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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林风

裴注三国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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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五十九 吴书十四

◎吴主五子传第十四
孙登字子高,权长子也。魏黄初二年,以权为吴王,拜登东中郎将,封万户
侯,登辞疾不受。是岁,立登为太子,选置师傅,铨简秀士,以为宾友,於是诸
葛恪、张休、顾谭、陈表等以选入,侍讲诗书,出从骑射。权欲登读汉书,习知
近代之事,以张昭有师法,重烦劳之,乃令休从昭受读,还以授登。登待接寮属,
略用布衣之礼,与恪、休、谭等或同舆而载,或共帐而寐。太傅张温言於权曰:
“夫中庶子官最亲密,切问近对,宜用隽德。”於是乃用表等为中庶子。后又以
庶子礼拘,复令整巾侍坐。黄龙元年,权称尊号,立为皇太子,以恪为左辅,休
右弼,谭为辅正,表为翼正都尉,是为四友,而谢景、范慎、刁玄、羊衟等
皆为宾客,【衟音道。】於是东宫号为多士。【吴录曰:慎字孝敬,广陵人,
竭忠知己之君,缠绵三益之友,时人荣之。著论二十篇,名曰矫非。后为侍中,
出补武昌左部督,治军整顿。孙皓移都,甚惮之,诏曰:“慎勋德俱茂,朕所敬
凭,宜登上公,以副众望。”以为太尉。慎自恨久为将,遂讬老耄。军士恋之,
举营为之陨涕。凤凰三年卒,子耀嗣。玄,丹杨人。衟,南阳人。吴书曰:
衟初为中庶子,年二十。时廷尉监隐蕃交结豪杰,自卫将军全琮等皆倾心敬
待,惟衟及宣诏郎豫章杨迪拒绝不与通,时人咸怪之。而蕃后叛逆,众乃服
之。江表传曰:登使侍中胡综作宾友目曰:“英才卓越,超逾伦匹,则诸葛恪。
精识时机,达幽究微,则顾谭。凝辨宏达,言能释结,则谢景。究学甄微,游夏
同科,则范慎。”衟乃私驳综曰:“元逊才而疏,子嘿精而狠,叔发辨而浮,
孝敬深而狭。”所言皆有指趣。而衟卒以此言见咎,不为恪等所亲。后四人
皆败,吴人谓衟之言有徵。位至桂阳太守,卒。】
权迁都建业,徵上大将军陆逊辅登镇武昌,领宫府留事。登或射猎,当由径
道,常远避良田,不践苗稼,至所顿息,又择空间之地,其不欲烦民如此。尝乘
马出,有弹丸过,左右求之。有一人操弹佩丸,咸以为是,辞对不服,从者欲捶
之,登不听,使求过丸,比之非类,乃见释。又失盛水金马盂,觉得其主,左右
所为,不忍致罚,呼责数之,长遣归家,敕亲近勿言。后弟虑卒,权为之降损,
登昼夜兼行,到赖乡,自闻,即时召见。见权悲泣,因谏曰:“虑寝疾不起,此
乃命也。方今朔土未一,四海喁喁,天戴陛下,而以下流之念,减损大官殽馔,
过於礼制,臣窃忧惶。”权纳其言,为之加膳。住十馀日,欲遣西还,深自陈乞,
以久离定省,子道有阙,又陈陆逊忠勤,无所顾忧,权遂留焉。嘉禾三年,权征
新城,使登居守,总知留事。时年谷不丰,颇有盗贼,乃表定科令,所以防御,
甚得止奸之要。
初,登所生庶贱,徐夫人少有母养之恩,后徐氏以妒废处吴,而步夫人最宠。
步氏有赐,登不敢辞,拜受而已。徐氏使至,所赐衣服,必沐浴服之。登将拜太
子,辞曰:“本立而道生,欲立太子,宜先立后。”权曰:“卿母安在?”对曰:
“在吴。”权默然。【吴书曰:弟和有宠於权,登亲敬,待之如兄,常有欲让之
心。】
立凡二十一年,年三十三卒。临终,上疏曰:“臣以无状,婴抱笃疾,自省
微劣,惧卒陨毙。臣不自惜,念当委离供养,埋胔后土,长不复奉望宫省,朝觐
日月,生无益於国,死贻陛下重慼,以此为哽结耳。臣闻死生有命,长短自天,
周晋、颜回有上智之才,而尚夭折,况臣愚陋,年过其寿,生为国嗣,没享荣祚,
於臣已多,亦何悲恨哉!方今大事未定,逋寇未讨,万国喁喁,系命陛下,危者
望安,乱者仰治。愿陛下弃忘臣身,割下流之恩,修黄老之术,笃养神光,加羞
珍膳,广开神明之虑,以定无穷之业,则率土幸赖,臣死无恨也。皇子和仁孝聪
哲,德行清茂,宜早建置,以系民望。诸葛恪才略博达,器任佐时。张休、顾谭、
谢景,皆通敏有识断,入宜委腹心,出可为爪牙。范慎、华融矫矫壮节,有国士
之风。羊衟辩捷,有专对之材。刁玄优弘,志履道真。裴钦博记,翰采足用。
蒋脩、虞翻,志节分明。凡此诸臣,或宜廊庙,或任将帅,皆练时事,明习法令,
守信固义,有不可夺之志。此皆陛下日月所照,选置臣官,得与从事,备知情素,
敢以陈闻。臣重惟当今方外多虞,师旅未休,当厉六军,以图进取。军以人为众,
众以财为宝,窃闻郡县颇有荒残,民物凋弊,奸乱萌生,是以法令繁滋,刑辟重
切。臣闻为政听民,律令与时推移,诚宜与将相大臣详择时宜,博采众议,宽刑
轻赋,均息力役,以顺民望。陆逊忠勤於时,出身忧国,謇謇在公,有匪躬之节。
诸葛瑾、步骘、朱然、全琮、朱据、吕岱、吾粲、阚泽、严畯、张承、孙怡忠於
为国,通达治体。可令陈上便宜,蠲除苛烦,爱养士马,抚循百姓。五年之外,
十年之内,远者归复,近者尽力,兵不血刃,而大事可定也。臣闻‘鸟之将死其
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故子囊临终,遗言戒时,君子以为忠,岂况臣登,
其能已乎?愿陛下留意听采,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也。”既绝而后书闻,权益
以摧感,言则陨涕。是岁,赤乌四年也。谢景时为豫章太守,不胜哀情,弃官奔
赴,拜表自劾。权曰:“君与太子从事,异於他吏。”使中使慰劳,听复本职,
发遣还郡。谥登曰宣太子。【吴书曰:初葬句容,置园邑,奉守如法,后三年改
葬蒋陵。】
子璠、希,皆早卒,次子英,封吴侯。五凤元年,英以大将军孙峻擅权,谋
诛峻,事觉自杀,国除。【吴历曰:孙和以无罪见杀,众庶皆怀愤叹,前司马桓
虑因此招合将吏,欲共杀峻立英,事觉,皆见杀,英实不知。】
谢景者字叔发,南阳宛人。在郡有治迹,吏民称之,以为前有顾劭,其次即
景。数年卒官。
孙虑字子智,登弟也。少敏惠有才艺,权器爱之。黄武七年,封建昌侯。后
二年,丞相雍等奏虑性聪体达,所尚日新,比方近汉,宜进爵称王,权未许。久
之,尚书仆射存上疏曰:“帝王之兴,莫不褒崇至亲,以光群后,故鲁卫於周,
宠冠诸侯,高帝五王,封列于汉,所以藩屏本朝,为国镇卫。建昌侯虑禀性聪敏,
才兼文武,於古典制,宜正名号。陛下谦光,未肯如旧,群寮大小,咸用於邑。
方今奸寇恣睢,金鼓未弭,腹心爪牙,惟亲与贤。辄与丞相雍等议,咸以虑宜为
镇军大将军,授任偏方,以光大业。”权乃许之,於是假节开府,治半州。【吴
书载权诏曰:“期运扰乱,凶邪肆虐,威罚有序,干戈不戢。以虑气志休懿,武
略夙昭,必能为国佐定大业,故授以上将之位,显以殊特之荣,宠以兵马之势,
委以偏方之任。外欲威振敌虏,厌难万里,内欲镇抚远近,慰恤将士,诚虑建功
立事竭命之秋也。虑其内脩文德,外经武训,持盈若冲,则满而不溢。敬慎乃心,
无忝所受。”】虑以皇子之尊,富於春秋,远近嫌其不能留意。及至临事,遵奉
法度,敬纳师友,过於众望。年二十,嘉禾元年卒。无子,国除。
孙和字子孝,虑弟也。少以母王有宠见爱,年十四,为置宫卫,使中书令阚
泽教以书艺。好学下士,甚见称述。赤乌五年,立为太子,时年十九。阚泽为太
傅,薛综为少傅,而蔡颖、张纯、封俌、严维等皆从容侍从。【吴书曰:和少
岐嶷有智意,故权尤爱幸,常在左右,衣服礼秩雕玩珍异之赐,诸子莫得比焉。
好文学,善骑射,承师涉学,精识聪敏,尊敬师傅,爱好人物。颖等每朝见进贺,
和常降意,欢以待之。讲校经义,综察是非,及访谘朝臣,考绩行能,以知优劣,
各有条贯。后【诸葛丰】诸葛壹伪叛以诱魏将诸葛诞,权潜军待之。和以权暴露
外次,又战者凶事,常忧劳憯怛,不复会同饮食,数上谏,戒令持重,务在全胜,
权还,然后敢安。张纯字元基,敦之子。吴录曰:纯少厉操行,学博才秀,切问
捷对,容止可观。拜郎中,补广德令,治有异绩,擢为太子辅义都尉。】
是时有司颇以条书问事,和以为奸妄之人,将因事错意,以生祸心,不可长
也,表宜绝之。又都督刘宝白庶子丁晏,晏亦白宝,和谓晏曰:“文武在事,当
能几人,因隙构薄,图相危害,岂有福哉?”遂两释之,使之从厚。常言当世士
人宜讲脩术学,校习射御,以周世务,而但交游博弈以妨事业,非进取之谓。后
群寮侍宴,言及博弈,以为妨事费日而无益於用,劳精损思而终无所成,非所以
进德脩业,积累功绪者也。且志士爱日惜力,君子慕其大者,高山景行,耻非其
次。夫以天地长久,而人居其间,有白驹过隙之喻,年齿一暮,荣华不再。凡所
患者,在於人情所不能绝,诚能绝无益之欲以奉德义之涂,弃不急之务以脩功业
之基,其於名行,岂不善哉?夫人情犹不能无嬉娱,嬉娱之好,亦在於饮宴琴书
射御之间,何必博弈,然后为欢。乃命侍坐者八人,各著论以矫之。於是中庶子
韦曜退而论奏,和以示宾客。时蔡颖好弈,直事在署者颇斅焉,故以此讽之。
是后王夫人与全公主有隙。权尝寝疾,和祠祭於庙,和妃叔父张休居近庙,
邀和过所居。全公主使人觇视,因言太子不在庙中,专就妃家计议;又言王夫人
见上寝疾,有喜色。权由是发怒,夫人忧死,而和宠稍损,惧於废黜。鲁王霸觊
觎滋甚,陆逊、吾粲、顾谭等数陈適庶之义,理不可夺,全寄、杨竺为鲁王霸支
党,谮愬日兴。粲遂下狱诛,谭徙交州。权沈吟者历年,【殷基通语曰:初权既
立和为太子,而封霸为鲁王,初拜犹同宫室,礼秩未分。群公之议,以为太子、
国王上下有序,礼秩宜异,於是分宫别僚,而隙端开矣。自侍御宾客造为二端,
仇党疑贰,滋延大臣。丞相陆逊、大将军诸葛恪、太常顾谭、骠骑将军朱据、会
稽太守滕胤、大都督施绩、尚书丁密等奉礼而行,宗事太子,骠骑将军步骘、镇
南将军吕岱、大司马全琮、左将军吕据、中书令孙弘等附鲁王,中外官僚将军大
臣举国中分。权患之,谓侍中孙峻曰:“子弟不睦,臣下分部,将有袁氏之败,
为天下笑。一人立者,安得不乱?”於是有改嗣之规矣。臣松之以为袁绍、刘表
谓尚、琮为贤,本有传后之意,异於孙权既以立和而复宠霸,坐生乱阶,自构家
祸,方之袁、刘,昬悖甚矣。步骘以德度著称,为吴良臣,而阿附於霸,事同杨
竺,何哉?和既正位,適庶分定,就使才德不殊,犹将义不党庶,况霸实无闻,
而和为令嗣乎?夫邪僻之人,岂其举体无善,但一为不善,众美皆亡耳。骘若果
有此事,则其馀不足观矣!吕岱、全琮之徒,盖所不足论耳。】后遂幽闭和。於
是骠骑将军朱据、尚书仆射屈晃率诸将吏泥头自缚,连日诣阙请和。权登白爵观
见,甚恶之,敕据、晃等无事忩々。权欲废和立亮,无难督陈正、五营督陈
象上书,称引晋献公杀申生,立奚齐,晋国扰乱,又据、晃固谏不止。权大怒,
族诛正、象,据、晃牵入殿,杖一百,【吴历曰:晃入,口谏曰:“太子仁明,
显闻四海。今三方鼎跱,实不宜摇动太子,以生众心。愿陛下少垂圣虑,老臣
虽死,犹生之年。”叩头流血,辞气不挠。权不纳晃言,斥还田里。孙皓即位,
诏曰:“故仆射屈晃,志匡社稷,忠谏亡身。封晃子绪为东阳亭侯,弟幹、恭为
立义都尉。”绪后亦至尚书仆射。晃,汝南人,见胡冲答问。吴书曰:张纯亦尽
言极谏,权幽之,遂弃市。】竟徙和於故鄣,群司坐谏诛放者十数。众咸冤之。
【吴书曰:权寝疾,意颇感寤,欲徵和还立之,全公主及孙峻、孙弘等固争之,
乃止。】
太元二年正月,封和为南阳王,遣之长沙。【吴书曰:和之长沙,行过芜湖,
有鹊巢于帆樯,故官寮闻之皆忧惨,以为樯末倾危,非久安之象。或言鹊巢之诗
有“积行累功以致爵位”之言,今王至德茂行,复受国土,傥神灵以此告寤人意
乎?】四月,权薨,诸葛恪秉政。恪即和妃张之舅也。妃使黄门陈迁之建业上疏
中宫,并致问於恪。临去,恪谓迁曰:“为我达妃,期当使胜他人。”此言颇泄。
又恪有徙都意,使治武昌宫,民间或言欲迎和。及恪被诛,孙峻因此夺和玺绶,
徙新都,又遣使者赐死。和与妃张辞别,张曰:“吉凶当相随,终不独生活也。”
亦自杀,举邦伤焉。
孙休立,封和子皓为乌程侯,自新都之本国。休薨,皓即阼,其年追谥父和
曰文皇帝,改葬明陵,置园邑二百家,令、丞奉守。后年正月,又分吴郡、丹杨
九县为吴兴郡,治乌程,置太守,四时奉祠。有司奏言,宜立庙京邑。宝鼎二年
七月,使守大匠薛珝营立寝堂,号曰清庙。十二月,遣守丞相孟仁、太常姚信等
备官僚中军步骑二千人,以灵舆法驾,东迎神於明陵。皓引见仁,亲拜送於庭。
【吴书曰:比仁还,中使手诏,日夜相继,奉问神灵起居动止。巫觋言见和被服,
颜色如平【生】日,皓悲喜涕泪,悉召公卿尚书诣阙门下受赐。】灵舆当至,使
丞相陆凯奉三牲祭於近郊,皓於金城外露宿。明日,望拜於东门之外。其翌日,
拜庙荐祭,歔欷悲感。比七日三祭,倡技昼夜娱乐。有司奏言“祭不欲数,数则
黩,宜以礼断情”,然后止。【吴历曰:和四子:皓、德、谦、俊。孙休即位,
封德钱唐侯,谦永安侯,俊拜骑都尉。皓在武昌,吴兴施但因民之不堪命,聚万
馀人,劫谦,将至秣陵,欲立之。未至三十里住,择吉日,但遣使以谦命诏丁固、
诸葛靓。靓即斩其使。但遂前到九里,固、靓出击,大破之。但兵裸身无铠甲,
临陈皆披散。谦独坐车中,遂生获之。固不敢杀,以状告皓,皓鸩之,母子皆死。
俊,张承外孙,聪明辨惠,为远近所称,皓又杀之。】
孙霸字子威,和【同母】弟也。和为太子。霸为鲁王,宠爱崇特,与和无殊。
顷之,和、霸不穆之声闻於权耳,权禁断往来,假以精学。督军使者羊衟上
疏曰:“臣闻古之有天下者,皆先显别適庶,封建子弟,所以尊重祖宗,为国藩
表也。二宫拜授,海内称宜,斯乃大吴兴隆之基。顷闻二宫并绝宾客,远近悚然,
大小失望。窃从下风,听采众论,咸谓二宫智达英茂,自正名建号,於今三年,
德行内著,美称外昭,西北二隅,久所服闻。谓陛下当副顺遐迩所以归德,勤命
二宫宾延四远,使异国闻声,思为臣妾。今既未垂意於此,而发明诏,省夺备卫,
抑绝宾客,使四方礼敬,不复得通,虽实陛下敦尚古义,欲令二宫专志於学,不
复顾虑观听小宜,期於温故博物而已,然非臣下倾企喁喁之至愿也。或谓二宫不
遵典式,此臣所以寝息不宁。就如所嫌,犹宜补察,密加斟酌,不使远近得容异
言。臣惧积疑成谤,久将宣流,而西北二隅,去国不远,异同之语,易以闻达。
闻达之日,声论当兴,将谓二宫有不顺之愆,不审陛下何以解之?若无以解异国,
则亦无以释境内。境内守疑,异国兴谤,非所以育巍巍,镇社稷也。愿陛下早发
优诏,使二宫周旋礼命如初,则天清地晏,万国幸甚矣。”
时全寄、吴安、孙奇、杨竺等阴共附霸,图危太子。谮毁既行,太子以败,
霸亦赐死。流竺尸于江,兄穆以数谏戒竺,得免大辟,犹徙南州。霸赐死后,又
诛寄、安、奇等,咸以党霸构和故也。
霸二子,基、壹。五凤中,封基为吴侯,壹宛陵侯。基侍孙亮在内,太平二
年,盗乘御马,收付狱。亮问侍中刁玄曰:“盗乘御马罪云何?”玄对曰:“科
应死。然鲁王早终,惟陛下哀原之。”亮曰:“法者,天下所共,何得阿以亲亲
故邪?当思惟可以释此者,奈何以情相迫乎?”玄曰:“旧赦有大小,或天下,
亦有千里、五百里赦,随意所及。”亮曰:“解人不当尔邪!”乃赦宫中,基以
得免。孙皓即位,追和、霸旧隙,削基、壹爵土,与祖母谢姬俱徙会稽乌伤县。
孙奋字子扬,霸弟也,母曰仲姬。太元二年,立为齐王,居武昌。权薨,太
傅诸葛恪不欲诸王处江滨兵马之地,徙奋於豫章。奋怒,不从命,又数越法度。
恪上笺谏曰:“帝王之尊,与天同位,是以家天下,臣父兄,四海之内,皆为臣
妾。仇雠有善,不得不举,亲戚有恶,不得不诛,所以承天理物,先国后身,盖
圣人立制,百代不易之道也。昔汉初兴,多王子弟,至於太强,辄为不轨,上则
几危社稷,下则骨肉相残,其后惩戒,以为大讳。自光武以来,诸王有制,惟得
自娱於宫内,不得临民,干与政事,其与交通,皆有重禁,遂以全安,各保福祚。
此则前世得失之验也。近袁绍、刘表各有国土,土地非狭,人众非弱,以適庶不
分,遂灭其宗祀。此乃天下愚智,所共嗟痛。大行皇帝览古戒今,防芽遏萌,虑
於千载。是以寝疾之日,分遣诸王,各早就国,诏策殷勤,科禁严峻,其所戒敕,
无所不至,诚欲上安宗庙,下全诸王,使百世相承,无凶国害家之悔也。大王宜
上惟太伯顺父之志,中念河间献王、东海王强恭敬之节,下当裁抑骄恣荒乱以为
警戒。而闻顷至武昌以来,多违诏敕,不拘制度,擅发诸将兵治护宫室。又左右
常从有罪过者,当以表闻,公付有司,而擅私杀,事不明白。大司马吕岱亲受先
帝诏敕,辅导大王,既不承用其言,令怀忧怖。华锜先帝近臣,忠良正直,其所
陈道,当纳用之,而闻怒锜,有收缚之语。又中书杨融,亲受诏敕,所当恭肃,
云‘正自不听禁,当如我何’?闻此之日,大小惊怪,莫不寒心。里语曰:‘明
镜所以照形,古事所以知今。’大王宜深以鲁王为戒,改易其行,战战兢兢,尽
敬朝廷,如此则无求不得。若弃忘先帝法教,怀轻慢之心,臣下宁负大王,不敢
负先帝遗诏,宁为大王所怨疾,岂敢忘尊主之威,而令诏敕不行於藩臣邪?此古
今正义,大王所照知也。夫福来有由,祸来有渐,渐生不忧,将不可悔。向使鲁
王早纳忠直之言,怀惊惧之虑,享祚无穷,岂有灭亡之祸哉?夫良药苦口,惟疾
者能甘之。忠言逆耳,惟达者能受之。今者恪等慺慺欲为大王除危殆於萌芽,广
福庆之基原,是以不自知言至,愿蒙三思。”
奋得笺惧,遂移南昌,游猎弥甚,官属不堪命。及恪诛,奋下住芜湖,欲至
