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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风神无名

苏轼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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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9:39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二十五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诗八十六首
【汲江煎茶】
活水还须活火烹,(唐人云:茶须缓火炙,活火煎。)自临钓石取深清。大
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茶雨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枯肠未易
禁三碗,坐数荒村长短更。
【予来儋耳得吠狗曰乌觜甚猛而驯随予迁合浦过澄迈泅而济路人皆惊戏为作
此诗】
乌喙本海獒,幸我为之主。食余已瓠肥,终不忧鼎俎。昼驯识宾客,夜悍为
门户。知我当北还,掉尾喜欲舞。跳踉趁僮仆,吐舌喘汗雨。长桥不肯蹑,径度
清深浦。拍浮似鹅鸭,登岸剧虓虎。盗肉亦小疵,鞭箠当贳汝。再拜谢恩厚,天
不遣言语。何当寄家书,黄耳定乃祖。
【澄迈驿通潮阁二首】
倦客愁闻归路遥,眼明飞阁俯长桥。贪看白鹭横秋浦,不觉青林没晚潮。
余生欲老海南村,帝遣巫阳招我魂。杳杳天低鹘没处,青山一发是中原。
【泂酌亭诗(并引)】
.琼山郡东,众泉觱发,然皆冽而不食。丁丑岁六月,轼南迁过琼,始得双
泉之甘于城之东北隅,以告其人,自是汲者常满,泉相去咫尺而异味。庚辰岁六
月十七日,迁于合浦,复过之。太守承议郎陆公,求泉上之亭名与诗。名之曰泂
酌,其诗曰:
泂酌彼两泉,挹彼注兹。一瓶之中,有渑有淄。以瀹以烹,众喊莫齐。自江
徂海,浩然无私。岂弟君子,江海是仪。既味我泉,亦哜我诗。
【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空
余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自雷适廉宿于兴廉村净行院】
荒凉海南北,佛舍如鸡栖。忽此榕林中,跨空飞栱枅。当门冽碧井,洗我
两足泥。高堂磨新砖,洞户分角圭。倒床便甘寝,鼻息如虹霓。僮仆不肯去,我
为半日稽。晨登一叶舟,醉兀十里溪。醒来知何处,归路老更迷。
【廉州龙眼质味殊绝可敌荔支】
龙眼与荔支,异出同父祖。端如甘与橘,未易相可否。异哉西海滨,琪树罗
玄圃。累累似桃李,一一流膏乳。坐疑星陨空,又恐珠还浦。图经未尝说,玉食
远莫数。独使皴皮生,弄色映琱俎。蛮荒非汝辱,幸免妃子污。
【合浦愈上人以诗名岭外将访道南岳留诗壁上云闲伴孤云自在飞东坡居士过
其精舍戏和其韵】
孤云出岫岂求伴,锡杖凌空自要飞。为问庭松尚西指,不知老壮几年归。
【梅圣俞之客欧阳晦夫使工画茅庵己居其中一琴横床而已曹子方作诗四韵仆
和之云】
寂寞王子猷,回船剡溪路。迢遥戴安道,雪夕谁与度。倒披王恭氅,半掩袁
安户。应调折弦琴,自和撚须句。
【欧阳晦夫惠琴枕】
中郎不眠仰看屋,得此古椽围尺竹。轮囷濩落非笛材,剖作袖琴徽轸足。流
传几处到渊明,卧枕纶巾酒新漉。孤鸾别鹄谁复闻,鼻息齁齁自成曲。
【留别廉守】
编萑以苴猪,瑾涂以涂之。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悬知合浦人,长诵东
坡诗。好在真一酒,为我醉宗资。
【瓶笙诗(并引)】
.庚辰八月二十八日,刘几仲饯饮东坡。中觞闻笙箫声,杳杳若在云霄间,
抑扬往返,粗中音节。徐而察之,则出于双瓶,水火相得,自然吟啸,盖食顷乃
已。坐客惊叹得未曾有,请作《瓶笙诗》记之。
孤松吟风细泠泠,独茧长缫女娲笙。陋哉石鼎逢弥明,蚯蚓窍作苍蝇声。瓶
中宫商自相赓,昭文无亏亦无成。东坡醉熟呼不醒,但云作劳吾耳鸣。
【欧阳晦夫遗接?琴枕戏作此诗谢之】
携儿过岭今七年,晚途更著黎衣冠。白头穿林要藤帽,赤脚渡水须花缦。不
愁故人惊绝倒,但使俚俗相恬安。见君合浦如梦寐,挽须握手俱汍澜。妻缝接?
雾縠细,儿送琴枕冰徽寒。无弦且寄陶令意,倒载犹作山公看。我怀汝阴六一老,
眉宇秀发如春峦。羽衣鹤氅古仙伯,岌岌两柱扶霜纨。至今画像作此服,凛如退
之加渥丹。尔来前辈皆鬼录,我亦带脱巾欹宽。作诗颇似六一语,往往亦带梅公
酸。
【次韵王郁林】
晚途流落不堪言,海上春泥手自翻。汉使节空馀皓首,故侯瓜在有颓垣。平
生多难非天意,此去残年尽主恩。误辱使君相抆拭,宁闻老鹤更乘轩。
【藤州江下夜起对月赠邵道士】
江月照我心,江水洗我肝。端如径寸珠,堕此白玉盘。我心本如此,月满江
不湍。起舞者谁欤,莫作三人看。峤南瘴毒地,有此江月寒。乃知天壤间,何人
不清安。床头有白酒,盎若白露漙。独醉还独醒,夜气清漫漫。仍呼邵道士,取
琴月下弹。相将乘一叶,夜下苍梧滩。
【徐元用使君与其子端常邀仆与小儿过同游东山浮金堂戏作此诗】
昔与徐使君,共赏钱塘春。爱此小天竺,时来中圣人。松如迁客老,酒似使
君醇。系舟藤城下,弄月镡江滨。江月夜夜好,云山朝朝新。使君有令子,真是
石麒麟。我子乃散材,有如木轮囷。二老白接?,两郎乌角巾。醉卧松下石,扶
归江上津。浮桥半没水,揭此碧鳞鳞。
【送鲜于都曹归灌口旧居】
籋尽霜须照碧铜,依然春雪在长松。朝行犀浦催收芋,夜渡绳桥看伏龙。莫
叹倦游无驷马,要将老健敌千钟。子云三世惟身在,为向西南说病容。
【送邵道士彦肃还都峤】
乞得纷纷扰扰身,结茅都峤与仙邻。少而寡欲颜常好,老不求名语益真。许
迈有妻还学道,陶潜无酒亦从人。相随十日还归去,万劫清游结此因。
【书韩干二马】
赤髯碧眼老鲜卑,回策如萦独善骑。赭白紫骝俱绝世,马中岳湛有妍姿。
【将至广州用过韵寄迈迨二子】
皇天遣出家,临老乃学道。北归为儿子,破戒堪一笑。披云见天眼,回首失
海潦。蛮唱与黎歌,余音犹杳杳。大儿牧众稚,四岁守孤峤。次子病学医,三折
乃粗晓。小儿耕且养,得暇为书绕。我亦困诗酒,去道愈茫渺。纷纷何时定,所
至皆可老。莫学柳仪曹,诗书教氓獠。亦莫事登陟,溪山有何好。安居与我游,
闭户净洒扫。
【赠郑清叟秀才】
风涛战扶胥,海贼横泥子。胡为犯二怖,博此一笑喜。问君奚所欲,欲谈仁
义耳。我才不逮人,所有聊足己。安能相付予,过听君误矣。霜风扫瘴毒,冬日
稍清美。年来万事足,所欠惟一死。澹然两无求,滑净空棐几。
【和孙叔静兄弟李端叔唱和】
病骨瘦欲折,霜髯籋更疏。喜闻新国政,兼得故人书。秉烛真如梦,倾杯不
敢余。天涯老兄弟,怀抱几时摅。
【广倅萧大夫借前韵见赠复和答之】
生还粗胜虞,早退不如疏。垂死初闻道,平生误信书。风涛惊夜半,疾病送
灾余。赖有萧夫子,幽怀得少摅。
心闲诗自放,笔老语翻疏。赠我皆强韵,知君得异书。滔滔沮叟是,绰绰孟
生余。一笑沧溟侧,应无愤可摅。
【王晋叔所藏画跋尾五首·徐熙杏花】
江左风流王谢家,尽携书画到天涯。却因梅雨丹青暗,洗出徐熙落墨花。
【王晋叔所藏画跋尾五首·赵昌四季芍药】
倚竹佳人翠袖长,天寒犹著薄罗裳。扬州近日红千叶,自是风流时世妆。
【王晋叔所藏画跋尾五首·踯躅】
枫林翠壁楚江边,踯躅千层不忍看。开卷例知归路近,剑南樵叟为施丹。
【王晋叔所藏画跋尾五首·寒菊】
轻肌弱骨散幽葩,真是青裙两髻丫。便有佳名配黄菊,应缘霜后苦无花。
【王晋叔所藏画跋尾五首·山茶】
游蜂掠尽粉丝黄,落蕊犹收蜜露香。待得春风几枝在,年来杀菽有飞霜。
【和黄秀才鉴空阁】
明月本自明,无心孰为境。挂空如水鉴,写此山河影。我观大瀛海,巨浸与
天永,九州居其间,无异蛇盘镜。空水两无质,相照但耿耿。妄云桂兔蟆,俗说
皆可屏。我游鉴空阁,缺月正凄冷。黄子寒无衣,对月句愈警。借君方诸泪,一
沐管城颖。谁言小丛林,清绝冠五岭。
【韦偃牧马图】
神工妙技帝所收,江都曹韩逝莫留。人间画马惟韦侯,当年为谁扫骅骝。至
今霜蹄踏长楸,圉人困卧沙垅头。沙苑茫茫蒺藜秋,风騣雾鬛寒飕飕。龙种尚与
驽骀游,长秸短豆岂我羞。八銮六辔非马谋,古来西山与东丘。
【题灵峰寺壁】
灵峰山上宝陀寺,白发东坡又到来。前世德云今我是,依稀犹记妙高台。
【众妙堂(广州何道士)】
湛然无观古真人,我独观此众妙门。夫物芸芸各归根,众中得一道乃存。道
人晨起开东轩,趺坐一醉扶桑暾。余光照我玻璃盆,倒射窗几清而温。欲收月魄
餐日魂,我自日月谁使吞。
【题冯通直明月湖诗后】
老衍清篇墨未枯,小冯新作语尤殊。呼儿净洗涵星砚,为子赓歌堕月湖。闻
道牂江空抱珥,年来合浦自还珠。请君多酿莲花酒,准拟王乔下履凫。(南诏有
西珥河,即古牂牁江也,河形如月抱珥,故名之西珥云。)
【次韵郑介夫二首】
一落泥途迹愈深,尺薪如桂米如金。长庚到晓空陪月,太岁今年合守心。相
与啮毡持汉节,何妨振履出商音。孤云倦鸟空来往,自要闲飞不作霖。
一生忧患萃残年,心似惊蚕未易眠。海上偶来期汗漫,苇间犹得见延缘。良
医自要经三折,老将何妨败两甄。收取桑榆种梨枣,祝君眉寿似增川。
【昔在九江与苏伯固唱和其略曰我梦扁舟浮震泽雪浪横江千顷白觉来满眼是
庐山倚天无数开青壁盖实梦也昨日又梦伯固手持乳香婴儿示予觉而思之盖南华赐
物也岂复与伯固相见于此耶今得来书已在南华相待数日矣感叹不已故先寄此诗】
扁舟震泽定何时,满眼庐山觉又非。春草池塘惠连梦,上林鸿雁子卿归。水
香知是曹溪口,眼净同看古佛衣。不向南华结香火,此生何处是真依。
【次韵韶守狄大夫见赠二首】
华发萧萧老遂良。(褚河南帖云,即日遂良须发尽白,盖谪长沙时也。)一
身萍挂海中央。无钱种菜为家业,有病安心是药方。才疏正类孔文举,痴绝还同
顾长康。万里归来空泣血,七年供奉殿西廊。(迩英阁,在延和殿西廊下。)
森森画戟拥朱轮,坐咏梁公觉有神。白傅闲游空诵句,(事见白乐天《吴郡
诗石记》。)拾遗穷老敢论亲。(事见子美《赠狄明府诗》。)东海莫怀疏受意,
西风幸免庾公尘。为公过岭传新唱,催发寒梅一信春。
【次韵韶倅李通直二首】
一篇泷吏可书绅,莫向长沮更问津。老去常忧伴新鬼,归来且喜是陈人。曾
陪令尹苍髯古,又见郎君白发新。回首天涯一惆怅,却登梅岭望枫宸。
青山只在古城隅,万里归来卜筑初。会见四山朝鹤驾,更看二李控鲸鱼。欲
从抱朴传家学,应怪中郎得异书。待我丹成驭风去,借君琼佩与霞裾。(仆昔为
开封幕,先公为赤令,暇日相与论内外丹,且出其丹示仆。今三十年,而见君曲
江,同游南华,行山水间数日,道旧感叹,且劝我卜居于舒,故诗中皆及之。)
【狄韶州煮蔓菁芦菔羹】
我昔在田间,寒疱有珍烹。常支折脚鼎,自煮花蔓菁。中年失此味,想像如
隔生。谁知南岳老,解作东坡羹。中有芦菔根,尚含晓露清。勿语贵公子,从渠
醉膻腥。
【李伯时画其弟亮功旧宅图】
乐天早退今安有,摩诘长闲古亦无。五亩自栽池上竹,十年空看辋川图。近
闻陶令开三径,应许扬雄寄一区。晚岁与君同活计,如云牲鸭散平湖。
【赠龙光长老】
(一题:东坡居士过龙光,求大竹作肩舆,得两竿。南华珪首座方受请为此
山长老。乃留一偈院中,须其至,授之,以为他时语录中第一问。)
斫得龙光竹两竿,持归岭北万人看。竹中一滴曹溪水,涨起西江十八滩。
【赠岭上老人】
鹤骨霜髯心已灰,青松合抱手亲栽。问翁大庾岭头住,曾见南迁几个回。
【赠岭上梅】
梅花开尽百花开,过尽行人君不来。不趁青梅尝煮酒,要看细雨熟黄梅。
【予昔过岭而南题诗龙泉钟上今复过而北次前韵】
秋风卷黄落,朝雨洗绿净。人贪归路好,节近中原正。下岭独徐行,艰险未
敢忘。遥知叔孙子,已致鲁诸生。
【过岭】
暂著南冠不到头,却随北雁与归休。平生不作兔三窟,今古何殊貉一丘。当
日无人送临贺,至今有庙祀潮州。剑关西望七千里,乘兴真为玉局游。
【留题显圣寺】
渺渺疏林集晚鸦,孤村烟火梵王家。幽人自种千头橘,远客来寻百结花。浮
石已干霜后水,焦坑闲试雨前茶。只疑归梦西南去,翠竹江村绕白沙。
【予初谪岭南过田氏水阁东南一峰丰下锐上俚人谓鸡笼山予更名独秀峰今复
过之戏留一绝】
倚天巉绝玉浮屠,肯与彭郎作小姑。独秀江南知有意,要三二别四三壶。
【乞数珠一首赠南禅湜老】
从君觅数珠,老境仗消遣。未敢转千佛,且从千佛转。儒生推变化,乾策数
大衍。道士守玄牝,龙虎看舒卷。我老安能为,万劫付一喘。默坐阅尘界,往来
八十反。区区我所寄,蹙缩蚕在茧。适从海上回,蓬莱又清浅。
【郁孤台(再过虔州,和前韵)】
吾生如寄耳,岭外亦闲游。赣石三百里,寒江尺五流。楚山微有霰,越瘴久
无秋。望断横云峤,魂飞咤雪洲。晓钟时出寺,暮鼓各鸣楼。归路迷千嶂,劳生
阅百州。不随猿鹤化,甘作贾胡留。只有貂裘在,犹堪买钓舟。
【虔守霍大夫监郡许朝奉见和此诗复次前韵】
大邦安静治,小院得闲游。赣水雨已涨,廉泉春水流。同烹贡茗雪,一洗瘴
茅秋。秋思生莼鲙,寒衣待橘洲。扬雄未有宅,王粲且登楼。老景无多日,归心
梦几州。敢因逃酒去,端为和诗留。旧箧藏新语,清风自满舟。
【赠虔州术士谢君】
属国新从海外归,君平且莫下帘帷。前生恐是卢行者,后学过呼韩退之。死
后人传戒定慧,生时宿直斗牛箕。凭君为算行年看,便数生时到死时。
【虔州景德寺荣师湛然堂】
卓然精明念不起,兀然灰槁照不灭。方定之时慧在定,定慧寂照非两法。妙
湛总持不动尊,默然真入不二门。语息则默非对语,此话要将周易论。诸方人人
把雷电,不容细看真头面。欲知妙湛与总持,更问江东三语掾。
【和阳行先(用郁孤台韵)】
室空惟法喜,心定有天游。摩诘元无病,须洹不入流。苦嫌寻直枉,坐待寸
田秋。虽未麒麟阁,已逃鹦鹉洲。酒醒风动竹,梦断月窥楼。众谓元德秀,自称
阳道州。拔葵终相鲁,辟谷会封留。用舍俱无碍,飘然不系舟。
【用数珠韵赠湜长老】
嗣宗虽不言,叔宝犹理遣。东坡但熟睡,一夕一展转。南迁昔虞翻,却扫今
冯衍。古佛既手提,诸方皆席卷。当年清隐老,鹤瘦龟不喘。和我弹丸诗,百发
亦百反。耆年日凋丧,但有犊角茧。时来窥方丈,共笑虎毛浅。
【和犹子迟赠孙志举】
轩裳大炉鞲,陶冶一世人。从衡落模范,谁复甘饥贫。可怜方回痴,初不疑
嘉宾。颇念怀祖黠,瞋儿与兵姻。失身堕浩渺,投老无涯垠。回看十年旧,谁似
数子真。孙郎表独立,霜戟交重闉。深居不汝觌,岂问亲与邻。连枝皆秀杰,英
气推伯仁。我从海外归,喜及崆峒春。新年得异书,西郭有逸民。(阳行先以
《登真隐诀》见借。)小孙又过我,欢若平生亲。清诗五百言,句句皆绝伦。养
火虽未伏,要是丹砂银。我家六男子,朴学非时新。诗词各璀璨,老语徒周谆。
愿言敦夙好,永与竹林均。六子岂可忘,从我屡厄陈。
【南禅长老和诗不已故作六虫篇答之】
凤凰览德辉,远引不待遣。鷾鸸恋庭宇,倏忽来千转。那将坐井蛙,而比
谈天衍。蠹鱼著文字,槁死犹遭卷。老牛疲耕作,见月亦妄喘。东坡方三问,南
禅已五反。老人但目击,侍者方足茧。最后六虫篇,深寄恨语浅。
【明日南禅和诗不到故重赋数珠篇以督之二首】
未来不可招,已过那容遣。中间现在心,一一风轮转。自从一生二,巧历莫
能衍。不如袖手坐,六用都怀卷。风雷生謦欬,万窍自号喘。诗人思无邪,孟子
内自反。大珠分一月,细绠合两茧。累然挂禅床,妙用夫岂浅。
朝来取饭化,乃是维摩遣。全锋虽未露,半藏已曾转。说有陋裴頠,谈无笑
王衍。看经聊尔耳,遮眼初不卷。三咤故自醒,一吷何由喘。请归视故椟,静
夜珠当反。安居三十年,古衲磨山茧。持珠尚默坐,岂是功用浅。
【用前韵再和霍大夫】
文字先生饮,(谓刘执中。)江山清献游。典刑传父老,樽俎继风流。度岭
逢梅雨,还家指麦秋。自惭鸿雁侣,争集稻粱洲。野阔横双练,城坚耸百楼。行
看凤尾诏,却下虎头州。君意已吴越,我行无去留。归途应食粥,乞米使君舟。
【用前韵再和许朝奉】
高门元世旧,客路晚追游。清绝闻诗语,疏通岂法流。传家有衣钵,断狱尽
春秋。邂逅陪车马,寻芳谢朓洲。凄凉望乡国,得句仲宣楼。恨赋投湘水,悲歌
祀柳州。何如五字律,相与一樽留。更约登尘外,归时月满舟。
【用前韵再和孙志举】
人众者胜天,天定亦胜人。邓通岂不富,郭解安得贫。惊飞贺夏燕,走散入
幕宾。醉眠中山酒,梦结南柯姻。宠辱能几何,悲欢浩无垠。回视人间世,了无
一事真。洒扫古玉局,香火通帝闉。我室思无邪,我堂德有邻。所至为乡里,事
贤友其仁。之子富经术,蔚如井大春。蜿蟺楚南极,淑气生此民。唱高和自寡,
非我谁当亲。譬彼嶰谷竹,剪栽待伶伦。俗学吁可鄙,纸缯配刍银。聊将调痴鬼,
亦复争华新。愿子事笃实,浮言扫谵谆。穷通付造物,得丧理本均。期子如太仓,
会当发陈陈。
【崔文学甲携文见过萧然有出尘之姿问之则孙介夫之甥也故复用前韵赋一篇
示志举】
象服盛簪珥,岂是邢夫人。敝衣破冠履,可怜范叔贫。君看崔员外,晚就观
国宾。当年颇赫赫,翁媪争为姻。(事见退之《赠崔员外诗》。)蹭蹬阻风水,
横斜挂边垠。青衫映白发,今似梅子真。道存百无害,甘守吴市闉。自言总角岁,
慈母为择邻。邦人惊似舅,矫矫恶不仁。诗文非他师,家法乃富春。岂非空同秀,
为国产隽民。挺然齐鲁生,近出姬姜亲。为文不在多,一颂了伯伦。清诗要锻炼。
乃得铅中银。自我迁岭外,七见槐火新。著书已绝笔,一默含千谆。蕢桴和苇籥,
天节非人均。时时自娱嬉,岂为俗子陈。
【画车诗二首】
何人画此双轮车,便是当年欹器图。上易下难须审细,左提右契免疏虞。
九衢歌舞颂王明,谁恻寒泉独自清。赖有千车能散福,化为膏雨满重城。
【虔州吕倚承事年八十三读书作诗不已好收古今帖贫甚至食不足】
(一作:吕倚梦得承事借示古今书一轴作诗代跋尾倚年八十一)
扬雄老无子,冯衍终不遇。不识孔方兄,但有灵照女。家藏古今帖,墨色照
箱筥。饥来据空案,一字不堪煮。枯肠五千卷,磊落相撑拄。吟为蜩蛩声,时有
岛可句。为语里长者,德齿敬已古。如翁有几人,薄少可时助。
【王子直去岁送子由北归往反百舍今又相逢赣上戏用旧韵作诗留别】
米尽无人典破裘,送行万里一邹游。解舟又欲携君去,归舍聊须与妇谋。闻
道年来丹伏火,不愁老去雪盈头。剩买山田添鹤口,庙堂新拜富民侯。
【次韵江晦叔二首】
人老家何在,龙眠雨未惊。酒船回太白,稚子候渊明。幸与登仙郭,同依坐
啸成。小楼看月上,剧饮到参横。
钟鼓江南岸,归来梦自惊。浮云世事改,孤月此心明。雨已倾盆落,诗仍翻
水成。二江争送客,木杪看桥横。
【次韵江晦叔兼呈器之】
横空初不跨鹏鳌,位觉胡床步步高。(器之言尝梦飞,自觉身与所坐床皆起
空中。)一枕昼眠春有梦,扁舟夜渡海无涛。归来又见颠茶陆,(往在钱塘尝语
晦叔,陆羽茶颠,君亦然。)多病仍逢止酒陶。(陶渊明有《止酒》诗。器之少
时饮量无敌,今不复饮矣。)笑说南荒底处所,只今榕叶下亭皋。
【寒食与器之游南塔寺寂照堂】
城南钟鼓斗清新,端为投荒洗瘴尘。总是镜空堂上客,谁为寂照境中人。红
英扫地风惊晓,绿叶成阴雨洗春。记取明年作寒食,杏花曾与此翁邻。
【器之好谈禅不喜游山山中笋出戏语器之可同参玉版长老作此诗】
丛林真百丈,法嗣有横枝。(玉版、横枝,竹笋也。)不怕石头路,来参玉
版师。聊凭柏树子,与问箨龙儿。瓦砾犹能说,此君那不知。
【永和清都观谢道士童颜鬒发问其年生于丙子盖与予同求此诗】
镜湖敕赐老江东,未似西归玉局翁。羁枕未容春梦断,清都宛在默存中。每
逢佳境携儿去,试问流年与我同。自笑馀生消底物,半篙清涨百滩空。(予与刘
器之同发虔州,江水忽清涨丈余,赣石三百里无一见者。至永和,器之解舟先去,
予独游清都,作此诗。)
【赠诗僧道通】
雄豪而妙苦而腴,只有琴聪与蜜殊。(钱塘僧思聪总角善琴,后舍琴而学诗,
复弃诗而学道,其诗似皎然而加雄放。安州僧仲殊诗敏捷立成,而工妙绝人远甚。
殊辟谷,常啖蜜。)语带烟霞从古少,(李太白云,他人之文,如山无烟霞,春
无草木。)气含蔬笋到公无。(谓无酸馅气也。)香林乍喜闻薝卜,古井惟
愁断辘轳。为报韩公莫轻许,从今岛可是诗奴。
【张竞辰永康所居万卷堂】
君家四壁如相如,卷藏天禄吞石渠。岂惟邺侯三万轴,家有世南行秘书。儿
童拍手笑何事,笑人空腹谈经义。未许中郎得异书,且共扬雄说奇字。清江萦山
碧玉环,下有老龙千古闲。知君好事家有酒,化为老人夜扣关。留侯之孙书满腹,
玉函宝方何用读。濠梁空复五车多,圯上从来一篇足。
【刘壮舆长官是是堂】
闲燕言仁义,是非安可无。非非义之属,是是仁之徒。非非近乎讪,是是近
乎谀。当为感麟翁,善恶分锱铢。抑为阮嗣宗,臧否两含糊。刘君有家学,三世
道益孤。陈古以刺今,?史行天诛。皎如大明镜,百陋逢一姝。鹗立时四顾,
何由扰群狐。作堂名是是,自说行坦途。孜孜称善人,不善自远徂。愿君置座右,
此语禹所谟。
【予昔作壶中九华诗其后八年复过湖口则石已为好事者取去乃和前韵以自解
云】
江边阵马走千峰,问讯方知冀北空。尤物已随清梦断,(刘梦得以九华为造
物一尤物。)真形犹在画图中。(道藏有《五岳真形图》。)归来晚岁同元亮,
却扫何人伴敬通。赖有铜盆修石供,仇池玉色自璁珑。(家有铜盆,贮仇池石,
正绿色,有洞水达背。予又尝以怪石供佛印师,作《怪石供》一篇。)
【次韵郭功甫观予画雪雀有感二首】
早知臭腐即神奇,海北天南总是归。九万里风安税驾,云鹏今悔不卑飞。
可怜倦鸟不知时,空羡骑鲸得所归。玉局西南天一角,万人沙苑看孤飞。
【次韵法芝举旧诗】
春来何处不归鸿,非复羸牛踏旧踪。但愿老师真似月,谁家瓮里不相逢。
【次韵赠清凉长老】
过淮入洛地多尘,举扇西风欲污人。但怪云山不改色,岂知江月解分身。安
心有道年颜好,遇物无情句法新。送我长芦舟一叶,笑看雪浪满衣巾。
【睡起闻米元章冒热到东园送麦门冬饮子】
一枕清风直万钱,无人肯买北窗眠。开心暖胃门冬饮,知是东坡手自煎。
【梦中作寄朱行中】
舜不作六器,谁知贵玙璠。哀哉楚狂士,抱璞号空山。相如起睨柱,头璧相
与还。何如郑子产,有礼国自闲。虽微韩宣子,鄙夫亦辞环。至今不贪宝,凛然
照尘寰。
【答径山琳长老】
与君皆丙子,各已三万日。一日一千偈,电往那容诘。大患缘有身,无身则
无疾。平生笑罗什,神咒真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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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9:41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二十六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诗七十七首
【霅上访道人不遇】
花光红满栏,草色绿无岸。不逢青眼人,长歌白石涧。
【送淡公二首(此诗当为孟郊作)】
燕本冰雪骨,越淡莲花风。五言双宝刀,联响高飞鸿。翰苑钱舍人,诗韵铿
雷公。识本不识淡,仰咏嗟无穷。清韵生物表,朗玉倾壶中。常于冷竹坐,相语
道意冲。崧洛兴不薄,稽江事难同。明日若不来,我作黄石翁。何以兀其心,为
君学虚空。
坐重青草公,意合沧海滨。渺渺独见水,悠悠不闻人。镜浪洗手渌,剡花人
心春。虽然防外触,眼前绕衣新。行当译文字,慰此吟殷勤。
【上韩持国】
韩氏三虎秉枢极,中有一虎似伟节。端居隐几学无心,夙驾入朝常正色。犯
时独行太<山畏><山畾>,回天不忌真药石。辇致归来荷二圣,推排使至有众力。吾侪
小人但饱饭,不有君子何能国。西湖醉卧春水船,如何为人作丰年。
【送别】
鸭头春水浓如染,水面桃花弄春脸。衰翁送客水边行,沙衬马蹄乌帽点。昂
头问客几时归,客道秋风落叶飞。系马绿杨开口笑,傍山依约见斜晖。
【琴枕】
清眸作金徽,素齿为玉轸。响泉竟何用,金带常苦窘。斓斑渍珠泪,宛转堆
云鬒。君若安七弦,应弹卓氏引。
【黄州(此诗当为欧阳修作)】
南山一尺雪,雪尽山苍然。涧谷深自暖,梅花应已繁。使君厌骑从,车马留
山前。行歌招野叟,共步青林间。长松得高荫,盘石堪醉眠。只乐听山鸟,携琴
写幽泉。爱之欲忘返,但苦世俗牵。归来始觉远,明月高峰颠。
【常山赠刘鎡】
刘侯年少日,骏马拊便面。援弓雁自落,不待白羽贯。
【古风(此秦观诗)】
精神洞元化,白日升高旻。俯仰凌倒景,龙行逸如神。半道过紫府,弭节聊
逡巡。金床设宝几,璀璨明月珍。仙者二三子,眷然骨肉亲。饮我霞石杯,放杯
恍如春。遂朝玉虚上,冠剑班列真。无端拜失仪,放弃令自新。云霄难遽返,下
土多埃尘。淮南守天庖,嗟我复何人。
【游杭州山】
山平村坞迷,野寺钟相答。晚阴云失莽,(一作杪)落日犹在塔。行招两
社僧,共步青山月。送客渡石桥,迎客出林樾。幽寻本真性,往事听徐说。钱王
方壮年,此邦事轻侠。乡人鄙贫贱,异类识英杰。立石像兴王,遗址今岌嶪。功
勋三吴定,富贵四海甲。归来父老藏,崇高畏倾压。诗人工讥病,此欲恣挑抉。
流传后世人,谈笑资口舌。是非今已矣,兴废何仓卒。持归问禅翁,笑指浮沤没。
【游三游洞游洞之日有亭吏乞诗既为留三绝句于洞之石壁明日至峡州吏又至
意若未足乃复以此诗授之】
一径绕山翠,萦纡去似蛇。忽惊溪水急,争看洞门呀。滑磴攀秋蔓,飞桥踏
古槎。三扉迎北吹,一穴向西斜。叹息烟云去,追思岁月遐。唐人昔未到,古俗
此为家。洞暖无风雪,山深富鹿豭。相逢衣尽草,环坐髻应髽。灶突依岩黑,樽
罍就石洼。洪荒无传记,想像在羲娲。此事今安有,遗踪我独嗟。山翁劝留句,
强为写槎牙。
【和穆父新凉】
家居妻儿号,出仕猿鹤怨。未能逐什一,安敢抟九万。常恐樗栎身,坐缠冠
盖蔓。受恩如负债,粗报乃焚券。但知眠牛衣,宁免刺虎圈。清风来既雨,新稻
香可饭。紫螯应已肥,白酒谁能劝。君今崔蔡手,政比张赵健。三公行可致,一
语先自献。幸推江湖心,适我鱼鸟愿。
【无题(此为白居易诗)】
