿陛下宽锲薄之禁,后冶铸之议,听民庶之谣吟,问路叟之所忧,瞰三光之文耀,
视山河之分流。天下之心,国家大事,粲然皆见,无有遗惑者矣。
臣尝诵《诗》,至于鸿雁于野之劳,哀勤堵之事,每喟尔长怀,中篇而叹。
近听征夫饥劳之声,甚于斯歌。是以追悟四妇吟鲁之忧,始于此乎?见白驹之意,
屏营傍徨,不能监寐。伏念当今地广而不得耕,民众而无所食。群小竞进,秉国
之位,鹰扬天下,乌抄求饱,吞肌及骨,并释无厌。诚恐卒有役夫穷匠,起
于板筑之间,投斤攘臂,登高远呼,使愁怨之民,响应云合,八方分崩,中夏鱼
渍。虽方尺之钱。何能有救!其危犹举函牛之鼎,絓纤枯之末,诗人所以眷袒
顾之,潸焉出涕者也。
臣东野狂暗,不达大义,缘广及之时,对过所问,知必以身脂鼎镬,为天下
笑。
帝竟不铸钱。
后陶举孝廉,除顺阳长。县多奸猾,陶到官,宣募吏民有气力勇猛,能以死
易生者,不拘亡命奸臧,于是剽轻剑客之徒过晏等十余人,皆来应募。陶责其先
过,要以后效,使各结所厚少年,得数百人,皆严兵待命。于是复案奸轨,所发
若神。以病免,吏民思而歌之曰:“邑然不乐,思我刘君。何时复来,安此下民。”
陶明《尚书》、《春秋》,为之训诂。推三家《尚书》及古文,是正文字七
百余事,名曰《中文尚书》。
顷之,拜侍御史。灵帝宿闻其名,数引纳之。时,巨鹿张角伪托大道,妖惑
小民,陶与奉车都尉乐松、议郎袁贡连名上疏言之,曰:
圣王以天下耳目为视听,故能无不闻见。今张角支党不可胜计。前司徒杨赐
奏下诏书,切敕州郡,护送流民,会赐去位,不复捕录。虽会赦令,而谋不解散。
四方私言,云角等窃入京师,觇视朝政,鸟声兽心,私共鸣呼。州郡忌讳,不欲
闻之,但更相告语,莫肯公文。宜下明诏,重募角等,赏以国土。有敢回避,与
之同罪。
帝殊不悟,方诏陶次第《春秋》条例。明年,张角反乱,海内鼎沸,帝思陶
言,封中陵乡侯,三迁尚书令。以所举将为尚书,难与齐列,乞从冗散,拜侍中。
以数切谏,以权臣所惮,徙为京兆尹。到职,当出修宫钱直千万,陶既清贫,而
耻以钱买职,称疾不听政。帝宿重陶才,原其罪,征拜谏议大夫。
是时,天下日危,寇贼方炽,陶忧致崩乱,复上疏曰:
臣闻事之急者不能安言,心之痛者不能缓声。窃见天下前遇张角之乱,后遭
边章之寇,每闻羽书告急之声,心灼内忍,四体惊竦。今西羌逆类,私署将帅,
皆多段颎时吏,晓习战陈,识知山川,变诈万端。臣常惧其轻出河东、冯翊,抄
西军之后,东之函谷,据厄高望。今果已攻河东,恐遂转更豕突上京。如是则南
道断绝,车骑之军孤立,关东破胆,四方动摇,威之不来,叫之不应,虽有田单、
陈平之策,计无所用。臣前驿马上便宜,急绝诸郡赋调,冀尚可安¨事付主者,
留连至今,莫肯求间。今三郡之民皆以奔亡,南出武关,北徙壶谷,冰解风散,
唯恐在后。今共存者尚十三四,军吏士民悲愁相守,民有百走退死之心,而无一
前斗生之计。西寇浸前,去营咫尺,胡骑分布,已至诸陵。将军张温,天性精勇,
而主者旦夕迫促,军无后殿,假令失利,其败不救。臣自知言数见厌,而言不自
裁者,以为国安则臣蒙其庆,国危则臣亦先亡也。谨复陈当今要急入事,乞须臾
之间,深垂纳省。
其八事,大较言天下大乱,皆由宦官。宦官事急,共谗陶曰:“前张解事发,
诏书示以威恩,自此以来,各各改悔。今者四方安静,而陶疾害圣政,专言妖孽。
州郡不上,陶何缘知?疑陶与贼通情。”于是收陶,下黄门北寺狱,掠按日急。
陶自知必死,对使者曰:“朝廷前封臣云何?今反受邪谮,恨不与伊、吕同畴,
而以三仁为辈。”遂闭气而死,天下莫不痛之。
陶著书数十万言,又作《七曜论》、《匡老子》、《反韩非》、《复孟轲》,
及上书言当世便事、条教、赋、奏、书、记、辩疑,凡百余篇。
时,司徒东海陈耽,亦以非罪与陶俱死,耽以忠正称,历位三司。光和五年,
诏公卿以谣言举刺史、二千石为民蠹害者。时太尉许<有彧>、司空张济承望内官,
受取货赂,其宦者子弟宾客,虽贪污秽浊,皆不敢问,而虚纠边远小郡清修有惠
化者二十六人。吏人诣阙陈诉,耽与议郎曹操上言:“公卿所举,率党其私,所
谓放鸱枭而囚鸾凤。”其言忠切,帝以让<有彧>、济,由是诸坐谣言征者悉拜议
郎。宦官怨之,遂诬陷耽死狱中。
李云字行祖,甘陵人也。性好学,善阴阳。初举孝廉,再迁白马令。
桓帝延熹二年,诛大将军梁冀,而中常侍单超等五人皆以诛冀功并封列侯,
专权选举。又立掖庭民女亳氏为皇后,数月间,后家封者四人,赏赐巨万。是时,
地数震裂,众灾频降。云素刚,忧国将危,心不能忍,乃露布上书,移副三府,
曰:
臣闻皇后天下母,德配坤灵,得其人则五氏来备,不得其人则地动摇宫。比
年灾异,可谓多矣,皇天之戒,可谓至矣。高祖受命,至今三百六十四岁,君期
一周,当有黄精代见,姓陈、项、虞、田、许氏,不可令此人居太尉、太傅典兵
之官。举厝至重,不可不慎。班功行赏,宜应其实。梁冀虽持权专擅,糯流天下,
今以罪行诛,犹召家臣榏杀之耳。而猥封谋臣万户以上,高祖闻之,得无见非?
西钡列将,得无解体?孔子曰:“帝者,谛也。”今官位错乱,小人谄进,财货
公行,政化日损,尺一拜用不经御省。是帝欲不谛乎?
帝得奏震怒,下有司逮云,诏尚书都护剑戟送黄门北寺狱,使中常侍管霸与
御史廷尉杂考之。时,弘农五官掾杜众伤云以忠谏获罪,上书愿与云同日死。帝
愈怒,遂并下廷尉。大鸿胪陈蕃上疏救云曰:“李云所言,虽不识禁忌,干上逆
旨,其意归于忠国而已。昔高祖忍周昌不讳之谏,成帝赦朱云腰领之诛。今日杀
云,臣恐剖心之讥即议于世矣。故敢触龙鳞,冒昧以请。”太常杨秉、洛阳市长
沐茂、郎中上官资并上疏请云。帝恚甚,有司奏以为大不敬。诏切责蕃、秉,免
归田里;茂、资贬秩二等。时,帝在濯龙池,管霸奏云等事。霸诡言曰:“李云
野泽愚儒,杜众郡中小吏,出于狂戆,不足加罪。”帝谓霸曰:“帝欲不谛,是
何等语,而常侍欲原之邪?”顾使小黄门可其奏,云、众皆死狱中。后冀州刺史
贾琮使行部,过祠云墓,刻石表之。
论曰:礼有五谏,讽为上。若夫托物见情,因文载旨,使言之者无罪,闻之
者足以自戒,贵在于意达言从,理归乎正。曷其绞讦摩上,以衒沽成名哉?李云
草茅之生,不识失身之义,遂乃露布帝者,班檄三公,至于诛死而不顾,斯岂古
之狂也!夫未信而谏,则以为谤己,故说者识其难焉。
刘瑜字季节,广陵人也。高祖父广陵靖王。父辩,清河太守。瑜少好经学,
尤善图谶、天文、历算之术。州郡礼请不就。
延熹八年,太尉杨秉举贤良方正,及到京师,上书陈事曰:
臣瑜自念东国鄙陋,得以丰沛枝胤,被蒙复除,不给卒伍。故太尉杨秉知臣
窃窥典籍,猥见显举,诚冀臣愚直,有补万一。而秉忠谟不遂,命先朝露。臣在
下土,听闻歌谣,骄臣虐政之事,远近呼嗟之音,窃为辛楚,泣血涟如。幸得引
录,备答圣问,泄写至情,不敢庸回。诚愿陛下且以须臾之虑,览今往之事,人
何为咨嗟,天曷为动变。
盖诸侯之位,上法四七,垂文炳燿,关之盛衰者也。今中官邪孽,比肩裂土,
皆竞立胤嗣,继体传爵,或乞子疏属,或买儿市道,殆乖开国承家之义。
古者天子一娶九女,娣侄有序,《河图》授嗣,正在九房。今女嬖令色,充
积闺帷,皆当盛其玩饰,冗食空宫,劳散精神,生长六疾。此国之费也,生之伤
也。且天地之性,阴阳正纪,隔绝其道,则水旱为并。《诗》云:“五日为期,
六日不詹”。怨旷作歌,仲尼所录。况从幼至长,幽藏殁身。及常侍、黄门,亦
广妻娶。怨毒之气,结成妖眚。行路之言,官发略人女,取而复置,转相惊惧。
熟不悉然,无缘空生此谤。邹衍匹夫,杞氏匹妇,尚有城崩霜陨之异;况乃群辈
咨怨,能无感乎!
昔秦作阿房,国多刑人。今第舍增多,穷极奇巧,掘山攻石,不避时令。促
以严刑,威以正法。民无罪而复入之,民有田而复夺之。州郡官府,各自考事,
奸情赇赂,皆为吏饵。民愁郁结,起入贼党,官辄兴兵,诛讨其罪。贫困之民,
或有卖其首级以要酬赏,父兄相代残身,妻孥相视分裂。穷之如彼,伐之如此,
岂不痛哉!
又陛下以北辰之尊,神器之宝,而微行近习之家,私幸宦者之舍,宾客市买,
熏灼道路,因此暴纵,无所不容。今三公在位,皆博达道艺,而各正诸己,莫或
匡益者,非不智也,畏死罚也。惟陛下设置七臣,以广谏道,及开东序金滕史官
之书,从尧、舜、禹、汤、文、武致兴之道,远佞邪之人,放郑、卫之声,则政
致和平,德感祥风矣。臣悾々推情,言不足采,惧以触忤,征营慑悸。
于是特诏召瑜问灾咎之征,指事案经谶以对。势政者欲令瑜依违其辞,而更
策以它事。瑜复悉心以对,八千余言,有切于前,帝竟不能用。拜为议郎。
及帝崩,大将军窦武欲大诛宦官,乃引瑜为侍中,又以侍中尹勋为尚书令,
共同谋画。及武败,瑜、勋并被诛。事在《武传》。
勋字伯元,河南人。从祖睦为太尉,睦孙颂为司徒。勋为人刚毅直方。少时
每读书,得忠臣义士之事,未尝不投书而仰叹。自以行不合于当时,不应州郡公
府礼命。桓帝时,以有道征,四迁尚书令。延熹中,诛大将军梁冀,帝召勋部分
众职,甚有方略,封宜阳乡侯。仆射霍谞,尚书张敬、欧阳参、李伟、虞放、周
永,并封亭侯。勋后再迁至九卿,以病免,拜为侍中。八年,中常侍具瑗、左
忄官等有罪免,夺封邑,因黜勋等爵。
瑜诛后,宦官悉焚其上书,以为讹言。
子琬,传瑜学,明占候,能著灾异。举方正,不行。
谢弼字辅宣,东郡武阳人也。中直方正,为乡邑所宗师。建宁二年,诏举有
道之士,弼与东海陈敦、玄菟公孙度俱对策,皆除郎中。
时,青蛇见前殿,大风拔木,诏公卿以下陈得失。弼上封事曰:
臣闻和气应于有德,妖异生乎失政。上天告谴,则王者思其愆;政道或亏,
则奸臣当其罚。夫蛇者,阴气所生;鳞者,甲兵之符也。《鸿范传》曰:“厥极
弱,时则有蛇龙之孽。”又荧惑守亢,裴回不去,法有近臣谋乱,发于左右。不
知陛下所与从容帷幄之内,亲信者为谁?宜急斥黜,以消天戒。臣又闻“惟虺惟
蛇,女子之祥”。伏惟皇太后定策官闼,授立圣明,《书》云:“父子兄弟,罪
不相及。”窦氏之诛,岂宜咎延太后?幽隔空宫,愁感天心,有如雾露之疾,陛
下当何面目以见天下?昔周襄王不能敬事其母,戎狄遂至交侵。孝和皇帝不绝窦
后之恩,前世以为美谈。礼为人后者为之子,今以桓帝为父,岂得不以太后为母
哉?《援神契》曰:“天子行孝,四夷和平。”方今边境日蹙,兵革蜂起,自非
孝道,何以济之!愿陛下仰慕有虞蒸蒸之化,俯思《凯风》慰母之念。
臣又闻爵赏之设,必酬庸勋;开国承家,小人勿用。今功臣久外,未蒙爵秩,
阿母宠私,乃享大封,大风雨雹,亦由于兹。又故太傅陈蕃,辅相陛下,勤身王
室,夙夜匪懈,而见陷群邪,一旦诛灭。其为酷滥,骇动天下,而门生故吏,并
离徙锢。蕃身已往,人百何赎!宜还其家属,解除禁网。夫台宰重器,国命所继。
今之四公,唯司空刘宠断断守善,余皆素餐致寇之人,必有折足覆餗之凶。可
因灾异,并加罢黜。征故司空王畅,长乐少府李膺,并居政事,庶灾变可消,国
祚惟永。臣山薮顽暗,未达国典。策曰“无有所隐”,敢不尽愚,用忘讳忌。伏
惟陛下裁其诛罚。
左右恶其言,出为广陵府丞。去官归家。
中常侍曹节从子绍为东郡太守,忿疾于弼,遂以它罪收考掠按,死狱中,时
人悼伤焉。初平二年,司隶校尉赵廉讼弼忠节,求报其怨魂,乃收绍斩之。
赞曰:邓不明辟,梁不损陵。慊慊栾、杜,讽辞以兴。黄寇方炽,子奇有识。
武谋允臧,瑜亦协志。弼忤宦情,云犯时忌,成仁丧己,同方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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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3 08:38 | 显示全部楼层

虞傅盖臧列传第四十八

虞诩字升卿,陈国武平人也。祖父经,为郡县狱吏,案法平允,务存宽恕,
每冬月上其状,恒流涕随之。尝称曰:“东海于公高为里门,而其子定国卒至丞
相。吾决狱六十年矣,虽不及于公,其庶几乎!子孙何必不为九卿邪?”故字诩
曰升卿。
诩年十二,能通《尚书》。早孤,孝养祖母。县举顺孙,国相奇之,欲以为
吏。诩辞曰:“祖母九十,非诩不养。”相乃止。后祖母终,服阕,辟太尉李脩
府,拜郎中。
永初四年,羌胡反乱,残破并、凉,大将军邓骘以军役方费,事不相赡,欲
弃凉州,并力北边,乃会公卿集议。骘曰:“譬若衣败,坏一以相补,犹有所完。
若不如此,将两无所保。”议者咸同。诩闻之,乃说李脩曰:“窃闻公卿定策当
弃并州,求之愚心,未见其便。先帝开拓土宇,劬劳后定,而今惮小费,举而弃
之。凉州既弃,即以三辅为塞;三辅为塞,则园陵单外。此不可之甚者也。喭
曰:‘关西出将,关东出相。’观其习兵壮勇,实过余州。今羌胡所以不敢入据
三辅,为心腹之害者,以凉州在后故也。其土人所以推锋执锐,无反顾之心者,
为臣属于汉故也。若弃其境域,徙其人庶,安土重迁,必生异志。如使豪雄相聚,
席卷而东,虽贲、育为卒,太公为将,犹恐不足当御。议者喻以补衣犹有所完,
诩恐其疽食侵淫而无限极。弃之非计。”脩曰:“吾意不及此。微子之言,几败
国事。然则计当安出?”诩曰:“今凉土扰动,人情不安,窃忧卒然有非常之变。
诚宜令四府九卿,各辟彼州数人,其牧守令长子弟皆除为冗官,外以劝厉,答其
功勤,内以拘致,防其邪计。”脩善其言,更集四府,皆从诩议。于是辟西州豪
桀为掾属,拜牧守长吏子弟为郎,以安慰之。
邓骘兄弟以诩异其议,因此不平,欲以吏法中伤诩。后朝歌贼甯季等数千人
攻杀长吏,屯聚连年,州郡不能禁,乃以诩为朝歌长。故旧皆吊诩曰:“得朝歌
何衰!”诩笑曰:“志不求易,事不避难,臣之职也。不遇槃根错节何以别利器
乎?”始到,谒河内大守马棱。棱勉之曰:“君儒者,当谋谟庙堂,反在朝歌邪?”
诩曰:“初除之日,士大夫皆见吊勉。以诩讠寿之,知其无能为也。朝歌者,韩、
魏之郊,背太行,临黄河,去敖仓百里,而青、冀之人流亡万数。贼不知开仓招
众,劫库兵,守城皋,断天下右臂,此不足忧也。今其众新盛,难与争锋。兵不
厌权,愿宽假辔策,勿令有所拘阂而已。”及到官,设令三科以募求壮士,
自掾史以下各举所知,其攻劫者为上,伤人偷盗者次之,带丧服而不事家业为不。
收得百余人,诩为飨会,悉贳其罪,使入贼中,诱令劫掠,乃伏兵以待之,遂杀
贼数百人。又潜遣贫人能缝者。佣作贼衣,以采綖缝其裾为帜,有出市里者,
吏辄禽之。贼由是骇散,咸称神明。迁怀令。
后羌寇武都,邓太后以诩有将帅之略,迁武都太守,引见嘉德殿,厚加赏赐。
羌乃率众数千,遮诩于陈仓、崤谷,诩即停军不进,而宣言上书请兵,须到当发。
羌闻之,乃分抄傍县,诩因其兵散,日夜进道,兼行百余里。令吏士各作两灶,
日增倍之,羌不敢逼。或问曰:“孙膑减灶而君增之。兵法日行不过三十里,以
戒不虞,而今日且二百里。何也?”诩曰:“虏众多,吾兵少。徐行则易为所及,
速进则彼所不测。虏见吾灶日增,必谓郡兵来迎。众多行速,必惮追我。孙膑见
弱,吾今示强,势有不同故也。”
既到郡,兵不满三千,而羌众万余,攻围赤亭数十日。诩乃令军中,使强弩
勿发,而潜发小弩。羌以为矢力弱,不能至,并兵急攻。诩于是使二十强弩共射
一人,发无不中,羌大震,退。诩因出城奋击,多所伤杀。明日悉陈其兵众,令
从东郭门出,北郭门入,贸易衣服,回转数周。羌不知其数,更相恐动。诩计贼
当退,乃潜遣五百余人于浅水设伏,候其走路。虏果大奔,因掩击,大破之,斩
获甚众,贼由是败散,南入益州。诩乃占相地势,筑营壁百八十所,招还流亡,
假赈贫人,郡遂以安。
先是,运道艰险,舟车不通,驴马负载,僦五致一。诩乃自将吏士,案行川
谷,自沮至下辩数十里中,皆烧石剪木,开漕船道,以人僦直雇借佣者,于是水
运通利,岁省四千余万。诩始到郡,户裁盈万。及绥聚荒余,招还流散,二三年
间,遂增至四万余户,盐米丰贱,十倍于前。坐法免。
永建元年,代陈禅为司隶校尉。数月间,奏太傅冯石、太尉刘熹、中常侍程
璜、陈秉、孟生、李闰等,百官侧目,号为苛刻。三公劾奏诩盛夏多拘系无辜,
为吏人患。诩上书自讼曰:“法禁者俗之堤防,刑罚者人之衔辔。今州曰任郡,
郡曰任县,更相委远,百姓怨穷,以苟容为贤,尽节为愚。臣所发举,臧罪非一,
二府恐为臣所奏,遂加诬罪。臣将从史鱼死,即以尸谏耳。”顺帝省其章,乃为
免司空陶敦。
时,中常侍张防特用权势,每请托受取,诩辄案之,而屡寝不报。诩不胜其
愤,乃自系廷尉,奏言曰:“昔孝安皇帝任用樊丰,遂交乱嫡统,几亡社稷。今
者张防复弄威柄,国家之祸将重至矣。臣不忍与防同朝,谨自系以闻,无令臣袭
杨震之迹。”书奏,防流涕诉帝,诩坐论输左校。防必欲害之,二日之中,传考
四狱。狱吏劝诩自引,诩曰:“宁伏欧刀以示远近。”宦者孙程、张贤等知诩以
忠获罪,乃相率奏乞见。程曰:“陛下始与臣等造事之时,常疾奸臣,知其倾国。
今者即位而复自为,何以非先帝乎?司隶校尉虞诩为陛下尽忠,而更被拘系;常
侍张防臧罪明正,反构忠良。今客星守羽林,其占宫中有奸臣。宜急收防送狱,
以塞天变。下诏出诩,还假印绶。”时,防立在帝后,程乃叱防曰:“奸臣张防,
何不下殿!”防不得已,趋就东箱。程曰:“陛下急收防,无令从阿母求请。”
帝问诸尚书,尚书贾朗素与防善,证诩之罪。帝疑焉,谓程曰:“且出,吾方思
之。”于是诩子顗与门生百余人,举幡候中常侍高梵车,叩头流血,诉言枉状。
梵乃入言之,防坐徙边,贾朗等六人或死或黜,即日赦出诩。程复上书陈诩有大
功,语甚切激。帝感悟,复征拜议郎。数日,迁尚书仆射。
是时,长吏、二千石听百姓嫡罚者输赎,号为“义钱”,托为贫人储,而守
令因以聚敛。诩上疏曰:“元年以来,贫百姓章言长吏受取百万以上者,匈匈不
绝,谪罚吏人至数千万,而三公、剌史少所举奏。寻永平、章和中,州郡以走卒
钱给贷贫人。司空劾案,州及郡县皆坐免黜。今宜遵前典,蠲除权制。”于是诏
书下诩章,切责州郡。谪罚输赎自此而止。
先是,宁阳主簿诣阙,诉其县令之枉,积六七岁不省。主簿乃上书曰:“臣
为陛下子,陛下为臣父。臣章百上,终不见省,臣岂可北诣单于以告怨乎?”帝
大怒,持章示尚书,尚书遂劾以大逆。诩驳之曰:“主簿所讼,乃君父之怨;百
上不达,是有司之过。愚蠢之人,不足多诛。”帝纳诩言,答之而已。诩因谓诸
尚书曰:“小人有怨,不远千里,断发刻肌,诣阙告诉,而不为理,岂臣下之义?
君与浊长吏何亲,而与怨人何仇乎?”闻者皆惭。诩又上言:“台郎显职,仕之
通阶。今或一郡七八,或一州无人。宜令均平,以厌天下之望。”及诸奏议,多
见从用。
诩好刺举,无所回容,数以此忤权戚,遂九见谴考,三遭刑罚,而刚正之性,
终老不屈。永和初,迁尚书令,以公事去官。朝廷思其忠,复征之,会卒。临终,
谓其子恭曰:“吾事君直道,行己无愧,所悔者为朝歌长时杀贼数百人,其中何
能不有冤者。自此二十余年,家门不增一口,斯获罪于天也。”
恭有俊才,官至上党太守。
傅燮字南容,北地灵州人也。本字幼起,慕南容三复白珪,乃易字焉。身长
八尺,有威容。少师事太尉刘宽。再举孝廉。闻所举郡将丧,乃弃官行服。后为
护军司马,与左中郎将皇甫嵩俱讨贼张角。
燮素疾中官,既行,因上疏曰:
臣闻天下之祸,不由于外,皆兴于内。是故虞舜升朝,先除四凶,然后用十
六相。明恶人不去,则善人无由进也。今张角起于赵、魏,黄巾乱于六州。此皆
衅发萧墙,而祸延四海者也。臣受戎任,奉辞伐罪,始到颍川,战无不克。黄巾
虽盛,不足为庙堂忧也。臣之所惧,在于治水不自其源,末流弥增其广耳。陛下
仁德宽容,多所不忍,故阉竖弄权,忠臣不进。诚使张角枭夷,黄巾变服,臣之
所忧,甫益深耳。何者?夫邪正之人不宜共国,亦犹冰炭不可同器。彼知正人之
功显,而危亡之兆见,皆将巧辞饰说,共长虚伪。夫孝子疑于屡至,市虎成于三
夫。若不详察真伪,忠臣将复有杜邮之戮矣。陛下宜思虞舜四罪之举,速行谗佞
放殛之诛,则善人思进,奸凶自息。臣闻忠臣之事君,犹孝子之事父也。子之事
父,焉得不尽其情?使臣身备鈇钺之戮,陛下少用其言,国之福也。
书奏,宦者赵忠见而忿恶。及破张角,燮功多当封,忠诉谮之,灵帝犹识燮
言,得不加罪,竟亦不封,以为安定都尉。以疾免。
后拜议郎。会西羌反,边章、韩遂作乱陇右,征发天下。役赋无已。司徒崔
烈以为宜弃凉州。诏会公卿百官,烈坚执先议。燮厉言曰:“斩司徒,天下乃安。”
尚书郎杨赞奏燮廷辱大臣。帝以问燮。燮对曰:
昔冒顿至逆也,樊哙为上将,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愤激思奋,未失人臣
之节,顾计当从与不耳,季布犹曰“哙可斩也。”今凉州天下要冲,国家藩卫。
高祖初兴,使郦商别定陇右;宗世拓境,列置四郡,议者以为断匈奴右臂。今牧
御失和,使一州叛逆,海内为之骚动,陛下卧不安寝。烈为宰相,不念为国思所
以弭之之策,乃欲割弃一方万里之土,臣窃惑之。若使左衽之虏得居此地,士劲
甲坚,因以为乱,此天下之至虑,社稷之深忧也。若烈不知之,是极蔽也;知而
故言,是不忠也。
帝以燮议。由是朝廷重其方格,每公卿有缺,为众议所归。
顷之,赵忠为车骑将军,诏忠论讨黄巾之功,执金吾甄举等谓忠曰:“傅南
容前在东军,有功不侯,故天下失望。今将军亲当重任,宜进贤理屈,以副众心。”
忠纳其言,遣弟城门校尉延致殷勤。延谓燮曰:“南容少答我常侍,万户侯不足
得也。”燮正色拒之曰:“遇与不遇,命也;有功不论,时也。傅燮岂求私赏哉!”
忠愈怀恨,然惮其名,不敢害。权贵亦多疾之,是以不得留,出为汉阳太守。
初,郡将范津明知人,举燮孝廉。及津为汉阳,与燮交代,合符而去,乡邦
荣之。津字文渊,南阳人。燮善恤人,叛羌怀其恩化,并来降附,乃广开屯田,
列置四十余营。
时,刺史耿鄙委任治中程球,球为通奸利,士人怨之。中平四年,鄙率六郡
兵讨金城贼王国、韩遂等。燮知鄙失众,必败,谏曰:
使君统政日浅,人未知数。孔子曰:“不教人战,是谓弃之。”今率不习之
人,越大陇之阻,将十举十危,而贼闻大军将至,必万人一心。边兵多勇,其锋
难当,而新合之众,上下未和,万一内变,虽悔无及。不若息军养德,明赏必罚。
贼得宽挺,必谓我怯,群恶争势,其离可必。然后率已教之人,讨已离之贼,其
功可坐而待也。今不为万全之福,而就必危之祸,窃为使君不取。
鄙不从。行至狄道,果有反者,先杀程球,次害鄙,贼遂进围汉阳。城中兵
少粮尽,燮犹固守。
时,北地胡骑数千随贼攻郡,皆夙怀燮恩,共于城外叩头,求送燮归乡里。
子幹年十三,从在官舍。知燮性刚,有高义,恐不能屈志以免,进谏曰:“国家
昏乱,遂令大人不容于朝。今天下已叛,而兵不足自守,乡里羌胡先被恩德,欲
令弃郡而归,愿必许之。徐至乡里,率厉义徒,见有道而辅之,以济天下。”言
未终,燮慨然而叹,呼幹小子曰:“别成,汝知吾必死邪?盖‘圣达节,次守节’。
且殷纣之暴,伯夷不食周粟而死,仲尼称其贤。今朝廷不甚殷纣,吾德亦岂绝伯
夷?世乱不能养浩然之志,食禄又欲避其难乎?吾行何之,必死如此。汝有才智,
勉之勉之。主簿杨会,吾之程婴也。”幹哽咽不能复言,左右皆泣下。王国使故
酒泉太守黄衍说燮曰:“成败之事,已可知矣。先起,上有霸王之业,下成伊、
吕之勋。天下非复汉有,府君宁有意为吾属师乎?”燮案剑叱衍曰:“若剖符之
臣,反为贼说邪!”遂麾左右进兵,临阵战殁。谥曰壮节侯。
幹知名,位至扶风太守。
盖勋字元固,敦煌广至人也。家世二千石。初举孝廉,为汉阳长史。时,武
威太守倚恃权势,恣行贪横,从事武都苏正和案致其罪。凉州刺史梁鹄畏惧贵戚,
欲杀正和以免其负,乃访之于勋。勋素与正和有仇,或劝勋可因此报隙。勋曰:
“不可。谋事杀良,非忠也;乘人之危,非仁也。”乃谏鹄曰:“夫绁食鹰鸢欲
其鸷,鸷而亨之,将何用哉?”鹄从其言。正和喜于得免,而诣勋求谢。勋不见,
曰:“吾为梁使君谋,不为苏正和也。”怨之如初。
中平元年,北地羌胡与边章等寇乱陇右,刺史左昌因军兴新盗数千万。勋固
谏,昌怒,乃使勋别屯阿阳以拒贼锋,欲因军事罪之,而勋数有战功。边章等遂
攻金城,杀郡守陈懿,勋劝昌救之,不从。边章等进围昌于冀,昌惧而召勋。勋
初与从事辛曾、孔常俱屯阿阳,及昌檄到,曾等疑不肯赴。勋怒曰:“昔庄贾后
期,穰苴奋剑。今之从事,岂重于古之监军哉!”曾等惧而从之。勋即率兵救昌。
到,乃诮让章等,责以背叛之罪。皆曰:“左使君若早从君言,以兵临我,庶可
自改。今罪已重,不得降也。”乃解围而去。昌坐断盗征,以扶风宋枭代之。枭
患多寇叛,谓勋曰:“凉州寡于学术,故屡致反暴。今欲多写《孝经》,令家家
习之,庶或使人知义。”勋谏曰:“昔太公封齐,崔杼杀君;伯禽侯鲁,庆父篡
位。此二国岂乏学者?今不急静难之术,遽为非常之事,既足结怨一州,又当取
笑朝廷,勋不知其可也。”枭不从,遂奏行之。果被诏书诘责,坐以虚慢征。
时,叛羌围护羌校尉夏育于畜官,勋与州郡合兵救育,至狐槃,为羌所破。
勋收余众百余人,为鱼丽之陈。羌精骑夹攻之急,士卒多死。勋被三创,坚不动,
乃指木表曰:“必尸我于此。”句就种羌滇吾素为勋所厚,乃以兵扞众曰:“盖
长史贤人,汝曹杀之者为负天。”勋仰骂曰:“死反虏,汝何知,促来杀我!”
众相视而惊。滇吾下马与勋,勋不肯上,遂为贼所执。羌戎服其义勇,不敢加害,
送还汉阳。后刺史杨雍即表勋领汉阳太守。时人饥,相渔食,勋调谷禀之,先出
家粮以率众,存活者千余人。
后去官,征拜讨虏校尉。灵帝召见,问:“天下何苦而反乱如此?”勋曰:
“幸臣子弟扰之。”时宦者上军校尉蹇硕在坐,帝顾问硕,硕惧,不知所对,而
以此恨勋。帝又谓勋曰:“吾已陈师于平乐观,多出中藏财物以饵士,何如?”
勋曰:“臣闻‘先王燿德不观兵’。今寇在远而设近陈,不足昭果毅,秪黩武
耳。”帝曰:“善。恨见君晚,群臣初无是言也。”
勋时与宗正刘虞、佐军校尉袁绍同典禁兵。勋谓虞、绍曰:“吾仍见上,上
甚聪明,但拥蔽于左右耳。若共并力诛嬖幸,然后征拔英俊,以兴汉室,功遂身
退,岂不快乎!”虞、绍亦素有谋,因相连结,未及发,而司隶校尉张温举勋为
京兆尹。帝方欲延接勋,而蹇硕等心惮之,并劝从温奏,遂拜京兆尹。
时,长安令杨党,父为中常侍,恃势贪放,勋案得其臧千余万。贵戚咸为之
请,勋不听,具以事闻,并连党父,有诏穷案,威震京师。时小黄门京兆高望为
尚药监,幸于皇太子,太子因蹇硕属望子进为孝廉,勋不肯用。或曰:“皇太子
副主,望其所爱,硕帝之宠臣,而子违之,所谓三怨成府者也。”勋曰:“选贤
所以报国也,非贤不举,死亦何悔!”勋虽在外,每军国密事,帝常手诏问之。
数加赏赐,甚见亲信,在朝臣右。
及帝崩,董卓废少帝,杀何太后,勋与书曰:“昔伊尹、霍光权以立功,犹
可寒心,足下小丑,何以终此?贺者在门,吊者在庐,可不慎哉!”卓得书,意
甚惮之。征为议郎。时,左将军皇甫嵩精兵三万屯扶风,勋密相要结,将以讨卓。
会嵩亦被征,勋以众弱不能独立,遂并还京师。自公卿以下,莫不卑下于卓,唯
勋长揖争礼,见者皆为失色。卓问司徒王允曰:“欲得快司隶校尉。谁可作者?”
允曰:“唯有盖京兆耳。”卓曰:“此人明智有余,然不可假以雄职。”乃以为
越骑校尉。卓又不欲令久典禁兵,复出为颍川太守。未及至郡,征还京师。时,
河南尹朱俊为卓陈军事。卓折俊曰:“我百战百胜,决之于心,卿勿妄说,且污
我刀。”勋曰:“昔武丁之明,犹求箴谏,况如卿者,而欲杜人之口乎?”卓曰:
“戏之耳。”勋曰:“不闻怒言可以为戏?”卓乃谢俊。勋虽强直不屈,而内厌
于卓,不得意,疽发背卒,时年五十一。遗令勿受卓赙赠,卓欲外示宽容,表赐
东园秘器帽襚,送之如礼。葬于安陵。
子顺,官至永阳太守。
臧洪字子源,广陵射阳人也。父旻,有干事才。熹平元年,会稽妖贼许昭起
兵句章,自称“大将军”,立其父生为越王,攻破城邑,众以万数。拜旻扬州刺
史。旻率丹阳太守陈夤击昭,破之。昭遂复更屯结,大为人患。旻等进兵。连战
三年,破平之,获昭父子,斩首数千级。迁旻为使匈奴中郎将。
洪年十五,以父功拜童子郎,知名太学。洪体貌魁梧,有异姿。举孝廉,补
即丘长。
中平末,弃官还家,太守张超请为功曹。时,董卓弑帝,图危社稷。洪说超
曰:“明府历世受恩,兄弟并据大郡。今王室将危,贼臣虎视,此诚义士效命之
秋也。今郡境尚全,吏人殷富,若动桴鼓,可得二万人。以此诛除国贼,为天下
唱义,不亦宜乎!”超然其言,与洪西至陈留,见兄邈计事。邈先谓超曰:“闻
弟为郡,委政臧洪,洪者何如人?”超曰:“臧洪海内奇士,才略智数不比于超
矣。”邈即引洪与语,大异之。乃使诣兖州刺史刘岱、豫州刺史孔亻由,遂皆相
善。邈既先有谋约,会超至,定议,乃与诸牧守大会酸枣。设坛场,将盟,既而
更相辞让,莫敢先登,咸共推洪。洪乃摄衣升坛,操血而盟曰:“汉室不幸,皇
纲失统,贼臣董卓,乘衅纵害,祸加至尊,毒流百姓。大惧沦丧社稷,剪覆四海。
兖州刺史岱、豫州刺史亻由、陈留太守邈、东郡太守瑁、广陵太守超等,纠合义
兵,并赴国难。凡我同盟,齐心一力,以致臣节,陨首丧元,必无二志。有渝此
盟,俾坠其命,无克遗育。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实皆鉴之。”洪辞气慷慨,闻
其言者,无不激扬。自是之后,诸军各怀迟疑,莫适先进,遂使粮储单竭,兵众
乖散。
时,讨虏校尉公孙瓒与大司马刘虞有隙,超乃遣洪诣虞,共谋其难。行至河
间而值幽、冀交兵,行涂阻绝,因寓于袁绍。绍见洪,甚奇之,与结友好,以洪
领青州刺史。前刺史焦和好立虚誉,能清谈。时黄巾群贼处处飙起,而青部殷实,
军革尚众。和欲与诸同盟西赴京师,未及得行。而贼已屠城邑。和不理戎警,但
坐列巫史,萗祷群神。又恐贼乘冻而过,命多作陷冰丸,以投于河。众遂溃
散,和亦病卒。洪收抚离叛,百姓复安。
在事二年,袁绍惮其能,徙为东郡太守,都东武阳。时曹操围张超于雍丘,
甚危急。超谓军吏曰:“今日之事,唯有臧洪必来救我。”或曰:“袁、曹方穆,
而洪为绍所用,恐不能败好远来,违福取祸。”超曰:“子源天下义士,终非背
本者也,或见制强力,不相及耳。”洪始闻超围,乃徒跣号泣,并勒所领,将赴
其难。自以众弱,以绍请兵,而绍竟不听之,超城遂陷,张氏族灭。洪由是怨绍,
绝不与通。绍兴兵围之,历年不下,使洪邑人陈琳以书譬洪,示其祸福,责以恩
义。洪答曰:
隔阔相思,发于寤寐。相去步武,而趋舍异规,其为怆恨,胡可胜言!前日
不遗,比辱雅况,述叙祸福,公私切至。以子之才,穷该典籍,岂将暗于大道,
不达余趣哉?是以损弃翰墨,一无所酬,亦冀遥忖褊心,粗识鄙性。重获来命,
援引纷纭,虽欲无对,而义笃其言。
仆小人也,本乏志用,中因行役,特蒙倾盖,恩深分厚,遂窃大州,宁乐今
日自还接刃乎?每登城临兵,观主人之旗鼓,瞻望帐幄,感故友人周旋,抚弦搦
矢,不觉涕流之覆面也。何者?自以辅佐主人,无以为悔;主人相接,过绝等伦。
受任之初,志同大事,埽清寇逆,共尊王室。岂悟本州被侵,郡将遘厄,请师见
拒,辞行被拘,使洪故君,遂至沦灭。区区微节,无所获申,岂得复全交友之道,
重亏忠孝之名乎?所以忍悲挥戈,收泪告绝。若使主人少垂古人忠恕之情,来者
侧席,去者克己,则仆抗季札之志,不为今日之战矣。
昔张景明登坛喢血,奉辞奔走,卒使韩牧让印,主人得地。后但以拜章朝
主,赐爵获传之故,不蒙观过之贷,而受夷灭之祸。吕奉先讨卓来奔,请兵不获,
告去何罪,复见斫刺。刘子璜奉使逾时,辞不获命,畏君怀亲,以诈求归,可谓
有志忠孝,无损霸道,亦复僵尸麾下,不蒙亏除。慕进者蒙荣,违意者被戮,此
乃主人之利,非游士之愿也。是以鉴戒前人,守死穷城,亦以君子之违,不适敌
国故也。
足下当见久围不解,救兵未至,感婚姻之义,推平生之好,以为屈节而苟生,
胜守义而倾覆也。昔晏婴不降志于白刃,南史不曲笔以求存,故身传图象,名垂
后世。况仆据金城之固,驱士人之力,散三年之畜以为一年之资,匡困补乏,以
悦天下,何图筑室反耕哉?但惧秋风扬尘,伯珪马首南向,张扬、飞燕旅力作难,
北鄙将告倒悬之急,股肱奏乞归之记耳。主人当鉴戒曹辈,反旌退师,何宜久辱
盛怒,暴威于吾城之下哉!
足下讥吾恃黑山以为救,独不念黄巾之合从邪?昔高祖取彭越于巨野,光武
创基兆于绿林,卒能龙飞受命,中兴帝业。苟可辅主兴化,夫何嫌哉!况仆亲奉
玺书,与之从事!
行矣孔璋!足下徼利于境外,臧洪投命于君亲;吾子托身于盟主,臧洪策名
于长安。子谓余身死而名灭,仆亦笑子生死而无闻焉。本同末离,怒力努力,夫
复何言!
绍见洪书,知无降意,增兵急攻。城中粮尽,外无援救,洪自度不免,呼吏
士谓曰:“袁绍无道,所图不轨,且不救洪郡将,洪于大义,不得不死。念诸君
无事,空与此祸,可先城未破,将妻子出。”将吏皆垂泣曰:“明府之于袁氏,
本无怨隙,今为郡将之故,自致危困,吏人何忍当舍明府去也?”初尚掘鼠,煮
筋角,后无所复食,主簿启内厨米三斗,请稍为饘粥,洪曰:“何能独甘此邪?”
使为薄糜,遍班士众。又杀其爱妾,以食兵将。兵将咸流涕,无能仰视。男女七
八十人相枕而死,莫有离叛。
城陷,生执洪。绍盛帷慢,大会诸将见洪。谓曰:“臧洪何相负若是!今日
服未?”洪据地瞋目曰“诸袁事汉,四世五公,可谓受恩。今王室衰弱,无扶翼
之意,而欲因际会,觖望非冀,多杀忠良,以立奸威。洪亲见将军呼张陈留为兄,
则洪府君亦宜为弟,而不能同心戮力,为国除害,坐拥兵众,观人屠灭。惜洪力
劣,不能推刃为天下报仇,何谓服乎?”绍本爱洪,意欲屈服赦之,见其辞切,
知终不为用,乃命杀焉。
洪邑人陈容,少为诸生,亲慕于洪,随为东郡丞。先城未败,洪使归绍。时,
容在坐,见洪当死,起谓绍曰:“将军举大事,欲为天下除暴,而专先诛忠义,
岂合天意?臧洪发举为郡将,奈何杀之!”绍惭,使人牵出,谓曰:“汝非臧洪
畴,空复尔为?”容顾曰:“夫仁义岂有常所,蹈之则君子,背之则小人。今日
宁与臧洪同日死,不与将军同日生也。”遂复见杀。在绍坐者,无不叹息,窃相
谓曰:“如何一日戮二烈士!”
先是,洪遣司马二人出,求救于吕布。比还,城已陷,皆赴敌死。
论曰:雍丘之围,臧洪之感愤壮矣!想其行跣且号,束甲请举,诚足怜也。
夫豪雄之所趣舍,其与守义之心异乎?若乃缔谋连衡,怀诈算以相尚者,盖惟利
势所在而已。况偏城既危,曹、袁方穆,洪徒指外敌之衡,以纾倒县之会。忿悁
之师,兵家所忌。可谓怀哭秦之节,存荆则未闻也。
赞曰:先零扰疆,邓、崔弃凉。诩、燮令图,再全金方。盖勋抗董,终然允
刚。洪怀偏节,力屈志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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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3 08:38 | 显示全部楼层