建业观变。傅相谢慈等谏奋,奋杀之。【慈字孝宗,彭城人,见礼论,撰丧服图
及变除行於世。】坐废为庶人,徙章安县。太平三年,封为章安侯。【江表传载
亮诏曰:“齐王奋前坐杀吏,废为庶人,连有赦令,独不见原,纵未宜复王,何
以不侯?又诸孙兄弟作将,列在江渚,孤有兄独尔云何?”有司奏可,就拜为侯。】
建衡二年,孙皓左夫人王氏卒。皓哀念过甚,朝夕哭临,数月不出,由是民
间或谓皓死,讹言奋与上虞侯奉当有立者。奋母仲姬墓在豫章,豫章太守张俊疑
其或然,扫除坟茔。皓闻之,车裂俊,夷三族,诛奋及其五子,国除。【江表传
曰:豫章吏十人乞代俊死,皓不听。奋以此见疑,本在章安,徙还吴城禁锢,使
男女不得通婚,或年三十四十不得嫁娶。奋上表乞自比禽兽,使男女自相配偶。
皓大怒,遣察战赍药赐奋,奋不受药,叩头千下,曰:“老臣自将儿子治生求治,
无豫国事,乞丐馀年。”皓不听,父子皆饮药死。臣松之案:建衡二年至奋之死,
孙皓即位,尚犹未久。若奋未被疑之前,儿女年二十左右,至奋死时,不得年三
十四十也。若先已长大,自失时未婚娶,则不由皓之禁锢矣。此虽欲增皓之恶,
然非实理。】
评曰:孙登居心所存,足为茂美之德。虑、和并有好善之姿,规自砥砺,或
短命早终,或不得其死,哀哉!霸以庶干適,奋不遵轨度,固取危亡之道也。然
奋之诛夷,横遇飞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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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 吴书十五

◎贺全吕周锺离传第十五
贺齐字公苗,会稽山阴人也。【虞预晋书曰:贺氏本姓庆氏。齐伯父纯,儒
学有重名,汉安帝时为侍中、江夏太守,去官,与江夏黄琼、【汉中】广汉杨厚
俱公车徵。避安帝父孝德皇【帝】讳,改为贺氏。齐父辅,永宁长。】少为郡吏,
守剡长。县吏斯从轻侠为奸,齐欲治之,主簿谏曰:“从,县大族,山越所附,
今日治之,明日寇至。”齐闻大怒,便立斩从。从族党遂相纠合,众千馀人,举
兵攻县。齐率吏民,开城门突击,大破之,威震山越。后太末、丰浦民反,转守
太末长,诛恶养善,期月尽平。
建安元年,孙策临郡,察齐孝廉。时王朗奔东冶,候官长商升为朗起兵。策
遣永宁长韩晏领南部都尉,将兵讨升,以齐为永宁长。晏为升所败,齐又代晏领
都尉事。升畏齐威名,遣使乞盟。齐因告喻,为陈祸福,升遂送上印绶,出舍求
降。贼帅张雅、詹强等不愿升降,反共杀升,雅称无上将军,强称会稽太守。贼
盛兵少,未足以讨,齐住军息兵。雅与女婿何雄争势两乖,齐令越人因事交构,
遂致疑隙,阻兵相图。齐乃进讨,一战大破雅,强党震惧,率众出降。
候官既平,而建安、汉兴、南平复乱,齐进兵建安,立都尉府,是岁八年也。
郡发属县五千兵,各使本县长将之,皆受齐节度。贼洪明、洪进、苑御、吴免、
华当等五人,率各万户,连屯汉兴,吴五六千户别屯大潭,邹临六千户别屯盖竹,
【大潭】同出馀汗。【音干】。军讨汉兴,经馀汗。齐以为贼众兵少,深入无继,
恐为所断,令松阳长丁蕃留备馀汗。蕃本与齐邻城,耻见部伍,辞不肯留。齐乃
斩蕃,於是军中震栗,无不用命。遂分兵留备,进讨明等,连大破之。临陈斩明,
其免、当、进、御皆降。转击盖竹,军向大潭,二将又降。凡讨治斩首六千级,
名帅尽禽,复立县邑,料出兵万人,拜为平东校尉。十年,转讨上饶,分以为建
平县。
十三年,迁威武中郎将,讨丹阳黟、歙。时武强、叶乡、东阳、丰浦四乡先
降,齐表言以叶乡为始新县。而歙贼帅金奇万户屯安勒山,毛甘万户屯乌聊山,
黟帅陈仆、祖山等二万户屯林历山。林历山四面壁立,高数十丈,径路危狭,不
容刀楯,贼临高下石,不可得攻。军住经日,将吏患之。齐身出周行,观视形便,
阴募轻捷士,为作铁弋,密於隐险贼所不备处,以弋拓堑为缘道,夜令潜上,乃
多县布以援下人,得上百数人,四面流布,俱鸣鼓角,齐勒兵待之。贼夜闻鼓声
四合,谓大军悉已得上,惊惧惑乱,不知所为,守路备险者,皆走还依众。大军
因是得上,大破仆等,其馀皆降,凡斩首七千。【抱朴子曰:昔吴遣贺将军讨山
贼,贼中有善禁者,每当交战,官军刀剑不得拔,弓弩射矢皆还自向,辄致不利。
贺将军长情有思,乃曰:“吾闻金有刃者可禁,虫有毒者可禁,其无刃之物,无
毒之虫,则不可禁。彼必是能禁吾兵者也,必不能禁无刃物矣。”乃多作劲木白
棒,选有力精卒五千人为先登,尽捉棒。彼山贼恃其有善禁者,了不严备。於是
官军以白棒击之,彼禁者果不复行,所击杀者万计。】齐复表分歙为新定、黎阳、
休阳。并黟、歙,凡六县,权遂割为新都郡,齐为太守,立府於始新,加偏将军。
十六年,吴郡馀杭民郎稚合宗起贼,复数千人,齐出讨之,即复破稚,表言
分馀杭为临水县。【吴录曰:晋改为临安。】被命诣所在,及当还郡,权出祖道,
作乐舞象。【吴书曰:权谓齐曰:“今定天下,都中国,使殊俗贡珍,狡兽率舞,
非君谁与?”齐曰:“殿下以神武应期,廓开王业,臣幸遭际会,得驱驰风尘之
下,佐助末行,效鹰犬之用,臣之愿也。若殊俗贡珍,狡兽率舞,宜在圣德,非
臣所能。”】赐齐軿车骏马,罢坐住驾,使齐就车。齐辞不敢,权使左右扶齐上
车,令导吏卒兵骑,如在郡仪。权望之笑曰:“人当努力,非积行累勤,此不可
得。”去百馀步乃旋。
十八年,豫章东部民彭材、李玉、王海等起为贼乱,众万馀人。齐讨平之,
诛其首恶,馀皆降服。拣其精健为兵,次为县户。迁奋武将军。
二十年,从权征合肥。时城中出战,徐盛被创失矛,齐中兵拒击,得盛所失。
【江表传曰:权征合肥还,为张辽所掩袭於津北,几至危殆。齐时率三千兵在津
南迎权。权既入大船,会诸将饮宴,齐下席涕泣而言曰:“至尊人主,常当持重。
今日之事,几至祸败,群下震怖,若无天地,愿以此为终身诫。”权自前收其泪
曰:“大惭!谨以克心,非但书诸绅也。”】
二十一年,鄱阳民尤突受曹公印绶,化民为贼,陵阳、始安、泾县皆与突相
应。齐与陆逊讨破突,斩首数千,馀党震服,丹杨三县皆降,料得精兵八千人。
拜安东将军,封山阴侯,出镇江上,督扶州以上至皖。
黄武初,魏使曹休来伐,齐以道远后至,因住新市为拒。会洞口诸军遭风流
溺,所亡中分,将士失色,赖齐未济,偏军独全,诸将倚以为势。
齐性奢绮,尤好军事,兵甲器械极为精好,所乘船雕刻丹镂,青盖绛襜,干
橹戈矛,葩瓜文画,弓弩矢箭,咸取上材,蒙冲斗舰之属,望之若山。休等惮之,
遂引军还。迁后将军,假节领徐州牧。
初,晋宗为戏口将,以众叛如魏,还为蕲春太守,图袭安乐,取其保质。权
以为耻忿,因军初罢,六月盛夏,出其不意,诏齐督麋芳、鲜于丹等袭蕲春,遂
生虏宗。后四年卒,子达及弟景皆有令名,为佳将。【会稽典录曰:景为灭贼校
尉,御众严而有恩,兵器精饰,为当时冠绝,早卒。达颇任气,多所犯迕,故虽
有征战之劳,而爵位不至,然轻财贵义,胆烈过人。子质,位至虎牙将军。景子
邵,别有传。】
全琮字子璜,吴郡钱唐人也。父柔,汉灵帝时举孝廉,补尚书郎右丞,董卓
之乱,弃官归,州辟别驾从事,诏书就拜会稽东部都尉。孙策到吴,柔举兵先附,
策表柔为丹杨都尉。孙权为车骑将军,以柔为长史,徙桂阳太守。柔尝使琮赍米
数千斛到吴,有所市易。琮至,皆散用,空船而还。柔大怒,琮顿首曰:“愚以
所市非急,而士大夫方有倒县之患,故便振赡,不及启报。”柔更以奇之。【徐
众评曰:礼,子事父无私财,又不敢私施,所以避尊上也。弃命专财而以邀名,
未尽父子之礼。臣松之以为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琮辄散父
财,诚非子道,然士类县命,忧在朝夕,权其轻重,以先人急,斯亦冯暖市义、
汲黯振救之类,全谓邀名,或负其心。】是时中州士人避乱而南,依琮居者以百
数,琮倾家给济,与共有无,遂显名远近。后权以为奋威校尉,授兵数千人,使
讨山越。因开募召,得精兵万馀人,出屯牛渚,稍迁偏将军。
建安二十四年,刘备将关羽围樊、襄阳,琮上疏陈羽可讨之计,权时已与吕
蒙阴议袭之,恐事泄,故寝琮表不答。及禽羽,权置酒公安,顾谓琮曰:“君前
陈此,孤虽不相答,今日之捷,抑亦君之功也。”於是封阳华亭侯。
黄初元年,魏以舟军大出洞口,权使吕范督诸将拒之,军营相望。敌数以轻
船钞击,琮常带甲仗兵,伺候不休。顷之,敌数千人出江中,琮击破之,枭其将
军尹卢。迁琮绥南将军,进封钱唐侯。四年,假节领九江太守。
七年,权到皖,使琮与辅国将军陆逊击曹休,破之於石亭。是时丹杨、吴、
会山民复为寇贼,攻没属县,权分三郡险地为东安郡,琮领太守。【吴录曰:琮
时治富春。】至,明赏罚,招诱降附,数年中,得万馀人。权召琮还牛渚,罢东
安郡。【江表传曰:琮还,经过钱唐,脩祭坟墓,麾幢节盖,曜於旧里,请会邑
人平生知旧、宗族六亲,施散惠与,千有馀万,本土以为荣。】黄龙元年,迁卫
将军、左护军、徐州牧,【吴书曰:初,琮为将甚勇决,当敌临难,奋不顾身。
及作督帅,养威持重,每御军,常任计策,不营小利。江表传曰:权使子登出征,
已出军,次于安乐,群臣莫敢谏。琮密表曰:“古来太子未尝偏征也,故从曰抚
军,守曰监国。今太子东出,非古制也,臣窃忧疑。”权即从之,命登旋军,议
者咸以为琮有大臣之节也。】尚公主。
嘉禾二年,督步骑五万征六安,六安民皆散走,诸将欲分兵捕之。琮曰:
“夫乘危徼幸,举不百全者,非国家大体也。今分兵捕民,得失相半,岂可谓全
哉?纵有所获,犹不足以弱敌而副国望也。如或邂逅,亏损非小,与其获罪,琮
宁以身受之,不敢徼功以负国也。”
赤乌九年,迁右大司马、左军师。为人恭顺,善於承颜纳规,言辞未尝切迕。
初,权将围珠崖及夷州,皆先问琮,琮曰:“以圣朝之威,何向而不克?然殊方
异域,隔绝障海,水土气毒,自古有之,兵入民出,必生疾病,转相污染,往者
惧不能反,所获何可多致?猥亏江岸之兵,以冀万一之利,愚臣犹所不安。”权
不听。军行经岁,士众疾疫死者十有八九,权深悔之。后言次及之,琮对曰:
“当是时,群臣有不谏者,臣以为不忠。”
琮既亲重,宗族子弟并蒙宠贵,赐累千金,然犹谦虚接士,貌无骄色。十二
年卒,子怿嗣。后袭业领兵,救诸葛诞于寿春,出城先降,魏以为平东将军,封
临湘侯。怿兄子祎、仪、静等亦降魏,皆历郡守列侯。【吴书曰:琮长子绪,幼
知名,奉朝请,出授兵,稍迁扬武将军、牛渚督。孙亮即位,迁镇北将军。东关
之役,绪与丁奉建议引兵先出,以破魏军,封一子亭侯,年四十四卒。次子寄,
坐阿党鲁王霸赐死。小子吴,孙权外孙,封都乡侯。】
吕岱字定公,广陵海陵人也,为郡县吏,避乱南渡。孙权统事,岱诣幕府,
出守吴丞。权亲断诸县仓库及囚系,长丞皆见,岱处法应问,甚称权意,召署录
事,出补馀姚长,召募精健,得千馀人。会稽东冶五县贼吕合、秦狼等为乱,权
以岱为督军校尉,与将军蒋钦等将兵讨之,遂禽合、狼,五县平定,拜昭信中郎
将。【吴书曰:建安十六年,岱督郎将尹异等,以兵二千人西诱汉中贼帅张鲁到
汉兴寋城,鲁嫌疑断道,事计不立,权遂召岱还。】
建安二十年,督孙茂等十将从取长沙三郡。又安成、攸、永新、茶陵四县吏
共入阴山城,合众拒岱,岱攻围,即降,三郡克定。权留岱镇长沙。安成长吴砀
及中郎将袁龙等首尾关羽,复为反乱。砀据攸县,龙在醴陵。权遣横江将军鲁肃
攻攸,砀得突走。岱攻醴陵,遂禽斩龙,迁庐陵太守。
延康元年,代步骘为交州刺史。到州,高凉贼帅钱博乞降,岱因承制,以博
为高凉西部都尉。又郁林夷贼攻围郡县,岱讨破之。是时桂阳湞阳贼王金合众
於南海界上,首乱为害,权又诏岱讨之,生缚金,传送诣都,斩首获生凡万馀人。
迁安南将军,假节,封都乡侯。
交阯太守士燮卒,权以燮子徽为安远将军,领九真太守,以校尉陈时代燮。
岱表分海南三郡为交州,以将军戴良为刺史,海东四郡为广州,岱自为刺史。遣
良与时南入,而徽不承命,举兵戍海口以拒良等。岱於是上疏请讨徽罪,督兵三
千人晨夜浮海。或谓岱曰:“徽藉累世之恩,为一州所附,未易轻也。”岱曰:
“今徽虽怀逆计,未虞吾之卒至,若我潜军轻举,掩其无备,破之必也。稽留不
速,使得生心,婴城固守,七郡百蛮,云合响应,虽有智者,谁能图之?”遂行,
过合浦,与良俱进。徽闻岱至,果大震怖,不知所出,即率兄弟六人肉袒迎岱。
岱皆斩送其首。徽大将甘醴、桓治等率吏民攻岱,岱奋击大破之,进封番禺侯。
於是除广州,复为交州如故。岱既定交州,复进讨九真,斩获以万数。又遣从事
南宣国化,暨徼外扶南、林邑、堂明诸王,各遣使奉贡。权嘉其功,进拜镇南将
军。
黄龙三年,以南土清定,召岱还屯长沙沤口。【王隐交广记曰:吴后复置广
州,以南阳滕脩为刺史。或语脩虾须长一丈,脩不信,其人后故至东海,取虾须
长四丈四尺,封以示脩,脩乃服之。】会武陵蛮夷蠢动,岱与太常潘濬共讨定之。
嘉禾三年,权令岱领潘璋士众,屯陆口,后徙蒲圻。四年,庐陵贼李桓、路合、
会稽东冶贼随春、南海贼罗厉等一时并起。权复诏岱督刘纂、唐咨等分部讨击,
春即时首降,岱拜春偏将军,使领其众,遂为列将,桓、厉等皆见斩获,传首诣
都。权诏岱曰:“厉负险作乱,自致枭首;桓凶狡反覆,已降复叛。前后讨伐,
历年不禽,非君规略,谁能枭之?忠武之节,於是益著。元恶既除,大小震慑,
其馀细类,扫地族矣。自今已去,国家永无南顾之虞,三郡晏然,无怵惕之惊,
又得恶民以供赋役,重用叹息。赏不逾月,国之常典,制度所宜,君其裁之。”
潘濬卒,岱代濬领荆州文书,与陆逊并在武昌,故督蒲圻。顷之,廖式作乱,
攻围城邑,零陵、苍梧、郁林诸郡骚扰,岱自表辄行,星夜兼路。权遣使追拜岱
交州牧,及遣诸将唐咨等骆驿相继,攻讨一年破之,斩式及遣诸所伪署临贺太守
费杨等,并其支党,郡县悉平,复还武昌。时年已八十,然体素精勤,躬亲王事。
奋威将军张承与岱书曰:“昔旦奭翼周,二南作歌,今则足下与陆子也。忠勤相
先,劳谦相让,功以权成,化与道合,君子叹其德,小人悦其美。加以文书鞅掌,
宾客终日,罢不舍事,劳不言倦,又知上马辄自超乘,不由跨蹑,如此足下过廉
颇也,何其事事快也。周易有之,礼言恭,德言盛,足下何有尽此美耶!”及陆
逊卒,诸葛恪代逊,权乃分武昌为两部,岱督右部,自武昌上至蒲圻。迁上大将
军,拜子凯副军校尉,监兵蒲圻。孙亮即位,拜大司马。
岱清身奉公,所在可述。初在交州,历年不饷家,妻子饥乏。权闻之叹息,
以让群臣曰:“吕岱出身万里,为国勤事,家门内困,而孤不早知。股肱耳目,
其责安在?”於是加赐钱米布绢,岁有常限。
始,岱亲近吴郡徐原,慷慨有才志,岱知其可成,赐巾褠,与共言论,后
遂荐拔,官至侍御史。原性忠壮,好直言,岱时有得失,原辄谏诤,又公论之,
人或以告岱,岱叹曰:“是我所以贵德渊者也。”及原死,岱哭之甚哀,曰:
“德渊,吕岱之益友,今不幸,岱复於何闻过?”谈者美之。
太平元年,年九十六卒,子凯嗣。遗令殡以素棺,疏巾布褠,葬送之制,
务从约俭,凯皆奉行之。
周鲂字子鱼,吴郡阳羡人也。少好学,举孝廉,为宁国长,转在怀安。钱唐
大帅彭式等蚁聚为寇,以鲂为钱唐侯相,旬月之间,斩式首及其支党,迁丹杨西
部都尉。黄武中,鄱阳大帅彭绮作乱,攻没属城,乃以鲂为鄱阳太守,与胡综戮
力攻讨,遂生禽绮,送诣武昌,加昭义校尉。被命密求山中旧族名帅为北敌所闻
知者,令谲挑魏大司马扬州牧曹休。鲂答,恐民帅小丑不足仗任,事或漏泄,不
能致休,乞遣亲人赍笺七条以诱休:
其一曰:“鲂以千载徼幸,得备州民,远隔江川,敬恪未显,瞻望云景,天
实为之。精诚微薄,名位不昭,虽怀焦渴,曷缘见明?狐死首丘,人情恋本,而
逼所制,奉觌礼违。每独矫首西顾,未尝不寤寐劳叹,展转反侧也。今因隙穴之
际,得陈宿昔之志,非神启之,岂能致此!不胜翘企,万里讬命。谨遣亲人董岑、
邵南等讬叛奉笺。时事变故,列於别纸,惟明公君侯垂日月之光,照远民之趣,
永令归命者有所戴赖。”
其二曰:“鲂远在边隅,江汜分绝,恩泽教化,未蒙抚及,而於山谷之间,
遥陈所怀,惧以大义,未见信纳。夫物有感激,计因变生,古今同揆。鲂仕东典
郡,始愿已获,铭心立报,永矣无贰。岂图顷者中被横谴,祸在漏刻,危於投卵,
进有离合去就之宜,退有诬罔枉死之咎,虽志行轻微,存没一节,顾非其所,能
不怅然!敢缘古人,因知所归,拳拳输情,陈露肝膈。乞降春天之润,哀拯其急,
不复猜疑,绝其委命。事之宣泄,受罪不测,一则伤慈损计,二则杜绝向化者心,
惟明使君远览前世,矜而愍之,留神所质,速赐秘报。鲂当候望举动,俟须向应。”
其三曰:“鲂所代故太守广陵王靖,往者亦以郡民为变,以见谴责,靖勤自
陈释,而终不解,因立密计,欲北归命,不幸事露,诛及婴孩。鲂既目见靖事,
且观东主一所非薄,婳不复厚,虽或蹔舍,终见翦除。今又令鲂领郡者,是欲
责后效。必杀鲂之趣也。虽尚视息,忧惕焦灼,未知躯命,竟在何时。人居世间,
犹白驹过隙,而常抱危怖,其可言乎!惟当陈愚,重自披尽,惧以卑贱,未能采
纳。愿明使君少垂详察,忖度其言。今此郡民,虽外名降首,而故在山草,看伺
空隙,欲复为乱,为乱之日,鲂命讫矣。东主顷者潜部分诸将,图欲北进。吕范、
孙韶等入淮,全琮、朱桓趋合肥,诸葛瑾、步骘、朱然到襄阳,陆议、潘璋等讨
梅敷。东主中营自掩石阳,别遣从弟孙奂治安陆城,脩立邸阁,辇赀运粮,以为
军储,又命诸葛亮进指关西,江边诸将无复在者,才留三千所兵守武昌耳。若明
使君以万兵从皖南首江渚,鲂便从此率厉吏民,以为内应。此方诸郡,前后举事,
垂成而败者,由无外援使其然耳;若北军临境,传檄属城,思咏之民,谁不企踵?