引手攀红樱,红樱落如线。仰首看红日,红日走如箭。年光与时景,顷刻互
衰变。何当血肉身,安得常强健。人心苦执迷,富贵忧贫贱。忧色常在眉,欢容
不上面。吾今头半白,把镜非不见。惟应花下杯,更待他人劝。
【十一月十三日与几先自竹西来访庆老不见独与君卿供奉蟾知客东阁道话久
之惠州追录】
卷卷长廊走黄叶,席帘垂地香烟歇。主人待来终不来,火红销尽灰如雪。
【古意】
儿童鞭笞学官府,翁怜儿痴旁笑侮。翁出坐曹鞭复呵,贤于群儿能几何。儿
曹鞭人以为戏,公怒鞭人血流地。等为戏剧谁能先,我笑谓翁儿更贤。
【用定国韵赠其侄震】
衡门老苔藓,行柏千兵屯。开樽邀落日,未对乌鸟言。清风举吹籁,散乱书
帙翻。传呼一何急,人马从车奔。贫居少宾客,邻妇窥篱藩。墙头过春酒,绿泛
田家盆。比来伏青蒲,坐捉白兽樽。王猷修润色,亦有簿领烦。朝廷贵二陆,屡
闻天语温。犹能整笔阵,愧我非韩孙。
【闻潮阳吴子野出家(或为苏过作)】
子昔少年日,气盖里闾侠。自言似剧孟,叩门知缓急。千金已散尽,白首空
四壁。烈士叹暮年,老骥悲伏枥。妻孥真敝履,脱弃何足惜。四大犹幻座,衣冠
矧外物。一朝发无上,顾老灵山宅。世事子如何,禅心久空寂。世间出世间,此
道无两得。故应入枯槁,习气要除拂。丈夫生岂易,趣舍志匪石。当为师子吼,
佛法无南北。
【补唐文宗柳公权联句(并引)】
.宋玉对楚王:“此独大王之雄风也,庶人安得而共之?”讥楚王知己而不
知人也。柳公权小子与文宗联句,有美而无箴,故为足成其篇云。
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薰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一为居所移,苦乐永
相忘。愿言均此施,清阴分四方。
【食槟榔】
月照无枝林,夜栋立万础。眇眇云间扇,荫此九月暑。上有垂房子,下绕绛
刺御。风欺紫凤卵,雨暗苍龙乳。裂包一堕地,还以皮自煮。北客初未谙,劝食
俗难阻。中虚畏泄气,始嚼或半吐。吸津得微甘,著齿随亦苦。面目太严冷,滋
味绝媚妩。诛彭勋可策,推毂勇宜贾。瘴风作坚顽,导利时有补。药储固可尔,
果录讵用许。先生失膏粱,便腹委败鼓。日啖过一粒,肠胃为所侮。蛰雷殷脐肾,
藜藿腐亭午。书灯看膏尽,钲漏历历数。老眼怕少睡,竟使赤眦努。渴思梅
林咽,饥念黄独举。柰何农经中,收此困羁旅。牛舌不饷人,一斛肯多与。乃知
见本偏,但可酬恶语。
【古别离送苏伯固(一作送苏伯固效韦苏州)】
三度别君来,此别真迟暮。白尽老髭须,明日淮南去。酒罢月随人,泪湿花
如雾。后夜逐君还,梦绕湖边(一作江南)路。
【次韵鲁直书伯时画王摩诘】
前身陶彭泽,后身韦苏州。欲觅王右丞,还向五字求。诗人与画手,兰菊芳
春秋。又恐两皆是,分身来入流。
【雷州八首(此为秦观作)】
白发坐钩党,南迁濒海州。灌园以餬口,身自杂苍头。篱落秋暑中,碧花
蔓牵牛。谁知把锄人,旧日东陵侯。
荔子无几何,黄柑遽如许。迁臣不惜日,恣意移寒暑。层巢俯云木,信美非
吾土。草芳自有时,鶗何关汝。
下居近流水,小巢依岭岑。终日数椽间,但闻鸟遗音。炉香入幽梦,海月明
孤斟。鹪鹩一枝足,所恨非故林。
培塿无松柏,驾言此焉游。读书与意会,却扫可忘忧。尺蠖以时屈,其伸
亦非求。得归良不恶,未归且淹留。
粤岭风俗殊,有疾时勿药。束带趋房祀,用史巫纷若。弦歌荐茧栗,奴至洽
觞酌。呻吟殊未央,更把鸡骨灼。
粤女市无常,所至辄成区。一日三四迁,处处售鰕鱼。青裙脚不袜,臭味
猿与狙。孰云风土恶?白洲生绿珠。
海康腊己酉,不论冬孟仲。杀牛挝鼓祭,城郭为倾动。虽非尧颁历,自我先
人用。苦笑荆楚人,嘉平腊云梦。
旧时日南郡,野女出成群。此去尚应远,东风已如云。蚩氓托丝布,相就通
殷勤。可怜秋胡子,不遇卓文君。
【妒佳月】
狂云妒佳月,怒飞千里黑。佳月了不嗔,曾何污洁白。爰有谪仙人,举酒为
三客。今夕偶不见,泛澜念风伯。毋烦风伯来,彼也易灭没。支颐少待之,寒空
净无迹。粲粲黄金盘,独照一天碧。玉绳惨无辉,玉露洗秋色。浩瀚玻璃盏,和
光入胸臆。使我能永延,约君为莫逆。
【追和沈辽赠南华诗】
善哉彼上人,了知明镜台。欢然不我厌,肯致远公材。莞尔无心云,胡为出
岫来。一堂安寂灭,卒岁扃苍苔。
【梦雪】
残杯失春温,破被生夜悄。开门千山白,俯仰同一照。虽时出圭角,固自绝
瑕窍。儿童勿惊怪,调汝得一笑。
【雪林砚屏率鲁直同赋】
西山无时春,巉岩锁顽阴。分明倚天壁,点缀无风林。物固为人出,兴谁于
此深。穷奇真自蠹,诗句且娱心。
【南屏谦师妙于茶事自云得之于心应之于手非可以言传学到者十月二十七日
闻轼游寿星寺远来设茶作此诗赠之】(一题送南屏谦师,而以现题为引)
道人晓出南屏山,来试点茶三昧手。忽惊午盏兔毫斑,打作春瓮鹅儿酒。天
台乳花世不见,玉川风腋今安有。东坡有意续茶经,会使老谦名不朽。
【申王画马图(或谓为蔡肇作)】
天宝诸王爱名马,千金争致华轩下。当时不独玉花骢,飞电流云绝潇洒。两
坊岐薛甯与申,凭陵内厩多清新。肉騣汗血尽龙种,紫袍玉带真天人。骊山射
猎包原隰,御前急诏穿围入。扬鞭一蹙破霜蹄,万骑如风不能及。雁飞兔走惊弦
开,翠华按辔从天回。五家锦绣变(一作遍)山谷,百里舄珥遗纤埃。青骡蜀栈
两超忽,高准浓娥散荆棘。回首追风趁日飞,(一作苜茫连天鸟自飞,)五陵佳
气春萧瑟。
【奉和成伯大雨中会客解嘲】
乐事难并真实语,坐排用意多乖误。兴来取次或成欢,瓦钩却胜黄金注。我
生祸患久不择,肯为一时风雨阻。天公变化岂有常,明月行看照归路。
【和公济饮湖上(一作:袁公济饮客湖上,东坡来为不速)】
昨夜醉归还独寝,晓来宿雨鸣孤枕。扁舟小棹截湖来,正见青山驳云锦。须
知老人兴不浅,莫学公荣不共饮。与君歌鼓乐丰年,唤取千夫食陈廪。
【赠僧】
道人自嫌三世将,弃家十年今始壮。玉骨犹含富贵余,漆瞳已照人天上。去
年相见古长干,众中矫矫如翔鸾。今年过我江西寺,病瘦已作霜松寒。朱颜不办
供岁月,风中蒿火汤中雪。如问君家面黄翁,乞得摩尼照生灭。莫学王郎与支遁,
臂鹰走马怜神骏。还君图画君自收,不如木人骑土牛。
【周教授索枸杞因以诗赠录呈广倅萧大夫】
邺侯藏书手不触,嗟我嗜书终日读。短檠照字细如毛,怪底眼花悬两目。扶
衰赖有王母杖,名字于今挂仙录。荒城古堑草露寒,碧叶丛低红菽粟。春根夏苗
秋著子,尽付天随耻充腹。兰伤桂折缘有用,尔独何损丹其族。赠君慎勿比薏苡,
采之终日不盈掬。外泽中干非尔俦,敛藏更借秋阳曝。鸡壅桔梗一称帝,堇也虽
尊等臣仆。时复论功不汝遗,异时谨事东篱菊。
【次韵黄夷仲茶磨】
前人初用茗饮时,煮之无问叶与骨。浸穷厥味臼始用,复计其初碾方出。计
尽功极至于磨,信哉智者能创物。破槽折杵向墙角,亦其遭遇有伸屈。岁久讲求
知处所,佳者出自衡山窟。巴蜀石工强镌凿,理疏性软良可咄。予家江陵远莫致,
尘土何人为披拂。
【送公为游淮南(此诗为晁补之作)】
负米万里缘其亲,运甓无度忧其身。读书莫学流麦士,挟策莫比亡羊人。乃
翁辛苦到白首,汝今强勉当青春。昔时管鲍以君霸,此两士贾宁非贫。
【谢苏自之惠酒】
高士例须怜曲糵,此语尝闻退之说。我今有说殆不然,曲糵未必高士怜。醉
者坠车庄生言,全酒未若全于天。达人本自不亏缺,何暇更求全处全。景山沉迷
阮籍傲,毕卓盗窃刘伶颠。贪狂嗜怪无足取,世俗喜异矜其贤。杜陵诗客尤可笑,
罗列八子参群仙。流涎露顶置不说,为问底处能逃禅。我今不饮非不饮,心月皎
皎长孤圆。有时客至亦为酌,琴虽未去聊忘弦。吾宗先生有深意,百里双罂远将
寄。且言不饮固亦高,举世皆同吾独异。不如同异两俱冥,得鹿亡羊等嬉戏。决
须饮此勿复辞,何用区区较醒醉。
【西山戏题武昌王居士(并引)】
.予往在武昌,西山九曲亭上有题一句云:玄鸿横号黄槲岘。九曲亭即吴王
岘山,一山皆槲叶,其旁即元结陂湖也,荷花极盛。因为对云:皓鹤下浴红荷湖。
坐客皆笑,同请赋此诗。
江干高居坚关扃,犍耕躬稼角挂经。篙竿系舸菰茭隔,笳鼓过军鸡狗惊。解
襟顾景各箕踞,击剑赓歌几举觥。荆笄供脍愧搅聒,干锅更戛甘瓜羹。
【戏和正辅一字韵】
故居剑阁隔锦官,柑果姜蕨交荆菅。奇孤甘挂汲古绠,侥觊敢揭钩金竿。已
归耕稼供藁秸,公贵干蛊高巾冠。改更句格各蹇吃,姑因狡狯加间关。(王方平
谓麻姑云:姑固少年,吾老矣,不复作此狡狯变化也。)
【池上二首】
小池新凿会天雨,一部鼓吹从何来。有蟾正碧乱草色,时泅出没东南隈。井
干跳梁亦足乐,洞庭鱼龙何有哉。能歌德声莫入月,清池与尔俱忘回。
不作太白梦日边,还同乐天赋池上。池上新年有荷叶,细雨鱼儿噞轻浪。
男儿学易不应举,幽人一友吾得尚。此池便可当长江,欲榜茅斋来荡漾。
【赠仲素寺丞致仕归隐潜山】
潜山隐君七十四,绀瞳绿发方谢事。腹中灵腋变丹砂,江上幽居连福地。彭
城为我驻三日,明月满舟同一醉。丹书细字口传诀,顾我沉迷真弃耳。年来四十
发苍苍,始欲求方救憔悴。他年若访潜山居,慎勿逃人改名字。
【鲁直以诗馈双井茶次韵为谢】
江夏无双种奇茗,汝阴六一夸新书。磨成不敢付僮仆,自看汤雪生玑珠。列
仙之儒瘠不腴,只有病渴同相如。明年我欲东南去,画舫何妨宿太湖。(《归田
录》草茶以双井为第一。画舫宿太湖,比渚贡茶故事。)
【扬州以土物寄少游(此诗为秦观作)】
鲜鲫经年秘醽醁,团脐紫蟹脂填腹。后春莼茁活如酥,先社姜芽肥胜肉。
鸟子累累何足道,点缀盘餐亦时欲。淮南风俗事瓶罂,方法相传竟留蓄。且同千
里寄鹅毛,何用孜孜饮麋鹿。
【赠昙秀】
白云出山初无心,栖乌何必恋山林。道人偶爱山水故,纵步不知湖岭深。空
岩已礼百千相,曹溪更欲瞻遗像。要知水味孰冷暖,始信梦时非幻妄。袖中忽出
贝叶书,中有璧月缀星珠。人间胜绝略已遍,匡庐南岭并西湖。西湖北望三千里,
大堤冉冉横秋水。诵师佳句说南屏,瘴云应逐秋风靡。胡为只作十日欢,杖策复
寻归路难。留师笋蕨不足道,怅望荔子何时丹。
【再过泗上二首(此二诗为张耒作)】
眼明初见淮南树,十客相逢九吴语。旅程已付夜帆风,客睡不妨背船雨。黄
柑紫蟹见江海,红稻白鱼饱儿女。殷勤买酒谢船师,千里劳君勤转橹。
系舟淮北雨折轴,系舟淮南风断桥。客行有期日月疾,岁事欲晚霜雪骄。山
根浪头作雷吼,缩手敢试舟师篙。不用燃犀照幽怪,要须拔剑斩长蛟。
【赠李兕彦威秀才】
魏王大瓠实五石,种成濩落将安适。可怜公子持十牛,海上三年竟何得。先
生少负不羁才,从车数到单于台。天山直欲三箭取,白衣将军何人哉。夜逢怪石
曾饮羽,戏中戟枝何足数。誓将马革裹尸还,肯学班超苦儿女。封侯卫霍知几许,
老矣先生困羁旅。酒酣聊复说平生,结袜犹堪一再鼓。弃书捐剑学万人,纨绔儒
冠皆误身。穷途政似不龟手,与世羞为西子颦。如今惟有谈天口,云梦胸中吞八
九。世间万事寄黄粱,且与先生说乌有。
【次韵谢子高读渊明传(此诗为黄庭坚作)】
枯木嵌空微黯淡,古器虽在无古弦。袖中正有南风手,谁为听之谁为传。风
流岂落正始后,甲子不数义熙前。一山黄菊平生事,无酒令人意缺然。
庞公(此诗为沈辽作。据文意当为两首诗讹成,现据外集分。外集题第二首
为《戏书》。)
襄阳庞公少检束,白发不髡亦不俗。世所奔趋我独弃,我已有馀彼不足。
鹿门有月树下行,虎溪无风舟上宿。不识当年捕鱼客,但爱长康画金粟。杜口如
今不复言,庞公为人不曲局。东西有人问老翁,为道明灯照华屋。
五言七言正儿戏,三行五行亦偶尔。我性不饮只解醉,正如春风弄群卉。四
十年来同幻事,老去何须别愚智。古人不住亦不灭,我今不作亦不止。寄语悠悠
世上人,浪生浪死一埃尘。洗墨无池笔无象,聊尔作戏悦我神。
【送吕行甫司门倅河阳】
结交不在久,倾盖如平生。识子今几日,送别亦有情。子生公相家,高义久
峥嵘。天才既超诣,世故亦屡更。譬如追风骥,岂免羁与缨。念我山中人,久与
麋鹿并。误出挂世网,举动俗所惊。归田虽未果,已觉去就轻。河阳岂云远,出
处恐异程。便当从此别,有酒无徒倾。
【食雉】
雄雉曳修尾,惊飞向日斜。空中纷格斗,彩羽落如花。喧呼勇不顾,投网谁
复嗟。百钱得一双,新味时所佳。烹煎杂鸡鹜,爪距漫槎牙。谁知化为蜃,海上
落飞鸦。
【双凫观(在叶县)】
王乔古仙子,时出观人寰。常为汉郎吏,厌世去无还。双凫偶为戏,聊以惊
世顽。不然神仙迹,罗网安能攀。纷纷尘埃中,铜印纡青纶。安知无隐者,窃笑
彼愚奸。
【郭纶】(纶本河西弓箭手,屡战有功,不赏。自黎州都监官满,贫不能归。
今权嘉州监税。)
河西猛士无人识,日暮津亭阅过船。路人但觉骢马瘦,不知铁槊大如椽。因
言西方久不战,截发愿作万骑先。我当凭轼与寓目,看君飞矢射蛮毡。
【初发嘉州】
朝发鼓阗阗,西风猎画旃。故乡飘已远,往意浩无边。锦水细不见,蛮江清
更鲜。奔腾过佛脚,旷荡造平川。野市有禅客,钓台寻暮烟。相期定先到,久立
水潺潺。(是日期乡僧宗一,会别钓鱼台下。)
【犍为王氏书楼】
树林幽翠满山谷,楼观突兀起江滨。云是昔人藏书处,磊落万卷今生尘。江
边日出红雾散,绮窗画阁青氛氲。山猿悲啸谷泉响,野鸟嘐戛岩花春。借问主人
今何在,被甲远戍长苦辛。先登搏战事斩级,区区何者为三坟。书生古亦有战阵,
葛巾羽扇挥三军。古人不见悲世俗,回首苍山空白云。
【过宜宾见夷中乱山】
江寒晴不知,远见山上日。朦胧含高峰,晃荡射峭壁。横云忽飘散,翠树纷
历历。行人挹孤光,飞鸟投远碧。蛮荒谁复爱,秾秀安可适。岂无避世士,高隐
炼精魄。谁能从之游,路有豺虎迹。
【夜泊牛口】
日落红雾生,系舟宿牛口。居民偶相聚,三四依古柳。负薪出深谷,见客喜
且售。煮蔬为夜餐,安识肉与酒。朔风吹茅屋,破壁见星斗。儿女自咿,
亦足乐且久。人生本无事,苦为世味诱。富贵耀吾前,贫贱独难守。谁知深山子,
甘与麋鹿友。置身落蛮荒,生意不自陋。今予独何者,汲汲强奔走。
【牛口见月】
掩窗寂已睡,月脚垂孤光。披衣起周览,飞露洒我裳。山川同一色,浩若涉
大荒。幽怀耿不寐,四顾独彷徨。忽忆丙申年,京邑大雨滂。蔡河中夜决,横浸
国南方。车马无复见,纷纷操栰郎。新秋忽已晴,九陌尚汪洋。龙津观夜市,
灯火亦煌煌。新月皎如昼,疏星弄寒芒。不知京国喧,是谓江湖乡。今来牛口渚,
见月重凄凉。却思旧游处,满陌沙尘黄。
【舟中听大人弹琴】
弹琴江浦夜漏水,敛衽窃听独激昂。风松瀑布已清绝,更爱玉佩声琅珰。自
从郑卫乱雅乐,古器残缺世已忘。千家寥落独琴在,有如老仙不死阅兴亡。世人
不容独反古,强以新曲求铿锵。微音淡弄忽变转,数声浮脆如笙簧。无情枯木今
尚尔,何况古意堕渺茫。江空月出人响绝,夜阑更请弹文王。
【泊南牛口期任遵圣长官到晚不及见复来】
江上有微径,深榛烟雨埋。崎岖欲取别,不见又重来。下马未及语,固已慰
长怀。江湖涉浩渺,安得与之偕。
【江上看山】
船上看山如走马,倏忽过去数百群。前山槎牙忽变态,后岭杂沓如惊奔。仰
看微径斜缭绕,上有行人高缥渺。舟中举手欲与言,孤帆南去如飞鸟。
【留题仙都观】
山前江水流浩浩,山上苍苍松柏老。舟中行客去纷纷,古今换易如秋草。空
山楼观何峥嵘,真人王远阴长生。飞符御气朝百灵,悟道不复诵《黄庭》。龙车
虎驾来下迎,去如旋风抟紫清。真人厌世不回顾,世间生死如朝暮。学仙度世岂
无人,餐霞绝粒长辛苦。安得独从逍遥君,泠然乘风驾浮云,超世无有我独行。
【屈原塔(在忠州,原不当有塔于此,意者后人追思,故为作之)】
楚人悲屈原,千岁意未歇。精魂飘何处,父老空哽咽。至今沧江上,投饭救
饥渴。遗风成竞渡,哀叫楚山裂。屈原古壮士,就死意甚烈。世俗安得知,眷眷
不忍决。南宾旧属楚,山上有遗塔。应是奉佛人,恐子就沦灭。此事虽无凭,此
意固已切。古人谁不死,何必较考折。名声实无穷,富贵亦暂热。大夫知此理,
所以持死节。
【西山诗和者三十余人再次前韵为谢】
(此诗卷十六已收,题:再用前韵。)
【新滩】
扁舟转山曲,未至已先惊。白浪横江起,槎牙似雪城。番番从高来,一一投
涧坑。大鱼不能上,暴鬛(一作腮)滩下横。小鱼散复合,瀺灂如遭烹。鸬
鹚不敢下,飞过两翅轻。白鹭夸瘦捷,插脚还欹倾。区区舟上人,薄技安敢呈。
只应滩头庙,赖此牛酒盈。
【新滩阻风】
北风吹寒江,来自两山口。初闻似摇扇,渐觉平沙走。飞云满岩谷,舞雪穿
窗牖。滩下三日留,识尽滩(一作山)前叟。孤舟倦鸦轧,短缆困牵揉。尝闻不
终朝,今此何其久。只应留远人,此意固亦厚。吾今幸无事,闭户为饮酒。
【昭君村】
昭君本楚人,艳色照江水。楚人不敢娶,谓是汉妃(一作家)子。谁知去乡
国,万里为胡鬼。人言生女作门楣,昭君当时忧色衰。古来人事尽如此,反覆纵
横安可知。
【黄牛庙】
江边石壁高无路,上有黄牛不服箱。庙前行客拜且舞,击鼓吹箫屠白羊。山
下耕牛苦硗确,两角磨崖四蹄湿。青刍半束长苦饥,仰看黄牛安可及。
【虾蟆培】
蟆背似覆盂,蟆颐如偃月。谓是月中蟆,开口吐月液。根源来甚远,百尺苍
崖裂。当时龙破山,此水随龙出。入江江水浊,犹作深碧色。禀受苦洁清,独与
凡水隔。岂惟煮茶好,酿酒应无敌。
【留题峡州甘泉寺(姜诗故居)】
轻舟横江来,吊古悲纯孝。逶迤寻远迹,婉娈见遗貌。清泉不可挹,涸尽空
石窖。古人飘何之,惟有风竹闹。行行玩村落,户户悬网罩。民风坦和平,开户
夜无钞。丛林富笋茹,平野绝虎豹。嗟哉此乐乡,毋乃姜子教。
【寄题清溪寺(在峡州,鬼谷子之故居)】
口舌安足恃,韩非死说难。自知不可用,鬼谷乃真奸。遗书今未亡,小数不
足观。秦仪固新学,见利不知患。嗟时无桓文,使彼二子颠。死败无足怪,夫子
固使然。君看巧更穷,不若愚自安。遗宫若有神,颔首然吾言。
【荆门惠泉】
泉源从高来,走下随石脉。纷纷白沫乱,隐隐苍崖坼。萦回成曲沼,清澈见
肝膈。众泻为长溪,奔驶荡蛙蝈。初开不容椀,渐去已如帛。传闻此山中,神
物懒遭谪。不能致雷雨,滟滟吐寒碧。遂令山前人,千古灌稻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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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01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二十七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诗六十六首
【次韵答荆门张都官维见和惠泉诗】
楚人少井饮,地气常不泄。蓄之为惠泉,坌若有所折。泉源本无情,岂问浊
与澈。贪愚彼二水,终古耻莫雪。只应所处然,遂使语异别。泉傍地平衍,泉上
山嵽嵲。君子慎所居,此义安可缺。古人贵言赠,敢用况高节。不为冬霜干,肯
畏夏日裂。泠泠但不已,海远要当彻。
【浰阳早发】
富贵本先定,世人自荣枯。嚣嚣好名心,嗟我岂独无。不能便退缩,但使进
少徐。我行念西国,已分田园芜。南来竟何事,碌碌随商车。自进苟无补,乃是
懒且愚。人生重意气,出处夫岂徒。永怀江阳叟,种藕春满湖。
【夜行观星】
天高夜气严,列宿森就位。大星光相射,小星闹若沸。天人不相干,嗟彼本
何事。世俗强指摘,一一立名字。南箕与北斗,乃是家人器。天亦岂有之,无乃
遂自谓。迫观知何如,远想偶有以。茫茫不可晓,使我长叹喟。
【汉水】
舍棹忽逾月,沙尘困远行。襄阳逢汉水,偶似蜀江清。蜀江固浩荡,中有蛟
与鲸。汉水亦云广,欲涉安敢轻。文王化南国,游女俨如卿。洲中浣纱子,环珮
锵锵鸣。古风随世变,寒水空泠泠。过之不敢慢,伫立整冠缨。
【万山】
西行度连山,北出临汉水。汉水蹙成潭,旋转山之趾。禅房久已坏,古甃含
清泚。下有仲宣栏,绠刻深容指。回头望西北,隐隐龟背起。传云古隆中,万树
桑柘美。月炯转山曲,山上见洲尾。绿水带平沙,盘盘如抱珥。山川近且秀,不
到懒成耻。问之安能详,画地费簪箠。
【隆中】
诸葛来西国,千年爱未衰。今朝游故里,蜀客不胜悲。谁言襄阳野,生此万
乘师。山中有遗貌,矫矫龙之姿。龙蟠山水秀,龙去渊潭移。空馀蜿蜒迹,使我
寒涕垂。
【竹叶酒】
楚人汲汉水,酿酒古宜城。春风吹酒熟,犹似汉江清。耆旧何人在,丘坟应
已平。惟余竹叶在,留此千古情。
【鳊鱼】
晓日照江水,游鱼似玉瓶。谁言解缩项,贪饵每遭烹。杜老当年意,临流忆
孟生。吾今又悲子,辍筋涕纵横。
【望夫台(在忠州南数十里)】
山头孤石远亭亭,江转船回石似屏。可怜千古长如昨,船去船来自不停。浩
浩长江赴沧海,纷纷过客似浮萍。谁能坐待山月出,照见寒影高伶俜。
【永安宫(今夔之永安门,即宫之遗址也)】
千古陵谷变,故宫安得存。徘徊问耆老,惟有永安门。游人杂楚蜀,车马晚
喧喧。不见重楼好,谁知昔日尊。吁嗟蜀先主,兵败此亡魂。只应法正死,使公
去遭燔。
【八阵碛】
平沙何茫茫,仿佛见石蕝。纵横满江上,岁岁沙水啮。孔明死已久,谁复辨
行列。神兵非学到,自古不留诀。至人已心悟,后世徒妄说。自从汉道衰,蜂起
尽奸杰。英雄不相下,祸难久连结。驱民市无烟,战野江流血。万人赌一掷,杀
尽如沃雪。不为久远计,草草常无法。孔明最后起,意欲扫群孽。崎岖事节制,
隐忍久不决。志大遂成迂,岁月去如瞥。六师纷未整,一旦英气折。惟余八阵图,
千古壮夔峡。
【诸葛盐井】
(井有十四,自山下至山上,其十三井常空,盛夏水涨,则盐泉迤逦迁去,
常去于江水之所不及。)
五行水本咸,安择江与井。如何不相入,此意复谁省。人心固难足,物理偶
相逞。犹嫌取未多,井上无闲绠。
【颍大夫庙(颍考叔也,庙在汝州颍桥)】
人情难强回,天性可微感。世人争曲直,苦语费摇撼。大夫言何柔,暴主意
自惨。荒祠旁孤冢,古隧有残坎。千年惟茅焦,世亦贵其胆。不解此微言,脱衣
徒勇敢。
【许州西湖】
西湖小雨晴,滟滟春渠长。来从古城角,夜半传新响。使君欲春游,浚沼役
千掌。纷纭具畚锸,闹若蚁运壤。夭桃弄春色,生意寒犹怏。惟有落残梅,标格
若矜爽。游人坌已集,挈榼三且两。醉客卧道傍,扶起尚偃仰。池台信宏丽,贵
与民同赏。但恐城市欢,不知田野怆。颍川七不登,野气长苍莽。谁知万里客,
湖上独长想。
【江上值雪效欧阳体限不以盐玉鹤鹭絮蝶飞舞之类为比仍不使皓白洁素等字】
缩颈夜眠如冻龟,雪来惟有客先知。江边晓起浩无际,树杪风多寒更吹。青
山有似少年子,一夕变尽沧浪髭。方知阳气在流水,沙上盈尺江无澌。随风颠倒
纷不择,下满坑谷高陵危。江空野阔落不见,入户但觉轻丝丝。沾掌细看若刻镂,
岂有一一天工为。霍然一挥遍九野,吁此权柄谁执持。世间苦乐知有几,今我幸
免沾肤肌。山夫只见压樵担,岂知带酒飘歌儿。天王临轩喜有麦,宰相献寿嘉及
时。冻吟书生笔欲折,夜织贫女寒无帏。高人著履踏冷冽,飘拂巾帽真仙姿。野
僧斫路出门去,寒液满鼻清淋漓。洒袍入袖湿靴底,亦有执板趋阶墀。舟中行客
何所爱,愿得猎骑当风披。草中咻咻有寒兔,孤隼下击千夫驰。敲冰煮鹿最可乐,
我虽不饮强倒卮。楚人自古好弋猎,谁能往者我欲随。纷纭旋转从满面,马上操
笔为赋之。
【渚宫】
渚宫寂寞依古郢,楚地荒茫非故基。二王台阁已卤莽,(湘东王、高氏。)
何况远问纵横时。楚王猎罢击灵鼓,猛士操舟张水嬉。钓鱼不复数鱼鳖,大鼎千
石烹蛟螭。当时郢人架宫殿,意思绝妙般与倕。飞楼百尺照湖水,上有燕赵千
峨眉。临风扬扬意自得,长使宋玉作楚词。秦兵西来取钟虡,故宫禾黍秋离离。
千年壮观不可复,今之存者盖已卑。池空野迥楼阁小,惟有深竹藏狐狸。台中绛
帐谁复见,台下野水(一作鸭)浮清漪。绿窗朱户春昼闭,想见深屋弹朱丝。腐
儒亦解爱声色,何用白首谈孔姬。沙泉半涸草堂在,破窗无纸风飔飔。陈公踪迹
最未远,七瑞寥落今何之。百年人事知几变,直恐荒废成空陂。谁能为我访遗迹,
草中应有湘东碑。
【出峡】
入峡喜巉岩,出峡爱平旷。吾心淡无累,遇境即安畅。东西径千里,胜处颇
屡访。幽寻远无厌,高绝每先上。前诗尚遗略,不录久恐忘。忆从巫庙回,中路
寒泉涨。汲归真可爱,翠碧光满盎。忽惊巫峡尾,岩腹有穿圹。仰见天苍苍,石
室开南向。宣尼古庙宇,丛木作帏帐。铁楯横半空,俯瞰不计丈。古人谁架构,
下有不测浪。石窦见天囷,瓦棺悲古葬。新滩阻风雪,村落去携杖。亦到龙马溪,
茅屋沽村酿。玉虚悔不至,实为舟人诳。闻道石最奇,寤寐见怪状。峡山富奇伟,
得一知几丧。苦恨不知名,历历但想像。今朝脱重险,楚水渺平荡。鱼多客庖足,
风顺行意王。追思偶成篇,聊助舟人唱。
【神女庙】
大江从西来,上有千仞山。江山自环拥,恢诡富神奸。深渊鼍鳖横(去声),
巨壑蛇龙顽。旌阳斩长蛟,雷雨移苍湾。蜀守降老蹇,至今带连环。纵横若无
主,荡逸侵人寰。上帝降瑶姬,来处荆巫间。神仙岂在猛,玉座幽且闲。飘萧驾
风驭,弭节朝天关。倏忽巡四方,不知道里艰。古妆具法服,邃殿罗烟鬟。百神
自奔走,杂沓来趋班。云兴灵怪聚,云散鬼神还。茫茫夜潭静,皎皎秋月弯。还
应摇玉佩,来听水潺潺。
【巫山】
瞿塘迤逦尽,巫峡峥嵘起。连峰稍可怪,石色变苍翠。天工运神巧,渐欲作
奇伟。坱轧势方深,结构意未遂。旁观不暇瞬,步步造幽邃。苍崖忽相逼,绝
壁凛可悸。仰观八九顶,俊爽凌颢气。晃荡天宇高,崩腾江水沸。孤超兀不让,
直拔勇无畏。攀缘见神宇,憩坐就石位。巉巉隔江波,一一问庙吏。遥观神女石,
绰约诚有以。俯首见斜鬟,拖霞弄修帔。人心随物变,远觉含深意。野老笑吾旁,
少年尝屡至。去随猿猱上,反以绳索试。石笋倚孤峰,突兀殊不类。世人喜神怪,
论说惊幼稚。楚赋亦虚传,神仙安有是。次问扫坛竹,云此今尚尔。翠叶纷下垂,
婆娑绿凤尾。风来自偃仰,若为神物使。绝顶有三碑,诘曲古篆字。老人那解读,
偶见不能记。穷探到峰背,采斫黄杨子。黄杨生石上,坚瘦纹如绮。贪心去不顾,
涧谷千寻缒。山高虎狼绝,深入坦无忌。洪濛草树密,葱茜云霞腻。石窦有洪泉,
甘滑如流髓。终朝自盥漱,冷冽清心胃。浣衣挂树梢,磨斧就石鼻。徘徊云日晚,
归意念城市。不到今十年,衰老筋力惫。当时伐残木,牙蘖已如臂。忽闻老人说,
终日为叹喟。神仙固有之,难在忘势利。贫贱尔何爱,弃去如脱屣。嗟尔若无还,
绝粮应不死。
【观大水望朝阳岩作(此诗为沈辽作)】
朝阳岩前不结庐,下眺江水百步余。春泉溅溅出乳窦,青莎白石半洿途。不
到津头二三日,谁知江水涨天墟。遥望横杯不敢济,岩口正有人罾鱼。