张衡列传第四十九

张衡字平子,南阳西鄂人也。世为著姓。祖父堪,蜀郡太守。衡少善属文,
游于三辅,因入京师,观太学,遂通《五经》,贯六艺。虽才高于世,而无骄尚
之情。常从容淡静,不好交接俗人。永元中,举孝廉不行,连辟公府不就。时天
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
以讽谏。精思傅会,十年乃成。文多,故不载。大将军邓骘奇其才,累召不应。
衡善机巧,尤致思于天文、阴阳、历算。常耽好《玄经》,谓崔瑷曰:“吾
观《太玄》,方知子云妙极道数,乃与《五经》相拟,非徒传记之属,使人难论
阴阳之事,汉家得天下二百岁之书也。复二百岁,殆将终乎?所以作者之数,必
显一世,常然之符也。汉四百岁,《玄》其兴矣。”安帝雅闻衡善术学,公车特
征拜郎中,再迁为太史令。遂乃研核阴阳,妙尽璇机之正,作浑天仪,著《灵宪》、
《算罔论》,言甚详明。
顺帝初,再转,复为太史令。衡不慕当世,所居之官,辄积年不徙。自去史
职,五载复还,乃设客问,作《应闲》以见其志云:
有闲余者曰:盖闻前哲首务,务于下学上达,佐国理民,有云为也。朝有所
闻,则夕行之,立功立事,式昭德音。是故伊伊思使君为尧、舜,而民处唐、虞,
彼岂虚言而已哉,必旌厥素尔。咎单、巫咸,实守王家,申伯、樊仲,实干周邦,
服衮而朝,介圭作瑞。厥迹不朽,垂烈后昆,不亦丕欤!且学非以要利,而富贵
萃之。贵以行令,富以施惠,惠施令行,故《易》称以“大业”。质以文美,实
由华兴,器赖雕饰为好,人以舆服为荣。吾子性德体道,笃信安仁,约已博艺,
无坚不钻,以思世路,斯何远矣!曩滞日官,今又原之。虽老氏曲全,进道若退,
然行亦以需。必也学非所用,术有所仰,故临川将济,而舟楫不存焉。徒经思天
衢,内昭独智,固合理民之式也?故尝见谤于鄙儒。深厉浅揭,随时为义,曾何
贪于支离,而习其孤技邪?参轮可使自转,木雕犹能独飞,已垂翅而还故栖,盍
亦调其机而銛诸?昔有文王,自求多福。人生在勤,不索何获。曷若卑体屈己,
美言以相克?鸣于乔木,乃金声而玉振之。用后勋,雪前吝,婞很不柔,以意
谁靳也。
应之曰:是何观同而见异也?君子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不耻禄之
不夥,而耻智之不博。是故艺可学,而行可力也。天爵高悬,得之在命,或不速
而自怀,或羡旃而不臻,求之无益,故智者面而不思。阽身以徼幸,固贪夫之所
为,未得而豫丧也。枉尺直寻,议者讥之,盈欲亏志,孰云非羞?于心有猜,则
簋飱馔餔犹不屑餐,旌瞀以之。意之无疑,则兼金盈百而不嫌辞,孟轲以之。
士或解裋褐而袭黼黻,或委臿筑而据文轩者,度德拜爵,量绩受禄也。输力致
庸,受必有阶。
浑元初基,灵轨未纪,吉凶纷错,人用朣朦。黄帝为斯深惨。有风后者,
是焉亮之,察三辰于上,迹祸福乎下,经纬历数,然后天步有常,则风后之为也。
当少吴清阳之末,实或乱德,人神杂扰,不可方物,重黎又相颛顼而申理之,日
月即次,则重黎之为也。人各有能,因艺授任,鸟师别名,四叔三正,官无二业,
事不并济。昼长则宵短,日南则景北。天且不堪兼,况以人该之。夫玄龙,迎夏
则陵云而奋鳞,乐时也;涉冬则淈泥而潜蟠,避害也。公旦道行,故制典礼以
尹天下,惧教诲之不从,有人之不理。仲尼不遇,故论《六经》以俟来辟,耻一
物之不知,有事之无范。所考不齐,如何可一?
夫战国交争,戎车竞够,君若缀旒,人无所丽。浊武县缒而秦伯退师,鲁连
系箭而聊城弛柝。从往则合,横来则离,安危无常,要在说夫。咸以得人为枭,
失士为尤。故樊哙披帷,入见高祖;高祖踞洗,以对郦生。当此之会,乃鼋鸣而
鳖应也。故能同心戮力,勤恤人隐,奄受区夏,遂定帝位,皆谋臣之由也。故一
介之策,各有攸建,子长谍之,烂然有第。夫女魃北而应龙翔,洪鼎声而军容息;
溽暑至而鹑火栖,寒冰沍而鼋鼍蛰。今也,皇泽宣洽,海外混同,万方亿丑,并
质共剂,若修成之不暇,尚何功之可立!立事有三,言为下列;下列且不可庶矣,
奚冀其二哉!
于兹搢绅如云,儒士成林,及津者风摅,失涂者幽僻,遭遇难要,趋偶为幸。
世易俗异,事执舛殊,不能通其变,而一度以揆之,斯契船而求剑,守株而伺兔
也。冒愧逞愿,必无仁以继之,有道者所不履也。越王勾践事此,故厥绪不永。
捷径邪至,我不忍以投步;干进苟容,我不忍以歙肩。虽有犀舟劲楫,犹人涉卬
否,有须者也。姑亦奉顺敦笃,守以忠信,得之不休,不获不吝。不见是而不
惽,居下位而不忧,允上德之常服焉。方将师天老而友地典,与之乎高睨而大
谈,孔甲且不足慕,焉称殷彭及周聃!与世殊技,固孤是求。子忧朱泙曼之无
所用,吾恨轮扁之无所教也。子睹木雕独飞,愍我垂翅故栖,吾感去蛙附鸱,悲
尔先笑而后号也。
斐豹以毙督燔书,礼至以掖国作铭;弦高以牛饩退敌,墨翟以萦带全城;贯
高以端辞显义,苏武以秃节效贞;蒱且以飞矰逞巧,詹何以沈钩致精;弈秋以棋
局取誉,王豹以清讴流声。仆进不能参名于二立,退又不能群彼数子。愍《三坟》
之既穨,惜《八索》之不理。庶前训之可钻,聊朝隐乎柱史。且韫椟以待价,踵
颜氏以行止。曾不慊夫晋、楚,敢告诚于知己。
阳嘉元年,夏造候风地动仪。以精铜铸成,员径八尺,合盖隆起,形似酒尊,
饰以篆文山龟鸟兽之形。中有都柱,傍行八道,施关发机。外有八龙,首衔铜丸,
下有蟾蜍,张口承之。其牙机巧制,皆隐在尊中,覆盖周密无际。如有地动,尊
则振龙机发吐丸,而蟾蜍衔之。振声激扬,伺者因此觉知。虽一龙发机,而七首
不动,寻其方面,乃知震之所在。验之以事,合契若神。自书典所记,未之有也。
尝一龙机发而地不觉动,京师学者咸怪其无征,后数日驿至,果地震陇西,于是
皆服其妙。自此以后,乃令史官记地动所从方起。
时,政事渐损,权移于下,衡因上疏陈事曰:
伏惟陛下宣哲克明,继体承天,中遭倾覆,龙德泥蟠。今乘云高跻,磐桓天
位,诚所谓将隆大位,必先倥偬之也。亲履艰难者知下情,备经险易者达物伪。
故能一贯万机,靡所疑惑,百揆允当,庶绩咸熙。宜获福祉神祗,受誉黎庶。而
阴阳未和,灾眚屡见,神明幽远,冥鉴在兹。福仁祸淫,景响而应,因德降休,
乘失致咎,天道虽远,吉凶可见,近世郑、蔡、江、樊、周广、王圣,皆为效矣。
故恭俭畏忌,必蒙祉祚,奢淫诌慢,鲜不夷戮,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也。夫情胜
其性,流遁忘反,岂唯不肖,中才皆然。苟非大贤,不能见得思义,故积恶成衅,
罪不可解也。向使能瞻前顾后,援镜自戒,则何陷于凶患乎!贵宠之臣,众所属
仰,其有愆尤,上下知之。褒美讥恶,有心皆同,故怨讟溢乎四海,神明降其祸
辟也。顷年雨常不足,思求所失,则《洪范》所得“僣恒阳若”者也。惧群臣奢
侈,昏逾典式,自下逼上,用速咎征。又前年京师地震土裂,裂者威分,震者人
扰也。君以静唱,臣以动和,威自上出,不趣于下,礼之政也。窃惧圣思厌倦,
制不专已,思不忍割,与众共威。威不可分,德不可共。《洪范》曰:“臣有作
威作福玉食,害于而家,凶于而国。”天鉴孔明,虽疏不失。灾异示人,前后数
矣,而未见所革,以复往悔。自非圣人,不能无过。愿陛下思惟所以稽古率旧,
勿令刑德八柄,不由天子。若恩从上下,事依礼制,礼制修则奢僣息,事合宜则
无凶咎。然后神望允塞,灾消不至矣。
初,光武善谶,及显宗、肃宗因祖述焉。自中兴之后,儒者争学图纬,兼复
附以訞言。衡以图纬虚妄,非圣人之法,乃上疏曰:
臣闻圣人明审律历以定吉凶,重之以卜筮,杂之以九宫,经天验道,本尽于
此。或观星辰逆顺,寒燠所由,或察龟策之占,巫觋之言,其所因者,非一术也。
立言于前,有征于后,故智者贵焉,谓之谶书。谶书始出,盖知之者寡。自汉取
秦,用兵力战,功成业遂,可谓大事,当此之时,莫或称谶。若夏侯胜、眭孟之
徒,以道术立名,其所述著,无谶一言。刘向父子领校秘书,阅定九流,亦无谶
录。成、哀之后,乃始闻之。《尚书》尧使鮌理洪水,九载绩用不成,鮌则
殛死,禹乃嗣兴。而《春秋谶》云“共工理水”。凡谶皆云黄帝伐蚩尤,而《诗
谶》独以为‘蚩尤败,然后尧受命’。《春秋元命包》中有公输班与墨翟,事见
战国,非春秋时也。又言“别有益州”。益州之置,在于汉世。其名三辅诸陵,
世数可知。至于图中讫于成帝。一卷之书,互异数事,圣人之言,势无若是,殆
必虚伪之徒,以要世取资。往者侍中贾逵摘谶互异三十余事,诸言谶者皆不能说。
至于王莽篡位,汉世大祸,八十篇何为不戒?则知图谶成于哀、平之际也。且
《河洛》、《六艺》,篇录已定,后人皮傅,无所容篡。永元中,清河宋景遂以
历纪推言水灾,而伪称洞视玉版。或者至于弃家业,入山林。后皆无效,而复采
前世成事,以为证验。至于永建复统,则不能知。此皆欺世罔俗,以昧势位,情
伪较然,莫之纠禁。且律历、封候、九宫、风角,数有征效,世莫肯学,而竞称
不占之书。譬犹画工。恶图犬马而好作鬼魅,诚以实事难形,而虚伪不穷也。宜
收藏图谶,一禁绝之,则朱紫无所眩,典籍无瑕玷矣。
后迁侍中,帝引在帷幄,讽议左右。尝问衡天下所疾恶者。宦官惧其毁己,
皆共目之,衡乃诡对而出。阉竖恐终为其患,遂共谗之。
衡常思图身之事,以为吉凶倚伏,幽微难明,乃作《思玄赋》,以宣寄情志。
其辞曰:
仰先哲之玄训兮,虽弥高其弗违。匪仁里其焉宅兮,匪义迹其焉追?潜服膺
以永靓兮,绵日月而不衰。伊中情之信修兮,慕古人之贞节。竦余身而顺止兮,
遵绳墨而不跌。志团团以应悬兮,诚心固其如结。旌性行以制佩兮,佩夜光与琼
枝。纟隽幽兰之秋华兮,又缀之以江蓠。美襞积以酷裂兮,允尘邈而难亏。既
姱丽而鲜双兮,非是时之攸珍。奋余荣而莫见兮,播余香而莫闻。幽独守此仄
陋兮,敢怠皇而舍勤。幸二八之遻虞兮,喜傅说之生殷;尚前良之遗风兮,
恫后辰而无及。何孤行之茕茕兮,孑不群而介立?感鸾鹥之特栖兮,悲淑人之稀
合。
彼无合其何伤兮,患众伪之冒真。旦获讟于群弟兮,启《金滕》而乃信。览
蒸民之多僻兮,畏立辟以危身。曾烦毒以迷或兮,羌孰可与言已?私湛忧而深怀
兮,思缤纷而不理。愿竭力以守义兮,虽贫穷而不改。执雕虎而试象兮,阽焦原
而跟止。庶斯奉以周旋兮,要既死而后已。俗迁渝而事化兮,泯规矩之圜方。珍
萧艾于重笥兮,谓蕙芷之不香。斥西施而弗御兮,羁要褭以服箱。行陂僻而获志
兮,循法度而离殃。惟天地之无穷兮,何遭遇之无常!不抑操而苟容兮,譬临河
而无航。欲巧笑以千媚兮,非余心之所尝。袭温恭之黻衣兮,披礼义之绣裳。辫
贞亮以为鞶兮,杂技艺以为珩。昭采藻与雕琢兮,璜声远而弥长。淹栖迟以恣欲
兮,燿灵忽其西藏。恃已知而华予兮,鶗鴂鸣而不芳。冀一年之三秀兮,遒白露
之为霜。时亹亹而代序兮,畴可与乎比伉?咨妒嫭之难并兮,想依韩以流亡,恐
惭冉而无成兮,留则敝而不章。
心犹与而狐疑兮,即岐址而摅情。文君为我端蓍兮,利飞遁以保名。历众山
以周流兮,翼迅风以扬声。二女感于崇岳兮,或冰折而不营。天盖高而为泽兮,
谁云路之不平!勔自强而不息兮,蹈玉阶之峣峥。惧筮氏之长短兮,钻东龟以观
祯。遇九皋之介鸟兮,怨素意之不逞。游尘外而瞥天兮,据冥翳而哀鸣。雕鹗竞
于贪婪兮,我修洁以益荣。子有故于玄鸟兮,归母氏而后宁。
占既吉而无悔兮,简无辰而俶装。旦余沐于清原兮,晞余发于朝阳。漱飞泉
之沥液兮,咀石菌之流英。翾鸟举而鱼跃兮,将往走乎八荒。过少皞之穷野兮,
问三丘乎句芒。何道真之淳粹兮,去秽累而票轻。登蓬莱而容与兮,鳌虽抃而不
倾。留瀛洲而采芝兮,聊且以乎长生。凭归云而遐逝兮,夕余宿乎扶桑。噏青
岑之玉醴兮,餐沆瀣以为粮。发昔梦于木禾兮,谷昆仑之高冈。朝吾行于汤谷兮,
从伯禹于稽山。集群神之执玉兮,疾防风之食言。
指长沙以邪径兮,存重华乎南邻。哀二妃之未从兮,翩傧处彼相濒。流目
<兆见>夫衡阿兮,睹有黎之圮坟;痛火正之无怀兮,托山陂以孤魂。愁蔚蔚以慕
远兮,越卬州而愉敖。跻日中于昆吾兮,憩炎天之所陶。扬芒熛而绛天兮,水泫
沄而涌涛。温风翕其增热兮,惄郁邑其难聊。顝羁旅而无友兮,余安能乎留
兹?
顾金天而叹息兮,吾欲往乎西嬉。前祝融使举麾兮,纚朱鸟以承旗。躔建
木于广都兮,拓若华而踌躇。超轩辕于西海兮,跨汪氏之龙鱼。闻此国之千岁兮,
曾焉足以娱余?
思九土之殊风兮,从蓐收而遂徂。欻神化而蝉蜕兮,朋精粹而为徒。蹶白门
而东驰兮,云台行乎中野。乱弱水之潺湲兮,逗华阴之湍渚。号冯夷俾清津兮,
棹龙舟以济予。会帝轩之未归兮,忄辰相佯而延伫。呬河林之蓁蓁兮,伟《关
睢》之戒女。黄灵詹而访命兮,摎天道其焉如。日近信而远疑兮,六籍阙而不
书。神逵昧其难复兮,畴克谟而从诸?牛哀病而成虎兮,虽逢昆其必噬。鳖令殪
而尸亡兮,取蜀禅而引世。死生错而不齐兮,虽司命其不晰。窦号行于代路兮,
后膺祚无繁庑。王肆侈于汉庭兮,卒衔恤而绝绪。尉尨眉而郎潜兮,逮三叶而遘
武。董弱冠而司衮兮,设王隧而弗处。夫吉凶之相仍兮,恒反侧而靡所。穆负天
以悦牛兮,竖乱叔而幽主。文断袪而忌伯兮,阉谒贼而宁后。通人暗于好恶兮,
岂爱惑之能剖?嬴擿谶而戒胡兮,备诸外而发内。或辇贿而违车兮,孕行产而为
对。慎、灶显于言天兮,占水火而妄谇。梁叟患夫黎丘兮,丁厥子而事刃,亲所
睇而弗识兮,矧幽冥之可信。毋绵挛以涬己兮,思百忧以自疢。彼天监之孔明
兮,用棐忱而佑仁。汤蠲体以祷祈兮,蒙厖褫以拯人。景三虑以营国兮,荧惑次
于它辰。魏颗亮以从理兮,鬼亢回以敝秦。咎繇迈而种德兮,德树茂乎英、六。
桑末寄夫根生兮,卉既雕而已毓。有无言而不仇兮,又何往而不复?盍远迹以飞
声兮,孰谓时之可蓄?
仰矫首以遥望兮,魂忄敞惘而无畴。逼区中之隘陋兮,将北度而宣游。行积
冰之硙硙兮,清泉沍而不流。寒风凄而永至兮,拂穹岫之骚骚。玄武缩于壳中
兮,螣蛇蜿而自纠。鱼矜鳞而并凌兮,鸟登木而失条。坐太阴之屏室兮,慨含欷
而增愁。怨高阳之相寓兮,亻曲颛顼之宅幽。庸织络于四裔兮,斯与彼其何瘳?
望寒门之绝垠兮,纵余緤乎不周。迅飙潚其媵我兮,鹜翩飘而不禁。趋
谽<口閜>之洞穴兮,摽通渊之碄々。经重阴乎寂寞兮,愍坟羊之潜深。
追慌忽于地底兮,轶无形而上浮。出右密之暗野兮,不识蹊之所由。速烛龙
令执拒兮,过钟山而中休。瞰瑶谿之赤岸兮,吊祖江之见刘。聘王母于银台兮,
羞玉芝以疗饥;戴胜慭其既欢兮,又诮余之行迟。载太华之玉女兮,召洛浦之
宓妃。咸姣丽以蛊媚兮,增嫭眼而蛾眉。舒妙婧之纤腰兮,扬杂错之衤圭徽。离
朱唇而微笑兮,颜的砺以遗光。献环琨与玙缡兮,申厥好以玄黄。虽色艳而赂美
兮。志浩荡而不嘉。双材悲于不纳兮,并咏诗而清歌。歌曰:天地烟煴,百卉含
花。鸣鹤交颈,雎鸩相和。处子怀春,精魂回移。如何淑明,忘我实多。
将答赋而不暇兮,爰整驾而亟行。瞻昆仑之巍巍兮,临萦河之洋洋。伏灵龟
以负坻兮,亘螭龙之飞梁。登阆风之曾城兮,构不死而为床。屑瑶繠以为糇兮,
<奭斗>白水以为浆。抨巫咸以占梦兮,乃贞吉之元符。滋令德于正中兮,含嘉禾以为
敷。既垂颖而顾本兮,尔要思乎故居。安和静而随时兮,姑纯懿之所庐。
戒庶寮以夙会兮,佥恭职而并迓。丰隆軯其震霆兮,列缺晔其照夜。云师
<云甚>以交集兮,冻雨沛其洒涂。轙琱舆而树葩兮,扰应龙以服辂。百神森
其备从兮,屯骑罗而星布。振余袂而就车兮,修剑揭以低昂。冠咢咢其映盖兮,
佩綝纚以辉煌。仆夫俨其正策兮,八乘摅而超骧。氛旄溶以天旋兮,霓旌飘而
飞扬。抚軨轵而还睨兮,心灼药其如汤。羡上都之赫戏兮,何迷故而不忘?左
青琱以揵芝兮,右素威以司钲。前长离使拂羽兮,委水衡乎玄冥。属箕伯以
函风兮,澄淟涊而为清。曳云旗之离离兮,鸣玉鸾之嘤々。涉清霄而升遐
兮,浮蔑蒙而上征。纷翼翼以徐戾兮,焱回回其扬灵。叫帝阍使辟扉兮,觌天皇
于琼宫。聆广乐之九奏兮,展泄泄以肜肜。考理乱于律钧兮,意建始而思终。惟
盘逸之无斁兮,俱乐往而哀来。素抚弦而余音兮,大容吟曰念哉。既防溢而静志
兮,迨我暇以翱翔。出紫宫之肃肃兮,集大微之阆阆。命王良掌策驷兮,逾高阁
之锵锵。建罔车之幕幕兮,猎青林之芒芒。弯威弧之拨刺兮,射嶓冢之封狼。观
壁垒于北落兮,伐河鼓之磅硠。乘天潢之泛泛兮,浮云汉之汤汤。倚招摇、摄
提以低回剹流兮,察二纪、五纬之绸缪遹皇。偃蹇夭矫嬔以连卷兮,杂沓丛
顇疯以方骧。<有彧>汨飂戾沛以罔象兮,烂漫丽靡貌以迭逷。凌惊雷之砊
礚兮,弄狂电之淫裔。逾厖澒于宕冥兮,贯倒景而高厉。廓荡荡其无涯兮,乃
今穷乎天外。
据开阳而頫盼兮,临旧乡之暗蔼。悲离居之劳心兮,情悁悁而思归。魂眷眷
而屡顾兮,马倚辀而俳回。虽遨游以偷乐兮,岂愁慕之可怀。出阊阖兮降天涂,
乘飙忽兮驰虚无。云霏霏兮绕余轮,风眇眇兮震余旟。缤联翩兮纷暗暖,倏眩
眃兮反常闾。
收畴昔之逸豫兮,卷淫放之遐心。修初服之娑娑兮,长余珮之参参。文章焕
以粲烂兮,美纷纭以从风。御六艺之珍驾兮,游道德之平林。结典籍而为罟兮,
欧儒、墨而为禽。玩阴阳之变化兮,咏《雅》、《颂》之徽音。嘉曾氏之《归耕》
兮,慕历陵之钦崄。共夙昔而不贰兮,固终始之所服也;夕惕若厉以省愆兮,惧
余身之未敕也。苟中情之端直兮,莫吾知而不恧。墨无为以凝志兮,与仁义乎消
摇。不出户而知天下兮。何必历远以劬劳?
系曰:天长地久岁不留,俟河之清祗怀忧。愿得远度以自娱,上下无常穷六
区。超逾腾跃绝世俗。飘<风?>神举逞所欲。天不可阶仙夫希,柏舟悄悄吝不飞。
松、乔高跱孰能离?结精远游使心携。回志朅来从玄諆,获我所求夫何思!
永和初,出为河间相。时国王骄奢,不遵典宪;又多豪右,共为不轨。衡下
车,治威严,整法度,阴知奸党名姓,一时收禽,上下肃然,称为政理。视事三
年,上书乞骸骨,征拜尚书。年六十二,永和四年卒。
著《周官训诂》,崔瑗以为不能有异于诸儒也。又欲继孔子《易》说《彖》、
《象》残缺者,竟不能就。所著诗、赋、铭、七言、《灵宪》、《应闲》、《七
辩》、《巡诰》、《悬图》凡三十二篇。
永初中,谒者仆射刘珍、校书郎刘騊駼等著作东观,撰集《汉记》,因
定汉家礼仪,上言请衡参论其事,会并卒,而衡常叹息,欲终成之。及为侍中,
上疏请得专事东观,收捡遗文,毕力补缀。又条上司马迁、班固所叙与典籍不合
者十余事。又以为王莽本传但应载篡事而已,至于编年月,纪灾祥,宜为元后本
纪。又更始居位,人无异望。光武初为其将,然后即真,宜以更始之号建于光武
之初。书数上,竟不听。及后之著述,多不详典,时人追恨之。
论曰:崔瑗之称平子曰“数术穷天地,制作侔造化”。斯致可得而言欤!推
其围范两仪,天地无所蕴其灵;运情机物,有生不能参其智。故知思引渊微,人
之上术。记曰:“德成而上,艺成而下。”量斯思也,岂夫艺而已哉?何德之损
乎!
赞曰:三才理通,人灵多蔽。近推形筭,远抽深滞。不有玄虑,孰能昭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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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3 08:38 | 显示全部楼层

马融列传第五十上

马融字季长,扶风茂陵人也,将作大匠严之子。为人美辞貌,有俊才。初,
京兆挚恂以儒术教授,隐于南山,不应征聘,名重关西,融从其游学,博通经籍。
恂奇融才,以女妻之。
永初二年,大将军邓骘闻融名,召为舍人,非其好也,遂不应命,客于凉州
武都,汉阳界中。会羌虏飙起,边方扰乱,米谷踊贵,自关以西,道殣相望。
融既饥因,乃悔而叹息,谓其友人曰:“古人有言:‘左手据天下之图,右手刎
其喉,愚夫不为。’所以然者,生贵于天下也。今以曲俗咫尺之羞,灭无赀之躯,
殆非老、庄所谓也。”故往应骘召。
四年,拜为校书郎中,诣东观典校秘书。是时邓太后监朝,骘兄弟辅政。而
俗儒世士,以为文德可兴,武功宜废,遂寝蒐狩之礼,息战陈之法,故猾贼从横,
乘此无备。融乃感激,以为文武之道,圣贤不坠,五才之用,无或可废。元初二
年,上《广成颂》以讽谏。其辞曰:
臣闻孔子曰:“奢则不逊,俭则固。”奢俭之中,以礼为界。是以《蟋蟀》、
《山枢》之人,并刺国君,讽以太康驰驱之节。夫乐而不荒,忧而不困,先王所
以平和府藏,颐养精神,致之无疆。故戛击鸣球,载于《虞谟》;吉日车攻,序
于《周诗》。圣主贤君,以增盛美,岂徒为奢淫而已哉!伏见元年已来,遭值厄
运,陛下戒惧灾异,躬自菲薄,荒弃禁苑,废弛乐悬,勤忧潜思,十有余年,
以过礼数。重以皇太后体唐尧亲九族笃睦之德,陛下履有虞烝烝之孝,外舍诸家,
每有忧疾,圣恩普劳,遣使交错,稀有旷绝。时时宁息,又无以自娱乐,殆非所
以逢迎太和,裨助万福也。臣愚以为虽尚颇有蝗虫,今年五月以来,雨露时澍,
祥应将至。方涉冬节,农事间隙,宜幸广成,览原隰,观宿麦,劝收藏,因讲武
校猎,使寮庶百姓,复睹羽旄之美,闻钟鼓之音,欢嬉喜乐,鼓舞疆畔,以迎和
气,招致休庆。小臣蝼蚁,不胜区区。职在书籍,谨依旧文,重述蒐狩之义,作
颂一篇,并封上。浅陋鄙薄,不足观省。
臣闻昔命师于鞬櫜,偃伯于灵台,或人嘉而称焉。彼固未识夫雷霆之为天常,
金革之作昏明也。自黄、炎之前,传道罔记;三、五以来,越可略闻。且区区之
酆郊,犹廓七十里之囿,盛春秋之苗。《诗》咏甫草,乐奏《驺虞》。是以大汉
之初基也,宅兹天邑,总风雨之会,交阴阳之和。揆厥灵囿,营于南郊。徒观其
坰场区宇,恢胎旷荡,蕦敻勿罔,寥豁郁泱,骋望千里,天与地莽。于是周
阹环渎,右{亦目}三涂,左概嵩岳,面据衡阴,箕背王屋,浸以波、溠,夤
以荥、洛。金山、石林,殷起乎其中,峨峨硙硙,锵锵<山隹>々,隆穹槃回,嵎
峞错崔。神泉侧出,丹水涅池,怪石浮磬,燿焜于其陂。其土毛则搉牧荐草,
芳茹甘荼,茈萁、芸蒩,昌本,深蒱,芝荋、堇、荁,蘘荷、芋渠,
桂荏、凫葵,格、韭、菹、于。其植物则玄林包竹。藩陵蔽京,珍林嘉树,建木
丛生,椿、梧、栝、柏、柜、柳、枫、杨,丰彤对蔚,崟頟椮爽。翕习春风,
含津吐荣,铺于布濩,蓶扈鯈荧,恶可殚形。
至于阳月,阴慝害作,百草毕落,蕦林衡戒田,焚莱柞木。然后举天网,
顿八纮,揪敛九薮之动物,缳橐四野之飞征。鸠之乎兹囿之中,山敦云移,群鸣
胶胶,鄙骙噪讙,子野听耸,离朱目眩,隶首策乱,陈子筹昏。于时营围恢廓,
充斥川谷,罦罝罗羉,弥纶坑泽,皋牢陵山。校队案部,前后有屯,甲乙相
伍,戊己为坚。
乘舆乃以吉月之阳朔,登于疏镂之金路,六骕骦之玄龙,建雄虹之旌夏,揭
鸣鸢之修橦。曳长庚之飞髯,载日月之太常,栖招摇与玄弋,注枉矢于天狼。羽
毛纷其髟鼬,扬金?而扡玉镶。屯田车于平原,播同徒于高冈,旃旝掺其如林,
错五色以摛光。清氛埃,埽野场,誓六师,搜俊良。司徒勒卒,司马平行,车攻
马同,教达戒通。伐咎鼓,撞华钟,错徒纵,赴榛丛。徽婳霍奕,别骛分奔,
骚扰聿皇,往来交舛,纷纷回回,南北东西。风行云转,匈礚隐訇,黄尘勃
滃,暗若雾昏。日月为之笼光,列宿为之翳昧,僄狡课才,劲勇程气。狗马
角逐,鹰鹯竞鸷,骁骑旁佐,轻车横厉,相与陆梁,聿皇于中原。绢猑蹄,
鏦特肩,脰完羝,捴介鲜,散毛族,梏羽群。然后飞鋋电激,流矢雨坠,各指
所质,不期俱殪,窜伏扔轮,发作梧轊。祋殳狂击,头陷颅碎,兽不得猭,
禽不得瞥。或夷由未殊,颠狈顿踬,蠕蠕蟫々,充衢塞隧,葩华{艹汧}布,不
可胜计。
若夫鸷兽<彖殳>虫,倨牙黔口,大匈哨后,温巡欧纡,负隅依阻,莫敢婴御。
乃使郑叔、晋妇之徒,睽孤刲刺,裸裎袒裼,冒<木厌>柘,槎棘枳,穷浚谷,底幽
嶰,暴斥虎,搏狂兕,狱{制齿}熊,抾封豨。或轻訬趬悍,廋疏嵝领,
犯历嵩峦,陵乔松,履修樠踔攳枝,杪标端,尾苍蜼,掎玄猿,木产尽,
寓属单。罕罔合部,<罒会>弋同曲,类行并驱,星布丽属,曹伍相保,各有分局。
矰碆飞流,纤罗络縸,游雉群惊,晨岛辈作,翚然云起,霅尔雹落。
尔乃貌观高蹈,改乘回辕,溯恢方,抚冯夷,策句芒,超荒忽,出重阳,厉
云汉,横天潢。导鬼区,径神场,诏灵保,召方相,驱厉疫,走蜮祥。捎罔两,
拂游光,枷天狗,緤坟羊。然后缓节舒容,裴回安步,降集波篽,川衡泽虞,
矢鱼陈罟。兹飞,宿沙、田开、古蛊,翚终葵,扬关斧,刊重冰,拨蛰户,测潜
鳞,踵介旅。逆猎湍濑,渀薄汾桡,沦灭潭渊,左挈夔龙,右提蛟鼍,春献王
鲔,夏荐鳖鼋。于是流览遍照,殚变极态,上下究竟,山谷萧条,原野嵺愀,
上无飞鸟,下无走兽,虞人植旍,猎者效具,车弊田罢,旋入禁囿。栖迟乎昭明
之观,休息乎高光之榭,以临乎宏池。镇以瑶台,纯以金堤,树以蒱柳,被以绿
莎,瀇瀁沆漭,错紾槃委,天地虹洞,固无端涯,大明生东,月朔西陂。
乃命壶涿,驱水蛊,逐罔、螭,灭短狐,簎鲸、鲵。然后方余皇,连舼舟,
张云帆,施蜺帱,靡飔风,陵迅流,发棹歌,纵水讴,淫鱼出,蓍蔡浮,湘灵下,
汉女游。水禽鸿鹄,鸳鸯、鸥、鹥、鸧鸹、鸬、鹢,鹭、雁、?鷉,乃安斯寝,
戢翮其涯。鲂、鱮、鱏、鳊、鰋、鲤、鲿、魦,乐我纯德,腾踊相随,
虽灵沼之白鸟,孟津之跃鱼,方斯蔑矣。然犹咏歌于伶萧,载陈于方策,岂不哀
哉!
于是宗庙既享,庖厨既充,车徒既简,器械既攻。然后摆牲班禽,淤赐犒攻,
群师叠伍,伯校千重,山罍常满,房俎无空。酒正案队,膳夫巡行,清醪车凑,
燔炙骑将,鼓骇举爵,钟鸣既觞。若乃《阳阿》衰斐之晋制,阐蛙华羽之南音,
所以洞荡匈臆,发明耳目。疏越蕴慉,骇恫底伏,锽锽枪枪,奏于农郊大路之
衢,与百姓乐之。是以明德曜乎中夏,威灵畅乎四荒,东邻浮巨海而入享。西旅
越葱领而来王,南徼因九译而致贡,朔狄属象胥而来同。盖安不忘危,治不忘乱,
道在乎兹,斯固帝王之所以曜神武而折遐冲者也。
方今大汉收功于道德之林,致获于仁义之渊,忽蒐狩之礼,阙槃虞之佃。暗
昧不睹日月之光,聋昏不闻雷霆之震,于今十二年,为日久矣。亦方将刊禁台之
秘藏,发天府之官常,由质要之故业,率典刑之旧章。采清原,嘉岐阳,登俊桀,
命贤良,举淹滞,拔幽荒。察淫侈之华誉,顾介特之实功,聘畎亩之群雅,宗重
渊之潜龙。乃储精山薮。历思河泽,目矖鼎俎,耳听康衢,营傅说于胥靡,求
伊尹于庖厨,索胶鬲于鱼盐,听宁戚于大车。俾之昌言而宏议,轶越三家,驰骋
五帝,悉览休祥,总括群瑞。遂栖凤皇于高梧,宿麒麟于西园,纳僬侥之珍羽,
受王母之白环。永逍摇乎宇内,与二仪乎无疆,贰造化于后土,参神施于昊乾,
超特达而无俦,焕巍巍而无原。丰千亿之子孙,历万载而永延。礼乐既阕,北辕
反旆,至自新城,背伊阙,反洛京。
颂奏,忤邓氏,滞于东观,十年不得调。因兄子丧自劾归。太后闻之怒,谓
融羞薄诏除,欲仕州郡,遂令禁锢之。
太后崩,安帝亲政,召还郎署,复在讲部。出为河间王厩长史。时车驾东巡
岱宗,融上《东巡颂》帝奇其文,召拜郎中。及北乡侯即位,融移病去,为郡功
曹。
阳嘉二年,诏举敦朴,城门校尉岑起举融,征诣公车,对策,拜议郎。大将
军梁商表为从事中郎,转武都太守。时西羌反叛,征西将军马贤与护羌校尉胡畴
征之,而稽久不进。融知其将败,上疏乞自效,曰:
今杂种诸羌转相抄盗,宜及其未并,亟遣深入,破其支党,而马贤等处处留
滞。羌胡百里望尘,千里听声,今逃匿避回,漏出其后,则必侵寇三辅,为民大
害。臣愿请贤所不可用关东兵五千,裁假部队之号,尽力率厉,埋根行首,以先
吏士,三旬之中,必克破之。臣少习学艺,不更武职,猥陈此言,必受诬罔之辜。
昔毛遂厮养,为众所蚩,终以一言,克定从要。臣惧贤等专守一城,言攻于西而
羌出于东,且其将士必有高克溃叛之变。
朝廷不能用。又陈:“星孛参、毕,参西方之宿,毕为边兵,至于分野,并
州是也。西戎北狄,殆将起乎!宜备二方。”寻而陇西羌反,乌桓寇上郡,皆卒
如融言。
三迁,桓帝时为南郡太守。先是融有事忤大将军梁冀旨,冀讽有司奏融在郡
贪浊,免官,髡徙朔方。自刺不殊,得赦还,复拜议郎,重在东观著述,以病去
官。
融才高博洽,为世通儒,教养诸生,常有千数。涿郡卢植,北海郑玄,皆其
徒也。善鼓琴,好吹笛,达生任性,不拘儒者之节。居字器服,多存侈饰。尝坐
高堂,施绛纱帐,前授生徒,后列女乐,弟子以次相传,鲜有入其室者。尝欲训
《左氏春秋》,及见贾逵、郑众注,乃曰:“贾君精而不博,郑君博而不精。既
精既博,吾何加焉!”但著《三传异同说》。注《孝经》、《论语》、《诗》、
《易》、《三礼》、《尚书》、《列女传》、《老子》、《淮南子》、《离骚》,
所著赋、颂、碑、诔、书、记、表、奏、七言、琴歌、对策、遗令,凡二十一篇。
初,融惩于邓氏,不敢复违忤势家,遂为梁冀草奏李固,又作大将军《西第
颂》,以此颇为正直所羞。年八十八,延熹九年卒于家。遗令薄葬。族孙日磾,
献帝时位至太傅。
论曰:马融辞命邓氏,逡巡陇、汉之间,将有意于居贞乎?既而羞曲士之节,
惜不赀之躯,终以奢乐恣性,党附成讥,固知识能匡欲者鲜矣。夫事苦,则矜全
之情薄;生厚,故安存之虑深。登高不惧者,胥靡之人也;坐不垂堂者,千金之
子也。原其大略,归于所安而已矣。物我异观,亦更相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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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3 08:39 | 显示全部楼层