愿明使君上观天时,下察人事,中参蓍龟,则足昭往言之不虚也。”
其四曰:“所遣董岑、邵南少长家门,亲之信之,有如儿子,是以特令赍笺,
讬叛为辞,目语心计,不宣唇齿,骨肉至亲,无有知者。又已敕之,到州当言往
降,欲北叛来者得传之也。鲂建此计,任之於天,若其济也,则有生全之福;邂
逅泄漏,则受夷灭之祸。常中夜仰天,告誓星辰。精诚之微,岂能上感,然事急
孤穷,惟天是诉耳。遣使之日,载生载死,形存气亡,魄爽怳惚。私恐使君未深
保明,岑、南二人可留其一,以为后信。一赍教还,教还故当言悔叛还首。东主
有常科,悔叛还者,皆自原罪。如是彼此俱塞,永无端原。县命西望,涕笔俱下。”
其五曰:“鄱阳之民,实多愚劲,帅之赴役,未即应人,倡之为变,闻声响
抃。今虽降首,盘节未解,山栖草藏,乱心犹存,而今东主图兴大众,举国悉出,
江边空旷,屯坞虚损,惟有诸刺奸耳。若因是际而骚动此民,一旦可得便会,然
要恃外援,表里机互,不尔以往,无所成也。今使君若从皖道进住江上,鲂当从
南对岸历口为应。若未径到江岸,可住百里上,令此间民知北军在彼,即自善也。
此间民非苦饥寒而甘兵寇,苦於征讨,乐得北属,但穷困举事,不时见应,寻受
其祸耳。如使石阳及青、徐诸军首尾相衔,牵缀往兵,使不得速退者,则善之善
也。鲂生在江、淮,长於时事,见其便利,百举百捷,时不再来,敢布腹心。”
其六曰:“东主致恨前者不拔石阳,今此后举,大合新兵,并使潘濬发夷民,
人数甚多,闻豫设科条,当以新羸兵置前,好兵在后,攻城之日,云欲以羸兵填
堑,使即时破,虽未能然,是事大趣也。私恐石阳城小,不能久留往兵,明使君
速垂救济,诚宜疾密。王靖之变,其鉴不远。今鲂归命,非复在天,正在明使君
耳。若见救以往,则功可必成,如见救不时,则与靖等同祸。前彭绮时,闻旌麾
在逢龙,此郡民大小欢喜,并思立效。若留一月日间,事当大成,恨去电速,东
得增众专力讨绮,绮始败耳。愿使君深察此言。”
其七曰:“今举大事,自非爵号无以劝之,乞请将军、侯印各五十纽,郎将
印百纽,校尉、都尉印各二百纽,得以假授诸魁帅,奖厉其志,并乞请幢麾数十,
以为表帜,使山兵吏民,目瞻见之,知去就之分已决,承引所救画定。又彼此降
叛,日月有人,阔狭之间,辄得闻知。今之大事,事宜神密,若省鲂笺,乞加隐
秘。伏知智度有常,防虑必深,鲂怀忧震灼,启事蒸仍,乞未罪怪。”
鲂因别为密表曰:“方北有逋寇,固阻河洛,久稽王诛,自擅朔土,臣曾不
能吐奇举善,上以光赞洪化,下以输展万一,忧心如捣,假寐忘寝。圣朝天覆,
含臣无效,猥发优命,敕臣以前诱致贼休,恨不如计。令於郡界求山谷魁帅为北
贼所闻知者,令与北通。臣伏思惟,喜怖交集,窃恐此人不可卒得,假使得之,
惧不可信,不如令臣谲休,於计为便。此臣得以经年之冀愿,逢值千载之一会,
辄自督竭,竭尽顽蔽,撰立笺草以诳诱休者,如别纸。臣知无古人单复之术,加
卒奉大略,忪蒙狼狈,惧以轻愚,忝负特施,豫怀忧灼。臣闻唐尧先天而天弗违,
博询刍荛,以成盛勋。朝廷神谟,欲必致休於步度之中,灵赞圣规,休必自送,
使六军囊括,虏无孑遗,威风电迈,天下幸甚。谨拜表以闻,并呈笺草,惧於浅
局,追用悚息。”被报施行。休果信鲂,帅步骑十万,辎重满道,径来入皖。鲂
亦合众,随陆逊横截休,休幅裂瓦解,斩获万计。
鲂初建密计时,频有郎官奉诏诘问诸事,鲂乃诣部郡门下,因下发谢,故休
闻之,不复疑虑。事捷军旋,权大会诸将欢宴,酒酣,谓鲂曰:“君下发载义,
成孤大事,君之功名,当书之竹帛。”加裨将军,赐爵关内侯。【徐众评曰:夫
人臣立功效节,虽非一涂,然各有分也。为将执桴鼓,则有必死之义,志守则有
不假器之义,死必得所,义在不苟。鲂为郡守,职在治民,非君所命,自占诱敌,
髡剔发肤,以徇功名,虽事济受爵,非君子所美。】
贼帅董嗣负阻劫钞,豫章、临川并受其害。【臣松之案:孙亮太平二年始立
临川郡,是时未有临川。】吾粲、唐咨尝以三千兵攻守,连月不能拔。鲂表乞罢
兵,得以便宜从事。鲂遣间谍,授以方策,诱狙杀嗣。嗣弟怖惧,诣武昌降於陆
逊,乞出平地,自改为善,由是数郡无复忧惕。
鲂在郡十三年卒,赏善罚恶,威恩并行。子处,亦有文武材幹,天纪中为东
观令、无难督。【虞预晋书曰:处入晋,为御史中丞,多所弹纠,不避强御。齐
万年反,以处为建威将军,西征,众寡不敌,处临陈慷慨,奋不顾身,遂死於战
场,追赠平西将军。处子玘、札,皆有才力,中兴之初,并见宠任。其诸子侄悉
处列位,为扬土豪右,而札凶淫放恣,为百姓所苦。泰宁中,王敦诛之,灭其族。】
锺离牧字子幹,会稽山阴人,汉鲁相意七世孙也。【会稽典录曰:牧父绪,
楼船都尉,兄骃,上计吏,少与同郡谢赞、吴郡顾谭齐名。牧童龀时号为迟讷,
骃常谓人曰:“牧必胜我,不可轻也。”时人皆以为不然。】少爰居永兴,躬自
垦田,种稻二十馀亩。临熟,县民有识认之,牧曰:“本以田荒,故垦之耳。”
遂以稻与县人。县长闻之,召民系狱,欲绳以法,牧为之请。长曰:“君慕承宫,
自行义事,【续汉书曰:宫字少子,琅邪人,尝在蒙阴山中耕种禾黍,临熟,人
就认之,宫便推与而去,由是发名,位至左中郎将、侍中。】仆为民主,当以法
率下,何得寝公宪而从君邪?”牧曰:“此是郡界,缘君意顾,故来蹔住。今以
少稻而杀此民,何心复留?”遂出装,还山阴,长自往止之,为释系民。民惭惧,
率妻子舂所取稻得六十斛米,送还牧,牧闭门不受。民输置道旁,莫有取者。牧
由此发名。【徐众评曰:牧蹈长者之规。问者曰:“如牧所行,犯而不校,又从
而救之,直而不有,又还而不受,可不谓之仁让乎哉?”答曰:“异乎吾所闻。
原宪之问於孔子曰:‘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乎?’孔子曰:‘可以为难矣,
仁则吾不知也。’‘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今小民不展四体,而认人之稻,不
仁甚矣,而牧推而与之,又救其罪,斯为让非其义,所救非人,非所谓恶不仁者。
苟不恶不仁,安得为仁哉!苍梧浇娶妻而美,让於其兄;尾生笃信,水至不去而
死;直躬好直,证父攘羊;申鸣奉法,尽忠於君而执其父。忠信直让,此四行者,
圣贤之所贵也。然不贵苍梧之让,非让道也;不取尾生之信,非信所也;不许直
躬之直,非直体也;不嘉申鸣之忠,非忠意也。今牧犯而不校,还而不取,可以
为难矣,未得为仁让也。夫圣人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而牧欲以德报怨,非也。
必不得已,二者何从?吾从孔子也。”】
赤乌五年,从郎中补太子辅义都尉,迁南海太守。【会稽典录曰:高凉贼率
仍弩等破略百姓,残害吏民,牧越界扑讨,旬日降服。又揭阳县贼率曾夏等众数
千人,历十馀年,以侯爵杂缯千匹,下书购募,绝不可得。牧遣使慰譬,登皆首
服,自改为良民。始兴太守羊衟与太常滕胤书曰:“锺离子幹吾昔知之不熟,
定见其在南海,威恩部伍,智勇分明,加操行清纯,有古人之风。”其见贵如此。
在郡四年,以疾去职。】还为丞相长史,转司直,迁中书令。会建安、鄱阳、新
都三郡山民作乱,出牧为监军使者,讨平之。贼帅黄乱、常俱等出其部伍,以充
兵役。封秦亭侯,拜越骑校尉。
永安六年,蜀并于魏,武陵五谿夷与蜀接界,时论惧其叛乱,乃以牧为平魏
将军,领武陵太守,往之郡。魏遣汉葭县长郭纯试守武陵太守,率涪陵民入蜀迁
陵界,屯于赤沙,诱致诸夷邑君,或起应纯,又进攻酉阳县,郡中震惧。牧问朝
吏曰:“西蜀倾覆,边境见侵,何以御之?”皆对曰:“今二县山险,诸夷阻兵,
不可以军惊扰,惊扰则诸夷盘结。宜以渐安,可遣恩信吏宣教慰劳。”牧曰:
“不然。外境内侵,诳诱人民,当及其根柢未深而扑取之,此救火贵速之势也。”
敕外趣严,掾史沮议者便行军法。抚夷将军高尚说牧曰:“昔潘太常督兵五万,
然后以讨五谿夷耳。是时刘氏连和,诸夷率化,今既无往日之援,而郭纯已据迁
陵,而明府以三千兵深入,尚未见其利也。”牧曰:“非常之事,何得循旧?”
即率所领,晨夜进道,缘山险行,垂二千里,从塞上,斩恶民怀异心者魁帅百馀
人及其支党凡千馀级,纯等散,五谿平。迁公安督、扬武将军,封都乡侯,徙濡
须督。【会稽典录曰:牧之在濡须,深以进取可图,而不敢陈其策,与侍中东观
令朱育宴,慨然叹息。育谓牧恨於策爵未副,因谓牧曰:“朝廷诸君,以际会坐
取高官,亭侯功无与比,不肯在人下,见顾者犹以於邑,况於侯也!”牧笑而答
曰:“卿之所言,未获我心也。马援有言,人当功多而赏薄。吾功不足录,而见
宠已过当,岂以为恨?国家不深相知,而见害朝人,是以默默不敢有所陈。若其
不然,当建进取之计,以报所受之恩,不徒自守而已,愤叹以此也。”育复曰:
“国家已自知侯,以侯之才,无为不成。愚谓自可陈所怀。”牧曰:“武安君谓
秦王云:‘非成业难,得贤难;非得贤难,用之难;非用之难,任之难。’武安
君欲为秦王并兼六国,恐授事而不见任,故先陈此言。秦王既许而不能,卒陨将
成之业,赐剑杜邮。今国家知吾,不如秦王之知武安,而害吾者有过范睢。大皇
帝时,陆丞相讨鄱阳,以二千人授吾,潘太常讨武陵,吾又有三千人,而朝廷下
议,弃吾於彼,使江渚诸督,不复发兵相继。蒙国威灵自济,今日何为常。向使
吾不料时度宜,苟有所陈,至见委以事,不足兵势,终有败绩之患,何无不成之
有?”】复以前将军假节,领武陵太守。卒官。家无馀财,士民思之。子祎嗣,
代领兵。【会稽典录曰:牧次子盛,亦履恭让,为尚书郎。弟徇领兵为将,拜偏
将军,戍西陵,与监军使者唐盛论地形势,谓宜城、信陵为建平援,若不先城,
敌将先入。盛以施绩、留平,智略名将,屡经於彼,无云当城之者,不然徇计。
后半年,晋果遣将脩信陵城。晋军平吴,徇领水军督,临陈战死。】
评曰:山越好为叛乱,难安易动,是以孙权不遑外御,卑词魏氏。凡此诸臣,
皆克宁内难,绥静邦域者也。吕岱清恪在公;周鲂谲略多奇;锺离牧蹈长者之规;
全琮有当世之才,贵重於时,然不检奸子,获讥毁名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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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3:34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一 吴书十六

◎潘濬陆凯传第十六
潘濬字承明,武陵汉寿人也。弱冠从宋仲子受学。【吴书曰:濬为人聪察,
对问有机理,山阳王粲见而贵异之。由是知名,为郡功曹。】年未三十,荆州牧
刘表辟为部江夏从事。时沙羡长赃秽不脩,濬按杀之,一郡震竦。后为湘乡令,
治甚有名。刘备领荆州,以濬为治中从事。备入蜀,留典州事。
孙权杀关羽,并荆土,拜濬辅军中郎将,授以兵。【江表传曰:权克荆州,
将吏悉皆归附,而濬独称疾不见。权遣人以床就家舆致之,濬伏面著床席不起,
涕泣交横,哀咽不能自胜。权慰劳与语,呼其字曰:“承明,昔观丁父,鄀俘
也,武王以为军帅;彭仲爽,申俘也,文王以为令尹。此二人,卿荆国之先贤也,
初虽见囚,后皆擢用,为楚名臣。卿独不然,未肯降意,将以孤异古人之量邪?”
使亲近以手巾拭其面,濬起下地拜谢。即以为治中,荆州诸军事一以谘之。武陵
部从事樊伷诱导诸夷,图以武陵属刘备,外白差督督万人往讨之。权不听,特召
问濬,濬答:“以五千兵往,足可以擒伷。”权曰:“卿何以轻之?”濬曰:
“伷是南阳旧姓,颇能弄唇吻,而实无辩论之才。臣所以知之者,伷昔尝为州人
设馔,比至日中,食不可得,而十馀自起,此亦侏儒观一节之验也。”权大笑而
纳其言,即遣濬将五千往,果斩平之。】迁奋威将军,封常迁亭侯。【吴书曰:
芮玄卒,濬并领玄兵,屯夏口。玄字文表,丹杨人。父祉,字宣嗣,从孙坚征伐
有功,坚荐祉为九江太守,后转吴郡,所在有声。玄兄良,字文鸾,随孙策平定
江东,策以为会稽东部都尉,卒,玄领良兵,拜奋武中郎将,以功封溧阳侯。权
为子登拣择淑媛,群臣咸称玄父祉兄良并以德义文武显名三世,故遂娉玄女为妃
焉。黄武五年卒,权甚愍惜之。】权称尊号,拜为少府,进封刘阳侯,【江表传
曰:权数射雉,濬谏权,权曰:“相与别后,时时蹔出耳,不复如往日之时也。”
濬曰:“天下未定,万机务多,射雉非急,弦绝括破,皆能为害,乞特为臣故息
置之。”濬出,见雉翳故在,乃手自撤坏之。权由是自绝,不复射雉。】迁太常。
五谿蛮夷叛乱盘结,权假濬节,督诸军讨之。信赏必行,法不可干,斩首获生,
盖以万数,自是群蛮衰弱,一方宁静。【吴书曰:骠骑将军步骘屯沤口,求召募
诸郡以增兵。权以问濬,濬曰:“豪将在民间,耗乱为害,加骘有名势,在所所
媚,不可听也。”权从之。中郎将豫章徐宗,有名士也,尝到京师,与孔融交结,
然儒生诞节,部曲宽纵,不奉节度,为众作殿,濬遂斩之。其奉法不惮私议,皆
此类也。归义隐蕃,以口辩为豪杰所善,濬子翥亦与周旋,馈饷之。濬闻大怒,
疏责翥曰:“吾受国厚恩,志报以命,尔辈在都,当念恭顺,亲贤慕善,何故与
降虏交,以粮饷之?在远闻此,心震面热,惆怅累旬。疏到,急就往使受杖一百,
促责所饷。”当时人咸怪濬,而蕃果图叛诛夷,众乃归服。江表传曰:时濬姨兄
零陵蒋琬为蜀大将军,或有间濬於武陵太守卫旌者,云濬遣密使与琬相闻,欲有
自讬之计。旌以启权,权曰:“承明不为此也。”即封旌表以示於濬,而召旌还,
免官。】
先是,濬与陆逊俱驻武昌,共掌留事,还复故。时校事吕壹操弄威柄,奏按
丞相顾雍、左将军朱据等,皆见禁止。黄门侍郎谢厷语次问壹:“顾公事何如?”
壹答:“不能佳。”厷又问:“若此公免退,谁当代之?”壹未答厷,厷曰:
“得无潘太常得之乎?”壹良久曰:“君语近之也。”厷谓曰:“潘太常常切齿
於君,但道远无因耳。今日代顾公,恐明日便击君矣。”壹大惧,遂解散雍事。
濬求朝,诣建业,欲尽辞极谏。至,闻太子登已数言之而不见从,濬乃大请百寮,
欲因会手刃杀壹,以身当之,为国除患。壹密闻知,称疾不行。濬每进见,无不
陈壹之奸险也。由此壹宠渐衰,后遂诛戮。权引咎责躬,因诮让大臣,语在权传。
赤乌二年,濬卒,子翥嗣。濬女配建昌侯孙虑。【吴书曰:翥字文龙,拜骑
都尉,后代领兵,早卒。翥弟秘,权以姊陈氏女妻之,调湘乡令。襄阳记曰:襄
阳习温为荆州大公平。大公平,今之州都。秘过辞於温,问曰:“先君昔曰君侯
当为州里议主,今果如其言,不审州里谁当复相代者?”温曰:“无过於君也。”
后秘为尚书仆射,代温为公平,甚得州里之誉。】
陆凯字敬风,吴郡吴人,丞相逊族子也。黄武初为永兴、诸暨长,所在有治
迹,拜建武都尉,领兵。虽统军众,手不释书。好太玄,论演其意,以筮辄验。
赤乌中,除儋耳太守,讨朱崖,斩获有功,迁为建武校尉。五凤二年,讨山贼陈
毖於零陵,斩毖克捷,拜巴丘督、偏将军,封都乡侯,转为武昌右部督。与诸将
共赴寿春,还,累迁荡魏、绥远将军。孙休即位,拜征北将军,假节领豫州牧。
孙皓立,迁镇西大将军,都督巴丘,领荆州牧,进封嘉兴侯。孙皓与晋平,使者
丁忠自北还,说皓弋阳可袭,凯谏止,语在皓传。宝鼎元年,迁左丞相。
皓性不好人视己,群臣侍见,皆莫敢迕。凯说皓曰:“夫君臣无不相识之道,
若卒有不虞,不知所赴。”皓听凯自视。
皓徙都武昌,扬土百姓溯流供给,以为患苦,又政事多谬,黎元穷匮。凯上
疏曰:
臣闻有道之君,以乐乐民;无道之君,以乐乐身。乐民者,其乐弥长;乐身
者,不乐而亡。夫民者,国之根也,诚宜重其食,爱其命。民安则君安,民乐则
君乐。自顷年以来,君威伤於桀纣,君明闇於奸雄,君惠闭於群孽。无灾而民命
尽,无为而国财空,辜无罪,赏无功,使君有谬误之愆,天为作妖。而诸公卿媚
上以求爱,困民以求饶,导君於不义,败政於淫俗,臣窃为痛心。今邻国交好,
四边无事,当务息役养士,实其廪库,以待天时。而更倾动天心,骚扰万姓,使
民不安,大小呼嗟,此非保国养民之术也。
臣闻吉凶在天,犹影之在形,响之在声也,形动则影动,形止则影止,此分
数乃有所系,非在口之所进退也。昔秦所以亡天下者,但坐赏轻而罚重,政刑错
乱,民力尽於奢侈,目眩於美色,志浊於财宝,邪臣在位,贤哲隐藏,百姓业业,
天下苦之,是以遂有覆巢破卵之忧。汉所以强者,躬行诚信,听谏纳贤,惠及负