【沧洲亭怀古(此诗为沈辽作)】
湘水悠悠天际来,夹江古木抱山回。城中人物若可数,日晏市散多苍苔。九
嶷巉天古云埋,遥想帝子龙车回。心衰目极何可望,九歌寂寂令人哀。
【柏家渡(此诗为沈辽作)】
柏家渡西日欲落,青山上下猿鸟乐。欲因新月望吴云,遥看北斗挂南岳。一
梦愔愔四十秋,古人不死终未休。草舍萧条谁与语,香风欲过白蘋州。
【清远舟中寄耘老】
小寒初渡梅花岭,万壑千岩背人境。清远聊为泛宅行,一梦分明堕乡井。觉
来满眼是湖山,鸭绿波摇凤凰影。海陵居士无云梯,岁晚结庐颍水湄。山腰自悬
苍玉佩,野马不受黄金羁。门前车盖猎猎走,笑倚清流数鬓丝。汀洲相见春风起,
白蘋吹花散烟水。万里飘蓬未得归,目断沧浪泪如洗。北雁南来遗素书,苦言大
浸没我庐。清斋十日不然鼎,曲突往往巢龟鱼。今年玉粒贱如水,青铜欲买囊已
虚。人生百年如寄尔,七十朱颜能有几。有子休论贤与愚,倪生枉却带经锄。天
南看取东坡叟,可是平生废读书。
【书堂屿(此诗为沈辽作)】
苍山古木书堂屿,北出湘水百余步。谁为往来亏世界,至今人指安禅处。岂
无惊蛇与飞鸟,后来那复知其趣。不知我身今是否,空记名称作堂住。
【醉睡者】
有道难行不如醉,有口难言不如睡。先生醉卧此石间,万古无人知此意。
【戏咏子舟画两竹两鸲鹆(此诗为黄庭坚作)】
风晴日暖摇双竹,竹间对语双鸲鹆。鸲鹆之肉不可食,人生不才果为福。
子舟之笔利如锥,千变万化皆天机。未知笔下鸲鹆语,何似梦中蝴蝶飞。
【老翁井(此诗当为苏洵作)】
井中老翁误年华,白沙翠石公之家。公来无踪去无迹,井面团圆水生花。翁
今与世两何与,无事纷纷惊牧竖。改颜易服与世同,无使世人知有翁。
【赠山谷子(此诗当为陈师道作)】
黄童三尺世无双,笔头衮衮悬秋江。不忧老子难为父,平生崛强今心降。我
来喜共阿戎语,应敌纵横如急雨。生子还如孙仲谋,豚犬谩多何足数。黄家小儿
名拾得,眉如长松眼如漆。只今数岁已动人,老人留眼看他日。笑君老蚌生明珠,
自笑此物吾家无。君当置酒我当贺,有儿传业更何须。
【观子玉郎中草圣】
柳侯运笔如电闪,子云寒悴羊欣俭。百斛明珠便可扛,此书非我谁能双。
【鳆鱼行】
渐台人散长弓射,初啖鳆鱼人未识。西陵衰老繐帐空,肯向北河亲馈食。两
雄一律盗汉家,嗜好亦若肩相差。(莽、操皆嗜鳆鱼。)食每对之先太息,不因
噎呕缘疮痂。中间霸据关梁隔,一枚何啻千金直。百年南北鲑菜通,往往残馀饱
臧获。东随海舶号倭螺,异方珍宝来更多。磨沙瀹沈成大胾,剖蚌作脯分馀波。
君不闻蓬莱阁下驼棋岛,八月边风备胡獠。舶船跋浪鼋鼍震,长镵铲处崖谷倒。
膳夫善治荐华堂,坐令雕俎生辉光。肉芝石耳不足数,醋芼鱼皮真倚墙。中都贵
人珍此味,糟浥油藏能远致。割肥方厌万钱厨,决眦可醒千日醉。三韩使者
金鼎来,方奁馈送烦舆台。辽东太守远自献,临淄掾吏谁为材。吾生东归收一斛,
包苴未肯钻华屋。分送羹材作眼明,却取细书防老读。
【次韵水官诗(并引原收有老泉水官诗,今删)】
净因大觉琏师,以阎立本画水官遗编礼公。公既报之以诗,谓某:汝亦作。
某顿首再拜次韵,仍录二诗为一卷以献。
高人岂学画,用笔乃其天。譬如善游人,一一能操船。阎子本逢掖,畴昔慕
云渊。丹青偶为戏,染指初尝鼋。爱之不自已,笔势如风翻。传闻贞观中,左衽
解椎鬟。南夷羞白雉,佛国贡青莲。诏令拟王会,别殿写戎蛮。熊冠金络额,豹
袖拥幡旃。传入应门内,俯伏脱剑弮。天姿俨龙凤,杂沓朝鹏鳣。神功与绝迹,
后世两莫扳。自从李氏亡,群盗窃山川。长安三日火,至宝随飞烟。尚有脱身者,
漂流出东关。三官岂容独,得此今已编。吁嗟至神物,会合当有年。京城诸权贵,
欲取百计难。赠以玉如意,岂能动高禅。信应一篇诗,皎若画在前。
【吊徐德占(并引)】
.余初不识德占,但闻其初为吕惠卿所荐,以处士用。元丰五年三月,偶以
事至蕲水。德占闻余在传舍,惠然见访,与之语,有过人者。是岁十月,闻其遇
祸,作诗吊之。
美人种松柏,欲使低映门。栽培虽易长,流恶病其根。哀哉岁寒姿,肮脏谁
与伦。竟为明所误,不免刀斧痕。一遭儿女污,始觉山林尊。从来觅栋梁,未免
傍篱藩。南山隔秦岭,千树龙蛇奔。大厦若果倾,万牛何足言。不然老岩壑,合
抱枝生孙。死者不可悔,吾将遗后昆。
【题李伯时渊明东篱图】
彼哉嵇阮曹,终以明自膏。靖节固昭旷,归来侣蓬蒿。新霜著疏柳,大风起
江涛。东篱理黄华,意不在芳醪。白衣挈壶至,径醉还游遨。悠然见南山,意与
秋气高。
【李白谪仙诗(此诗或谓李白作)】
我居青空里,君隐黄埃中。声形不相吊,心事难形容。欲乘明月光,访君开
素怀。天杯饮清露,展翼登蓬莱。佳人持玉尺,度君多少才。玉尺不可尽,君才
无时休。对面一笑语,共蹑金鳌头。绛宫楼阙百千仞,霞衣谁与云烟浮。
【数日前梦一僧出二镜求诗僧以镜置日中其影甚异其一如芭蕉其一如莲花梦
中与作诗】
君家有二镜,光景如湛卢。或长如芭蕉,或圆如芙蕖。飞电着子壁,明月入
我庐。月下合三壁,日月跳明珠。问子是非我,我是非文殊。
【饮酒四首(此诗为秦观作)】
我观人间世,无如醉中真。虚空为锁殒,况乃百忧身。惜哉知此晚,坐令华
发新。圣人骤难得,日且致贤人。
左手持蟹螯,举觞瞩云汉。天生此神物,为我洗忧患。山川同恍惚,鱼鸟共
萧散。客至壶自倾,欲去不得闲。
有客远方来,酌我一瓯茗。我醉方不啜,强啜忽复醒。既凿浑沌氏,遂远华
胥境。操戈逐儒生,举觞还酩酊。
雷觞淡于水,经年不濡唇。爰有扰龙裔,为造英灵春。英灵韵甚高,蒲萄难
与邻。他年血食汝,当配杜康神。
【大雪独留尉氏】
古驿无人雪满庭,有客冒雪来自北。纷纷笠上已盈寸,下马登堂面苍黑。苦
寒有酒不能饮,见之何必问相识。我酌徐徐不满觥,看客倒尽不留湿。千门昼闭
行路绝,相与笑语不知夕。醉中不复问姓名,上马忽去横短策。
【阮籍啸台(在尉氏)】
阮生古狂达,遁世默无言。犹余胸中气,长啸独轩轩。高情遗万物,不与世
俗论。登临偶自写,激越荡乾坤。醒为啸所发,饮为醉所昏。谁能与之较,乱世
足自存。
【留别叔通元弼坦夫】
田三昔同寮,向我每倾倒。当年或龃龉,反覆看愈好。寇三我部民,孝悌化
邻保。有如袁伯业,苦学到衰老。石生吾邑子,劲立风中草。宦游甑生尘,菽
水媚翁媪。我穷交旧绝,计拙集枯槁。三子尤见存,往复纷纻缟。迎我淮水北,
送我睢阳道。愿存金石契,凛凛贯华皓。
【余归自道场何山遇大风因憩耘老溪亭命官奴秉烛捧砚写风竹一枝题诗云】
(此诗四句系卷十一“与客游道场何山得鸟字”一诗倒数第六至三句,只最后一
句作“怜此腰肢袅”,文字小异。当为讹成无疑。)
【和寄天选长官(此诗为释道潜作)】
寓形宇宙间,佚我方以老。流光安足恃,百岁同过鸟。顷子萦网罗,文采缘
自表。自古山林人,何曾识机巧。但记寒岩翁,论心秋月皎。黄香十年旧,禅学
参众妙。虚怀养天和,肯徇奔走闹。官居职事理,晨起何用早。桐阴满西斋,叱
吏供洒扫。眷予东南来,野饭煮芹蓼。葆光既清尚,令尹亦高蹈。相将古寺行,
软语颓晚照。公家有畸人,(公有族人,隐嵩山。)虚缘能自保。卜筑嵩山阳,
何(一作行)当从结好。中山饶胜景,一览未易饱。何时命巾车,共陟云外峤。
翻然(一作思)筋力疲,不复追踊跳。公诗拟《南山》,雄拔千丈峭。形容逼天
真,邂逅识其要。藩篱吾未窥,敢议穷阃奥。
【昭陵六马唐文皇战马也琢石象之立昭陵前客有持此石本示予为赋之】
(此诗为张耒作。)
天将刬隋乱,帝遣六龙来。森然风云姿,飒爽毛骨开。飙驰不及视,山川俨
莫回。长鸣视八表,扰扰万驽骀。秦王龙凤姿,鲁鸟不足摧。腰间大白羽,中物
如风雷。区区数竖子,搏取若提孩。手持扫天帚,六合如尘埃。艰难济大业,一
一非常才。维时六骥足,绩与英卫陪。功成锵八鸾,玉辂行天街。荒凉昭陵阙,
古石埋苍苔。
【颜阖】
颜阖古有道,躬耕自衣食。区区鲁小邦,不足隐明德。轺轩来我门,聘币继
金璧。山门应使者,耕稼不谋国。但疑误将命,非敢惮行役。使者反锡命,户庭
空履迹。薄俗徇世荣,截趾履之适。所重易所轻,隋珠弹飞翼。伊人畏照影,独
往就阴息。鼎俎荐忠贤,谁能死燔炙。念彼藏衣冠,安知获尧客。
送朱世昌使蜀七首(此诗卷二十已收,题:“送运判朱朝奉入蜀七首。”)
【赠狄崇班季子】
狄生臂鹰来,见客不会揖。踞床咤得隽,借箸数禽入。短后掬豹裘,犹
溅猩血湿。指呼索酒尝,快把长鲸吸。半酣论刀槊,怒发欲起立。北方老猘子,
狂突尚不絷。要须此慓悍,气压边烽急。夜走追锋车,生斩活离级。持归献天王,
封侯稳可拾。何为走猎师,日使群毛泣。
【题卢鸿学士堂图(此诗当为苏辙作)】
昔为太室花,卢岩在东麓。直上登封坛,一夜茧生足。径归不复往,蛮壑空
在目。安知有千老,舒卷不盈轴。一处一卢生,裘褐荫乔木。方为世外人,行止
何须录。百年入箧笥,犬马同一束。嗟予缚世累,归未有茆屋。江干百亩田,清
泉映修竹。尚欲逃世名,岂须上图轴。
【寄周安孺茶】
大哉天宇内,植物知几族。灵品独标奇,迥超凡草木。名从姬旦始,渐播桐
君录。赋咏谁最先,厥传惟杜育。唐人未知好,论著始于陆。常李亦清流,当年
慕高躅。遂使天下士,嗜此偶于俗。岂但中土珍,兼之异邦鬻。鹿门有佳士,博
览无不瞩。邂逅天随翁,篇章互赓续。开园颐山下,屏迹松江曲。有兴即挥毫,
灿然存简牍。伊予素寡爱,嗜好本不笃。粤自少年时,低回客京毂。虽非曳裾者,
庇荫或华屋。颇见绮纨中,齿牙厌粱肉。小龙得屡试,粪土视珠玉。团凤与葵花,
<石式>砆杂鱼目。贵人自矜惜,捧玩且缄椟。未数日注卑,定知双井辱。于兹自研
讨,至味识五六。自尔入江湖,寻僧访幽独。高人固多暇,探究亦颇熟。闻道早
春时,携籝赴初旭。惊雷未破蕾,采采不盈掬。旋洗玉泉蒸,芳罄岂停宿。须
臾布轻缕,火候谨盈缩。不惮顷间劳,经时废藏蓄。髹筒净无染,箬笼匀且复。
苦畏梅润侵,暖须人气燠。有如刚耿性,不受纤芥触。又若廉夫心,难将微秽渎。
晴天敞虚府,石碾破轻绿。永日遇闲宾,乳泉发新馥。香浓夺兰露,色嫩欺秋菊。
闽俗竞传夸,丰腴面如粥。自云叶家白,颇胜中山醁。好是一杯深,午窗春睡
足。清风击两腋,去欲凌鸿鹄。嗟我乐何深,水经亦屡读。陆子咤中泠,次乃康
王谷。<虫麻>培顷曾尝,瓶罂走僮仆。如今老且懒,细事百不欲。美恶两俱忘,谁
能强追逐。姜盐拌白土,稍稍从吾蜀。沿欲外形体,安能徇心腹。由来薄滋味,
日饭止脱粟。外慕既已矣,胡为此羁束。昨日散幽步,偶上天峰麓。山圃正春风,
蒙茸万旗簇。呼儿为佳客,采制聊亦复。地僻谁我从,包藏置厨簏。何尝较优劣,
但喜破睡速。况此夏日长,人间正炎毒。幽人无一事,午饭饱蔬菽。困卧北窗风,
风微动窗竹。乳瓯十分满,人世真局促。意爽飘欲仙,头轻快如沐。昔人固多癖,
我癖良可赎。为问刘伯伦,胡然枕糟曲。
【余自城中还道中云气自山中来如群马奔突以手掇开笼收其中归家云盈笼开
而放之作攓云篇(此诗一题“攓云篇”,而以现题为引。)】
物役会有时,星言从高驾。道逢南山云,烦顃吸如电过。竟谁使令之,
衮衮从空下。龙移相排拶,风舞或颓亚。散为东郊雾,冻作枯树稼。或飞入吾车,
逼仄人肘胯。搏取置笥中,提携反茅舍。开缄乃放之,掣去仍变化。云兮汝归山,
无使达官怕。
【游山呈通判承议写寄参寥师(此诗为释道潜作)】
煌煌世胄余,夫子非碌碌。由来有诗书,所以能绝俗。得官本河朔,瓜期未
易促。扁舟下南来,逸驾追鸣鹄。遇胜即徜徉,风餐兼露宿。嗟余偶倾盖,一笑
外羁束。杖策每过从,相携访山谷。东风披鲜云,绣错出林麓。松门有时尽,幽
景无断续。崖转闻钟声,林疏见华屋。衔山余落景,归迹犹踯躅。谁云邺下欢,
往事不可复。吾曹二三事,取乐亦云足。愿公寄新诗,一一能见录。船头行北归,
囊橐有美玉。尘埃京洛人,亦与洗心目。
【和郭功父韵送芝道人游隐静】
观音妙智力,应感随缘度。芝师访东坡,宁辞万里步。道义偶相契,十年同
去住。行穷半世间,又欲浮杯渡。我愿焚囊钵,不作陈俗具。会取却归时,只是
而今路。
【次韵鲁直戏赠】
昨夜试微凉,汗衾初退红。我愿偕秋风,随身入房栊。君王不好事,只作好
惊鸿。细看卷虿尾,我家真栗蓬。
【夜坐与迈联句】
清风来无边,明月翳复吐。(自)
松声满虚空,竹影侵半户。(迈)
暗枝有惊鹊,坏壁鸣饥鼠。(自)
露叶耿高梧,风萤落空庑。(迈)
微凉感团扇,古意歌白纻。(自)
乐哉今夕游,复此陪杖屦。(迈)
传家诗律细,已自过宗武。短诗膝上成,聊以慰怀祖。(自)
【寄傲轩】
先生英妙年,一扫千兔秃。仕进固有余,不肯践场屋。通闤何所傲,傲名非
傲俗。定知轩冕中,享荣不偿辱。岂无自安计,得失犹转毂。先生独扬扬,忧患
莫能渎。得如虎挟乙,失若龟藏六。茅檐聊寄寓,俯仰亦自足。东坡无边春,方
寸尽藏蓄。醉哦旁若无,独侑一樽醁。床头车马道,残月挂疏木。朝客纷扰时,
先生睡方熟。
【榆】
我行汴堤上,厌见榆阴绿。千株不盈亩,斩伐同一束。及居幽囚中,亦复见
此木。蠹皮溜秋雨,病叶埋墙曲。谁言霜雪苦,生意殊未足。坐待春风至,飞英
覆空屋。
【槐】
忆我初来时,草木向衰歇。高槐虽经秋,晚蝉犹抱叶。淹留未云几,离离见
疏荚。栖鸦寒不去,哀叫饱啄雪。破巢带空枝,疏影挂残月。岂无两翅羽,伴我
此愁绝。
【竹】
今日南风来,吹乱庭前竹。低昂中音会,甲刃纷相触。萧然风雪意,可折不
可辱。风霁竹已回,猗猗散青玉。故山今何有,秋雨荒篱菊。此君知健否,归扫
南轩绿。
【柏】
故园多珍木,翠柏如蒲苇。幽囚无与乐,百日看不已。时来拾流胶,未忍践
落子。当年谁所种,少长与我齿。仰视苍苍干,所阅固多矣。应见李将军,胆落
温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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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02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二十八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诗一百十首
问渊明(或曰:东坡此诗与渊明反,此非知言也。盖亦相引以造意言者,未
始相非也。元祐五年十月十四日。)
子知神非形,何复异人天。岂惟三才中,所在靡不然。我引而高之,则为星
斗悬。我散而卑之,宁非山与川。三皇虽云没,至今在我前。八百要有终,彭祖
非永年。皇皇谋一醉,发此露槿妍。有酒不辞醉,无酒斯饮泉。立善求我誉,饥
人食馋涎。委运忧伤生,忧(一作运)去生亦还。纵浪大化中,正为化所缠。应
尽便须尽,宁复事此言。
【题云龙草堂石磬】
折为督邮腰,悬作山人室。殊非濮上音,信是泗滨石。
【朱亥墓(俗谓屠儿原)】
昔日朱公子,雄豪不可追。今来游故国,大冢屈称儿。平日轻公相,千金弃
若遗。梁人不好事,名字寄当时。鲁史盗齐豹,求名谁复知。慎无怨世俗,犹不
遭仲尼。
【严颜碑(在忠州。颜即巴郡太守,事见《蜀志·张飞传》)】
先主反刘璋,兵意颇不义。孔明古豪杰,何乃为此事。刘璋固庸主,谁为死
不二。严子独何贤,谈笑傲碪几。国亡君已执,嗟子死谁为。何人刻山石,使我
空涕泪。吁嗟断头将,千古为病悸。
【岘山】
远客来自南,游尘昏岘首。过关无百步,旷荡吞楚薮。登高忽惆怅,千载意
有偶。所忧谁复知,嗟我生苦后。团团山上桧,岁岁阅榆柳。大才固已殊,安得
同永久。可怜山前客,倏忽星过溜。贤愚未及分,来者当自剖。
【骊山(此诗为李廌作)】
君门如天深几重,君王如帝坐法宫。人生难处是安稳,何为来此骊山中。复
道凌云接金阙,楼观隐烟横翠空。林深雾暗迷八骏,朝东暮西劳六龙。六龙西幸
峨眉栈,悲风便入华清院。霓裳萧散羽衣空,麋鹿来游猿鹤怨。我上朝元春半老,
满地落花无人扫。羯鼓楼高挂夕阳,长生殿古生青草。可怜吴楚两醯鸡,筑台未
就已堪悲。长杨五柞汉幸免,江都楼成隋自迷。由来留连多丧国,宴安鸩毒因奢
惑。三风十愆古所戒,不必骊山可亡国。
【和子由除日见寄】
薄官驱我西,远别不容惜。方愁后会远,未暇忧岁夕。强欢虽有酒,冷酌不
成席。秦烹惟羊羹,陇馔有熊腊。念为儿童岁,屈指已成昔。往事今何追,忽若
箭已释。感时嗟事变,所得不偿失。府卒来驱傩,矍铄惊远客。愁来岂有魔,烦
汝为攘磔。寒梅与冻杏,嫩萼初似麦。攀条为惆怅,玉蕊何时折。不忧春艳晚,
行见弃夏核。人生行乐耳,安用声名籍。胡为独多感,不见膏自炙。诗来苦相宽,
子意远可射。依依见其面,疑子在咫尺。兄今虽小官,幸忝佐方伯。北池近所凿,
中有汧水碧。临池饮美酒,尚可消永日。但恐诗力弱,斗健未免馘。诗成十日到,
谁谓千里隔。一月寄一篇,忧愁何足掷。
【过巴东县不泊闻颇有莱公遗迹】
莱公昔未遇,寂寞在巴东。闻道山中树,犹余手种松。江山养豪俊,礼数困
英雄。执版迎官长,趋尘拜下风。当年谁刺史,应未识三公。
【白帝庙】
朔风催入峡,惨惨去何之。共指苍山路,来朝白帝祠。荒城秋草满,古树野
藤垂。浩荡荆江远,凄凉蜀客悲。迟回问风俗,涕泗悯兴衰。故国依然在,遗民
岂复知。一方称警跸,万乘拥旌旗。远略初吞汉,雄心岂在夔。崎岖来野庙,闵
默愧常时。破甑蒸山麦,长歌唱竹枝。荆邯真壮士,吴柱本经师。失计虽无及,
图王固已奇。犹余帝王号,皎皎在门楣。
【戎州】
乱山围古郡,市易带群蛮。庾岭春耕少,孤城夜漏闲。往时边有警,征马去
无还。自顷方从化,年来亦款关。颇能贪汉布,但未脱金钚。何足争强弱,吾民
尽玉颜。
【孔周翰尝令仙源中秋以事留东武时陈君荣右王君建中皆在郡后十七年中秋
周翰持节过郡二君已亡感时怀旧留诗于壁又五年中秋轼与客饮超然台闻周翰乞此
郡客有诵其诗者乃次其韵二篇以为他日一笑(此诗一题“和鲁人孔周翰题诗二首”,
而以现题为引。底本原收孔诗,今删。)】
坏壁题诗已五年,故人风物两依然。定知来岁中秋月,又照先生枕曲眠。
更邀明月说明年,记取孤吟孟浩然。此去宦游如传舍,拣枝惊鹊几时眠。
【获鬼章二十二韵】
青唐有逋寇,白首已穷妖。窃据临洮郡,潜通讲渚桥。庙谋周召虎,边帅汉
班超。坚垒千兵破,连航一炬烧。擒奸从窟穴,奏捷上烟霄。诡异人图像,欢娱
路载谣。千诛非一事,伐叛自先朝。取道经陵寝,前期告庙祧。西来闻几日,面
缚见今朝。二圣临云陛,千官溢海潮。载囚车轳辘,失主马萧条。横拜如蹲犬,
胡装尚衣貂。理卿辞具服,译长舌初调。缓死恩殊厚,求生尾屡摇。慈仁逢太母,
宽厚戴唐尧。赤手真擒虎,和羹未赐枭。藁街虚授首,东市偶全腰。困兽何须杀,
遗雏或可招。威声西振夏,武节北通辽。帝道有强弱,天时或长消。羌情防报复,
军胜忌矜骄。慎重关西将,奇功勿再要。
【光禄庵二首】
文章恨不见文园,礼乐方将访石泉。何事庵中着光禄,枉教闲处笔如椽。
城中太守的何人,林下先生非我身。若向庵中觅光禄,雪中履迹镜中真。
【过木枥观】
石壁高千尺,微踪远欲无。飞檐如剑寺,(出剑门东,望上寺宇仿佛可见。
)古柏似仙都。许子尝高遁,行舟悔不迂。斩蛟闻猛烈,提剑想崎岖。寂寞棺犹
在,修崇世已愚。隐居人不识,化去俗争吁。洞府烟霞远,人间爪发枯。飘飘乘
倒景,谁复顾遗躯。
【观开西湖次吴左丞韵(此诗为道潜作)】
伟人谋议不求多,事定纷纷自唯阿。尽放龟鱼还绿净,肯容萧苇障前坡。一
朝美事谁能纪,百尺苍崖尚可磨。天上列星当亦喜,月明时下浴明波。
【荆州十首】
游人出三峡,楚地尽平川。北客随南贾,吴樯间蜀船。江侵平野断,风卷白
沙旋。欲问兴亡意,重城自古坚。
南方旧战国,惨澹意犹存。慷慨因刘表,凄凉为屈原。废城犹带井,古姓聚
成村。亦解观形胜,升平不敢论。
楚地阔无边,苍茫万顷连。耕牛未尝汗,投种去如捐。农事谁当劝,民愚亦
可怜。平生事游惰,那得怨凶年。
朱槛城东角,高王此望沙。江山非一国,烽火畏三巴。战骨沦秋草,危楼倚
断霞。百年豪杰尽,扰扰见鱼虾。
沙头烟漠漠,来往厌喧卑。野市分獐闹,官帆过渡迟。游人多问卜,伧叟尽
携龟。日暮江天静,无人唱楚辞。
太守王夫子,山东老俊髦。壮年闻猛烈,白首见雄豪。食雁君应厌,驱车我
正劳。中书有安石,慎勿赋离骚。
残腊多风雪,荆人重岁时。客心何草草,里巷自嬉嬉。爆竹惊邻鬼,驱傩逐
小儿。故人应念我,相望各天涯。
江水深成窟,潜鱼大似犀。赤鳞如琥珀,老枕胜玻璃。上客举雕俎,佳人摇
翠篦。登疱更作器,何以免屠刲。
北雁来南国,依依似旅人。纵横遭折翼,感恻为沾巾。平日谁能挹,高飞不
可驯。故人持赠我,三嗅若为珍。
柳门京国道,驱马及春阳。野火烧枯草,东风动绿芒。北行运许邓,南去极
衡湘。楚境横天下,怀王信弱王。
【渝州寄王道矩】
曾闻五月到渝州,水拍长亭砌下流。惟有梦魂长缭绕,共论唐史更绸缪。舟
经故国岁时改,霜落寒江波浪收。归梦不成冬夜永,厌闻船上报更筹。
【过安乐山闻山上木叶有文如道士篆符云此山乃张道陵所寓二首】
天师化去知何在,玉印相传世共珍。故国子孙今尚死,满山秋叶岂能神。
真人已不死,外慕堕空虚。犹余好名意,满树写天书。
【涪州得山胡(善鸣,出黔中)】
终日锁筠笼,回头惜翠茸。谁知声<口画>々,亦自意重重。夜宿烟生浦,朝
鸣日上峰。故巢何足恋,鹰隼岂能容。
【巫山庙上下数十里有乌鸢无数取食于行舟之上舟人神之,故亦不敢害】
群飞来去噪行人,得食无忧便可驯。江上饥乌无足怪,野鹰何事亦频频。
【夷陵县欧阳永叔至喜堂】
夷陵虽小邑,自古控荆吴。形胜今无用,英雄久已无。谁知有文伯,远谪自
王都。人去年年改,堂倾岁岁扶。追思犹咎吕,感叹亦怜朱。(时朱太守为公筑
此堂。)旧种孤楠老,新霜一橘枯。清篇留峡洞,醉墨写邦图。(三游洞有诗,
《夷陵图》后有留题处。)故老问行客,长官今白须。著书多念虑,许国减欢娱。
寄语公知否,还须数倒壶。
【入峡】
自昔怀幽赏,今兹得纵探。长江连楚蜀,万派泻东南。合水来如电,黔波绿
似蓝。余流细不数,远势竞相参。入峡初无路,连山忽似龛。萦纡收浩渺,蹙缩
作渊潭。风过如呼吸,云生似吐含。坠崖鸣窣窣,垂蔓绿毵毵。冷翠多崖竹,孤
生有石楠。飞泉飘乱雪,怪石走惊骖。绝涧知深浅,樵童忽两三。人烟偶逢郭,
沙岸可乘篮。野戍荒州县,邦君古子男。放衙鸣晚鼓,留客荐霜柑。闻道黄精草,
丛生绿玉篸。尽应充食饮,不见有彭聃。气候冬犹暖,星河夜半涵。遗民悲昶衍,
(孟昶从此入觐,王衍亦蜀主。)旧俗接鱼蚕。版屋漫无瓦,岩居窄似庵。伐薪
常冒崄,得米不盈甔。叹息生何陋,劬劳不自惭。叶舟轻远氵斥,大浪固尝谙。
矍铄空相视,呕哑莫与谈。蛮荒安可驻,幽邃信难妉。独爱孤栖鹘,高超百尺
岚。横飞应自得,远飏似无贪。振翮游霄汉,无心顾雀鹌。尘劳世方病,局促我
何堪。尽解林泉好,多为富贵酣。试看飞鸟乐,高遁此心甘。
【题赠田辨之琴姬】
流水随弦滑,清风入指寒。坐中有狂客,莫近绣帘弹。
【四十年前元夕与故人夜游得此句】
午夜胧胧淡月黄,梦回犹有暗尘香。纵横满地霜槐影,寂寞莲灯半在亡。
【戏孙公素】
投扇昔年笑温峤,握刀晚岁战刘郎。不须戚戚如冯衍,便与时时说李阳。
【南康望湖亭(一本云过洞庭)】
八月渡长湖,萧条万象疏。(一本云潇湘景物疏。)秋风片帆急,暮蔼(一
本作雨)一山孤。许国心犹在,康时术已(术,一作业。)虚。岷峨家万里,投
老得归无。
【半山亭】
登岭势巍巍,莲峰太华齐。凭栏红日早,回首白云低。松柏月中老,猿猴物
外啼。禅师吟绝后,千古指人迷。
【儋耳山(此诗为孔平仲作)】
突兀隘空虚,他山总不如。君看道傍石,尽是补天余。
【次韵闻复上人(此诗卷二十二已收,收时题作“次韵聪上人见寄”)】
【宋复古画潇湘晚景图三首】
西征忆南国,堂上画潇湘。照眼云山出,浮空野水长。旧游心自省,信手笔
都忘。会有衡阳客,来看意渺茫。
落落君怀抱,山川自屈蟠。经营初有适,挥洒不应难。江市人家少,烟村古
木攒。知君有幽意,细细为寻看。
咫尺殊非少,阴晴自不齐。径蟠趋后崦,水会赴前溪。自说非人意,曾经是
马蹄。他年宦游处,应话剑山西。
【儋州二首(此诗卷二十三已收,为“新年五首”之第四第五首)】
【海上道人传以神守气诀】
但向起时作,还于作处收。蛟龙莫放睡,雷雨直须休。要会无穷火,尝观未
尽油。夜深人散后,惟有一灯留。
【曹溪夜观传灯录灯花落一僧字上口占】
山堂夜岑寂,灯下看传灯。不觉灯花落,茶毗一个僧。
【赠包安静先生茶三首】
皓色生瓯面,堪称雪见羞。东坡调诗腹,今夜睡应休。(偶谒大中精蓝中,
遇故人烹日注茶,果不虚示,故诗以记之。)
建茶三十片,不审味如何。奉赠包居士,僧房战睡魔。(昨日点日注极佳,
点此,复云罐中余者,可示及舟中涤神耳。)
野菜初出珍又珍,送与安静病酒人。便须起来和热吃,不消洗面裹头巾。
【杭州次周焘韵游天竺观激水(一题作“次周焘韵”)】
道眼转丹青,常于寂处鸣。早知雨是水,不作两般声。
【过海得子由书】
经过废来久,有弟忽相求。门外三竿日,江关一叶秋。萧疏悲白发,漫浪散
穷愁。世事江声外,吾生幸且休。
【去岁与子野游逍遥堂日欲没因并西山叩罗浮道院至已二鼓矣遂宿于西堂今
岁索居儋耳子野复来相见作诗赠之】
往岁追欢地,寒窗梦不成。笑谈惊半夜,风雨暗长檠。鸡唱山椒晓,钟鸣霜
外声。只今那复见,仿佛似三生。
【元祐五年十二月十二日同景文义伯圣途次元伯固蒙仲游七宝寺题竹上】
结根岂殊众,修柯独出林。孤高不可恃,岁晚霜风侵。
【泗州过仓中刘景文老兄戏赠一绝】
即聚伏波米,还数魏舒筹。应笑苏夫子,侥幸得湖州。
【戏题巫山县用杜子美韵(此诗为黄庭坚作)】
巴俗深留客,吴侬但忆归。直知难共语,不是故相违。东县闻铜臭,江陵换
夹衣。丁宁巫峡雨,慎莫暗朝晖。
【初贬英州过杞赠马梦得】
万古他池穴,归心负雪堂。殷勤竹林咏,犹得比晁山王。
【答晁以道索书(此诗为陈师道作)】
阅世真难记,如公自不忘。其于书太简,正以懒相妨。
【大老寺竹间阁子】
残花带叶暗,新笋出林香。但见竹阴绿,不知汧水黄。树高倾陇鸟,池浚落
河鲂。栽种良辛苦,孤僧瘦欲尫。
【和庐山上人竹轩】
洞外复空中,千千万万同。劳师向竹颂,清是阿谁风。
【款塞来享】
蠢尔氐羌国,天诛亦久稽。既能知面内,不复议征西。斥堠销烽火,边城息
鼓鼙。输忠修贡职,弃过为黔黎。雪满流沙静,云沉太白低。巍巍二圣治,盛德
古难齐。
【观台】
三界无所住,一台聊自宁。尘劳付白骨,寂照起黄庭。残磬风中袅,孤灯雪