蔡邕列传第五十下

蔡邕字伯喈,陈留圉人也。六世祖勋,好黄、老,平帝时为眉阝令。王莽初,
授以厌戎连率。勋对印绶仰天叹曰:“吾策名汉室,死归其正。昔曾子不受季孙
之赐,况可事二姓哉?”遂携将家属,逃入深山,与鲍宣、卓茂等同不仕新室。
父棱,亦有清白行,谥曰贞定公。
邕性笃孝,母常滞病三年,邕自非寒暑节变,未尝解襟带,不寝寐者七旬。
母卒,庐于冢侧,动静以礼。有菟驯扰其室傍,又木生连理,远近奇之,多往观
焉。与叔父从弟同居,三世不分财,乡党高其义。少博学,师事太傅胡广。好辞
章、数术、天文,妙操音律。
桓帝时,中常侍徐璜、左悺等五侯擅恣,闻邕善鼓琴,遂白天子,敕陈留太
守督促发遣。邕不得已,行到偃师,称疾而归。闲居玩古,不交当世。感东方朔
《客难》及杨雄、班固、崔骃之徒设疑以自通,乃斟酌群言,韪其是而矫其非,
作《释诲》以戒厉云尔。
有务世公子诲于华颠胡老曰:“盖闻圣人之大宝曰位,故以仁守位,以财聚
人。然则有位斯贵,有财斯富,行义达道,士之司也。故伊挚有负鼎之衒,仲尼
设执鞭之言,甯子有清商之歌,百里有豢牛之事。夫如是,则圣哲之通趣,古人
之明志也。夫子生清穆之世,禀醇和之灵,覃思典籍,韫椟《六经》,安贫乐贱,
与世无营,沈精重渊,抗志高冥,包括无外,综析无形,其已久矣。曾不能拔萃
出群,扬芳飞文。登天庭,序彝伦,扫六合之秽慝,清宇庙之埃尘,连光芒于白
日,属炎气于景云,时逝岁暮,默而无闻。小子惑焉,是以有云。方今圣上宽明,
辅弼贤知,崇英逸伟,不坠于地,德弘者建宰相而裂土,才羡者荷荣禄而蒙赐。
盍亦回涂要至,俯仰取容,辑当世之利,定不拔之功,荣家宗于此时,遗不灭之
令踪?夫独未之思邪,何为守彼而不通此?”
胡老傲然而笑曰:“若公子,所谓睹暧昧之利,而忘昭晢之害;专必成之功,
而忽蹉跌之败者已。”公子谡尔敛袂而兴曰:“胡为其然也?”胡老曰:“居,
吾将释汝。昔自太极,君臣始基,有羲皇之洪守,唐、虞之至时。三代之隆,亦
有缉熙,五伯扶徽,勤而抚之。于斯已降,天网纵,人纮弛,王涂坏,太极
陁,君臣土崩,上下瓦解。于是智者聘诈,辩者驰说。武夫奋略,战士讲锐。
电骇风驰,雾散云披,变诈乖诡,以合时宜。或画一策而绾万金,或谈崇朝而锡
瑞珪。连衡者六印磊落,合从者骈组流离。隆贵翕习,积富无崖,据巧蹈机,以
忘其危。夫华离蔕而萎,条去干而枯,女冶容而淫,士背道而辜。人毁其满,
神疾其邪,利端始萌,害渐亦牙。速速方毂,夭夭是加,欲丰其屋,乃蔀其家。
是故天地否闭,圣哲潜形,石门守晨,沮、溺耦耕,颜歜抱璞,蘧瑗保生,齐
人归乐,孔子斯征,雍渠骖乘,逝而遗轻。夫岂傲主而背国乎?道不可以倾也。
“且我闻之,日南至则黄钟应,融风动而鱼上冰,蕤宾统则微阴萌,蒹葭苍
而白露凝。寒暑相推,阴阳代兴,运极则化,理乱相承。今大汉绍陶唐之洪烈,
荡四海之残灾,隆隐天之高,拆縆地之基。皇道惟融,帝猷显ぶ,汦々庶类,
含甘吮滋。检六合之群品,济之乎雍熙,群僚恭己于职司,圣主垂拱乎两楹。君
臣穆穆,守之以平,济济多士,端委缙綎,鸿渐盈阶,振鹭充庭。譬犹钟山之
玉,泗滨之石,累珪璧不为之盈,采浮磬不为之索。曩者,洪源辟而四隩集,
武功定而干戈戢,猃狁攘而吉甫宴,城濮捷而晋凯入。故当其有事也,则蓑笠并
载,擐甲扬锋,不给于务;当其无事也。则舒绅缓佩,鸣玉以步,绰有余裕。
“夫世臣、门子,暬御之族,天隆其祜,主丰其禄。抱膺从容,爵位自
从,摄须理髯,余官委贵。其取进也,顺倾转圆,不足以喻其便;逡巡放屣,不
足以况其易。夫夫有逸群之才,人人有优赡之智。童子不问疑于老成,瞳矇不
稽谋于先生。心恬淡于守高,意无为于持盈。粲乎煌煌,莫非华荣。明哲泊焉,
不失所宁。狂淫振荡,乃乱其情。贪夫殉财,夸者死权。瞻仰此事,体躁心烦。
暗谦盈之效,迷损益之数。骋驽骀于修路,慕骐骥而增驱,卑俯乎外戚之门,乞
助乎近贵之誉。荣显未副,从而颠踣,下获薰胥之辜,高受灭家之诛。前车已覆,
袭轨而骛,曾不鉴祸,以知畏惧。予惟悼哉,害其若是!天高地厚,跼而蹐之。
怨岂在明,患生不思。战战兢兢,必慎厥尤。
“且用之则行,圣训也;舍之则藏,至顺也。夫九河盈溢,非一凷所防;
带甲百万,非一勇所抗。今子责匹夫以清宇宙,庸可以水旱而累尧、汤乎?惧烟
炎之毁熸,何光芒之敢扬哉!且夫地将震而枢星直,井无景则日阴食,元首宽
则望舒朓,侯王肃则月侧匿。是以君子推微达著,寻端见绪,履霜知冰,路露知
暑。时行则行,时止则止,消息盈冲,取诸天纪。利用遭泰,可与处否,乐天知
命,持神任己。群车方奔乎险路,安能与之齐轨?思危难而自豫,故在贱而不耻。
方将骋驰乎典籍之崇涂,休息乎仁义之渊薮,槃旋乎周、孔之庭宇,揖儒、墨而
与为友。舒之足以光四表,收之则莫能知其所有。若乃丁千载之运,应神灵之符,
闿阊阖,乘天衢,拥华盖而奉皇枢,纳玄策于圣德,宣太平于中区。计合谋从,
已之图也;勋绩不立,予之辜也。龟凤山翳,雾露不除,踊跃草莱,只见其愚。
不我知者,将谓之迂。修业思真,弃此焉如?静以俟命,不斁不渝。‘百岁之后,
归乎其居。’幸其获称,天所诱也。罕漫而已,非已咎也。昔伯翳综声于鸟语,
葛卢辩音于鸣牛,董父受氏于豢龙,奚仲供德于衡辀,倕氏兴政于巧工,造父
登御于骅骝,非子享土于善圉,狼瞫取右于禽囚,弓父毕精于筋角,佽非明勇
于赴流,寿王创基于格五,东方要幸于谈优,上官效力于执盖,弘羊据相于运筹。
仆不能参迹于若人,故抱璞而优游。”
于是公子仰首降阶,忸怩而避。胡老乃扬衡含笑,援琴而歌。歌曰:“练余
心兮浸太清,涤秽浊兮存正灵。和液畅兮神气宁,情志泊兮心亭亭,嗜欲息兮无
由生。踔宇宙而遗俗兮,眇翩翩而独征。”
建宁三年,辟司徒桥玄府,玄甚敬待之。出补河平长。召拜郎中,校书东观。
迁议郎。邕以经籍去圣久远,文字多谬,俗儒穿凿,疑误后学,熹平四年,乃与
五官中郎将堂谿典,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张驯、韩说,太史令
单飏等,奏求正定《六经》文字。灵帝许之,邕乃自书丹于碑,使工镌刻立于太
学门外。于是后儒晚学,咸取正焉。及碑始立,其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余两,
填塞街陌。
初,朝议以州郡相党,人情比周,乃制婚姻之家及两州人士不得对相监临。
至是复有三互法,禁忌转密,选用艰难。幽、冀二州,久缺不补。邕上疏曰:
伏见幽、冀旧壤,铠马所出,比年兵饥,渐至空耗。今者百姓虚县,万里萧
条,阙职经时,吏人延属,而三府选举,逾月不定。臣经怪其事,而论者云‘避
三互’。十一州有禁,当取二州而已。又二州之士,或复限以岁月,狐疑迟淹,
以失事会。愚以为三互之禁,禁之薄者,今但申以威灵,明其宪令,在任之人岂
不戒惧,而当坐设三互,自生留阂邪?昔韩安国起自徒中,朱买臣出于幽贱,并
以才宜,还守本邦。又张敞亡命,擢授剧州。岂复顾循三互,继以末制乎?三公
明知二州之要,所宜速定,当越禁取能,以救时敝;而不顾争臣之义,苟避轻微
之科,选用稽滞,以失其人。臣愿陛下上则先帝,蠲除近禁,其诸州刺史器用可
换者,无拘日月三互,以差厥中。
书奏不省。
初,帝好学,自造《皇羲篇》五十章,因引诸生能为文赋者。本颇以经学相
招,后诸为尺牍及工书鸟篆者,皆加引召,遂至数十人。侍中祭酒乐松、贾护,
多引无行趣势之徒,并待制鸿都门下,熹陈方俗闾里小事,帝甚悦之,待以不次
之位。又市贾小民,为宣陵孝子者,复数十人,悉除为郎中、太子舍人。时频有
雷霆疾风,伤树拔木,地震、陨雹、蝗虫之害。又鲜卑犯境,役赋及民。六年七
月,制书引咎,诰群臣各陈政要所当施行。邕上封事曰:
臣伏读圣旨,虽周成遇风,讯诸执事,宣王遭旱,密勿祗畏,无以或加。臣
闻天降灾异,缘象而至。辟历数发,殆刑诛繁多之所生也。风者天之号令,所从
教人也。夫昭事上帝,则自怀多福;宗庙致敬,则鬼神以著。国之大事,实先祀
典,天子圣躬所当恭事。臣自在宰府,及备朱衣,迎气五郊,而车驾稀出,四时
至敬,屡委有司,虽有解除,犹为疏废。故皇天不悦,显此诸异。《鸿范传》曰:
“政悖德隐,厥风发屋折木。”《坤》为地道,《易》称安贞。阴气愤盛,则当
静反动,法为下叛。夫权不在上,则雹伤物;政有苛暴,则虎狼食人;贪利伤民,
则蝗虫损稼。去六月二十八日,太白与月相迫,兵事恶之。鲜卑犯塞,所从来远,
今之出师,未见其利。上违天文,下逆人事。诚当博览众议,从其安者。臣不胜
愤满,谨条宜所施行七事表左:
一事:明堂月令,天子以四立及季夏之节,迎五帝于郊,所以导致神气,祈
福丰年。清庙祭祀,追往孝敬,养老辟雍,示人礼化,皆帝者之大业,祖宗所祗
奉也。而有司数以蕃国疏丧,宫内产生,及吏卒小污,屡生忌故。窃见南郊斋戒,
未尝有废,至于它祀,辄兴异议。岂南郊卑而它祀尊哉?孝元皇帝策书曰:“礼
之至敬,莫重于祭,所以竭心亲奉,以致肃祗者也。”又元和故事,复申先典。
前后制书,推心恳恻。而近者以来,更任太史。忘礼敬之大,任禁忌之书,拘信
小故,以亏大典。《礼》,妻妾产者,斋则不入侧室之门,无废祭之文也。所谓
宫中有卒,三月不祭者,谓士庶人数堵之室,共处其中耳,岂谓皇居之旷,臣妾
之众哉?自今斋制宜如故典,庶答风霆灾妖之异。
二事:臣闻国之将兴,至言数闻,内知己政,外见民情。是故先帝虽有圣明
之姿,而犹广求得失。又因灾异,援引幽隐,重贤良、方正、敦朴、有道之选,
危言极谏,不绝于朝。陛下亲政以来,频年灾异,而未闻特举博选之旨。诚当思
省述修旧事,使抱忠之臣展其狂直,以解《易传》“政悖德隐”之言。
三事:夫求贤之道,未必一涂。或以德显,或以言扬。顷者,立朝之士,曾
不以忠信见赏,恒被谤讪之诛,遂使群下结口,莫图正辞。郎中张文,前独尽狂
言,圣听纳受,以责三司。臣子旷然,众庶解悦。臣愚以为宜擢文右职,以劝忠
謇,宣声海内,博开政路。
四事:夫司隶校尉、诸州刺史,所以督察奸枉,分别白黑者也。伏见幽州刺
史杨熹、益州刺史庞芝、凉州刺史刘虔,各有奉公疾奸之心,熹等所纠,其效尤
多。余皆枉桡,不能称职。或有抱罪怀瑕,与下同疾,纲网弛纵,莫相举察,
公府台阁亦复默然。五年制书,议遣八使,又令三公谣言奏事。是时奉公者欣然
得志,邪枉者忧悸失色。未详斯议。所因寝息。昔刘向奏曰:“夫执狐疑之计者,
开群枉之门;养不断之虑者,来谗邪之口。”今始闻善政,旋复变易,足令海内
测度朝政。宜追定八使,纠举非法,更选忠清,平章赏罚。三公岁尽,差其殿最,
使吏知奉公之福,营私之祸,则众灾之原庶可塞矣。
五事:臣闻古者取士,必使诸侯岁贡。孝武之世,郡举孝廉,又有贤良、文
学之选,于是名臣辈出,文武并兴。汉之得人,数路而已。夫书画辞赋,才之小
者,匡国理政,未有其能。陛下即位之初,先涉经术,听政余日,观省篇章,聊
以游意,当代博弈,非以教化取士之木。而诸生竞利,作者鼎沸。其高者颇引经
训风喻之言;下则连偶俗语,有类俳优;或窃成文,虚冒名氏。臣每受诏于盛化
门,差次录第,其未及者,亦复随辈皆见拜擢。既加之恩,难复收改,但守奉禄,
于义已弘,不可复使理人及仕州郡。昔孝宣会诸儒于石渠,章帝集学士于白虎,
通经释义,其事优大,文、武之道,所宜从之。若乃小能小善,虽有可观,孔子
以为“致远则泥”,君子故当志其大者。
六事:墨绶长吏,职典理人,皆当以惠利为绩,日月为劳。褒责之科,所宜
分明。而今在任无复能省,及其还者,多召拜议郎、郎中。若器用优美,不宜处
之冗散。如有衅故,自当极其刑诛。岂有伏罪惧考,反求迁转,更相放效,臧否
无章?先帝旧典,未尝有此。可皆断绝,以核真伪。
七事:伏见前一切以宣陵孝子为太子舍人。臣闻孝文皇帝制丧服三十六日,
虽继体之君,父子至亲,公卿列臣,受恩之重,皆屈情从制,不敢逾越。今虚伪
小人,本非骨肉,既无幸私之恩,又无禄仕之实,侧隐思慕,情何缘生?而群聚
山陵,假名称孝,行不隐心,义无所依,至有奸轨之人,通容其中。桓思皇后祖
载之时,东郡有盗人妻者亡在孝中,本县追捕,乃伏其辜。虚伪杂秽,难得胜言。
又前至得拜,后辈被遗;或经年陵次,以暂归见漏;或以人自代,亦蒙宠荣。争
讼怨恨,凶凶道路。太子官属,宜搜选令德,岂有但取丘墓凶丑之人?其为不祥,
莫与大焉。宜遣归田里,以明许伪。
书奏,帝乃亲迎气北郊,及行辟雍之礼。又诏宣陵孝子为舍人者,悉改为丞
尉焉。光和元年,遂置鸿都门学,画孔子及七十二弟子像。其诸生皆敕州郡三公
举用辟召,或出为刺史、太守,入为尚书、侍中,乃有封侯赐爵者,士君子皆耻
与为列焉。
时,妖异数见,人相惊扰。其年七月,诏召邕与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
日磾、议郎张华、太史令单飏诣金商门,引入崇德殿,使中常侍曹节、王甫就问
灾异及消改变故所宜施行。邕悉心以对,事在《五行》、《天文志》。
又特诏问曰:“比灾变互生,未知厥咎,朝廷焦心,载怀恐惧。每访郡公卿
士,庶闻忠言,而各存括囊,莫肯尽心。以邕经学深奥,故密特稽问,宜披露失
得,指陈政要,勿有依违,自生疑讳。具对经术,以皂囊封上。”邕对曰:
臣伏惟陛下圣德允明,深悼灾咎,褒臣末学,特垂访及,非臣蝼蚁所能堪副。
斯诚输写肝胆出命之秋,岂可以顾患避害,使陛下不闻至戒哉!臣伏思诸异,皆
亡国之怪也。天于大汉,殷勤不已,故屡出祅变,以当谴责,欲令人君感悟,改
危即安。今灾眚之发,不于它所,远则门垣,近在寺署,其为监戒,可谓至切。
蜺堕鸡化,皆妇人干政之所致也。前者乳母赵娆,贵重天下,生则赀藏侔于天府,
死则丘墓逾于园陵,两子受封,兄弟典郡;续以永乐门史霍玉,依阻城社,又为
奸邪。今者道路纷纷,复云有程大人者,察其风声,将为国患。宜高为堤防,明
设禁令,深惟赵、霍,以为至戒。今圣意勤勤,思明邪正。而闻太尉张颢,为玉
所进;光禄勋姓璋,有名贪浊;又长水校尉赵玹、屯骑校尉盖升,并叨时幸,
荣富优足。宜念小人在位之咎,退思引身避贤之福。伏见廷尉郭禧,纯厚老成;
光禄大夫桥玄,聪达方直;故太尉刘宠,忠实守正:并宜为谋主,数见访问。夫
宰相大臣,君之四体,委任责成,优劣已分,不宜听纳小吏,雕琢大臣也。又尚
方工技之作,鸿都篇赋之文,可且消息,以示惟忧。《诗》云:“畏天之怒,不
敢戏豫。”天戒诚不可戏也。宰府孝廉,士之高选。近者以辟召不慎,切责三公,
而今并以小文超取选举,开请托之门,违明王之典,众心不厌,莫之敢言。臣愿
陛下忍而绝之,思惟万机,以答天望。圣朝既自约厉,左右近臣亦宜从化。人自
抑损,以塞咎戒,则天道亏满,鬼神福谦矣。臣以愚赣,感激忘身,敢触忌讳,
手书具对。夫君臣不密,上有漏言之戒,下有失身之祸。愿寝臣表,无使尽忠之
吏,受怨奸仇。
章奏,帝览而叹息,因起更衣,曹节于后窃视之,悉宣语左右,事遂漏露。
其为邕所裁黜者,皆侧目思报。
初,邕与司徒刘郃素不相平,叔父卫尉质又与将作大匠阳球有隙。球即中常
侍程璜女夫也,璜遂使人飞章言邕、质数以私事请托于郃,郃不听,邕含隐切,
志欲相中。于是诏下尚书,召邕诘状。邕上书自陈曰:
臣被召,问以大鸿胪刘郃前为济阴太守,臣属吏张宛长休百日,郃为司隶,
又托河内郡吏李奇为州书佐,及营护故河南尹羊陟、侍御史胡母班,郃不为用致
怨之状。臣征营怖悸,肝胆涂地,不知死命所在。窃自寻案,实属宛、奇,不及
陟、班。凡休假小吏,非结恨之本。与陟姻家,岂敢申助私党?如臣父子欲相伤
陷,当明言台阁,具陈恨状所缘。内无寸事,而谤书外发,宜以臣对与郃参验。
臣得以学问特蒙褒异,执事秘馆,操管御前,姓名貌状,微简圣心。今年七月,
召诣金商门,问以灾异,赍诏申旨,诱臣使言。臣实愚赣,唯识忠尽,出命忘躯,
不顾后害,遂讥刺公卿,内及宠臣。实欲以上对圣问,救消灾异,规为陛下建康
宁之计。陛下不念忠臣直言,宜加掩蔽,诽谤卒至,便用疑怪。尽心之吏,岂得
容哉?诏书每下,百官各上封事,欲以改政思谴,除凶致吉,而言者不蒙延纳之
福,旋被陷破之祸。今皆杜口结舌,以臣为戒,谁敢为陛下尽忠孝乎?臣季父质,
连见拔擢,位在上列。臣被蒙恩渥,数见访逮。言事者因此欲陷臣父子,破臣门
户,非复发纠奸伏,补益国家者也。臣年四十有六,孤特一身,得托名忠臣,死
有余荣,恐陛下于此不复闻至言矣。臣之愚冗,职当咎患,但前者所对,质不及
闻,而衰老白首,横见引逮,随臣摧设,并入坑埳,诚冤诚痛。臣一入牢狱,
当为楚毒所迫,趣以饮章,辞情何缘复闻?死期垂至,冒昧自陈。愿身当辜戮,
丐质不并坐,则身死之日,更生之年也。惟陛下加餐,为万姓自爱。
于是下邕、质于洛阳狱,劾以仇怨奉公,议害大臣,大不敬,弃市。事奏,
中常侍吕强愍邕无罪,请之,帝亦更思其章,有诏减死一等,与家属髡钳徙朔方,
不得以赦令除。阳球使客追路刺邕,客感其义,皆莫为用。球又赂其部主使加毒
害,所赂者反以其情戒邕,故每得免焉。居五原安阳县。
邕前在东观,与卢植、韩说等撰补《后汉记》,会遭事流离,不及得成,因
上书自陈,奏其所著十意,分别首目,连置章左。帝嘉其才高,会明年大赦,乃
宥邕还本郡。邕自徙及归,凡九月焉。将就还路,五原太守王智饯之。酒酣,智
起舞属邕,邕不为报。智者,中常侍王甫弟也,素贵骄,惭于宾客,诟邕曰:
“徒敢轻我!”邕拂衣而去。智衔之,密告邕怨于囚放,谤讪朝廷。内宠恶之。
邕虑卒不免,乃亡命江海,远迹吴会。往来依太山羊氏,积十二年,在吴。
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
而其尾犹焦,故时人名曰“僬尾琴”焉。初,邕在陈留也。其邻人有以酒食召邕
者,比往而酒以酣焉。客有弹琴于屏,邕至门试潜听之,曰:“憘!以乐召我
而有杀心,可也?”遂反。将命者告主人曰:“蔡君向来,至门而去。”邕素为
邦乡所宗,主人遽自追而问其故,邕具以告,莫不怃然。弹琴者曰:“我向鼓弦,
见螳螂方向鸣蝉,蝉将去而未飞,螳螂为之一前一却。吾心耸然,惟恐螳螂之失
之也。此岂为杀心而形于声者乎?”邕莞然而笑曰:“此足以当之矣。”
中平六年,灵帝崩,董卓为司空,闻邕名高,辟之,称疾不就。卓大怒,詈
曰:“我力能族人,蔡邕遂偃蹇者,不旋踵矣。”又切敕州郡举邕诣府,邕不得
已,到,署祭酒,甚见敬重。举高第,补侍御史,又转持书御史,迁尚书。三日
之间,周历三台。迁巴郡太守,复留为侍中。
初平元年,拜左中郎将,从献帝迁都长安,封高阳乡侯。
董卓宾客部典议欲尊卓比太公,称尚父。卓谋之于邕,邕曰:“太公辅周,
受命剪商,故特为其号。今明公威德,诚为巍巍,然比之尚父,愚意以为未可宜
须并东平定,车驾还反旧京,然后议之。”卓从其言。
二年六月,地震,卓以问邕。邕对曰:“地动者,阴盛侵阳,臣下逾制之所
致也。前春郊天,公奉引车驾,乘金华青盖,爪画两轓,远近以为非宜。”卓于
是改乘皂盖车。
卓重邕才学,厚相遇待,每集宴,辄令邕鼓琴赞事,邕亦每存匡益。然卓多
自佷用,邕恨其言少从,谓从弟谷曰:“董公性刚而遂非,终难济也,吾欲东
奔兖州,若道远难达,且遁逃山东以待之,何如?”谷曰:“君状异恒人,每行
观者盈集。以此自匿,不亦难乎?”邕乃止。
及卓被诛,邕在司徒王允坐,殊不意言之而叹,有动于色。允勃然叱之曰:
“董卓国之大贼,几倾汉室。君为王臣,所宜同忿,而怀其私遇,以忘大节!今
天诛有罪,而反相伤痛,岂不共为逆哉?”即收付廷尉治罪。邕陈辞谢,乞黥首
刖足,继成汉史。士大夫多矜救之,不能得。太尉马日磾驰往谓允曰:“伯喈旷
世逸才,多识汉事,当续成后史,为一代大典。且忠孝素著,而所坐无名,诛之
无乃失人望乎?”允曰:“昔武帝不杀司马迁,使作谤书,流于后世。方今国祚
中衰,神器不固,不可令佞臣执笔在幼主左右。既无益圣德,复使吾党蒙其讪议。”
日磾退而告人曰:“王公其不长世乎?善人,国之纪也;制作,国之典也。灭纪
废典,其能久乎!”邕遂死狱中。允悔,欲止而不及。时年六十一。搢绅诸儒莫
不流涕。北海郑玄闻而叹曰:“汉世之事,谁与正之!”兖州、陈留间皆画像而
颂焉。
其撰集汉事,未见录以继后史。适作《灵纪》及十意,又补诸列传四十二篇,
因李傕之乱,湮没多不存。所著诗、赋、碑、诔、铭、赞、连珠、箴、吊、论
议、《独断》、《劝学》、《释诲》、《叙乐》、《女训》、《篆艺》、祝文、
章表、书记,凡百四篇,传于世。
论曰:意气之感,士所不能忘也。流极之运,有生所共深悲也。当伯喈抱钳
扭,徙幽裔,仰日月而不见照烛,临风尘而不得经过,其意岂及语平日幸全人哉!
及解刑衣,窜欧越,潜舟江壑,不知其远,捷步深林,尚苦不密,但愿北首旧丘,
归骸先垄,又可得乎?董卓一旦入朝,辟书先下,分明枉结,信宿三迁。匡导既
申,狂僣屡革,资《同人》之先号,得北叟之后福。屡其庆者,夫岂无怀?君子
断刑,尚或为之不举,况国宪仓卒,虑不先图,矜情变容,而罚同邪党?执政乃
追怨子长谤书流后,放此为戮,未或闻之典刑。
赞曰:季长戚氏,才通情侈。苑囿典文,流悦音伎。邕实慕静,心精辞绮。
斥言金商,南徂北徒,籍梁怀董,名浇身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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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3 08:39 | 显示全部楼层