薪,躬请岩穴,广采博察,以成其谋。此往事之明证也。
近者汉之衰末,三家鼎立,曹失纲纪,晋有其政。又益州危险,兵多精强,
闭门固守,可保万世,而刘氏与夺乖错,赏罚失所,君恣意於奢侈,民力竭於不
急,是以为晋所伐,君臣见虏。此目前之明验也。
臣闇於大理,文不及义,智慧浅劣,无复冀望,窃为陛下惜天下耳。臣谨奏
耳目所闻见,百姓所为烦苛,刑政所为错乱,愿陛下息大功,损百役,务宽荡,
忽苛政。
又武昌土地,实危险而塉确,非王都安国养民之处,船泊则沈漂,陵居则
峻危,且童谣言:“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臣
闻翼星为变,荧惑作妖,童谣之言,生於天心,乃以安居而比死,足明天意,知
民所苦也。
臣闻国无三年之储,谓之非国,而今无一年之畜,此臣下之责也。而诸公卿
位处人上,禄延子孙,曾无致命之节,匡救之术,苟进小利於君,以求容媚,荼
毒百姓,不为君计也。自从孙弘造义兵以来,耕种既废,所在无复输入,而分一
家父子异役,廪食日张,畜积日耗,民有离散之怨,国有露根之渐,而莫之恤也。
民力困穷,鬻卖儿子,调赋相仍,日以疲极,所在长吏,不加隐括,加有监官,
既不爱民,务行威势,所在骚扰,更为烦苛,民苦二端,财力再耗,此为无益而
有损也。愿陛下一息此辈,矜哀孤弱,以镇抚百姓之心。此犹鱼鳖得免毒螫之渊,
鸟兽得离罗网之纲,四方之民襁负而至矣。如此,民可得保,先王之国存焉。
臣闻五音令人耳不聪,五色令人目不明,此无益於政,有损於事者也。自昔
先帝时,后宫列女,及诸织络,数不满百,米有畜积,货财有馀。先帝崩后,幼、
景在位,更改奢侈,不蹈先迹。伏闻织络及诸徒坐,乃有千数,计其所长,不足
为国财,然坐食官廪,岁岁相承,此为无益,愿陛下料出赋嫁,给与无妻者。如
此,上应天心,下合地意,天下幸甚。
臣闻殷汤取士於商贾,齐桓取士於车辕,周武取士於负薪,大汉取士於奴仆。
明王圣主取士以贤,不拘卑贱,故其功德洋溢,名流竹素,非求颜色而取好服、
捷口、容悦者也。臣伏见当今内宠之臣,位非其人,任非其量,不能辅国匡时,
群党相扶,害忠隐贤。愿陛下简文武之臣,各勤其官,州牧督将,藩镇方外,公
卿尚书,务脩仁化,上助陛下,下拯黎民,各尽其忠,拾遗万一,则康哉之歌作,
刑错之理清。愿陛下留神思臣愚言。
时殿上列将何定佞巧便辟,贵幸任事,凯面责定曰:“卿见前后事主不忠,
倾乱国政,宁有得以寿终者邪!何以专为佞邪,秽尘天听?宜自改厉。不然,方
见卿有不测之祸矣。”定大恨凯,思中伤之,凯终不以为意,乃心公家,义形於
色,表疏皆指事不饰,忠恳内发。
建衡元年,疾病,皓遣中书令董朝问所欲言,凯陈:“何定不可任用,宜授
外任,不宜委以国事。奚熙小吏,建起浦里田,欲复严密故迹,亦不可听。姚信、
楼玄、贺卲、张悌、郭逴、薛莹、滕脩及族弟喜、抗,或清白忠勤,或姿才卓茂,
皆社稷之桢幹,国家之良辅,愿陛下重留神思,访以时务,各尽其忠,拾遗万一。”
遂卒,时年七十二。
子祎,初为黄门侍郎,出领部曲,拜偏将军。凯亡后,入为太子中庶子。右
国史华覈表荐祎曰:“祎体质方刚,器幹强固,董率之才,鲁肃不过。及被召当
下,径还赴都,道由武昌,曾不回顾,器械军资,一无所取,在戎果毅,临财有
节。夫夏口,贼之冲要,宜选名将以镇戍之,臣窃思惟,莫善於祎。”
初,皓常衔凯数犯颜忤旨,加何定谮构非一,既以重臣,难绳以法,又陆抗
时为大将在疆埸,故以计容忍。抗卒后,竟徙凯家於建安。
或曰宝鼎元年十二月,凯与大司马丁奉、御史大夫丁固谋,因皓谒庙,欲废
皓立孙休子。时左将军留平领兵先驱,故密语平,平拒而不许,誓以不泄,是以
所图不果。太史郎陈苗奏皓久阴不雨,风气回逆,将有阴谋,皓深警惧云。【吴
录曰:旧拜庙,选兼大将军领三千兵为卫,凯欲因此兵以图之,令选曹白用丁奉。
皓偶不欲,曰:“更选。”凯令执据,虽蹔兼,然宜得其人。皓曰:“用留平。”
凯令其子祎谋语平。平素与丁奉有隙,祎未及得宣凯旨,平语祎曰:“闻野猪入
丁奉营,此凶徵也。”有喜色。祎乃不敢言,还,因具启凯,故辍止。】
予连从荆、扬来者得凯所谏皓二十事,博问吴人,多云不闻凯有此表。又按
其文殊甚切直,恐非皓之所能容忍也。或以为凯藏之箧笥,未敢宣行,病困,皓
遣董朝省问欲言,因以付之。虚实难明,故不著于篇,然爱其指擿皓事,足为后
戒,故钞列于凯传左云。
皓遣亲近赵钦口诏报凯前表曰:“孤动必遵先帝,有何不平?君所谏非也。
又建业宫不利,故避之,而西宫室宇摧朽,须谋移都,何以不可徙乎?”凯上疏
曰:
臣窃见陛下执政以来,阴阳不调,五星失晷,职司不忠,奸党相扶,是陛下
不遵先帝之所致。【江表传载凯此表曰:“臣拜受明诏,心与气结。陛下何心之
难悟,意不聪之甚也!”】夫王者之兴,受之於天,脩之由德,岂在宫乎?而陛
下不谘之公辅,便盛意驱驰,六军流离悲惧,逆犯天地,天地以灾,童歌其谣。
纵令陛下一身得安,百姓愁劳,何以用治?此不遵先帝一也。
臣闻有国以贤为本,夏杀龙逢,殷获伊挚,斯前世之明效,今日之师表也。
中常侍王蕃黄中通理,处朝忠謇,斯社稷之重镇,大吴之龙逢也,而陛下忿其苦
辞,恶其直对,枭之殿堂,尸骸暴弃。邦内伤心,有识悲悼,咸以吴国夫差复存。
先帝亲贤,陛下反之,是陛下不遵先帝二也。
臣闻宰相国之柱也,不可不强,是故汉有萧、曹之佐,先帝有顾、步之相。
而万彧琐才凡庸之质,昔从家隶,超步紫闼,於彧已丰,於器已溢,而陛下爱其
细介,不访大趣,荣以尊辅,越尚旧臣。贤良愤惋,智士赫咤,是不遵先帝三也。
先帝爱民过於婴孩,民无妻者以妾妻之,见单衣者以帛给之,枯骨不收而取
埋之。而陛下反之,是不遵先帝四也。
昔桀纣灭由妖妇,幽厉乱在嬖妾,先帝鉴之,以为身戒,故左右不置淫邪之
色,后房无旷积之女。今中宫万数,不备嫔嫱,外多鳏夫,女吟於中。风雨逆度,
正由此起,是不遵先帝五也。
先帝忧劳万机,犹惧有失。陛下临阼以来,游戏后宫,眩惑妇女,乃令庶事
多旷,下吏容奸,是不遵先帝六也。
先帝笃尚朴素,服不纯丽,宫无高台,物不彫饰,故国富民充,奸盗不作。
而陛下徵调州郡,竭民财力,土被玄黄,宫有朱紫,是不遵先帝七也。
先帝外仗顾、陆、朱、张,内近胡综、薛综,是以庶绩雍熙,邦内清肃。今
者外非其任,内非其人,陈声、曹辅,斗筲小吏,先帝之所弃,而陛下幸之,是
不遵先帝八也。
先帝每宴见群臣,抑损醇醲,臣下终日无失慢之尤,百寮庶尹,并展所陈。
而陛下拘以视瞻之敬,惧以不尽之酒。夫酒以成礼,过则败德,此无异商辛长夜
之饮也,是不遵先帝九也。
昔汉之桓、灵,亲近宦竖,大失民心。今高通、詹廉、羊度,黄门小人,而
陛下赏以重爵,权以战兵。若江渚有难,烽燧互起,则度等之武不能御侮明也,
是不遵先帝十也。
今宫女旷积,而黄门复走州郡,条牒民女,有钱则舍,无钱则取,怨呼道路,
母子死诀,是不遵先帝十一也。
先帝在时,亦养诸王太子,若取乳母,其夫复役,赐与钱财,给其资粮,时
遣归来,视其弱息。今则不然,夫妇生离,夫故作役,儿从后死,家为空户,是
不遵先帝十二也。
先帝叹曰:“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衣其次也,三者,孤存之於心。”
今则不然,农桑并废,是不遵先帝十三也。
先帝简士,不拘卑贱,任之乡闾,效之於事,举者不虚,受者不妄。今则不
然,浮华者登,朋党者进,是不遵先帝十四也。
先帝战士,不给他役,使春惟知农,秋惟收稻,江渚有事,责其死效。今之
战士,供给众役,廪赐不赡,是不遵先帝十五也。
夫赏以劝功,罚以禁邪,赏罚不中,则士民散失。今江边将士,死不见哀,
劳不见赏,是不遵先帝十六也。
今在所监司,已为烦猥,兼有内使,扰乱其中,一民十吏,何以堪命?昔景
帝时,交阯反乱,实由兹起,是为遵景帝之阙,不遵先帝十七也。
夫校事,吏民之仇也。先帝末年,虽有吕壹、钱钦,寻皆诛夷,以谢百姓。
今复张立校曹,纵吏言事,是不遵先帝十八也。
先帝时,居官者咸久於其位,然后考绩黜陟。今州县职司,或莅政无几,便
徵召迁转,迎新送旧,纷纭道路,伤财害民,於是为甚,是不遵先帝十九也。
先帝每察竟解之奏,当留心推按,是以狱无冤囚,死者吞声。今则违之,是
不遵先帝二十也。
若臣言可录,藏之盟府;如其虚妄,治臣之罪。愿陛下留意。【江表传曰:
皓所行弥暴,凯知其将亡,上表曰:“臣闻恶不可积,过不可长;积恶长过,丧
乱之源也。是以古人惧不闻非,故设进善之旌,立敢谏之鼓。武公九十,思闻警
戒,诗美其德,士悦其行。臣察陛下无思警戒之义,而有积恶之渐,臣深忧之,
此祸兆见矣。故略陈其要,写尽愚怀。陛下宜克己复礼,述脩前德,不可捐弃臣
言,而放奢意。意奢情至,吏日欺民;民离则上不信下,下当疑上,骨肉相克,
公子相奔。臣虽愚,闇於天命,以心审之,败不过二十稔也。臣常忿亡国之人夏
桀、殷纣,亦不可使后人复忿陛下也。臣受国恩,奉朝三世,复以馀年,值遇陛
下,不能循俗,与众沈浮。若比干、伍员,以忠见戮,以正见疑,自谓毕足,无
所馀恨,灰身泉壤,无负先帝,愿陛下九思,社稷存焉。”初,皓始起宫,凯上
表谏,不听,凯重表曰:“臣闻宫功当起,夙夜反侧,是以频烦上事,往往留中,
不见省报,於邑叹息,企想应罢。昨食时,被诏曰:‘君所谏,诚是大趣,然未
合鄙意,如何?此宫殿不利,宜当避之,乃可以妨劳役,长坐不利宫乎?父之不
安,子亦何倚?’臣拜纸诏,伏读一周,不觉气结於胸,而涕泣雨集也。臣年已
六十九,荣禄已重,於臣过望,复何所冀?所以勤勤数进苦言者,臣伏念大皇帝
创基立业,劳苦勤至,白发生於鬓肤,黄耇被於甲胄。天下始静,晏驾早崩,自
含息之类,能言之伦,无不歔欷,如丧考妣。幼主嗣统,柄在臣下,军有连征之
费,民有彫残之损。贼臣干政,公家空竭。今强敌当涂,西州倾覆,孤罢之民,
宜当畜养,广力肆业,以备有虞。且始徙都,属有军征,战士流离,州郡骚扰,
而大功复起,徵召四方,斯非保国致治之渐也。臣闻为人主者,衤襄灾以德,除
咎以义。故汤遭大旱,身祷桑林,荧惑守心,宋景退殿,是以旱魃销亡,妖星移
舍。今宫室之不利,但当克己复礼,笃汤、宋之至道,愍黎庶之困苦,何忧宫之
不安,灾之不销乎?陛下不务脩德,而务筑宫室,若德之不脩,行之不贵,虽殷
辛之瑶台,秦皇之阿房,何止而不丧身覆国,宗庙作墟乎?夫兴土功,高台榭,
既致水旱,民又多疾,其不疑也?为父长安,使子无倚,此乃子离於父,臣离於
陛下之象也。臣子一离,虽念克骨,茅茨不翦,复何益焉?是以大皇帝居于南宫,
自谓过於阿房。故先朝大臣,以为宫室宜厚,备卫非常,大皇帝曰:‘逆虏游魂,
当爱育百姓,何聊趣於不急?’然臣下恳恻,由不获已,故裁调近郡,苟副众心,
比当就功,犹豫三年。当此之时,寇钞慑威,不犯我境,师徒奔北,且西阻岷、
汉,南州无事,尚犹冲让,未肯筑宫,况陛下危恻之世,又乏大皇帝之德,可不
虑哉?愿陛下留意,臣不虚言。”】
胤字敬宗,凯弟也。始为御史、尚书选曹郎,太子和闻其名,待以殊礼。会
全寄、杨竺等阿附鲁王霸,与和分争,阴相谮构,胤坐收下狱,楚毒备至,终无
他辞。【吴录曰:太子自惧黜废,而鲁王觊觎益甚。权时见杨竺,辟左右而论霸
之才,竺深述霸有文武英姿,宜为嫡嗣,於是权乃许立焉。有给使伏于床下,具
闻之,以告太子。胤当至武昌,往辞太子。太子不见,而微服至其车上,与共密
议,欲令陆逊表谏。既而逊有表极谏,权疑竺泄之,竺辞不服。权使竺出寻其由,
竺白顷惟胤西行,必其所道。又遣问逊何由知之,逊言胤所述。召胤考问,胤为
太子隐曰:“杨竺向臣道之。”遂共为狱。竺不胜痛毒,服是所道。初权疑竺泄
之,及服,以为果然,乃斩竺。】
后为衡阳督军都尉。赤乌十一年,交阯九真夷贼攻没城邑,交部骚动。以胤
为交州刺史、安南校尉。胤入南界,喻以恩信,务崇招纳,高凉渠帅黄吴等支党
三千馀家皆出降。引军而南,重宣至诚,遗以财币。贼帅百馀人,民五万馀家,
深幽不羁,莫不稽颡,交域清泰。就加安南将军。复讨苍梧建陵贼,破之,前后
出兵八千馀人,以充军用。
永安元年,徵为西陵督,封都亭侯,后转在虎林。中书丞华覈表荐胤曰:
“胤天姿聪朗,才通行絜,昔历选曹,遗迹可纪。还在交州,奉宣朝恩,流民归
附,海隅肃清。苍梧、南海,岁有暴风瘴气之害,风则折木,飞砂转石,气则雾
郁,飞鸟不经。自胤至州,风气绝息,商旅平行,民无疾疫,田稼丰稔。州治临
海,海流秋咸,胤又畜水,民得甘食。惠风横被,化感人神,遂凭天威,招合遗
散。至被诏书当出,民感其恩,以忘恋土,负老携幼,甘心景从,众无携贰,不
烦兵卫。自诸将合众,皆胁之以威,未有如胤结以恩信者也。衔命在州,十有馀
年,宾带殊俗,宝玩所生,而内无粉黛附珠之妾,家无文甲犀象之珍,方之今臣,
实难多得。宜在辇毂,股肱王室,以赞唐虞康哉之颂。江边任轻,不尽其才,虎
林选督,堪之者众。若召还都,宠以上司,则天工毕脩,庶绩咸熙矣。”
胤卒,子式嗣,为柴桑督、扬武将军。天策元年,与从兄祎俱徙建安。天纪
二年,召还建业,复将军、侯。
评曰:潘濬公清割断,陆凯忠壮质直,皆节?梗梗,有大丈夫格业。胤身絜
事济,著称南土,可谓良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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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二 吴书十七

◎是仪胡综传第十七
是仪字子羽,北海营陵人也。本姓氏,初为县吏,后仕郡,郡相孔融嘲仪,
言“氏”字“民”无上,可改为“是”,乃遂改焉。【徐众评曰:古之建姓,或
以所生,或以官号,或以祖名,皆有义体,以明氏族。故曰胙之以土而命之氏,
此先王之典也,所以明本重始,彰示功德,子孙不忘也。今离文析字,横生忌讳,
使仪易姓,忘本诬祖,不亦谬哉!教人易姓,从人改族,融既失之,仪又不得也。】
后依刘繇,避乱江东。繇军败,仪徙会稽。
孙权承摄大业,优文徵仪。到见亲任,专典机密,拜骑都尉。
吕蒙图袭关羽,权以问仪,仪善其计,劝权听之。从讨羽,拜忠义校尉。仪
陈谢,权令曰:“孤虽非赵简子,卿安得不自屈为周舍邪?”
既定荆州,都武昌,拜裨将军,后封都亭侯,守侍中。欲复授兵,仪自以非
材,固辞不受。黄武中,遣仪之皖就将军刘邵,欲诱致曹休。休到,大破之,迁
偏将军,入阙省尚书事,外总平诸官,兼领辞讼,又令教诸公子书学。
大驾东迁,太子登留镇武昌,使仪辅太子。太子敬之,事先谘询,然后施行。
进封都乡侯。后从太子还建业,复拜侍中、中执法,平诸官事、领辞讼如旧。典
校郎吕壹诬白故江夏太守刁嘉谤讪国政,权怒,收嘉系狱,悉验问。时同坐人皆
怖畏壹,并言闻之,仪独云无闻。於是见穷诘累日,诏旨转厉,群臣为之屏息。
仪对曰:“今刀锯已在臣颈,臣何敢为嘉隐讳,自取夷灭,为不忠之鬼!顾以闻
知当有本末。”据实答问,辞不倾移。权遂舍之,嘉亦得免。【徐众评曰:是仪
以羁旅异方,客仕吴朝,值谗邪殄行,当严毅之威,命县漏刻,祸急危机,不雷
同以害人,不苟免以伤义,可谓忠勇公正之士,虽祁奚之免叔向,庆忌之济朱云,
何以尚之?忠不谄君,勇不慑耸,公不存私,正不党邪,资此四德,加之以文敏,
崇之以谦约,履之以和顺,保傅二宫,存身爱名,不亦宜乎!】
蜀相诸葛亮卒,权垂心西州,遣仪使蜀申固盟好。奉使称意,后拜尚书仆射。
南、鲁二宫初立,仪以本职领鲁王傅。仪嫌二宫相近切,乃上疏曰:“臣窃
以鲁王天挺懿德,兼资文武,当今之宜,宜镇四方,为国藩辅。宣扬德美,广耀
威灵,乃国家之良规,海内所瞻望,。但臣言辞鄙野,不能究尽其意。愚以二宫
宜有降杀,正上下之序,明教化之本。”书三四上。为傅尽忠,动辄规谏;事上
勤,与人恭。
不治产业,不受施惠,为屋舍财足自容。邻家有起大宅者,权出望见,问起
大室者谁,左右对曰:“似是仪家也。”权曰:“仪俭,必非也。”问果他家。
其见知信如此。
服不精细,食不重膳,拯赡贫困,家无储畜。权闻之,幸仪舍,求视蔬饭,
亲尝之,对之叹息,即增俸赐,益田宅。仪累辞让,以恩为戚。
时时有所进达,未尝言人之短。权常责仪以不言事,无所是非,仪对曰:
“圣主在上,臣下守职,惧於不称,实不敢以愚管之言,上干天听。”
事国数十年,未尝有过。吕壹历白将相大臣,或一人以罪闻者数四,独无以
白仪。权叹曰:“使人尽如是仪,当安用科法为?”