后青。须防童子戏,投瓦犯清泠。
【吴江岸(或谓为苏舜钦作)】
晓色兼秋色,蝉声杂鸟声。壮怀销铄尽,回首尚心惊。
【嘲子由】
堆几盏埃简,攻之如蠹虫。谁知圣人意,不在古书中。曲尽弦犹在,器成机
见空。妙哉斫轮手,堂下笑桓公。
【无题】
六秩行当启,区中缘更疏。不贪为我宝,安步当君车。故国多乔木,先人有
敝庐。誓将闲散好,不著一行书。
【元祐九年立春】
(此诗四句,前人向以为是卷二十二“立春日小集呈李端叔”一诗中的“白
啖本河朔”以下四句讹成,其说有理,但因字面差别较大,故不删。)
熊白来北山,猪红削剑南。春盘得青韭,腊酒寄黄柑。
【扶风天和寺】
远望若可爱,朱栏碧瓦沟。聊为一驻足,且慰百回头。水落见山石,尘高昏
市楼。临风莫长啸,遗涕浩难收。
【再赠常州报恩长老】
(此诗卷十五已收,为“赠常州报恩长老二首”之第二首。)
【闻洮西捷报】
汉家将军一丈佛,诏赐天池八尺龙。露布朝驰玉关塞,捷书夜到甘泉宫。似
闻指挥筑上郡,已觉谈笑无西戎。牧臣不见天颜喜,但惊草木放(一作皆。)春
容。
【三萼牡丹】
风雨何年别,留真向此邦。至今遗恨在,巧过不成双。
【己未十月十五日狱中恭闻太皇太后不豫有赦作诗】
庭柏阴阴昼掩门,乌知有赦闹黄昏。汉宫自种三生福,楚客还招九死魂。纵
有锄犁及田亩,已无面目见丘园。只应圣主如尧舜,犹许先生作正言。
【题李景元画】
闻说神仙郭恕先,醉中狂笔势澜翻。百年寥落何人在,只有华亭李景元。
【谢人惠云巾方舄二首】
燕尾称呼理未便,剪裁云叶却天然。无心只是青山物,覆顶宜归紫府仙。转
觉周家新样俗,(头巾起后周。)未容陶令旧名传。鹿门佳士勤相赠,黑雾玄霜
合比肩。(皮袭美《赠天随子纱巾》诗云:掩敛乍疑裁黑雾,轻明浑似带玄霜。)
胡靴短靿格粗疏,古雅无如此样殊。妙手不劳盘作凤,(晋永嘉中,有凤
头鞋。)轻身只欲化为凫。魏风褊俭堪羞葛,楚客豪华可笑珠。拟学梁家名解脱,
(武帝有解脱履)。便於禅坐作跏趺。
【谢宋汉杰惠李承晏墨】
老松烧尽结轻花,妙法来从北李家。翠色冷光何所似,墙东鬒发堕寒鸦。
【被命南迁途中寄定武同僚】
人事千头及万头,得时何喜失时忧。只知紫绶三公贵,不觉黄粱一梦游。适
见恩纶临定武,忽遭分职赴英州。南行若到江干侧,休宿浔阳旧酒楼。
【李委吹笛(并引)】
.元丰五年十二月十九日,东坡生日也。置酒赤壁矶下,踞高峰,俯鹊巢。
酒酣,笛声起于江上。客有郭、石二生,颇知音,谓坡曰:“笛声有新意,非俗
工也。”使人问之,则进士李委,闻坡生日,作新曲曰《鹤南飞》以献。呼之使
前,则青巾紫裘要笛而已。既奏新曲,又快作数弄,嘹然有穿云裂石之声。坐客
皆引满醉倒。委袖出嘉纸一幅,曰:“吾无求于公,得一绝句足矣。”坡笑而从
之。
山头孤鹤向南飞,载我南游到九嶷。下界何人也吹笛,可怜时复犯龟兹。
【书黄筌画翎毛花蝶图二首】
短翎长喙喜喧卑,曳练双翔亦自奇。赖有黄鹂斗嬛好,独依藓石立多时。
绿阴青子已愁人,忍见中庭燕麦新。周怅刘郎今白首,时来看卷觅余春。
【次韵王定国得晋卿酒相留夜饮】
短衫压手气横秋,更着仙人紫绮裘。使我有名全是酒,从他作病且忘忧。诗
无定律君应将,醉有真乡我可侯。且倒余樽尽今夕,睡蛇已死不须钩。
【偶于龙井辨才处得歙砚甚奇作小诗】
罗细无纹角浪平,半丸犀璧浦云泓。午窗睡起人初静,时听西风拉瑟声。
【秋晚客兴(或为沈括作)】
草满池塘霜送梅,疏林野色近楼台。天围故越侵云尽,潮上孤城带月回。客
梦冷随枫叶断,愁心低逐雁行来。流年又喜经重九,可意黄花是处开。
【陈伯比和回字复次韵(此诗为晁补之作)】
下里冯生宁屑去,湖海陈侯犹肯来。诗书好在家四壁,蒲柳蓊然城一隈。骑
上下山亦疏矣,鲦从容出何为哉。市桥十步即尘土,晚雨潇潇殊未回。
【广陵后园题申公扇子】
露叶风枝晓自匀,绿阴青子净无尘。闲吟绕屋扶疏句,须信渊明是可人。
【山光寺回次芝上人韵(一作扬州同晁无咎、芝上人游山光寺和芝韵)】
闹里清游借隙光,醉时真境发天藏。梦回拾得吹来句,十里南风草木香。
【与道源游西庄遇齐道人同往草堂为齐书此(此诗为王安石作)】
桑麻已零落,藻荇复销沉。园宅在人境,岁时伤我心。强穿南埭路,遥望北
山岑。欲与道人语,跨鞍聊一寻。
【寒食夜】
漏声透入碧窗纱,人静秋千影半斜。沉麝不烧金鸭冷,淡云笼月照梨花。
【答子勉三首(此诗为黄庭坚作)】
君不登郎省,还应上谏坡。才高殊未识,岁晚幸无他。枥马羸难出,邻鸡冻
不歌。寒炉余几火,灰里拨阴何。
惊人得佳句,或以傲王公。处士还清节,滑稽安足雄。深沉似康乐,简远到
安丰。一点无俗气,相期林下风。
欲舞腰身柳一窠,小梅催拍大梅歌。舞余片片梨花落,争奈当涂风物何。
【送杨奉礼】
谱牒推关右,风流出靖恭。时情任险陂,家法故雍容。南去河千顷,(大水
中相别。)余惟酒一钟。更谁哀老子,令得放疏慵。
【别东武流杯】
莫笑官居如传舍,故应人世等浮云。百年父老知谁在,惟有双松识使君。
【走笔谢吕行甫惠子鱼】
卧沙细肋吾方厌,通印长鱼谁肯分。好事东平贵公子,贵人不与与苏君。
【访詹使君食槐芽(一作叶)冷淘】
(此诗卷二十三已收,题为“二月十九日携白酒鲈鱼过詹使君食槐叶冷淘”)
【赠虔州慈云寺鉴老】
居士无尘堪洗沐,道人有句借宣扬。窗间但见蝇钻纸,门外唯闻佛放光。遍
界难藏真薄相,一丝不挂且逢场。却须重说圆通偈,千眼熏笼是法王。
【和方南圭寄迓周文之三首】
(其中后二首卷二十四已收,题为“又次韵二守同访新居二首”。)
共惜相从一寸阴,酒杯虽浅意殊深。且同月下三人影,聊豁(一作莫作)天
涯万里心。东岭旧(一作近)开松竹径,南堂初绝斧斤音。知君善颂如张老,犹
望携壶更一临。
【壶中九华诗】
.湖口人李正臣蓄异石九峰,玲珑宛转,若窗棂然。余欲以百金买之,与仇
池石为偶,方南迁未暇也。名之曰壶中九华,且以诗识之。
我家岷蜀最高峰(,一作清溪电转失云峰。)梦里犹惊翠扫空。五岭莫愁千
嶂外,九华今在一壶中。天池水落层层见,(一作石泉影落涓涓滴。)玉女窗明
处处通。念我仇池太孤绝,百金归买小(一作碧)玲珑。
【留别登州举人】
身世相忘久自知,此行闲看古黄腄。自非北海孔文举,谁识东莱太史慈。
落笔已吞云梦客,抱琴欲访水仙师。莫嫌五日匆匆守,归去先传乐职诗。
【过海(此诗卷二十五收时,题为“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过岭寄子由三首(此诗第三首为子由作)】
七年来往我何堪,又试曹溪一勺甘。梦里似曾迁海外,醉中不觉到江南。波
生濯足鸣空涧,雾绕征衣滴翠岚。谁遣山鸡忽惊起,半岩花雨落毵毵。
投章献策谩多谈,能雪冤忠死亦甘。一片丹心天日下,数行清泪岭云南。光
荣归佩呈佳瑞,瘴疠幽居弄晚岚。从此西风庾梅谢,却迎谁与马毵毵。
山林瘴雾老难堪,归去中原茶亦甘。有命谁怜终反北,无心却笑亦巢南。蛮
音惯习疑伧语,脾病萦缠带岭岚。赖有祖师清净水,尘埃一洗落毵毵。
【歇白塔铺】
甘山庐阜郁长望,林隙依稀(一作熹微)漏日光。吴国晚蚕初断叶,占城早
稻欲移秧。迢迢涧水随人急,冉冉岩花扑马香。望眼尽从(一作穷)飞鸟远,白
云深处是吾乡。
【西蜀杨耆二十年前见之甚贫今见之亦贫所异于昔者苍颜华发耳女无美恶富
者妍士无贤不肖贫者鄙使其逢时遇合岂减当世之士哉顷宿长安驿舍闻泣者甚怨问
之乃昔富而今贫者乃作一诗今以赠杨君(一题赠杨耆,而以现题为引。)】
孤村渐(一作微)雨逐秋凉,逆旅愁人怨夜长。不寐相看惟枥马,愁吟(一
作悲歌)互答有寒螀。天寒滞穗犹横亩,岁晚空机尚倚墙。劝尔一杯聊复睡,人
间贫富海茫茫。
【赠人】
别后休论信息疏,仙凡自古亦殊途。蓬山路远人难到,霜柏威高道转孤。旧
赏未应亡楚国,新诗闻已满皇都。谁怜泽畔行吟者,目断长安貌欲枯。
【赵成伯家有姝丽仆忝乡人不肯开樽徒吟春雪谨依元韵以当一笑】
绣帘朱户未曾开,谁见梅花落镜台。试问高吟三十韵,(俗云检验死秀才衣
带上,有诗三十韵。)何如低唱两三杯。(世传陶谷学士买得党太尉家故妓,遇
雪,陶取雪水烹团茶,谓妓曰:“党家应不识此?”妓曰:“彼粗人安有此景,
但能于销金暖帐下浅斟低唱,吃羊羔儿酒耳。”陶默然愧其言。)莫嫌衰鬓聊相
映,须得纤腰与共回。知道文君隔青琐,梁园赋客敢言才。(聊答来句,义取妇
人而已,罪过,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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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02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二十九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诗一百十六首
【观湖二首】
乘槎远引神仙客,万里清风上海涛。回首不知沙界小,飘衣犹觉色尘高。须
弥有顶低垂日,兜率无根下戴鳌。释梵茫然齐劫火,飞云不觉醉陶陶。
朝阳照水红光开,玉涛银浪相徘徊。山分宿雾尽宽远,云驾高风驰送来。升
霞影色欹残火,及物气焰明纤埃。可怜极大不知已,浮生野马悠悠哉。
【寄高令】
满地春风扫落花,几番曾醉长官衙。诗成锦绣开胸臆,论极冰霜绕齿牙。别
后与谁同把酒,客中无日不思家。田园知有儿孙委,早晚扁舟到海涯。
【狱中寄子由二首】
(一作:予以事系御史台狱,狱吏稍见侵,自度不能堪,死狱中,不得一别
子由,故和二诗授狱卒梁成,以遗子由。二首)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忘身。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是
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人间未了因。
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向低。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眼
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狱中闻
湖杭民为余作解厄斋经月,所以有此句也。朱邑葬桐乡。犀角,杜琮事。)
【出狱次前韵二首】
(一作:十二月二十八日蒙恩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复用前韵二
首)
百日归期恰及春,残生乐事最关身。出门便旋风吹面,走马联翩鹊啅人。却
对酒杯浑是梦,试拈诗笔已如神。此灾何必深追咎,窃禄从来岂有因。
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寒上纵归他日马,城中不斗少年鸡。休
官彭泽贫无酒,隐几维摩病有妻。堪笑睢阳老从事,为余投檄向江西。(子由闻
余下狱,乞以官爵赎余罪,贬筠州监酒。)
【寄子由】
厌暑多应一向慵,银钩秀句益疏通。也知堆案文书满,未暇开轩砚墨中。湖
面新荷空照水,城头高柳漫摇风。吏曹不是尊贤事,谁把前言语化工。
【徐州送交代仲达少卿】
此身无用且东来,赖有江山慰不才。旧尹未嫌衰废久,清尊犹许再三开。满
城遗爱知谁继,极目扁舟挽不回。归去青云还记否,交游胜绝古城隈。
【次韵马元宾】
流落江湖万里归,相逢自慰已差池。初闻好句惊人倒,悔过东庭识面迟。握
手宁知无贺监,结交谁复许袁丝。塞鸿正欲摩天去,垂老追攀岂可期。
【喜王定国北归第五桥】
白露凄风洗瘴烟,梦回相对两凄然。雀罗廷尉非当日,鸠杖先生愈少年。世
事饱谙思缩手,主恩未报耻归田。谁怜第五桥东水,独照台州老郑虔。
【次韵完夫再赠之什某已卜居毗陵与完夫有庐里之约云】
柳絮飞时笋箨斑,风流二老对开关。雪芽我为求阳羡,乳水君应饷惠山。竹
簟水风眠昼永,玉堂制草落人间。应容缓急烦闾里,桑柘聊同十亩闲。
【和林子中待制】
两翁留滞各皤然,人笑迂疏老更坚。共把鹅儿(一作鸱夷)一樽酒,相逢卵
色五湖天。江边遗爱啼斑白,海上先声入管弦。早晚渊明赋归去,浩歌长笑老斜
川。
【九日袁公济有诗次其韵】
古来静治得清闲,我愧真常也一班。举酒东荣挹江海,回樽落日劝湖山。平
生倾盖悲欢里,早晚抽身簿领间。笑指西南是归路,倦飞弱羽久知还。
【和吴安持使者迎驾】
小雪疏烟杂瑞光,清波寒引御沟长。曈曈日色笼丹禁,杳杳鞭声出建章。鹓
鹭偶叨陪下列,天阍聊启望中央。归来喜气倾新句,满座疑闻锦绣香。
【鹿鸣宴】
连骑匆匆画鼓喧,喜君新夺锦标还。金罍浮菊催开宴,红蕊将春待入关。他
日曾陪探禹穴,白头重见赋南山。何时共乐升平事,风月笙箫一夜间。
【次韵张甥棠美昼眠(此诗为晁补之作)】
炎歊五月北窗凉,更觉甘如饭稻粱。宰我粪墙讥敢避,孝先经笥谑兼忘。忧
虞心谢知时雁,安稳身同挂角羊。要识熙熙不争兢,华胥别是一仙乡。
【真兴寺阁祷雨】
太守亲从千骑祷,神翁远借一杯清。云阴黯黯将嘘遍,雨意昏昏欲酝成。已
觉微风吹袂冷,不堪残日傍山明。今年秋熟君知否,应向江南饱食粳。
【惠州近城数小山类蜀道春与进士许毅野步会意处饮之且醉作诗以记适参寥
专使欲归使持此以示西湖之上诸友庶使知余未尝一日忘湖山也】
夕阳飞絮乱平芜,万里春前一酒壶。铁化双鱼沉远素,剑分二岭隔中区。花
曾识面香仍好,鸟不知名声自呼。梦想平生消未尽,满林烟月到西湖。
【送蜀僧去尘(此诗为苏洵作)】
十年读《易》费膏火,尽日吟诗愁肺肝。不解丹青追世好,欲将芹芷荐君盘。
谁为善相宁嫌瘦,复有知音可废弹。拄杖挂经须倍道,故乡春蕨已阑干。
【同曾元恕游龙山吕穆仲不至】
青春不觉老朱颜,强半销磨簿领间。愁客倦吟花以酒,佳人休唱日衔山。共
知寒食明朝过,且赴僧窗半日闲。命驾吕安邀不至,浴沂曾点暮方还。
【黄河】
活活何人见混茫,昆仑气脉本来黄。浊流若解污清济,惊浪应须动
太行。帝假一源神禹迹,世流三患梗尧乡。灵槎果有仙家事,试问青天路短长。
【壬寅重九不预会独游普门寺僧阁有怀子由】
花开酒美盍不归,来看南山冷翠微。忆弟泪如云不散,望乡心与雁南飞。明
年纵健人应老,昨日追欢意正违。不问秋风强吹帽,秦人不笑楚人讥。
【小饮公瑾舟中】
青泥赤日午相烘,走访(一作和)船窗柳影中。辍我东坡无限睡,赏君南浦
不赀风。坐观邸报谈迂叟,闲说滁山忆醉翁。此去澄江三万顷,只应明月照还空。
(郑,滁人也。是日坐中观邸报,云叟已押入门下省。)
【和子由次王巩韵如囊之句可为一噱(此诗为子由作)】
平生未省为人忙,贫贱安闲气味长。粗免趋时头似葆,稍能忍事腹如囊。简
书见迫身今老,樽酒闻呼首一昂。欲挹天河聊自洗,尘埃满面鬓眉黄。
【儋耳】
霹雳收威暮雨开,独凭兰槛倚崔嵬。垂天雌霓云端下,快意雄风海上来。野
老已歌丰岁语,除书欲放逐臣回。残年饱饭东坡老,一壑能专万事灰。
【答李端叔】
若人如马亦如班,笑履壶头出玉关。已入西羌度沙碛,又来东海看涛山。识
君小异千人里,慰我长思十载间。西省怜君(一作邻居)时邂逅,相逢有味是偷
闲。
【立春日病中邀安国仍请率禹功同来仆虽不能饮当请成伯主会某当杖策倚几
于其间观诸公醉笑以拨滞闷也】
孤灯照影夜漫漫,拈得花枝不忍看。白发欹簪羞彩胜,黄耆煮粥荐春盘。东
方烹狗阳初动,南陌争牛卧作团。老子从来兴不浅,向隅谁有满堂欢。
斋居卧病禁烟前,辜负名花已一年。此日使君不强喜,新春风物为谁妍。青
衫公子家千里,白首先生杖百钱。曷不相将来问病,已教呼取散花天。
【和参寥见寄(一作:奉和参寥离彭门至淮上见寄)】
黄楼南畔马台宫,云月娟娟正点空。欲共幽人洗笔砚,要传流水入丝桐。且
随侍者寻西谷,莫学山僧老祝融。待我西湖借君去,一杯汤饼泼油葱。
【东园(此诗当为黄庭坚作)】
岑寂东园可散愁,胶胶扰扰梦神州。万竿苦竹旌旗卷,一部鸣蛙鼓吹收。雨
后月前天欲冷,身闲心远地偏幽。杜门谢客恐生谤,且作人间鹏鹖游。
【奉和陈贤良】
不学孙吴与六韬,敢将驽马并英豪。望穷海表天还远,倾尽葵心日愈高。身
外浮名休琐琐,梦中归思已滔滔。三山旧是神仙地,引手东来一钓鳌。
【秋兴三首】
野鸟游鱼信往还,此身同寄水云间。谁家晚吹残红叶,一夜归心满旧山。可
慰摧颓仍健食,此生通脱屡酡颜。年华岂是催人老,双鬓无端只自斑。
故里依然一梦前,相携重上钓鱼船。尝陪大幕今陈迹,谬忝承明愧昔年。报
国无成空白首,退耕何处有名田。黄鸡白酒云山约,此计当时已浩然。
浴凤池边星斗光,宴余香满上书囊。楼前夜月低韦曲,云里车声出未央。去
国何年双鬓雪,黄花重见一枝霜。伤心无限厌厌梦,长似秋宵一倍长。
【夜直秘阁呈王敏甫】
蓬瀛宫阙隔埃氛,帝乐天香似许闻。瓦弄寒蟾鸳卧月,楼生晴霭凤盘云。共
谁交臂论今古,只有闲心对此君。大隐本来无境界,北山猿鹤谩移文。
【题永叔会老堂】
三朝出处共雍容,岁晚交情见二公。乘兴不辞千里远,放怀还喜一樽同。嘉
谋定国垂青史,盛事传家有素风。自顾缨尘犹未濯,九霄终日羡冥鸿。
【次韵参寥寄少游(或谓为释元净作)】
岩栖木石已皤然,交旧何人慰眼前。素与昼公心印合,每思秦子意珠圆。当
年步月来幽谷,拄杖穿云冒夕烟。台阁山林本无异,故应文字不离禅。
【谢曹子方惠新茶(此诗为刘攽作)】
陈植文华斗石高,景公诗句复称豪。数奇不得封龙额,禄仕何妨有马曹。囊
间久藏科斗字,銛锋新莹?鹈膏。南州山水能为助,更有英辞胜广骚。
【题潭州徐氏春晖亭】
曈曈晓日上三竿,客向东风竞倚栏。穿竹鸟声惊步武,入檐花影落杯盘。勿
嫌步月临玄圃,冷笑乘槎向海滩。胜概直应吟不尽,凭君寄与画图看。
【赠仲勉子文(此诗为黄庭坚作)】
雨昏南浦曾相对,雪满荆州喜再逢。有子才如不羁马,知君心似后凋松。闲
看书册应多味,老傍人门想更慵。何日晴轩观笔砚,一杯相属更从容。
【讲武台南有感(此诗为黄庭坚作)】
山城九月冒朝寒,讲武台南路屈盘。驺子雨中乘马去,村童烟外倚墙看。鸦
啼冢木秋风急,鹭立渔船夜水干。花似去年堪折赠,插花人去泪阑干。
【题宝鸡县斯飞阁】
西南归路远萧条,倚槛魂飞不可招。野阔牛羊同雁鹜,天长草树接云霄。昏
昏水气浮山麓,泛泛春风弄麦苗。谁使爱官轻去国,此身无计老渔樵。
【重游终南子由以诗见寄次韵】
去年新柳报春回,今日残花覆绿苔。溪上有堂还独宿,谁人无事肯重来。古
琴弹罢风吹座,山阁醒时月照杯。懒不作诗君错料,旧逋应许过时陪。
【次韵和子由欲得骊山澄泥砚】
举世争称邺瓦坚,一枚不换百金颁。岂知好事王夫子,自采临潼绣领山。经
火尚含泉脉暖,吊秦应有泪痕潸。封题寄去吾无用,近日从戎拟学班。
【次韵子由弹琴(一作:次韵子由以诗见报编礼公借雷琴记旧曲)】
琴上遗声久不弹,琴中古意本长存。苦心欲记常迷旧,信指如归自着痕。应
有仙人依树听,空教瘦鹤舞风骞。谁知千里溪堂夜,时引惊猿撼竹轩。(过终南
日,令道士赵宗有弹琴溪堂。)
【和晁美叔】
反观皆自直,相诋竟谁谀。事过始堪笑,梦中今了无。珍材尚空谷,疲马正
长途。未识造化意,茫然同一炉。
【再次前韵(系织锦图上回文)】
春机满织回文锦,粉泪挥残露井桐。人远寄情书字小,柳丝低目晚庭空。
红笺短写空深恨,锦句新翻欲断肠。风叶落残惊梦蝶,戍边回雁寄情郎。
羞云敛惨伤春暮,细缕诗成织意深。头伴枕屏山掩恨,日昏尘暗玉窗琴。
【和人回文五首(此五首诗为孔平仲作)】
红窗小泣低声怨,永夕春寒斗帐空。中酒落花飞絮乱,晓莺啼破梦匆匆。
同谁更倚闲窗绣,落日红扉小院深。东复西流分水岭,恨无愁续断弦琴。
寒信风飘霜叶黄,冷灯残月照空床。看君寄忆传文锦,字字萦愁写断肠。
前堂画烛夜凝泪,半夜清香荔惹衾。烟锁竹枝寒宿鸟,水沉天色霁横参。
蛾翠敛时闻燕语,泪珠弹处见鸿归。多情妾似风花乱,薄倖郎如露草晞。
【次韵参寥咏雪(此诗卷十八已收,时题为“次韵参寥同前”。)】
【嵇绍似康(并引)(一作戏作贾梁道诗)】
.王凌谓贾充曰:“汝非贾梁道之子耶?乃欲以国与人。”由此观之,梁道
之忠于魏也久矣。司马景王既执凌而归,过梁道庙,凌大呼曰:“我亦大魏之忠
臣也。”及司马景王病,见凌与梁道守而杀之。二人者,可谓忠义之至,精贯于
幽明矣,然梁道之灵,独不能已其子充之奸,至使首发成济之事,此又理之不可
晓者也。故予戏作小诗云。
嵇绍似康为有子,郗超叛鉴是无孙。如今更恨贾梁道,不杀公闾杀子元。
【移合浦郭功甫见寄】
君恩浩荡似阳春,合浦何如在海滨。莫趁明珠弄明月,夜深无数采珠人。
【过太行(此诗卷二十二已收,题“临城道中作”)】
【惠州一绝(此诗卷二十三已收,为“食荔支二首”之第二首)】
【送佛面杖与罗浮长老】
十方三界世尊面,都在东坡掌握中。送与罗浮德长老,携归万窍总号风。
【过子忽出新意以山芋作玉糁羹色香味皆奇绝天上酥陀则不可知人间决无此
味也】
香似龙涎仍酽白,味如牛乳更全清。莫将北海金齑鲙,轻比东坡玉糁羹。
【次韵功父观余画雪鹊有感二首】
(此诗卷二十五已收,题“次韵郭功甫观予画雪雀有感二首”。)
追忆郭功父观余旧画雪鹊,复作二韵寄之,时在惠州(此诗为郭功父作。)
平生才力信瑰奇,今在穷荒岂易归。正似雪林枝上画,羽翰虽好不能飞。
【复官北归再次前韵】
秋霜春雨不同时,万里今从海外归。已出网罗毛羽在,却寻云迹帖天飞。
【蜀僧明操思归龙丘子书壁】
更厌劳生能几日,莫将归思扰衰年。片云会得无心否,南北东西只一天。
【武昌酌菩萨泉送王子立】
送行无酒亦无钱,劝尔一杯菩萨泉。何处低头不见我,四方同此水中天。
【举旧诗次今韵呈昙秀(此诗卷二十五已收,题“次韵法芝举旧诗”)】
【答海上翁(一作答玉师)】
山翁不复见新诗,疑是河南石壁曦。海水岂容鲸饮尽,然犀何处觅琼枝。
【占山亭二首】
尚父提封海岱间,南征惟到穆陵关。谁知海上诗狂客,占得胶西一半山。
我是胶西旧使君,此山仍占与君分。故应窃比山中相,时作新诗寄白云。
【题怀素草帖(此诗为怀素作)】
人人送酒不曾沽,终日松间挂一壶。草圣无成狂饮发,真堪画作《醉僧图》。
【雨中明庆赏牡丹】
霏霏雨露作清妍,烁烁明灯照欲然。明日春阴花未老,故应未忍着酥煎。
【与王郎夜饮井水】
吴兴六月水泉温,千顷荷花聚暗蚊。此井独能深一丈,源龙如故亦如君。
【赠僧思谊(一题:又赠老谦或谓为刘贡父作)】
泻汤旧得茶三昧,觅句近窥诗一斑。清夜漫漫困披览,(一作搜览),斋肠
那得许慳顽。
【子玉以诗见邀同刁丈游金山】
君年甲子未相逢,难向君前说老翁。更有方瞳八十一,奋衣矍铄走山中。
【次韵致远(一作:和叶涛)】
长笑右军称草圣,不如东野以诗鸣。乐天自欲吟淮月,怀祖无劳听角声。
【次韵景文山堂听筝三首】
忽忆韩公二妙姝,琵琶筝韵落空无。犹胜江左狂灵运,空斗东昏百草须。
马上胡琴塞上姝,郑中丞后有人无。诗成画烛飘金烬,八尺英公欲燎须。
荻花枫叶忆秦姝,切切幺弦细欲无。莫把胡琴挑醉客,回看霜戟褚公须。
【成伯家宴造坐无由辄欲效颦而酒已尽入夜不欲烦扰戏作小诗求数酌而已】
道士令严难继和,僧伽帽小却空回。隔篱不唤邻翁饮,抱瓮须防吏部来。
(道士令,悦神乐中所谓离而复合者。杜诗云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
【成伯席上赠所出妓川人杨姐】
坐来真个好相宜,深注唇儿浅画眉。须信杨家佳丽种,洛川自有浴妃池。
【又答毡帐】
卧室经旬减带围,清樽忘却故人期。莫嫌雪里闲毡帐,作事由来未合时。
【往年宿瓜步梦中得小诗录示民师】
吴塞蒹葭空碧海,隋宫杨柳只金堤。春风自恨无情水,吹得东流竟日西。
【送范德孺】
渐觉东风料峭寒,青蒿黄韭试春盘。遥想庆州千嶂里,暮云衰草雪漫漫。
【陆莲庵】
何妨红粉唱迎仙,来伴山僧到处禅。陆地生花安足怪,而今更有火中莲。
【仆年三十九在润州道上过除夜作此诗又二十年在惠州追录之以付过】
(或谓为关子容作。)
寺官官小未朝参,红日半窗春睡酣。为报邻鸡莫惊觉,更容残梦到江南。
钓艇归时菖叶雨,缲车鸣处楝花风。长江昔日经游地,尽在如今梦寐中。
【寿阳岸下】
街东街西翠幄成,池南池北绿钱生。幽人独来带残酒(一作雨),偶听(一
作闻得)黄鹂第一声。
【戏答王都尉传柑】
侍史传柑玉座傍,人间草木尽天浆。寄与维摩三十颗,不知薝卜是余香。
(举轻明重,维摩犹三十枚。)
【万州太守高公宿约游岑公洞而夜雨连明戏赠二小诗(此诗为黄庭坚作)】
肩舆欲到岑公洞,正怯冲泥傍险行。定是岑公闷清境,春江一夜雨连明。
蓬窗高枕雨如绳,恰似糟床压酒声。今日岑公不能饮,吾侪犹健可频倾。
【游中峰杯泉】
石眼杯泉举世无,要知杯度是凡夫。可怜狡狯维摩老,戏取江湖入钵盂。
【憩寂图】
东坡虽是湖州派,竹石风流各一时。前世画师今姓李,不妨还作辋川诗。
【送柳宜归(此诗为黄庭坚作)】
折脚铛边煨淡粥,曲枝桑下饮离杯。书生不是南迁客,魑魅惊人须早回。
【寒具(乃捻头,出刘禹锡《佳语》)】
纤手搓来玉数寻,碧油轻蘸嫩黄深。夜来春睡浓于酒,压褊佳人缠臂金。
【参寥惠杨梅】
新居未换一根椽,只有杨梅不值钱。莫共金家斗甘苦,参寥不是老婆禅。
【雨夜宿净行院】
芒鞋不踏利名场,一叶轻(一作虚)舟寄渺茫。林下对床听夜雨,静无灯火
照凄凉。
【送惠州监押】
一声鸣(一作鸿)雁破江云,万叶梧桐卷露银。我自飘零是羁旅,更堪秋晚
送行人。
【过黎君郊居(一作:过黎子云新居)】
半园荒草没佳蔬,煮得占禾半是薯。万事思量都是错,不如还叩仲尼居。
【赠王覯】
何人生得宁馨子,今夜初逢掣笔郎。莫怪围棋忘瓜葛,已能作赋继灵光。
【太夫人以无咎生日置酒书壁一绝】
寿樽余沥到朋簪,要与郎君夜语深。敢问阿婆开后阁,井中车辖任浮沉。
【余旧在钱塘伯固开西湖今方请越戏谓伯固可复来开镜湖伯固有诗因次韵】
已分江湖送此生,会稽行复得岑成。镜湖席卷八百里,坐啸因君又得名。
【邵伯梵行寺山茶】
山茶相对阿(一作本)谁栽,细雨无人我独来。说似与君君不会(一作见),
烂红如火雪中开。
【奉和成伯兼戏禹功】
金钱石竹道傍秋,翠带红裙马上讴。无限小儿齐拍手,山公又作习池游。