左周黄列传第五十一

左雄字伯豪,南阳涅阳人也。安帝时,举孝廉,稍迁冀州刺史。州部多豪族,
好请托,雄常闭门不与交通。奏案贪猾二千石,无所回忌。
永建初,公车征拜议郎。时,顺帝新立,大臣懈怠,朝多阙政,雄数言事,
其辞深切。尚书仆射虞诩以雄有忠公节,上疏荐之曰:“臣见方今公卿以下,类
多拱默,以树恩为贤,尽节为愚,至相戒曰:‘白璧不可为,容容多后福。’伏
见议郎左雄,数上封事,至引陛下身遭难厄,以为警戒,实有王臣蹇蹇之节,周
公谟成王之风。宜擢在喉舌之官,必有匡弼之益。”由是拜雄尚书,再迁尚书令。
上疏陈事曰:
臣闻柔远和迩,莫大宁人,宁人之务,莫重用贤,用贤之道,必存考黜。是
以皋陶对禹,贵在知人。“安人则惠,黎民怀之。”分伯建侯,代位亲民,民用
和穆,礼让以兴。故《诗》云:“有渰凄凄,兴雨祁祁。雨我公田,遂及我私。”
及幽、厉昏乱,不自为政,褒艳用权,七子党进,贤愚错绪,深谷为陵。故其诗
云:“四国无政,不用其良。”又曰:“哀今之人,胡为虺蜴?”言人畏吏如虺
蜴也。宗周既灭,六国并秦,坑儒泯典,刬革五等,更立郡县,县设令苛救敝,
悦以济难,抚而循之。至于文、景,天下康乂。诚由玄靖宽柔,克慎官人故也。
降及宣帝,兴于仄陋,综核名实,知时所病,刺史守相,辄亲引见,考察言行,
信赏必罚。帝乃叹曰:“民所以安而无怨者,政平吏良也。与我共此者,其唯良
二千石乎!”以为吏数变易,则下不安业;久于其事,则民服教化。其有政理者,
辄以玺书勉励,增秩赐金,或爵至关内侯,公卿缺则以次用之。是以吏称其职,
人安其业。汉世良吏,于兹为盛,故能降来仪之端,建中兴之功。
汉初至今,三百余载,俗浸雕敝,巧伪滋萌,下饰其诈,上肆其残。曲城百
里,转动无常,各怀一切,莫虑长久。谓杀害不辜为威风,聚敛整辨为贤能,以
理已安民为劣弱,以奉法循理为不化。髡钳之戮,生于睚眦;覆尸之祸,成于喜
怒。视民如寇雠,税之如豺虎。监司项背相望,与同疾騊,见非不举,闻恶不
察,观政于停传,责成于期月,言善不称德,论功不据实,虚诞者获誉,拘检者
离毁。或因罪而引高,或色斯以求名。州宰不覆,竞共辟召,踊跃升腾,超等逾
匹。或考奏捕案,而亡不受罪,会赦行赂,复见洗涤。朱紫同色,清浊不分。故
使奸猾枉滥,轻忽去就,拜除如流,缺动百数。乡官部吏,职斯禄薄,车马衣服,
一出于民,谦者取足,贪者充家,特选横调,纷纷不绝,送迎烦费,损政伤民。
和气未洽,灾眚不消,咎皆在此。今之墨绶,犹古之诸侯,拜爵王庭,舆服有庸,
而齐于匹竖,叛命避负,非所以崇宪明理,惠育元元也。臣愚以为守相长吏,惠
和有显效者,可就增秩,勿使移徙,非父母丧不得去官。其不从法禁,不式王命,
锢之终身,虽会赦令,不得齿列。若被劾奏,亡不就法者,徙家边郡,以惩其后。
乡部亲民之吏,皆用儒生清白任从政者,宽其负算,增其秩禄,吏职满岁,宰府
州郡乃得辟举。如此,威福之路塞,虚伪之端绝,送迎之役损,赋敛之源息。循
理之吏,得成其化;率土之民,各宁其所。追配文、宣中兴之轨,流光垂祚,永
世不刊。
帝感其言:申下有司,考其真伪,详所施行。雄之所言,皆明达政体,而宦
竖擅权,终不能用。自是选代交互,令长月易,迎新送旧,劳扰无已,或官寺空
旷,无人案事,每选部剧,乃至逃亡。
永建三年,京师、汉阳地皆震裂,水泉涌出。四年,司、冀复有大水。雄推
较灾异,以为下人有逆上之征,又上疏言:“宜密为备,以俟不虞。”寻而青、
冀、杨、州盗贼连发,数年之间,海内扰乱。其后天下大赦,贼虽颇解,而官犹
无备,流叛之余,数月复起。雄与仆射郭虔共上疏,以为:“寇贼连年,死亡太
半,一人犯法,举宗群亡。宜及其尚微,开令改悔。若告党与者,听除其罪;能
诛斩者,明加其赏。”书奏,并不省。
又上言:“宜崇经术,缮修太学。”帝从之。阳嘉元年,太学新成,诏试明
经者补弟子,增甲乙之科,员各十人。除京师及郡国耆儒年六十以上为郎、舍人、
诸王国郎者百三十八人。
雄又上言:“郡国孝廉,古之贡士,出则宰民,宣协风教。若其面墙,则无
所施用。孔子曰‘四十不惑’,《礼》称‘强仕’。请自今孝廉年不满四十,不
得察举,皆先诣公府,诸生试家法,文吏课笺奏,副之端门,练其虚实,以观异
能,以美风俗。有不承科令者,正其罪法。若有茂才异行,自可不拘年齿。”帝
从之,于是班下郡国。明年,有广陵孝廉徐淑,年未及举,台郎疑而诘之。对曰:
“诏书曰‘有如颜回、子奇,不拘年齿’,是故本郡以臣充选。”郎不能屈。雄
诘之曰:“昔颜回闻一知十,孝廉闻一知几邪?”淑无以对,乃谴却郡。于是济
阴太守胡广等十余人皆坐谬举免黜,唯汝南陈蕃、颖川李膺、下邳陈球等三十余
人得拜郎中。自是牧守畏栗,莫敢轻举。迄于永憙,察选清平,多得其人。
雄又奏征海内名儒为博士,使公卿子弟为诸生。有志操者,加其俸禄。及汝
南谢廉,河南赵建,年始十二,各能通经,雄并奏拜童子郎。于是负书来学,云
集京师。
初,帝废为济阴王,乳母宋娥与黄门孙程等共议立帝,帝后以娥前有谋,遂
封为山阳君,邑五千户。又封大将军梁商子冀襄邑侯。雄上封事曰:“夫裂土封
侯,王制所重。高皇帝约,非刘氏不王,非有功不侯。孝安皇帝封江京、王圣等,
遂致地震之异。永建二年,封阴谋之功,又有日食之变。数术之士,咸归咎于封
爵。今青州饥虚,盗贼未息,民有乏绝,上求禀贷。陛下乾乾劳思,以济民为务。
宜循古法,宁静无为,以求天意,以消灾异。诚不宜追录小恩,亏失大典。”帝
不听。雄复谏曰:
臣闻人君莫不好忠正而恶谗谀,然而历世之患,莫不以忠正得罪,谗谀蒙幸
者,盖听忠难,从谀易也。夫刑罪,人情之所甚恶;贵宠,人情之所甚欲。是以
时俗为忠者少,而习谀者多。故令人主数闻其美,稀知其过,迷而不悟,至于危
亡。臣伏见诏书,顾念阿母旧德宿恩。欲特加显赏。案尚书故事,无乳母爵邑之
制,唯先帝时阿母王圣为野王君。圣造生谗贼废立之祸,生为天下所咀嚼,死为
海内所欢快。桀、纣贵为天子,而庸仆羞与为比者,以其无义也。夷、齐贱为匹
夫,而王侯争与为伍者,以其有德也。今阿母躬蹈约俭,以身率下,群僚蒸庶,
莫不向风,而与王圣并同爵号,惧违本操,失其常愿。臣愚以为凡人之心,理不
相远,其所不安,古今一也。百姓深惩王圣倾覆之祸,民萌之命,危于累卵,常
惧时世复有此类。怵惕之念,未离于心;恐惧之言,未绝乎口。乞如前议,岁以
千万给奉阿母,内足以尽恩爱之欢,外可不为吏民所怪。梁冀之封,事非机急,
宜过灾厄之运,然后平议可否。
会复有地震、缑氏山崩之异,雄复上疏谏曰:“先帝封野王君,汉阳地震,
今封山阳君而京城复震,专政在阴,其灾尤大。臣前后瞽言封爵至重,王者可私
人以财,不可以官,宜还阿母之封,以塞灾异。今冀已高让,山阳君亦宜崇其本
节。”雄言数切至,娥亦畏惧辞让,而帝恋恋不能已,卒封之。后阿母遂以交遘
失爵。
是时,大司农刘据以职事被谴,召诣尚书,传呼促步,又加以捶扑。雄上言:
“九卿位亚三事,班在大臣,行有佩玉之节,动有痒序之仪。孝明皇帝始有扑罚,
皆非古典。”帝从而改之,其后九卿无复捶扑者。自雄掌纳言,多所匡肃,每有
章表奏议,台阁以为故事。迁司隶校尉。
初,雄荐周举为尚书,举既称职,议者咸称焉。及在司隶,又举故冀州刺史
冯直以为将帅,而直尝坐臧受罪,举以此劾奏雄。雄悦曰:’吾尝事冯直之父而
又与直善,今宣光以此奏吾,乃是韩厥之举也。”由是天下服焉。明年坐法免。
后复为尚书。永和三年卒。
周举字宣光,汝南汝阳人,陈留太守防之子。防在《儒林传》。举姿貌短陋,
而博学洽闻,为儒者所宗,故京师为之语曰:“《五经》从横周宣光。”
延光四年,辟司徒李郃府。时宦者孙程等既立顺帝,诛灭诸阎,议郎陈禅以
为阎太后与帝无母子恩,宜徙别馆,绝朝见。群臣议者咸以为宜。举谓郃曰:
“昔郑武姜谋杀严公,严公誓之黄泉;秦始皇怨母失行,久而隔绝,后感颍考叔、
茅焦之言,循复子道。书传美之。今诸阎新诛,太皇幽在离宫,若悲愁生疾,一
旦不虞,主上将何以令于天下?如从禅议,后世归咎明公。宜密表朝廷,令奉太
后,率厉群臣,朝觐如旧,以厌天心,以答人望。”郃即上疏陈之。明年正月,
帝乃朝于东宫,太后由此以安。
后长乐少府朱伥代郃为司徒,举犹为吏。时孙程等坐怀表上殿争功,帝怒,
悉徙封远县,敕洛阳令促期发遣。举说朱伥曰:“朝廷在西钟下时,非孙程等岂
立?虽韩、彭、吴、贾之功,何以加诸!今忘其大德,录其小过,如道路夭折,
帝有杀功臣之讥。及今未去,宜急表之。”伥曰:“今诏怒,二尚书已奏其事,
吾独表此,必致罪谴。”举曰:“明公年过八十,位为台辅,不于今时竭忠报国,
惜身安宠,欲以何求?禄位虽全,必陷佞邪之讥;谏而获罪,犹有忠贞之名。若
举言不足采,请从此辞。”伥乃表谏,帝果从之。
举后举茂才,为平丘令。上书言当世得失,辞甚切正。尚书郭虔、应贺等见
之叹息,共上疏称举忠直,欲帝置章御坐,以为规诫。
举稍迁并州刺史。太原一郡,旧俗以介子推焚骸,有龙忌之禁。至其亡月,
咸言神灵不乐举火,由是士民每冬中辄一月寒食,莫敢烟爨,老小不堪,岁多死
者。举既到州,乃作吊书以置子推之庙,言盛冬去火,残损民命,非贤者之意,
以宣示愚民,使还温食。于是众惑稍解,风俗颇革。
转冀州刺史。阳嘉三年,司隶校尉左雄荐举,征拜尚书。举与仆射黄琼同心
辅政,名重朝廷,左右惮之。是岁河南、三辅大旱,五谷灾伤,天子亲自露坐德
阳殿东厢请雨,又下司隶、河南祷祀河神、名山、大泽。诏书以举才学优深,特
下策问曰:“朕以不德,仰承三统,夙兴夜寐,思协大中。顷年以来,旱灾屡应,
稼穑焦枯,民食困乏。五品不训,王泽未流,群司素餐,据非其位。审所贬黜,
变复之征,厥效何由?分别具对,勿有所讳。”举对曰:
臣闻《易》称“天尊地卑,乾坤以定”。二仪交构,乃生万物,万物之中,
以人为贵。故圣人养之以君,成之以化,顺四节之宜,适阴阳之和,便男女婚娶
不过其时。包之以仁恩,导之以德教,示之以灾异,训之以嘉祥。此先圣承乾养
物之始也。夫阴阳闭隔,则二气否塞;二气否塞,则人物不昌;人物不昌,则风
雨不时;风雨不时,则水旱成灾。陛下处唐、虞之位,未行尧、舜之政,近废文
帝、光武之法,而循亡秦奢侈之欲,内积怨女,外有旷夫。今皇嗣不兴,东宫未
立,伤和逆理,断绝人伦之所致也。非但陛下行此而已,竖宦之人,亦复虚以形
势,威侮良家,取女闭之,至有白首殁无配偶,逆于天心。昔武王入殷,出倾宫
之女;成汤遭灾,以六事克已;鲁僖遇旱,而自责祈雨;皆以精诚,转祸为福。
自枯旱以来,弥历年岁,未闻陛下改过之效,徒劳至尊暴露风尘,诚无益也。又
下州郡祈神致请。昔齐有大旱,景公欲祀河伯,晏子谏曰:“不可。夫河伯以水
为城国,鲁鳖为民庶。水尽鱼枯,岂不欲雨?自是不能致也。”陛下所行,但务
其华,不寻其实,犹缘木求鱼,却行求前。诚宜推信革政,崇道变惑,出后宫不
御之女,理天下冤枉之狱,除太官重膳之费。夫五品不训,责在司徒,有非其位,
宜急黜斥。臣自藩外擢典纳言,学薄智浅,不足以对。《易传》曰:“阳感天,
不旋日。”惟陛下留神裁察。
因召见举及尚书令成翊世、仆射黄琼,问以得失。举等并对以为宜慎官人,
去斥贪污,离远佞邪,循文帝之俭,尊孝明之教,则时雨必应。帝曰:“百官贪
污佞邪者为谁乎?”举独对曰:“臣从下州,超备机密,不足以别群臣。然公卿
大臣数有直言者,忠贞也;阿谀苟容者,佞邪也。司徒视事六年,未闻有忠言异
谋,愚心在此。”其后以事免司徒刘崎,迁举司隶校尉。
永和元年,灾异数见,省内恶之。诏召公、卿、中二千石、尚书诣显亲殿,
问曰:“言事者多云,昔周公摄天子事,及薨,成王欲以公礼葬之,天为动变。
及更葬以天子之礼,即有反风之应。北乡侯亲为天子而葬以王礼,故数有灾异,
宜加尊谥,列于昭穆。”群臣议者多谓宜如诏旨,举独对曰:“昔周公有请命之
应,隆太平之功,故皇天动威,以章圣德。北乡侯本非正统,奸臣所立,立不逾
岁,年号未改,皇天不祐,大命夭昏。《春秋》王子猛不称崩,鲁子野不书葬。
今北乡侯无它功德,以王礼葬之,于事已崇,不宜称谥。灾眚之来,弗由此也。”
于是司徒黄尚、太常桓焉等七十人同举议,帝从之。尚字伯河,南郡人也,少历
显位,亦以政事称。
举出为蜀郡太守,坐事免。大将军梁商表为从事中郎,甚敬重焉。六年三月
上已日,商大会宾客,宴于洛水,举时称疾不往。商与亲昵酣饮极欢,及酒阑倡
罢,继以《Ε露》之歌,坐中闻者,皆为掩涕。太仆张种时亦在焉,会还,以事
告举。举叹曰:“此所谓哀乐失时,非其所也,殃将及乎!”商至秋果薨。商疾
笃,帝亲临幸,问以遗言。对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从事中郎周举,清
高忠正,可重任也。”由是拜举谏议大夫。
时,连有灾异,帝思商言,召举于显亲殿,问以变眚。举对曰:“陛下初立,
遵修旧典,兴化致政,远近肃然。顷年以来,稍违于前,朝多宠幸,禄不序德。
观天察人,准今方古,诚可危惧。《书》曰:‘僣恒旸若。’夫僣差无度,则言
不从而下不正;阳无以制,则上扰下竭。宜密严敕州郡,察强宗大奸,以时禽讨。”
其后江淮猾贼周生、徐凤等处处并起,如举所陈。
时,诏遣八使巡行风俗,皆选素有威名者,乃拜举为侍中,与侍中杜乔、守
光禄大夫周栩、前青州刺史冯羡、尚书栾巴、侍御史张纲、兖州刺史郭遵、太尉
长史刘班,并守光禄大夫,分行天下。其刺史、二千石有臧罪显明者,驿马上之;
墨绶以下,便辄收举。其有清忠惠利,为百姓所安,宜表异者,皆以状上。于是
八使同时俱拜,天下号曰:“八俊”。举于是劾奏贪猾,表荐公清,朝廷称之。
迁河内太守,征为大鸿胪。
及梁太后临朝,诏以殇帝幼崩,庙次宜在顺帝下。太常马访奏宜如诏书,谏
议大夫吕勃以为应依昭穆之序,先殇帝,后顺帝。诏下公卿。举议曰:“《春秋》
鲁闵公无子,庶兄僖公代立,其子文公遂跻僖于闵上。孔子讥之,书曰:‘有事
于太庙,跻僖公。’《传》曰:‘逆祀也。’及定公正其序,经曰‘从祀先公’,
为万世法也。今殇帝在先,于秩为父,顺帝在后,于亲为子,先后之义不可改,
昭穆之序不可乱。吕勃议是也。”太后下诏从之。迁光禄勋,会遭母忧去职,后
拜光禄大夫。
建和三年卒。朝廷以举清公亮直,方欲以为宰相,深痛惜之。乃诏先光禄勋、
汝南太守曰:“昔在前世,求贤如渴,封墓轼闾,以光贤哲。故公叔见诔,翁归
蒙述,所以昭忠厉俗,作范后昆。故光禄大夫周举,性侔夷、鱼,忠逾随、管,
前授牧守,及还纳言,出入京辇,有钦哉之绩,在禁闱有密静之风。予录乃勋,
用登九列。方欲式序百官,亮协三事,不永夙终,用乖远图。朝廷愍悼,良为怆
然。《诗》不云乎:‘肇敏戎功,用锡尔祉。’其令将大夫以下到丧发日复会吊。
加赐钱十万,以旌委蛇素丝之节焉。”子勰。
勰字巨胜,少尚玄虚,以父任为郎,自免归家。父故吏河南召夔为郡将,卑
身降礼,致敬于勰。勰耻交报之,因杜门自绝。后太太守举孝廉,复以疾去。时
梁冀贵盛,被其征命者,莫敢不应,唯勰前后三辟,竟不能屈。后举贤良方正,
不应。又公车征,玄纁备礼,固辞废疾。常隐处窜身,慕老聃清静,杜绝人事,
巷生荆棘,十有余岁。至延熹二年,乃开门延宾,游谈宴乐,及秋而梁冀诛,年
终而勰卒,时年五十。蔡邕以为知命。自勰曾祖父扬至勰孙恂,六世一身,皆知
名云。
黄琼字世英,江夏安陆人,魏郡太守香之子也。香在《文苑传》。琼初以父
任为太子舍人,辞病不就。遭父忧,服阕,五府俱辟,连年不应。
永建中,公卿多荐琼者,于是与会稽贺纯、广汉杨厚俱公车征。琼至纶氏,
称疾不进。有司劾不敬,诏下县以礼慰遣,遂不得已。先是,征聘处士多不称望,
李固素慕于琼,乃以书逆遗之曰:
闻已度伊、洛,近在万岁亭,岂即事有渐,将顺王命乎?盖君子谓伯夷隘,
柳下惠不恭,故传曰“不夷不惠,可否之间”。盖圣贤居身之所珍也。诚遂欲枕
山栖谷,拟亦巢、由,斯则可矣;若当辅政济民,今其时也。自生民以来,善政
少而乱俗多,必待尧、舜之君,此为志士终无时矣。常闻语曰:“峣峣者易缺,
皦皦者易污。”《阳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近鲁阳樊君,
被征初至,朝廷设坛席,犹待神明。虽无大异,而言行所守无缺。而毁谤布流,
应时折减者,岂非观听望深,声名太盛乎?自顷征聘之士,胡元安、薛孟尝、朱
仲昭、顾季鸿等,其功业皆无所采,是故俗论皆言处士纯盗虚声。愿先生弘此远
谟,令众人叹服,一雪此言耳。
琼至,即拜议郎,稍迁尚书仆射。
初,琼随父在台阁,习见故事。及后居职,达练官曹,争议朝堂,莫能抗夺。
时连有灾异,琼上疏顺帝曰:“间者以来,卦位错谬,寒燠相干,蒙气数兴,日
暗月散。原之天意,殆不虚然。陛下宜开石室,案《河》、《洛》,外命史官,
悉条上永建以前至汉初灾异,与永建以后讫于今日,孰为多少。又使近臣儒者参
考政事,数见公卿,察问得失。诸无功德者,宜皆斥黜。臣前颇陈灾眚,并荐光
禄大夫樊英、太中大夫薛包及会稽贺纯、广汉杨厚,未蒙御省。伏见处士巴郡黄
错、汉阳任棠,年皆耆耋,有作者七人之志。宜更见引致,助崇大化。”于是有
诏公车征错等。
三年,大旱。琼复上疏曰:“昔鲁僖遇旱,以六事自让,躬节俭,闭女谒,
放谗佞者十三人,诛税民受货者九人,退舍南郊,天立大雨。今亦宜顾省政事,
有所损阙,务存质俭,以易民听。尚方御府,息除烦费。明敕近臣,使遵法度,
如有不移,示以好恶。数见公卿,引纳儒士,访以政化,使陈得失。又囚徒尚积,
多致死亡,亦足以感伤和气,招降灾旱。若改敝从善,择用嘉谋,则灾消福至矣。”
书奏,引见德阳殿,使中常侍以琼奏书属主者施行。
自帝即位以后,不行籍田之礼。琼以国之大典不宜久废,上疏奏
自古圣帝哲王,莫不敬恭明祀,增致福祥,故必躬郊庙之礼,亲籍田之勤,
以先群萌,率劝农功。昔周宣王不籍千亩,虢文公以为大讥,卒有姜戎之难,终
损中兴之名。窃见陛下遵稽古之鸿业,体虔肃以应天,顺时奉元,怀柔百神,朝
夕触尘埃于道路,昼暮聆庶政以恤人。虽《诗》咏成汤之不怠遑,《书》美文王
之不暇食,诚不能加。今庙祀适阕,而祈谷洁斋之事,近在明日。臣恐左右之心,
不欲屡动圣躬,以为亲耕之礼,可得而废。臣闻先王制典,籍田有日,司徒咸戒,
司空除坛。先时五日,有协风之应,王即斋官,飨醴载耒,诚重之也。自癸已以
来,仍西北风,甘泽不集,寒凉尚结。迎春东郊,既不躬亲,先农之礼,所宜自
勉,以逆和气,以致时风。《易》曰:“君子自强不息。”斯其道也。
书奏,帝从之。
顷之,迁尚书令。琼以前左雄所上孝廉之选,专用儒学文吏,于取士之义,
犹有所遗,乃奏增孝悌及能从政者为四科,事竟施行。又雄前议举吏先试之于公
府,又覆之于端门,后尚书张盛奏除此科。琼复上言:“覆试之作,将以澄洗清
浊,覆实虚滥,不宜改革。”帝乃止。出为魏郡太守,稍迁太常。和平中,以选
入侍讲禁中。
元嘉元年,迁司空。桓帝欲褒崇大将军梁冀,使中朝二千石以上会议其礼。
特进胡广、太常羊溥、司隶校尉祝恬、太中大夫边韶等,咸称冀之勋德,其制度
赍赏,以宜比周公,锡之山川、土田、附庸。琼独建议曰:“冀前以亲迎之劳,
增邑三千,又其子胤亦加封赏。昔周公辅相成王,制礼作乐,化致太平,是以大
启土宇,开地七百。今诸侯以户邑为制,不以里数为限。萧何识高祖于泗水,霍
光定倾危以兴国,皆益户增封,以显其功。冀可比邓禹,合食四县,赏赐之差,
同于霍光,使天下知赏必当功,爵不越德。”朝廷从之。冀意以为恨。会以地动
策免。复为太仆。
永兴元年,迁司徒,转太尉。梁冀前后所托辟召,一无所用。虽有善人而为
冀所饰举者,亦不加命。延熹元年,以日食免。复为大司农。明年,梁冀被诛,
太尉胡广、司徒韩縯、司空孙朗皆坐阿附免废,复拜琼为太尉。以师傅之恩,
而不阿梁氏,乃封为邟乡侯,邑千户。琼辞疾让封六七上,言旨恳恻,乃许之。
梁冀既诛,琼首居公位,举奏州郡素行贪污至死徙者十余人,海内由是翕然望之。
寻而五侯擅权,倾动内外,自度力不能匡,乃称疾不起。四年,以寇贼免。其年
复为司空。秋,以地震免。
七年,疾笃,上疏谏曰;
臣闻天者务刚其气,君者务强其政。是以王者处高自持,不可不安;履危任
力,不可不据。夫自持不安则颠,任力不据则危。故圣人升高据上,则以德义为
首;涉危蹈倾,则以贤者为力。唐尧以德化为寇冕,以稷、契为筋力。高而益崇,
动而愈据,此先圣所以长守万国,保其社稷者也。昔高皇帝应天顺民,奋剑而王,
埽除秦、项,革命创制,降德流祚。至于哀、平,而帝道不纲,秕政日乱,遂使
奸佞擅朝,外戚专恣。所寇不以仁义为冕,所蹈不以贤佐为力,终至颠蹶,灭绝
汉祚。天绝陵弛,民鬼惨怆,赖皇乾眷命,炎德复辉。光武以圣武天挺,继统
兴业,创基冰泮之上,立足枳棘之林。擢贤于众愚之中,画功于无形之世。崇礼
义于交争,循道化于乱离。是自历高而不倾,任力危而不跌,兴复洪祚,开建中
兴,光被八极,垂名无穷。至于中叶,盛业渐衰。陛下初从藩国,爰升帝位,天
下拭目,谓见太平。而即位以来,未有胜政。诸梁秉权,竖宦充朝,重封累积,
倾动朝廷,卿校牧守之选,皆出其门,羽毛齿革、明珠南金之宝,殷满其室,富
拟王府,势回天地。言之者必族,附之者必荣。忠臣惧死而杜口,万夫怖祸而木
舌,塞陛下耳目之明,更为聋瞽之主。故太尉李固、杜乔,忠以直言,德以辅政,
念国妄身,陨殁为报,而坐陈国议,遂见残灭。贤愚切痛,海内伤惧。又前白马
令李云,指言宦官罪秽宜诛,皆因众人之心,以救积薪之敝。弘农杜众,知云所
言宜行,惧云以忠获罪,故上书陈理之,乞同日而死,所以感悟国家,庶云获免。
而云既不辜,众又并坐,天下尤痛,益以怨结,故朝野之人,以忠为讳。昔赵杀
鸣犊,孔子临河而反。夫覆巢破卵,则凤皇不翔;刳牲夭胎,则麒麟不臻。诚物
类相感,理使其然。尚书周永,昔为沛令,素事梁冀,幸其威势,坐事当罪,越
拜令职。见冀将衰,乃阳毁示忠,遂因奸计,亦取侯封。又黄门协邪,群辈相党,
自冀兴盛,腹背相亲,朝夕图谋,共构奸轨。临冀当诛,无可设巧,复记其恶,
以要爵赏。陛下不加清澄,审别真伪,复兴忠臣并时显封,使朱紫共色,粉墨杂
蹂,所谓抵金玉于沙砾,碎珪璧于泥涂。四方闻之,莫不愤叹。昔曾子大孝,慈
母投杼;伯奇至贤,终于流放。夫谗谀所举,无高而不可升;阿党相抑,无深而
不可论。可不察欤?臣至顽驽,世荷国恩,身轻位重,勤不补过,然惧于永殁,
负衅益深。敢以垂绝之日,陈不讳之言,庶有万分,无恨三泉。
其年卒,时年七十九。赠车骑将军,谥曰忠侯。孙琬。
琬字子琰。少失父。早而辩慧。祖父琼,初为魏郡太守,建和元年正月日食,
京师不见而琼以状闻。太后诏问所食多少,琼思其对而未知所况。琬年七岁,在
傍,曰:“何不言日食之余,如月之初?”琼大惊,即以其言应诏,而深奇爱之。
后琼为司徒,琬以公孙拜童子郎,辞病不就,知名京师。时司空盛允有疾,琼遣
琬候问,会江夏上蛮贼事副府,允发书视毕,微戏琬曰:“江夏大邦,而蛮多士
少。”琬奉手对曰:“蛮夷猾夏,责在司空。”因拂衣辞去,允甚奇之。
稍迁五官中郎将。时陈蕃为光禄勋,深相敬待,数与议事。旧制,光禄举三
署郎,以高功久次才德尤异者为茂才四行。时权富子弟多以人事得举,而贫约守
志者以穷退见遗,京师为之谣曰:“欲得不能,光禄茂才。”于是琬、蕃同心,
显用志士,平原刘醇、河东朱山、蜀郡殷参等并以才行蒙举。蕃、琬遂为权富郎
所见中伤,事下御史中丞王畅、侍御史刁韪。韪、畅素重蕃、琬,不举其事,而
左右复陷以朋党,畅坐左转议郎而免蕃官,琬、韪俱禁锢。
韪字子荣,彭城人。后陈蕃被征,而言事者多讼韪,复拜议郎,迁尚书。在
朝有鲠直节,出为鲁、东海二郡相。性抗厉,有明略,所在称神。常以法度自整,
家人莫见墯容焉。
琬被废弃几二十年。至光和末,大尉杨赐上书荐琬有拨乱之才,由是征拜议
郎,擢为青州刺史,迁侍中。中平初,出为右扶风,征拜将作大芹、少府、太仆。
又为豫州牧。时寇贼陆梁,州境雕残,琬讨击平之,威声大震。政绩为天下表,
封关内侯。
及董卓秉政,以琬名臣,征为司徒,迁太仆,更封阳泉乡侯。卓议迁都长安,
琬与司徒杨彪同谏不从。琬退而驳议之曰:“昔周公营洛邑以宁姬,光武卜东郡
以隆汉,天之所启,神之所安。大业既定,岂宜妄有迁动,以亏四海之望?”时
人惧卓暴怒,琬必及害,固谏之。琬对曰:“昔白公作乱于楚,屈庐冒刃而前;
崔杼弑君于齐,晏婴不惧其盟。吾虽不德,诚慕古人之节。”琬竟坐免。卓犹敬
其名德旧族,不敢害。后与杨彪同拜光禄大夫,及徙西都,转司隶校尉,与司徒
王允同谋诛卓。及卓将李傕、郭汜攻破长安,遂收琬下狱死,时年五十二。
论曰:古者诸侯岁贡士,进贤受上赏,非贤贬爵士。升之司马,辩论其才,
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禄之。故王者得其人,进仕劝其行,经邦弘务,所由久
矣。汉初诏举贤良、方正,州郡察孝廉、秀才,斯亦贡士之方也。中兴以后,复
增敦朴、有道、贤能、直言、独行、高节、质直、清白、敦厚之属。荣路既广,
觖望难裁,自是窃名伪服,浸以流竞。权门贵仕,请谒繁兴。自左雄任事,限年
试才,虽颇有不密,固亦因识时宜。而黄琼、胡广、张衡、崔瑗之徒,泥滞旧方,
互相诡驳,循名者屈其短,算实者挺其效。故雄在尚书,天下不敢妄选,十余年
间,称为得人,斯亦效实之征乎?顺帝始以童弱反政,而号令自出,知能任使,
故士得用情,天下喁喁仰其风采。遂乃备玄纁玉帛,以聘南阳樊英,天子降寝殿,
设坛席,尚书奉引,延问失得。急登贤之举,虚降己之礼,于是处士鄙生,忘其
拘儒,拂巾衽褐,以企旌车之招矣。至乃英能承风,俊乂咸事,若李固、周举之
渊谟弘深,左雄、黄琼之政事贞固,桓焉,杨厚以儒学进,崔瑗、马融以文章显,
吴祐、苏章、种暠、栾巴牧民之良干,庞参、虞诩将帅之宏规,王龚、张皓虚心
以推士,张纲、杜乔直道以纠违,郎顗阴阳详密,张衡机术特妙,东京之士,于
兹盛焉。向使庙堂纳其高谋,疆场宣其智力,帷幄容其謇辞,举厝禀其成式,则
武、宣之轨,岂其远而?《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可为恨哉!及孝
桓之时,硕德继兴,陈蕃、杨秉处称贤宰,皇甫、张、段出号名将,王畅、李膺
弥缝衮阙,朱穆、刘陶献替匡时,郭有道奖鉴人伦,陈仲弓弘道下邑。其余宏儒
远智,高心洁行,激扬风流者,不可胜言。而斯道莫振,文武陵队,在朝者以正
议婴戮,谢事者以党锢致灾。往车虽折,而来轸方遒。所以倾而未颠,决而未溃,
岂非仁人君子心力之为乎?呜呼!
赞曰:雄作纳言,古之八元。举升以汇,越自下蕃。登朝理政,并纾灾昏。
琼名夙知,累章国疵。琬亦早秀,位及志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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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3 08:39 | 显示全部楼层