及寝疾,遗令素棺,敛以时服,务从省约,年八十一卒。
胡综字伟则,汝南固始人也。少孤,母将避难江东。孙策领会稽太守,综年
十四,为门下循行,留吴与孙权共读书。策薨,权为讨虏将军,以综为金曹从事,
从讨黄祖,拜鄂长。权为车骑将军,都京,召综还,为书部,与是仪、徐详俱典
军国密事。刘备下白帝,权以见兵少,使综料诸县,得六千人,立解烦两部,详
领左部、综领右部督。吴将晋宗叛归魏,魏以宗为蕲春太守,去江数百里,数为
寇害。权使综与贺齐轻行掩袭,生虏得宗,加建武中郎将。魏拜权为吴王,封综、
仪、详皆为亭侯。
黄武八年夏,黄龙见夏口,於是权称尊号,因瑞改元。又作黄龙大牙,常在
中军,诸军进退,视其所向,命综作赋曰:
乾坤肇立,三才是生。狼弧垂象,实惟兵精。圣人观法,是效是营,始作器
械,爰求厥成。黄、农创代,拓定皇基,上顺天心,下息民灾。高辛诛共,舜征
有苗,启有甘师,汤有鸣条。周之牧野,汉之垓下,靡不由兵,克定厥绪。明明
大吴,实天生德,神武是经,惟皇之极。乃自在昔,黄、虞是祖,越历五代,继
世在下。应期受命,发迹南土,将恢大繇,革我区夏。乃律天时,制为神军,取
象太一,五将三门;疾则如电,迟则如云,进止有度,约而不烦。四灵既布,黄
龙处中,周制日月,实曰太常,桀然特立,六军所望。仙人在上,鉴观四方,神
实使之,为国休祥。军欲转向,黄龙先移,金鼓不鸣,寂然变施,闇谟若神,可
谓秘奇。在昔周室,赤乌衔书,今也大吴,黄龙吐符。合契河洛,动与道俱,天
赞人和,佥曰惟休。
蜀闻权践阼,遣使重申前好。综为盟文,文义甚美,语在权传。
权下都建业,详、综并为侍中,进封乡侯,兼左右领军。时魏降人或云魏都
督河北振威将军吴质,颇见猜疑,综乃伪为质作降文三条:
其一曰:“天纲弛绝,四海分崩,群生憔悴,士人播越,兵寇所加,邑无居
民,风尘烟火,往往而处,自三代以来,大乱之极,未有若今时者也。臣质志薄,
处时无方,系於土壤,不能翻飞,遂为曹氏执事戎役,远处河朔,天衢隔绝,虽
望风慕义,思讬大命,愧无因缘,得展其志。每往来者,窃听风化,伏知陛下齐
德乾坤,同明日月,神武之姿,受之自然,敷演皇极,流化万里,自江以南,户
受覆焘。英雄俊杰,上达之士,莫不心歌腹咏,乐在归附者也。今年六月末,奉
闻吉日,龙兴践阼,恢弘大繇,整理天纲,将使遗民,睹见定主。昔武王伐殷,
殷民倒戈;高祖诛项,四面楚歌。方之今日,未足以喻。臣质不胜昊天至愿,谨
遣所亲同郡黄定恭行奉表,乃讬降叛,间关求达,其欲所陈,载列于左。”
其二曰:“昔伊尹去夏入商,陈平委楚归汉,书功竹帛,遗名后世,世主不
谓之背诞者,以为知天命也。臣昔为曹氏所见交接,外讬君臣,内如骨肉,恩义
绸缪,有合无离,遂受偏方之任,总河北之军。当此之时,志望高大,永与曹氏
同死俱生,惟恐功之不建,事之不成耳。及曹氏之亡,后嗣继立,幼冲统政,谗
言弥兴。同侪者以势相害,异趣者得间其言,而臣受性简略,素不下人,视彼数
子,意实迫之,此亦臣之过也。遂为邪议所见构会,招致猜疑,诬臣欲叛。虽识
真者保明其心,世乱谗胜,馀嫌犹在,常惧一旦横受无辜,忧心孔疚,如履冰炭。
昔乐毅为燕昭王立功於齐,惠王即位,疑夺其任,遂去燕之赵,休烈不亏。彼岂
欲二三其德,盖畏功名不建,而惧祸之将及也。昔遣魏郡周光以贾贩为名,讬叛
南诣,宣达密计。时以仓卒,未敢便有章表,使光口传而已。以为天下大归可见,
天意所在,非吴复谁?此方之民,思为臣妾,延颈举踵,惟恐兵来之迟耳。若使
圣恩少加信纳,当以河北承望王师,款心赤实,天日是鉴。而光去经年,不闻咳
唾,未审此意竟得达不?瞻望长叹,日月以几,鲁望高子,何足以喻!又臣今日
见待稍薄,苍蝇之声,绵绵不绝,必受此祸,迟速事耳。臣私度陛下未垂明慰者,
必以臣质贯穿仁义之道,不行若此之事,谓光所传,多虚少实,或谓此中有他消
息,不知臣质构谗见疑,恐受大害也。且臣质若有罪之日,自当奔赴鼎镬,束身
待罪,此盖人臣之宜也。今日无罪,横见谮毁,将有商鞅、白起之祸。寻惟事势,
去亦宜也。死而弗义,不去何为!乐毅之出,吴起之走,君子伤其不遇,未有非
之者也。愿陛下推古况今,不疑怪於臣质也。又念人臣获罪,当如伍员奉己自效,
不当徼幸因事为利。然今与古,厥势不同,南北悠远,江湖隔绝,自不举事,何
得济免!是以忘志士之节,而思立功之义也。且臣质又以曹氏之嗣,非天命所在,
政弱刑乱,柄夺於臣,诸将专威於外,各自为政,莫或同心,士卒衰耗,帑藏空
虚,纲纪毁废,上下并昬,想前后数得降叛,具闻此问。兼弱攻昧,宜应天时,
此实陛下进取之秋,是以区区敢献其计。今若内兵淮、泗,据有下邳,荆、扬二
州,闻声响应,臣从河北席卷而南,形势一连,根牙永固。关西之兵系於所卫,
青、徐二州不敢彻守,许、洛馀兵众不满万,谁能来东与陛下争者?此诚千载一
会之期,可不深思而熟计乎!及臣所在,既自多马,加以羌胡常以三四月中美草
时,驱马来出,隐度今者,可得三千馀匹。陛下出军,当投此时,多将骑士来就
马耳。此皆先定所一二知。凡两军不能相究虚实,今此间实羸,易可克定,陛下
举动,应者必多。上定洪业,使普天一统,下令臣质建非常之功,此乃天也。若
不见纳,此亦天也。愿陛下思之,不复多陈。”
其三曰:“昔许子远舍袁就曹,规画计较,应见纳受,遂破袁军,以定曹业。
向使曹氏不信子远,怀疑犹豫,不决於心,则今天下袁氏有也。愿陛下思之。间
闻界上将阎浮、赵楫欲归大化,唱和不速,以取破亡。今臣款款,远授其命,若
复怀疑,不时举动,令臣孤绝,受此厚祸,即恐天下雄夫烈士欲立功者,不敢复
讬命陛下矣。愿陛下思之。皇天后土,实闻其言。”此文既流行,而质已入为侍
中矣。
二年,青州人隐蕃归吴,上书曰:“臣闻纣为无道,微子先出;高祖宽明,
陈平先入。臣年二十二,委弃封域,归命有道,赖蒙天灵,得自全致。臣至止有
日,而主者同之降人,未见精别,使臣微言妙旨,不得上达。於邑三叹,曷惟其
已。谨诣阙拜章,乞蒙引见。”权即召入。蕃谢答问,及陈时务,甚有辞观。综
时侍坐,权问何如,综对曰:“蕃上书,大语有似东方朔,巧捷诡辩有似祢衡,
而才皆不及。”权又问可堪何官,综对曰:“未可以治民,且试以都辇小职。”
权以蕃盛论刑狱,用为廷尉监。左将军朱据、廷尉郝普称蕃有王佐之才,普尤与
之亲善,常怨叹其屈。后蕃谋叛,事觉伏诛,【吴录曰:蕃有口才,魏明帝使诈
叛如吴,令求作廷尉职,重案大臣以离间之。既为廷尉监,众人以据、普与蕃亲
善,常车马云集,宾客盈堂。及至事觉,蕃亡走,捕得,考问党与,蕃无所言。
吴主使将入,谓曰:“何乃以肌肉为人受毒乎?”蕃曰:“孙君,丈夫图事,岂
有无伴!烈士死,不足相牵耳。”遂闭口而死。吴历曰:权问普:“卿前盛称蕃,
又为之怨望朝廷,使蕃反叛,皆卿之由。”】普见责自杀。据禁止,历时乃解。
拜综偏将军,兼左执法,领辞讼。辽东之事,辅吴将军张昭以谏权言辞切至,权
亦大怒,其和协彼此,使之无隙,综有力焉。
性嗜酒,酒后欢呼极意,或推引杯觞,搏击左右。权爱其才,弗之责也。
凡自权统事,诸文诰策命,邻国书符,略皆综之所造也。初以内外多事,特
立科,长吏遭丧,皆不得去,而数有犯者。权患之,使朝臣下议。综议以为宜定
科文,示以大辟,行之一人,其后必绝。遂用综言,由是奔丧乃断。
赤乌六年卒,子冲嗣。冲平和有文幹,天纪中为中书令。【吴录曰:冲后仕
晋尚书郎、吴郡太守。】
徐详者字子明,吴郡乌程人也,先综死。
评曰:是仪、徐详、胡综,皆孙权之时幹兴事业者也。仪清恪贞素,详数通
使命,综文采才用,各见信任,辟之广夏,其榱椽之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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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三 吴书十八

◎吴范刘惇赵达传第十八
吴范字文则,会稽上虞人也。以治历数,知风气,闻於郡中。举有道,诣京
都,世乱不行。会孙权起於东南,范委身服事,每有灾祥,辄推数言状,其术多
效,遂以显名。
初,权在吴,欲讨黄祖,范曰:“今兹少利,不如明年。明年戊子,荆州刘
表亦身死国亡。”权遂征祖,卒不能克。明年,军出,行及寻阳,范见风气,因
诣船贺,催兵急行,至即破祖,祖得夜亡。权恐失之,范曰:“未远,必生禽祖。”
至五更中,果得之。刘表竟死,荆州分割。
及壬辰岁,范又白言:“岁在甲午,刘备当得益州。”后吕岱从蜀还,遇之
白帝,说备部众离落,死亡且半,事必不克。权以难范,范曰:“臣所言者天道
也,而岱所见者人事耳。”备卒得蜀。
权与吕蒙谋袭关羽,议之近臣,多曰不可。权以问范,范曰:“得之。”后
羽在麦城,使使请降。权问范曰:“竟当降否?”范曰:“彼有走气,言降诈耳。”
权使潘璋邀其径路,觇候者还,白羽已去。范曰:“虽去不免。”问其期,曰:
“明日日中。”权立表下漏以待之。及中不至,权问其故,范曰:“时尚未正中
也。”顷之,有风动帷,范拊手曰:“羽至矣。”须臾,外称万岁,传言得羽。
后权与魏为好,范曰:“以风气言之,彼以貌来,其实有谋,宜为之备。”
刘备盛兵西陵,范曰:“后当和亲。”终皆如言。其占验明审如此。
权以范为骑都尉,领太史令,数从访问,欲知其决。范秘惜其术,不以至要
语权。权由是恨之。【吴录曰:范独心计,所以见重者术,术亡则身弃矣,故终
不言。】
初,权为将军时,范尝白言江南有王气,亥子之间有大福庆。权曰:“若终
如言,以君为侯。”及立为吴王,范时侍宴,曰:“昔在吴中,尝言此事,大王
识之邪?”权曰:“有之。”因呼左右,以侯绶带范。范知权欲以厌当前言,辄
手推不受。及后论功行封,以范为都亭侯。诏临当出,权恚其爱道於己也,削除
其名。
范为人刚直,颇好自称,然与亲故交接有终始。素与魏滕同邑相善。滕尝有
罪,权责怒甚严,敢有谏者死,范谓滕曰:“与汝偕死。”滕曰:“死而无益,
何用死为?”范曰:“安能虑此,坐观汝邪?”乃髡头自缚诣门下,使铃下以闻。
铃下不敢,曰:“必死,不敢白。”范曰:“汝有子邪?”曰:“有。”曰:
“使汝为吴范死,子以属我。”铃下曰:“诺。”乃排閤入。言未卒,权大怒,
欲便投以戟。逡巡走出,范因突入,叩头流血,言与涕并。良久,权意释,乃免
滕。滕见范谢曰:“父母能生长我,不能免我於死。丈夫相知,如汝足矣,何用
多为!”【会稽典录曰:滕字周林,祖父河内太守朗,字少英,列在八俊。滕性
刚直,行不苟合,虽遭困偪,终不回挠。初亦迕策,几殆,赖太妃救得免,语见
妃嫔传。历【历山】历阳、【潘阳】鄱阳、山阴三县令,鄱阳太守。】
黄武五年,范病卒。长子先死,少子尚幼,於是业绝。权追思之,募三州有
能举知术数如吴范、赵达者,封千户侯,卒无所得。【吴录曰:范先知其死日,
谓权曰:“陛下某日当丧军师。”权曰:“吾无军师,焉得丧之?”范曰:“陛
下出军临敌,须臣言而后行,臣乃陛下之军师也。”至其日果卒。臣松之案,范
死时,权未称帝,此云陛下,非也。】
刘惇字子仁,平原人也。遭乱避地,客游庐陵,事孙辅。以明天官达占数显
於南土。每有水旱寇贼,皆先时处期,无不中者。辅异焉,以为军师,军中咸敬
事之,号曰神明。
建安中,孙权在豫章,时有星变,以问惇,惇曰:“灾在丹杨。”权曰:
“何如?”曰:“客胜主人,到某日当得问。”是时边鸿作乱,卒如惇言。
惇於诸术皆善,尤明太乙,皆能推演其事,穷尽要妙,著书百馀篇,名儒刁
玄称以为奇。惇亦宝爱其术,不以告人,故世莫得而明也。
赵达,河南人也。少从汉侍中单甫受学,用思精密,谓东南有王者气,可以
避难,故脱身渡江。治九宫一算之术,究其微旨,是以能应机立成,对问若神,
至计飞蝗,射隐伏,无不中效。或难达曰:“飞者固不可校,谁知其然,此殆妄
耳。”达使其人取小豆数斗,播之席上,立处其数,验覆果信。尝过知故,知故
为之具食。食毕,谓曰:“仓卒乏酒,又无嘉肴,无以叙意,如何?”达因取盘
中只箸,再三从横之,乃言:“卿东壁下有美酒一斛,又有鹿肉三斤,何以辞无?”
时坐有他宾,内得主人情,主人惭曰:“以卿善射有无,欲相试耳,竟效如此。”
遂出酒酣饮。又有书简上作千万数,著空仓中封之,令达算之。达处如数,云:
“但有名无实。”其精微若是。
达宝惜其术,自阚泽、殷礼皆名儒善士,亲屈节就学,达秘而不告。太史丞
公孙滕少师事达,勤苦累年,达许教之者有年数矣,临当喻语而辄复止。滕他日
赍酒具,候颜色,拜跪而请,达曰:“吾先人得此术,欲图为帝王师,至仕来三
世,不过太史郎,诚不欲复传之。且此术微妙,头乘尾除,一算之法,父子不相
语。然以子笃好不倦,今真以相授矣。”饮酒数行,达起取素书两卷,大如手指,
达曰:“当写读此,则自解也。吾久废,不复省之,今欲思论一过,数日当以相
与。”滕如期往,至乃阳求索书,惊言失之,云:“女婿昨来,必是渠所窃。”
遂从此绝。
初孙权行师征伐,每令达有所推步,皆如其言。权问其法,达终不语,由此
见薄,禄位不至。【吴书曰:初,权即尊号,令达算作天子之后,当复几年?达
曰:“高祖建元十二年,陛下倍之。”权大喜,左右称万岁。果如达言。】
达常笑谓诸星气风术者曰:“当回算帷幕,不出户牖以知天道,而反昼夜暴
露以望气祥,不亦难乎!”间居无为,引算自校,乃叹曰:“吾算讫尽某年月日,
其终矣。”达妻数见达效,闻而哭泣。达欲弭妻意,乃更步算,言:“向者谬误
耳,尚未也。”后如期死。权闻达有书,求之不得,乃录问其女,及发棺无所得,
法术绝焉。【吴录曰:皇象字休明,广陵江都人。幼工书。时有张子并、陈梁甫
能书。甫恨逋,并恨峻,象斟酌其间,甚得其妙,中国善书者不能及也。严武字
子卿,卫尉畯再从子也,围棋莫与为辈。宋寿占梦,十不失一。曹不兴善画,权
使画屏风,误落笔点素,因就以作蝇。既进御,权以为生蝇,举手弹之。孤城郑
妪能相人,及范、惇、达八人,世皆称妙,谓之八绝云。晋阳秋曰:吴有葛衡字
思真,明达天官,能为几巧,作浑天,使地居于中,以机动之,天转而地止,以
上应晷度。】
评曰:三子各於其术精矣,其用思妙矣,然君子等役心神,宜於大者远者,
是以有识之士,舍彼而取此也。【孙盛曰:夫玄览未然,逆鉴来事,虽裨灶、梓
慎其犹病诸,况术之下此者乎?吴史书达知东南当有王气,故轻举济江。魏承汉
绪,受命中畿,达不能豫睹兆萌,而流窜吴越。又不知吝术之鄙,见薄於时,安
在其能逆睹天道而审帝王之符瑞哉?昔圣王观天地之文,以画八卦之象,故亹亹
成於蓍策,变化形乎六爻,是以三易虽殊,卦繇理一,安有回转一筹,可以钩深
测隐,意对逆占,而能遂知来物者乎?流俗好异,妄设神奇,不幸之中,仲尼所
弃,是以君子志其大者,无所取诸。臣松之以为盛云“君子志其大者,无所取诸”,
故评家之旨,非新声也。其馀所讥,则皆为非理。自中原酷乱,至于建安,数十
年间,生民殆尽,比至小康,皆百死之馀耳。江左虽有兵革,不能如中国之甚也,
焉知达不算其安危,知祸有多少,利在东南,以全其身乎?而责不知魏氏将兴,
流播吴越,在京房之筹,犹不能自免刑戮,况达但以秘术见薄,在悔吝之间乎!
古之道术,盖非一方,探赜之功,岂惟六爻,苟得其要,则可以易而知之矣,回
转一筹,胡足怪哉?达之推算,穷其要妙以知幽测隐,何愧于古!而以裨、梓限
之,谓达为妄,非笃论也。抱朴子曰:时有葛仙公者,每饮酒醉,常入人家门前
陂水中卧,竟日乃出。曾从吴主别,到洌州,还遇大风,百官船多没,仙公船亦
沉沦,吴主甚怅恨。明日使人钩求公船,而登高以望焉。久之,见公步从水上来,
衣履不沾,而有酒色。既见而言曰:“臣昨侍从而伍子胥见请,暂过设酒,忽忽
不得,即委之。”又有姚光者,有火术。吴主身临试之,积荻数千束,使光坐其
上,又以数千束荻裹之,因猛风而燔之。荻了尽,谓光当以化为烬,而光端坐灰
中,振衣而起,把一卷书。吴主取其书视之,不能解也。又曰:吴景帝有疾,求
觋视者,得一人。景帝欲试之,乃杀鹅而埋於苑中,架小屋,施床几,以妇人屐
履服物著其上,乃使觋视之。告曰:“若能说此冢中鬼妇人形状者,当加赏而即
信矣。”竟日尽夕无言,帝推问之急,乃曰:“实不见有鬼,但见一头白鹅立墓
上,所以不即白之,疑是鬼神变化作此相,当候其真形而定。无复移易,不知何
故,不敢不以实上闻。”景帝乃厚赐之。然则鹅死亦有鬼也。葛洪神仙传曰:仙
人介象,字元则,会稽人,有诸方术。吴主闻之,徵象到武昌,甚敬贵之,称为
介君,为起宅,以御帐给之,赐遗前后累千金,从象学蔽形之术。试还后宫,及
出殿门,莫有见者。又使象作变化,种瓜菜百果,皆立生可食。吴主共论鲙鱼何
者最美,象曰:“鯔鱼为上。”吴主曰:“论近道鱼耳,此出海中,安可得邪?”
象曰:“可得耳。”乃令人於殿庭中作方坎,汲水满之,并求钩。象起饵之,垂
纶於坎中。须臾,果得鯔鱼。吴主惊喜,问象曰:“可食不?”象曰:“故为
陛下取以作生鲙,安敢取不可食之物!”乃使厨下切之。吴主曰:“闻蜀使来,
得蜀姜作齑甚好,恨尔时无此。”象曰:“蜀姜岂不易得,愿差所使者,并付直。”
吴主指左右一人,以钱五十付之。象书一符,以著青竹杖中,使行人闭目骑杖,
杖止,便买姜讫,复闭目。此人承其言骑杖,须臾止,已至成都,不知是何处,
问人,人言是蜀市中,乃买姜。于时吴使张温先在蜀,既於市中相识,甚惊,便
作书寄其家。此人买姜毕,捉书负姜,骑杖闭目,须臾已还到吴,厨下切鲙適了。
臣松之以为葛洪所记,近为惑众,其书文颇行世,故撮取数事,载之篇末也。神
仙之术,讵可测量,臣之臆断,以为惑众,所谓夏虫不知冷冰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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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四 吴书十九

◎诸葛滕二孙濮阳传第十九
诸葛恪字元逊,瑾长子也。少知名。【江表传曰:恪少有才名,发藻岐嶷,
辩论应机,莫与为对。权见而奇之,谓瑾曰:“蓝田生玉,真不虚也。”吴录曰:
恪长七尺六寸,少须眉,折頞广额,大口高声。】弱冠拜骑都尉,与顾谭、张休
等侍太子登讲论道艺,并为宾友。从中庶子转为左辅都尉。
恪父瑾面长似驴,孙权大会群臣,使人牵一驴入,长检其面,题曰诸葛子瑜。
恪跪曰:“乞请笔益两字。”因听与笔。恪续其下曰“之驴。”举坐欢笑,乃以
驴赐恪。他日复见,权问恪曰:“卿父与叔父孰贤?”对曰:“臣父为优。”权
问其故,对曰:“臣父知所事,叔父不知,以是为优。”权又大噱。命恪行酒,
至张昭前,昭先有酒色,不肯饮,曰:“此非养老之礼也。”权曰:“卿其能令
张公辞屈,乃当饮之耳。”恪难昭曰:“昔师尚父九十,秉旄仗钺,犹未告老也。
今军旅之事,将军在后,酒食之事,将军在先,何谓不养老也?”昭卒无辞,遂
为尽爵。后蜀使至,群臣并会,权谓使曰:“此诸葛恪雅好骑乘,还告丞相,为
致好马。”恪因下谢,权曰:“马未至而谢何也?”恪对曰:“夫蜀者陛下之外
厩,今有恩诏,马必至也,安敢不谢?”恪之才捷,皆此类也。【恪别传曰:权
尝飨蜀使费祎,先逆敕群臣:“使至,伏食勿起。”祎至,权为辍食,而群下不
起。祎啁之曰:“凤皇来翔,骐驎吐哺,驴骡无知,伏食如故。”恪答曰:“爰
植梧桐,以待凤皇,有何燕雀,自称来翔?何不弹射,使还故乡!”祎停食饼,
索笔作麦赋,恪亦请笔作磨赋,咸称善焉。权尝问恪:“顷何以自娱,而更肥泽?”