【洗儿】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病后醉中】
病为兀兀安身物,酒作蓬蓬入脑声。堪笑钱塘十万户,官家付与老书生。
【刘监仓家煎米粉作饼子余云为甚酥潘邠老家造逡巡酒余饮之云莫作醋错著
水来否后数日余携家饮郊外因作小诗戏刘公求之二首】
一杯连坐两髯棋,数片深红入座飞。十分潋滟君休诉,且看桃花好面皮。(
唐人诗云:未有桃花面皮,先作杏子眼孔。)
野饮花间百物无,杖头惟挂一葫芦。已倾潘子错著水,更觅君家为甚酥。
【梦中绝句】
楸树高花欲插天,暖风迟日共茫然。落英满地君方见,惆怅春光又一年。
【元翰少卿宠惠谷帘水一器龙团二枚仍以新诗为贶叹味不已次韵奉和】
岩垂匹练千丝落,雷起双龙万物春。此水此茶俱第一,共成三绝景中人。
【藏春坞三首(此诗之第三首为陆龟蒙作)】
退之身外无穷事,子美生前有尽花。更有多情君未识,不随柳絮落人家。
莫寻群玉峰头路,莫看玄都观里花。但解闭门留我住,主人休问是谁家。
朱阁前头露井多,碧桃枝下美人过。寒泉未必能如此,奈有银床素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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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04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三十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诗一百十首
【谢都事惠米(此诗为陈师道作)】
平生忍欲今忍贫,闭口逢人不少陈。俸薄身轻赵都事,也能作意向诗人。
【撷菜(并引)】
.吾借王参军地种菜,不及半亩,而吾与过子终年饱菜,夜半饮醉,无以解
酒,辄撷菜煮之。味含土膏,气饱风露,虽粱肉不能及也。人生须底物而更贪耶,
乃作四句。
秋来霜露满东园,芦菔生儿芥有孙。我与何曾同一饱,不知何苦食鸡豚。
【别公择】
黍离不复闵宗周,何暇雷塘吊一丘。若问西来祖师意,竹西歌吹是扬州。
【绝句(一作西湖绝句)】
春来濯濯江边柳,秋后离离湖上花。不羡千金买歌舞,一篇珠玉是生涯。
【书寄韵】
已将镜镊投诸地,喜见苍头白发新。历数三朝轩冕客,色声谁是独完人。
【游灵隐寺戏赠开轩李居士】
推倒垣墙也不难,一轩复作两轩看。若教从此成千里,巧历如今也被漫。
【常州太平寺薝卜亭】
六花薝卜林间佛,九节菖蒲石上仙。何似东坡铁拄杖,一时惊起野狐禅。
【过文觉显公房】
斓斑碎玉养菖蒲,一勺清泉满石盂。净几明窗书小楷,便同尔雅注虫鱼。
【惠州灵惠院壁间画一仰面向天醉僧云是蜀僧隐峦所作题诗于其下】
直视无前气吐虹,五湖三岛在胸中。相逢莫怪不相揖,只见山僧不见公。
【同状元行老学士秉道先辈游太平寺净土院观牡丹中有淡黄一朵特奇为作】
醉中眼缬自斓斑,天雨曼陀照玉盘。一朵淡(一作官)黄微拂掠,鞓红魏
紫不须看。
【此君轩】
云幢烟节十洲(一作七洲)人,犀甲檀枪百万军。翳薈发生何足道(一作数
),此君真是此君君。
【观子美病中作嗟叹不足次韵】
百尺长松涧下摧,知君此意为谁来。霜枝半折孤根出,尚有狂风急雨催。
【谒敦诗先生因留一绝】
凛凛人言君似雪,我言凛凛雪如君。时人尽怪苏司业,不解将钱与广文。
【余将赴文登过广陵而择老移住石塔相送竹西亭下留诗为别】
竹西失却上方老,石塔还逢惠照师。我亦化身东海去。姓名莫遣世人知。
【绝句三首(此诗为秦观作)】
松柏萧森溪水南,道人只作两团庵。市区收罢豚鱼税,来与弥陀共一龛。
此身分付一蒲团,静对萧萧竹数竿。偶为老僧煎茗粥,自携修绠汲清泉。
天风吹月入栏干,乌鹊无声夜向阑。织女明星来枕上,乃知身不在人间。
【呈定国】
旧病应逢医口药,新妆渐画入时眉。信知诗是穷人物,近觉王郎不作诗。
【绝句二首】
峨峨叠石立何孤,赖有萧萧翠竹俱。日暮无人鸥鸟散,空留远水伴寒芦。
漠漠秋高露气清,新蒲倚石近溪生。夜来雨后西风急,静向窗前似有声。
【破琴诗后(并引)】
.余作《破琴诗》,求得宋复古画邢和璞于柳仲远,仲远以此本托王晋卿临
写为短轴,名为《邢房悟前生图》,作诗题其上。
此身何处不堪为,逆旅浮云自不知。偶见一张闲故纸,便疑身是永禅师。
【送柳子玉赴灵仙】
世事方艰便猛回,此心未老已先灰。何时梦入真君殿,也学传呼观主来。
【次韵章子厚飞英留题】
款段曾陪马少游,而今人在凤麟洲。黄公酒肆如重过,杳杳白苹天尽头。
【赠江州景德长老】
白足高僧解达观,安排春事满幽栏。不须天女来相试,总把空花眼里看。
【杂诗二首】
窗摇细浪鱼吹沫(一作日),手弄黄花蝶绕(一作透)衣。不觉春风吹酒醒,
空教明月照人归。
昔日双鸦照浅眉,如今婀娜绿云垂。蓬莱老守明朝去,肠断帘间蟋蟀悲。
【元祐癸酉八月二十七日于建隆章净馆书赠王覯(此诗为李德裕作)】
海上东风犯雪来,腊前先折镜湖梅。遥思禁苑青春夜,坐待宫人画诏回。
【元祐元年二月八日朝退独在起居院读汉书儒林传感申公故事作小诗一绝】
寂寞申公谢客时,自言已见穆生几。绾臧下吏明堂废,又作龙钟病免归。
【闻捷(并引)】
.元丰四年十月二十二日,谒王文父齐愈于江南。坐上得陈季常书报:是月
四日,种谔领兵深入,破杀西夏六万馀人,获马五千匹。众喜抃,各饮一巨觥。
闻说将军取乞訚,将军旗鼓捷如神。故知无定河边柳,得共中原雪絮春。
【睡起(此诗为黄庭坚作)】
柿叶满庭红颗秋,薰炉沉水度春篝。松风梦与故人遇,自驾飞鸿跨九州。
【秋思寄子由(此诗为黄庭坚作)】
黄叶山川知晚秋,小虫催女献功裘。老松阅世卧云壑,挽著苍江无万牛。
【碣石庵戏赠湛庵主(相国寺僧也)】
保康桥上夜观灯,碣石岩前夏饮冰。莫把山林笑朝市,老夫手里有乌藤。
【散郎亭(此诗为沈辽作)】
法花下有散郎亭,老树苍崖如有情。欢戚已随时事去,壁间只有古人名。
【侯滩(此诗为沈辽作)】
江边皎皎过侯滩,更上山腰看打盘。百岁老儿亲击鼓,城中忧患不相干。
【春夜】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火星岩(此诗为沈辽作)】
火星岩下石凌壁,阁上相忘止一僧。莫问人间兴废事,门前流水几前灯。
【读开元天宝遗事三首】
姚宋亡来事事兴,一官铢重万人轻。朔方老将风流在,不取西蕃石堡城。
潭里春船百倍多,广陵铜器越溪罗。三郎官爵如泥土,争唱弘农得宝歌。
琵琶弦急衮梁州,羯鼓声高舞臂鞲。破费八姨三百万,大唐天子要缠头。
【过泗上喜见张嘉父二首】
眉间冰玉照淮明,笔下波澜老欲平。直得全生如许妙,不知形谍已多名。
空翠娱人意自还,明窗一榻共秋闲。会知名利不到处,定把清觞属此山。
【谢惠猫儿头笋(此诗为黄庭坚作)】
长沙一日煨笾笋,鹦鹉洲前人未知。走送烦公助汤饼,猫儿突兀鼠穿篱。
【题净因壁(此诗为黄庭坚作)】
暝倚蒲团卧钵囊,半窗疏箔度微凉。蕉心不展待时雨,葵叶为谁倾夕阳。
【同景文咏莲塘(此诗为黄庭坚作)】
塘上钩帘对晚香,不知斜日已侵床。江妃自借凌波袜,长在高荷扇影凉。
【睡起(此诗卷五已收,为“佛日山荣长老方丈五绝”其四)】
【书望洪亭壁】
河涨平来出旧洪,山城都在水光中。忽然归壑无寻处,千里禾麻一半空。
【子美召公择饮偶以病不及往公择有诗次韵】
樊素阿蛮皆已出,使君应作玉筝歌。可怜病士西窗下,一夜丹田手自摩。
【和参寥】
芥舟只合在坳堂,纸帐心期老孟光。不道山人今忽去,晓猿啼处月茫茫。
【醉题信老方丈】
鹤作精神松作筋,阶庭兰玉一时春。愿君且住三千岁,长与东坡作主人。
【常州太平寺观牡丹】
武林千叶照观空,别后湖山几信风。自笑眼花红绿眩,还将白首看鞓红。
【竹枝词(此诗为黄庭坚作)】
自过鬼门关外天,命同人鲊瓮头船。北人堕泪南人笑,青嶂无梯问杜鹃。
【寄欧阳叔弼(此诗为苏辙作)】
昔葬衣冠今在否?近来消息不须疑。曾闻圯上逢黄石,久矣留侯不见欺。
【题净因院(此诗为黄庭坚作)】
门外黄尘不见山,个中草木亦常闲。履声如渡薄冰过,催粥华鲸守夜阑。
【绝句】
柴桑春晚思依依,屋角鸣鸠雨欲飞。昨日已收寒食火,吹花风起却添衣。
【和黄龙清老三首(此诗为黄庭坚作)】
万山不隔中秋月,一雁能传寄远书。深密伽陀枯战笔,真诚相见问何如。
风前橄榄星宿落,月下桄榔羽扇开。静默堂中有相忆,清江或遣化人来。
骑驴觅驴真可笑,以马喻马亦成痴。一天月色为谁好,二老风流各自知。
【过土山寨(此诗为黄庭坚作)】
南风日日纵篙撑,时喜北风将我行。汤饼一杯银线乱,蒌蒿如箸玉簪横。
【书辨才白云堂壁】
不辞清晓叩松扉,却值支公久不归。山鸟不鸣天欲雪,卷帘惟见白云飞。
【琴诗(一作题沈君琴)】
.武昌主簿吴亮君采,携其友人沈君十二琴之说,与高斋先生空同子之文太
平之颂以示予。予不识沈君,而读其书如见其人,如闻其十二琴之声。予昔从高
斋先生游,尝见其宝一琴,无铭无识,不知其何代物也。请以告二子,使从先生
求观之。此十二琴者,待其琴而后和。元丰六年闰六月。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韩康公坐上侍儿求书扇】
一一窗扉面水开,更于何处觅蓬莱。天香满袖人知否,曾到旃檀小殿来。
【骊山绝句三首】
功成虽欲善持盈,可叹前王恃太平。辛苦骊山山下土,阿房才废又华清。
几变雕墙几变灰,举烽指鹿事悠哉。上皇不念前车戒,却怨骊山是祸胎。
海中方士觅三山,万古明知去不还。咫尺秦陵是商鉴,朝元何必苦跻攀。
【短桥】
谁能铺白簟,永日卧朱桥。树影栏边转,波光板底摇。
【轩窗】
东邻多白杨,夜作雨声急。窗下独无眠,秋虫见灯入。
【曲槛】
流水照朱栏,青红乱明鉴。谁见槛上人,无言观物泛。
【双池】
汧流入城郭,亹亹渡千家。不见双池水,长漂十里花。
【荷华】
田田抗朝阳,节节卧春水。平铺乱萍叶,屡动报鱼子。
【鱼】
湖上移鱼子,初生不畏人。自从识钩饵,欲见更无因。
【牡丹】
花好常患稀,花多信佳否。未有四十枝,枝枝大如斗。(牡丹花有四十余枝)
【桃花】
争开不待叶,密缀欲无条。傍沼人窥鉴,惊鱼水溅桥。
【李】
不及梨英软,应惭梅萼红。西园有千叶,淡伫更纤浓。(城西有千叶李,若
荼蘼。)
【杏】
开花送余寒,结子及新火。关中幸无梅,(关中地不生梅。)汝强充鼎和。
【梨】
霜降红梨熟,柔柯已不胜。未尝蠲夏渴,长见助冬冰。
【枣】
居人几番老,枣树未成槎。汝长才堪轴,吾归已及瓜。(枣树至难长。)
【樱桃】
独绕樱桃树,酒醒喉肺干。莫除枝上露,从向口中溥。
【石榴】
风流意不尽,独自送残芳。色作裙腰染,名随酒盏狂。(酒名有石榴。)
【樗】
自昔为神树,空闻蜩鵙鸣。社公烦见辍,为尔致羊羹。(樗,旧为土地庙
所蔽,余始迁庙墙北。)
【槐】
采撷殊未厌,忽然已成阴。蝉鸣看不见,鹤立赴还深。(上有野鹤三四。)
【松】
强致南山树,来经渭水滩。生成未有意,鸦鹊莫相干。
【桧】
依依古仙子,郁郁绿毛身。每长须成节,明年渐庇人。
【柳】
今年手自栽,问我何年去。他年我复来,摇落伤人思。
跋姜君弼课册(姜君,琼州人。己卯闰九月来从学于东坡,至儋耳。庚辰三
月,方还琼。四言。此诗系刘禹锡《楚望赋》中句讹成。)
云兴天际,欻若车盖。凝矑未瞬,弥漫霮。惊雷出火,乔木麋碎。殷地
爇空,万夫皆废。霤绠四坠(一作悬溜绠坠),日中见沫。移晷而收,野无完块。
【忆江南寄纯如五首(六言)】
楚水别来十载,蜀山望断千重。毕竟拟为伧父,凭君说与吴侬。
湖目也堪供眼,木奴自足为生。若话三吴胜事,不惟千里莼羹。
人在画屏中住,客依明月边游。未卜柴桑旧宅,须乘五马(一作湖)扁舟。
生计曾无聚沫,孤踪谩有清风。治产犹嫌范蠡,携孥颇笑梁鸿。
弱累已偿俗尽,老身将伴僧居。未许季鹰高洁,秋风直为鲈鱼。
【数日前梦人示余一卷文字大略若谕马者用吃蹶两字梦中甚赏之觉而忘其余
戏作数语足之(四言。)】
天骥虽老,举鞭脱逸。交驰蚁封,步中衡石。旁睨驽骀,丰肉灭节。徐行方
轨,动辄吃蹶。天资相绝,未易致诘。
【惠崇芦雁(六言。此诗为黄庭坚作)】
惠崇烟雨芦雁,坐我潇湘洞庭。欲买扁舟归去,故人云是丹青。
【竹枝歌(并叙)】
.《竹枝歌》本楚声,幽怨恻怛,若有所深悲者。岂亦往者之所见有足怨者
欤?夫伤二妃而哀屈原,思怀王而怜项羽,此亦楚人之意相传而然者。且其山川
风俗鄙野勤苦之态,固已见于前人之作与今子由之诗。故特缘楚人畴昔之意,为
一篇九章,以补其所未道者。
苍梧山高湘水深,中原北望度千岑。帝子南游飘不返,惟有苍苍枫桂林。枫
叶萧萧桂叶碧,万里远来超莫及。乘龙上天去无踪,草木无情空寄泣。水滨击鼓
何喧阗,相将扣水求屈原。屈原已死今千载,满船哀唱似当年。海滨长鲸径千尺,
食人为粮安可入。招君不归海水深,海鱼岂解哀忠直。吁嗟忠直死无人,可惜怀
王西入秦。秦关已闭无归日,章华不复见车轮。君王去时箫鼓咽,父老送君车轴
折。千里逃归迷故乡,南公哀痛弹长铗。三户亡秦信不虚,一朝兵起尽欢呼。当
时项羽年最少,提剑本是耕田夫。横行天下竟何事,弃马乌江自垂涕。项王已死
无故人,首入汉庭身委地。富贵荣华岂足多,至今唯有冢嵯峨。故国凄凉人事改,
楚乡千古为悲歌。
【山坡陀行(此诗或谓为晁补之作)】
山坡陀兮下属江,势崖绝兮游波所荡如颓墙。松茀律兮百尺旁,拔此惊葛藟
之上。不见日兮下可依,吾曳杖兮吾僮亦吾之书随。藐余望兮水中泜,颀然而
长者黄冠而羽衣。干颐坦腹盘石箕坐兮,山亦有趾安不危,四无人兮可忘饥。仙
人偓佺自言其居瑶之圃,一日一夜飞相往来不可数。使其开口言兮,岂惟河汉无
极惊余心。默不言兮,蹇昭氏之不鼓琴。憺将山河与日月长在。昔有人兮梦中
仇池我归路,此非小有兮噫乎何以乐此而不去。昔余游于葛天兮,身非陶氏犹与
偕。乘渺茫良未果兮,仆夫悲余马怀。聊逍遥兮容与,晞馀发兮兰之渚。余论世
兮千载一人犹并时,余行诘曲兮欲知余者稀。峨峨洋洋余方乐兮,譬余系舟于水
鱼潜鸟举亦不知。何必每念辄得应余若响,坐有如此兮人子期。
【鸣泉思思君子也君子抱道且殆而时弗与民咸思之鸣泉故基堙圯殆尽眉山苏
公搔首踟蹰作鸣泉思以思之】
鸣泉鸣泉,经云而潺湲。作其毛骨者修竹,蒸为云气者霏烟。山夔莫能隐其
怪,野翟讵敢藏其妍。茅庐萧萧昔有人焉。其高如山,其清如水。其心金与玉,
其道砥与弦。执德没世,落月入地。英名皎然,阳曦丽天。旧隐寂寂,新篁娟娟。
思彼君子,我心若悬。谷鸟在上,岩花炫前。鸣泉鸣泉,能使我宛结而华颠。
【辘轳歌】
新系青丝百尺绳,心在君家辘轳上。我心皎洁君不知,辘轳一转一惆怅。何
处春风吹晓幕,江南绿水通珠阁。美人二八颜如花,泣向花前畏花落。临春风,
听春鸟。别时多,见时少。愁人一夜不得眠,瑶井玉绳相对晓。
【美哉一首送韦城主簿欧阳君】
美哉水,洋洋乎,我怀先生,送之子于城隅。洋洋乎,美哉水,送之子,至
於新渡。念彼嵩雒,眷焉西顾,之子于迈,至于白马。白马旧邦,其构维新,邦
人流涕,画舫之孙。相其口髯,尚克似之。先生遗民,之子往字。
【辨道歌】
北方正气名祛邪,东郊西应归中华。离南为室坎为家,光凝白雪生黄芽。黄
河流驾紫河车,水精池产红莲花。赤龙腾霄惊盘蛇,姹女含笑婴儿呀。十二楼瞰
灵泉洼,华池玉液阴交加。子驰午前无停差,三田聚宝真生涯。龟精凤髓填谽
谺,天地骇有鬼神嗟。一丹休别内外砂,长修久饵须叔遐。肠中澄结无余
柤,俗骨变换颜如葩。哀哉世人争齿牙,指伪为真正为哇。轻肥甘美形骄奢,
谲诡诈妄言矜夸。游鱼在网兔在罝,一气顿尽犹呕哑。余生所托诚栖槎,九原枯
髀如乱麻。胡不割众如镆鎁,空与利名交掌拿。胡不让霜如文騧,可惜贪爱相
漫涂。真心道意非不嘉,餐金闲话非虚哗。何须横议相疵瑕,众口并发鸣群鸦。
安知聚散同鱼虾,自缠如茧居如蜗。日怀嗔喜甘笼笯,其去死地犹猎豭。吾
恨尔见有所遮,海波或至惊井蛙。乌轮即晚蟾影斜,吾时俱睹超云霞。
【与叶淳老侯敦夫张秉道同相视新河秉道有诗次韵二首】
(此诗卷十六已收,题同。)
【陈守道】
一气混沦生复生,有形有心即有情。共见利欲饮食事,各有瓜牙头角争。争
时怒发霹雳火,险处直在嵌岩坑。人伪相加有余怨,天真丧尽无纯诚。徒自取先
用极力,谁知所得皆空名。少微处士松柏寒,蓬莱真人冰玉清。山是心兮海为腹,
阳为神兮阴为精。渴饮灵泉水,饥食玉树枝。白虎化坎青龙离,锁禁姹女关婴儿。
楼台十二红玻璃,木公金母相东西。纯铅真汞星光辉,乌升兔降无年期。停颜却
老只如此,哀哉世人迷不迷。
【老人行(或谓非东坡作)】
有一老翁老无齿,处处无人问年纪。白发如丝向下垂,一双眸子碧如水。不
裹头,又无履,相识虽多少知己。问翁毕竟何所止?笑言只在红尘里。秋风猎猎
行云飞,老人此意无人会,目注云归心自知。黄口小儿莫相笑,老人旧日曾年少。
浪迹常如不系舟,地角天涯知自跳。亦曾乐半夜,传筹醉朱阁。美人如花弄弦索,
只恨樽前明月落。亦曾忧羁旅,他乡迫暮秋。故国日边无信息,断鸿空逐水长流。
或安贫,或安富,或爵通侯封万户。一任秋霜换鬓毛,本来面目长如故。水有苹
兮山有芝,人意虽存事已非。有时却忆经由处,都似茫茫春梦归。尔来尤解安贫
贱,不为公卿强陪面。皎如明月在秋潭,动著依前还不见。还不见,可奈何,空
使远人增眷恋。但只从他随物转,青楼黄阁长相见。若相见,莫殷勤,却是翁家
旧主人。
【襄阳乐府三篇·野鹰来】
野鹰来,万山下,荒山无食鹰苦饥,飞来为尔系彩丝。北原有兔老且白,年
年养子秋食菽。我欲系之不可得,年深兔老鹰力弱。野鹰来,城东有台高崔巍。
台中公子著皮袖,东望万里心悠哉。心悠哉,鹰何在。嗟尔公子归无劳,使鹰可
呼亦凡曹,天阴月黑狐夜嗥。
【襄阳乐府三篇·上堵吟】
台上有客吟秋风,悲声萧散飘入宫。台边游女来窃听,欲学声同意不同。君
悲竟何事,千里金城两稚子。白马为塞凤为关,山川无人空且闲。我悲亦何苦,
江水冬更深,鳊鱼冷难捕。悠悠江上听歌人,不知我意徒悲辛。
【襄阳乐府三篇·襄阳乐】
使君未来襄阳愁,提戈入市裹毡裘。自从毡裘南渡沔,襄阳无事多春游。襄
阳春游乐何许,岘山之阳汉江浦。使君朱旆来翻翻,人道使君似羊杜。道边逢人
问洛阳,中原苦战春田荒。北人闻道襄阳乐,目送飞鸿应断肠。
【仙都山鹿】
.老泉诗序云:至丰都县,将游仙都观,见知县李长官云:“固知君之将至
也。此山有鹿,甚老,而猛兽猎人终莫能害,将有客来游,鹿辄夜鸣,故常以此
候之而未尝失。”余闻而异之,乃为作诗。
日月何促促,尘世苦局束。仙子去无踪,故山遗白鹿。仙人已去鹿无家,孤
栖怅望层城霞。至今闻有游洞客,夜来江市叫平沙。长松千树风萧瑟,仙宫去人
无咫尺。夜鸣白鹿安在哉,满山秋草无行迹。
【白鹤吟留钟山觉海(此诗为王安石作)】
白鹤声可怜,红鹤声可恶。白鹤招不来,红鹤挥不去。长松受秽死,乃以红
鹤故。北山道人曰:美者自美,吾何为而喜?恶者自恶,吾何为而怒?去自去耳,
吾何驶而追?来自来耳,吾何妨而拒?吾岂厌喧而求静?吾岂好丹而非素?汝谓
松死,吾无依焉,吾方舍阴而坐露。
【虚飘飘三首(此三首诗第二首为黄庭坚作,第三首为秦观作)】
虚飘飘,画檐蛛结网,银汉鹊成桥。尘渍雨桐叶,霜飞风柳条。露凝残点见
红日,星曳余光横碧霄。虚飘飘,比浮名利犹坚牢。
虚飘飘,花飞不到地,虹起谩成桥。入梦云千叠,游空丝万条。蜃楼百尺横
苍海,雁字一行书降霄。虚飘飘,比人身世犹坚牢。
虚飘飘,风寒吹絮浪,春水暖冰桥。势缓{雨双}垂线,声干叶下条。雨中沤
点随流水,风里彩云横碧霄。虚飘飘,比时富贵犹坚牢。
【次韵张甥棠美述志(名宗奭此诗为晁补之作)】
仲子甘心织屦避万钟,渊明不肯折腰为五斗。一年鸿雁识来往,终日沐猴谁
去取。知甥诗意慕两君,读书要在存心久。平生所谈性命奥,长弃不忧金石朽。
我今已习鹙子定,犹复晨朝怖头走。刳心先拟射声名,不作羊邹悲岘首。云梯雨
矢集无方,我已中灰同墨守。恐甥自是禹门鳞,未可潜逃入吾薮。琢磨晚觉孟光
贤,畏我放言时被肘。甥能锄我青门瓜,正午时来休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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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05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三十一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和陶诗七十八首
【追和陶渊明诗引(子由作。此引因对理解和陶诗大有帮助,故保留)】
东坡先生谪居儋耳,置家罗浮之下,独与幼子过负担度海。葺茅竹而居之,
日啖薯芋,而华屋玉食之念不存于胸中。平生无所嗜好,以图史为园囿,文章为
鼓吹,至是亦皆罢去。独犹喜为诗,精深华妙,不见老人衰惫之气。是时,辙亦
迁海康,书来告曰:“古之诗人有拟古之作矣,未有追和古人者也。追和古人则
始于吾。吾于诗人,无所甚好,独好渊明之诗。渊明作诗不多,然其诗质而实绮,
癯而实腴。自曹、刘、鲍、谢、李、杜诸人皆莫及也。吾前后和其诗凡一百有九,
至其得意,自谓不甚愧渊明。今将集而并录之,以遗后之君子。其为我志之。然
吾于渊明,岂独好其诗也哉?如其为人,实有感焉。渊明临终,疏告俨等:‘吾
少而穷苦,每以家弊,东西游走。性刚才拙,与物多忤,自量为己必贻俗患,黾
勉辞世,使汝等幼而饥寒。’渊明此语,盖实录也。吾真有此病而不早自知,平
生出仕,以犯世患,此所以深愧渊明,欲以晚节师范其万一也。”嗟乎!渊明不
肯为五斗米一束带见乡里小儿,而子瞻出仕三十余年,为狱吏所折困,终不能悛,
以陷大难,乃欲以桑榆之末景,自托于渊明,其谁肯信之?虽然,子瞻之仕,其
出处进退,犹可考也。后之君子其必有以处之矣。孔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
古,窃比于我老彭。”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区区之迹,盖未足以论士
也。辙少而无师,子瞻既冠而学成,先君命辙师焉。子瞻尝称辙诗有古人之风,
自以为不若也。然自其斥居东坡,其学日进,沛然如川之方至。其诗比李太白、
杜子美有余,遂与渊明比。辙虽驰骤从之,而常出其后。其和渊明,辙继之者,
亦一二焉。丁丑十二月海康城南东斋引。
【和时运四首】
.丁丑二月十四日,白鹤峰新居成,自嘉祐寺迁入。咏渊明《时运》诗云:
斯晨斯夕,言息其庐。似为余发也,乃次其韵。长子迈,与余别三年矣,挈携诸
孙,万里远至,老朽忧患之余,不能无欣然。
我卜我居,居非一朝。龟不吾欺,食此江郊。废井已塞,乔木干霄。昔人伊
何,谁其裔苗。
下有碧潭,可饮可濯。江山千里,供我遐瞩。木固无胫,瓦岂有足。陶匠自
至,啸歌相乐。
我视此邦,如洙如沂。邦人劝我,老矣安归。自我幽独,倚门或挥。岂无亲
友,云散莫追。
旦朝丁丁,谁款我庐。子孙远至,笑语纷如。剪发垂髻(一作剪彩垂髫),
覆此瓠壶。三年一梦,乃复见余。
【和劝农六首】
.海南多荒田,俗以留香为业,所产粳稌不足于食,乃以薯芋杂米作粥糜
以取饱。余既哀之,乃和渊明《劝农》诗,以告其有知者。
咨尔汉黎,均是一民。鄙夷不训,夫岂其真。怨忿劫质,寻戈相因。欺谩莫
诉,曲自我人。
天祸尔土,不麦不稷。民无用物,怪珍是殖。播厥熏木,腐余是穑。贪夫污
吏,鹰鸷狼食。
岂无良田,膴膴平陆。兽踪交缔。鸟喙谐穆。惊麏朝射,猛犭希夜逐。
芋羹薯糜,以饱耆宿。
听我苦言,其福永久。鉏耜,好尔邻偶。斩艾蓬藋,南东其亩。父兄搢
梃,以抶游手。
天不假易,亦不汝匮。春无遗勤,秋有厚冀。云举雨决,妇姑毕至。我良孝
爱,袒跣何愧。
逸谚戏侮,博弈顽鄙。投之生黎,俾勿冠履。霜降稻实,千箱一轨。大作尔
社,一醉醇美。
【和停云四首】
.自立冬以来,风雨无虚日,海道断绝,不得子由书。乃和渊明《停云》诗
以寄。
停云在空,黯其将雨。嗟我怀人,道修且阻。眷此区区,俯仰再抚。良辰过
鸟,逝不我伫。
飓作海浑,天水溟濛。云屯九河,雪立三江。我不出门,寤寐北窗。念彼海
康,神驰往从。
凛然清癯,落其骄荣。馈奠化之,廓兮忘情。万里迟子,晨兴宵征。远虎在
侧,以宁先生。
对弈未终,摧然斧柯。再游兰亭,默数永和。梦幻去来,谁少谁多。弹指太
息,浮云几何。
【和归园田居六首】
.三月四日,游白水山佛迹岩,沐浴於汤泉,晞发于悬瀑之下,浩歌而归,
肩舆却行,以与客言,不觉至水北荔枝浦上。晚日葱昽,竹阴萧然,时荔子累累
如芡实矣。有父老年八十五,指以告余曰:及是可食,公能携酒来游乎?意忻然
许之。归卧既觉,闻儿子过诵渊明《归园田居》诗六首,乃悉次其韵。始余在广
陵和渊明《饮酒二十首》,今复为此,要当尽和其诗乃已耳。今书以寄妙总大士
参寥子。
环州多白水,际海皆苍山。以彼无尽景,寓我有限年。东家著孔丘,西家著
颜渊。市为不二价,农为不争田。周公与管蔡,恨不茆三间。我饱一饭足,薇蕨
补食前。门生馈薪米,救我厨无烟。斗酒与只鸡,酣歌饯华颠。禽鱼岂知道,我
适物自闲。悠悠未必尔,聊乐我所然。
穷猿既投林,疲马初解鞅。心空饱新得,境熟梦余想。江鸥渐驯集,蜒叟已
还往。南池绿钱生,北岭紫笋长。提壶岂解饮,好语时见广。春江有佳句,我醉
堕渺莽。
新浴觉身轻,新沐感发稀。风乎悬瀑下,却行咏而归。仰观江摇山,俯见月
在衣。步从父老语,有约吾敢违。
老人八十余,不识城市娱。造物偶遗漏,同侪尽丘墟。平生不渡江,水北有
幽居。手插荔枝子,合抱三百株,莫言陈家紫,甘冷恐不如。君来坐树下,饱食
携其余。归舍遗儿子,怀抱不可虚。有酒持饮我,不问钱有无。
坐倚朱藤杖,行歌紫芝曲。不逢商山翁,见此野老足。愿同荔枝社,长作鸡
黍局。教我同光尘,月固不胜烛。霜飙散氛AA47,廓然似朝旭。(《庄子》云:
月固不胜火。郭象曰:大而暗,不若小而明。陋哉斯言也。余为更之曰:明于大
者,必晦于小,月能烛天地而不能烛毫厘,此其所以不胜火也。然卒之火胜月胜
耶?)