荀韩钟陈列传第五十二

荀淑字季和,颍川颍阴人,荀卿十一世孙也。少有高行,博学而不好章句,
多为俗儒所非,而州里称其知人。
安帝时,征拜郎中,后再迁当涂长。去职还乡里。当世名贤李固、李膺等皆
师宗之。及梁太后临朝,有日食地震之变,诏公卿举贤良方正,光禄勋杜乔、少
府房植举淑对策,讥刺贵幸,为大将军梁冀所忌,出补朗陵侯相。莅事明理,称
为神君。顷之,弃官归,闲居养志。产业每增,辄以赡宗族知友,年六十七,建
和三年卒,李膺时为尚书,自表师丧。二县皆为立祠。有子八人:俭、绲、靖、
焘、汪、爽、肃、专,并有名称,时人谓之“八龙”。
初,荀氏旧里名西豪,颍阴令勃海苑康以为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今荀氏亦
有八子,故改其里曰高阳里。
靖有至行,不仕,年五十而终,号曰玄行先生。
淑兄子昱字伯条,昙字无智。昱为沛相,昙为广陵太守。兄弟皆正身疾恶,
志除阉宦。其支党宾客有在二郡者,纤罪必诛。昱后共大将军窦武谋诛中官,与
李膺俱死。昙亦禁锢终身。
爽字慈明,一名谞。幼而好学,年十二,能通《春秋》、《论语》。太尉杜
乔见而称之,曰:“可为人师。”爽遂耽思经书,庆吊不行,征命不应。颍川为
之语曰:“荀氏八龙,慈明无双。”
延熹九年,太常赵典举爽至孝,拜郎中。对策陈便宜曰:
臣闻之于师曰:“汉为火德,火生于木,木盛于火,故其德为孝,其象在
《周易》之《离》。”夫在地为火,在天为日。在天者用其精,在地者用其形。
夏则火王,其精在天,温暖之气,养生百木,是其孝也。冬时则废,其形在地,
酷烈之气,焚烧山林,是其不孝也。故汉制使天下诵《孝经》,选吏举孝廉。夫
丧亲自尽,孝之终也。今之公卿及二千石,三年之丧,不得即去,殆非所以增崇
孝道而克称火德者也。往者孝文劳谦,行过乎俭,故有遗诏以日易月。此当时之
宜,不可贯之万世。古今之制虽有损益,而谅闇之礼未尝改移,以示天下莫遗其
亲。今公卿群寮皆政教所瞻,而父母之丧不得奔赴。夫仁义之行,自上而始;敦
厚之俗,以应乎下。传曰:“丧祭之礼阙,则人臣之恩薄,背死忘生者众矣。”
曾子曰:“人未有自致者,必也亲丧乎!”《春秋传》曰:“上之所为,民之归
也。”夫上所不为而民或为之,故加刑罚;若上之所为,民亦为之,又何诛焉?
昔丞相翟方进,以自备宰相,而不敢逾制。至遭母忧,三十六日而除。夫失礼之
源,自上而始。古者大丧三年不呼其门,所以崇国厚俗笃化之道也。事失宜正,
过勿惮改。天下通丧,可如旧礼。
臣闻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
后有礼仪。礼义备,则人知所厝矣。夫妇人伦之始,王化之端,故文王作《易》,
上经首《乾》、《坤》,下经首《咸》、《恒》孔子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
夫妇之道,所谓顺也。《尧典》曰:“釐降二女于妫汭,嫔于虞。”降者下也,
嫔者妇也。言虽帝尧之女,下嫁于虞,犹屈体降下,勤修妇道。《易》曰:“帝
乙归妹,以祉元吉。”妇人谓嫁曰归,言汤以娶礼归其妹于诸侯也。《春秋》之
义,王姬嫁齐,使鲁主之,不以天子之尊加于诸侯也。今汉承秦法,设尚主之仪,
以妻制夫,以卑临尊,违乾坤之道,失阳唱之义。孔子曰:“昔圣人之作《易》
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察法于地,睹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
物,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今观法于天,则北极至尊,四星妃后。察
法于地,则昆山象夫,卑泽象妻。睹鸟兽之文,鸟则雄者鸣鸲,雌则顺服;兽则
牡为唱导,牝乃相从。近取诸身,则乾为人首,坤为人腹。远取诸物,则木实属
天,根荄属地。阳尊阴卑,盖乃天性。且《诗》初篇实首《关雎》;《礼》始
《寇》、《婚》,先正夫妇。天地《六经》,其旨一揆。宜改尚主之制,以称乾
坤之性。遵法尧、汤,式是周、孔。合之天地而不谬,质之鬼神而不疑。人事如
此,则嘉瑞降天,吉符出地,五韪咸备,各以其叙矣。
昔者圣人建天地之中而谓之礼,礼者,所以兴福祥之本,而止祸乱之源也。
人能枉欲从礼者,则福归之;顺情废礼者,则祸归之。推祸福之所应,知兴废之
所由来也。众礼之中,婚礼为首。故天子娶十二,天之数也;诸侯以下各有等差,
事之降也。阳性纯而能施,阴体顺而能化,以礼济乐,节宣其气。故能丰子孙之
祥,致老寿之福。及三代之季,淫而无节。瑶台、倾宫,陈妾数百。阳竭于上,
阴隔天下。故周公之戒曰:“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时
亦罔或克寿。”是其明戒。后世之人,好福不务其本,恶祸不易其轨。传曰:
“截趾适屦,孰云其愚?何与斯人,追欲丧躯?”诚可痛也。臣窃闻后宫采女
五六千人,从官侍使复在其外。冬夏衣服,朝夕禀粮,耗费缣帛,空竭府藏,征
调增倍,十而税一,空赋不辜之民,以供无用之女,百姓穷困于外,阴阳隔塞于
内。故感动和气,灾异屡臻。臣愚以为诸非礼聘未曾幸御者,一皆遣出,使成妃
合。一曰通怨旷,和阴阳。二曰省财用,实府藏。三曰修礼制,绥眉寿。四曰配
阳施,祈螽斯。五曰宽役赋,安黎民。此诚国家之弘利,天人之大福也。
夫寒热晦明,所以为岁;尊卑奢俭,所以为礼:故以晦明寒暑之气,尊卑侈
约之礼为其节也。《易》曰:“天地节而四时成。”《春秋传》曰:“唯器与名
不可以假人。”《孝经》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礼者,尊卑之差,上下
之制也。昔季氏八佾舞于庭,非有伤害困于人物,而孔子犹曰“是可忍也,孰不
可忍。”《洪范》曰:“惟辟作威,惟辟作福,惟辟玉食。”凡此三者,君所独
行而臣不得同也。今臣僣君服,下食上珍,所谓害于而家,凶于而国者也。宜略
依古礼尊卑之差,及董仲舒制度之别,严督有司,必行其命。此则禁乱善俗足用
之要。
奏闻,即弃官去。
后遭党锢,隐于海上,又南遁汉滨,积十余年,以著述为事,遂称为硕儒。
党禁解,五府并辟,司空袁逢举有道,不应。及逢卒,爽制服三年,当世往往化
以为俗。时人多不行妻服,虽在亲忧犹有吊问丧疾者,又私谥其君父及诸名士,
爽皆引据大义,正之经典,虽不悉变,亦颇有改。
后公车征为大将军何进从事中郎。进恐其不至,迎荐为侍中,及进败而诏命
中绝。献帝即位,董卓辅政,复征之。爽欲遁命,吏持之急,不得去,因复就拜
平原相。行至宛陵,复追为光禄勋。视事三日,进拜司空。爽自被征命及登台司,
九十五日。因从迁都长安。
爽见董卓忍暴滋甚,必危社稷,其所辟举皆取才略之士,将共图之,亦与司
徒王允及卓长史何颙等为内谋。会病薨,年六十三。
著《礼》、《易传》、《诗传》、《尚书正经》、《春秋条例》,又集汉事
成败可为鉴戒者,谓之《汉语》。又作《公羊问》及《辩谶》,并它所论叙,题
为《新书》。凡百余篇,今多所亡缺。
兄子悦、彧并知名。彧自有传。
论曰:荀爽、郑玄、申屠蟠俱以儒行为处士,累征并谢病不诣。及董卓当朝,
复备礼召之。蟠、玄竟不屈以全其高。爽已黄发矣,独至焉,未十旬而取卿相。
意者疑其乖趣舍,余窃商其情,以为出处君子之大致也,平运则弘道以求志,陵
夷则濡迹以匡时。荀公之急急自励,其濡迹乎?不然,何为违贞吉而履虎尾焉?
观其逊言迁都之议,以救杨、黄之祸。及后潜图董氏,几振国命,所谓“大直若
屈”,道故逶迤也。
悦字仲豫,俭之子也。俭早卒。悦年十二,能说《春秋》。家贫无书,每之
人间,所见篇牍,一览多能诵记。性沉静,美姿容,尤好著述。灵帝时阉官用权,
士多退身穷处,悦乃托疾隐居,时人莫之识,唯从弟彧特称敬焉。初辟镇东将军
曹操府,迁黄门侍郎。献帝颇好文学,悦与彧及少府孔融侍讲禁中,旦夕谈论。
累迁秘书监、侍中。
时,政移曹氏,天子恭己而已。悦志在献替,而谋无所用,乃作《申鉴》五
篇。其所论辩,通见政体,既成而奏之。其大略曰:
夫道之本,仁义而已矣。五典以经之,群籍以纬之,咏之歌之,弦之舞之,
前监既明,后复申之。故古之圣王,其于仁义也,申重而已。
致政之术,先屏四患,乃崇五政。
一曰伪,二曰私,三曰放,四曰奢。伪乱俗,私坏法,放越轨,奢败制。四
者不除,则政末由行矣。夫俗乱则道荒,虽天地不得保其性矣;法坏则世倾,虽
人主不得守其度矣;轨越则礼亡,虽圣人不得全其道矣;制败则欲肆,虽四表不
得充其求矣。是谓四患。
兴农桑以养其生,审好恶以正其俗,宣文教以章其化,立武备以秉其威,明
赏罚以统其法。是谓五政。
人不畏死,不可惧以罪。人不乐生,不可劝以善。虽使契布五教,皋陶作士,
政不行焉。故在上者先丰人财以定其志,帝耕籍田,后桑蚕宫,国无游人,野无
荒业,财不贾用,力不妄加,以周人事。是谓养生。
君子之所以动天地,应神明,正万物而成王化者,必乎真定而已。故在上者
审定好丑焉。善恶要乎功罪,毁誉效于准验。听言责事,举名察实,无惑诈伤,
以荡众心。故事无不核,物无不切,善无不显,恶无不章,俗无奸怪,民无淫风。
百姓上下睹利害之存乎己也,故肃恭其心,慎修其行,内不回惑,外无异望,则
民志平矣。是谓正俗。
君子以情用,小人以刑用。荣辱者,赏罚之精华也。故礼教荣辱,以加君子,
化其情也;桎梏鞭扑,以加小人,化其刑也。君子不犯辱,况于刑乎!小人不忌
刑,况于辱乎!若教化之废,推中人而坠于小人之域;教化之行,引中人而纳于
君子之涂。是谓章化。小人之情,缓则骄,骄则恣,恣则怨,怨则叛,危则谋乱,
安则思欲,非威强无以惩之。故在上者,必有武备,以戒不虞,以遏寇虐。安居
则寄之内政,有事则用之军旅。是谓秉威。
赏罚,政之柄也。明赏必罚,审信慎令,赏以劝善,罚以惩恶。人主不妄赏,
非徒爱其财也,赏妄行则善不劝矣。不妄罚,非矜其人也,罚妄行则恶不惩矣。
赏不劝谓之止善,罚不惩谓之纵恶。在上者能不止下为善,不纵下为恶,则国法
立矣。是谓统法。
四患既蠲,五政又立,行之以诚,守之以固,简而不怠,疏而不失,无为为
之,使自施之,无事事之,使自交之。不肃而成,不严而化,垂拱揖让,而海内
平矣。是谓为政之方。
又言:
尚主之制非古。厘降二女,陶唐之典。归妹元吉,帝乙之训。王姬归齐,宗
周之礼。以阴乘阳违天,以妇陵夫违人。违天不祥,违人不义。又古者天子诸侯
有事,必告于庙。庙有二史,左史记言,右史书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
君举必记,善恶成败,无不存焉。下及士庶,苟有茂异,咸在载籍。或欲显而不
得,或欲隐而名章。得失一朝,而荣辱千载。善人劝焉,淫人惧焉。宜于今者备
置史官,掌其典文,纪其行事。每于岁尽,举之尚书。以助赏罚,以弘法教。
帝览而善之。
帝好典籍,常以班固《汉书》文繁难省,乃令悦依《左氏传》体以为《汉纪》
三十篇,诏尚书给笔札。辞约事详,论辨多美。其序之曰:
昔在上圣,惟建皇极,经纬天地,观象立法,乃作书契,以通宇宙,扬于王
庭,厥用大焉。先王光演大业,肆于时夏。亦惟厥后,永世作典。夫立典有五志
焉:一曰达道义,二曰章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日著功勋,五曰表贤能。于是天
人之际,事物之宜,粲然显著,罔不备矣。世济其轨,不陨其业。损益盈虚,与
时消息。臧否不同,其揆一也。汉四百有六载,拨乱反正,统武兴文,永惟祖宗
之洪业,思光启乎万嗣。圣上穆然,惟文之恤,瞻前顾后,是绍是继,阐崇大猷,
命立国典。于是缀叙旧书,以述《汉纪》。中兴以前,明主贤臣得失之轨,亦足
以观矣。
又著《崇德》、《正论》及诸论数十篇。年六十二,建安十四年卒。
韩韶字仲黄,颍川舞阳人也。少仕郡,辟司徒府。时,太山贼公孙举伪号历
年,守、令不能破散,多为坐法。尚书选三府掾能理剧者,乃以韶为赢长。贼闻
其贤,相戒不入赢境。余县多被寇盗,废耕桑,其流入县界求索衣粮者甚众。韶
愍其饥困,乃开仓赈之,所禀赡万余户。主者争谓不可。韶曰:“长活沟壑之人,
而以此伏罪,含笑入地矣。”太守素知韶名德,竟无所坐。以病卒官。同郡李膺、
陈寔、杜密、荀淑等为立碑颂焉。
子融,字无长。少能辩理而不为章句学。声名甚盛,五府并辟。献帝初,至
太仆。年七十卒。
钟皓字季明,颍川长社人也。为郡著姓,世善刑律。皓少以笃行称,公府连
辟,为二兄未仕,避隐密山,以诗律教授门徒千余人。同郡陈寔,年不及皓,皓
引与为友。皓为郡功曹,会辟司徒府,临辞,太守问:“谁可代卿者?”皓曰:
“明府欲必得其人,西门亭长陈寔可。”寔闻之,曰:“钟君似不察人,不知何
独识我?”皓顷之自劾去。前后九辟公府,征为廷尉正、博士、林虑长,皆不就。
时,皓及荀淑并为士大夫所归慕。李膺常叹曰:“荀君清识难尚,钟君至德可师。”
皓兄子瑾母,膺之姑也。瑾好学慕古,有退让风,与膺同年,俱有声名。膺
祖太尉脩,常言:“瑾似我家性,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复以膺妹妻
之。瑾辟州府。未尝屈志。膺谓之曰:“孟子以为‘人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弟何期不与孟轲同邪?”瑾常以膺言白皓。皓曰:“昔国武子好昭人过,以致怨
本。卒保身全家,尔道为贵。”其体训所安,多此类也。
年六十九,终于家。诸儒颂之曰:“林虑懿德,非礼不处。悦此诗书,弦琴
乐古。五就州招,九应台辅。逡巡王命,卒岁容与。”
皓孙繇,建安中为司隶校尉。
陈寔字仲弓,颍川许人也。出于单微。自为儿童,虽在戏弄,为等类所归。
少作县吏,常给事厮役,后为都亭佐。而有志好学,坐立诵读。县令邓邵试与语,
奇之,听受业太学。后令复召为吏,乃避隐阳城山中。时有杀人者,同县杨吏以
疑寔,县遂逮系,考掠无实,而后得出。乃为督邮,乃密托许令,礼召杨吏。远
近闻者,咸叹服之。
家贫,复为郡西门亭长,寻转功曹。时中常侍侯览托太守高伦用吏,伦教署
为文学掾。寔知非其人,怀檄请见。言曰:“此人不宜用,而侯常侍不可违。寔
乞从外署,不足以尘明德。”伦从之。于是乡论怪其非举,寔终无所言。伦后被
征为尚书,郡中士大夫送至轮氏传舍。伦谓众人言曰:“吾前为侯常侍用吏,陈
君密持教还,而于外白署。比闻议者以此少之,此咎由故人畏惮强御,陈君可谓
善则称君,过则称己者也。”寔固自引愆,闻者方叹息,由是天下服其德。
司空黄琼辟选理剧,补闻喜长,旬月,以期丧去官。复再迁除太丘长。修德
清静,百姓以安。邻县人户归附者,寔辄训导譬解,发遣各令还本司官行部。吏
虑有讼者,白欲禁之。寔曰:“讼以求直,禁之理将何申?其勿所拘。”司官闻
而叹息曰:“陈君所言若是,岂有怨于人乎?”亦意无讼者。以沛相赋敛违法,
乃解印绶去,吏人追思之。
及后逮捕党人,事亦连寔。余人多逃避求免,寔曰:“吾不就狱,众无所恃。”
乃请囚焉。遇赦得出。灵帝初,大将军窦武辟以为掾属。时中常侍张让权倾天下。
让父死,归葬颍川,虽一郡毕至,而名士无往者,让甚耻之,寔乃独吊焉。及后
复诛党人,让感寔,故多所全宥。
寔在乡闾,平心率物。其有争讼,辄求判正,晓譬曲直,退无怨者。至乃叹
曰:“宁为刑罚所加,不为陈君所短。”时、岁荒民俭,有盗夜入其室,止于梁
上。寔阴见,乃起自整拂,呼命子孙,正色训之曰:“夫人不可不自勉。不善之
人未必本恶,习以性成,遂至于此。梁上君子者是矣!”盗大惊,自投于地,稽
颡归罪。寔徐譬之曰:“视君状貌,不似恶人,宜深克己反善。然此当由贫困。”
令遗绢二匹。自是一县无复盗窃。
太尉杨赐、司徒陈耽,每拜公卿,群僚毕贺,赐等常叹寔大位未登,愧于先
之。及党禁始解,大将军何进、司徒袁隗遣人敦寔,欲特表以不次之位。寔乃谢
使者曰:“寔久绝人事,饰巾待终而已。”时,三公每缺,议者归之,累见征命,
遂不起,闭门悬车,栖迟养老。中平四年,年八十四,卒于家。何进遣使吊祭,
海内赴者三万余人,制衰麻者以百数。共刊石立碑,谥为文范先生。
有六子,纪、谌最贤。
纪字元方,亦以至德称。兄弟孝养,闺门雍和,后进之士皆推慕其风。及遭
党锢,发愤著书数万言,号曰《陈子》。党禁解,四府并命,无所屈就。遭父忧,
每哀至,辄欧血绝气,虽衰服已除,而积毁消瘠,殆将灭性。豫州刺史嘉其至行,
表上尚书,图象百城,以厉风俗。董卓入洛阳,乃使就家拜五官中郎将,不得已,
到京师,迁侍中。出为平原相,往谒卓,时欲徙都长安,乃谓纪曰:“三辅平敞,
四面险固,土地肥美,号为陆海。今关东起兵,恐洛阳不可久居。长安犹有宫室,
今欲西迁何如?”纪曰:“天下有道,守在四夷。宜修德政,以怀不附。迁移至
尊,诚计之末者。愚以公宜事委公卿,专精外任。其有违命,则威之以武。今关
东兵起,民不堪命。若谦远朝政,率师讨伐,则涂炭之民,庶几可全。若欲徙万
乘以自安,将有累卵之危,峥嵘之险也。”卓意甚忤,而敬纪名行,无所复言。
时议欲以为司徙,纪见祸乱方作,不复辨严,即时之郡。玺书追拜太仆,又征为
尚书令。建安初,袁绍为太尉,让于纪;纪不受,拜大鸿胪。年七十一,卒于官。
子群,为魏司空。天下以为公惭卿,卿惭长。
弟谌,字季方。与纪齐德同行,父子并著高名,时号三君。每宰府辟召,常
同时旌命,羔雁成群,当世者靡不荣之。谌早终。
论曰:汉自中世以下,阉竖擅恣,故俗遂以遁身矫洁放言为高。士有不谈此
者,则芸夫牧竖已叫呼之矣。故时政弥惛,而其风愈往。唯陈先生进退之节,
必可度也。据于德故物不犯,安于仁故不离群,行成乎身而道训天下,故凶邪不
能以权夺,王公不能以贵骄,所以声教废于上,而风俗清乎下也。
赞曰:二李师淑,陈君友皓。韩韶就吏,赢寇怀道。太丘奥广,模我彝伦。
曾是渊轨,薄夫以淳。庆基既启,有蔚颍滨,二方承则,八慈继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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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3 08:40 | 显示全部楼层

李杜列传第五十三

李固字子坚,汉中南郑人,司徒郃之子也。郃在《方术传》。固貌状有奇表,
鼎角匿犀,足履龟文。少好学,常步行寻师,不远千里。遂究览坟籍,结交英贤。
四方有志之士,多慕其风而来学。京师咸叹曰:“是复为李公矣。”司隶、益州
并命郡举孝廉,辟司空掾,皆不就。
阳嘉二年,有地动、山崩、火灾之异,公卿举固对策,诏又特问当世之敝,
为政所宜。固对曰:
臣闻王者父天母地,宝有山川。王道得则阴阳和穆,政化乖则崩震为灾。斯
皆关之天心,效于成事者也。夫化以职成,官由能理。古之进者,有德有命;今
之进者,唯才与力。伏闻诏书务求宽博,疾恶严暴。而今长吏多杀伐致声名者,
必加迁赏。其存宽和无党援者,辄见斥逐。是以淳厚之风不宣,雕薄之俗未革。
虽繁刑重禁,何能有益?前孝安皇帝变乱旧典,封爵阿母,因造妖{薛女},使樊
丰之徒乘权放恣,侵夺主威,改乱嫡嗣,至令圣躬狼狈,亲遇其艰。既拔自困殆,
龙兴即位,天下喁喁,属望风政。积敝之后,易致中兴,诚当沛然思惟善道;而
论者犹云,方今之事,复同于前。臣伏从山草,痛心伤臆。实以汉兴以来,三百
余年,贤圣相继,十有八主。岂无阿乳之恩?岂忘贵爵之宠?然上畏天威,俯案
经典,知义不可,故不封也。今宋阿母虽有大功勤谨之德,但加赏赐,足以酬其
劳苦;至于裂土开国,实乖旧典。闻阿母体性谦虚,必有逊让,陛下宜许其辞国
之高,使成万安之福。
夫妃后之家所以少完全者,岂天性当然。但以爵位尊显,专总权柄,天道恶
盈,不知自损,故至颠仆。先帝宠遇阎氏,位号太疾,故其受祸,曾不旋时。
《老子》曰:“其进锐,其退速也。”今梁氏戚为椒房,礼所不臣,尊以高爵,
尚可然也。而子弟群从,荣显兼加,永平、建初故事,殆不如此。宜令步兵校尉
冀及诸侍中还居黄门之官,使权去外戚,政归国家,岂不休乎!
又诏书所以禁侍中尚书中臣子弟不得为吏察孝廉者,以其秉戚权,容请托故
也。而中常侍在日月之侧,声势振天下,子弟禄仕,曾无限极。虽外托谦默,不
干州郡,而谄伪之徒,望风进举。今可为设常禁,同之中臣。
昔馆陶公主为子求郎,明帝不许,赐钱千万。所以轻厚赐,重薄位者,为官
人失才,害及百姓也。窃闻长水司马武宣、开阳城门候羊迪等,无他功德,初拜
便真。此虽小失,而渐坏旧章。先圣法度,所宜坚守,政教一跌,百年不复。
《诗》云:“上帝板板,下民卒瘅。”刺周王变祖法度,故使下民将尽病也。
今陛下之有尚书,犹天下之有北斗也。斗为天喉舌,尚书亦为陛下喉舌。斗
斟酌元气,运平四时。尚书出纳王命,赋政四海,权尊势重,责之所归。若不平
心,灾眚必至。诚宜审择其人,以毗圣政。今与陛下共理天下者,外则公卿尚书,
内则常侍黄门,譬犹一门之内,一家之事,安则共其福庆,危则通其祸败。刺史、
二千石,外统职事,内受法则。夫表曲者景必邪,源清者流必洁,犹叩树本,百
枝皆动也。《周颂》曰:“薄言振之,莫不震叠。”此言动之于内,而应于外者
也。由此言之,本朝号令,岂可蹉跌?间隙一开,则邪人动心;利竞暂启,则仁
义道塞。刑罪不能复禁,化导以之浸坏。此天下之纪纲,当今之急务。陛下宜开
石室,陈图书,招会群儒,引问失得,指擿变象,以求天意。其言有中理,即时
施行,显拔其人,以表能者。则圣听日有所闻,忠臣尽其所知。又宜罢退宦官,
去其权重,裁置常侍二人,方直有德者,省事左右;小黄门五人,才智闲雅者,
给事殿中。如此,则论者厌塞,升平可致也。臣所以敢陈愚瞽,冒昧自闻者,傥
或皇天欲令微臣觉悟陛下。陛下宜熟察臣言,怜赦臣死。
顺帝览其对,多所纳用,即进出阿母还弟舍,诸常侍悉叩头谢罪,朝廷肃然。
以固为议郎。而阿母宦者疾固言直,因诈飞章以陷其罪,事从中下。大司农黄尚
等请之于大将军梁商,又仆射黄琼救明固事,久乃得拜议郎。
出为广汉<召隹>令,至白水关,解印绶,还汉中,杜门不交人事。岁中,梁
商请为从事中郎。商以后父辅政,而柔和自守,不能有所整裁,灾异数见,下权
日重。固欲令商先正风化,退辞高满,乃奏记曰:
《春秋》褒仪父以开义路,贬无骇以闭利门,夫义路闭则利门开,利门开则
义路闭也。前孝安皇帝内任伯荣、樊丰之属,外委周广、谢惲之徒,开门受赂,
署用非次,天下纷然,怨声满道。朝廷初立,颇存清静,未能数年,稍复堕损。
左右党进者,日有迁拜,守死善道者,滞洇穷路,而未有改敝立德之方。又即位
以来,十有余年,圣嗣未立,群下继望。可令中宫博简嫔媵,兼采微贱宜子之人,
进御至尊,顺助天意。若有皇子,母自乳养,无委保妾医巫,以致飞燕之祸。明
将军望尊位显,当以天下为忧,崇尚谦省,垂则万方。而新营祠堂,费功亿计,
非以昭明令德,崇示清俭。自数年以来,灾怪屡见,比无雨润,而沉阴郁泱。宫
省之内,容有阴谋。孔子曰:“智者见变思刑,愚者睹怪讳名。”天道无亲,可
为祗畏。加近者月食既于端门之侧。月者,大臣之体也。夫穷高侧危,大满则溢,
月盈则缺,日中则移。凡此四者,自然之数也。天地之心,福谦忌盛,是以贤达
功遂身退,全名养寿,无有怵迫之忧。诚令王纲一整,道行忠立,明公踵伯成之
高,全不朽之誉,岂与此外戚凡辈耽荣好位者同日而论哉!固狂夫下愚,不达大
体,窃感古人一饭之报,况受顾遇而容不尽乎!
商不能用。
永和中,荆州盗贼起,弥年不定,乃以固为荆州刺史。固到,遣吏劳问境内,
赦寇盗前衅,与之更始。于是贼帅夏密等敛其魁党六百余人,自缚归首。固皆原
之,遣还,使自相招集,开示威法。半岁间,余类悉降,州内清平。
上奏南阳太守高赐等臧秽。赐等惧罪,遂共重赂大将军梁冀,冀为千里移檄,
而固持之愈急。冀遂令徙固为太山太守。时,太山盗贼屯聚历年,郡兵常千人,
追讨不能制。固到,悉罢遣归农,但选留任战者百余人,以恩信招诱之。未满岁,
贼皆弭散。
迁将作大匠。上疏陈事曰:
臣闻气之清者为神,人之清者为贤。养身者以练神为宝,安国者以积贤为道。
昔秦欲谋楚,王孙圉设坛西门,陈列名臣,秦使戄然,遂为寝兵。魏文侯师卜
子夏,友田子方,轼段干木,故群俊竞至,名过齐桓,秦人不敢窥兵于西河,斯
盖积贤人之符也。陛下拨乱龙飞,初登大位,聘南阳樊英、江夏黄琼、广汉杨厚、
会稽贺纯,策书嗟叹,待以大夫之位。是以岩穴幽人,智术之士,弹冠振衣,乐
欲为用,四海欣然,归服圣德。厚等在职,虽无奇卓,然夕惕孽孽,志在忧国。
臣前在荆州,闻厚、纯等以病免归,诚以怅然,为时惜之。一日朝会,见诸侍中
并皆年少,无一宿儒大人可顾问者,诚可叹息。宜征还厚等,以副群望。琼久处
议郎,已且十年,众人皆怪始隆崇,今更滞也。光禄大夫周举,才谟高正,宜在
常伯,访以言议。侍中杜乔,学深行直,当世良臣,久托疾病,可敕令起。
又荐陈留杨伦、河南尹存、东平王惲、陈国何临、清河房植等。是日有诏征
用伦、厚等,而迁琼、举,以固为大司农。
先是,周举等八使案察天下,多所劾奏,其中并是宦者亲属,辄为请乞,诏
遂令勿考。又旧任三府选令史,光禄试尚书郎,时皆特拜,不复选试。固乃与廷
尉吴雄上疏,以为八使所纠,宜急诛罚,选举署置,可归有司。帝感其言,乃更
下免八使所举刺史、二千石,自是稀复特拜,切责三公,明加考察,朝廷称善。
乃复与光禄勋刘宣上言:“自顷选举牧守,多非其人,至行无道,侵害百姓。又
宜止槃游,专心庶政。”帝纳其言,于是下诏诸州劾奏守令以下,政有乖枉,遇
人无惠者,免所居官;其奸秽重罪,收付诏狱。
及冲帝即位,以固为太尉,与梁冀参录尚书事。明年帝崩,梁太后以杨、徐
盗贼盛强,恐惊扰致乱,使中常侍诏固等,欲须所征诸王侯到乃发丧。固对曰:
“帝虽幼少,犹天下之父。今日崩亡,人神感动,岂有臣子反共掩匿乎?昔秦皇
亡于沙丘,胡亥、赵高隐而不发,卒害扶苏,以至亡国。近北乡侯薨,阎后兄弟
及江京等亦共掩秘,遂有孙程手刃之事。此天下大忌,不可之甚者也。”太后从
之,即暮发丧。
固以清河王蒜年长有德,欲立之,谓梁冀曰:“今当立帝,宜择长年高明有
德,任亲政事者,愿将军审详大计,察周、霍之立文、宣,戒邓、阎之利幼弱。”
冀不从,乃立乐安王子缵,年八岁,是为质帝。时,冲帝将北卜山陵。固乃议曰:
“今处处寇贼,军兴用费加倍,新创宪陵,贼发非一。帝尚幼小,可起陵于宪陵
茔内,依康陵制度,其于役费三分减一。”乃从固议。时太后以比遭不造,委任
宰辅,固所匡正,每辄从用,其黄门宦者一皆斥遣,天下咸望遂平,而梁冀猜专,
每相忌疾。
初,顺帝时诸所除官,多不以次,及固在事,奏免百余人。此等既怨,又希
望冀旨,遂共作飞章虚诬固罪曰:
臣闻君不稽古,无以承天;臣不述旧,无以奉君。昔尧殂之后,舜仰慕三年,
坐则见尧于墙,食则睹尧于羹。斯所谓聿追来孝,不失臣子之节者。太尉李固,
因公假私,依正行邪,离间近戚,自隆支党。至于表举荐达,例皆门徒,及所辟
召,靡非先旧。或富室财赂,或子婿婚属,其列在官牒者凡四十九人。又广选贾
竖,以补令史;募求好马,临窗呈试。出入逾侈,辎軿曜日。大行在殡,路人掩
涕,固独胡粉饰貌,搔头弄姿,槃旋偃仰,从容冶步,曾无惨怛伤悴之心。山陵
未成,违矫旧政,善则称已,过则归君,斥逐近臣,不得侍送,作威作福,莫固
之甚。臣闻台辅之位,实和阴阳,璇机不平,寇贼奸轨,则责在太尉。固受任之
后,东南跋扈,两州数郡,千里萧条,兆人伤损,大化陵迟,而诋疵先主,苟肆
狂狷。存无廷争之忠,没有诽谤之说。夫子罪莫大于累父,臣恶莫深于毁君。固
之过衅,事合诛辟。
书奏,冀以白太后,使下其事。太后不听,得免。
冀忌帝聪慧,恐为后患,遂令左右进鸠。帝苦烦甚,促使召固。固入,前问:
“陛下得患所由?”帝尚能言,曰:“食煮饼,今腹中闷,得水尚可活。”时冀
亦在侧,曰:“恐吐,不可饮水。”语未绝而崩。固伏尸号哭,推举侍医。冀虑
其事泄,大恶之。
因议立嗣,固引司徒胡广、司空赵戒,先与冀书曰:
天下不幸,仍遭大忧。皇太后圣德当朝,摄统万机,明将军体履忠孝,忧存
社稷,而频年之间,国祚三绝。今当立帝,天下重器,诚知太后垂心,将军劳虑,
详择其人,务存圣明。然愚情眷眷,窃独有怀。远寻先世废立旧仪,近见国家践
祚前事,未尝不询访公卿,广求群议,令上应天心,下合众望。且永初以来,政
事多谬,地震宫庙,彗星竟天,诚是将军用情之日。”传曰:“以天下与人易,
为天下得人难。”昔昌邑之立,昏乱日滋,霍光忧愧发愤,悔之折骨。自非博陆
忠勇,延年奋发,大汉之祀,几将倾矣。至忧至重,可不熟虑!悠悠万事,唯此
为大,国之兴衰,在此一举。
冀得书,乃召三公、中二千石、列侯大议所立。固、广、戒及大鸿胪杜乔皆
以为清河王蒜明德著闻,又属最尊亲,宜立为嗣。先是蠡吾侯志当取冀妹,时在
京师,冀欲立之。众论既异,愤愤不得意,而未有以相夺,中常侍曹腾等闻而夜
往说冀曰:“将军累世有椒房之亲,秉摄万机,宾客纵横,多有过差。清河王严
明,若果立,则将军受祸不久矣。不如立蠡吾侯,富贵可长保也。”冀然其言,
明日重会公卿,冀意气凶凶,而言辞激切。自胡广、赵戒以下,莫不慑惮之。皆
曰:“惟大将军令。”而固独与杜乔坚守本议。冀厉声曰:“罢会。”固意既不
从,犹望众心可立,复以书劝冀。冀愈激怒,乃说太后先策免固,竟立蠡吾侯,
是为桓帝。
后岁余,甘陵刘文、魏郡刘鲔各谋立蒜为天子,梁冀因此诬固与文、鲔共为
妖言,下狱。门生勃海王调贯械上书,证固之枉,河内赵承等数十人亦要鈇锧诣
阙通诉,太后明之,乃赦焉。及出狱,京师市里皆称万岁。冀闻之大惊,畏固名
德终为己害,乃更据奏前事,遂诛之,时年五十四。
临命,与胡广、赵戒书曰:“固受国厚恩,是以竭其股肱,不顾死亡,志欲
扶持王室,比隆文、宣。何图一朝梁氏迷谬,公等曲从,以吉为凶,成事为败乎?
汉家衰微,从此始矣。公等受主厚禄,颠而不扶,倾覆大事,后之良史,岂有所
私?固身已矣,于义得矣,夫复何言!”广、戒得书悲惭,皆长叹流涕。
州郡收固二子基、兹子郾城,皆死狱中。小子燮得脱亡命。冀乃封广、戒而
露固尸于四衢,令有敢临者加其罪。固弟子汝南郭亮,年始成童,游学洛阳,乃
左提章钺,右秉鈇锧,诣阙上书,乞收固尸。不许,因往临哭,陈辞于前,遂守
丧不去。夏门亭长呵之曰:“李、杜二公为大臣,不能安上纳忠,而兴造无端。
卿曹何等腐生,公犯诏书。干试有司乎?”亮曰:“亮含阴阳以生,戴乾履坤。
义之所动,岂知性命,何为以死相惧?”亭长叹曰:“居非命之世,天高不敢不
傕,地厚不敢不蹐。耳目适宜视听,口不可以妄言也。”太后闻而不诛。南阳
人董班亦往哭固,而殉尸不肯去。太后怜之,乃听得襚敛归葬。二人由此显名,
三公并辟。班遂隐身,莫知所归。
固所著章、表、奏、议、教令、对策、记、铭凡十一篇。弟子赵承等悲叹不
已,乃共论固言迹,以为《德行》一篇。
燮字德公。初,固既策罢,知不免祸,乃遣三子归乡里。时,燮年十三,姊
文姬为司郡赵伯英妻,贤而有智,见二兄归,具知事本,默然独悲曰:“李氏灭
矣!自太公已来,积德累仁,何以遇此?”密与二兄谋豫藏匿燮,托言还京师,
人咸信之。有顷难作,下郡收固三子。二兄受害,文姬乃告父门生王成曰:“君
执义先公,有古人之节。今委君以六尺之孤,李氏存灭,其在君矣。”成感其义,
乃将燮乘江东入下,入徐州界内,令变名姓为酒家佣,而成卖卜于市。各为异人,
阴相往来。
燮从受学,酒家异之,意非恒人,以女妻燮。燮专精经学。十余年间,梁冀
既诛而灾眚屡见。明年,史官上言宜有赦令,又当存录大臣冤死者子孙,于是大
赦天下,并求固后嗣。燮乃以本末告酒家,酒家具车重厚遣之,皆不受,遂还乡
里,追服。姊弟相见,悲感傍人。既而戒燮曰:“先公正直,为汉忠臣,而遇朝
廷倾乱,梁冀肆虐,令吾宗祀血食将绝。今弟幸而得济,岂非天邪!宜杜绝众人,
勿妄往来,慎无一言加于梁氏。加梁氏则连主上,祸重至矣。唯引咎而已。”燮
谨从其诲。后王成卒,燮以礼葬之,感伤旧恩,每四节为设上宾之位而祠焉。
州郡礼命,四府并辟,皆无所就,后征拜议郎。及其在位,廉方自守,所交
皆舍短取长,好成人之美。时,颍川荀爽、贾彪,虽俱知名而不相能,燮并交二
子,情无适莫,世称其平正。
灵帝时拜安平相。先是安平王续为张角贼所略,国家赎王得还,朝廷议复其
国。燮上奏曰:“续在国无政,为妖贼所虏,守藩不称,损辱圣朝,不宜复国。”
时议者不同,而续竟归藩。燮以谤毁宗室,输作左校。未满岁,王果坐不道被诛,
乃拜燮为议郎。京师语曰:“父不肯立帝,子不肯立王。”
擢迁河南尹。时既以货赂为官,诏书复横发钱三亿,以实西园。燮上书陈谏,
辞议深切,帝乃止。先是,颍川甄邵诌附梁冀,为邺令。有同岁生得罪于冀,亡
奔邵,邵伪纳而阴以告冀,冀即捕杀之。邵当迁为郡守,会母亡,邵且埋尸于马
屋,先受封,然后发丧,邵还至洛阳,燮行涂遇之,使卒投车于沟中,笞捶乱下,
大署帛于其背曰“谄贵卖友,贪官埋母”。乃具表其状。邵遂废锢终身。燮在职
二年卒,时人感其世忠正,咸伤惜焉。
杜乔字叔荣,河内林虑人也。少为诸生,举孝廉,辟司徒杨震府。稍迁为南
郡太守,转东海相,入拜侍中。
汉安元年,以乔守光禄大夫,使徇察兖州。表奏太山太守李固政为天下第一;
陈留太守梁让、济阴太守汜宫、济北相崔瑗等臧罪千万以上。让即大将军梁冀季
父,宫、瑗皆冀所善。还,拜太子太傅,迁大司农。
时,梁冀子弟五人及中常侍等以无功并封,乔上书谏曰:“陛下越从藩臣,
龙飞即位,天人瞩心,万邦攸赖。不急忠贤之礼,而先左右之封,伤善害德,兴
长佞谀。臣闻古之明君,褒罚必以功过;末世暗主,诛赏各缘其私。今梁氏一门,
宦者微孽,并带无功之绂,裂劳臣之土,其为乖滥,胡可胜言!夫有功不赏,为
善失其望;奸回不诘,为恶肆其凶。故陈资斧而人靡畏,班爵位而物无劝。苟遂
斯道,岂伊伤政,为乱而已,丧身亡国,可不慎哉!”书奏不省。
益州刺史种暠举劾永昌太守刘君世以金蛇遗梁冀,事发觉,以蛇输司农。冀
从乔借观之,乔不肯与,冀始为恨。累迁大鸿胪。时,冀小女死,令公卿会丧,
乔独不往,冀又衔之。
迁光禄勋。建和元年,代胡广为太尉。桓帝将纳梁冀未,冀欲令以厚礼迎之,
乔据执旧典,不听。又冀属乔举汜宫为尚书,乔以宫臧罪明著,遂不肯用,因此
日忏于冀。先是李固见废,内外丧气,群臣侧足而立,唯乔正色无所回桡。由是
海内叹息,朝野瞻望焉。在位数月,以地震免。宦者唐衡、左悺等因共谮于帝曰:
“陛下前当即位,乔与李固抗议言上不堪奉汉宗祀。”帝亦怨之。及清河王蒜事
起,梁冀遂讽有司劾乔及李固与刘鲔等交通,请逮案罪。而梁太后素知乔忠,但
策免而已。冀愈怒,使人胁乔曰:“早从宜,妻子可得全。”乔不肯。明日冀遣
骑至其门,不闻哭者,遂白执系之,死狱中。妻、子归故郡。与李固俱暴尸于城
北,家属故人莫敢视者。
乔故掾陈留杨匡闻之,号泣星行到洛阳,乃著故赤帻,托为夏门亭吏,守卫
尸丧,驱护蝇虫,积十二日,都官从事执之以闻。梁太后义而不罪。匡于是带鈇
锧诣阙上书,并乞李、杜二公骸骨。太后许之。成礼殡殓,送乔丧还家,葬送行
服,隐匿不仕。匡初好学,常在外黄大泽教授门徒。补蕲长,政有异绩,迁平原
令。时国相徐曾,中常侍璜之兄也,匡耻与接事,托疾牧豕云。
论曰:夫称仁人者,其道弘矣!立言践行,岂徒徇名安己而已哉,将以定去
就之概,正天下之风,使生以理全,死与义合也。夫专为义则伤生,专为生则骞
义,专为物则害智,专为己则损仁。若义重于生,舍生可也。生重于义,全生可
也。上以残暗失君道,下以笃固尽臣节。臣节尽而死之,则为杀身以成仁,去之
不为求生以害仁也。顺、桓之间,国统三绝,太后称制,贼臣虎视。李固据位持
重,以争大义,确乎而不可夺。岂不知守节之触祸,耻夫覆折之伤任也。观其发
正辞,及所遗梁冀书,虽机失谋乖,犹恋恋而不能已。至矣哉,社稷之心乎!其
顾视胡广、赵戒,犹粪土也。
赞曰:李、杜司职,朋心合力。致主文、宣,抗情伊、稷。道亡时晦,终离
罔极。燮同赵孤,世载弦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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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3 08:40 | 显示全部楼层