恪对曰:“臣闻富润屋,德润身,臣非敢自娱,脩己而已。”又问:“卿何如滕
胤?”恪答曰:“登阶蹑履,臣不如胤;回筹转策,胤不如臣。”恪尝献权马,
先钅刍其耳。范慎时在坐,嘲恪曰:“马虽大畜,禀气於天,今残其耳,岂不伤
仁?”恪答曰:“母之於女,恩爱至矣,穿耳附珠,何伤於仁?”太子尝嘲恪:
“诸葛元逊可食马矢。”恪曰:“愿太子食鸡卵。”权曰:“人令卿食马矢,卿
使人食鸡卵何也?”恪曰:“所出同耳。”权大笑。江表传曰:曾有白头鸟集殿
前,权曰:“此何鸟也?”恪曰:“白头翁也。”张昭自以坐中最老,疑恪以鸟
戏之,因曰:“恪欺陛下,未尝闻鸟名白头翁者,试使恪复求白头母。”恪曰:
“鸟名鹦母,未必有对,试使辅吴复求鹦父。”昭不能答,坐中皆欢笑。】权甚
异之,欲试以事,令守节度。节度掌军粮谷,文书繁猥,非其好也。【江表传曰:
权为吴王,初置节度官,使典掌军粮,非汉制也。初用侍中偏将军徐详,详死,
将用恪。诸葛亮闻恪代详,书与陆逊曰:“家兄年老,而恪性疏,今使典主粮谷,
粮谷军之要最,仆虽在远,窃用不安。足下特为启至尊转之。”逊以白权,即转
恪领兵。】
恪以丹杨山险,民多果劲,虽前发兵,徒得外县平民而已,其馀深远,莫能
禽尽,屡自求乞为官出之,三年可得甲士四万。众议咸以丹杨地势险阻,与吴郡、
会稽、新都、鄱阳四郡邻接,周旋数千里,山谷万重,其幽邃民人,未尝入城邑,
对长吏,皆仗兵野逸,白首於林莽。逋亡宿恶,咸共逃窜。山出铜铁,自铸甲兵。
俗好武习战,高尚气力,其升山赴险,抵突丛棘,若鱼之走渊,猿狖之腾木也。
时观间隙,出为寇盗,每致兵征伐,寻其窟藏。其战则蜂至,败则鸟窜,自前世
以来,不能羁也。皆以为难。恪父瑾闻之,亦以事终不逮,叹曰;“恪不大兴吾
家,将大赤吾族也。”恪盛陈其必捷。权拜恪抚越将军,领丹杨太守,授棨戟武
骑三百。拜毕,命恪备威仪,作鼓吹,导引归家,时年三十二。
恪到府,乃移书四郡属城长吏,令各保其疆界,明立部伍,其从化平民,悉
令屯居。乃分内诸将,罗兵幽阻,但缮藩篱,不与交锋,候其谷稼将熟,辄纵兵
芟刈,使无遗种。旧谷既尽,新田不收,平民屯居,略无所入,於是山民饥穷,
渐出降首。恪乃复敕下曰:“山民去恶从化,皆当抚慰,徙出外县,不得嫌疑,
有所执拘。”臼阳长胡伉得降民周遗,遗旧恶民,困迫暂出,内图叛逆,伉缚送
诸府。恪以伉违教,遂斩以徇,以状表上。民闻伉坐执人被戮,知官惟欲出之而
已,於是老幼相携而出,岁期,人数皆如本规。恪自领万人,馀分给诸将。
权嘉其功,遣尚书仆射薛综劳军。综先移恪等曰:“山越恃阻,不宾历世,
缓则首鼠,急则狼顾。皇帝赫然,命将西征,神策内授,武师外震。兵不染锷,
甲不沾汗。元恶既枭,种党归义,荡涤山薮,献戎十万。野无遗寇,邑罔残奸。
既埽凶慝,又充军用。藜?稂莠,化为善草。魑魅魍魉,更成虎士。虽实国家威
灵之所加,亦信元帅临履之所致也。虽诗美执讯,易嘉折首,周之方、召,汉之
卫、霍,岂足以谈?功轶古人,勋超前世。主上欢然,遥用叹息。感四牡之遗典,
思饮至之旧章。故遣中台近官,迎致犒赐,以旌茂功,以慰劬劳。”拜恪威北将
军,封都乡侯。恪乞率众佃庐江、皖口,因轻兵袭舒,掩得其民而还。复远遣斥
候,观相径要,欲图寿春,权以为不可。
赤乌中,魏司马宣王谋欲攻恪,权方发兵应之,望气者以为不利,於是徙恪屯
於柴桑。与丞相陆逊书曰:“杨敬叔传述清论,以为方今人物彫尽,守德业者不
能复几,宜相左右,更为辅车,上熙国事,下相珍惜。又疾世俗好相谤毁,使已
成之器,中有损累;将进之徒,意不欢笑。闻此喟然,诚独击节。愚以为君子不
求备於一人,自孔氏门徒大数三千,其见异者七十二人,至于子张、子路、子贡
等七十之徒,亚圣之德,然犹各有所短,师辟由喭,赐不受命,岂况下此而无
所阙?且仲尼不以数子之不备而引以为友,不以人所短弃其所长也。加以当今取
士,宜宽於往古,何者?时务从横,而善人单少,国家职司,常苦不充。苟令性
不邪恶,志在陈力,便可奖就,骋其所任。若於小小宜適,私行不足,皆宜阔略,
不足缕责。且士诚不可纤论苛克,苛克则彼贤圣犹将不全,况其出入者邪?故曰
以道望人则难,以人望人则易,贤愚可知。自汉末以来,中国士大夫如许子将辈,
所以更相谤讪,或至於祸,原其本起,非为大雠,惟坐克己不能尽如礼,而责人
专以正义。夫己不如礼,则人不服。责人以正义,则人不堪。内不服其行,外不
堪其责,则不得不相怨。相怨一生,则小人得容其间。得容其间,则三至之言,
浸润之谮,纷错交至,虽使至明至亲者处之,犹难以自定,况己为隙,且未能明
者乎?是故张、陈至於血刃,萧、朱不终其好,本由於此而已。夫不舍小过,纤
微相责,久乃至於家户为怨,一国无复全行之士也。”恪知逊以此嫌己,故遂广
其理而赞其旨也。会逊卒,恪迁大将军,假节,驻武昌,代逊领荆州事。
久之,权不豫,而太子少,乃徵恪以大将军领太子太傅,中书令孙弘领少傅。
权疾困,召恪、弘及太常滕胤、将军吕据、侍中孙峻,属以后事。【吴书曰:权
寝疾,议所付讬。时朝臣咸皆注意於恪,而孙峻表恪器任辅政,可付大事。权嫌
恪刚很自用,峻以当今朝臣皆莫及,遂固保之,乃徵恪。后引恪等见卧内,受诏
床下,权诏曰:“吾疾困矣,恐不复相见,诸事一以相委。”恪歔欷流涕曰:
“臣等皆受厚恩,当以死奉诏,愿陛下安精神,损思虑,无以外事为念。”权诏
有司诸事一统於恪,惟杀生大事然后以闻。为治第馆,设陪卫。群官百司拜揖之
仪,各有品叙。诸法令有不便者,条列以闻,权辄听之。中外翕然,人怀欢欣。】
翌日,权薨。弘素与恪不平,惧为恪所治,秘权死问,欲矫诏除恪。峻以告
恪,恪请弘咨事,於坐中诛之,乃发丧制服。与弟公安督融书曰:“今月十六日
乙未,大行皇帝委弃万国,群下大小,莫不伤悼。至吾父子兄弟,并受殊恩,非
徒凡庸之隶,是以悲恸,肝心圮裂。皇太子以丁酉践尊号,哀喜交并,不知所措。
吾身受顾命,辅相幼主,窃自揆度,才非博陆而受姬公负图之讬,惧忝丞相辅汉
之效,恐损先帝委付之明,是以忧惭惶惶,所虑万端。且民恶其上,动见瞻观,
何时易哉?今以顽钝之姿,处保傅之位,艰多智寡,任重谋浅,谁为唇齿?近汉
之世,燕、盖交遘,有上官之变,以身值此,何敢怡豫邪?又弟所在,与贼犬牙
相错,当於今时整顿军具,率厉将士,警备过常,念出万死,无顾一生,以报朝
廷,无忝尔先。又诸将备守各有境界,犹恐贼虏闻讳,恣睢寇窃。边邑诸曹,已
别下约敕,所部督将,不得妄委所戍,径来奔赴。虽怀怆怛不忍之心,公义夺私,
伯禽服戎,若苟违戾,非徒小故。以亲正疏,古人明戒也。”恪更拜太傅。於是
罢视听,息校官,原逋责,除关税,事崇恩泽,众莫不悦。恪每出入,百姓延颈,
思见其状。
初,权黄龙元年迁都建业,二年筑东兴堤遏湖水。后征淮南,败以内船,由
是废不复脩。恪以建兴元年十月会众於东兴,更作大堤,左右结山侠筑两城,各
留千人,使全端、留略守之,引军而还。魏以吴军入其疆土,耻於受侮,命大将
胡遵、诸葛诞等率众七万,欲攻围两坞,图坏堤遏。恪兴军四万,晨夜赴救。遵
等敕其诸军作浮桥度,陈於堤上,分兵攻两城。城在高峻,不可卒拔。恪遣将军
留赞、吕据、唐咨、丁奉为前部。时天寒雪,魏诸将会饮,见赞等兵少,而解置
铠甲,不持矛戟。但兜鍪刀楯,倮身缘遏,大笑之,不即严兵。兵得上,便鼓噪
乱斫。魏军惊扰散走,争渡浮桥,桥坏绝,自投於水,更相蹈藉。乐安太守桓嘉
等同时并没,死者数万。故叛将韩综为魏前军督,亦斩之。获车乘牛马驴骡各数
千,资器山积,振旅而归。进封恪阳都侯,加荆扬州牧,督中外诸军事,赐金一
百斤,马二百匹,缯布各万匹。
恪遂有轻敌之心,以十二月战克,明年春,复欲出军。【汉晋春秋曰:恪使
司马李衡往蜀说姜维,令同举,曰:“古人有言,圣人不能为时,时至亦不可失
也。今敌政在私门,外内猜隔,兵挫於外,而民怨於内,自曹操以来,彼之亡形
未有如今者也。若大举伐之,使吴攻其东,汉入其西,彼救西则东虚,重东则西
轻,以练实之军,乘虚轻之敌,破之必矣。”维从之。】诸大臣以为数出罢劳,
同辞谏恪,恪不听。中散大夫蒋延或以固争,扶出。
恪乃著论谕众意曰:“夫天无二日,土无二王,王者不务兼并天下而欲垂祚
后世,古今未之有也。昔战国之时,诸侯自恃兵强地广,互有救援,谓此足以传
世,人莫能危。恣情从怀,惮於劳苦,使秦渐得自大,遂以并之,此既然矣。近
者刘景升在荆州,有众十万,财谷如山,不及曹操尚微,与之力竞,坐观其强大,
吞灭诸袁。北方都定之后,操率三十万众来向荆州,当时虽有智者,不能复为画
计,於是景升儿子,交臂请降,遂为囚虏。凡敌国欲相吞,即仇雠欲相除也。有
雠而长之,祸不在己,则在后人,不可不为远虑也。昔伍子胥曰:‘越十年生聚,
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吴其为沼乎!’夫差自恃强大,闻此邈然,是以诛子胥
而无备越之心,至於临败悔之,岂有及乎?越小於吴,尚为吴祸,况其强大者邪?
昔秦但得关西耳,尚以并吞六国,今贼皆得秦、赵、韩、魏、燕、齐九州之地,
地悉戎马之乡,士林之薮。今以魏比古之秦,土地数倍;以吴与蜀比古六国,不
能半之。然今所以能敌之,但以操时兵众,於今適尽,而后生者未悉长大,正是
贼衰少未盛之时。加司马懿先诛王凌,续自陨毙,其子幼弱,而专彼大任,虽有
智计之士,未得施用。当今伐之,是其厄会。圣人急於趋时,诚谓今日。若顺众
人之情,怀偷安之计,以为长江之险可以传世,不论魏之终始,而以今日遂轻其
后,此吾所以长叹息者也。自古以来,务在产育,今者贼民岁月繁滋,但以尚小,
未可得用耳。若复十数年后,其众必倍於今,而国家劲兵之地,皆已空尽,唯有
此见众可以定事。若不早用之,端坐使老,复十数年,略当损半,而见子弟数不
足言。若贼众一倍,而我兵损半,虽复使伊、管图之,未可如何。今不达远虑者,
必以此言为迂。夫祸难未至而豫忧虑,此固众人之所迂也。及於难至,然后顿颡,
虽有智者,又不能图。此乃古今所病,非独一时。昔吴始以伍员为迂,故难至而
不可救。刘景升不能虑十年之后,故无以诒其子孙。今恪无具臣之才,而受大吴
萧、霍之任,智与众同,思不经远,若不及今日为国斥境,俯仰年老,而雠敌更
强,欲刎颈谢责,宁有补邪?今闻众人或以百姓尚贫,欲务间息,此不知虑其大
危,而爱其小勤者也。昔汉祖幸已自有三秦之地,何不闭关守险,以自娱乐,空
出攻楚,身被创痍,介胄生虮虱,将士厌困苦,岂甘锋刃而忘安宁哉?虑於长久
不得两存者耳!每览荆邯说公孙述以进取之图,近见家叔父表陈与贼争竞之计,
未尝不喟然叹息也。夙夜反侧,所虑如此,故聊疏愚言,以达二三君子之末。若
一朝陨殁,志画不立,贵令来世知我所忧,可思於后。”众皆以恪此论欲必为之
辞,然莫敢复难。
丹杨太守聂友素与恪善,书谏恪曰:“大行皇帝本有遏东关之计,计未施行。
今公辅赞大业,成先帝之志,寇远自送,将士凭赖威德,出身用命,一旦有非常
之功,岂非宗庙神灵社稷之福邪!宜且案兵养锐,观衅而动。今乘此势,欲复大
出,天时未可。而苟任盛意,私心以为不安。”恪题论后,为书答友曰:“足下
虽有自然之理,然未见大数。熟省此论,可以开悟矣。”於是违众出军,大发州
郡二十万众,百姓骚动,始失人心。
恪意欲曜威淮南,驱略民人,而诸将或难之曰:“今引军深入,疆埸之民,
必相率远遁,恐兵劳而功少,不如止围新城。新城困,救必至,至而图之,乃可
大获。”恪从其计,回军还围新城。攻守连月,城不拔。士卒疲劳,因暑饮水,
泄下流肿,病者大半,死伤涂地。诸营吏日白病者多,恪以为诈,欲斩之,自是
莫敢言。恪内惟失计,而耻城不下,忿形於色。将军朱异有所是非,恪怒,立夺
其兵。都尉蔡林数陈军计,恪不能用,策马奔魏。魏知战士罢病,乃进救兵。恪
引军而去。士卒伤病,流曳道路,或顿仆坑壑,或见略获,存亡忿痛,大小呼嗟。
而恪晏然自若。出住江渚一月,图起田於浔阳,诏召相衔,徐乃旋师。由此众庶
失望,而怨黩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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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八月军还,陈兵导从,归入府馆。即召中书令孙嘿,厉声谓曰:“卿等何
敢妄数作诏?”嘿惶惧辞出,因病还家。恪征行之后,曹所奏署令长职司,一罢
更选,愈治威严,多所罪责,当进见者,无不竦息。又改易宿卫,用其亲近,复
敕兵严,欲向青、徐。
孙峻因民之多怨,众之所嫌,构恪欲为变,与亮谋,置酒请恪。恪将见之夜,
精爽扰动,通夕不寐。明将盥漱,闻水腥臭,侍者授衣,衣服亦臭。恪怪其故,
易衣易水,其臭如初,意惆怅不悦。严毕趋出,犬衔引其衣,恪曰:“犬不欲我
行乎?”还坐,顷刻乃复起,犬又衔其衣,恪令从者逐犬,遂升车。
初,恪将征淮南,有孝子著縗衣入其閤中,从者白之,令外诘问,孝子曰:
“不自觉入。”时中外守备,亦悉不见,众皆异之。出行之后,所坐厅事屋栋中
折。自新城出住东兴,有白虹见其船,还拜蒋陵,白虹复绕其车。
及将见,驻车宫门,峻已伏兵於帷中,恐恪不时入,事泄,自出见恪曰:
“使君若尊体不安,自可须后,峻当具白主上。”欲以尝知恪。恪答曰:“当自
力入。”散骑常侍张约、朱恩等密书与恪曰:“今日张设非常,疑有他故。”恪
省书而去。未出路门,逢太常滕胤,恪曰:“卒腹痛,不任入。”胤不知峻阴计,
谓恪曰:“君自行旋未见,今上置酒请君,君已至门,宜当力进。”恪踌躇而还,
剑履上殿,谢亮,还坐。设酒,恪疑未饮,峻因曰:“使君病未善平,当有常服
药酒,自可取之。”恪意乃安,别饮所赍酒。【吴历曰:张约、朱恩密疏告恪,
恪以示滕胤,胤劝恪还,恪曰:“峻小子何能为邪!但恐因酒食中人耳。”乃以
药酒入。孙盛评曰:恪与胤亲厚,约等疏,非常大事,势应示胤,共谋安危。然
恪性强梁,加素侮峻,自不信,故入,岂胤微劝,便为之冒祸乎?吴历为长。】
酒数行,亮还内。峻起如厕,解长衣,著短服,出曰:“有诏收诸葛恪!”【吴
录曰:峻提刀称诏收恪,亮起立曰:“非我所为!非我所为!”乳母引亮还内。
吴历云:峻先引亮入,然后出称诏。与本传同。臣松之以为峻欲称诏,宜如本传
及吴历,不得如吴录所言。】恪惊起,拔剑未得,而峻刀交下。张约从旁斫峻,
裁伤左手,峻应手斫约,断右臂。武卫之士皆趋上殿,峻云:“所取者恪也,今
已死。”悉令复刃,乃除地更饮。【搜神记曰:恪入,已被杀,其妻在室,语使
婢【语】曰:“汝何故血臭?”婢曰:“不也。”有顷愈剧,又问婢曰:“汝眼
目视瞻,何以不常?”婢蹶然起跃,头至于栋,攘臂切齿而言曰:“诸葛公乃为
孙峻所杀!”於是大小知恪死矣,而吏兵寻至。志林曰:初权病笃,召恪辅政。
临去,大司马吕岱戒之曰:“世方多难,子每事必十思。”恪答曰:“昔季文子
三思而后行,夫子曰‘再思可矣’,今君令恪十思,明恪之劣也。”岱无以答,
当时咸谓之失言。虞喜曰:夫讬以天下至重也,以人臣行主威至难也,兼二至而
管万机,能胜之者鲜矣。自非采纳群谋,询于刍荛,虚己受人,恒若不足,则功
名不成,勋绩莫著。况吕侯国之先耆,智度经远,而甫以十思戒之,而便以示劣
见拒,此元逊之疏,乃机神不俱者也。若因十思之义,广谘当世之务,闻善速於
雷动,从谏急於风移,岂得陨首殿堂,死凶竖之刃?世人奇其英辩,造次可观,
而哂吕侯无对为陋,不思安危终始之虑,是乐春藻之繁华,而忘秋实之甘口也。
昔魏人伐蜀,蜀人御之,精严垂发,六军云扰,士马擐甲,羽檄交驰,费祎时为
元帅,荷国任重,而与来敏围棋,意无厌倦。敏临别谓祎:“君必能办贼者也。”
言其明略内定,貌无忧色,况长宁以为君子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且蜀为蕞尔
之国,而方向大敌,所规所图,唯守与战,何可矜己有馀,晏然无戚?斯乃性之
宽简,不防细微,卒为降人郭脩所害,岂非兆见於彼而祸成於此哉?往闻长宁之
甄文伟,今睹元逊之逆吕侯,二事体同,故并而载之,可以镜诫于后,永为世鉴。】
先是,童谣曰:“诸葛恪,芦苇单衣篾钩落,於何相求成子閤。”成子閤者,
反语石子冈也。建业南有长陵,名曰石子冈,葬者依焉。钩落者,校饰革带,世
谓之钩络带。恪果以苇席裹其身而篾束其腰,投之於此冈。【吴录曰:恪时年五
十一。】
恪长子绰,骑都尉,以交关鲁王事,权遣付恪,令更教诲,恪鸩杀之。中子
竦,长水校尉。少子建,步兵校尉。闻恪诛,车载其母而走。峻遣骑督刘承追斩
竦於白都。建得渡江,欲北走魏,行数十里,为追兵所逮。恪外甥都乡侯张震及
常侍朱恩等,皆夷三族。
初,竦数谏恪,恪不从,常忧惧祸。及亡,临淮臧均表乞收葬恪曰:“臣闻
震雷电激,不崇一朝,大风冲发,希有极日,然犹继以云雨,因以润物,是则天
地之威,不可经日浃辰,帝王之怒,不宜讫情尽意。臣以狂愚,不知忌讳,敢冒
破灭之罪,以邀风雨之会。伏念故太傅诸葛恪得承祖考风流之烈,伯叔诸父遭汉
祚尽,九州鼎立,分讬三方,并履忠勤,熙隆世业。爰及於恪,生长王国,陶育
圣化,致名英伟,服事累纪,祸心未萌,先帝委以伊、周之任,属以万机之事。
恪素性刚愎,矜己陵人,不能敬守神器,穆静邦内,兴功暴师,未期三出,虚耗
士民,空竭府藏,专擅国宪,废易由意,假刑劫众,大小屏息。侍中武卫将军都
乡侯俱受先帝嘱寄之诏,见其奸虐,日月滋甚,将恐荡摇宇宙,倾危社稷,奋其
威怒,精贯昊天,计虑先於神明,智勇百於荆、聂,躬持白刃,枭恪殿堂,勋超
朱虚,功越东牟。国之元害,一朝大除,驰首徇示,六军喜踊,日月增光,风尘
不动,斯实宗庙之神灵,天人之同验也。今恪父子三首,县市积日,观者数万,
詈声成风。国之大刑,无所不震,长老孩幼,无不毕见。人情之於品物,乐极则
哀生,见恪贵盛,世莫与贰,身处台辅,中间历年,今之诛夷,无异禽兽,观讫
情反,能不憯然!且已死之人,与土壤同域,凿掘斫刺,无所复加。愿圣朝稽则
乾坤,怒不极旬,使其乡邑若故吏民,收以士伍之服,惠以三寸之棺。昔项籍受
殡葬之地,韩信获收敛之恩,斯则汉高发神明之誉也。惟陛下敦三皇之仁,垂哀
矜之心,使国泽加於辜戮之骸,复受不已之恩,於以扬声遐方,沮劝天下,岂不
弘哉!昔栾布矫命彭越,臣窃恨之,不先请主上,而专名以肆情,其得不诛,实
为幸耳。今臣不敢章宣愚情,以露天恩,谨伏手书,冒昧陈闻,乞圣朝哀察。”
於是亮、峻听恪故吏敛葬,遂求之於石子冈。【江表传曰:朝臣有乞为恪立碑以
铭其勋绩者,博士盛冲以为不应。孙休曰:“盛夏出军,士卒伤损,无尺寸之功,
不可谓能;受讬孤之任,死於竖子之手,不可谓智。冲议为是。”遂寝。】
始恪退军还,聂友知其将败,书与滕胤曰:“当人强盛,河山可拔,一朝羸
缩,人情万端,言之悲叹。”恪诛后,孙峻忌友,欲以为郁林太守,友发病忧死。
友字文悌,豫章人也。【吴录曰:友有唇吻,少为县吏。虞翻徙交州,县令使友
送之,翻与语而奇焉,为书与豫章太守谢斐,令以为功曹。郡时见有功曹,斐见
之,问曰:“县吏聂友,可堪何职?”对曰:“此人县间小吏耳,犹可堪曹佐。”
斐曰:“论者以为宜作功曹,君其避之。”乃用为功曹。使至都,诸葛恪友之。
时论谓顾子嘿、子直,其间无所复容,恪欲以友居其间,由是知名。后为将,讨
儋耳,还拜丹杨太守,年三十三卒。】
滕胤字承嗣,北海剧人也。伯父耽,父胄,与刘繇州里通家,以世扰乱,渡
江依繇。孙权为车骑将军,拜耽右司马,以宽厚称,早卒,无嗣。胄善属文,权
待以宾礼,军国书疏,常令损益润色之,亦不幸短命。权为吴王,追录旧恩,封
胤都亭侯。少有节操,美容仪。【吴书曰:胤年十二,而孤单茕立,能治身厉行。
为人白晳,威仪可观。每正朔朝贺脩勤,在位大臣见者,无不叹赏。】弱冠尚公
主。年三十,起家为丹杨太守,徙吴郡、会稽,所在见称。【吴书曰:胤上表陈
及时宜,及民间优劣,多所匡弼。权以胤故,增重公主之赐,屡加存问。胤每听
辞讼,断罪法,察言观色,务尽情理。人有穷冤悲苦之言,对之流涕。】
太元元年,权寝疾,诣都,留为太常,与诸葛恪等俱受遗诏辅政。孙亮即位,
加卫将军。
恪将悉众伐魏,胤谏恪曰:“君以丧代之际,受伊、霍之讬,入安本朝,出
摧强敌,名声振於海内,天下莫不震动,万姓之心,冀得蒙君而息。今猥以劳役
之后,兴师出征,民疲力屈,远主有备。若攻城不克,野略无获,是丧前劳而招
后责也。不如案甲息师,观隙而动。且兵者大事,事以众济,众苟不悦,君独安
之?”恪曰:“诸云不可者,皆不见计算,怀居苟安者也,而子复以为然,吾何
望焉?夫以曹芳闇劣,而政在私门,彼之臣民,固有离心。今吾因国家之资,藉
战胜之威,则何往而不克哉!”以胤为都下督,掌统留事。胤白日接宾客,夜省
文书,或通晓不寐。【吴书曰:胤宠任弥高,接士愈勤,表奏书疏,皆自经意,
不以委下。】
孙峻字子远,孙坚弟静之曾孙也。静生暠。暠生恭,为散骑侍郎。恭生峻。
少便弓马,精果胆决。孙权末,徙武卫都尉,为侍中。权临薨,受遗辅政,领武
卫将军,故典宿卫,封都乡侯。既诛诸葛恪,迁丞相大将军,督中外诸军事,假
节,进封富春侯。滕胤以恪子竦妻父辞位,峻曰:“鲧禹罪不相及,滕侯何为?”