昔我在广陵,怅望柴桑陌。长吟饮酒诗,颇获一笑适。当时已放浪,朝坐夕
不夕。矧今长闲人,一劫展过隙。江山互隐见,出没为我役。斜川追渊明,东皋
友王绩。诗成竟何为,六博本无益。
【五月旦日作和戴主簿】
海南无冬夏,安知岁将穷。时时小摇落,荣瘁俯仰中。上天信包荒,佳植无
由丰。鉏耰代肃杀,有择非霜风。手栽兰与菊,侑我清宴终。撷芳眼已明,饮酒
腹尚冲。草去土自隤,井深墙愈隆。勿笑一亩园,蚁垤齐衡嵩。
【酬刘柴桑】
红薯与紫芋,远插墙四周。且放幽兰香,莫争霜菊秋。穷冬出瓮盎,磊落胜
农畴。淇上白玉延,(淇上出山药,一名玉延。)能复过此不。一饱忘故山,不
思马少游。
【与殷晋安别(和送昌化军使张中罢官赴阙)】
孤生知永弃,末路嗟长勤。久安儋耳陋,日与雕题亲。海国此奇士,官居我
东邻。卯酒无虚日,夜棋有达晨。小瓮多自酿,一瓢时见分。仍将对床梦,伴我
五更春。暂聚水上萍,忽散风中云。恐无再见日,笑谈来生因。空吟清诗送,不
救归装贫。
【和王抚军座送客(再送张中)】
胸中有佳处,海瘴不能腓。三年无所愧,十口今同归。汝去莫相怜,我生本
无依。相从大块中,几合几分违。莫作往来相,而生爱见悲。悠悠含山日,炯炯
留清晖。悬知冬夜长,不恨晨光迟。梦中无与别,作诗记忘遗。
【和答庞参军(三送张中)】
留灯坐达晓,要与影晤言。下帷对古人,何暇复窥园。使君本学武,少诵十
三篇。颇能口击贼,戈戟亦森然。才智谁不如,功名叹无缘。独来向我说,愤懑
当奚宣。一见胜百闻,往鏖皋兰山。白衣挟三矢,趁此征辽年。
【形赠影】
天地有常运,日月无闲时。孰居无事中,作止推行之。细察我与汝,相因以
成兹。忽然乘物化,岂与生灭期。梦时我方寂,偃然无所思。胡为有哀乐,辄复
随涟洏。我舞汝凌乱,相应不少疑。还将醉时语,答我梦中辞。
【影答形】
丹青写君容,常恐画师拙。我依月灯出,相肖两奇绝。妍媸本在君,我岂相
媚悦。君如火上烟,火尽君乃别。我如镜中像,镜坏我不灭。虽云附阴晴,了不
受寒热。无心但因物,万变岂有竭。醉醒皆梦尔,未用议优劣。
【神释】
二子本无我,其初因物著。岂惟老变衰,念念不如故。知君非金石,安足长
托附。莫从老君言,亦莫用佛语。仙山与佛国,终恐无是处。甚欲随陶翁,移家
酒中住。醉醒要有尽,未易逃诸数。平生逐儿戏,处处余作具。所至人聚观,指
目生毁誉。如今一弄火,好恶都焚去。既无负载劳,又无寇攘惧。仲尼晚乃觉,
天下何思虑。
【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
当欢有余乐,在戚亦颓然。渊明得此理,安处故有年。嗟我与先生,所赋良
奇偏。人间少宜适,惟有归耘田。我昔堕轩冕,毫厘真市廛。困来卧重裀,忧愧
自不眠。如今破茅屋,一夕或三迁。风雨睡不知,黄叶满枕前。宁当出怨句,惨
惨如孤烟。但恨不早悟,犹推渊明贤。
【九日闲居】
.明日重九,雨甚,展转不能寐。起坐索酒和渊明一篇,醉熟昏然,殆不能
佳也。
九日独何日,欣然惬平生。四时靡不佳,乐此古所名。龙山忆孟子,栗里怀
渊明。鲜鲜霜菊艳,溜溜糟床声。闲居知令节,乐事满余龄。登高望云海,醉觉
三山倾。长歌振履商,起舞带索荣。坎轲识天意,淹留见人情。但愿饱粳稌,
年年乐秋成。
【和移居二首】
.余去岁三月,自水东嘉祐寺迁居合江楼,迨今一年,多病寡欢,颇怀水东
之乐也。得归善县后隙地数亩,父老云古白鹤观也,意欣然,欲居之,乃和此诗。
昔我初来时,水东有幽宅。晨与乌鹊朝,暮与牛羊夕。谁令迁近市,日有造
请役。歌呼杂闾巷,鼓角鸣枕席。出门无所诣,乐事非宿昔。病瘦独弥年,束薪
与谁析。
洄潭转碕岸,我作江郊诗。今为一廛氓,此地乃得之。葺为无邪斋,思我
无所思。古观废已久,白鹤归何时。我岂丁令威,千岁复还兹。江山朝福地,古
人不吾欺。
【岁暮作和张常侍】
.十二月二十五日酒尽,取米欲酿,米亦竭。时吴远游、陆道士客于余,因
读渊明《岁暮和张常侍》诗,亦以无酒为叹,乃用其韵赠二子。
我生有天禄,玄膺流玉泉。何事陶彭泽,乏酒每形言。仙人与道士,自养岂
在繁。但使荆棘除,不忧梨枣愆。我年六十一,颓景薄西山。岁暮似有得,稍觉
散亡还。有如千丈松,常苦弱蔓缠。养我岁寒枝,会有解脱年。米尽初不知,但
怪饥鼠迁。二子真我客,不醉亦陶然。
【和郭主簿二首】
.清明日闻过诵书,声节闲美,感念少时,怅然追怀先君宫师之遗意,且念
淮、德二幼孙。无以自遣,乃和渊明二篇,随意所寓,无复伦次也。
今日复何日,高槐布初阴。良辰非虚名,清和盈我襟。孺子卷书坐,诵诗如
鼓琴。却念四十年,玉颜如汝今。闭户未尝出,出为邻里钦。家世事酌古,百史
手自斟。当年二老人,喜我作此音。淮德入我梦,角羁未胜簪。孺子笑问我,君
何念之深。
雀鷇含淳音,竹萌抱静节。(此两句先君少时诗,失其全首。)诵我先君时,
肝肺为澄澈。犹为鸣鹤和,未作获麟绝。愿因骑鲸李,追此御风列。丈夫贵出世,
功名岂人杰。家书三万卷,独取服食诀。地行即空飞,何必挟日月。
【示周掾祖谢和游城东学舍作】
闻有古学舍,窃怀渊明欣。摄衣造两塾,窥户无一人。邦风方杞夷,庙貌犹
殷因。先生馔已缺,弟子散莫臻。忍饥坐谈道,嗟我亦晚闻。永言百世祀,未补
平生勤。今此复何国,岂与陈蔡邻。永愧虞仲翔,弦歌沧海滨。
【和答庞参军六首】
.周循州彦质,在郡二年,书问无虚日,罢归过惠,为余留半月。既别,和
此诗送之。
我见异人,且得异书。挟书从人,何适不娱。罗浮之趾,卜我新居。而为非
玄德,三顾我庐。
旨酒荔蕉,绝甘分珍。虽云晚接,数面自亲。海隅一笑,岂云无人。无酒酤
我,或乞其邻。
将行复止,眷言孜孜。苟有于中,倾倒出之。奕奕千言,粲焉陈诗。觞行笔
落,了不容思。
丱妙侍侧,两髦丫分。歌舞寿我,永为欢欣。曲终凄然,仰视浮云。此曲此
声,何时复闻。
击鼓其镗,船开舻鸣。顾我而言,雨泣载零。子卿白首,当还西京。辽东万
里,亦归管宁。
感子至意,托辞西风。吾生一尘,寓形空中。愿言谦亨,君子有终。功名在
子,何吊我躬。
【和连雨独饮二首】
.吾谪海南,尽卖酒器以供衣食,独有一荷叶杯工制美妙,留以自娱。乃和
渊明《连雨独饮》。
平生我与我,举意辄自然。岂止磁石针,虽合犹有间。此外一子由,出处同
偏仙。晚景最可惜,分飞海南天。纠缠(一作躔)不吾欺,宁此忧患先。顾影一
杯酒,谁谓无往还。寄语海北人,今日为何年。醉里有独觉,梦中无杂言。
阿堵不解醉,谁欤此颓然。误入无功乡,掉臂嵇阮间。饮中八仙人,与我俱
得仙。渊明岂知道,醉语忽谈天。偶见此物真,遂超天地先。醉醒可还酒,此觉
无所还。清风洗徂暑,连雨催丰年。床头伯雅君,此子可与言。
【和赠羊长史】
.得郑嘉会靖老书,欲于海舶载书千余卷见借。因读渊明《赠羊长史》诗云:
愚生三季后,慨然念黄虞。得知千载事,上赖古人书。次其韵以谢郑君。
我非皇甫谧,门人如挚虞。不持两鸱酒,肯借一车书。欲令海外士,观经似
鸿都。结发事文史,俯仰六十余。老马不耐放,长鸣思服舆。故知根尘在,未免
病药俱。念君千里足,历块犹踟蹰。好学真伯业,比肩可相如。此书久已熟,救
我今荒芜。顾惭桑榆迫,岂厌诗酒娱。奏赋病未能,草玄老更疏。犹当距杨墨,
稍欲惩荆舒。
【和乞食】
庄周昔贷粟,犹欲舂脱之。鲁公亦乞米,炊煮尚不辞。渊明端乞食,亦不避
嗟来。呜呼天下士,死生寄一杯。斗水何所直,远汲苦姜诗。幸有余薪米,养此
老不才。至味久不坏,可为子孙贻。
【和胡西曹示顾贼曹】
长春如稚女,飘飘倚轻飔。卯酒晕玉颊,红绡卷生衣。低颜香自敛,含睇意
颇微。宁当娣黄菊,未肯似戎葵。谁言此弱质,阅岁观盛衰。頩然疑薄怒,
沃盥未可挥。瘴雨吹蛮风,凋零岂容迟。老人不解饮,短句余清悲。
【和游斜川正月五日与儿子过出游作】
谪居澹无事,何异老且休。虽过靖节年,未失斜川游。春江绿未波,人卧船
自流。我本无所适,泛泛随鸣鸥。中流遇洑洄,舍舟步层丘。有口可与饮,何必
逢我俦。过子诗似翁,我唱儿辄酬。未知陶彭泽,颇有此乐不。问点尔何如,不
与圣同忧。问翁何所笑,不为由与求。
【和己酉岁九月九日】
.十月初吉菊始开,乃与客作重九,因次韵渊明《己酉岁九月九日》一首。
胡广饮菊潭水而寿,然《李固传赞》云:其视胡广赵戒,犹粪土也。
今日我重九,谁谓秋冬交。黄花与我期,草中实后凋。香余白露干,色映青
松高。怅望南阳野,古潭霏庆霄。伯始真粪土,平生夏畦劳。饮此亦何益,内热
中自焦。持我万家春,一酬五柳陶。夕英幸可掇,继此木兰朝。
【和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
.儋人黎子云兄弟,居城东南,躬农圃之劳。偶与军使张中同访之,居临大
池,水木幽茂,坐客欲为醵钱作屋,余亦欣然许之。名其屋曰载酒堂,用渊明
《始春怀古田舍》韵,作二首。
退居有成言,垂老竟未践。何曾渊明归,屡作敬通免。休闲等一味,妄想生
愧靦。(渊明本用缅字,今聊取其同音字。)聊将自知明,稍积在家善。城东两
黎子,室迩人自远。呼我钓其池,人鱼两忘返。使君亦命驾,恨子林塘浅。
茅茨破不补,嗟子乃尔贫。菜肥人愈瘦,宅闲井常勤。我欲致薄少,解衣劝
坐人。临池作虚堂,雨急瓦声新。客来有美载,果熟多幽欣。丹荔破玉肤,黄柑
溢芳津。借我三亩地,结茅为子邻。鴂舌傥可学,化为黎母民。
【和饮酒二十首】
.吾饮酒至少,常以把杯为乐。往往颓然坐睡,人见其醉,而吾中了然,盖
莫能名其为醉为醒也。在扬州时,饮酒过午辄罢,客去,解衣盘礴,终日欢不足
而适有余。因和渊明《饮酒》二十首,庶以仿佛其不可名者,示舍弟子由、晁无
咎学士。
我不如陶生,世事缠绵之。云何得一适,亦有如生时。寸田无荆棘,佳处正
在兹。纵心与事往,所遇无复疑。偶得酒中趣,空杯亦常持。
二豪诋醉客,气涌胸中山。漼然忽冰释,亦复在一言。啬气实其腹,云当享
长年。少饮得径醉,此秘君勿传。
道丧士失己,出语辄不情。江左风流人,醉中亦求名。渊明独清真,谈笑得
此生。身如受风竹,掩冉众叶惊。俯仰各有态,得酒诗自成。
蠢蠕食叶虫,仰空慕高飞。一朝传两翅,乃得粘网悲。啁啾厌巢雀,沮泽疑
可依。赴水生两壳,遭闭何时归。二虫竟谁是,一笑百念衰。幸此未化间,有酒
君莫违。
小舟真一叶,下有暗浪喧。夜棹醉中发,不知枕几偏。天明问前路,已度千
金山。嗟我亦何为,此道常往还。未来宁早计,既往复何言。
百年六十化,念念竟非是。是身如虚空,谁受誉与毁。得酒未举杯,丧我固
忘尔。倒床自甘寝,不择菅与绮。
顷者大雪年,海波翻玉英。有士常痛饮,饥寒见真情。床头有败榼,孤坐时
一倾。未能平体粟,且复浇肠鸣。脱衣裹冻酒,每醉念此生。
我坐华堂上,不改麋鹿姿。时来蜀冈头,喜见霜松枝。心知百尺底,已结千
岁奇。煌煌凌霄花,缠绕复何为。举觞酹其根,无事莫相羁。
芙蓉在秋水,时节自阖开。清风亦何意,入我芝兰怀。一随采折去,永与江
湖乖。断丝不复续,斗水何足栖。不如玉井莲,结根天池泥。感此每自慰,吾事
幸不谐。醉中有归路,了了初不迷。乘流且复逝,抵曲吾当回。
篮舆兀醉守,路转古城隅。酒力如过雨,清风消半途。前山正可数,后骑且
勿驱。我缘在东南,往寄白发余。遥知万松岭,下有三亩居。
民劳吏无德,岁美天有道。暑雨避麦秋,温风送蚕老。三咽初有闻,一溉未
濡槁。诏书宽积欠,父老颜色好。再拜贺吾君,获此不贪宝。颓然笑阮籍,醉几
书谢表。
我梦入小学,自谓总角时。不谓有白发,犹诵论语辞。人间本儿戏,颠倒略
似兹。惟有醉时真,空洞了无疑。坠车终无伤,庄叟不吾欺。呼儿具纸笔,醉语
辄录之。
醉中虽可乐,犹是生灭境。云何得此身,不醉亦不醒。痴如景升牛,莫保尻
与领。点如东郭<夋免>,束缚作毛颖。乃知嵇叔夜,非坐虎文炳。
我家小冯君,天性颇纯至。清坐不饮酒,而能容我醉。归休要相依,谢病当
以次。岂知山林士,肮脏乃尔贵。乞身当念早,过是恐少味。
去乡三十年,风雨荒旧宅。惟存一束书,寄食无定迹。每用愧渊明,尚取禾
三百。颀然六男子,粗可传清白。于吾岂不多,何事复叹息。
哓哓六男子,弦诵各一经。复生五丈夫,戢戢丁欲成。归田了门户,与国充
践更。普儿初学语,玉骨开天庭。淮老如鹤雏,破壳已能鸣。举酒属千里,一欢
愧凡情。
淮海虽故楚,无复轻扬风。斋厨圣贤杂,无事时一中。谁言大道远,正赖三
杯通。使君不夕坐,衙门散刀弓。
何人恐东台,一郡坐可得。亭亭古浮图,独立表众惑。芜城阅兴废,雷塘几
开塞。明年起华堂,置酒吊亡国。无令竹西路,歌吹久寂默。
晁子天麒麟,结交及未仕。高才固难及,雅志或类己。各怀伯业能,共有丘
明耻。歌呼时就君,指我醉乡里。吴公门下客,贾谊独见纪。请作鵩鸟赋,我亦
得坎止。行乐当及时,绿发不可恃。
盖公偶谈道,齐相独适真。颓然不事事,客至先饮醇。当时刘项罢,四海创
痍新。三杯洗战国,一斗销强秦。寂寥千载后,阳公嗣前尘。醉卧客怀中,言笑
徒多勤。我时阅旧史,独与三人亲。未暇餐脱粟,苦心学平津。草书亦何用,醉
墨淋衣巾。一挥三十幅,持去听坐人。
【和止酒】
.丁丑岁,余谪海南,子由亦贬雷州。五月十一日相遇于藤,同行至雷。六
月十一日相别,渡海。余时病痔呻吟,子由亦终夕不寐。因诵渊明诗,劝余止酒。
乃和原韵,因以赠别,庶几真止矣。
时来与物逝,路穷非我止。与子各意行,同落百蛮里。萧然两别驾,各携一
稚子。子室有孟光,我室惟法喜。相逢山谷间,一月同卧起。茫茫海南北,粗亦
足生理。劝我师渊明,力薄且为己。微疴坐杯酌,止酒则瘳矣。望道虽未济,隐
约见津涘。从今东坡室,不立杜康祀。
【和还旧居梦归惠州白鹤山居作】
痿人常念起,夫我岂忘归。不敢梦故山,恐兴坟墓悲。生世本暂寓,此身念
念非。鹅城亦何有,偶拾鹤毳遣。穷鱼守故沼,聚沫犹相依。大儿当门户,时节
供丁推。梦与邻翁言,悯然怜我衰。往来付造物,未用相招麾。
【和始经曲阿】
虞人非其招,欲往畏简书。穆生责醴酒,先见我不如。江左古弱国,强臣擅
天衢。渊明堕诗酒,遂与功名疏。我生值良时,朱金义当纡。天命适如此,幸收
废弃余。独有愧此翁,大名难久居。不思犠牛龟,兼取熊掌鱼。北郊有大赍,南
冠解囚拘。眷言罗浮下,白鹤返故庐。
【和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
(小圃栽植渐成,取渊明诗有及草木蔬谷者五篇,次其韵。)
蓬头三獠奴,谁谓愿且端。晨兴洒扫罢,饱食不自安。愿治此圃畦,少资主
游观。昼功不自觉,夜气乃潜还。早韭欲争春,晚菘先破寒。人间无正味,美好
出艰难。早知农圃乐,岂有非意干。尚恨不持鉏,未免骍我颜。此心苟未降,何
适不间关。休去复歇去,菜食何所叹。
【和丙辰岁八月中于下噀田舍获】
聚粪西垣下,凿泉东垣隈。劳辱何时休,宴安不可怀。天公岂相喜,雨霁与
意谐。黄菘养土羔,老楮生树鸡。未忍便烹煮,绕观日百回。跨海得远信,冰盘
鸣玉哀。茵蔯点脍缕,照坐如花开。一与蜒叟辞,苍颜两摧颓。齿根日浮动,
自与粱肉乖。食菜岂不足(一作好),呼儿拆鸡栖。
【和乙酉岁三月为建威参军使都经钱溪(和游城北谢氏废园作)】
乔木卷苍藤,浩浩崩云积。谢家堂前燕,对语悲宿昔。仰看桄榔树,玄鹤舞
长翮。新年结荔子,主人黄壤隔。溪阴宜馆我,稍省薪水役。相如卖车骑,五亩
亦可易。但恐鵩鸟来,此生还荡析。谁能插篱槿,护此残竹柏。
【辛丑七月赴假还江陵夜行途中作口号(和郊行步月作)】
缺月不早出,长林踏青冥。犬吠主人怒,愧此闾里情。怪我夜不归,茜袂窥
柴荆。云间与地上,待我两友生。惊鹊再三起,树端已微明。白露净原野,始觉
丘陵平。暗蛩方夜绩,孤萤亦宵征。归来闭户坐,寸田且默耕。莫赴花月期,免
为诗酒萦。诗人如布谷,聒聒常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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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06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三十二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和陶诗五十七首
【和咏二疏】
二疏事汉时,迹寓心已去。许侯何足道,宁识此高趣。可怜魏丞相,免冠谢
陋举。中兴多名臣,有道独两传。世途方毂击,谁肯行此路。是身如委蜕,未蜕
何所顾。已蜕则两忘,身后谁毁誉。所以遗子孙,买田岂先务。我尝游东海,所
历若有素。神交久从君,屡梦今乃悟。渊明作诗意,妙想非俗虑。庶几二大夫,
见微而知著。
【和咏三良】
此生太山重,忽作鸿毛遗。三子死一言,所死良已微。贤哉晏平仲,事君不
以私。我岂犬马哉,从君求盖帷。杀身固有道,大节要不亏。君为社稷死,我则
同其归。顾命有治乱,臣子得从违。魏颗真孝爱,三良安足希。仕宦岂不荣,有
时缠忧悲。所以靖节翁,服此黔娄衣。
【和咏荆轲】
秦如马后牛,吕氏非复嬴。天欲厚其毒,假手李客卿。功成志自满,积恶如
陵京。灭身会有时,徐观可安行。沙丘一狼狈,笑落冠与缨。太子不少忍,顾非
万人英。魏韩裂智伯,肘足本无声。胡为弃成谋,托国此狂生。荆轲不足说,田
子老可惊。燕赵多奇士,惜哉亦虚名。杀父囚其母,此岂容天庭。亡秦只三户,
况我数十城。渐离虽不伤,陛戟加周营。至今天下人,愍燕欲其成。废书一太息,
可见千古情。
【和读山海经十三首】
.陶渊明读《山海经》十三首,其七首皆仙语。余读《抱朴子》有所感,用
其韵赋之。
今日天始霜,众木敛以疏。幽人掩关卧,明景翻空庐。开心无良友,寓眼得
奇书。建德有遗民,道远我无车。无粮食自足,岂谓谷与蔬。愧此稚川翁,千载
与我俱。画我与渊明,可作三士图。学道虽恨晚,赋诗岂不如。
稚川虽独善,爱物均孔颜。欲使蟪蛄流,知有龟鹤年。辛勤破封蛰,苦语剧
移山。博哉无穷利,千载食此言。
渊明虽中寿,雅志仍丹丘。远矣无怀民,超然邈无俦。奇文出纩息,岂复生
死流。我欲作九原,异世为三游。
子政信奇逸,妙算穷阴阳。淮南枕中诀,养炼岁月长。岂伊臭浊中,争此顷
刻光。安知青藜火,丈人非中黄。
乱离弃弱女,破冢割恩怜。宁知效龟息,三岁号穷山。长生定可学,当信仲
弓言。支床竟不死,抱一无穷年。
三山在咫尺,灵药非草木。玄芝生太元,黄精出长谷。仙都浩如海,岂不供
一浴。何当从山火束缊分寸烛。
蜀士李八百,穴居吴山阴。默从但形语,从者纷如林。其后有李宽,鸡鹄非
同音。口耳固多伪,识真要在心。
黄华冒甘谷,灵根固深长。葛井窖丹砂,红泉涌寻常。二女戏口耳(一作鼻
),松膏以为粮。闻此不能寐,起坐夜未央。
谈道鄙俗儒,远自太史走。仲尼实不死,于圣亦何负。紫文出吴宫,丹雀本
无有。辽哉广桑君,独显三季后。
金丹不可成,安期渺云海。谁谓黄门妻,至道乃近在。尸解竟不传,化去空
余悔。丹成亦安用,御气本无待。
郑君故多方,玄翁所亲指。奇文二百篇,了未出生死。素书在黄石,岂敢辞
跪履。万法等成坏,金丹差可恃。
古强本妄庸,蔡诞亦夸士。曼都斥仙人,谒帝轻举止。学道未有得,自欺谁
不尔。稚川亦隘人,疏录此庸子。
东坡信畸人,涉世真散材。仇池有归路,罗浮岂徒来。践蛇及茹蛊,心空了
无猜。携手葛与陶,归哉复归哉。
【和杂诗十一首】
斜日照孤隙,始知空有尘。微风动众窍,谁信我忘身。一笑问儿子,与汝定
何亲。从我来海南,幽绝无四邻。耿耿如缺月,独与长庚晨。此道固应尔,不当
怨尤人。
故山不可到,飞梦隔五岭。真游有黄庭,闭目寓两景。室空无可照,火灭膏
自冷。披衣起视夜,海阔河汉永。西窗半明月,散乱梧楸影。良辰不可系,逝水
无由骋。我苗期后枯,持此一念静。
真人有妙观,俗子多妄量。区区劝粒食,此岂知子房。我非徒跣相,终老怀
未央。兔死缚淮阴,狗功指平阳。哀哉亦可羞,世路皆羊肠。
相如偶一官,嗤鄙蜀父老。不记犊鼻时,涤器混佣保。著书曾几许,渴肺灰
土燥。琴台有遗魄,笑我归不早。作书遗故人,皎皎我怀抱。余生幸无愧,可与
君平道。
孟德黠老狐,奸言嗾鸿豫。哀哉丧乱世,枭鸾各腾翥。逝者知几人,文举独
不去。天方斫汉室,岂计一郗虑。昆虫正相啮,乃比蔺相如。我知公所坐,大名
难久住。细德方险微,岂有容公处。既往不可悔,庶为来者惧。
博大古真人,老聃关尹喜。独立万物表,长生乃余事。稚川差可近,傥有接
物意。我顷登罗浮,物色恐相值。徘徊朱明洞,沙水自清驶。满把菖蒲根,叹息
复弃置。
蓝桥近得道,常苦世褊迫。西游王屋山,不践长安陌。尔来宁复见,鸟道度
太白。昔与吴远游,同藏一瓢窄。潮阳隔云海,晚岁傥见客。伐薪供养火,看作
栖凤宅。
南荣晚闻道,未肯化庚桑。陶顽铸强犷,枉费尘与糠。越子古成之,韩生教
休粮。参同得灵钥,九锁启伯阳。鹅城见诸孙,贫苦我为伤。空余焦先室,不传
元化方。遗像似李白,一奠临江觞。
余龄难把玩,妙解寄笔端。常恐抱永叹,不及丘明迁。亲友复劝我,放心饯
华颠。虚名非我有,至味知谁餐。思我无所思,安能观诸缘。已矣复何叹,旧说
易两篇。
申韩本自圣,陋古不复稽。巨君纵独欲,借经作岩崖。遂令青衿子,珠璧人
人怀。凿齿井蛙耳,信谓天可弥。大道久分裂,破碎日愈离。我如终不言,谁悟
角与羁。吾琴岂得已,昭氏有成亏。
我昔登朐山,出日观沧凉。欲济东海县,恨无石桥梁。今兹黎母国,何异于
公乡。蚝浦既黏山,暑路亦飞霜。所欣非自罔,不怨道里长。
【和拟古九首】
有客叩我门,系马门前柳。庭空鸟雀散,门闭客立久。主人枕书卧,梦我平
生友。忽闻剥啄声,惊散一杯酒。倒裳起谢客,梦觉两愧负。坐谈杂今古,不答
颜愈厚。问我何处来,我来无何有。
酒尽君可起,我歌已三终。由来竹林人,不数涛与戎。有酒从孟公,慎勿从
扬雄。崎岖颂沙麓,尘埃污西风。昔我未尝达,今者亦安穷。穷达不到处,我在
阿堵中。
