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金庸小说半生缘

刘国重 · 发表于 2008-2-17 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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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我由小学进入中学。那时的我，不认识‘老大哥’是谁。

那仍是一个匮乏的年代，草草把肚子填饱后，精神上的饥饿感反而更加强烈。

我深感无书可读之苦，家里的旧小说早已翻烂，两个姐姐有时从同学手里借到书看，赶上她们脾气好，也能跟着随喜一番。现在看来，那些小说冬烘八股，其滥无比，在当时，却是我的‘天禄’

那是一个匮乏的年代。

这次，碰上礼拜日，大姐跟人借到的是一本《黄河文艺》的刊物，上面只有一篇叫做《射雕英雄传》的小说。我最喜欢革命英雄的故事了，何况还是‘射雕’的英雄啊！把老鵰打下来自然要蘸酱烤来吃，想到这，我不禁口水欲流——已经三月不知肉味了。

那是一个依然匮乏的年代。

我一如既往地低三下四：“姐，先给我看会儿”，她当然一如既往地坚持原则、大义凛然。重复‘上学要专心学习’的滥调，当然也忘不了回顾她自己和二姐在10多年考试中的辉煌历史。我则满脸‘无限崇拜’的表情，敬听她的哼哼教导。

终于等她说得乏了，我再次安装上谄媚的表情：“姐，我先看看”。此时的她已经‘出离愤怒’，开始对我的攻击挞伐，不外乎‘智商太低，学习不上心，给她给家族丢了面子’云云。

我才不要跟她一般见识，等她痛斥告一段落，我还是满有诚意的通谕：“姐，让我看一会儿，不行吗？”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自己当年无师自通的，正是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九阳神功》：“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

大姐被我缠到不行，终于让步：“等我看完你再看吧”，我正准备欢呼，后面那句话，就让人丧气的紧了：“下午6点钟我同学就来取回”。不过，我不想再跟她争了，只巴望她早早看完，我才有机会看《雕》。

剩下的时间如此漫长，一日长于百年，我似乎蓦然苍老了许多，眼巴巴等大姐把书看完，已是下午3点半了。

那天，我推开了一扇门，门后是一个从未听闻目睹的美丽新世界……

这本书我永远都不要看完，我要用一生来消受去体会！我必须拼命赶着看完，两个小时后它就要被人生生夺去了！

细细的，澎湃的喜悦，笼罩在头上的却是惘惘的威胁。好像把脑袋放在断头台的砧板上，两小时后，铡刀即会砰然泻落，而我，只想在身首异处前，把这本书看完！

天色越来越阴沉，我的心越来越灰暗。终于，我的汗血马被人生生牵去，我的桃花岛在我眼前陆沉。啊啊，小人物的悲哀呀，我好恨！

桃花岛陷落的同时，我的侠客梦冉冉在心中升起！要是我练成绝世武功，又何至于此？

一旦我武功大成，区区两个姐姐怎管得了我？她们要是还不识相，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总算我顾念姊弟情分，没想把她们打伤致残，但只要我略施‘点穴大法’，就可以翘着二郎腿随意读书了，要吃冰棍、糖葫芦，尽管从抽屉中取钱去买就是！想吃多少吃多少！哈哈哈哈哈……（狞笑ing）

匮乏的年代啊年代！

不过，欲练神功，须拜名师，或遇《九阴真经》那样的武功秘籍才行啊！这可上哪找去？脑子里灵光一闪，我突然想到父亲为准备明年离休提前运回老家的那批‘宝书’，在各种版本的《马选》《列选》《斯选》《毛选》之外，恍惚记得还有一本《中国古代气功集锦》，另外还有一本很薄的小册子，也是讲气功的，叫什么《一根筋》……

当年老爹所在的部队参加了伟大的南京长江大桥的修建工程，上头希望把他们锻炼成‘特殊材料制成的人’，于是他们晚上就睡在桥洞子下面。老爹不争气，没经受住革命考验，30岁年纪就患上了‘风湿性心脏病’，转业到了地方，先是在省会市委当秘书，文革中拒绝担任造反派头目，被发配到那时专管贴商标的工商局，与老家相距数百里地，他又要坚持做人的所谓原则，坚决不给领导送礼疏通（说78年之前中国没有腐败，纯属扯淡！），因此20多年我们就一直住在老家。他的病也治过，一直不见起色，赶上蔓延全国的‘气功、特异功能热’，老战友送他两本气功书，不成想今天落到了我手里！活该中华武学要通过敝人发扬光大了！义和拳大师兄以国粹‘刀枪不入硬气功’抵挡枪炮‘灭洋’的未竟的志业看来就要靠我完成了！‘打倒帝国主义、维护世界和平’的重任，TMD历史性的落到俺的肩上！

太史公曰：“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

光说不练，那分明是假把式！俺才不呢！练功的念头一起，立刻翻箱倒箧，找那两本武功秘籍。《一根筋》不知让我丢哪去了，光找着《气功集锦》，那就开练罢，先记穴位，‘百会’、‘劳宫’‘会阴’‘涌泉’……下一步就要打通‘任、督’二脉了。那几天忙得我不亦乐乎，采天地之精华，吸日月之灵气，半夜打坐，鸡鸣起舞……