吴延史卢赵列传第五十四

吴祐字季英,陈留长垣人也。父恢,为南海太守。祐年十二,随从到官。恢
欲杀青简以写经书,祐谏曰:“今大人逾越五领,远在海滨,其俗诚陋,然旧多
珍怪,上为国家所疑,下为权戚所望。此书若成,则载之兼两。昔马援以薏苡兴
谤,王阳以衣囊徼名。嫌疑之间,诚先贤所慎也。”恢及止,抚其首曰:“吴氏
世不乏季子矣。”及年二十,丧父,居无檐石,而不受赡遗。常牧豕于长坦泽中,
行吟经书。遇父故人,谓曰:“卿二千石子而自业贱事,纵子无耻,奈先君何?”
祐辞谢而已,守志如初。
后举孝廉,将行,郡中为祖道,祐越坛共小史雍丘黄真欢语移时,与结友而
别。功曹以祐倨,请黜之。太守曰:“吴季英有知人之明,卿且勿言。”真后亦
举孝廉,除新蔡长,世称其清节。时,公沙穆来游太学,无资粮,乃变服客佣,
为祐赁舂。祐与语大惊,遂共定交于杵臼之间。
祐以光禄四行迁胶东侯相。时济北戴宏父为县丞,宏年十六,从在丞舍。祐
每行园,常闻讽诵之音,奇而厚之,亦与为友,卒成儒宗,知名东夏,官至酒泉
太守。祐政唯仁简,以身率物。民有争诉者,辄闭閤自责,然后断其讼,以道譬
之。或身到闾里,重相和解。自是之后,争隙省息,吏人怀而不欺。啬夫孙性私
贼民钱,市衣以进其父,父得而怒曰:“有君如是,何忍欺之!”促归伏罪。性
惭惧,诣阁持衣自首。祐屏左右问其故,性具谈父言。祐曰:“掾以亲故,受污
秽之名,所谓‘观过斯知人矣’。”使归谢其父,还以衣遗之。又安丘男子毋丘
长与母俱行市,道遇醉客辱其母,长杀之而亡,安丘追踪于胶东得之。祐呼长谓
曰:“子母见辱,人情所耻。然孝子忿必虑难,动不累亲。今若背亲逞怒,白日
杀人,赦若非义,刑若不忍,将如之何?”长以械自系,曰:“国家制法,囚身
犯之。明府虽加哀矜,恩无所施。”祐问长:“有妻、子乎?”对曰:“有妻未
有子也。”即移安丘逮长妻,妻到,解到桎梏,使同宿狱中,妻遂怀孕。至冬尽
行刑,长泣谓母曰:“负母应死,当何以报吴君乎?”乃啮指而吞之,含血言曰:
“妻若生子,名之‘吴生’,言我临死吞指为誓,属儿以报吴君。”因投缳而死。
祐在胶东九年,迁齐相,大将军梁冀表为长史。及冀诬奏太尉李固,祐闻而
请见,与冀争之,不听。时扶风马融在坐,为冀章草,祐因谓融曰:“李公之罪,
成于卿手。李公即诛,卿何面目见天下之人乎?”冀怒而起入室,祐亦径去。冀
遂出祐为河间相,因自免归家,不复仕,躬灌园蔬,以经书教授。年九十八卒。
长子凤,官至乐浪太守;少子恺,新息令;凤子冯,鲷阳侯相:皆有名于世。
延笃字叔坚,南阳犨人也。少从颍川唐溪典受《左氏传》,旬日能讽之,典
深敬焉。又从马融受业,博通经传及百家之言,能著文章,有名京师。
举孝廉,为平阳侯相。到官,表龚遂之墓,立铭祭祠,擢用其后于畎亩之间。
以师丧弃官奔赴,五府并辟不就。
桓帝以博士征,拜议郎,与朱穆、边韶共著作东观。稍迁侍中。帝数问政事,
笃诡辞密对,动依典义。迁左冯翊,又徙京兆尹,其政用宽仁,忧恤民黎,擢用
长者,与参政事,郡中欢爱,三辅咨嗟焉。先是陈留边凤为京兆尹,亦有能名,
郡人为之语曰:“前有赵、张、三王,后有边、延二君。”
时,皇子有疾,下郡县出珍药,而大将军梁冀遣客赍书诣京兆,并货牛黄。
笃发书收客,曰:“大将军椒房外家,而皇子有疾,必应陈进医方,岂当使客千
里求利乎?”遂杀之。冀惭而不得言,有司承旨欲求其事。笃以病免归,教授家
巷。时人或疑仁孝前后之证,笃乃论之曰:
观夫仁孝之辩,纷然异端,互引典文,代取事据,可谓笃论矣。夫人二致同
源,总率百行,非复铢两轻重,必定前后之数也。而加欲分其大较,体而名之,
则孝在事亲,仁施品物。施物则功济于时,事亲则德归于已。于己则事寡,济时
则功多。推此以言,仁则远矣。然物有出微而著,事有由隐而章。近取诸身,则
耳有听受之用,目有察见之明,足有致远之劳,手有饰卫之功,功虽显外,本之
者心也。远取诸物,则草木之生,始于萌牙,终于弥蔓,枝叶扶疏,荣华纷缛,
末虽繁蔚,致之者根也。夫仁人之有孝,犹四体之有心腹,枝叶之有本根也。圣
人知之,故曰:“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行也。”“君子务本,本立
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然体在难备,物性好偏,故所施不同,事
少两兼者也。如必对其优劣,则仁以枝叶扶疏为大,孝以心体本根为先,可无讼
也。或谓先孝后仁,非仲尼序回、参之意。盖以为仁孝同质而生,纯体之者,则
互以为称,虞舜、颜回是也。若偏而体之,则各有其目,公刘、曾参是也。夫曾、
闵以孝悌为至德,管仲以九合为仁功,未有论德不先回、参,考功不大夷吾。以
此而言,各从其称者也。
前越巂太守李文德素善于笃,时在京师,谓公卿曰:“延叔坚王佐之才,奈
何屈千里之足乎?”欲令引进之。笃闻,乃为书止文德曰:
夫道之将废,所谓命也。流闻乃欲相为求还东观,来命虽笃,所未敢当。吾
尝昧爽栉梳,坐于客堂。朝则诵羲、文之《易》,虞、夏之《书》,历公旦之典
礼,览仲尼之《春秋》。夕则消摇内阶,咏《诗》南轩。百家众氏,投闲而作。
洋洋乎其盈耳也,涣烂兮其溢目也,纷纷欣欣兮其独乐也。当此之时,不知天之
为盖,地之为舆;不知世之有人,已之有躯也。虽渐离击筑,傍若无人,高凤读
书,不知暴雨,方之于吾,未足况也。且吾自束修已来,为人臣不陷于不忠,为
人子不陷于不孝,上交不谄,下交不黩,从此而殁,下见先君远祖,可不惭赦。
如此而不以善止者,恐如教羿射者也。慎勿迷其本,弃其生也。
后遭党事禁锢。永康元年,卒于家。乡里图其形于屈原之庙。
笃论解经传,多所驳正,后儒服虔等以为折中。所著诗、论、铭、书、应讯、
表、教令,凡二十篇云。
史弼字公谦,陈留考城人也。父敞,顺帝时以佞辩至尚书、郡守。弼少笃学,
聚徒数百。仕州郡,辟公府,迁北军中候。
是时,桓帝弟渤海王悝素行险辟,僣傲多不法。弼惧其骄悖为乱,乃上封事
曰:
臣闻帝王之于亲戚,爱虽隆,必示之以威;体虽贵,必禁之以度。如是,和
睦之道兴,骨肉之恩遂。昔周襄王恣甘昭公,孝景皇帝骄梁孝王,而二弟阶宠,
终用?慢,卒周有播荡之祸,汉有爰盎之变。窃闻渤海王悝,凭至亲之属,恃
偏私之爱,失奉上之节,有僣慢之心,外聚剽轻不逞之徒,内荒酒乐,出入无常,
所与群居,皆有口无行,或家之弃子,或朝之斥臣,必有羊胜、伍被之变。州司
不敢弹纠,傅相不能匡辅。陛下隆于友于,不忍遏绝。恐遂滋蔓,为害弥大。乞
露臣奏,宣示百僚,使臣得于清朝明言其失,然后诏公卿平处其法。法决罪定,
乃下不忍之诏。臣下固执,然后少有所许。如是,则圣朝无伤亲之讥,勃海有享
国之庆。不然,惧大狱将兴,使者相望于路矣。臣职典禁兵,备御非常,而妄知
藩国,干犯至戚,罪不容诛。不胜愤懑,谨冒死以闻。
帝以至亲,不忍下其事。后悝竟坐逆谋,贬为廮陶王。
弼迁尚书,出为平原相。时诏书下举钩党,郡国所奏相连及者多至数百,唯
弼独无所上。诏书前后切却州郡,髡笞掾史。从事坐传责曰:“诏书疾恶党人,
旨意恳恻。青州六郡,其五有党,近国甘陵,亦考南北部,平原何理而得独无?”
弼曰:“先王疆理天下,画界分境,水土异齐,风俗不同。它郡自有,平原自无,
胡可相比?若承望上司,诬谄良善,淫刑滥罚,以逞非理,则平原之人,户可为
党。相有死而已,所不能也。”从事大怒,即收郡僚职送狱,遂举奏弼。会党禁
中解,弼以俸赎罪得免,济活者千余人。
弼为政特挫抑强豪,其小民有罪,多所容贷。迁河东太守,被一切诏书当举
孝廉。弼知多权贵请托,乃豫敕断绝书属。中常侍侯览果遣诸生赍书请之,并求
假盐税,积日不得通。生乃说以它事谒弼,而因达览书。弼大怒曰:“太守忝荷
重任,当选士报国,尔何人而伪诈无状!”命左右引出,楚捶数百,府丞、掾史
十余人皆谏人廷,弼不对。遂付安邑狱,即日考杀之。侯览大怨,遂诈作飞章下
司隶,诬弼诽谤,槛车征。吏人莫敢近者,唯前孝廉裴瑜送到崤渑之间,大言于
道傍曰:“明府摧折虐臣,选德报国,如其获罪,足以垂名竹帛,愿不忧不惧。”
弼曰:“‘谁谓荼苦,其甘如荠。’昔人刎颈,九死不恨。”及下廷尉诏狱,平
原吏人奔走诣阙讼之。又前孝廉魏劭毁变形服,诈为家僮,瞻护于弼。弼遂受诬,
事当弃市。劭与同郡人卖郡邸,行赂于侯览,得减死罪一等,论输左校。时人或
讥曰:“平原行货以免君,无乃蚩乎!”陶丘洪曰:“昔文王牖里,闳、散怀金。
史弼遭患,义夫献宝。亦何疑焉!”于是议者乃息。刑竟归田里,称病闭门不出。
数为公卿所荐,议郎何休又讼弼有干国之器,宜登台相,征拜议郎。侯览等恶之。
光和中,出为彭城相,会病卒。裴瑜位至尚书。
论曰:“夫刚烈表性,鲜能优宽;仁柔用情,多乏贞直。吴季英视人畏伤,
发言烝烝,似夫儒者;而怀愤激扬,折让权枉,又何壮也!仁以矜物,义以退身,
君子哉!语曰:“活千人者子孙必封。”史弼颉颃严吏,终全平原之党,而其后
不大,斯亦未可论也。
卢植字子幹,涿郡涿人也。身长八尺二寸,音声如钟。少与郑玄俱事马融,
能通古今学,好研精而不守章句。融外戚豪家,多列女倡歌舞于前。植侍讲积年,
未尝转眄,融以是敬之。学终辞归,阖门教授。性刚毅有大节,常怀济世志,不
好辞赋,能饮酒一石。
时,皇太后父大将军窦武援立灵帝,初秉机政,朝议欲加封爵。植虽布衣,
以武素有名誉,乃献书以规之曰:
植闻嫠有不恤纬之事,漆室有倚楹之戚,忧深思远,君子之情。夫士立争友,
义贵切磋。《书》陈“谋及庶人”,《诗》咏‘询于刍荛’。植诵先王之书久矣,
敢爱其瞽言哉!今足下之于汉朝,犹旦、奭之在周室,建立圣主,四海有系。论
者以为吾子之功,于斯为重。天下聚目而视,攒耳而听,谓准之前事,将有景风
之祚。寻《春秋》之义,王后无嗣,择立亲长,年均以德,德均则决之卜筮。今
同宗相后,披图案牒,以次建之,何勋之有?岂横叨天功以为已力乎!宜辞大赏,
以全身名。又比世祚不竞,仍外求嗣,可谓危矣。而四方未宁,盗贼伺隙,恒岳、
勃碣,特多奸盗,将有楚人胁比,尹氏立朝之变。宜依古礼,置诸子之官,征王
侯爱子,宗室贤才,外崇训道之义,内息贪利之心,简其良能,随用爵之,强干
弱枝之道也。
武并不能用。州郡数命,植皆不就。建宁中,征为博士,乃始起焉。熹平四
年,九江蛮反,四府选植才兼文武,拜九江太守,蛮寇宾服。以疾去官。
作《尚书章句》、《三礼解诂》。时,始立太学《石经》,以正《五经》文
字,植乃上书曰:
臣少从通儒故南郡太守马融受古学,颇知今之《礼记》特多回冗。臣前以
《周礼》诸经,发起秕谬,敢率愚浅,为之解诂,而家乏,无力供缮写上。原得
将能书生二人,共诣东观,就官财粮,专心研精,合《尚书》章句,考《礼记》
失得,庶裁定圣典,刊正碑文。古文科斗,近于为实,而厌抑流俗,降在小学,
中兴以来,通儒达士班固、贾逵、郑兴父子,并敦悦之。今《毛诗》、《左氏》、
《周礼》各有传记,其与《春秋》共相表里,宜置博士,为立学官,以助后来,
以广圣意。
会南夷反叛,以植尝在九江有恩信,拜为庐江太守。植深达政宜,务存清静,
弘大体而已。
岁余,复征拜议郎,与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蔡邕、杨彪、韩说等并在东观,
校中书《五经》记传,补续《汉记》。帝以非急务,转为侍中,迁尚书。光和元
年,有日食之异,植上封事谏曰:
臣闻《五行传》“日晦而月见谓之朓,王侯其舒”。此谓君政舒缓,故日食
晦也。《春秋传》曰“天子避位移时”,言其相掩不过移时。而间者日食自巳过
午,既食之后,云雾晻暧。比年地震,彗孛互见。臣闻汉以火德,化当宽明。近
色信谗,忌之甚者,如火畏水故也。案今年之变,皆阳失阴侵,消御灾凶,宜有
其道。谨略陈八事:一曰用良,二曰原禁,三曰御疠,四曰备寇,五曰修礼,六
曰遵尧,七曰御下,八曰散利。用良者,宜使州郡核举贤良,随方委用,责求选
举。原禁者,凡诸党锢,多非其罪,可加赦恕,申宥回枉。御疠者,宋后家属,
并以无辜委骸横尸,不得收葬,疫疠之来,皆由于此。宜敕收拾,以安游魂。备
寇者,侯王之家,赋税减削,愁穷思乱,必致非常,宜使给足,以防未然。修礼
者,应征有道之人,若郑玄之徒,陈明《洪范》,攘服灾咎。遵尧者,今郡守刺
史一月数迁,宜依黜陟,以章能否,纵不九载,可满三岁。御下者,请谒希爵,
一宜禁塞,迁举之事,责成主者。散利者,天子之体,理无私积,宜弘大务,蠲
略细微。
帝不省。
中平元年,黄巾贼起,四府举植,拜比中郎将,持节,以护乌桓中郎将宗员
副,将北军五校士,发天下诸郡兵征之。连战破贼帅张角,斩获万余人。角等走
保广宗,植筑围凿堑,造作云梯,垂当拔之。帝遣小黄门左丰诣军观贼形势,或
劝植以赂送丰,植不肯。丰还言于帝曰:“广宗贼易破耳。卢中郎固垒息军,以
待天诛。”帝怒,遂槛车征植,减死罪一等。及车骑将军皇甫嵩讨平黄巾,盛称
植行师方略,嵩皆资用规谋,济成其功。以其年复为尚书。
帝崩,大将军何进谋诛中官,乃召并州牧董卓,以惧太后。植知卓凶悍难制,
必生后患,固止之。进不从。及卓至,果陵虐朝廷,乃大会百官于朝堂,议欲废
立。群僚无敢言,植独抗议不同。卓怒罢会,将诛植,语在《卓传》。植素善蔡
邕,邕前徙朔方,植独上书请之。邕时见亲于卓,故往请植事。又议郎彭伯谏卓
曰:“卢尚书海内大儒,人之望也。今先害之,天下震怖。”卓乃止,但免植官
而已。
植以老病求归,惧不免祸,乃诡道从轘辕出。卓果使人追之,到怀,不及。
遂隐于上谷,不交人事。冀州牧袁绍请为军师。初平三年卒。临困,敕其子俭葬
于土穴,不用棺椁,附体单帛而已。所著碑、诔、表、记凡六篇。
建安中,曹操北讨柳城,过涿郡,告守令曰:“故北中郎将卢植,名著海内,
学为儒宗,士之楷模,国之桢干也。昔武王入殷,封商容之闾;郑丧子产,仲尼
陨涕。孤到此州,嘉其余风。《春秋》之义,贤者之后,宜有殊礼。亟遣丞掾除
其坟墓,存其子孙,并致薄醊,以彰厥德。”子毓,知名。
论曰:风霜以别草木之性,危乱而见贞良之节,则卢公之心可知矣。夫蜂虿
起怀,雷霆骇耳,虽贲、育、荆、诸之论,未有不冘豫夺常者也。当植抽白刃严
阁之下,追帝河津之间,排戈刃,赴戕折,岂先计哉?君子之于忠义,造次必于
是,颠沛必于是也。
赵岐字邠卿,京兆长陵人也。初名嘉,生于御史台,因字台卿,后避难,故
自改名字,示不忘本土也。岐少明经,有才艺,娶扶风马融兄女。融外戚豪家,
岐常鄙之,不与融相见,仕州郡,以廉直疾恶见惮。年三十余,有重疾,卧蓐七
年,自虑奄忽,乃为遗令敕兄子曰:“大丈夫生世,遁无箕山之操,仕无伊、吕
之勋,天不我与,复何言哉!可立一员石于吾墓前,刻之曰:‘汉有逸人,姓赵
名嘉。有志无时,命也奈何!’”其后疾瘳。
永兴二年,辟司空掾。议二千石得去官为亲行服,朝廷从之。其后为大将军
梁冀所辟,为陈损益求贤之策,冀不纳。举理剧,为皮氏长。会河东太守刘祜去
郡,而中常侍左悺兄胜代之,岐耻疾宦官,即日西归。京兆尹延笃复以为功曹。
先是中常侍唐衡兄玹为京兆虎牙都尉,郡人以玹进不由德,皆轻侮之。
岐及从兄袭又数为贬议,玹深毒恨。延熹元年,玹为京兆尹,岐惧祸及,乃
与从子戩逃避之。玹果收岐家属宗亲,陷以重法,尽杀之。岐遂逃难四方,江、
淮、海、岱,靡所不历。自匿姓名,卖饼北海市中。时安丘孙嵩年二十余,游市
见岐,察非常人,停车呼与共载。岐惧失色,嵩乃下帷,令骑屏行人。密问岐曰:
“视子非卖饼者,又相问而色动,不有重怨,即亡命乎?我北海孙宾石,阖门百
口,势能相济。”岐素闻嵩名,即以实告之,遂以俱归。嵩先入白母曰:“出行,
乃得死友。”迎入上堂,飨之极欢。藏岐复壁中数年,岐作《厄屯歌》二十三章。
后诸唐死灭,因赦乃出。三府闻之,同时并辟。九年,乃应司徒胡广之命。
会南匈奴、乌桓、鲜卑反叛,公卿举岐,擢拜并州刺史。岐欲奏守边之策,未及
上,会坐党事免,因撰次以为《御寇论》。
灵帝初,复遭党锢十余岁。中平元年,四方兵起,诏选故刺史、二千石有文
武才用者,征岐拜议郎。车骑将军张温西征关中,请补长史,别屯安定。大将军
何进举为敦煌太守,行至襄武,岐与新除诸郡太守数人俱为贼边章等所执。贼欲
胁以为帅,岐诡辞得免,展转还长安。
及献帝西都,复拜议郎,稍迁太仆。及李傕专政,使太傅马日磾抚慰天下,
以岐为副。日磾行至洛阳,表别遣岐宣扬国命,所到郡县,百姓皆喜曰:“今日
乃复见使者车骑。”
是时,袁绍、曹操与公孙瓒争冀州,绍及操闻岐至,皆自将兵数百里奉迎,
岐深陈天子恩德,宜罢兵安人之道,又移书公孙瓒,为言利害。绍等各引兵去,
皆与岐期会洛阳,奉迎车驾。岐南到陈留,得笃疾,经涉二年,期者遂不至。
兴平元年,诏书征岐,会帝当还洛阳,先遣卫将军董承修理宫室。岐谓承曰:
“今海内分崩,唯有荆州境广地胜,西通巴蜀,南当交址,年谷独登,兵人差全。
岐虽迫大命,犹志报国家,欲自乘牛车,南说刘表,可使其身自将兵来卫朝廷,
与将军并心同力,共奖王室。此安上救人之策也。”承即表遣岐使荆州,督租粮。
岐至,刘表即遣兵诣洛阳助修宫室,军资委输,前后不绝。时,孙嵩亦寓于表,
表不为礼,岐乃称嵩素行笃烈,因共上为青州刺史。岐以老病,遂留荆州。
曹操时为司空,举以自代。光禄勋桓典、少府孔融上书荐之,于是就拜岐为
太常。年九十余,建安六年卒。先自为寿藏,图季札、子产、晏婴、叔向四像居
宾位,又自画其像居主位,皆为赞颂。敕其子曰:“我死之日,墓中聚沙为床,
布簟白衣,散发其上,覆以单被,即日便下,下讫便掩。”岐多所述作,著《孟
子章句》、《三辅决录》传于时。
赞曰:吴翁温爱,义干刚烈。延、史字人,风和恩结。梁使显刑,诬党潜绝。
子幹兼姿,逢掖临师。邠卿出疆,专命朝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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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3 08:41 | 显示全部楼层

皇甫张段列传第五十五

皇甫规字威明,安定朝那人也。祖父棱,度辽将军。父旗,扶风都尉。
永和六年,西羌大寇三辅,围安定,征西将军民贤将诸郡兵击之,不能克。
规虽在布衣,见贤不恤军事,审其必败,乃上书言状。寻而贤果为羌所没。郡将
知规有兵略,乃命为功曹,使率甲士八百,与羌交战,斩首数级,贼遂退却。举
规上计掾。其后羌众大合,攻烧陇西,朝廷患之。规乃上疏求乞自效,曰:
臣比年以来,数陈便宜。羌戎未动,策其将反,马贤始出,颇知必败。误中
之言,在可考校。臣每惟贤等拥众四年,未有成功,悬师之费且百亿计,出于平
人,回入奸吏。故江湖之人,群为盗贼,青、徐荒饥,襁负流散。夫羌戎溃叛,
不由承平,皆由边将失于绥御。乘常守安,则加侵暴,苟竞小利,则致大害,微
胜则虚张首级,军败则隐匿不言。军士劳怨,困于猾吏,进不得快战以徼功,退
不得温饱以全命,饿死沟渠,暴骨中原。徒见王师之出,不闻振旅之声。酋豪泣
血,惊惧生变。是以安不能久,败则经年。臣所以搏手叩心而增叹者也。愿假臣
两营二郡,屯列坐食之兵五千,出其不意,与护羌校尉赵冲共相首尾。土地山谷,
臣所晓习;兵势巧便,臣已更之。可不烦方寸之印,尺帛之赐,高可以涤患,下
可以纳降。若谓臣年少官轻,不足用者,凡诸败将,非官爵之不高,年齿之不迈。
臣不胜至诚,没死自陈。
时帝不能用。
冲、质之间,梁太后临朝,规举贤良方正。对策曰:
伏惟孝顺皇帝,初勤王政,纪纲四方,几以获安。后遭奸伪,威分近习,畜
货聚马,戏谑是闻。又因缘嬖幸,受赂卖爵,轻使宾客,交错其间,天下扰扰,
从乱如归。故每有征战,鲜不挫伤,官民并竭,上下穷虚。臣在关西,窃听风声,
未闻国家有所先后,而威福之来,咸归权幸。陛下体兼乾坤,聪哲纯茂。摄政之
初,拔用忠贞,其余维纲,多所改正。远近翕然,望见太平。而地震之后,雾气
白浊,日月不光,旱魃为虐,大贼从横,流血丹野,庶品不安,谴诫累至,殆以
奸臣权重之所致也。其常侍尤无状者,亟便黜遣,披埽凶党,收入财贿,以塞痛
怨,以答天诫。
今大将军梁冀、河南尹不疑,处周、邵之任,为社稷之镇,加与王室世为姻
族,今日立号虽尊可也,实宜增修谦节,辅以儒术,省去游娱不急之务,割减庐
第无益之饰。夫君者舟也,人者水也。群臣乖舟者也,将军兄弟操楫者也。若能
平志毕力,以度元元,所谓福也。如其怠弛,将沦波涛。可不慎乎!夫德不称
禄,犹凿墉之趾,以益其高。岂量力审功安固之道哉?凡诸宿猾、酒徒、戏客,
皆耳纳邪声,口出谄言,甘心逸游,唱造不义。亦宜贬斥,以惩不轨。令冀等深
思得贤之福,失人之累。又在位素餐,尚书怠职,有司依违,莫肯纠察,故使陛
下专受谄谀之言,不闻户牖之外。臣诚知阿谀有福,深言近祸,岂敢隐心以避诛
责乎!臣生长边远,希涉紫庭,恢慑失守,言不尽心。
梁冀忿其刺己,以规为下第,拜郎中。托疾免归,州郡承冀旨,几陷死者再
三。遂以《诗》、《易》教授,门徒三百余人,积十四年。后梁冀被诛,旬月之
间,礼命五至,皆不就。
时,太山贼叔孙无忌侵乱郡县,中郎将宗资讨之未服。公车特征规,拜太山
太守。规到官,广设方略,寇贼悉平。延熹四年秋,叛羌零吾等与先零别种寇抄
关中,护羌校尉段颎坐征。后先零诸种陆梁,覆没营坞。规素悉羌事,志自奋效,
乃上疏曰:
自臣受任,志竭愚钝,实赖兖州刺史牵颢之清猛,中郎将宗资之信义,得承
节度,幸无咎誉。今猾贼就灭,太山略平,复闻群羌并皆反逆。臣生长邠岐,年
五十有九,昔为郡吏,再更叛羌,豫筹其事,有误中之言。臣素有固疾,恐犬马
齿穷,不报大恩,愿乞冗官,备单车一介之使,劳来三辅,宣国威泽,以所习地
形兵势,佐助诸军。臣穷居孤危之中,坐观郡将,已数十年矣。自鸟鼠至于东岱,
其病一也。力求猛敌,不如清平;勤明吴、孙,未若奉法。前变未远,臣诚戚之。
是以越职,尽其区区。
至冬,羌遂大合,朝廷为忧。三公举规为中郎将,持节监关西兵,讨零吾等,
破之,斩首八百级。先零诸种羌慕规威信,相劝降者十余万。明年,规因发其骑
共讨陇右,而道路隔绝,军中大疫,死者十三四。规亲入庵庐,巡视将士,三军
感悦。东羌遂遣使乞降,凉州复通。
先是,安定太守孙俊受取狼籍,属国都尉李翕、督军御史张禀多杀降羌,凉
州剌史郭闳、汉阳大守越熹并老弱不堪任职,而皆倚恃权贵,不遵法度。规到州
界,悉条奏其罪,或免或诛。羌人闻之,翕然反善。沈氐大豪滇昌、饥恬等十余
万口,复诣规降。
规出身数年,持节为将,拥众立功,还督乡里,既无他私惠,而多所举奏,
又恶绝宦官,不与交通,于是中外并怨,遂共诬规货赂群羌,令其文降。天子玺
书诮让相属。规惧不免,上疏自讼曰:
四年之秋,戎丑蠢戾,爰自西州,侵及泾阳,旧都惧骇,朝廷西顾。明诏不
以臣愚驽,急使军就道。幸蒙威灵,遂振国命,羌戎诸种,大小稽首,辄移书营
郡,以访诛纳,所省之费,一亿以上。以为忠臣之义,不敢告劳,故耻以片言自
及微效。然比方先事,庶免罪悔。前践州界,先奏郡守孙俊,次及属国都尉李翕、
督军御史张禀;旋师南征,又上凉州刺史郭闳、汉阳太守赵熹,陈其过恶,执据
大辟。凡此五臣,支党半国,其余墨绶,下至小吏,所连及者,复有百余。吏托
报将之怨,子思复父之耻,载贽驰车,怀粮步走,交构豪门,竞流谤讟,云臣私
报诸羌,谢其钱货。若臣以私财,则家无担石;如物出于官,则文簿易考。就臣
愚惑,信如言音,前世尚遗匈奴以官姬,镇乌孙以公主。今臣但费千万,以怀叛
羌。则良臣之才略,兵家之所贵,将有何罪,负义违理乎?自永初以来,将出不
少,覆军有五,动资巨亿。有旋车完封,写之权门,而名成功立,厚加爵封。今
臣还督本土,纠举诸郡,绝交离亲,戮辱旧故,众谤阴害,固其宜也。臣虽污秽,
廉洁无闻,今见覆没,耻痛实深。传称‘鹿死不择音’,谨冒味略上。
其年冬,征还拜议郎。论功当封。而中常侍徐璜、左忄官欲从求货,数遣宾
客就问功状,规终不答。璜乘忿怒,陷以前事,下之于吏。官属欲赋敛请谢,规
誓而不听,遂以余寇不绝,坐系廷尉,论输左校。诸公及太学生张凤等三百余人
诣阙讼之。会赦,归家。
征拜度辽将军,至营数月,上书荐中郎将张奂以自代。曰:“臣闻人无常俗,
而政有治乱;兵无强弱,而将有能否。伏见中郎将张奂,才略兼优,宜正元帅,
以从众望。若犹谓愚臣宜充军事者,愿乞冗官,以为奂副。”朝廷从之,以奂代
为度辽将军,规为使匈奴中郎将。及奂迁大司农,规复代为度辽将军。
规为人多意算,自以连在大位,欲退身避第,数上病,不见听。会友人上郡
太守王旻丧还,规缟素越界,到下亭迎之。因令客密告并州刺史胡芳,言规擅远
军营,公违禁宪,当急举奏。芳曰:“威明欲避第仕涂,故激发我耳。吾当为朝
廷爱才,何能申此子计邪!”遂无所问。及党事大起,天下名贤多见染逮,规虽
为名将,素誉不高。自以西州豪桀,耻不得豫,乃先自上言:“臣前荐故大司农
张奂,是附党也。又臣昔论输左校时,太学生张凤等上书讼臣,是为党人所附也。
臣宜坐之。”朝廷知而不问,时人以为规贤。
在事数岁,北边威服,永康元年,征为尚书。其夏日食,诏公卿举贤良方正,
下问得失。规对曰:
天之于王者,如君之于臣,父之于子也。诫以灾妖,使从福祥。陛下八年之
中,三断大狱,一除内嬖,再诛外臣。而灾异犹见,人情未安者,殆贤愚进退,
威刑所加,有非其理也。前太尉陈蕃、刘矩,忠谋高世,废在里巷;刘祜、冯绲、
赵典、尹勋,正直多怨,流放家门;李膺、王畅、孔翊,洁身守礼,终无宰相之
阶。至于钩党之衅,事起无端,虐贤伤善,哀及无辜。今兴改善政,易于覆手,
而群臣杜口,鉴畏前害,互相瞻顾,莫肯正言。伏愿陛下暂留圣明,容受謇直,
则前责可弭,后福必降。
对奏,不省。
迁规弘农太守,封寿成亭侯,邑二百户,让封不受。再转为护羌校尉。熹平
三年,以疾召还,未至,卒于穀城,年七十一。所著赋、铭、碑、赞、祷文、吊、
章表、教令、书、檄、笺记,凡二十七篇。
论曰:孔子称“其言之不怍,则其为之也难”。察皇甫规之言,其心不怍哉!
夫其审己则干禄,见贤则委位,故干禄不为贪,而委位不求让;称己不疑伐,而
让人无惧情。故能功成于戎狄,身全于邦家也。
张奂字然明,敦煌渊泉人也。父忄享,为汉阳太守。奂少游三辅,师事太尉
朱宠,学《欧阳尚书》。初,《牟氏章句》浮辞繁多,有四十五万余言,奂减为
九万言。后辟大将军梁冀府,乃上书桓帝,奏其《章句》,诏下东观,以疾去官,
复举贤良,对策第一,擢拜议郎。
永寿元年,迁安定属国都尉。初到职,而南匈奴左薁鞬台耆、且渠伯德等七
千余人寇美稷,东羌复举种应之,而奂壁唯有二百许人,闻即勒兵而出。军吏以
为力不敌,叩头争止之。奂不听,遂进屯长城,收集兵士,遣将王卫招诱东羌,
因据龟兹,使南匈奴不得交通东羌。诸豪遂相率与奂和亲,共击薁鞬等,连战破
之。伯德惶恐,将其众降,郡界以宁。
羌豪帅感奂恩德,上马二十匹,先零酋长又遗金鐻八枚,奂并受之,而召
主簿于诸羌前,以酒酹地曰:“使马如羊,不以入厩;使金如粟,不以入怀。”
悉以金马还之。羌性贪而贵吏清,前有八都尉率好财货,为所患苦,及奂正身洁
己,威化大行。
迁使匈奴中郎将。时,休屠各及朔方乌桓并同反叛,烧度辽将军门,引屯赤
坑,烟火相望。兵众大恐,各欲亡去。奂安坐帷中,与弟子讲诵自若,军士稍安。
乃潜诱乌桓阴与和通,遂使斩屠各渠帅,袭破其众。诸胡悉降。
延熹元年,鲜卑寇边,奂率南单于击之,斩首数百级。
明年,梁冀被诛,奂以故吏免官禁锢。奂与皇甫规友善,奂既被锢,凡诸交
旧莫敢为言,唯规荐举前后七上。在家四岁,复拜武威太守。平均徭赋,率厉散
败,常为诸郡最,河西由是而全。其俗多妖忌,凡二月、五月产子及与父母同月
生者,悉杀之。奂示以义方,严加赏罚,风俗遂改,百姓生为立祠。举尤异,迁
度辽将军。数载间,幽、并清静。
九年春,征拜大司农。鲜卑闻奂去,其夏,遂招结南匈奴、乌桓数道入塞,
或五六千骑,或三四千骑,寇掠缘边九郡,杀略百姓。秋,鲜卑复率八九千骑入
塞,诱引东羌与共盟诅。于是上郡沈氐、安定先零诸种共寇武威、张掖,缘边大
被其毒。朝廷以为忧,复拜奂为护匈奴中郎将,以九卿秩督幽、并、凉三州及度
辽、乌桓二营,兼察刺史、二千石能否,赏赐甚厚。匈奴、乌桓闻奂至,因相率
还降,凡二十万口。奂但诛其首恶,余皆慰纳之。唯鲜卑出塞去。
永康元年春,东羌、先零五六千骑寇关中,围礻殳祤,掠云阳。夏,复攻
没两营,杀千余人。冬,羌岸尾、摩蟞等胁同种复抄三辅。奂遣司马尹端、
董卓并击,大破之,斩其酋豪,首虏万余人,三州清定。论功当封,奂不事宦官,
故赏遂不行,唯赐钱二十万,除家一人为郎。并辞不受,而愿徙属弘农华阴。旧
制边人不得内移,唯奂因功特听,故始为弘农人焉。
建宁元年,振旅而还。时窦太后临朝,大将军窦武与大傅陈蕃谋诛宦官,事
泄,中常侍遭节等于中作乱,以奂新征,不知本谋,矫制使奂与少府周靖率五营
士围武。武自杀,蕃因见害。奂迁少府,又拜大司农,以功封侯。奂深病为节所
卖,上书固让,封还印绶,卒不肯当。
明年夏,青蛇见于御坐轩前,又大风雨雹,霹雳拔树,诏使百僚各言灾应。
奂上疏曰:
臣闻风为号令,动物通气。木生于火,相须乃明。蛇能屈申,配龙腾蛰。顺
至为休征,逆来为殃咎。阴气专用,则凝精为雹。故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或
志宁社稷,或方直不回,前以谗胜,并伏诛戮,海内默默,人怀震愤。昔周公葬
不如礼,天乃动威。今武、蕃忠贞,未被明宥,妖眚之来,皆为此也。宜急为改
葬,徙还家属。其从坐禁锢,一切蠲除。又皇太后虽居南宫,而恩礼不接,朝臣
莫言,远近失望。宜思大义顾复之报。
天子深纳奂言,以问诸黄门常侍,左右皆恶之,帝不得自从。
转奂太常,与尚书刘猛、刁韪、卫良同荐王畅、李膺可参三公之选,而曹节
等弥疾其言,遂下诏切责之。奂等皆自囚廷尉,数日乃得出,并以三月俸赎罪。
司隶校尉王寓,出于宦官,欲借宠公卿,公求荐举,百僚畏惮,莫不许诺,唯奂
独拒之。寓怒,因此遂陷以党罪,禁锢归田里。
奂前为度辽将军,与段颎争击羌,不相平。及颎为司隶校尉,欲逐奂归敦煌,
将害之。奂忧惧,奏记谢颎曰:
小人不明,得过州将,千里委命,以情相归。足下仁笃,照其辛苦,使人未
反,复获邮书。恩诏分明,前以写白,而州期切促,郡县惶惧,屏营延企,侧待
归命。父母朽骨,孤魂相托,若蒙矜怜,壹惠咳唾,则泽流黄泉,施及冥寞,非
奂生死所能报塞。夫无毛发之劳,而欲求人丘山之用,此淳于髡所以拍髀仰天而
笑者也。诚知言必见讥,然犹未能无望。何者?朽骨无益于人,而文王葬之;死
马无所复用,而燕昭宝之。党同文、昭之德,岂不大哉!凡人之情,冤而呼天,
穷则叩心。今呼天不闻,叩心无益,诚自伤痛。俱生圣世,独为匪人。孤微之人,
无所告诉。如不哀怜,便为鱼肉。企心东望,无所复言。
颎虽刚猛,省书哀之,卒不忍也。时,禁锢者多不能守静,或死或徙。奂闭
门不出,养徒千人,著《尚书记难》三十余万言。
奂少立志节,尝与士友言曰:“大丈夫处世,当为国家立功边境。”及为将
帅,果有勋名。董卓慕之,使其兄遗缣百匹。奂恶卓为人,绝而不受。光和四年
卒,年七十八。遗命曰:“吾前后仕进,十要银艾,不能和光同尘,为谗邪所忌。
通塞命也,始终常也。但地厎冥冥,长无晓期,而复缠以纩绵,牢以钉密,为不
喜耳。幸有前窀,朝殒夕下,措尸灵床,幅巾而已。奢非晋文,俭非王孙,推情
从意,庶无咎吝。”诸子从之。武威多为立祠,世世不绝。所著铭、颂、书、教、
诫述、志、对策、章表二十四篇。
长子芝,字伯英,最知名。芝及弟昶,字文舒,并善草书,至今称传之。
初,奂为武威太守,其妻怀孕,梦带奂印绶登楼而歌。讯之占者,曰:“必
将生男,复临兹邦,命终此楼。”既而生子猛,以建安中为武威太守,杀刺史邯
郸商,州兵围之急,猛耻见擒,乃登楼自烧而死,卒如占云。
论曰:自鄛乡之封,中官世盛,暴恣数十年间,四海之内,莫不切齿愤盈,
愿投兵于其族。陈蕃、窦武奋义草谋,征会天下,名士有识所共闻也,而张奂见
欺竖子,扬戈以断忠烈。虽恨毒在心,辞爵谢咎。《诗》云:“啜其泣矣,何嗟
及矣!”
段颎字纪明,武威姑臧人也。其先出郑共叔段,西域都护会宗之从曾孙也。
颎少便习弓马,尚游侠,轻财贿,长乃折节好古学。初举孝廉,为宪陵园丞、阳
陵令,所在有能政。
迁辽东属国都尉。时鲜卑犯塞,颎即率所领驰赴之。既而恐贼惊去,乃使驿
骑诈赍玺书诏颎,颎于道伪退,潜于还路设伏。虏以为信然,乃入追颎。颎因大
纵兵,悉斩获之。坐诈玺书伏重刑,以有功论司寇。刑竟,征拜议郎。
时,太山、琅邪贼东郭窦、公孙举等聚众三万人,破坏郡县,遣兵讨之,连
年不克。永寿二年,桓帝诏公卿选将有文武者,司徒尹颂荐颎,乃拜为中郎将。
击窦、举等,大破斩之,获首万余级,余党降散。封颎为列侯,赐钱五十万,除
一子为郎中。
延熹二年,迁护羌校尉。会烧当、烧何、当煎、勒姐等八种羌寇陇西、金城
塞,颎将兵及湟中义从羌万二千骑出湟谷,击破之。追讨南度河,使军吏田晏、
夏育募先登,悬索相引,复战于罗亭,大破之,斩其酋豪以下二千级,获生口万
余人,虏皆奔走。
明年春,余羌复与烧何大豪寇张掖,攻没钜鹿坞,杀属国吏民,又招同种千
余落,并兵晨奔颎军。颎下马大战,至日中,刀折矢尽,虏亦引退。颎追之,且
斗且行,昼夜相攻,割肉食雪,四十余日,遂至河首积石山,出塞二千余里,斩
烧何大帅,首虏五千余人。又分兵击石城羌,斩首溺死者千六百人。烧当种九十
余口诣颎降。又杂种羌屯聚白石,颎复进击,首虏三千余人。冬,勒姐、零吾种
围允街,杀略吏民,颎排营救之,斩获数百人。
四年冬,上郡沈氐、陇西牢姐、乌吾诸种羌共寇并、凉二州,颎将湟中义从
讨之。凉州刺史郭闳贪共其功,稽固颎军,使不得进。义从役久,亦恋旧,皆悉
反叛。郭闳归罪于颎,颎坐征下狱,输作左校。羌遂陆梁,覆没营坞,转相招结,
唐突诸郡,于是吏人守阙讼颎以千数。朝廷知颎为郭闳所诬,诏问其状。颎但谢
罪,不敢言枉,京师称为长者。起于徒中,复拜议郎,迁并州刺史。
时,滇那等诸种羌五六千人寇武威、张掖、酒泉,烧人庐舍。六年,寇势转
盛,凉州几亡。冬,复以颎为护羌校尉,乘驿之职。明年春,羌封僇、良多、滇
那等酋豪三百五十五人率三千落诣颎降。当煎、勒姐种犹自屯结。冬,颎将万余
人击破之,斩其酋豪,首虏四千余人。
八年春,颎复击勒姐种,斩首四百余级,降者二千余人。夏,进军击当煎种
于湟中,颎兵败,被围三日,用隐士樊志张策,潜师夜出,鸣鼓还战,大破之,
首虏数千人。颎遂穷追,展转山谷间,自春及秋,无日不战,虏遂饥困败散,北
略武威间。
颎凡破西羌,斩首二万三千级,获生口数万人,马牛羊八百万头,降者万余
落。封颎都乡侯,邑五百户。
永康元年,当煎诸种复反,合四千余人,欲攻武威,颎复追击于鸾鸟,大破
之,杀其渠帅,斩首三千余级,西羌于此弭定。
而东羌先零等,自覆没征西将军马贤后,朝廷不能讨,遂数寇扰三辅。其后
度辽将军皇甫规、中郎将张奂招之连年,既降又叛。桓帝诏问颎曰:“先零东羌
造恶反逆,而皇甫规、张奂各拥强众,不时辑定。欲颎移兵东讨,未识其宜,可
参思术略。”颎因上言曰:“臣伏见先零东羌虽数叛逆,而降于皇甫规者,已二
万许落,善恶既分,余寇无几。今张奂踌躇久不进者,当虑外离内合,兵往必惊。
且自冬践春,屯结不散,人畜疲羸,自亡之势,徒更招降,坐制强敌耳。臣以为
狼子野心,难以恩纳,势穷虽服,兵去复动。唯当长子挟胁,白刃加颈耳。计东
种所余三万余落,居近塞内,路无险折,非有燕、齐、秦、赵从横之势,而久乱
并、凉,累侵三辅,西河、上郡,已各内徙,安定、北地,复至单危,自云中、
五原,西至汉阳二千余里,匈奴,种羌,并擅其地,是为痈疽伏疾,留滞胁下,
如不加诛,转就滋大。今若以骑五千,步万人,车三千两,三冬二夏,足以破定,
无虑用费为钱五十四亿。如此,则可令群羌破尽,匈奴长服,内徙郡县,得反本
土。伏计永初中,诸羌反叛,十有四年,用二百四十亿;永和之末,复经七年,
用八十余亿。费耗若此,犹不诛尽,余孽复起,于兹作害。今不暂疲人,则永宁
无期。臣庶竭驽劣,伏待节度。”帝许之,悉听如所上。
建宁元年春,颎将兵万余人,赍十五日粮,从彭阳直指高平,与先零诸种战
于逢义山。虏兵盛,颎众恐。颎乃令军中张镞利刃,长矛三重,挟以强弩,列轻
骑为左右翼。激怒兵将曰:“今去家数千里,进则事成,走必尽死,努力共功名!”
因大呼,众皆应声腾赴,颎驰骑于傍,突而击之,虏众大溃,斩首八千余级,获
牛马羊二十八万头。
时,窦太后临朝,下诏曰:“先零东羌历载为患,颎前陈状,欲必埽灭。涉
履霜雪,兼行晨夜,身当矢石,感厉吏士。曾未浃日,凶丑奔破,连尸积俘,掠
获无算。洗雪百年之逋负,以慰忠将之亡魂。功用显著,朕甚嘉之。须东羌尽定,
当并录功勤。今且赐颎钱二十万,以家一人为郎中。”敕中藏府调金钱彩物,增
助军费。拜颎破羌将军。
夏,颎复追羌出桥门,至走马水上。寻闻虏在奢延泽,乃将轻兵兼行,一日
一夜二百余里,晨及赋,击破之。余虏走向落川,复相屯结。颎乃分遣骑司马田
晏将五千人出其东,假司马夏育将二千人绕其西。羌分六七千人攻围晏等,晏等
与战,羌溃走。颎急进,与晏等共追之于令鲜水上。颎士卒饥渴,乃勒众推方夺
其水,虏复散走。颎遂与相连缀,且斗且引,及于灵武谷。颎乃被甲先登,士卒
无敢后者。羌遂大败,弃兵而走。追之三日三夜,士皆重茧。既到泾阳,余寇四
千落,悉散入汉阳山谷间。
时,张奂上言:“东羌虽破,余种难尽,颎性轻果,虑负败难常。宜且以恩
降,可无后悔。”诏书下颎。颎复上言:
臣本知东羌虽众,而软弱易制,所以比陈愚虑,思为永宁之算。而中郎将张
奂,说虏强难破,宜用招降。圣朝明监,信纳瞽言,故臣谋得利,奂计不用。事
势相反,遂怀猜恨。信叛羌之诉,饰润辞意,云臣兵累见折衄,又言羌一气所生,
不可诛尽,山谷广大,不可空静,血流污野,伤和致灾。臣伏念周秦之际,戎狄
为害,中兴以来,羌寇最盛,诛之不尽,虽降复叛。今先零杂种,累以反覆,攻
没县邑,剽略人物,发冢露尸,祸及生死,上天震怒,假手行诛。昔邢为无道,
卫国伐之,师兴而雨。臣动兵涉夏,连获甘澍,岁时丰稔,人无疵疫。上占天心,
不为灾伤;下察人事,众和师克。自桥门以西,落川以东,故官县邑,更相通属,
非为深险绝域之地,车骑安行,无应折衄。按奂为汉吏,身当武职,驻军二年,
不能平寇,虚欲修文戢戈,招降犷敌,诞辞空说,僣而无征。何以言之?昔先零
作寇,赵充国徙令居内,煎当乱边,马援迁之三辅,始服终叛,至今为鲠。故远
识之士,以为深忧。今傍郡户口单少,数为羌所创毒,而欲令降徒与之杂居,是
犹种枳棘于良田,养虺蛇于室内也。故臣奉大汉之威。建长久之策,欲绝其本根,
不使能殖。本规三岁之费,用五十四亿,今适期年,所耗未半,而余寇残烬,将
向殄灭。臣每奉诏书,军不内御,愿卒斯言,一以任臣,临时量宜,不失权便。
二年,诏遣谒者冯禅说降汉阳散羌。颎以春农,百姓布野,羌虽暂降,而县
官无廪,必当复为盗贼,不知乘虚放兵,势必殄灭。夏,颎自进营,去羌所屯凡
亭山四五十里,遣田晏、夏育将五千人据其山上。羌悉众攻之,厉声问曰:“田
晏、夏育在此不?湟中义从羌悉在何面?今日欲决死生。军中恐,晏等劝激兵士,
殊死大战,遂破之。羌众溃,东奔,复聚射虎谷,分兵守诸谷上下门。颎规一举
灭之,不欲复令散走,乃遣千人于西县结木为栅,广二十步,长四十里,遮之。
分遣晏、育等将七千人,衔枚夜上西山,结营穿堑,去虏一里许。又遣司马张恺
等将三千人上东山。虏乃觉之,遂攻晏等,分遮汲水道。颎自率步骑进击水上,
羌却走。因与恺等挟东西山,纵兵击破之,羌复败散。颎追至谷上下门穷山深谷
之中,处处破之,斩其渠帅以下万九千级,获牛马驴骡毡裘庐帐什物,不可胜数。
冯禅等所招降四千人,分置安定、汉阳、陇西三郡,于是东羌悉平。
凡百八十战,斩三万八千六百余级,获牛马骡驴驼四十二万七千五百余头,
费用四十四亿,军士死者四百余人。更封新丰县侯,邑万户。颎行军仁爱,士卒
疾病者,亲自瞻省,手为裹创。在边十余年,未尝一日蓐寝。与将士同苦,故皆
乐为死战。
三年春,征还京师,将秦胡步骑五万余人,及汗血千里马,生口万余人。诏
遣大鸿胪持节慰劳于镐。军至,拜侍中,转执金吾河南尹。有盗发冯贵人冢,坐
左转谏议大夫,再迁司隶校尉。
颎曲意宦官,故得保其富贵,遂党中常侍王甫,枉诛中常侍郑飒、董腾等,
增封四千户,并前万四千户。
明年,代李咸为太尉,其冬病罢,复为司隶校尉。数岁,转颎川太守,征拜
太中大夫。
光和二年,复代桥玄为太尉。在位月余,会日食自劾,有司举奏,诏收印绶,
诣廷尉。时司隶校尉阳球奏诛王甫,并及颎,就狱中诘责之,遂饮鸩死,家属徙
边。后中常侍吕强上疏,追讼颎功,灵帝诏颎妻子还本郡。
初,颎与皇甫威明、张然明,并知名显达,京师称为“凉州三明”云。
赞曰:山西多猛,“三明”俪踪。戎骖纠结,尘斥河、潼。规、奂审策,亟
遏嚣凶。文会志比,更相为容。段追两狄,束马县锋,纷纭腾突,谷静山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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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3 08:41 | 显示全部楼层