客去室幽幽,鵩鸟来座隅。引吭伸两翮太息意不舒。吾生如寄耳,何者为我
庐。去此复何之,少安与汝居。夜中闻长啸,月露荒榛芜。无问亦无答,吉凶两
何如。
少年好远游,荡志隘八荒。九夷为藩篱,四海环我堂。卢生与若士,何足期
渺茫。稍喜海南州,自古无战场。奇峰望黎母,何异嵩与邙。飞泉泻万仞,舞鹤
双低昂。分流未入海,膏泽弥此方。芋魁倘可饱,无肉亦奚伤。
冯洗古烈妇,翁媪国于兹。策勋梁武后,开府隋文时。三世更险易,一心无
磷缁。锦繖平积乱,犀渠破馀疑。庙貌空复存,碑板漫无辞。我欲作铭志,慰
此父老思。遗民不可问,偻句莫余欺。犦牲菌鸡卜,我当一访之。铜鼓壶卢笙,
歌此迎送诗。
沉香作庭燎,甲煎纷相和。岂若注微火,萦烟袅清歌。贪人无饥饱,胡椒亦
求多。朱刘两狂子,陨队如风荷。本欲竭泽渔,奈此明年何。(朱初平、刘谊欲
冠带黎人,以取水沉耳。)
鸡窠养鹤发,及与唐人游。来孙亦垂白,颇识李崖州。再逢卢与丁,阅世真
东流。斯人今在亡,未遽掩一丘。我师吴季子,守节到晚周。一见春秋末,渺焉
不可求。
城南有荒池,琐细谁复采。幽姿小芙蕖,香色独未改。欲为中州信,浩荡绝
云海。遥知玉井莲,落蕊不相待。攀跻及少壮,已矣那容悔。矣,一作失。
黎山有幽子,形槁神独完。负薪入城市,笑我儒衣冠。生不闻诗书,岂知有
孔颜。翛然独往来,荣辱未易关。日暮鸟兽散,家在孤云端。问答了不通,叹息
指屡弹。似言君贵人,草莽栖龙鸾。遗我吉贝布,海风今岁寒。
【和东方有一士】
瓶居本近危,甑坠知不完。梦求亡楚弓,笑解适越冠。忽然反自照,识我本
来颜。归路在脚底,殽潼失重关。屡从渊明游,云山出毫端。借君无弦物,寓我
非指弹。岂惟舞独鹤,便可蹑飞鸾。还将岭茅瘴,一洗月阙寒。(此东方一士,
正渊明也,不知从之游者谁乎?若了得此一段,我即渊明,渊明即我也。)
【集归去来诗十首】
(予喜读渊明《归去来辞》,因集其字为十诗,令儿曹诵之,号《归去来集
字》云。)
命驾欲何向,欣欣春木荣。世人无往复,乡老有逢迎。云外流泉远,风前飞
鸟轻。相携就衡宇,酌酒话交情。
涉世恨形役,告休成老夫。良欣就归路,不复向迷途。去去径有(一作犹)
菊,行行田欲芜。情亲有还往,清酒引AA48壶。
与世不相入,膝琴聊自(一作尽)欢。风光归笑傲,云物寄游观。言话审无
倦,心怀良独安。东皋清有趣,植杖日盘桓。
世事非吾事,驾言归路寻。向时迷有命,今日悟无心。庭内菊归酒,窗前风
入琴。寓形知已老,犹未倦登临。
云岫不知远,巾车行复前。仆夫寻老木,童子引清泉。矫首独傲世,委心还
乐天。农夫告春事,扶老向良田。
富贵良非愿,乡关归去休。携琴已寻壑,载酒复经丘。翳翳景将入,涓涓泉
欲流。农夫人不乐,我独与之游。
觞酒命童仆,言归无复留。轻车寻绝壑,孤棹入清流。乘化欲(一作亦)安
命,息交还绝游。琴书乐三径,老矣亦何求。
归去复归去,帝乡安可期。鸟还知已倦,云出欲何之。入室还携幼,临流亦
赋诗。春风吹独立,不是傲亲知。
役役倦人事,来归车载奔。征夫问前路,稚子候衡门。入息亦诗策,出游常
酒樽。交亲书已绝,云壑自相存。
寄傲疑今是,求荣感昨非。聊欣樽有酒,不恨室无衣。丘壑世情远,田园生
事微。柯庭还独盼,时有鸟归飞。
【和贫士七首】
.余迁惠州一年,衣食渐窘,重九将近,樽俎萧然。乃和渊明《贫士》诗七
首,以寄许下、高安、宜兴诸子侄,并令过同作。
长庚与残月,耿耿如相依。以我旦暮心,惜此须臾晖。青天无今古,谁知织
鸟飞。我欲作九原,独与渊明归。俗子不自悼,顾忧斯人饥。堂堂谁有此,千驷
良可悲。
夷齐耻周粟,高歌诵虞轩。产禄彼何人,能致绮与园。古来避世士,死灰或
余烟。末路益可羞,朱墨手自研。渊明初亦仕,弦歌本诚言。不乐乃径归,视世
羞独贤。
谁谓渊明贫,尚有一素琴。心闲手自适,寄此无穷音。佳辰爱重九,芳菊起
自寻。疏巾欢虚漉,尘爵笑空斟。忽饷二万钱,颜生良足钦。急送酒家保,勿违
故人心。
人皆有耳目,夫子旷与娄。弱毫写万象,水镜无停酬。闲居惜重九,感此岁
月周。端如孔北海,只有尊空忧。二子不并世,高风两无俦。我后五百年,清梦
未易求。
芙蓉杂金菊,枝叶长阑干。遥怜退朝人,糕酒出太官。岂知江海上,落英亦
可餐。典衣作重九,徂岁惨将寒。无衣粟(一作寒)我肤,无酒颦我颜。贫居真
可叹,二事长相关。
老詹亦白发,(惠州太守詹范,字器之。)相对垂霜蓬。赋诗殊有味,涉世
非所工。杖藜山谷间,状类渤海龚。半道要我饮,意与王弘同。有酒我自至,不
须遣庞通。门生与儿子,杖屦聊相从。
我家六儿子,流落三四州。辛苦更不识,今与农圃俦。买田带修竹,筑室依
清流。未能遣一力,分汝薪水忧。坐念北归日,此劳未易酬。我独遗以安,鹿门
有前修。
【和桃花源诗】
.世传桃源事多过其实,考渊明所记止言先世避秦乱来此,则渔人所见似是
其子孙,非秦人不死者也。又云杀鸡作食,岂有仙而杀者乎?旧说南阳有菊水,
水甘而芳,民居三十余家,饮其水皆寿,或至百二三十岁。蜀青城山老人村,有
见五世孙者,道极险远,生不识盐醯,而溪中多枸杞,根如龙蛇,饮其水故寿,
近岁道稍通,渐能致五味,而寿亦益衰。桃源盖此比也欤,使武陵太守得而至焉,
则已化为争夺之场久矣。尝思天壤之间若此者甚众,不独桃源。余在颍州,梦至
一官府,人物与俗间无异,而山川清远,有足乐者,顾视堂上,榜曰仇池。觉而
念之,仇池武都氐故地,杨难当所保,余何为居之。明日以问客,客有赵令畤德
麟者曰:公何为问此,此乃福地小有洞天之附庸也。杜子美盖云万古仇池穴,潜
通小有天。神鱼人不见,福地语真传。近接西南境,长怀十九泉。何时一茅屋,
送老白云边。他日工部侍郎王钦臣仲至谓余曰:吾尝奉使过仇池,有九十九泉,
万山环之,可以避世如桃源也。
凡圣无异居,清浊共此世。心闲偶自见,念起忽已逝。欲知真一处,要使六
用废。桃源信不远,藜杖可小憩。躬耕任地力,绝学抱天艺。臂鸡有时鸣,尻驾
无可税。苓龟亦晨吸,杞狗或夜吠。耘樵得甘芳,龁啮谢炮制。子骥虽形隔,渊
明已心诣。高山不难越,浅水何足厉。不知我仇池,高举复几岁。从来一生死,
近又等痴慧。蒲涧安期境,(在广川。)罗浮稚川界。梦往从之游,神交发吾蔽。
桃花满庭下,流水在户外。却笑逃秦人,有畏非真契。
【和归去来兮辞】
.子瞻谪居昌化,追和渊明《归去来辞》,盖以无何有之乡为家,虽在海外,
未尝不归云尔。
归去来兮,吾方南迁安得归。卧江海之澒洞,吊鼓角之凄悲。迹泥蟠而愈深,
时电往而莫追。怀西南之归路,梦良是而觉非。悟此生之何常,犹寒暑之异衣。
岂袭裘而念葛,盖得觕而丧微。我归甚易,匪驰匪奔。府仰还家,下车阖门。
藩垣虽阙,堂室故存。挹我天醴,注之洼樽。饮月露以洗心,餐朝霞而眩颜。混
客主以为一,俾妇姑之相安。知盗窃之何有,乃掊门而折关。廓圜镜以外照,纳
万象而中观。治废井以晨汲,滃百泉之夜还。守静极以自作,时爵跃而鲵桓。
归去来兮,请终老于斯游。我先人之敝庐,复舍此而焉求。均海南与漠北,挈往
来而无忧。畸人告余以一言,非八卦与九畴。方饥须粮,已济无舟。忽人牛之皆
丧,但乔木与高丘。惊六用之无成,自一根之反流。望故家而求息,曷中道之三
休。已矣乎,吾生有命归有时,我初无行亦无留。驾言随子听所之,岂以师南华
而废从安期。谓汤稼之终枯,遂不溉而不耔。师渊明之雅放,和百篇之新诗。赋
归来之清引,我其后身盖无疑。
【和刘柴桑】
万劫互起灭,百年一踟躇。漂流四十年,今乃言卜居。且喜天壤间,一席亦
吾庐。稍理兰桂丛,尽平狐兔墟。黄橼出旧枿,紫茗抽新畲。我本早衰人,不谓
老更劬。邦君助畚锸,邻里通有无。竹屋从低深,山窗自明疏。一饱便终日,高
眠忘百须。自笑四壁空,无妻老相如。
【词九首·太白词五首(并叙)】
.岐下频年大旱,祷于太白山辄应,故作迎送神词一篇五章。
雷阗阗,山昼晦。风振野,神将驾。载云罕,从玉虬。旱既甚,蹶往救,道
阻修兮。
旌旗翻,疑有无。日惨变,神在涂。飞赤篆,诉阊阖。走阴符,行羽檄,万
灵集兮。
风为幄,云为盖。满堂烂,神既至。纷醉饱,锡以雨。百川溢,施沟渠,歌
且舞兮。
骑裔裔,车班班。鼓箫悲,神欲还。轰振凯,隐林谷。执妖厉,归献馘,千
里肃兮。
神之来,怅何晚。山重复,路幽远。神之去,飘莫追。德未报,民之思,永
万祀兮。
【词九首·上清辞(以宫名名篇)】
南山之幽,云冥冥兮。孰居此者,帝侧之神君。君胡为兮山之幽,顾宫殿兮
久淹留。又曷为一朝去此而不顾兮,悲此空山之人也。来不可得而知兮,去固不
可得而讯也。君之来兮天门空,从千骑兮驾飞龙。隶辰星兮役太岁,俨昼降兮雷
隆隆。朝发轸兮帝庭,夕弭节兮山宫。AA49有妖兮虐下土,精为星兮气为虹。爱
流血之滂沛兮,又嗜疟疠与螟虫。啸盲风而涕淫雨兮,时又吐旱火之烛融。衔帝
命以下讨兮,建千仞之修锋。乘飞霆而追逸景兮,歙砉扫灭而无踪。忽崩播其来
会兮,走海岳之神公,龙车兽鬼不知其数兮,旗纛晻霭而冥蒙。渐俯伛以旅进兮,
锵剑佩之相砻。司杀生之必信兮,知上帝之不汝容。既约束以反职兮,退战栗而
愈恭。泽充塞于四海兮,独澹然其无功。君之职兮天门开,款阊阖兮朝玉台。群
仙迎兮塞云汉,俨前导兮纷后陪。历玉阶兮帝迎劳,君良苦兮马豗颓。闵人世兮
迫隘,陈下土兮帝所哀。返琼宫之嵯峨兮,役万灵之喧豗。默清静以无为兮,时
节狩于斗魁。诣通明而献黜陟兮,詇荡荡其无回。忽表悰之焕霍兮,光下烛於
九陔。时游目以下览兮,五岳为豆,四溟为杯。俯故宫之千柱兮,若毫端之集埃。
来非以为乐兮,去非以为悲。谓神君之既返兮,曾颜咫尺之不违。升秘殿以内悸
兮,魂凛凛而上驰。忽寤寐以有得兮,敢沐浴而献辞。是耶非耶,臣不可得而知
也。
【词九首·归来引(送王子立归筠州)】
归去来兮,世不汝求胡不归。汹北望之横流兮,渺西顾之尘霏。纷野马之决
骤兮,幸余首之未鞿。出彭城而南骛兮,眷丘垅而增欷。乱清淮而俯鉴兮,惊
昔容之是非。念东坡之遗老兮,轻千里而款余扉。共雪堂之清夜兮,揽明月之余
辉。曾鸡黍之未熟兮,叹空室之蛜蝛。我挽袖而莫留兮,仆夫在门歌式微。
归去来兮,路渺渺其何极。将税驾于何许兮,北江之南,南江之北。于此有人兮,
俨峨峨其丰硕。孰居约而尔肥兮,非糠核其何食。久抱一而不试兮,愈温温而自
克。吾居世之荒浪兮,视昏昏而听默默。非之子莫振吾过兮,久不见恐自贼。吾
欲往而道无由兮,子何畏而不即。将以彼为玉人兮,以子为之璞也。
【词九首·黄泥坂辞】
出临皋而东骛兮,并丛词而北转。走雪堂之陂陀兮,历黄泥之长坂。大江汹
以左缭兮,渺云涛之舒卷。草木层累而右附兮,蔚柯丘之葱茜。余旦往而夕还兮,
步徙倚而盘桓。虽信美不可居兮,苟娱余于一盼。余幼好此奇服兮,袭前人之诡
幻。老更变而自哂兮,悟惊俗之来患。释宝璐而被缯絮兮,杂市人而无辨。路悠
悠其莫往来兮,守一席而穷年。时游步而远览兮,路穷尽而旋反。朝嬉黄泥之白
云兮,暮宿雪堂之青烟。喜鱼鸟之莫余惊兮,幸樵苏之我嫚。初被酒以行歌兮,
忽放杖而醉偃。草为茵而块为枕兮,穆华堂之清晏。纷坠露之湿衣兮,升素月之
团团。感父老之呼觉兮,恐牛羊之予践。于是蹶然而起,起而歌曰:月明兮星稀,
迎余往兮饯余归。岁既晏兮草木腓,归来归来兮,黄泥不可以久嬉。
【词九首·清溪辞】
大江南兮九华西,泛秋浦兮乱清溪。水渺渺兮山无蹊,路重复兮居者迷。烂
青红兮粲高低,松十里兮稻千畦。山无人兮云朝挂,蔼濛濛兮渰凄凄。啸林谷
兮号水泥,走鼪鼯兮下凫鹥。忽孤垒兮隐重堤,杳冥茫兮闻犬鸡。郁万瓦兮
鸟翼齐,浮轩楹兮飞棋枅。雁南归兮寒蜩嘶,弄秋水兮挹玻璃。朝市合兮杂髦
<齿儿>,挟单瓢兮佩锄犁。鸟兽散兮相扶携,隐惊雷兮鹜长霓。望翠微兮古招提,
跻木杪兮翔云梯。若有人兮怅幽栖,石为门兮云为闺。块虚堂兮法喜妻,呼猿狙
兮子鹿麛。我欲往兮奉杖藜,独长啸兮谢阮嵇。
【琴操一首·醉翁引(并引)】
.琅邪幽谷,山水奇丽,泉鸣空涧,若中音会。醉翁喜之,把酒临听,辄欣
然忘归。既去十余年,而好奇之士沈遵闻之,往游焉。以琴写其声,曰《醉翁操》,
节奏疏宕而音指华畅,知琴者以为绝伦。然有其声而无其辞,翁虽为作歌,而与
琴声不合。又依楚辞作《醉翁引》,好事者亦倚其辞以制曲,虽粗合均度,而琴
声为辞所绳约,非天成也。后三十余年,翁既捐馆舍,而遵亦没久矣。有庐山玉
涧道人崔闲,特妙于琴,恨此曲之无辞,乃谱其声,而请于东坡居士以补之云。
琅然,清圜。谁弹,响空山。无言,惟翁醉中知其天。月明风露娟娟,人未
眠。荷蕢过山前,曰有心也哉此贤。醉翁啸咏,声和流泉。醉翁去后,空有朝吟
夜怨。山有时而童巅,水有时而回川。思翁无岁年,翁今为飞仙。此意在人间,
试听徽外三两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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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06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三十三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赋十七首
【延和殿奏新赋(成德之老来奏新乐)】
皇帝践阼之三载也,治道旁达,王功告成。御延和之高拱,奏元祐之新声。
翕然便坐之前,初观击拊;允也德音之作,皆效和平。自昔钟律不调,工师失职。
郑卫之声既盛,雅颂之音殆息。时有作者,仅存遗则,于魏则大乐令夔,在汉则
河间王德。俾后世之有考,赖斯人之用力。时移事改,嗟制作之各殊;昔是今非,
知高下之孰得?爰有耆德,适丁盛时。以谓乐之作也,臣尝学之。顾近世之所用,
校古人而失宜。岘下朴律,犹有大高之弊;瑗改照尺,不知同失于斯。是用稽
《周官》之旧法而均其分寸,验太府之见尺而审其毫厘。铸器而成,庶几改数以
正度;具书以献,孰谓体知而无师。
时惟帝俞,眷兹元老。虽退身而安逸,未忘心于论讨。铿然钟磬之调适,灿
然虡业之华好。聊即便安之所,奏黄钟而歌大成;行咏文明之章,荐英祖而享神
考。尔乃停法部之役,而众工莫与;肄太常之业,而迩臣必陪。天听聪明而下就,
时风和协以徐回。歌工既登,将叹贯珠之美;韶音可合,庶观仪凤之来。斯盖世
格文明,俗跻仁寿。天地之和既应,金石之乐可奏。延英旁瞩,念故老之不来;
讲武前临,消群慝之交构。然则律制既立,治功日新。号令皆发而中节,磬筦无
闻于夺伦。上以导和气于宫掖,下以胥悦豫于臣邻。以清浊任意而相讥,何忧工
玉;谓宫商各谐而自遂,无愧音臣。呜呼,赵铎固中于宫商,周尺仍分于清浊。
道欲详解,事资学博。倘非夔、旷之徒,孰能正一代之乐?
【明君可与为忠言赋(明则知远,能顺忠告)】
臣不难谏,君先自明。智既审乎情伪,言可竭其忠诚。虚己以求,览群言于
止水;昌言而告,恃至信于平衡。君子道大而不回,言出而为则。事父能孝,故
可以事君;谋身必忠,而况于谋国。然而言之虽易,听之实难,论者虽切,闻者
多惑。苟非开怀用善,若转丸之易从;则投人以言,有按剑之莫测。国有大议,
人方异词。佞者莫能自直,昧者有所不知。虽有智者,孰令听之?皎如日月之照
临,罔有遁形之蔽;虽复药石之瞑眩,曾何苦口之疑。盖疑言不听,故确论必行;
大功可成,故众患自远。上之人闻危言而不忌,下之士推赤心而无损。岂微忠之
能致,有至明而为本。是以伊尹丑有夏而归亳,大贤固择所从;百里愚于虞而智
秦,一身非故相反。噫,言悦于目前者,不见跬步之外;论难于耳顺者,有以百
年而兴。苟其聪明蔽于嗜好,智虑溺于爱憎,因其所喜而为善,虽有愿忠而孰能?
心苟无邪,既坐瞻于百里,人思其效,将或锡之十朋。彼非谓之贤而欲违,知其
忠而莫受。目有眯则视白为黑,心有蔽则以薄为厚。遂使谀臣乘隙以汇进,智士
知微而出走。仲尼不谏,惧将困于妇言;叔孙诡辞,畏不免于虎口。故明主审逊
志之非道,知拂心之谓忠。不求耳目之便,每要社稷之功。有汉宣之贤,充国得
尽破羌之计;有魏明之察,许允获伸选吏之公。大哉事君之难,非忠何报。虽曰
伸于知己,而无自辱于善道。《诗》不云乎,哲人顺德之行,可以受话言之告。
【秋阳赋】
越王之孙,有贤公子,宅于不土之里,而咏无言之诗。以告东坡居士曰:
“吾心皎然,如秋阳之明;吾气肃然,如秋阳之清;吾好善而欲成之,如秋阳之
坚百谷;吾恶恶而欲刑之,如秋阳之陨群木。夫是以乐而赋之。子以为何如?”
居士笑曰:“公子何自知秋阳哉?生于华屋之下,而长游于朝廷之上,出拥大盖,
入侍帏幄,暑至于温,寒至于凉而已矣。何自知秋阳哉?若予者,乃真知之。方
夏潦之淫也,云蒸雨泄,雷电发越,江湖为一,后土冒没,舟行城郭,鱼龙入室。
菌衣生于用器,蛙蚓行于几席。夜违湿而五迁,昼燎衣而三易。是犹未足病也。
畊于三吴,有田一廛。禾已实而生耳,稻方秀而泥蟠。沟塍交通,墙壁颓穿。
面垢落塈之涂,目泫湿薪之烟。釜甑其空,四邻悄然。鹳鹤鸣于户庭,妇宵兴而
永叹。计有食其几何,矧无衣于穷年。忽釜星之杂出,又灯花之双悬。清风西来,
鼓钟其镗。奴婢喜而告余,此雨止之祥也。早作而占之,则长庚澹其不芒矣。浴
于旸谷,升于扶桑。曾未转盼,而倒景飞于屋梁矣。方是时也,如醉而醒,如喑
而呜,如痿而起行,如还故乡初见父兄。公子亦有此乐乎?”公子曰:“善哉!
吾虽不身履,而可以意知也。”居士曰:“日行于天,南北异宜。赫然而炎非其
虐,穆然而温非其慈。且今之温者,昔之炎者也。云何以夏为盾而以冬为衰乎?
吾侪小人,轻愠易喜。彼冬夏之畏爱,乃群狙之三四。自今知之,可以无惑。居
不墐户,出不仰笠,暑不言病,以无忘秋阳之德。”公子拊掌,一笑而作。
【快哉此风赋(并引)】
.时与吴彦律、舒尧文、郑彦能各赋两韵,子瞻作第一第五韵,占“风”字
为韵。余皆不录。
贤者之乐,快哉此风。虽庶民之不共,眷佳客以攸同。穆如其来,既偃小人
之德;飒然而至,岂独大王之雄。若夫鹢退宋都之上,云飞泗水之湄。寥寥南郭,
怒号于万窍;飒飒东海,鼓舞于四维。固以陋晋人一吷之小,笑玉川两腋之卑。
野马相吹,搏羽毛于汗漫;应龙作处,作鳞甲以参差。
【滟滪堆赋(并叙)】
.世以瞿唐峡口滟滪堆为天下之至险,凡覆舟者,皆归咎于此石。以余观之,
盖有功于斯人者。夫蜀江会百水而至于夔,弥漫浩汗,横放于大野,而峡之大小,
曾不及其十一。苟先无以龃龉于其间,则江之远来,奔腾迅快,尽锐于瞿塘之口,
则其险悍可畏,当不啻于今耳。因为之赋,以待好事者试观而思之。
天下之至信者,唯水而已。江河之大与海之深,而可以意揣,唯其不自为形,
而因物以赋形,是故千变万化而有必然之理。掀腾勃怒,万夫不敢前兮,宛然听
命,惟圣人之所使。予泊舟乎瞿唐之口,而观乎滟滪之崔嵬,然后知其所以开峡
而不去者,固有以也。蜀江远来兮,浩漫漫之平沙。行千里而未尝龃龉兮,其意
骄逞而不可摧。忽峡口之逼窄兮,纳万顷于一杯。方其未知有峡也,而战乎滟滪
之下,喧豗震掉,尽力以与石斗,勃乎若万骑之西来。忽孤城之当道,钅句援临
冲,毕至于其下兮,城坚而不可取。矢尽剑折兮,迤逦循城而东去。于是滔滔汩
汩,相与入峡,安行而不敢怒。嗟夫,物固有以安而生变兮,亦有以用危而求安。
得吾说而推之兮,亦足以知物理之固然。
【屈原庙赋】
浮扁舟以适楚兮,过屈原之遗宫。览江上之重山兮,曰惟子之故乡。伊昔放
逐兮,渡江涛而南迁。去家千里兮,生无所归而死无以为坟。悲夫!人固有一死
兮,处死之为难。徘徊江上欲去而未决兮,俯千仞之惊湍。赋《怀沙》以自伤兮,
嗟子独何以为心。忽终章之惨烈兮,逝将去此而沉吟。吾岂不能高举而远游兮,
又岂不能退默而深居?独嗷嗷其怨慕兮,恐君臣之愈疏。生既不能力争而强谏兮,
死犹冀其感发而改行。苟宗国之颠覆兮,吾亦独何爱于久生。托江神以告冤兮,
冯夷教之以上诉。历九关而见帝兮,帝悲伤而不能救。怀瑾佩兰而无所归兮,独
茕茕乎中浦。峡山高兮崔嵬,故居废兮行人哀。子孙散兮安在,况复见兮高台。
自子之逝今千载兮,世愈狭而难存。贤者畏讥而改度兮,随俗变化斫方以为圆。
黾勉于乱世而不能去兮,又或为之臣佐。变丹青於玉莹兮,彼乃谓子为非智。惟
高节之不可以企及兮,宜夫人之不吾与。违国去俗死而不顾兮,岂不足以免于后
世。呜呼!君子之道,岂必全兮。全身远害,亦或然兮。嗟子区区,独为其难兮。
虽不适中,要以为贤兮。夫我何悲,子所安兮。
【昆阳城赋】
淡平野之霭霭,忽孤城之如块。风吹沙以苍莽,怅楼橹之安在。横门豁以四
达,故道宛其未改。彼野人之何知,方伛偻而畦菜。嗟夫,昆阳之战,屠百万于
斯须,旷千古而一快。想寻邑之来阵,兀若驱云而拥海。猛士扶轮以蒙茸,虎豹
杂沓而横溃。罄天下于一战,谓此举之不再。方其乞降而未获,固已变色而惊悔。
忽千骑之独出,犯初锋于未艾。始凭轼而大笑,旋弃鼓而投械。纷纷籍籍死于沟
壑者,不知其几何人,或金章而玉佩。彼狂童之僣窃,盖已旋踵而将败。岂豪杰
之能得,尽市井之无赖。贡符献瑞一朝而成群兮,纷就死之何怪。独悲伤于严生,
怀长才而自浼。岂不知其必丧,独徘徊其安待。过故城而一吊,增志士之永慨。
【后杞菊赋(并叙)】
.天随生自言常食杞菊。及夏五月,枝叶老硬,气味苦涩,犹食不已。因作
赋以自广。始余尝疑之,以为士不遇,穷约可也,至于饥饿嚼啮草木,则过矣。
而余仁宦十有九年,家日益贫,衣食之奉,殆不如昔者。及移守胶西,意且一饱,
而斋厨索然,不堪其忧。日与通守刘君廷式,循古城废圃,求杞菊食之,扪腹而
笑。然后知天随之言,可信不缪。作《后杞菊赋》以自嘲,且解之云。
“吁嗟先生,谁使汝坐堂上称太守?前宾客之造请,后掾属之趋走。朝衙达
午,夕坐过酉。曾杯酒之不设,揽草木以诳口。对案颦蹙,举箸噎呕。昔阴将军
设麦饭与葱叶,井丹推去而不嗅。怪先生之眷眷,岂故山之无有?”
先生听然而笑曰:“人生一世,如屈伸肘。何者为富?何者为美?何者为陋?