当然，这一宏伟计划我是秘密进行的，但某天‘入定’时还是被二姐发现了。她比我大六岁，本来我是打不过她的，好在今天我已有‘神功附体’，我怕她个头？！我挑衅地看牢她，满不在乎。二姐用怪怪的眼神看我，叹口气，走了。

我当时认定她怕了我的神功，落荒而逃，现在想想好像满不是那么回事。她恐怕在害愁她的幺弟年纪小小，脑子就开始发烧，以后如何是好？

经历了这次‘二姐偷拳’事件后，我练武的心，不知何故竟是淡了下来。神功终竟未成——这也不能全怪我缺乏毅力，更重要的原因在于：我终于没有找到那本《一根筋》，没了！

读《天龙八部》《笑傲江湖》时，我的记忆蓦然鲜明起来，当年我丢掉的那本小册子不叫‘一根筋’，而是——易！筋！经！

哦，上帝啊！哦，圣母玛利亚！哦，我佛慈悲！哦，赞颂安拉！哦，太上老君呐！哦，魔鬼撒旦啊！看看我都做了些什么！中华民族的无尚典籍、慕容博少林10年也没见到、令狐冲绝症惟有它才能治愈的《易筋经》，竟被我弃如敝屣，找不见了！

自己没有练成也倒罢了，最怕那是‘海内孤本’、再无别传。那样的话，这门武林绝学就是自我手中断绝，民族罪人啊！

1999年5月8日，以美国为首的‘北约组织’悍然以三枚巡航导弹攻击我驻南斯拉夫大使馆，造成我驻外人员三死多伤。得知这一消息，简直不敢置信：这些个‘帝国主义纸老虎’难道不知道中国人民50年前就站起来了？难道一直没有通知他们？这么这导弹说扔就扔啊！郁闷中，我狠狠地扇了自己三个耳光。都怪子女不争气，害祖国母亲在外面丢脸啊！要是当年我练成《易筋经》，几枚导弹何足道哉？！

在东国的小学课本上，记录了他们的老领袖从地下捡起一块小石头打下美国军机的神奇故事，我看了后，心中轻松了许多，看来《易筋经》已经东传了——总比失传强啊。

伤心的故事，不说也罢！

后来，或借或买，搞到小说已经不是问题，难得的是时间。在校天高皇帝远，两个老姐管不到我，在家就不成了，她们成天盯着我，让我根本不得清闲看书。我虽‘生在红旗下长在蜜罐里’，却像万恶旧社会穷人家的孩子一样，从心底发出了‘我要读书！’的控诉与怒吼。在伟大领袖‘让敌人封锁吧封锁个七八年我们什么都有了’的最高指示的光辉指引下，争取一切时间读闲书成为那几年我的主要事业。打手电在被窝看过，点蜡到地窖也读过。还不断地用古人‘苦学’的故事勉励自己，曾经想过要‘囊萤’——终于没有实行，至于‘映雪’，那还真实践过，我发现夜晚的雪景美得让人心碎，但印在纸上的字迹跳跃漫漶，根本看不清。

几年下来，我粉碎了阶级敌人的2次戒严，5次围剿，8次封锁。凯歌声中，挺进高三！这五年沉溺于阅读金庸及中外书籍，要论学习成绩，还是让人无话可说。真正做到了‘节节败退、稳步下降’，到高三那年，我也就升华为绝对标准正宗‘差生’了。

我虽学着谢安那样‘外示闲逸’，内心也不免三分惶急。高三这年文学书看得就少些，叽里呱啦背了一通历史地理英语，最后考了一家三流‘高等’学府，毕业后在小地方混饭，以迄今日。

也算‘沉迷武侠’的受害者吧？

我只想做我喜欢做的事，人在得到的同时必然要失去一些东西。得多？失多？各人感觉罢。

是金庸小说让我发现文字之美，而又未曾败坏品味。藉由金庸，我才算接通了传统文化的地脉，唤起对古典的温情。让我体会到“脑力劳动是最纯粹的快乐,个人自由是这个世界上最崇高的财富。”

爱因斯坦说:“死亡,噢!死亡就是意味着再也听不到莫扎特的音乐了！”我则对死在1955年之前的人，充满了同情和骄傲：“他们没机会读到金庸的小说！”

尽管我生长在一个精神比物质更加匮乏的所谓‘盛世’，仍旧阿Q并且快乐着。

把精力都用在课本上，或许会有一个好前程罢！归结到我自己，我必如纪晓岚的妹妹晓芙阿姨一样，话音轻微而语气决绝：“这件事，我永远都不后悔！”

除了五年前因误会造成的那次错过，我此生再没有值得后悔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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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际遇]: 刘国重冒充青木堂主向反清份子征收活动经费，结果：非法融资被收监，交纳保释银两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