陈王列传第五十六

陈蕃字仲举,汝南平舆人也。祖河东太守。蕃年十年,尝闲处一室,而庭宇
芜秽。父友同郡薛勤来候之,谓蕃曰:“孺子何不洒埽以待宾客?”蕃曰:“大
丈夫处世,当埽除天下,安事一室乎!”勤知其有清世志,甚奇之。
初仕郡,举孝廉,除郎中。遭母忧,弃官行丧。服阕,刺史周景辟别驾从事,
以谏争不合,投传而去。后公府辟举方正,皆不就。
太尉李固表荐,征拜议郎,再迁为乐安太守。时,李膺为青州刺史,名有威
政,属城闻风,皆自引去,蕃独以清绩留。郡人周璆,高洁之士。前后郡守招命
莫肯至,唯蕃能致焉。字而不名,特为置一榻,去则县之。璆字孟玉,临济人,
有美名。民有赵宣葬亲而不闭埏隧,因居其中,行服二十余年,乡邑称孝,州郡
数礼请之。郡内以荐蕃,蕃与相见,问其妻子,而宣五子皆服中所生。蕃大怒曰:
“圣人制礼,贤者俯就,不肖企及。且祭不欲数,以其易黩故也。况及寝宿冢藏,
而孕育其中,诳时惑众,诬污鬼神乎?”遂致其罪。
大将军梁冀威震天下,时遣书诣蕃,有所请托,不得通,使者诈求谒,蕃怒,
答杀之,坐左转脩武令。稍迁,拜尚书。
时,零陵、桂阳山贼为害,公卿议遣讨之,又诏下州郡,一切皆得举孝廉、
茂才。蕃上疏驳之曰:“昔高祖创业,万邦息肩,抚养百姓,同之赤子。今二郡
之民,亦陛下赤子也。致令赤子为害,岂非所在贪虐,使其然乎?宜严敕三府,
隐核牧守令长,其有在政失和,侵暴百姓者,即便举奏,更选清贤奉公之人,能
班宣法令情在爱惠者,可不劳王师,而群贼弭息矣。又三署郎吏二千余人,三府
掾属过限未除,但当择善而授之,简恶而去之。岂烦一切之诏,以长请属之路乎!”
以此忤左右,故出为豫章太守。性方峻,不接宾客,士民亦畏其高。征为尚书令,
送者不出郭门。
迁大鸿胪。会白马令李云抗疏谏,桓帝怒,当伏重诛。蕃上书救云,坐免归
田里。复征拜议郎,数日迁光禄勋。时,封赏逾制,内宠猥盛,蕃乃上疏谏曰:
臣闻有事社稷者,社稷是为;有事人君者,容悦是为。今臣蒙恩圣朝,备位
九列,见非不谏,则容悦也。夫诸侯上象四七,垂燿在天,下应分土,藩屏上国。
高祖之约,非功臣不侯。而闻追录河南尹邓万世父遵之微功,更爵尚书令黄俊先
人之绝封,近习以非义授邑,左右以无功传赏,授位不料其任,裂土莫纪其功,
至乃一门之内,侯者数人,故纬象失度,阴阳谬序,稼用不成,民用不康。臣知
封事已行,言之无及,诚欲陛下从是而止。又比年收敛,十伤五六,万人饥寒,
不聊生活,而采女数千,食肉衣绮,脂油粉黛不可赀计。鄙谚言“盗不过五女门”,
以女贫家也。今后宫之女,岂不贫国乎!是以倾宫嫁而天下化,楚女悲而西官灾。
且聚而不御,必生忧悲之感,以致并隔水旱之困。夫狱以禁止奸违,官以称才理
物。若法亏于平,官失其人,则王道有缺。而令天下之论,皆谓狱由怨起,爵以
贿成。夫不有臭秽,则苍蝇不飞。陛下宜采求失得,择从忠善。尺一选举,委尚
书三公,使褒责诛赏,各有所归,岂不幸甚!
帝颇纳其言,为出宫女五百余人,但赐俊爵关内侯,则万世南乡侯。
延熹六年,车驾幸广成校猎。蕃上疏谏曰:
臣闻人君有事于苑囿,唯仲秋西郊,顺时讲武,杀禽助祭,以敦孝敬。如或
违此,则为肆纵。故皋陶戒舜“无教逸游”,周公戒成王“无槃于游田”。虞舜、
成王狱有此戒,况德不及二主者乎!夫安平之时,尚宜有节,况当今之世,有三
空之厄哉!田野空,朝廷空,仓库空,是谓三空。加兵戎未戢,四方离散,是陛
下焦心毁颜,坐以待旦之时也。岂宜扬旗曜武,骋心舆马之观乎!又秋前多雨,
民始种麦。今失其劝种之时,而令给驱禽除路之役,非贤圣恤民之意也。齐景公
欲观于海,放乎琅邪,晏子为陈百姓恶闻旌旗舆马之音,举首嚬眉之感,景公为
之不行。周穆王欲肆车辙马迹,祭公谋父为诵《祈招》之诗,以止其心。诚恶逸
游之害人也。
书奏不纳。
自蕃为光禄勋,与五宫中郎将黄琬共典选举,不偏权富,而为势家郎所谮诉,
坐免归。顷之,征为尚书仆射,转太中大夫。八年,代杨秉为太尉。蕃让曰:
“‘不愆不忘,率由旧章’,臣不如太常胡广。齐七政,训五典,臣不如议郎王
畅。聪明亮达,文武兼姿,臣不如弛刑徒李膺。”帝不许。
中常侍苏康、管霸等复被任用,遂排陷忠良,共相阿媚。大司农刘祐、廷尉
冯绲、河南尹李膺,皆以忏旨,为之抵罪。蕃因朝会,固理膺等,请加原宥,升
之爵任。言及反复,诚辞恳切。帝不听,因流涕而起。时,小黄门赵津、南阳大
猾张汜等,奉事中官,乘势犯法,二郡太守刘瓆、成瑨考案其罪,虽经赦令,
而并竟考杀之。宦官怨恚,有司承旨,遂奏瓆、瑨罪当弃市。又山阳太守翟
超,没入中常侍侯览财产,东海相黄浮,诛杀下邳令徐宣,超、浮并坐髡钳,输
作左校。蕃与司徒刘矩、司空刘茂共谏请瓆、瑨、超、浮等,帝不悦。有司
劾奏之,矩、茂不敢复言。蕃乃独上疏曰:
臣闻齐桓修霸,务为内政;《春秋》于鲁,小恶必书。宜先自整敕,后以及
人。今寇贼在外,四支之疾;内政不理,心腹之患。臣寝不能寐,食不能饱,实
忧左右日亲,忠言以疏,内患渐积,外难方深。陛下超从列侯,继承天位。小家
畜产百万之资,子孙尚耻愧失其先业,况乃产兼天下,受之先帝,而欲懈怠以自
轻忽乎?诚不爱已,不当念先帝得之勤苦邪?前梁氏五侯,毒遍海内,天启圣意,
收而戮之,天下之议,冀当小平。明鉴未远,覆车如昨,而近习之权,复相扇结。
小黄门赵津、大猾张汜等,肆行贪虐,奸媚左右,前太原太守刘瓆、南阳太守
成王晋,纠而戮之。虽言赦后不当诛杀,原其诚心,在乎去恶。至于陛下,有何
悁悁?而小人道长,营惑圣听,遂使天威为之发怒。如加刑谪,已为过甚,况乃
重罚,令伏欧刀乎!
又,前山阳太守翟超、东海相黄浮,奉公不桡,疾恶如仇,超没侯览财物,
浮诛徐宣之罪,并蒙刑坐,不逢赦恕。览之从横,没财已幸;宣犯衅过,死有余
辜。昔丞相申屠嘉召责邓通,洛阳令董宣折辱公主,而文帝从而请之,光武加以
重赏,未闻二臣有专命之诛。而今左右群竖,恶伤党类,妄相交构,致此刑谴。
闻臣是言,当复啼诉。陛下深宜割塞近习豫政之源,引纳尚书朝省之事,公卿大
官,五日壹朝,简练清高,斥黜佞邪。于是天和于上,地洽于下,休祯符瑞,岂
远乎哉!陛下虽厌毒臣言,凡人主有自勉强,敢以死陈。
帝得奏愈怒,意无所纳,朝廷众庶莫不怨之。宦官由此疾蕃弥甚,选举奏议,
辄以中诏谴却,长史已下多至抵罪。犹以蕃名臣,不敢加害。瓆字文理,高唐
人。瑨字幼平,陕人。并有经术称,处位敢直言,多所搏击,知名当时,皆死
于狱中。
九年,李膺等以党事下狱考实。蕃因上疏极谏曰:
臣闻贤明之君,委心辅佐;亡国之主,讳闻直辞。故汤武虽圣,而兴于伊吕;
桀纣迷惑,亡在失人。由此言之,君为元首,臣为股肱,同体相须,共成美恶者
也。伏见前司隶校尉李膺、太仆杜密、太尉掾范滂等,正身无玷,死心社稷。以
忠忏旨,横加考案,或禁锢闭隔,或死徙非所。杜塞天下之口,聋盲一世之人,
与秦焚书坑儒,何以为异?昔武王克殷,表闾封墓,今陛下临政,先诛忠贤。遇
善何薄?待恶何优?夫谗人似实,巧言如簧,使听之者惑,视之者昏。夫吉凶之
效,存乎识善;成败之机,在于察言。人君者,摄天下之政,秉四海之维,举动
不可以违圣法,进退不可以离道规。谬言出口,则乱及八方,何况髡无罪于狱,
杀无辜于市乎!昔禹巡狩苍梧,见市杀人,下车而哭之曰:“万方有罪,在予一
人!”故其兴也勃焉。又青、徐炎旱,五谷损伤,民物流迁,茹菽不足。而宫女
积于房掖,国用尽于罗纨,外戚私门,贪财受赂,所谓“禄去公室,政在大夫”。
昔春秋之末,周德衰微,数十年间无复灾眚者,天所弃也。天之于汉,悢々无
已,故殷勤示变,以悟陛下。除妖去孽,实在修德。臣位列台司,忧责深重,不
敢尸禄惜生,坐观成败。如蒙采录,使身首分裂,异门而出,所不恨也。
帝讳基言切,托以蕃辟召非其人,遂策免之。
永康元年,帝崩。窦后临朝,诏曰:“夫民生树君,使司牧之,必须良佐,
以固王业。前太尉陈蕃,忠清直亮。其以蕃为太傅,录尚书事。”时,新遭大丧,
国嗣未立,诸尚书胃惧权官,托病不朝。蕃以书责之曰:“古人立节,事亡如存。
今帝祚未立,政事日蹙,诸君奈何委荼蓼之苦,息偃在床?于义不足,焉得仁乎!”
诸尚书惶怖,皆起视事。
灵帝即位,窦太后复优诏蕃曰:“盖褒功以劝善,表义以厉俗,无德不报,
《大雅》所叹。太傅陈蕃,辅弼先帝,出内累年。忠孝之美,德冠本朝;謇愕之
操,华首弥固。今封蕃高阳乡侯,食邑三百户。”
蕃上疏让曰:
使者即臣庐,授高阳乡侯印绶,臣诚悼心,不知所裁。臣闻让,身之文,德
之昭也,然不敢盗以为名。窃惟割地之封,功德是为。臣孰自思省,前后历职,
无他异能,合亦食禄,不合亦食禄。臣虽无素洁之行,窃慕“君子不以其道得之,
不居也”。若受爵不让,掩面就之,使皇天震怒,灾流下民,于臣之身,亦何所
寄?顾惟陛下哀臣朽老,戒之在得。
窦太后不许,蕃复固让,章前后十上,竟不受封。
初,桓帝欲立所幸田贵人为皇后。蕃以田氏卑微,窦族良家,争之甚固。帝
不得已,已立窦后。及后临朝,故委用于蕃。蕃与后父大将军窦武,同心尽力,
征用名贤,共参政事,天下之士,莫不延颈想望太平。而帝乳母赵娆,旦夕在太
后侧,中常侍曹节、王甫等与共交构,谄事太后。太后信之,数出诏命,有所封
拜,及其支类,多行贪虐。蕃常疾之,志诛中官,会窦武亦有谋。蕃自以既从人
望而德于太后,必谓其志可申,乃先上疏曰:
臣闻言不直而行不正,则为欺乎天而负乎人。危言极意,则群凶侧目,祸不
旋踵。钧此二者,臣宁得祸,不敢欺天也。今京师嚣嚣,道路喧哗,言侯览、曹
节、公乘昕、王甫、郑飒等与赵夫人诸女尚书并乱天下。附从者升进,忤逆者中
伤。方今一朝群臣,如河中木耳,泛泛东西,耽禄畏害。陛下前始摄位,顺天行
诛,苏康、管霸并伏其辜。是时,天地清明,人鬼欢喜,奈何数月复纵左右?元
恶大奸,莫此之甚。今不急诛,必生变乱,倾危社稷,其祸难量。愿出臣章宣示
左右,并令天下诸奸知臣疾之。
太后不纳,朝廷闻者莫不震恐。蕃因与窦武谋之,语在《武传》。
用理泄,曹节等矫诏诛武等。蕃时年七十余,闻难作,将官属诸生八十余人。
并拔刃突入承明门,攘臂呼曰:“大将军忠以卫国,黄门反逆,何云窦氏不道邪?”
王甫时出,与蕃相迕,适闻其言,而让蕃曰:“先帝新弃天下,山陵未成,窦武
何功,兄弟父子,一门三侯?又多取掖庭宫人,作乐饮宴,旬月之间,赀财亿计。
大臣若此,是为道邪?公为栋梁,枉桡阿党,复焉求贼!”遂令收蕃。蕃拔剑叱
甫,甫兵不敢近,乃益人围之数十重,遂执蕃送黄门北寺狱。黄门从官驺蹋踧蕃
曰:“死老魅!复能损我曹员数,夺我曹禀假不?”即日害之。徙其家属于比景,
宗族、门生、故吏皆斥免禁锢。
蕃友人陈留朱震,时为铚令,闻而弃官哭之,收葬蕃尸,匿其子逸于甘陵
界中。事觉系狱,合门桎梏。震受考掠,誓死不言,故逸得免。后黄巾贼起,大
赦党人,乃追还逸,官至鲁相。
震字伯厚,初为州从事,奏济阴太守单匡臧罪,并连匡兄中常侍车骑将军超。
桓帝收匡下廷尉,以谴超,超诣狱谢。三府谚曰:“车如鸡栖马如狗,疾恶如风
朱伯厚。”
论曰:桓、灵之世,若陈蕃之徒,咸能树立风声,抗论惽俗。而驱驰崄厄
之中,与刑人腐夫同朝争衡,终取灭亡之祸者,彼非不能洁情志,违埃雾也。愍
夫世士以离俗为高,而人伦莫相恤也。以遁世为非义,故屡退而不去;以仁心为
己任,虽道远而弥厉。及遭际会,协策窦武,自谓万世一遇也。懔懔乎伊、望之
业矣!功虽不终,然其信义足以携持民心。汉世乱而不亡,百余年间,数公之力
也。
王允字子师,太原祁人也。世仕州郡为冠盖。同郡郭林宗尝见允而奇之,曰:
“王生一日千里,王佐才也。”遂与定交。
年十九,为郡吏,时,小黄门晋阳赵津贪横放恣,为一县巨患,允讨捕杀之。
而津兄弟谄事宦官,因缘谮诉,桓帝震怒,征太守刘瓆,遂下狱死。允送丧还
平原,终毕三年,然后归家。复还仕,郡人有路佛者,少无名行,而太守王球召
以补吏,允犯颜固争,球怒,收允欲杀之。剌史邓盛闻而驰传辟为别驾从事。允
由是知名,而路佛以之废弃。
允少好大节,有志于立功,常习诵经传,朝夕试驰射。三公并辟,以司徒高
第为侍御史。中平元年,黄巾贼起,特选拜豫州刺史。辟荀爽、孔融等为从事,
上除禁党。讨击黄巾别帅,大破之,与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俊等受降数
十万。于贼中得中常侍张让宾客书疏,与黄巾交通,允具发其奸,以状闻。灵帝
责怒让,让叩头陈谢,竟不能罪之。而让怀协忿怨,以事中允。明年,遂传下狱。
会赦,还复刺史。旬日间,复以他罪被捕。司徒杨赐以允素高,不欲使更楚
辱,乃遣客谢之曰:“君以张让之事,故一月再征。凶慝难量,幸为深计。”又
诸从事好气决者,共流涕奉药而进之。允厉声曰:“吾为人臣,获罪于君,当伏
大辟以谢天下,岂有乳药求死乎!”投杯而起,出就槛车。既至廷尉,左右皆促
其事,朝臣莫不叹息。大将军何进、大尉袁隗、司徒杨赐共上疏请之曰:“夫内
视反听,则忠臣谒诚;宽贤矜能,则义士厉节。是以孝文纳冯唐之说,晋悼宥魏
绛之罪。允以特选受命,诛逆抚顺,曾未期月,州境澄清。方欲列其庸勋,请加
爵赏,而以奉事不当,当肆大戮。责轻罚重,有亏众望。臣等备位宰相,不敢寝
默。诚以允宜蒙三槐之听,以昭忠贞之心。”书奏,得以减死论。是冬大赦,而
允独不在宥,三公咸复为言。至明年,乃得解释。是时,宦者横暴,睚眦触死。
允惧不免,乃变易名姓,转侧河内、陈留间。
及帝崩,乃奔丧京师。时,大将军何进欲诛宦官,召允与谋事,请为从事中
郎,转河南尹。献帝即位,拜太仆,再迁守尚书令。
初平元年,代杨彪为司徒,守尚书令如故。及董卓迁都关中,允悉收敛兰台、
石室图书秘纬要者以从。既至长安,皆分别条上。又集汉朝旧事所当施用者,一
皆奏之。经籍具存,允有力焉。时董卓尚留洛阳,朝政大小,悉委之于允。允矫
情屈意,每相承附,卓亦推心,不生乖疑,故得扶持王室于危乱之中,臣主内外,
莫不倚恃焉。
允见卓祸毒方深,篡逆已兆,密与司隶校尉黄琬、尚书郑公业等谋共诛之。
乃上护羌校尉杨瓒行左将军事,执金吾士孙瑞为南阳太守,并将兵出武关道,以
讨袁术为名,实欲分路征卓,而后拔天子还洛阳。卓疑而留之,允乃引内瑞为仆
射,瓒为尚书。
二年,卓还长安,录入关之功,封允为温侯,食邑五千户。固让不受。士孙
瑞说允曰:“夫执谦守约,存乎其时。公与董太师并位俱封,而独崇高节,岂和
光之道邪?”允纳其言,乃受二千户。
三年春,连雨六十余日,允与士孙瑞、杨瓒登台请霁,复结前谋。瑞曰:
“自岁末以来,太阳不照,霖雨积时,月犯执法,彗孛仍见,昼阴夜阳,雾气交
侵,此期应促尽,内发者胜。几不可后,公其图之。”允然其言,乃潜结卓将吕
布,使为内应。会卓入贺,吕布因刺杀之。语在《卓传》。
允初议赦卓部曲,吕布亦数劝之。既而疑曰;“此辈无罪,从其主耳。今若
名为恶逆而特赦之,适足使其自疑,非所以安之之道也。”吕布又欲以卓财物班
赐公卿、将校,允又不从。而素轻布,以剑客遇之。布亦负有功劳,多自夸伐,
既失意望,渐不相平。
允性刚棱疾恶,初惧董卓豺狼,故折节图之。卓既歼灭,自谓无复患难,及
在际会,每乏温润之色,杖正持重,不循权宜之计,是以群下不甚附之。
董卓将校及在位者多凉州人,允议罢其军。或说允曰:“凉州人素惮袁氏而
畏关东。今若一旦解兵,则必人人自危。可以皇甫义真为将军,就领其众,因使
留陕以安抚之,而徐与关东通谋,以观其变。”允曰:“不然。关东举义兵者,
皆吾徒耳。今若距险屯陕,虽安凉州,而疑关东之心,甚不可也。”
时,百姓讹言,当悉诛凉州人,遂转相恐动。其在关中者,皆拥兵自守。更
相谓曰:“丁彦思、蔡伯喈但以董公亲厚,并尚从坐,今既不赦我曹,而欲解兵,
今日解兵,明日当复为鱼肉矣。”卓部曲将李傕、郭汜等先将兵在关东,因不
自安,遂合谋为乱,攻围长安。城陷,吕布奔走。布驻马青琐门外,招允曰:
“公可以去乎?”允曰:“若蒙社稷之灵,上安国家,吾之愿也。如其不获,则
奉身以死之。朝廷幼少,恃我而已,临难苟免,吾不忍也。怒力谢关东诸公,勤
以国家为念。”
初,允以同郡宋翼为左冯翊,王宏为右扶风。是时,三辅民庶炽盛,兵谷富
实,李傕等欲即杀允,惧二郡为患,乃先征翼、宏。宏遣使谓翼曰:“郭汜、
李傕以我二人在外,故未危王公。今日就征,明日俱族。计将安出?”翼曰:
“虽祸福难量,然王命所不得避也。”宏曰:“义兵鼎沸,在于董卓,况其党与
乎!若举兵共讨君侧恶人,山东必应之,此转祸为福之计也。”翼不从。宏不能
独立,遂俱就征,下廷尉。傕乃收允及翼、宏,并杀之。
允时年五十六。长子侍中盖、次子景、定及宗族十余人皆见诛害,唯兄子晨、
陵得脱归乡里。天子感恸,百姓丧气,莫敢收允尸者,唯故吏平陵令赵戩弃官营
丧。
王宏字长文,少有气力,不拘细行。初为弘农太守,考案郡中有事宦官买爵
位者,虽位至二千石,皆掠考收捕,遂杀数十人,威动邻界。素与司隶校尉胡种
有隙,及宏下狱,种遂迫促杀之。宏临命诟曰:“宋翼竖儒,不足议大计。胡种
乐人之祸,祸将及之。”种后眠辄见宏以杖击之,因发病,数日死。
后迁都于许,帝思允忠节,使改殡葬之,遣虎贲中郎将奉策吊祭,赐东园秘
器,赠以本官印绶,送还本郡。封其孙黑为安乐亭侯,食邑三百户。
士孙瑞字君策,扶风人,颇有才谋。瑞以允自专讨董卓之劳,故归功不侯,
所以获免于难。后为国三老、光禄大夫。每三公缺,杨彪、皇甫嵩皆让位于瑞。
兴平二年,从驾东归,为乱兵所杀。
赵戩字叔茂,长陵人,性质正多谋。初平中,为尚书,典选举。董卓数欲有
所私授,戩辄坚拒不听,言色强厉。卓怒,召将杀之,众人悚栗,而戩辞貌自若。
卓悔,谢释之。长安之乱,客于荆州,刘表厚礼焉。及曹操平荆州,乃辟之,执
戩手曰:“恨相见晚。”卒相国钟繇长史。
论曰:士虽以正立,亦以谋济。若王允之推董卓而引其权,伺其间而敝其罪,
当此之时,天下悬解矣。而终不以猜忤为衅者,知其本于忠义之诚也。故推卓不
为失正,分权不为苟冒,伺间不为狙诈。及其谋济意从,则归成于正也。
赞曰:陈蕃芜室,志清天纲。人谋虽缉,幽运未当。言观殄瘁,曷非云亡?
子师图难,晦心倾节。功全元丑,身残余孽。时有隆夷,事亦工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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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3 08:42 | 显示全部楼层