峻、胤虽内不沾洽,而外相包容,进胤爵高密侯,共事如前。【吴录曰:群臣上
奏,共推峻为太尉,议胤为司徒。时有媚峻者,以为大统宜在公族,若滕胤为亚
公,声名素重,众心所附,不可贰也。乃表以峻为丞相,又不置御史大夫,士人
皆失望矣。】
峻素无重名,骄矜险害,多所刑杀,百姓嚣然。又奸乱宫人,与公主鲁班私
通。五凤元年,吴侯英谋杀峻,英事泄死。
二年,魏将毌丘俭、文钦以众叛,与魏人战於乐嘉,峻帅骠骑将军吕据、左
将军留赞袭寿春,会钦败降,军还。【吴书曰:留赞字正明,会稽长山人。少为
郡吏,与黄巾贼帅吴桓战,手斩得桓。赞一足被创,遂屈不伸。然性烈,好读兵
书及三史,每览古良将战攻之势,辄对书独叹,因呼诸近亲谓曰:“今天下扰乱,
英豪并起,历观前世,富贵非有常人,而我屈躄在闾巷之间,存亡无以异。今欲
割引吾足,幸不死而足申,几复见用,死则已矣。”亲戚皆难之。有间,赞乃以
刀自割其筋,血流滂沱,气绝良久。家人惊怖,亦以既尔,遂引申其足。足申创
愈,以得蹉步。凌统闻之,请与相见,甚奇之,乃表荐赞,遂被试用。累有战功,
稍迁屯骑校尉。时事得失,每常规谏,好直言不阿旨,权以此惮之。诸葛恪征东
兴,赞为前部,合战先陷陈,大败魏师,迁左将军。孙峻征淮南,授赞节,拜左
护军。未至寿春,道路病发,峻令赞将车重先还。魏将蒋班以步骑四千追赞。赞
病困,不能整陈,知必败,乃解曲盖印绶付弟子以归,曰:“吾自为将,破敌搴
旗,未尝负败。今病困兵羸,众寡不敌,汝速去矣,俱死无益於国,適所以快敌
耳。”弟子不肯受,拔刀欲斫之,乃去。初,赞为将,临敌必先被发叫天,因抗
音而歌,左右应之,毕乃进战,战无不克。及败,叹曰:“吾战有常术,今病困
若此,固命也!”遂被害,时年七十三,众庶痛惜焉。二子略、平,并为大将。】
是岁,蜀使来聘,将军孙仪、【孙邵綝恂】张怡、林恂等欲因会杀峻。事泄,仪
等自杀,死者数十人,并及公主鲁育。
峻欲城广陵,朝臣知其不可城,而畏之莫敢言。唯滕胤谏止,不从,而功竟
不就。
其明年,文钦说峻征魏,峻使钦与吕据、车骑将军刘纂、镇南将军朱异、前
将军唐咨自江都入淮、泗,以图青、徐。峻与胤至石头,因饯之,领从者百许人
入据营。据御军齐整,峻恶之,称心痛去,遂梦为诸葛恪所击,恐惧发病死,时
年三十八,以后事付綝。
孙綝字子通,与峻同祖。綝父绰为安民都尉。綝始为偏将军,及峻死,为侍
中武卫将军,领中外诸军事,代知朝政。吕据闻之大恐,与诸督将连名,共表荐
滕胤为丞相,綝更以胤为大司马,代吕岱驻武昌。据引兵还,使人报胤,欲共废
綝。綝闻之,遣从兄虑将兵逆据於江都,使中使敕文钦、刘纂、唐咨等合众击据,
遣侍中左将军华融、中书丞丁晏告胤取据,并喻胤宜速去意。胤自以祸反,因留
融、晏,勒兵自卫,召典军杨崇、将军孙咨,告以綝为乱,迫融等使有书难綝。
綝不听,表言胤反,许将军刘丞以封爵,使率兵骑急攻围胤。胤又劫融等,使诈
诏发兵。融等不从,胤皆杀之。【文士传曰:华融字德蕤,广陵江都人。祖父避
乱,居山阴蕊山下。时皇象亦寓居山阴,吴郡张温来就象学,欲得所舍。或告温
曰:“蕊山下有华德蕤者,虽年少,美有令志,可舍也。”温遂止融家,朝夕谈
讲。俄而温为选部尚书,乃擢融为太子庶子,遂知名显达。融子谞,黄门郎,与
融并见害。次子谭,以才辩称,晋秘书监。】胤颜色不变,谈笑若常。或劝胤引
兵至苍龙门,将士见公出,必皆委綝就公。时夜已半,胤恃与据期,又难举兵向
宫,乃约令部典,说吕侯以在近道,故皆为胤尽死,无离散者。时大风,比晓,
据不至。綝兵大会,遂杀胤及将士数十人,夷胤三族。【臣松之以为孙綝虽凶虐,
与滕胤宿无嫌隙,胤若且顺綝意,出镇武昌,岂徒免当时之祸,仍将永保元吉,
而犯机触害,自取夷灭,悲夫!】
綝迁大将军,假节,封永宁侯,负贵倨傲,多行无礼。初,峻从弟虑与诛诸
葛恪之谋,峻厚之,至右将军、无难督,授节盖,平九官事。綝遇虑薄於峻时,
虑怒,与将军王惇谋杀綝。綝杀惇,虑服药死。
魏大将军诸葛诞举寿春叛,保城请降。吴遣文钦、唐咨、全端、全怿等帅三
万人救之。魏镇南将军王基围诞,钦等突围入城。魏悉中外军二十馀万增诞之围。
朱异帅三万人屯安丰城,为文钦势。魏兖州刺史州泰拒异於阳渊,异败退,为泰
所追,死伤二千人。綝於是大发卒出屯镬里,复遣异率将军丁奉、黎斐等五万人
攻魏,留辎重於都陆。异屯黎浆,遣将军任度、张震等募勇敢六千人,於屯西六
里为浮桥夜渡,筑偃月垒。为魏监军石苞及州泰所破,军卻退就高。异复作车箱
围趣五木城。苞、泰攻异,异败归,而魏太山太守胡烈以奇兵五千诡道袭都陆,
尽焚异资粮。綝授兵三万人使异死战,异不从,綝斩之於镬里,而遣弟恩救,会
诞败引还。綝既不能拔出诞,而丧败士众,自戮名将,莫不怨之。
綝以孙亮始亲政事,多所难问,甚惧。还建业,称疾不朝,筑室于朱雀桥南,
使弟威远将军据入苍龙宿卫,弟武卫将军恩、偏将军幹、长水校尉闿分屯诸营,
欲以专朝自固。亮内嫌綝,乃推鲁育见杀本末,责怒虎林督朱熊、熊弟外部督朱
损不匡正孙峻,乃令丁奉杀熊於虎林,杀损於建业。綝入谏不从,亮遂与公主鲁
班、太常全尚、将军刘承议诛綝。亮妃,綝从姊女也,以其谋告綝。綝率众夜袭
全尚,遣弟恩杀刘承於苍龙门外,遂围宫。【江表传曰:亮召全尚息黄门侍郎纪
密谋,曰:“孙綝专势,轻小於孤。孤见敕之,使速上岸,为唐咨等作援,而留
湖中,不上岸一步。又委罪朱异,擅杀功臣,不先表闻。筑第桥南,不复朝见。
此为自在,无复所畏,不可久忍。今规取之,卿父作中军都督,使密严整士马,
孤当自出临桥,帅宿卫虎骑、左右无难一时围之。作版诏敕綝所领皆解散,不得
举手,正尔自得之。卿去,但当使密耳。卿宣诏语卿父,勿令卿母知之,女人既
不晓大事,且綝同堂姊,邂逅泄漏,误孤非小也。”纪承诏,以告尚,尚无远虑,
以语纪母。母使人密语綝。綝夜发严兵废亮,比明,兵已围宫。亮大怒,上马,
带鞬执弓欲出,曰:“孤大皇帝之適子,在位已五年,谁敢不从者?”侍中近臣
及乳母共牵攀止之,乃不得出,叹咤二日不食,骂其妻曰:“尔父愦愦,败我大
事!”又呼纪,纪曰:“臣父奉诏不谨,负上,无面目复见。”因自杀。孙盛曰:
亮传称亮少聪慧,势当先与纪谋,不先令妻知也。江表传说漏泄有由,於事为详
矣。】使光禄勋孟宗告庙废亮,召群司议曰:“少帝荒病昏乱,不可以处大位,
承宗庙,以告先帝废之。诸君若有不同者,下异议。”皆震怖,曰:“唯将军令。”
綝遣中书郎李崇夺亮玺绶,以亮罪状班告远近。尚书桓彝不肯署名,綝怒杀之。
【汉晋春秋曰:彝,魏尚书令阶之弟。吴录曰:晋武帝问薛莹吴之名臣,莹对称
彝有忠贞之节。】
典军施正劝綝徵立琅邪王休,綝从之,遣宗正楷奉书於休曰:“綝以薄才,
见授大任,不能辅导陛下。顷月以来,多所造立,亲近刘承,悦於美色,发吏民
妇女,料其好者,留於宫内,取兵子弟十八已下三千馀人,习之苑中,连日续夜,
大小呼嗟,败坏藏中矛戟五千馀枚,以作戏具。朱据先帝旧臣,子男熊、损皆承
父之基,以忠义自立,昔杀小主,自是大主所创,帝不复精其本末,便杀熊、损,
谏不见用,诸下莫不侧息。帝於宫中作小船三百馀艘,成以金银,师工昼夜不息。
太常全尚,累世受恩,不能督诸宗亲,而全端等委城就魏。尚位过重,曾无一言
以谏陛下,而与敌往来,使传国消息,惧必倾危社稷。推案旧典,运集大王,辄
以今月二十七日擒尚斩承。以帝为会稽王,遣楷奉迎。百寮喁喁,立住道侧。”
綝遣将军孙耽送亮之国,徙尚於零陵,迁公主於豫章。綝意弥溢,侮慢民神,
遂烧大桥头伍子胥庙,又坏浮屠祠,斩道人。休既即位,称草莽臣,诣阙上书曰:
“臣伏自省,才非幹国,因缘肺腑,位极人臣,伤锦败驾,罪负彰露,寻愆惟阙,
夙夜忧惧。臣闻天命棐谌,必就有德,是以幽厉失度,周宣中兴,陛下圣德,纂
承大统,宜得良辅,以协雍熙,虽尧之盛,犹求稷契之佐,以协明圣之德。古人
有言:‘陈力就列,不能者止。’臣虽自展竭,无益庶政,谨上印绶节钺,退还
田里,以避贤路。”休引见慰喻。又下诏曰:“朕以不德,守藩于外,值兹际会,
群公卿士,暨于朕躬,以奉宗庙。朕用怃然,若涉渊冰。大将军忠计内发,扶危
定倾,安康社稷,功勋赫然。昔汉孝宣践阼,霍光尊显,褒德赏功,古今之通义
也。其以大将军为丞相、荆州牧,食五县。”恩为御史大夫、卫将军,据右将军,
皆县侯。幹杂号将军、亭侯,闿亦封亭侯。綝一门五侯,皆典禁兵,权倾人主,
自吴国朝臣未尝有也。
綝奉牛酒诣休,休不受,赍诣左将军张布;酒酣,出怨言曰:“初废少主时,
多劝吾自为之者。吾以陛下贤明,故迎之。帝非我不立,今上礼见拒,是与凡臣
无异,当复改图耳。”布以言闻休,休衔之,恐其有变,数加赏赐,又复加恩侍
中,与綝分省文书。或有告綝怀怨侮上欲图反者,休执以付綝,綝杀之,由是愈
惧,因孟宗求出屯武昌,休许焉,尽敕所督中营精兵万馀人,皆令装载,所取武
库兵器,咸令给与。【吴历曰:綝求中书两郎,典知荆州诸军事,主者奏中书不
应外出,休特听之,其所请求,一皆给与。】将军魏邈说休曰“綝居外必有变”,
武卫士施朔又告“綝欲反有徵”。休密问张布,布与丁奉谋於会杀綝。
永安元年十二月丁卯,建业中谣言明会有变,綝闻之,不悦。夜大风发木扬
沙,綝益恐。戊辰腊会,綝称疾。休强起之,使者十馀辈,綝不得已,将入,众
止焉。綝曰:“国家屡有命,不可辞。可豫整兵,令府内起火,因是可得速还。”
遂入,寻而火起,綝求出,休曰:“外兵自多,不足烦丞相也。”綝起离席,奉、
布目左右缚之。綝叩首曰:“愿徙交州。”休曰:“卿何以不徙滕胤、吕据?”
綝复曰:“愿没为官奴。”休曰:“何不以胤、据为奴乎!”遂斩之。以綝首令
其众曰:“诸与綝同谋皆赦。”放仗者五千人。闿乘船欲北降,追杀之。夷三族。
发孙峻棺,取其印绶,斫其木而埋之,以杀鲁育等故也。
綝死时年二十八。休耻与峻、綝同族。特除其属籍,称之曰故峻、故綝云。
休又下诏曰:“诸葛恪、滕胤、吕据盖以无罪为峻、綝兄弟所见残害,可为痛心,
促皆改葬,各为祭奠。其罹恪等事见远徙者,一切召还。”
濮阳兴字子元,陈留人也。父逸,汉末避乱江东,官至长沙太守。【逸事见
陆瑁传。】兴少有士名,孙权时除上虞令,稍迁至尚书左曹,以五官中郎将使蜀,
还为会稽太守。时琅邪王休居会稽,兴深与相结。及休即位,徵兴为太常卫将军、
平军国事,封外黄侯。
永安三年,都尉严密建丹杨湖田,作浦里塘。诏百官会议,咸以为用功多而
田不保成,唯兴以为可成。遂会诸兵民就作,功佣之费不可胜数,士卒死亡,或
自贼杀,百姓大怨之。
兴迁为丞相。与休宠臣左将军张布共相表里,邦内失望。
七年七月,休薨。左典军万彧素与乌程侯孙皓善,乃劝兴、布,於是兴、布
废休適子而迎立皓,皓既践阼,加兴侍郎,领青州牧。俄彧谮兴、布追悔前事。
十一月朔入朝,皓因收兴、布,徙广州,道追杀之,夷三族。
评曰:诸葛恪才气幹略,邦人所称,然骄且吝,周公无观,况在於恪?矜己
陵人,能无败乎!若躬行所与陆逊及弟融之书,则悔吝不至,何尤祸之有哉?滕
胤厉脩士操,遵蹈规矩,而孙峻之时犹保其贵,必危之理也。峻、綝凶竖盈溢,
固无足论者。濮阳兴身居宰辅,虑不经国,协张布之邪,纳万彧之说,诛夷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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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五 吴书二十

◎王楼贺韦华传第二十
王蕃字永元,庐江人也。博览多闻,兼通术艺。始为尚书郎,去官。孙休即
位,与贺邵、薛莹、虞汜俱为散骑中常侍,皆加驸马都尉。时论清之。遣使至蜀,
蜀人称焉,还为夏口监军。
孙皓初,复入为常侍,与万彧同官。彧与皓有旧,俗士挟侵,谓蕃自轻。又
中书丞陈声,皓之嬖臣,数谮毁蕃。蕃体气高亮,不能承颜顺指,时或迕意,积
以见责。
甘露二年,丁忠使晋还,皓大会群臣,蕃沈醉顿伏,皓疑而不悦,轝蕃出外。
顷之请还,酒亦不解。蕃性有威严,行止自若,皓大怒,呵左右於殿下斩之。卫
将军滕牧、征西将军留平请,不能得。【江表传曰:皓用巫史之言,谓建业宫不
利,乃西巡武昌,仍有迁都之意,恐群臣不从,乃大请会,赐将吏。问蕃“射不
主皮,为力不同科,其义云何”?蕃思惟未答,即於殿上斩蕃。出登来山,使亲
近将掷蕃首,作虎跳狼争咋齧之,头皆碎坏,欲以示威,使众不敢犯也。此与本
传不同。吴录曰:皓每於会,因酒酣,辄令侍臣嘲谑公卿,以为笑乐。万彧既为
左丞相,蕃嘲彧曰:“鱼潜於渊,出水煦沫。何则?物有本性,不可横处非分也。
彧出自谿谷,羊质虎皮,虚受光赫之宠,跨越三九之位,犬马犹能识养,将何以
报厚施乎!”彧曰:“唐虞之朝无谬举之才,造父之门无驽蹇之质,蕃上诬明选,
下讪桢幹,何伤於日月,適多见其不知量耳。”臣松之按本传云丁忠使晋还,皓
为大会,於会中杀蕃,检忠从北还在此年之春,彧时尚未为丞相,至秋乃为相耳。
吴录所言为乖互不同。】
丞相陆凯上疏曰:“常侍王蕃黄中通理,知天知物,处朝忠蹇,斯社稷之重
镇,大吴之龙逢也。昔事景皇,纳言左右,景皇钦嘉,叹为异伦。而陛下忿其苦
辞,恶其直对,枭之殿堂,尸骸暴弃,郡内伤心,有识悲悼。”其痛蕃如此。蕃
死时年三十九,皓徙蕃家属广州。二弟著、延皆作佳器,郭马起事,不为马用,
见害。
楼玄字承先,沛郡蕲人也。孙休时为监农御史。孙皓即位,与王蕃、郭逴、
万彧俱为散骑中常侍,出为会稽太守,入为大司农。旧禁中主者自用亲近人作之,
彧陈亲密近识,宜用好人,皓因敕有司,求忠清之士,以应其选,遂用玄为宫下
镇禁中候,主殿中事。玄从九卿持刀侍卫,正身率众,奉法而行,应对切直,数
迕皓意,渐见责怒。后人诬白玄与贺邵相逢,驻共耳语大笑,谤讪政事,遂被诏
诘责,送付广州。
东观令华覈上疏曰:“臣窃以治国之体,其犹治家。主田野者,皆宜良信。
又宜得一人总其条目,为作维纲,众事乃理。论语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
恭己正南面而已。’言所任得其人,故优游而自逸也。今海内未定,天下多事,
事无大小,皆当关闻,动经御坐,劳损圣虑。陛下既垂意博古,综极艺文,加勤
心好道,随节致气,宜得闲静以展神思,呼翕清淳,与天同极。臣夙夜思惟,诸
吏之中,任幹之事,足委仗者,无胜於楼玄。玄清忠奉公,冠冕当世,众服其操,
无与争先。夫清者则心平而意直,忠者惟正道而履之,如玄之性,终始可保,乞
陛下赦玄前愆,使得自新,擢之宰司,责其后效,使为官择人,随才授任,则舜
之恭己,近亦可得。”皓疾玄名声,复徙玄及子据,付交阯将张奕,使以战自效,
阴别敕奕令杀之。据到交趾,病死。玄一身随奕讨贼,持刀步涉,见奕辄拜,奕
未忍杀。会奕暴卒,玄殡敛奕,於器中见敕书,还便自杀。【江表传曰:皓遣将
张奕追赐玄鸩,奕以玄贤者,不忍即宣诏致药,玄阴知之,谓奕曰:“当早告玄,
玄何惜邪?”即服药死。臣松之以玄之清高,必不以安危易操,无缘骤拜张奕,
以亏其节。且祸机既发,岂百拜所免?江表传所言,於理为长。】
贺邵字兴伯,会稽山阴人也。【吴书曰:邵,贺齐之孙,景之子。】孙休即
位,从中郎为散骑中常侍,出为吴郡太守。孙皓时,入为左典军,迁中书令,领
太子太傅。
皓凶暴骄矜,政事日弊。邵上疏谏曰:
古之圣王,所以潜处重闱之内而知万里之情,垂拱衽席之上,明照八极之际
者,任贤之功也。陛下以至德淑姿,统承皇业,宜率身履道,恭奉神器,旌贤表
善,以康庶政。自顷年以来,朝列纷错,真伪相贸,上下空任,文武旷位,外无
山岳之镇,内无拾遗之臣;佞谀之徒拊翼天飞,干弄朝威,盗窃荣利,而忠良排
坠,信臣被害。是以正士摧方,而庸臣苟媚,先意承旨,各希时趣,人执反理之
评,士吐诡道之论,遂使清流变浊,忠臣结舌。陛下处九天之上,隐百重之室,
言出风靡,令行景从,亲洽宠媚之臣,日闻顺意之辞,将谓此辈实贤,而天下已
平也。臣心所不安,敢不以闻。
臣闻兴国之君乐闻其过,荒乱之主乐闻其誉;闻其过者过日消而福臻,闻其
誉者誉日损而祸至。是以古之人君,揖让以进贤,虚己以求过,譬天位於乘奔,
以虎尾为警戒。至於陛下,严刑法以禁直辞,黜善士以逆谏臣,眩耀毁誉之实,
沈沦近习之言。昔高宗思佐,梦寐得贤,而陛下求之如忘,忽之如遗。故常侍王
蕃忠恪在公,才任辅弼,以醉酒之间加之大戮。近鸿胪葛奚,先帝旧臣,偶有逆
迕,昏醉之言耳,三爵之后,礼所不讳,陛下猥发雷霆,谓之轻慢,饮之醇酒,
中毒陨命。自是之后,海内悼心,朝臣失图,仕者以退为幸,居者以出为福,诚
非所以保光洪绪,熙隆道化也。
又何定本趋走小人,仆隶之下,身无锱铢之
行,能无鹰犬之用,而陛下爱其佞媚,假其威柄,使定恃宠放恣,自擅威福,口
正国议,手弄天机,上亏日月之明,下塞君子之路。夫小人求入,必进奸利,定
间妄兴事役,发江边戍兵以驱麋鹿,结罝山陵,芟夷林莽,殚其九野之兽,聚於
重围之内,上无益时之分,下有损耗之费。而兵士罢於运送,人力竭於驱逐,老
弱饥冻,大小怨叹。臣窃观天变,自比年以来阴阳错谬,四时逆节,日食地震,
中夏陨霜,参之典籍,皆阴气陵阳,小人弄势之所致也。臣尝览书传,验诸行事,
灾祥之应,所为寒栗。昔高宗脩己以消鼎雉之异,宋景崇德以退荧惑之变,愿陛
下上惧皇天谴告之诮,下追二君攘灾之道,远览前代任贤之功,近寤今日谬授之
失,清澄朝位,旌叙俊乂,放退佞邪,抑夺奸势,如是之辈,一勿复用,广延淹
滞,容受直辞,祗承乾指,敬奉先业,则大化光敷,天人望塞也。
传曰:“国之兴也,视民如赤子;其亡也,以民为草芥。”陛下昔韬神光,
潜德东夏,以圣哲茂姿,龙飞应天,四海延颈,八方拭目,以成康之化必隆於旦
夕也。自登位以来,法禁转苛,赋调益繁;中宫内竖,分布州郡,横兴事役,竞
造奸利;百姓罹杼轴之困,黎民罢无已之求,老幼饥寒,家户菜色,而所在长吏,
迫畏罪负,严法峻刑,苦民求办。是以人力不堪,家户离散,呼嗟之声,感伤和
气。又江边戍兵,远当以拓土广境,近当以守界备难,宜特优育,以待有事,而
徵发赋调,烟至云集,衣不全裋褐,食不赡朝夕,出当锋镝之难,入抱无聊之
慼。是以父子相弃,叛者成行。愿陛下宽赋除烦,振恤穷乏,省诸不急,荡禁约
法,则海内乐业,大化普洽。夫民者国之本,食者民之命也,今国无一年之储,
家无经月之畜,而后宫之中坐食者万有馀人。内有离旷之怨,外有损耗之费,使
库廪空於无用,士民饥於糟糠。
 又北敌注目,伺国盛衰,陛下不恃己之威德,而怙敌之不来,
忽四海之困穷,而轻虏之不为难,诚非长策庙胜之要也。昔大皇帝勤身苦
体,创基南夏,割据江山,拓土万里,虽承天赞,实由人力也。馀庆遗祚,至於
陛下,陛下宜勉崇德器,以光前烈,爱民养士,保全先轨,何可忽显祖之功勤,
轻难得之大业,忘天下之不振,替兴衰之巨变哉?臣闻否泰无常,吉凶由人,长
江之限不可久恃,苟我不守,一苇可航也。昔秦建皇帝之号,据殽函之阻,德化
不脩,法政苛酷,毒流生民,忠臣杜口,是以一夫大呼,社稷倾覆。近刘氏据三
关之险,守重山之固,可谓金城石室,万世之业,任授失贤,一朝丧没,君臣系
颈,共为羁仆。此当世之明鉴,目前之炯戒也。愿陛下远考前事,近鉴世变,丰
基强本,割情从道,则成康之治兴,而圣祖之祚隆矣。
书奏,皓深恨之。邵奉公贞正,亲近所惮。乃共谮邵与楼玄谤毁国事,俱被
诘责,玄见送南州,邵原复职。后邵中恶风,口不能言,去职数月,皓疑其讬疾,
收付酒藏,掠考千所,邵卒无一语,竟见杀害,家属徙临海。并下诏诛玄子孙,
是岁天册元年也,邵年四十九。【邵子循,字彦先。虞预晋书曰:循丁家祸,流
放海滨,吴平,还乡里。节操高厉,童齓不群,言行举动,必以礼让。好
学博闻,尤善三礼。举秀子,除阳羡、武康令。顾荣、陆机、陆云表荐循曰:
“伏见吴兴武康令贺循德量邃茂,才鉴清远,服膺道素,风操凝峻,历践三城,
刑政肃穆,守职下县,编名凡萃,出自新邦,朝无知己,恪居遐外,志不自营,
年时倏忽,而邈无阶绪,实州党愚智所为怅然。臣等并以凡才,累授饰进,被服
恩泽,忝豫朝末,知良士后时,而守局无言,惧有蔽贤之咎,是以不胜愚管,谨
冒死表闻。”久之,召为太子舍人。石冰破扬州,循亦合众,事平,杜门不出。
陈敏作乱,以循为丹杨内史,循称疾固辞,敏不敢逼。于时江东豪右无不受敏爵
位,惟循与同郡朱诞不挂贼网。后除吴国内史,不就。元皇帝为镇东将军,请循
为军司马,帝为晋王,以循为中书令,固让不受,转太常,领太子太傅。时朝廷
初建,动有疑议,宗庙制度皆循所定,朝野谘询,为一时儒宗。年六十,太兴二
年卒。追赠司空,谥曰穆。循诸所著论,并传於世。子隰,临海太守。】
韦曜字弘嗣,吴郡云阳人也。【曜本名昭,史为晋讳,改之。】少好学,能
属文,从丞相掾,除西安令,还为尚书郎,迁太子中庶子。
时蔡颖亦在东宫,性好博弈,太子和以为无益,命曜论之。其辞曰:
盖闻君子耻当年而功不立,疾没世而名不称,故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是
以古之志士,悼年齿之流迈而惧名称之不立也,故勉精厉操,晨兴夜寐,不遑宁
息,经之以岁月,累之以日力,若甯越之勤,董生之笃,渐渍德义之渊,栖迟道
艺之域。且以西伯之圣,姬公之才,犹有日昃待旦之劳,故能隆兴周道,垂名亿
载,况在臣庶,而可以已乎?历观古今立功名之士,皆有累积殊异之迹,劳身苦
体,契阔勤思,平居不堕其业,穷困不易其素,是以卜式立志於耕牧,而黄霸受
道於囹圄,终有荣显之福,以成不朽之名。故山甫勤於夙夜,而吴汉不离公门,
岂有游惰哉?