党锢列传第五十七

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言嗜恶之本同,而迁染之涂异也。夫刻
意则行不肆,牵物则其志流。是以圣人导人理性,裁抑宕佚,慎其所与,节其所
偏,虽情品万区,质文异数,至于陶物振俗,其道一也。叔末浇讹,王道陵缺,
而犹假仁以效己,凭义以济功。举中于理,则强梁褫气;片言违正,则厮台解情。
盖前哲之遗尘,有足求者。
霸德既衰,狙诈萌起。强者以决胜为雄,弱者以诈劣受屈。至有画半策而绾
万金,开一说而锡琛瑞。或起徒步而仕执珪,解草衣以升卿相。士之饰巧驰辩,
以要能钓利者,不期而景从矣。自是爱尚相夺,与时回变,其风不可留,其敝不
能反。
及汉祖杖敛,武夫?兴,宪令宽赊,文礼简阔,绪余四豪之烈,人怀陵上
之心,轻死重气,怨惠必仇,令行私庭,权移匹庶,任侠之方,成其俗矣。自武
帝以后,崇尚儒学,怀经协术,所在雾会,至有石渠分争之论,党同伐异之说,
守文之徒,盛于时矣。至王莽专伪,终于篡国,忠义之流,耻见缨绋,遂乃荣华
丘壑,甘足枯槁。虽中兴在运,汉德重开,而保身怀方,弥相慕袭,去就之节,
重于时矣。逮桓、灵之间,主荒政缪,国命委于阉寺,士子羞与为伍,故匹夫抗
愤,处士横议,遂乃激扬名声,互相题拂,品核公卿,裁量执政,婞直之风,
于斯行矣。
夫上好则下必甚,桥枉故直必过,其理然矣。若范滂、张俭之徒,清心忌恶,
终陷党议,不其然乎?
初,桓帝为蠡吾侯,受学于甘陵周福,及即帝位,擢福为尚书。时同郡河南
尹房植有名当朝,乡人为之谣曰:“天下规矩房伯武,因师获印周仲进。”二家
宾客,互相讥揣,遂各树朋徒,渐成尤隙,由是甘陵有南北部,党人之议,自此
始矣。后汝南太守宗资任功曹范滂,南阳太守成瑨亦委功曹岑晊,二郡又为
谣曰:“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
啸。”因此流言转入太学,诸生三万余人,郭林宗、贾伟节为其冠,并与李膺、
陈蕃、王畅更相褒重。学中语曰:“天下模楷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天下俊
秀王叔茂。”又渤海公族进阶、扶风魏齐卿,并危言深论,不隐豪强。自公卿以
下,莫不畏其贬议,屣履到门。
时,河内张成善说风角,推占当赦,遂教子杀人。李膺为河南尹,督促收捕,
既而逢宥获免,膺愈怀愤疾,竟案杀之。初,成以方伎交通宦官,帝亦颇谇其占。
成弟子牢脩因上书诬告膺等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
诽讪朝廷,疑乱风俗。于是天子震怒,班下郡国,逮捕党人,布告天下,使同忿
疾,遂收执膺等。其辞所连及陈寔之徒二百余人,或有逃遁不获,皆悬金购募。
使者四出,相望于道。明年,尚书霍谞、城门校尉窦武并表为请,帝意稍解,乃
皆赦归田里,禁锢终身。而党人之名,犹书王府。
自是正直废放。邪枉炽结,海内希风之流,遂共相标榜,指天下名士,为之
称号。上曰“三君”,次曰“八俊”,次曰“八顾”,次曰“八及”,次曰“八
厨”,犹古之“八元”、“八凯”也。窦武、刘淑、陈蕃为“三君”。君者,言
一世之所宗也。李膺、荀翌、杜密、王畅、刘祐、魏朗、赵典、朱宇为“八俊”。
俊者,言人之英也。郭林宗、宗慈、巴肃、夏馥、范滂、尹勋、蔡衍、羊陟为
“八顾”。顾者,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张俭、岑晊、刘表、陈翔、孔昱、苑
康、檀敷、翟超为“八及”。及者,言其能导人追宗者也。度尚、张邈、王考、
刘儒、胡母班、秦周、蕃向、王章为“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者也。
又张俭乡人朱并,承望中常侍侯览意旨,上书告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
共为部党,图危社稷。以俭及檀彬、褚凤、张肃、薛兰、冯禧、魏玄、徐乾为
“八俊”田林、张隐、刘表、薛郁、王访、刘诋、宣靖、公绪恭为“八顾”,朱
楷、田槃、疏耽、薛敦、宋布、唐龙、嬴咨、宣褒为“八及”,刻石立墠,共
为部党,而俭为之魁。灵帝诏刊章捕俭等。大长秋曹节因此讽有司奏捕前党故司
空虞放、太仆杜密、长乐少府李膺、司隶校尉朱宇、颍川太守巴肃、沛相荀翌、
河内太守魏朗、山阳太守翟超、任城相刘儒、太尉掾范滂等百余人,皆死狱中。
余或先殁不及,或亡命获免。自此诸为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眦之忿,滥入党中。
又州郡承旨,或有未尝交关,亦离祸毒。其死徙废禁者,六七百人。
熹平五年,永昌太守曹鸾上书大讼党人,言甚方切。帝省奏大怒,即诏司隶、
益州槛车收鸾,送槐里狱掠杀之。于是又诏州郡更考党人门生故吏父子兄弟,其
在位者,免官禁锢,爰及五属。
光和二年,上禄长和海上言:“礼,从祖兄弟别居异财,恩义已轻,服属疏
末。而今党人锢及五族,既乖典训之文,有谬经常之法。”帝览而悟之,党锢自
从祖以下,皆得解释。
中平元年,黄巾贼起,中常侍吕强言于帝曰:“党锢久积,人情多怨。若久
不赦宥,轻与张角合谋,为变滋大,悔之无救。”帝惧其言,乃大赦党人,诛徙
之家皆归故郡。其后黄巾遂盛,朝野崩离,纲纪文章荡然矣。
凡党事始自甘陵、汝南,成于李膺、张俭,海内涂炭,二十余年,诸所蔓衍,
皆天下善士。三君、八俊等三十五人,其名迹存者,并载乎篇。陈蕃、窦武、王
畅、刘表、度尚、郭林宗别有传。荀翌附祖《淑传》。张邈附《吕布传》。胡母
班附《袁绍传》。王考字文祖,东平寿张人,冀州刺史;秦周字平王,陈留平丘
人,北海相;蕃向字嘉景,鲁国人,郎中;王璋字伯仪,东莱曲城人,少府卿:
位行并不显。翟超,山阳太守,事在《陈蕃传》,字及郡县未详。朱宇,沛人,
与杜密等俱死狱中。唯赵典名见而已。
刘淑字仲承,河间乐成人也。祖父称,司隶校尉。淑少学明《五经》,遂隐
居,立精舍讲授,诸生常数百人。州郡礼请,五府连辟,并不就。永兴二年,司
徒种暠举淑贤良方正,辞以疾。恒帝闻淑高名,切责州郡,使舆病诣京师。淑不
得已而赴洛阳,对策为天下第一,拜议郎。又陈时政得失,灾异之占,事皆效验。
再迁尚书,纳忠建议,多所补益。又再迁侍中、虎贲中郎将。上疏以为宜罢宦官,
辞甚切直,帝虽不能用,亦不罪焉。以淑宗室之贤,特加敬异,每有疑事,常密
谘问之。灵帝即位,宦官谮淑与窦武等通谋,下狱自杀。
李膺字元礼,颍川襄城人也。祖父脩,安帝时为太尉。父益,赵国相。膺性
简亢,无所交接,唯以同郡荀淑、陈寔为师友。
初举孝廉,为司徒胡广所辟,举高第,再迁青州刺史。守令畏威明,多望风
弃官。复征,再迁渔阳太守。寻转蜀郡太守,以母老乞不之官。转护乌桓校尉。
鲜卑数犯塞,膺常蒙矢石,每破走之,虏甚惮慑。以公事免官,还居纶氏,教授
常千人。南阳樊陵求为门徒,膺谢不受。陵后以阿附宦官,致位太尉,为节志者
所羞。荀爽尝就谒膺,因为其御,既还,喜曰:“今日乃得御李君矣。”其见慕
如此。
永寿二年,鲜卑寇云中,桓帝闻膺能,乃复征为度辽将军。先是,羌虏及疏
勒、龟兹数出攻抄张掖、酒泉、云中诸郡,百姓屡被其害。自膺到边,皆望风惧
服,先所掠男女,悉送还塞下。自是之后,声振远域。
延熹二年征,再迁河南尹。时宛陵大姓羊元群罢北海郡,臧罪狼籍,郡舍溷
轩有奇巧,乃载之以归。膺表欲按其罪,元群行赂宦竖,膺反坐输作左校。
初,膺与廷尉冯绲、大司农刘祐等共同心志,纠罚奸幸,绲、祐时亦得罪输
作。司隶校尉应奉上疏理膺等曰:
昔秦人观宝于楚,昭奚恤莅以群贤;梁惠王玮其照乘之珠,齐威王答以四臣。
夫忠贤武将,国之心膂。窃见左校弛刑徒前廷尉冯绲、大司农刘祐、河南尹李
膺等,执法不挠,诛举邪臣,肆之以法,众庶称宜。昔季孙行父亲逆君命,逐出
莒仆,于舜之功二十之一。今膺等投身强御,毕力致罪,陛下既不听察,而猥受
谮诉,遂令忠臣同愆元恶。自春迄冬,不蒙降恕,遐迩观听,为之叹息。夫立政
之要,记功忘失,是以武帝舍安国于徒中,宣帝征张敞于亡命。绲前讨蛮荆,均
吉甫之功。祐数临督司,有不吐菇之节。膺著威幽、并,遗爱度辽。今三垂蠢动,
王旅未振。《易》称“雷雨作解,君子以赦过宥罪”。乞原膺等,以备不虞。
书奏,乃悉免其刑。
再迁,复拜司隶校尉。时,张让弟朔为野王令,贫残无道,至乃杀孕妇,闻
膺厉威严,惧罪逃还京师,因匿兄让弟舍,藏于合柱中。膺知其状,率将吏卒破
柱取朔,付洛阳狱。受辞毕,即杀之。让诉冤于帝,诏膺八殿,御亲临轩,诘以
不先请便加诛辟之意。膺对曰:“昔晋文公执卫成公归于京师,《春秋》是焉。
《礼》云公族有罪,虽曰宥之,有司执宪不从。昔仲尼为鲁司寇,七日而诛少正
卯。今臣到官已积一旬,私惧以稽留为愆,不意获速疾之罪。诚自知衅责,死不
旋踵,特乞留五日,克殄元恶,退就鼎镬,始生之意也。”帝无复言,顾谓让曰:
“此汝弟之罪,司隶何愆?”乃遣出之。自此诸黄门常侍皆鞠躬屏气,休沐不敢
复出宫省。帝怪问其故,并叩头泣曰:“畏李校尉。”
是时,朝廷日乱,纲纪穨阤,膺独持风裁,以声名自高。士有被其容接者,
名为登龙门。及遭党事,当考实膺等。案经三府,太尉陈蕃却之。曰:“今所考
案,皆海内人誉,忧国忠公之臣。此等犹将十世宥也,岂有罪名不章而致收掠者
乎?”不肯平署。帝愈怒,遂下膺等于黄门北寺狱。膺等颇引宦官子弟,宦官多
惧,请帝以天时宜赦,于是大赦天下。膺免归乡里,居阳城山中,天下士大夫皆
高尚其道,而污秽朝廷。
及陈蕃免太尉,朝野属意于膺,荀爽恐其名高致祸,欲令屈节以全乱世,为
书贻曰:“久废过庭,不闻善诱,陟岵瞻望,惟日为岁。知以直道不容于时,悦
山乐水,家于阳城。道近路夷,当即聘问,天状婴疾,阙于所仰。顷闻上帝震怒,
贬黜鼎臣,人鬼同谋,以为天子当贞观二五,利见大人,不谓夷之初旦,明而未
融,虹蜺扬辉,弃和取同。方今天地气闭,大人休否,智者见险,投以远害。虽
匮人望,内合私愿。想甚欣然,不为恨也。愿怡神无事,偃息衡门,任其飞沈,
与时抑扬。”顷之,帝崩。陈蕃为太傅,与大将军窦武共秉朝政,连谋诛诸宦官,
故引用天下名士,乃以膺为长乐少府。及陈、窦之败,膺等复废。
后张俭事起,收捕钩党,乡人谓膺曰:“可去矣”。对曰:“事不辞难,罪
不逃刑,臣之节也。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将安之?”乃诣诏狱。考死,妻
子徙边,门生、故吏及其父兄,并被禁锢。
时,侍御史蜀郡景毅子顾为膺门徒,而未有录牒,故不及于谴。毅乃慨然曰:
“本谓膺贤,遣子师之,岂可以漏夺名籍,苟安而已!”遂自表免归,时人义之。
膺子瓒,位至东平相。初,曹操微时,瓒异其才,将没,谓子宣等曰:“时
将乱矣,天下英雄无过曹操。张孟卓与吾善,袁本初汝外亲,虽尔勿依,必归曹
氏。”诸子从之,并免于乱世。
杜密字周甫,颍川阳城人也。为人沈质,少有厉俗志。为司徒胡广所辟,稍
迁代郡太守。征,三迁太山太守、北海相。其宦官子弟为令长有奸恶者,辄捕案
之。行春到高密县,见郑玄为乡佐,知其异器,即召署郡职,遂遣就学。
后密去官还家,每谒守令,多所陈托。同郡刘胜,亦自蜀郡告归乡里,闭门
埽轨,无所干及。太守王昱谓密曰:“刘季陵清高士,公卿多举之者。”密知昱
激己,对曰:“刘胜位为大夫,见礼上宾,而知善不荐,闻恶无言,隐情惜己,
自同寒蝉,此罪人也。今志义力行之贤而密达之,违道失节之士而密纠之,使明
府赏刑得中,令问休扬,不亦万分之一乎?”昱惭服,待之弥厚。
后桓帝征拜尚书令,迁河南尹,转太仆。党事既起,免归本郡,与李膺俱坐,
而名行相次,故时人亦称“李杜”焉。后太傅陈蕃辅政,复为太仆。明年,会党
事被征,自杀。
刘祐字伯祖,中山安国人也。安国后别属博陵。祐初察孝廉,补尚书侍郎,
闲练故事,文札强辨,每有奏议,应对无滞,为僚类所归。
除任城令,兖州举为尤异,迁扬州刺史。是时会稽太守梁旻,大将军冀之从
弟也。祐举奏其罪,旻坐征。复迁祐河东太守。时属县令长率多中官子弟,百姓
患之。祐到,黜其权强,平理冤结,政为三河表。
再迁,延熹四年,拜尚书令,又出为河南尹,转司隶校尉。时权贵子弟罢州
郡还入京师者,每至界首,辄改易舆服,隐匿财宝。威行朝廷。
拜宗正,三转大司农。时中常侍苏康、管霸用事于内,遂固天下良田美业,
山林湖泽,民庶穷困,州郡累气。祐移书所在,依科品没入之。桓帝大怒,论祐
输左校。
后得赦出,复历三卿,辄以疾辞,乞骸骨归田里。诏拜中散大夫,遂杜门绝
迹。每三公缺,朝廷皆属意于祐,以谮毁不用。延笃贻之书曰:“昔太伯三让,
人无德而称焉。延陵高揖,华夏仰风。吾子怀蘧氏之可卷,休甯子之如愚,微妙
玄通,冲而不盈,蔑三光之明,未暇以天下为事,何其劭与!”
灵帝初,陈蕃辅政,以祐为河南尹。及蕃败,祐黜归,卒于家。明年,大诛
党人,幸不及祸。
魏朗字少英,会稽上虞人也。少为县吏。兄为乡人所杀,朗白日操刃报仇于
县中,遂亡命到陈国。从博士郤仲信学《春秋图纬》,又诣太学受《五经》,京
师长者李膺之徒争从之。
初辟司徒府,再迁彭城令。时,中官子弟为国相,多行非法,朗与更相章奏,
幸臣忿疾,欲中之。会九真贼起,乃共荐郎为九真都尉。到官,奖厉吏兵,讨破
群贼,斩首二千级。桓帝美其功,征拜议郎。顷之,迁尚书。屡陈便宜。有所补
益。出为河内太守,政称三河表。尚书令陈蕃荐朗公忠亮直,宜在机密,复征为
尚书。会被党议,免归家。
朗性矜严,闭门整法度,家人不见{惰土}容。后窦武等诛,朗以党被急征,
行至牛渚,自杀。著书数篇,号《魏子》云。
夏馥字子治,陈留圉人也。少为书生,言行质直。同县高氏、蔡氏并皆富殖,
郡人畏而事之,唯馥比门不与交通,由是为豪姓所仇。桓帝初,举直言,不就。
馥虽不交时宦,然以声名为中官所惮,遂与范滂、张俭等俱被诬陷,诏下州
郡,捕为党魁。
及俭等亡命,经历之处,皆被收考,辞所连引,布遍天下。馥乃顿足而叹曰:
“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祸及万家,何以生为!”乃自剪须变形,入
林虑山中,隐匿姓名,为治家佣。亲突烟炭,形貌毁瘁,积二三年,人无知者。
后馥弟静,乘车马,载缣帛,追之于涅阳市中。遇馥不识,闻其言声,乃觉而拜
之。馥避不与语,静追随至客舍,共宿。夜中密呼静曰:“吾以守道疾恶,故为
权宦所陷。且念营苟全,以庇性命,弟奈何载物相求,是以祸见追也。”明旦,
别去。党禁未解而卒。
宗慈字孝初,南阳安众人也。举孝廉,九辟公府,有道征,不就。后为脩武
令。时,太守出自权豪,多取货赂,慈遂弃官去。征拜议郎,未到,道疾卒。南
阳群士皆重其义行。
巴肃字恭祖,勃海高城人也。初察孝廉,历慎令、贝丘长,皆以郡守非其人,
辞病去。辟公府。稍迁拜议郎。与窦武、陈蕃等谋诛阉官,武等遇害,肃亦坐党
禁锢。中常侍曹节后闻其谋,收之。肃自载诣县。县令见肃,入阁解印绶与俱去。
肃曰:“为人臣者,有谋不敢隐,有罪不逃刑。既不隐其谋矣,又敢逃其刑乎?”
遂被害。刺史贾琮刊石立铭以记之。
范滂字孟博,汝南征羌人也。少厉清节,为州里所服,举孝廉,光禄四行。
时冀州饥荒,盗贼群起,乃以滂为清诏使,案察之。滂登车揽辔,慨然有澄清天
下之志。乃至州境,守令自知臧污,望风解印绶去。其所举奏,莫不厌塞众议。
迁光禄勋主事。时,陈蕃为光禄勋,滂执公仪诣蕃,蕃不止之,滂怀恨,投版弃
官而去。郭林宗闻而让蕃曰:“若范孟博者,岂宜以公礼格之?今成其去就之名,
得无自取不优之议也?”蕃乃谢焉。
复为太尉黄琼所辟。后诏三府掾属举谣言,滂奏刺史、二千石权豪之党二十
余人。尚书责滂所劾猥多,疑有私故。滂对曰:“臣之所举,自非叨秽奸暴,深
为民害,岂以污简札哉!间以会日迫促,故先举所急,其未审者,方更参实。臣
闻农夫去草,嘉谷必茂;忠臣除奸,王道以清。若臣言有贰,甘受显戮。”吏不
能洁。滂睹时方艰,知意不行,因投劾去。
太守宗资先闻其名,请署功曹,委任政事。滂在职,严整疾恶。其有行违孝
悌,不轨仁义者,皆埽迹斥逐,不与共朝。显荐异节,抽拔幽陋。滂外甥西平李
颂,公族子孙,而为乡曲所弃,中常侍唐衡以颂请资,资用为吏。滂以非其人,
寝而不召。资迁怒,捶书佐朱零。零仰曰:“范滂清裁,犹以利刃齿腐朽。今日
宁受笞死,而滂不可违。”资乃止。郡中中人以下,莫不归怨,乃指滂之所用以
为“范党”。
后牢脩诬言钩党,滂坐系黄门北寺狱。狱吏谓曰:“凡坐系皆祭皋陶。”滂
曰:“皋陶贤者,古之直臣。知滂无罪,将理之于帝;如其有罪,祭之何益!”
众人由此亦止。狱吏将加掠考,滂以同囚多婴病,乃请先就格,遂与同郡袁忠争
受楚毒。桓帝使中常侍王甫以次辨诘,滂等皆三木囊头,暴于阶下,余人在前,
或对或否,滂、忠于后越次而进。王甫诘曰:“君为人臣,不惟忠国,而共造部
党,自相褒举,评论朝廷,虚构无端,诸所谋结,并欲何为?皆以情对,不得隐
饰。”滂对曰:“臣闻仲尼之言,‘见善如不及,见恶如探汤’。欲使善善同其
清,恶恶同其污,谓王政之所愿闻,不悟更以为党。”甫曰:“卿更相拔举,迭
为唇齿,有不合者,见则排斥,其意如何?”滂乃慷慨仰天曰:“古之循善,自
求多福;今之循善,身陷大戮。身死之日,愿埋滂于首阳山侧,上不负皇天,下
不愧夷、齐。”甫愍然为之改容。乃得并解桎梏。
滂后事释,南归。始发京师,汝南、南阳士大夫迎之者数千两。同囚乡人殷
陶、黄穆,亦免俱归,并卫侍于滂,应对宾客。滂顾谓陶等曰:“今子相随,是
重吾祸也。”遂遁还乡里。
初,滂等系狱,尚书霍谞理之。及得免,到京师,往候谞而不为谢。或有让
滂者。对曰:“昔叔向婴罪,祁奚救之,未闻羊舌有谢恩之辞,祁老有自伐之色。”
竟无所言。
建宁二年,遂大诛党人,诏下急捕滂等。督邮吴导至县,抱诏书,闭传舍,
伏床而泣。滂闻之,曰:“必为我也。”即自诣狱。县令郭揖大惊,出解印绶,
引与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为在此?”滂曰:“滂死则祸塞,何敢以罪累
君,又令老母流离乎!”其母就与之诀。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养,滂
从龙舒君归黄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忍之恩,勿增感戚。”母曰:“汝
今得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复求寿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
再拜而辞。顾谓其子曰:“吾欲使汝为恶,则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
行路闻之,莫不流涕。时年三十三。
论曰:李膺振拔污险之中,蕴义生风,以鼓动流俗,激素行以耻威权,立廉
尚以振贵势,使天下之士奋迅感概,波荡而从之,幽深牢破室族而不顾,至于子
伏其死而母欢其义。壮矣哉!子曰:“道之将废也与?命也!”
尹勋字伯元,河南巩人也。家世衣冠。伯父睦为司徒,兄颂为太尉,宗族多
居贵位者,而勋独持清操,不以地势尚人。州郡连辟,察孝廉,三迁邯郸令,政
有异迹。后举高第,五迁尚书令。及桓帝诛大将军梁冀,勋参建大谋,封都乡侯。
迁汝南太守。上书解释范滂、袁忠等党议禁锢。寻征拜将作大匠,转大司农。坐
窦武等事,下狱自杀。
蔡衍字孟喜,汝南项人也。少明经讲授,以礼让化乡里。乡里有争讼者,辄
诣衍决之,其所平处,皆曰无怨。
举孝廉,稍迁冀州刺史。中堂侍具瑗托其弟恭举茂才,衍不受,乃收赍书者
案之。又劾奏河间相曹鼎臧罪千万。鼎者,中堂侍腾之弟也。腾使大将军梁冀为
书请之,衍不答,鼎竟坐输作左校。乃征衍拜议郎、符节令。梁冀闻衍贤,请欲
相见,衍辞疾不往,冀恨之。时南阳太守成瑨等以收纠宦官考廷尉,衍与议郎
刘瑜表救之,言甚切厉,坐免官还家,杜门不出。灵帝即位,复拜议郎,会病卒。
羊陟字嗣祖,太山梁父人也。家世冠族。陟少清直有学行,举孝廉,辟太尉
李固府,举高第,拜侍御史。会固被诛,陟以故吏禁锢历年。复举高第,再迁冀
州刺史。奏案贪浊,所在肃然。又再迁虎贲中郎将、城门校尉,三迁尚书令。时,
太尉张颢、司徒樊陵、大鸿胪郭防、太仆曹陵、大司农冯方并与宦竖相姻私,公
行货赂,并奏罢黜之,不纳。以前太尉刘宠、司隶校尉许冰、幽州刺史杨熙、凉
州刺史刘恭、益州刺史庞艾清亮在公,荐举升进。帝嘉之。拜陟河南尹。计日受
奉,常食干饭茹菜,禁制豪右,京师惮之。会党事起,免官禁锢。卒于家。
张俭字元节,山阳高平人,赵王张耳之后也。父成,江夏太守,俭初举茂才,
以刺史非其人,谢病不起。
延熹八年,太守翟超请为东部督邮。时中常侍侯览家在防东,残暴百姓,所
为不轨。俭举劾览及其母罪恶,请诛之。览遏绝章表,并不得通,由是结仇。乡
人朱并,素性佞邪,为俭所弃,并怀怨恚,遂上书告俭与同郡二十四人为党,于
是刊章讨捕。俭得亡命,困迫遁走,望门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后流
转东莱,止李笃家。外黄令毛钦操兵到门,笃引钦谓曰:“张俭知名天下,而亡
非其罪。纵俭可得,宁忍执之乎?”钦因起抚笃曰:“蘧伯玉耻独为君子,足下
如何自专仁义?”笃曰:“笃虽好义,明廷今日载其半矣。”钦叹息而去。笃因
缘送俭出塞,以故得免。其所经历,伏重诛者以十数,宗亲并皆殄灭,郡县为之
残破。
中平元年,党事解,乃还乡里。大将军、三公并辟,又举敦朴,公车特征,
起家拜少府,皆不就。献帝初,百姓饥荒,而俭资计差温,乃倾竭财产,与邑里
共之,赖其存者以百数。
建安初,征为卫尉,不得已而起。俭见曹氏世德已萌,乃阖门县车,不豫政
事。岁余卒于许下。年八十四。
论曰:昔魏齐违死,虞卿解印;季布逃亡,朱家甘罪。而张俭见怒时王,颠
沛假命,天下闻其风者,莫不怜其壮志,而争为之主。至乃捐城委爵、破族屠身,
盖数十百所,岂不贤哉!然俭以区区一掌,而欲独堙江河,终婴疾甚之乱。多见
其不知量也。
岑晊字公孝,南阳棘阳人也。父豫,为南郡太守,以贪叨诛死。晊年少
未知名,往侯同郡宗慈,慈方以有道见征,宾客满门,以晊非良家子,不肯见。
晊留门下数日,晚乃引入。慈与语,大奇之,遂将俱至洛阳,因诣太学受业。
晊有高才,郭林宗、朱公叔等皆为友,李膺、王畅称其有干国器,虽在闾
里,慨然有董正天下之志。太守弘农成瑨下车,欲振威严,闻晊高名,请为
功曹,又以张牧为中贼曹吏。瑨委心晊、牧,褒善纠违,肃清朝府。宛有富
贾张汎者,桓帝美人之外亲,善巧雕镂玩好之物,颇以赂遗中官,以此并得显位,
恃其伎巧,用势纵横。晊与牧劝瑨收捕汎等,既而同赦,晊竟诛之,并收
其宗族宾客,杀二百余人,后乃奏闻。于是中常侍侯览使汎妻上书讼其兔。帝大
震怒,征瑨,下狱死。晊与牧亡匿齐鲁之间。会赦出。后州郡察举,三府交
辟,并不就。及李、杜之诛,因复逃窜,终于江夏山中云。
陈翔字子麟,汝南邵陵人也。祖父珍,司隶校尉。翔少知名,善交结。察孝
廉,太尉周景辟举高第,拜侍御史。时正旦朝贺,大将军梁冀威仪不整。翔奏冀
恃贵不敬,请收案罪,时人奇之。迁定襄太守,征拜议郎,迁扬州刺史。举奏豫
章太守王永奏事中官,吴郡太守徐参在职贪秽,并征诣廷尉。参,中常侍璜之弟
也。由此威名大振。又征拜议郎,补御史中丞。坐党事考黄门北寺狱,以无验见
原,卒于家。
孔昱字元世,鲁国鲁人也。七世祖霸,成亲时历九卿,封褒成侯。自霸至昱,
爵位相系,其卿相牧守五十三人,列侯七人。昱少习家学,大将军梁冀辟,不应。
太尉举方正,对策不合,乃辞病去。后遭党事禁锢。灵帝即位,公车征拜议郎,
补洛阳令,以师丧弃官,卒于家。
苑康字仲真,勃海重合人也。少受业太学,与郭林宗亲善。举孝廉,再迁颍
阴令,有能迹。
迁太山太守。郡内豪姓多不法,康至,奋威怒,施严令,莫有干犯者。先所
请夺人田宅,皆遽还之。
是时,山阳张俭杀常侍侯览母,案其宗党宾客,或有迸匿太山界者,康既常
疾阉官,因此皆穷相收掩,无得遗脱。览大怨之,诬康与兖州刺史第五种及都尉
壶嘉诈上贼降,征康诣廷尉狱,减死罪一等,徙日南。颍阴人及太山羊陟等诣阙
为讼,乃原还本郡,卒于家。
檀敷字文有,山阳瑕丘人也。少为诸生,家贫而志清,不受乡里施惠。举孝
廉,连辟公府,皆不就。立精舍教授,远方至者常数百人。桓帝时,博士征,不
就。灵帝即位,太尉黄琼举方正,对策合时宜,再迁议郎,补蒙令。以郡守非其
人,弃官去。家无产业,子孙同衣而出。年八十,卒于家。
刘儒字叔林,东郡阳平人也。郭林宗常谓儒口讷心辩,有珪璋之质。察孝廉,
举高第,三迁侍中。桓帝时,数有灾异,下策博求直言,儒上封事十条,极言得
失,辞甚忠切。帝不能纳,出为任城相。顷之,征拜议郎。会窦武事,下狱自杀。
贾彪字伟节,颍川定陵人也。少游京师,志节慷慨,与同郡荀爽齐名。
初仕州郡,举孝廉,补新息长。小民困贫,多不养子,彪严为其制,与杀人
同罪。城南有盗劫害人者,北有妇人杀子者,彪出案发,而掾吏欲引南。彪怒曰:
“贼冠害人,此则常理,母子相残,逆天违道。”遂驱车北行,案验其罪。城南
贼闻之,亦面缚自首。数年间,人养子者千数,佥曰:“贾父所长”,生男名为
“贾子”,生女名为“贾女”。
延熹九年,党事起,太尉陈蕃争之不能得,朝廷寒心,莫敢复言。彪谓同志
曰:“吾不西行,大祸不解。”乃入洛阳,说城门校尉窦武、尚书霍谞,武等讼
之,桓帝以此大赦党人。李膺出,曰:“吾得免此,贾生之谋也。”
先是,岑晊以党事逃亡,亲友多匿焉,彪独闭门不纳,时人望之。彪曰:
“《传》言‘相时而动,无累后人’。公孝以要君致衅,自遗其咎,吾以不能奋
戈相待,反可容隐之乎?”于是咸服其裁正。
以党禁锢,卒于家。初,彪兄弟三人,并有高名,而彪最优,故天下称曰
“贾氏三虎,伟节最怒”。
何颙字伯求,南阳襄乡人也。少游学洛阳。颙虽后进,而郭林宗、贾伟节等
与之相好,显名太学。友人虞伟高有父仇未报,而笃病将终,颙往候之,伟高泣
而诉。颙感其义,为复仇,以头醊其墓。
及陈蕃、李膺之败,颙以与蕃、膺善,遂为宦官所陷,乃变姓名,亡匿汝南
间。所至皆亲其豪桀,有声荆豫之域。袁绍慕之,私与往来,结为奔走之友。是
时,党事起,天下多离其难,颙常私入洛阳,从绍计议。其穷困闭厄者,为求援
救,以济其患。有被掩捕者,则广设权计,使得逃隐,全免者甚众。
及党锢解,颙辟司空府。每三府会议,莫不推颙之长。累迁。及董卓秉政,
逼颙以为长史,托疾不就,乃与司空荀爽、司徒王允等共谋卓。会爽薨,颙以他
事为卓所系,忧愤而卒。初,颙见曹操,叹曰:“汉家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
操以是嘉之。尝称“颍川荀彧,王佐之器”。及彧为尚书令,遣人西迎叔父爽,
并致颙尸,而葬之爽之冢傍。
赞曰:渭以泾浊,玉以砾贞。物性既区,嗜恶从形。兰莸无并,销长相倾。
徒恨芳膏,煎灼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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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3 08:42 | 显示全部楼层

郭符许列传第五十八

郭太字林宗,太原界休人也。家世贫贱。早孤,母欲使给事县廷。林宗曰:
“大丈夫焉能处斗筲之役乎?”遂辞。就成皋屈伯彦学,三年业毕,博通坟籍。
善谈论,美音制。乃游于洛阳。始见河南尹李膺,膺大奇之,遂相友善,于是名
震京师。后归乡里,衣冠诸儒送至河上,车数千两。林宗唯与李膺同舟共济,众
宾望之,以为神仙焉。
司徒黄琼辟,太常赵典举有道。或劝林宗仕进者,对曰:“吾夜观乾象,昼
察人事,天之所废,不可支也。”遂并不应。性明知人,好奖训士类。身长八尺,
容貌魁伟,褒衣博带,周游郡国。尝于陈梁间行遇雨,巾一角垫,时人乃故折巾
一角,以为“林宗巾”。其见慕皆如此。或问汝南范滂曰:“郭林宗何如人?”
滂曰:“隐不违亲,贞不绝俗,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吾不知其它。”后遭
母忧,有至孝称。林宗虽善人伦,而不为危言核论,故宦官擅政而不能伤也。乃
党事起,知名之士多被其害,唯林宗及汝南袁闳得免焉。遂闭门教授,弟子以千
数。
建宁元年,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为阉人所害,林宗哭之于野,恸。既而叹
曰:“‘人之云亡,邦国殄瘁’。‘瞻乌爰止,不知于谁之屋’耳。”
明年春,卒于家,时年四十二。四方之士千余人,皆来会葬。同志者乃共刻
石立碑,蔡邕为其文,既而谓涿郡卢植曰:“吾为碑铭多矣,皆有惭德,唯郭有
道无愧色耳。”
其奖拔士人,皆如所鉴。后之好事,或附益增张,故多华辞不经,又类卜相
之书。今录其章章效于事者。著之篇末。
左原者,陈留人也,为郡学生,犯法见斥。林宗尝遇诸路,为设酒肴以慰之。
谓曰:“昔颜涿聚梁甫之巨盗,段干木晋国之大驵,卒为齐之忠臣,魏之名贤。
蘧瑗、颜回尚不能无过,况其余乎?慎勿恚恨,责躬而已。”原纳其言而去。或
有讥林宗不绝恶人者。对曰:“人而不仁,疾之以甚,乱也。”原后忽更怀忿,
结客欲报诸生。其日林宗在学,原愧负前言,因遂罢去。后事露,众人咸谢服焉。
茅容字季伟,陈留人也。年四十余,耕于野,时与等辈避雨树下,众皆夷踞
相对,容独危坐愈恭。林宗行见之而奇其异,遂与共言,因请寓宿。旦日,容杀
鸡为馔,林宗谓为己设,既而以供其母,自以草蔬与客同饭。林宗起拜之曰:
“卿贤乎哉!”因劝令学,卒以成德。
孟敏字叔达,钜鹿杨氏人也。客居太原。荷甑{惰土}地,不顾而去。林宗见
而问其意。对曰:“甑以破矣,视之何益?”林宗以此异之,因劝令游学。十年
知名,三公俱辟,并不屈云。
庾乘字世游,颍川鄢陵人也。少给事县廷为门士。林宗见而拔之,劝游学官,
遂为诸生佣。后能讲论,自以卑第,每处下坐,诸生博士皆就雠问,由是学中以
下坐为贵。后征辟并不起,号曰“征君”。
宋果字仲乙,扶风人也。性轻悍,憙与人殷仇,为郡县所疾。林宗乃训之义
方,惧以祸败。果感悔,叩头谢负,遂改节自敕。后以烈气闻,辟公府,侍御史、
并州刺史,所在能化。
贾淑字子厚,林宗乡人也。虽世有冠冕,而性险害,邑里患之。林宗遭母忧。
淑来修吊,既而钜鹿孙威直亦至。威直以林宗贤而受恶人吊,心怪之,不进而去。
林宗追而谢之曰:“贾子厚诚实凶德,然洗心向善。仲尼不逆互乡,故吾许其进
也。”淑闻之,改过自厉,终成善士。乡里有忧患者,淑辄倾身营救,为州闾所
称。
史叔宾者,陈留人也。少有盛名。林宗见而告人曰:“墙高基下,虽得必失。”
后果以论议阿枉败名云。
黄允字子艾,济阴人也。以俊才知名。林宗见而谓曰:“卿有绝人之才,足
成伟器。然恐守道不笃,将失之矣。”后司徒袁隗欲为从女求姻,见允而叹曰:
“得婿如是足矣。”允闻而黜遣其妻夏侯氏。妇谓姑曰:“今当见弃,方与黄氏
长辞,乞一会亲属,以展离诀之情。”于是大集宾客三百余人,妇中坐,攘袂数
允隐匿秽恶十五事,言毕,登车而去。允以此废于时。
谢甄字子微,汝南召陵人也。与陈留边让并善谈论,俱有盛名。每共候林宗,
未尝不连日达夜。林宗谓门人曰:“二子英才有余,而并不入道,惜乎!”甄后
不拘细行,为时所毁。让以轻侮曹操,操杀之。
王柔字叔优,弟泽,字季道,林宗同郡晋阳县人也。兄弟总角共候林宗,以
访才行所宜。林宗曰:“叔优当以仕进显,季道当以经术通,然违方改务,亦不
能至也。”后果如所言,柔为护匈奴中郎将,泽为代郡太守。
又识张孝仲刍牧之中,知范特祖邮置之役,召公子、许伟康并出屠酤,司马
子威拔自卒伍,及同郡郭长信、王长文、韩文布、李子政、曹子元、定襄周康子、
西河王季然、云中丘季智、郝礼真等六十人,并以成名。
论曰:庄周有言,人情险于山川,以其动静可识,而沈阻难征。故深厚之性,
诡于情貌;“则哲”之鉴,惟帝所难。而林宗雅俗无所失,将其明性特有主乎?
然而逊言危行,终享时晦,恂恂善导,使士慕成名,虽墨、孟之徒,不能绝也。
符融字伟明,陈留浚仪人也。少为都官吏,耻之,委去。后游太学,师事少
府李膺。膺风性高简,每见融,辄绝它宾客,听其言论。融幅巾奋袖,谈辞如云,
膺每捧手叹息。郭林宗始入京师,时人莫识,融一见嗟服,因以介于李膺,由是
知名。
时汉中晋文经、梁国黄子艾,并恃其才智,炫曜上京,卧托养疾,无所通接。
洛中士大夫好事者,承其声名,坐门问疾,犹不得见。三公所辟召者,辄以询访
之,随所臧否,以为与夺。融察其非真,乃到太学,并见李膺曰:“二子行业无
闻,以豪桀自置,遂使公卿问疾,王臣坐门。融恐其小道破义,空誉违实,特宜
察焉。”膺然之。二人自是名论渐衰,宾徒稍省,旬日之间,惭叹逃去。后果为
轻薄子,并以罪废弃。
融益以知名。州郡礼请,举孝廉,公府连辟,皆不应。太守冯岱有名称,到
官,请融相见。融一往,荐达郡士范冉、韩卓、孔亻由等三人,因辞病自绝。会
有党事,亦遭禁锢。
妻亡,贫无殡敛,乡人欲为具棺服,融不肯受。曰:“古之亡者,弃之中野。
唯妻子可以行志,但即土埋藏而已。”
融同郡田盛,字仲向,与郭林宗同好,亦名知人,优游不仕,并以寿终。
许劭字子将,汝南平舆人也。少峻名节,好人伦,多所赏识。若樊子昭、和
阳士者,并显名于世。故天下言拔士者,咸称许、郭。
初为郡功曹,太守徐璆甚敬之。府中闻子将为吏,莫不改操饰行。同郡袁绍,
公族豪侠,去濮阳令归,车徒甚盛,将入郡界,乃谢遣宾客,曰:“吾舆服岂可
使许子将见。”遂以单车归家。
劭尝到颍川,多长者之游,唯不候陈寔。又陈蕃丧妻还葬,乡人毕至,而邵
独不往。或问其故,劭曰:“太丘道广,广则难周;仲举性峻,峻则少通。故不
造也。”其多所裁量若此。
曹操微时,常卑辞厚礼,求为己目。劭鄙其人而不肯对,操乃伺隙胁劭,劭
不得已,曰:“君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操大悦而去。
劭从祖敬,敬子训,训子相,并为三公,相以能谄事宦官,故自致台司封侯,
数遣请劭。劭恶其薄行,终不候之。
劭邑人李逵,壮直有高气,劭初善之,而后为隙,又与从兄靖不睦,时议以
此少之。初,劭与靖俱有高名,好共核论乡党人物,每月辄更其品题,故汝南俗
有“月旦评”焉。
司空杨彪辟,举方正、敦朴,征,皆不就。或劝劭仕,对曰:“方今小人道
长,王室将乱,吾欲避地淮海,以全老幼。”乃南到广陵。徐州刺史陶谦礼之甚
厚。劭不自安,告其徒曰:“陶恭祖外慕声名,内非真正。待吾虽厚,其势必薄。
不如去之。”遂复投扬州刺史刘繇于曲阿。其后陶谦果捕诸寓士。乃孙策平吴,
劭与繇南奔豫章而卒。时年四十六。
兄虔亦知名,汝南人称平舆渊有二龙焉。
赞曰:林宗怀宝,识深甄藻。明发周流,永言时道。符融鉴真,子将人伦。
守节好耻,并不逡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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