 今世之人多不务经术,好玩博弈,废事弃业,忘寝与食,穷日尽明,继以脂
烛。当其临局交争,雌雄未决,专精锐意,心劳体倦,人事旷而不脩,宾旅阙而
不接,虽有太牢之馔,韶夏之乐,不暇存也。至或赌及衣物,徙棋易行,廉耻之
意弛,而忿戾之色发,然其所志不出一枰之上,所务不过方罫之间,胜敌无封爵
之赏,获地无兼土之实,技非六艺,用非经国;立身者不阶其术,徵选者不由其
道。求之於战陈,则非孙、吴之伦也;考之於道艺,则非孔氏之门也;以变诈为
务,则非忠信之事也;以劫杀为名,则非仁者之意也;而空妨日废业,终无补益。
是何异设木而击之,置石而投之哉!且君子之居室也勤身以致养,其在朝也竭命
以纳忠,临事且犹旰食,而何博弈之足耽?夫然,故孝友之行立,贞纯之名彰也。
方今大吴受命,海内未平,圣朝乾乾,务在得人,勇略之士则受熊虎之任,
儒雅之徒则处龙凤之署,百行兼苞,文武并骛,博选良才,旌简髦俊,设程试之
科,垂金爵之赏,诚千载之嘉会,百世之良遇也。当世之士,宜勉思至道,爱功
惜力,以佐明时,使名书史籍,勋在盟府,乃君子之上务,当今之先急也。
夫一木之枰孰与方国之封?枯棋三百孰与万人之将?衮龙之服,金石之乐,
足以兼棋局而贸博弈矣。假令世士移博弈之力而用之於诗书,是有颜、闵之志也;
用之於智计,是有良、平之思也;用之於资货,是有猗顿之富也;用之於射御,
是有将帅之备也。如此则功名立而鄙贱远矣。
和废后,为黄门侍郎。孙亮即位,诸葛恪辅政,表曜为太史令,撰吴书,华
覈、薛莹等皆与参同。孙休践阼,为中书郎、博士祭酒。命曜依刘向故事,校定
众书。又欲延曜侍讲,而左将军张布近习宠幸,事行多玷,惮曜侍讲儒士,又性
精确,惧以古今警戒休意,固争不可。休深恨布,语在休传。然曜竟止不入。
孙皓即位,封高陵亭侯,迁中书仆射,职省,为侍中,常领左国史。时所在
承指数言瑞应。皓以问曜,曜答曰:“此人家筐箧中物耳。”又皓欲为父和作纪,
曜执以和不登帝位,宜名为传。如是者非一,渐见责怒。曜益忧惧,自陈衰老,
求去侍、史二官,乞欲成所造书,以从业别有别付,皓终不听。时有疾病,医药
监护,持之愈急。
皓每飨宴,无不竟日,坐席无能否率以七升为限,虽不悉入口,皆浇灌取尽。
曜素饮酒不过二升,初见礼异时,常为裁减,或密赐茶荈以当酒,至於宠衰,更
见偪强,辄以为罪。又於酒后使侍臣难折公卿,以嘲弄侵克,发摘私短以为欢。
时有愆过,或误犯皓讳,辄见收缚,至於诛戮。曜以为外相毁伤,内长尤恨,使
不济济,非佳事也,故但示难问经义言论而已。皓以为不承用诏命,意不忠尽,
遂积前后嫌忿,收曜付狱,是岁凤皇二年也。
曜因狱吏上辞曰:“囚荷恩见哀,无与为比,曾无芒有以上报,孤辱
恩宠,自陷极罪。念当灰灭,长弃黄泉,愚情慺慺,窃有所怀,贪令上闻。囚昔
见世间有古历注,其所纪载既多虚无,在书籍者亦复错谬。囚寻按传记,考合异
同,采摭耳目所及,以作洞纪,起自庖牺,至于秦、汉,凡为三卷,当起黄武以
来,别作一卷,事尚未成。又见刘熙所作释名,信多佳者,然物类众多,难得详
究,故时有得失,而爵位之事,又有非是。愚以官爵,今之所急,不宜乖误。囚
自忘至微,又作官职训及辩释名各一卷,欲表上之。新写始毕,会以无状,幽囚
待命,泯没之日,恨不上闻,谨以先死列状,乞上言秘府,於外料取,呈内以闻。
追惧浅蔽,不合天听,抱怖雀息,乞垂哀省。”
曜冀以此求免,而皓更怪其书之垢,故又以诘曜。曜对曰:“囚撰此书,实
欲表上,惧有误谬,数数省读,不觉点污。被问寒战,形气呐吃。谨追辞叩头五
百下,两手自搏。”而华覈连上疏救曜曰:“曜运值千载,特蒙哀识,以其儒学,
得与史官,貂蝉内侍,承合天问,圣朝仁笃,慎终追远,迎神之际,垂涕敕曜。
曜愚惑不达,不能敷宣陛下大舜之美,而拘系史官,使圣趣不叙,至行不彰,实
曜愚蔽当死之罪。然臣慺慺,见曜自少勤学,虽老不倦,探综坟典,温故知新,
及意所经识古今行事,外吏之中少过曜者。昔李陵为汉将,军败不还而降匈奴,
司马迁不加疾恶,为陵游说,汉武帝以迁有良史之才,欲使毕成所撰,忍不加诛,
书卒成立,垂之无穷。今曜在吴,亦汉之史迁也。伏见前后符瑞彰著,神指天应,
继出累见,一统之期,庶不复久。事平之后,当观时设制,三王不相因礼,五帝
不相沿乐,质文殊涂,损益异体,宜得曜辈依准古义,有所改立。汉氏承秦,则
有叔孙通定一代之仪,曜之才学亦汉通之次也。又吴书虽已有头角,叙赞未述。
昔班固作汉书,文辞典雅,后刘珍、刘毅等作汉记,远不及固,叙传尤劣。今吴
书当垂千载,编次诸史,后之才士论次善恶,非得良才如曜者,实不可使阙不朽
之书。如臣顽蔽,诚非其人。曜年已七十,馀数无几,乞赦其一等之罪,为终身
徒,使成书业,永足传示,垂之百世。谨通进表,叩头百下。”皓不许,遂诛曜,
徙其家零陵。子隆,亦有文学也。
华覈字永先,吴郡武进人也。始为上虞尉、典农都尉,以文学入为秘府郎,
迁中书丞。
蜀为魏所并,覈诣宫门发表曰:“间闻贼众蚁聚向西境,西境艰险,谓当无
虞。定闻陆抗表至,成都不守,臣主播越,社稷倾覆。昔卫为翟所灭而桓公存之,
今道里长远,不可救振,失委附之土,弃贡献之国,臣以草芥,窃怀不宁。陛下
圣仁,恩泽远抚,卒闻如此,必垂哀悼。臣不胜忡怅之情,谨拜表以闻。”
孙皓即位,封徐陵亭侯。宝鼎二年,皓更营新宫,制度弘广,饰以珠玉,所
费甚多。是时盛夏兴工,农守并废,覈上疏谏曰:
 臣闻汉文之世,九州晏然,秦民喜去惨毒之苛政,归刘氏之宽仁,省役约法,
与之更始,分王子弟以藩汉室,当此之时,皆以为泰山之安,无穷之基也。至於
贾谊,独以为可痛哭及流涕者三,可为长叹息者六,乃曰当今之势何异抱火於积
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然而谓之安。其后变乱,皆如其言。臣虽下愚,不识大
伦,窃以曩时之事,揆今之势。
 谊曰复数年间,诸王方刚,汉之傅相称疾罢归,欲以此为治,虽尧舜不能安。
今大敌据九州之地,有大半之众,习攻战之馀术,乘戎马之旧势,欲与中国争相
吞之计,其犹楚汉势不两立,非徒汉之诸王淮南、济北而已。谊之所欲痛哭,比
今为缓,抱火卧薪之喻,於今而急。大皇帝览前代之如彼,察今势之如此,故广
开农桑之业,积不訾之储,恤民重役,务养战士,是以大小感恩,各思竭命。斯
运未至,早弃万国。自是之后,强臣专政,上诡天时,下违众议,亡安存之本,
邀一时之利,数兴军旅,倾竭府藏,兵劳民困,无时获安。今之存者乃创夷之遗
众,哀苦之馀民耳。遂使军资空匮,仓廪不实,布帛之赐,寒暑不周,重以失业,
家户不赡。而北积谷养民,专心向东,无复他警。蜀为西藩,土地险固,加承先
主统御之术,谓其守御足以长久,不图一朝,奄至倾覆。唇亡齿寒,古人所惧。
交州诸郡,国之南土,交阯、九真二郡已没,日南孤危,存亡难保,合浦以北,
民皆摇动,因连避役,多有离叛,而备戍减少,威镇转轻,常恐呼吸复有变故。
昔海虏窥窬东县,多得离民,地习海行,狃於往年,钞盗无日,今胸背有嫌,首
尾多难,乃国朝之厄会也。诚宜住建立之役,先备豫之计,勉垦殖之业,为饥乏
之救。唯恐农时将过,东作向晚,有事之日,整严未办。若舍此急,尽力功作,
卒有风尘不虞之变,当委版筑之役,应烽燧之急,驱怨苦之众,赴白刃之难,此
乃大敌所因为资也。如但固守,旷日持久,则军粮必乏,不待接刃,而战士已困
矣。
 昔太戊之时,桑谷生庭,惧而脩德,怪消殷兴。荧惑守心,宋以为灾,景
公下从瞽史之言,而荧惑退舍,景公延年。夫脩德於身而感异类,言发於口而
通神明,臣以愚蔽,误忝近署,不能翼宣仁泽以感灵祇,仰惭俯愧,无所投处。
退伏思惟,荧惑桑谷之异,天示二主,至如他馀锱介之妖,近是门庭小神所为,
验之天地,无有他变,而徵祥符瑞前后屡臻,明珠既觌,白雀继见,万亿之祚,
实灵所挺,以九域为宅,天下为家,不与编户之民转徙同也。又今之宫室,先帝
所营,卜土立基,非为不祥。又杨市土地与宫连接,若大功毕竟,舆驾迁住,门
行之神,皆当转移,犹恐长久未必胜旧。屡迁不可,留则有嫌,此乃愚臣所以夙
夜为忧灼也。臣省月令,季夏之月,不可以兴土功,不可以会诸侯,不可以起兵
动众,举大事必有大殃。今虽诸侯不会,诸侯之军与会无异。六月戊己,土行正
王,既不可犯,加又农月,时不可失。昔鲁隐公夏城中丘,春秋书之,垂为后戒。
今筑宫为长世之洪基,而犯天地之大禁,袭春秋之所书,废敬授之上务,臣以愚
管,窃所未安。
又恐所召离民,或有不至,讨之则废役兴事,不讨则日月滋蔓。若悉并到,
大众聚会,希无疾病。且人心安则念善,苦则怨叛。江南精兵,北土所难,欲以
十卒当东一人。天下未定,深可忧惜之。如此宫成,死叛五千,则北军之众更增
五万,若到万人,则倍益十万,病者有死亡之损,叛者传不善之语,此乃大敌所
以欢喜也。今当角力中原,以定强弱,正於际会,彼益我损,加以劳困,此乃雄
夫智士所以深忧。
 臣闻先王治国无三年之储,曰国非其国,安宁之世戒备如此,况敌强大而忽
农忘畜。今虽颇种殖,间者大水沈没,其馀存者当须耘获,而长吏怖期,上方诸
郡,身涉山林,尽力伐材,废农弃务,士民妻孥羸小,垦殖又薄,若有水旱则永
无所获。州郡见米,当待有事,冗食之众,仰官供济。若上下空乏,运漕不供,
而北敌犯疆,使周、召更生,良、平复出,不能为陛下计明矣。臣闻君明者臣忠,
主圣者臣直,是以慺慺,昧犯天威,乞垂哀省。
书奏,皓不纳。后迁东观令,领右国史,覈上疏辞让,皓答曰:“得表,以
东观儒林之府,当讲校文艺,处定疑难,汉时皆名学硕儒乃任其职,乞更选英贤。
闻之,以卿研精坟典,博览多闻,可谓悦礼乐敦诗书者也。当飞翰骋藻,光赞时
事,以越杨、班、张、蔡之畴,怪乃谦光,厚自菲薄,宜勉脩所职,以迈先贤,
勿复纷纷。”
时仓廪无储,世俗滋侈,覈上疏曰:“今寇虏充斥,征伐未已,居无积年之
储,出无应敌之畜,此乃有国者所宜深忧也。夫财谷所生,皆出於民,趋时务农,
国之上急。而都下诸官,所掌别异,各自下调,不计民力,辄与近期。长吏畏罪。
昼夜催民,委舍佃事,遑赴会日,定送到都,或蕴积不用,而徒使百姓消力失时。
到秋收月,督其限入,夺其播殖之时,而责其今年之税,如有逋悬,则籍没财物,
故家户贫困,衣食不足。宜暂息众役,专心农桑,古人称一夫不耕,或受其饥,
一女不织,或受其寒,是以先王治国,惟农是务。军兴以来,已向百载,农人废
南亩之务,女工停机杼之业。推此揆之,则蔬食而长饥,薄衣而履冰者,固不少
矣。臣闻主之所求於民者二,民之所望於主者三。二谓求其为己劳也,求其为己
死也。三谓饥者能食之,劳者能息之,有功者能赏之。民以致其二事而主失其三
望者,则怨心生而功不建。今帑藏不实,民劳役猥,主之二求已备,民之三望未
报。且饥者不待美馔而后饱,寒者不俟狐貉而后温,为味者口之奇,文绣者身之
饰也。今事多而役繁,民贫而俗奢,百工作无用之器,妇人为绮靡之饰,不勤麻
枲,并绣文黼黻,转相仿效,耻独无有。兵民之家,犹复逐俗,内无儋石之储,
而出有绫绮之服,至於富贾商贩之家,重以金银,奢恣尤甚。天下未平,百姓不
赡,宜一生民之原,丰谷帛之业,而弃功於浮华之巧,妨日於侈靡之事,上无尊
卑等级之差,下有耗财物力之损。今吏士之家,少无子女,多者三四,少者一二,
通令户有一女,十万家则十万人,人织绩一岁一束,则十万束矣。使四疆之内同
心戮力,数年之间,布帛必积。恣民五色,惟所服用,但禁绮绣无益之饰。且美
貌者不待华采以崇好,艳姿者不待文绮以致爱,五采之饰,足以丽矣。若极粉黛,
穷盛服,未必无丑妇;废华采,去文绣,未必无美人也,若实如论,有之无益废
之无损者,何爱而不暂禁以充府藏之急乎?此救乏之上务,富国之本业也,使管、
晏复生,无以易此。汉之文、景,承平继统,天下已定,四方无虞,犹以彫文之
伤农事,锦绣之害女红,开富国之利,杜饥寒之本。况今六合分乖,豺狼充路,
兵不离疆,甲不解带,而可以不广生财之原,充府藏之积哉?”
皓以覈年老,敕令草表,覈不敢。又敕作草文,停立待之。覈为文曰:“咨
覈小臣,草芥凡庸。遭眷值圣,受恩特隆。越从朽壤,蝉蜕朝中。熙光紫闼,青
琐是凭。毖挹清露,沐浴凯风。效无丝氂,负阙山崇。滋润含垢,恩贷累重。秽
质被荣,局命得融。欲报罔极,委之皇穹。圣恩雨注,哀弃其尤。猥命草对,润
被下愚。不敢违敕,惧速罪诛。冒承诏命,魂逝形留。”
覈前后陈便宜,及贡荐良能,解释罪过,书百馀上,皆有补益,文多不悉载。
天册元年以微谴免,数岁卒。曜、覈所论事章疏,咸传於世也。
评曰:薛莹称王蕃器量绰异,弘博多通;楼玄清白节操,才理条畅;贺邵厉
志高洁,机理清要;韦曜笃学好古,博见群籍,有记述之才。胡冲以为玄、邵、
蕃一时清妙,略无优劣。必不得已,玄宜在先,邵当次之。华覈文赋之才,有过
於曜,而典诰不及也。予观覈数献良规,期於自尽,庶几忠臣矣。然此数子,处
无妄之世而有名位,强死其理,得免为幸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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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3:42 | 显示全部楼层

上三国志注表

臣松之言:臣闻智周则万理自宾,鉴远则物无遗照。虽尽性穷微,深不可识,
至於绪馀所寄,则必接乎粗迹。是以体备之量,犹曰好察迩言。畜德之厚,在於
多识往行。伏惟陛下道该渊极,神超妙物,晖光日新,郁哉弥盛。虽一贯坟典,
怡心玄赜,犹复降怀近代,博观兴废。将以总括前踪,贻诲来世。
臣前被诏,使采三国异同以注陈寿国志。寿书铨叙可观,事多审正。诚游览
之苑囿,近世之嘉史。然失在于略,时有所脱漏。臣奉旨寻详,务在周悉。上搜
旧闻,傍摭遗逸。按三国虽历年不远,而事关汉、晋。首尾所涉,出入百载。注
记纷错,每多舛互。其寿所不载,事宜存录者,则罔不毕取以补其阙。或同说一
事而辞有乖杂,或出事本异,疑不能判,并皆抄内以备异闻。若乃纰缪显然,言
不附理,则随违矫正以惩其妄。其时事当否及寿之小失,颇以愚意有所论辩。自
就撰集,已垂期月。写校始讫,谨封上呈。
窃惟缋事以众色成文,蜜蜂以兼采为味,故能使绚素有章,甘逾本质。臣寔
顽乏,顾惭二物。虽自罄励,分绝藻缋,既谢淮南食时之敏,又微狂简斐然之作。
淹留无成,祇秽翰墨,不足以上酬圣旨,少塞愆责。愧惧之深,若坠渊谷。谨拜
表以闻,随用流汗。臣松之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谨言。元嘉六年七月二十四日,
中书侍郎西乡侯臣裴松之上。

[发帖际遇]: 林风在华山山谷捡到被令狐冲打落的宝剑,送回给宁女侠,宁女侠感谢万分,送你银两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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