或糠核而瓠肥,或梁肉而墨瘦。何侯方丈,庾郎三九。较丰约于梦寐,卒同归于
一朽。吾方以杞为粮,以菊为糗。春食苗,夏食叶,秋食花实而冬食根,庶几乎
西河、南阳之寿。”
【服胡麻赋(并叙)】
.始余尝服茯苓,久之良有益也。梦道士谓余:“茯苓燥,当杂胡麻食之。”
梦中问道士:“何者为胡麻?”道士言:“脂麻是也。”既而读《本草》,云:
“胡麻,一名狗虱,一名方茎,黑者为巨胜。其油正可作食。”则胡麻之为脂麻,
信矣。又云:“性与茯苓相宜。”于是始异斯梦,方将以其说食之,而子由赋茯
苓以示余。乃作《服胡麻赋》以答之。世间人闻服脂麻以致神仙,必大笑。求胡
麻而不可得,则取山苗野草之实以当之,此古所谓“道在迩而求诸远”者欤?其
词曰:
我梦羽人,颀而长兮。惠而告我,药之良兮。乔松千尺,老不僵兮。流膏入
土,龟蛇藏兮。得而食之,寿莫量兮。于此有草,众所尝兮。状如狗虱,其茎方
兮。夜炊昼曝,久乃藏兮。茯苓为君,此其相兮。我兴发书,若合符兮。乃瀹乃
蒸,甘且腴兮。补填骨髓,流发肤兮。是身如云,我何居兮。长生不死,道之余
兮。神药如蓬,生尔庐兮。世人不信,空自劬兮。搜抉异物,出怪迂兮。槁死空
山,固其所兮。至阳赫赫,发自坤兮。至险肃肃,跻于乾兮。寂然反照,珠在渊
兮。沃之不灭,又不燔兮。长虹流电,光烛天兮。嗟此区区,何与于其间兮。譬
之膏油,火之所传而已耶?
【赤壁赋】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
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
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氵斥流光。渺
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
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
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
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
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
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尊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
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
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
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
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
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
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
既白。
【后赤壁赋】
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归于临皋。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霜露既降,
木叶尽脱。人影在地,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相答。已而叹曰:“有客无酒,
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举网得鱼,巨口细鳞,
状似松江之鲈,顾安所得酒乎?”归而谋诸妇。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
以待子不时之须。”
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
出。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予乃摄衣而上,履巉岩,披蒙茸,踞虎
豹,登虬龙,攀栖鹘之危巢,俯冯夷之幽宫。盖二客不能从焉。划然长啸,草木
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肃然而恐,凛乎其不可留也。反而
登舟,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
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
须臾客去,予亦就睡,梦一道士羽衣翩跹,过临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
壁之游乐乎?”问其姓名,俯而不答。呜呼噫嘻,我知之矣!“畴昔之夜,飞鸣
而过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顾笑,予亦惊悟。开户视之,不见其处。
【天庆观乳泉赋】
阴阳之相化,天一为水。六者其壮,而一者其稚也,夫物老死于坤,而萌芽
于复。故水者,物之终始也。意水之在人寰也,如山川之蓄云,草木之含滋,漠
然无形而为往来之气也。为气者水之生,而有形者其死也。死者咸而生者甘,甘
者能往能来,而咸者一出而不复返,此阴阳之理也。吾何以知之?盖尝求之于身
而得其说。凡水之在人者,为汗、为涕、为洟、为血、为溲、为矢、为涎、为沫,
此数者,皆水之去人而外骛,然后肇形于有物,皆咸而不能返。故咸者九而甘者
一。一者何也?唯华池之真液,下涌于舌底,而上流于牙颊,甘而不坏,白而不
浊,宜古之仙者以是为金丹之祖,长生不死之药也。今夫水之在天地之间者,下
则为江湖井泉,上则为雨露霜雪,皆同一味之甘,是以变化往来,有逝而无竭。
故海洲之泉必甘,而海云之雨不咸者,如泾渭之不相乱,河济之不相涉也。若夫
四海之水,与凡出盐之泉,皆天地之死气也。故能杀而不能生,能槁而不能浃也。
岂不然哉?吾谪居儋耳,卜筑城南,邻于司命之宫,百井皆咸,而醪醴湩乳,
独发于宫中,给吾饮食酒茗之用,盖沛然而无穷。吾尝中夜而起,挈瓶而东。有
落月之相随,无一人而我同。汲者未动,夜气方归。锵琼佩之落谷,滟玉池之生
肥。吾三咽而遄返,惟守神之诃讥。却五味以谢六尘,悟一真而失百非。信飞仙
之有药,中无主而何依。渺松乔之安在,犹想像于庶几。(某在海南作此赋,未
尝示人,既渡海,亲写二本,一以示秦少游,一以示刘元忠。建中靖国元年三月
二十一日。)
【洞庭春色赋(并引)】
.安定郡王以黄柑酿酒,名之曰洞庭春色,其犹子德麟得之以饷余,戏作赋
曰:
吾闻橘中之乐,不减商山。岂霜余之不食,而四老人者游戏于其间?悟此世
之泡幻,藏千里于一斑。举枣叶之有余,纳芥子其何艰。宜贤王之达观,寄逸想
于人寰。袅袅兮春风,泛天宇兮清闲。吹洞庭之白浪,涨北渚之苍湾。携佳人而
往游,勒雾鬓与风鬟。命黄头之千奴,卷震泽而与俱还。糅以二米之禾,藉以三
脊之菅。忽云蒸而冰解,旋珠零而涕潸。翠勺银罂,紫络青纶。随属车之鸱夷,
款木门之铜镮。分帝觞之余沥,幸公子之破慳。我洗盏而起尝,散腰足之痺顽。
尽三江于一吸,吞鱼龙之神奸。醉梦纷纭,始如髦蛮。鼓巴山之桂楫,扣林屋之
琼关。卧松风之瑟缩,揭春溜之淙潺。追范蠡于渺茫,吊夫差之茕鳏。属此觞于
西子,洗亡国之愁颜。惊罗袜之尘飞,失舞袖之弓弯。觉而赋之,以授公子曰:
“乌乎噫嘻,吾言夸矣,公子其为我删之。”
【中山松醪赋】
始余宵济于衡漳,车徒涉而夜号。燧松明而识浅,散星宿于亭皋。郁风中之
香雾,若诉予以不遭。岂千岁之妙质,而死斤斧于鸿毛。效区区之寸明,曾何异
于束蒿。烂文章之纠缠,惊节解而流膏。嗟构厦其已远,尚药石之可曹。收薄用
于桑榆,制中山之松醪。救尔灰烬之中,免尔萤爝之劳。取通明于盘错,出肪泽
于烹熬。与黍麦而皆熟,沸舂声之嘈嘈。味甘余而小苦,叹幽姿之独高。知甘酸
之易坏,笑凉州之蒲萄。似玉池之生肥,非内府之蒸羔。酌以癭藤之纹樽,荐以
石蟹之霜螯。曾日饮之几何,觉天刑之可逃。投拄杖而起行,罢儿童之抑搔。望
西山之咫尺,欲褰裳以游遨。跨超峰之奔鹿,接挂壁之飞猱。遂从此而入海,渺
翻天之云涛。使夫嵇、阮之伦,与八仙之群豪。或骑麟而翳风,争榼挈而瓢操。
颠倒白纶巾,淋漓宫锦袍。追东坡而不可及,归餔歠其醨糟。漱松风于齿牙,犹
足以赋《远游》而续《离骚》也。
【沉香山子赋(子由生日作)】
古者以芸为香,以兰为芬,以郁鬯为祼,以脂萧为焚,以椒为涂,以蕙为薰。
杜衡带屈,菖蒲荐文。麝多忌而本羶,苏合若芗而实荤。嗟吾知之几何,为六
入之所分。方根尘之起灭,常颠倒其天君。每求似于仿佛,或鼻劳而妄闻。独沉
水为近正,可以配薝卜而并云。矧儋崖之异产,实超然而不群。既金坚而玉润,
亦鹤骨而龙筋。惟膏液之内足,故把握而兼斤。顾占城之枯朽,宜爨釜而燎蚊。
宛彼小山,巉然可欣。如太华之倚天,象小孤之插云。往寿子之生朝,以写我之
老勤。子方面壁以终日,岂亦归田而自耘。幸置此于几席,养幽芳于帨帉。无
一往之发烈,有无穷之氤氲。盖非独以饮东坡之寿,亦所以食黎人之芹也。
【稚酒赋(一作《酒子赋》。并引)】
.南方酿酒,未大熟,取其膏液,谓之酒子,率得十一。既熟,则反之醅中。
而潮人王介石,泉人许珏,乃以是饷余,宁其醅之漓,以蕲予一醉。此意岂可忘
哉,乃为赋之。
米为母,曲其父。蒸羔豚,出髓乳。怜二子,自节口。饷滑甘,辅衰朽。先
生醉,二子舞。归瀹其糟饮其友。先生既醉而醒,醒而歌之曰:吾观稚酒之初泫
兮,若婴儿之未孩。及其溢流而走空兮,又若时女之方笄。割玉脾于蜂室兮,氄
雏鹅之毰毸。味盎盎其春融兮,气凛冽而秋凄。自我皤腹之瓜罂兮,入我凹中之
荷杯。暾朝霞于霜(一作旸。)谷兮,濛夜稻于露(一作霜。)畦,吾饮少而辄
醉兮,与百榼其均齐。游物初而神凝兮,反实际而形开。顾无以酢二子之勤兮,
出妙语为琼瑰。归怀璧且握珠兮。挟所有以傲厥妻。遂讽诵以忘食兮,殷空肠之
转雷。
【浊醪有妙理赋(神圣功用无捷于酒)】
酒勿嫌浊,人当取醇。失忧心于昨梦,信妙理之疑神。浑盎盎以无声,始从
味入;杳冥冥其似道,径得天真。伊人之生,以酒为命。常因既醉之适,方识此
心之正。稻米无知,岂解穷理;曲糵有毒,安能发性。乃知神物之自然,盖与天
工而相并。得时行道,我则师齐相之饮醇;远害全身,我则学徐公之中圣。湛若
秋露,穆如春风。疑宿云之解驳,漏朝日之暾红。初体粟之失去,旋眼花之扫空。
酷爱孟生,知其中之有趣;犹嫌白老,不颂德而言功。兀尔坐忘,浩然天纵。如
如不动而体无碍,了了常知而心不用。坐中客满,惟忧百榼之空;身后名轻,但
觉一杯之重;今夫明月之珠,不可以襦;夜光之璧,不可以餔。刍豢饱我而不我
觉,布帛燠我而不我娱。惟此君独游万物之表,盖天下不可一日而无。在醉常醒,
孰是狂人之药;得意忘味,始知至道之腴。又何必一石亦醉,罔间州闾;五斗解
酲,不问妻妾。结袜庭中,观廷尉之度量;脱靴殿上,夸谪仙之敏捷。阳醉AA50
地,常陋王式之褊;乌歌仰天,每讥杨惲之狭。我欲眠而君且去,有客何嫌;人
皆劝而我不闻,其谁敢接。殊不知人之齐圣,匪昏之如。古者晤语,必旅之于独
醒者,汨罗之道也;屡舞者,高阳之徒欤?恶蒋济而射木人,又何狷浅;杀王敦
而取金印,亦自狂疏。故我内全其天,外寓于酒。浊者以饮吾仆,清者以酌吾友。
吾方耕于渺莽之野,而汲于清泠之渊,以酿此醪,然后举洼樽而属吾口。
【老饕赋】
庖丁鼓刀,易牙烹熬。水欲新而釜欲洁,火恶陈(江右久不改火,火色皆青。)
而薪恶劳。九蒸暴而日燥,百上下而汤鏖。尝项上之一脔,嚼霜前之两螯。烂
樱珠之煎蜜,滃杏酪之蒸羔。蛤半熟而含酒,蟹微生而带糟。盖聚物之夭美,
以养吾之老饕。婉彼姬姜,颜如李桃。弹湘妃之玉瑟,鼓帝子之云璈。命仙人
之萼绿华,舞古曲之郁轮袍。引南海之玻黎,酌凉州之蒲萄。愿先生之耆寿,分
余沥于两髦。候红潮于玉颊,惊暖响于檀槽。忽累珠之妙唱,抽独蠒之长缲。
闵手倦而少休,疑吻燥而当膏。倒一缸之雪乳,列百柂之琼艘。各眼滟于秋水,
咸骨醉于春醪。美人告去已而云散,先生方兀然而禅逃。响松风于蟹眼,浮雪花
于兔毫。先生一笑而起,渺海阔而天高。
【菜羹赋(并叙)】
.东坡先生卜居南山之下,服食器用,称家之有无。水陆之味,贫不能致,
煮蔓菁、芦菔、苦荠而食之。其法不用醯酱,而有自然之味,盖易而可常享。乃
为之赋,辞曰:
嗟余生之褊迫,如脱兔其何因。殷诗肠之转雷,聊御饿而食陈。无刍豢以适
口,荷邻蔬之见分。汲幽泉以揉濯,搏露叶与琼根。爨鉶锜以膏油,泫融液而流
津。适汤濛如松风,投糁豆而谐匀。覆陶瓯之穹崇,罢搅触之烦勤。屏醯酱之厚
味,却椒桂之芳辛。水耗初而釜治,火增壮而力均。滃嘈杂而廉清,信净美而
甘分。登盘盂而荐之,具匕筴而晨飧。助生肥于玉池,与吾鼎其齐珍。鄙易牙之
效技,超傅说而策勋。沮彭尸之爽惑,调灶鬼之嫌嗔。嗟丘嫂其自隘,陋乐羊而
匪人。先生心平而气和,故虽老而体胖。忘口腹之为累,似不杀而成仁。窃比余
于谁欤?葛天氏之遗民。
【飓风赋(并叙或谓苏过作)】
.《南越志》:熙安间多飓风。飓者,具四方之气也,尝以五六月发。未至
时,鸡犬为之不鸣。又《岭表录》云:秋夏间有晕如虹者,谓之飓母,必有飘风。
仲秋之夕,客有叩门指云物而告余曰:“海氛甚恶,非祲非祥。断霓饮海而
北指,赤云夹日而南翔。此飓之渐也,子盍备之?”语未卒,庭户肃然,槁叶蔌
蔌。惊鸟疾呼,怖兽辟易。忽野马之决骤,矫退飞之六鹢,袭土囊而暴怒,掠众
窍之叱吸。余乃入室而坐,敛衽变容。客曰:“未也,此飓风之先驱尔。”少焉,
排户破牖,陨瓦擗屋。礌击巨石,揉拔乔木。势翻渤澥,响振坤轴。疑屏翳之赫
怒,执阳侯而将战。鼓千尺之清澜,翻百仞之陵谷,吞泥沙于一卷,落崩崖于再
触。列万马而并骛,溃千车而争逐。虎豹詟骇,鲸鲵奔蹙。类钜鹿之战,殷声呼
之动地;似昆阳之役,举百万于一覆。余亦为之股栗毛耸,索气侧足。夜拊榻而
九徙,昼命龟而三卜。盖三日而后息也。父老来唁,酒浆罗列,劳来僮仆,惧定
而说。理草木之既偃,辑轩槛之已折。补茅屋之罅漏,塞墙垣之隤缺。已而山林
寂然,海波不兴,动者知止,鸣者自停。湛天宇之苍苍,流孤月之荧荧。忽悟且
叹,莫知所营。呜呼,小大出于相形,忧喜出于相遇。昔之飘然者,若为巨耶?
吹万不同,果足怖耶?蚁之缘也吹则坠,蚋之集也呵则举。夫嘘呵曾不能以振物,
而施之二虫则甚惧。鹏水击而三千,抟扶摇而九万。彼视吾之惴栗,亦尔汝之相
莞。均大块之噫气,奚巨细之足辩?陋耳目之不广,为外物之所变。且夫万象起
灭,众怪耀眩,求仿佛于过耳,视空中之飞电。则向之所谓可惧者,实耶虚耶,
惜吾知之晚也。
【黠鼠赋】
苏子夜坐,有鼠方啮。拊床而止之,既止复作。使童子烛之,有橐中空。嘐
嘐聱聱,声在橐中。曰:“噫,此鼠之见闭而不得去者也。”发而视之,寂无所
有。举烛而索,中有死鼠。童子惊曰:“是方啮也,而遽死耶?向为何声,岂其
鬼耶?”覆而出之,堕地乃走,虽有敏者,莫措其手。苏子叹曰:“异哉,是鼠
之黠也。闭于橐中,橐坚而不可穴也。故不啮而啮,以声致人;不死而死,以形
求脱也。吾闻有生,莫智于人。扰龙、伐蛟,登龟、狩麟,役万物而君之,卒见
使于一鼠,堕此虫之计中,惊脱兔于处女。乌在其为智也?”坐而假寐,私念其
故。若有告余者曰:“汝为多学而识之,望道而未见也。不一于汝,而二于物,
故一鼠之啮而为之变也。人能碎千金之璧而不能无失声于破釜;能搏猛虎,不能
无变色于蜂虿,此不一之患也。言出于汝,而忘之耶?”余俯而笑,仰而觉。使
童子执笔,记余之怍。
【复改科赋】
新天子兮,继体承乾。老相国兮,更张孰先?悯科场之积弊,复诗赋以求贤。
探经义之渊源,是非纷若;考辞章之声律,去取昭然。原夫诗之作也,始于虞舜
之朝;赋之兴也,本自两京之世。迤逦陈、齐之代,绵邈隋、唐之裔。故遒人徇
路,为察治之本;历代用之,为取士之制。追古不易,高风未替。祖宗百年而用
此,号曰得人;朝廷一旦而革之,不胜其弊。谓专门足以造圣域,谓变古足以为
大儒,事吟哦者为童子,为雕篆者非壮夫。殊不知采摭英华也簇之如锦绣,较量
轻重也等之如锱铢。韵韵合璧,联联贯珠。稽诸古其来尚矣,考诸旧不亦宜乎?
特令可畏之后生,心潜六义;伫见大成之君子,名振三都。莫不吟咏五字之章,
铺陈八韵之旨。字应周天之日兮,运而无积;句合一岁之月兮,终而复始。过之
者成疣赘之患,不及者贻缺折之毁。曲尽古人之意,乃全天下之美。遭逢日月,
忻欢者诸子百家;抖擞历图,快活者九经三史。议夫赋曷可已,义何足非。彼文
辞泛滥也,无所统纪;此声律切当也,有所指归。巧拙由一字之可见,美恶混千
人而莫违。正方圆者必借于绳墨,定隐括者必在于枢机。所以不用孔门,惜扬雄
之未达;其逢汉帝,嘉司马之知微。噫,昔元丰之《新经》未颁,临川之《字说》
不作。止戈为武兮,曾试于京国。通天为王兮,必舒于禁籥。孰不能成始成终,
谁不道或详或略。秋闱较艺,终期李广之双雕;紫殿唱名,果中祢衡之一鹗。大
凡法既久而必弊,士贻患而益深。谓罢于开封,则远方之隘者,空自韫玉;取诸
太学,则不肖之富者,私于怀金。虽负凌云之志,未酬题柱之心。三舍既兴,贿
赂公行于庠序;一年为限,孤寒半老于山林。自是愤愧者莫不颦眉,公正者为之
切齿。思罢者而未免,欲改之而未止。羽翼成商山之父,讴歌归吾君之子。谏必
行言必听焉,此道飘飘而后起。
【思子台赋(并引或谓苏过作)】
.余先君宫师之友史君,讳经臣,字彦辅,眉山人。与其弟沆子凝皆奇士,
博学能文,慕李文饶之为人,而举其议论。彦辅举贤良,不中第。子凝以进士得
官,止著作佐郎。皆早死,且无子。有文数百篇,皆亡之。余少时常见彦辅所作
《思子台赋》,上援秦皇,下逮晋惠,反复哀切,有补于世。盖记其意而亡其辞。
乃命过作补亡之篇,庶几君子犹得见斯人胸怀之仿佛也。
客有自蜀游梁,傃关而东。览河华之形胜兮,访秦汉之遗宫。得岿然之颓
基兮,并湖城之西墉。吊汉武之暴怒兮,悼戾园之悯凶。闻父老之哀叹兮,犹有
归来望思之遗恫。吁大台之谗颊兮,实咀毒而衔锋。败赵国于俯仰兮,又将覆刘
氏之宗。间汉武之多忌兮,谓左右之皆戎。杀阳石而未厌兮,又瘗祸于宫中。忸
君王之好杀兮,视人命犹昆虫。死者几何人兮,岂问骨肉与王公。惑狂傅之浅谋
兮,不忍忿忿而杀充。上曾不鉴余之无聊兮,实有豕心。负此名而欲亡兮,天下
其孰吾容?苟逭死于泉鸠兮,冀稍久而自理。遘大患于仓猝兮,怀孤愤于永已。
念君老而孰图兮,嗟肉食其多鄙。独三老与千秋兮,怀爱君之眷眷。犯雷霆之方
怒兮,消积祸于一言。既沉冤之无告兮,戮谗人其已晚。幸曾孙之无恙兮,或慰
夫九原。虽筑台其何救兮,固知已矣之不谏。魂茕茕乎其归来兮,盖庶几于复见
也。
昔秦之亡也,祸始于扶苏。眇斯、高之羸豕兮。视其君犹乳虎。曾纩息之未
定兮,乃敢探其穴而啖其雏。在晋四世,有君不惠。孽妇晨雊,强王定制。惟愍、
怀之遭离兮,实追踪于汉戾。顾孱后之何知兮,亦号呼于既逝。写余哀于江陵兮,
发故臣之幽契。仍筑台以望思兮,盖援武以自例。
呜呼噫嘻,可吊而不可哂兮,亦各言其子也。彼茂陵之雄杰兮,系九戎而鞭
百蛮。笑尧禹而陋汤武兮,盖将与黄帝俱仙。及其失道于几微兮,狐鬼生于左臂。
如婴儿之未孩兮,易耳目而不知。甘泉咫尺而不通兮,与式乾其何异。既上配于
秦皇兮,又下比于晋惠。君子是以知狂圣之本同,而聪明之不可恃也。
览观古初,孰哲孰愚?皆知指笑乎前人,而莫知后之视余。方汉武之盛也,
肯自比于骊山之朽骨,而况于金墉之独夫乎?自今观之,三后一律,皆以信谗而
杀子,昵奸而败国。吾筑台以寄哀,信同名而齐实。彼昏庸者固不足告也,吾将
以为明王之龟策。自建元以来,张汤、主父偃之流,与两丞相、三长史之徒,皆
以无罪而夷灭,一言以就诛。曾无兴衰于既往,一洗其无幸。独于据也悲歌慷慨,
泣涕踌躇。呜呼哀哉,莫有以楚灵王之言告者曰:“人之爱其子也,亦如余乎?”
天道好还,以德为符。惟孟德之鸷忍兮,亦嗜杀以为娱。彼杨公之爱修兮,岂灭
吾之苍舒?恨元化之不可作兮,然后知鼠辈之果无。同舐犊于晚岁兮,又何怨于
老臞。吾将以嗜杀为戒也,故于末而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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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07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三十四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叙二十五首
【南行前集叙】
夫昔之为文者,非能为之为工,乃不能不为之为工也。山川之有云,草木之
有华实,充满勃郁,而见于外,夫虽欲无有,其可得耶!自少闻家君之论文。以
为古之圣人有所不能自已而作者。故轼与弟辙为文至多,而未尝敢有作文之意。
己亥之岁,侍行适楚,舟中无事,博弈饮酒,非所以为闺门之欢,而山川之秀美,
风俗之朴陋,贤人君子之遗迹,与凡耳目之所接者,杂然有触于中,而发于咏叹。
盖家君之作与弟辙之文皆在,凡一百篇,谓之《南行集》。将以识一时之事,为
他日之所寻绎,且以为得于谈笑之间,而非勉强所为之文也。时十二月八日,江
陵驿书。
【送章子平诗叙】
观《进士登科录》,自天圣初讫于嘉祐之末,凡四千五百一十有七人。其贵
且贤,以名闻于世者,盖不可胜数。数其上之三人,凡三十有九,而不至于公卿
者,五人而已。可谓盛矣。《诗》曰:“诞后稷之穑,有相之道。”我仁祖之于
士也亦然。较之以声律,取之以糊名,而异人出焉。是何术哉!目之所阅,手之
所历,口之所及,其人未有不硕大光明秀杰者也。此岂人力乎?天相之也。天之
相人君,莫大于以人遗之。其在位之三十五年,进士盖十举矣,而得吾子平以为
首。子平以文章之美,经术之富,政事之敏,守之以正,行之以谦,此功名富贵
之所迫逐而不赦者也。虽微举首,其孰能加之。然且困踬而不信,十年于此矣。
意者任重道远,必老而后大成欤?不然,我仁祖之明,而天相之,遗之人以任其
事,而岂徒然哉!熙宁三年冬,子平自右司谏直集贤院,出牧郑州。士大夫知其
将用也,十月丁未,会于观音之佛舍,相与赋诗以饯之。余于子平为同年友,众
以为宜为此文也,故不得辞。
【牡丹记叙】
熙宁五年三月二十三日,余从太守沈公观花于吉祥寺僧守璘之圃。圃中花千
本,其品以百数,酒酣乐作,州人大集,金槃彩篮以献于坐者,五十有三人。饮
酒乐甚,素不饮者皆醉。自舆台皂隶皆插花以从,观者数万人。明日,公出所集
《牡丹记》十卷以示客,凡牡丹之见于传记与栽植培养剥治之方,古今咏歌诗赋,
下至怪奇小说皆在。余既观花之极盛,与州人共游之乐,又得观此书之精究博备,
以为三者皆可纪,而公又求余文以冠于篇。
盖此花见重于世三百余年,穷妖极丽,以擅天下之观美,而近岁尤复变态百
出,务为新奇以追逐时好者,不可胜纪。此草木之智巧便佞者也。今公自耆老重
德,而余又愚蠢迂阔,举世莫与为比,则其于此书,无乃皆非其人乎。然鹿门子
常怪宋广平之为人,意其铁心石肠,而为《梅花赋》,则清便艳发,得南朝徐庾
体。今以余观之,凡托于椎陋以眩世者,又岂足信哉!余虽非其人,强为公纪之。
公家书三万卷,博览强记,遇事成书,非独牡丹也。
【送杭州进士诗叙】
右《登彼公堂》四章,章四句,太守陈公之词也。苏子曰:士之求仕也,志
于得也,仕而不志于得者,伪也。苟志于得而不以其道,视时上下而变其学,曰:
吾期得而已矣。则凡可以得者,无不为也,而可乎?昔者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
不至。孔子善之,曰:“招虞人以皮冠。”夫旌与皮冠,于义未有损益也,然且
不可,而况使之弃其所学,而学非其道欤?熙宁五年,钱塘之士贡于礼部者九人,
十月乙酉,燕于中和堂,公作是诗以勉之曰:流而不返者,水也,不以时迁者,
松柏也;言水而及松柏,于其动者,欲其难进也。万世不移者,山也,时飞时止
者,鸿雁也;言山而及鸿雁,于其静者,欲其及时也。公之于士也,可谓周矣。
《诗》曰:“无言不酬,无德不报。”二三子何以报公乎?
【邵茂诚诗集叙】
贵、贱、寿、夭,天也。贤者必贵,仁者必寿,人之所欲也。人之所欲,适
与天相值实难,譬如匠庆之山而得成虡,岂可常也哉。因其适相值,而责之以常
然,此人之所以多怨而不通也。至于文人,其穷也固宜。劳心以耗神,盛气以忤
物,未老而衰病,无恶而得罪,鲜不以文者。天人之相值既难,而人又自贼如此,
虽欲不困,得乎?茂诚讳迎,姓邵氏,与余同年登进士第。十有五年,而见之于
吴兴孙莘老之座上,出其诗数百篇,余读之弥月不厌。其文清和妙丽如晋、宋间
人。而诗尤可爱,咀嚼有味,杂以江左唐人之风。其为人笃学强记,恭俭孝友,
而贯穿法律,敏于吏事。其状若不胜衣,语言气息仅属。余固哀其任众难以瘁其
身,且疑其将病也。逾年而茂诚卒。又明年,余过高邮,则其丧在焉。入哭之,
败帏瓦灯,尘埃萧然,为之出涕太息。夫原宪之贫,颜回之短命,扬雄之无子,
冯衍之不遇,皇甫士安之笃疾,彼遇其一,而人哀之至今。而茂诚兼之,岂非命
也哉?余是以录其文,哀而不怨,亦茂诚之意也。
【钱塘勤上人诗集叙】
昔翟公罢延尉,宾客无一人至者。其后复用,宾客欲往,翟公大书其门曰:
“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世以为
口实。然余尝薄其为人,以为客则陋矣,而公之所以待客者独不为小哉?故太子
少师欧阳公好士,为天下第一。士有一言中于道,不远千里而求之,甚于士之求
公。以故尽致天下豪俊,自庸众人以显于世者固多矣。然士之负公者亦时有。盖
尝慨然太息,以人之难知,为好士者之戒。意公之于士,自是少倦。而其退老于
颍水之上,余往见之,则犹论士之贤者,唯恐其不闻于世也。至于负己者,则曰
是罪在我,非其过。翟公之客负之于死生贵贱之间,而公之士叛公于瞬息俄顷之
际。翟公罪客,而公罪己,与士益厚,贤于古人远矣。公不喜佛老,其徒有治诗
书学仁义之说者,必引而进之。佛者惠勤,从公游三十余年,公常称之为聪明才
智有学问者,尤长于诗。公薨于汝阴,余哭之于其室。其后见之,语及于公,未
尝不涕泣也。勤固无求于世,而公又非有德于勤者,其所以涕泣不忘,岂为利也
哉。余然后益知勤之贤。使其得列于士大夫之间,而从事于功名,其不负公也审
矣。熙宁七年,余自钱塘将赴高密,勤出其诗若干篇,求余文以传于世。余以为
诗非待文而传者也,若其为人之大略,则非斯文莫之传也。
【晁君成诗集叙】
达贤者有后,张汤是也。张汤宜无后者也。无其实而窃其名者无后,扬雄是
也。扬雄宜有后者也。达贤者有后,吾是以知蔽贤者之无后也。无其实而窃其名
者无后,吾是以知有其实而辞其名者之有后也。贤者,民之所以生也,而蔽之,
是绝民也。名者,古今之达尊也,重于富贵,而窃之,是欺天也。绝民欺天,其
无后不亦宜乎!故曰达贤者与有其实而辞其名者皆有后。吾常诵之云尔。
乃者官于杭,杭之新城令晁君君成讳端友者,君子人也。吾与之游三年,知
其为君子,而不知其能文与诗,而君亦未尝有一语及此者。其后君既殁于京师,
其子补之出君之诗三百六十篇。读之而惊曰:嗟夫,诗之指虽微,然其美恶高下,
犹有可以言传而指见者。至于人之贤不肖,其深远茫昧难知,盖甚于诗。今吾尚
不能知君之能诗,则其所谓知君为君子者,果能尽知之乎。君以进士得官,所至
民安乐之,惟恐其去。然未尝以一言求于人。凡从仕二十有三年,而后改官以没。
由此观之,非独吾不知,举世莫之知也。
君之诗清厚静深,如其为人,而每篇辄出新意奇语,宜为人所共爱,其势非
君深自覆匿,人必知之。而其子补之,于文无所不能,博辩俊伟,绝人远甚,将
必显于世。吾是以益知有其实而辞其名者之必有后也。昔李郃为汉中候吏,和帝
遣二使者微服入蜀,馆于郃。郃以星知之。后三年,使者为汉中守,而郃犹为候
吏,人莫知之者,其博学隐德之报,在其子固。《诗》曰:“岂弟君子,神所劳
矣。”
【凫绎先生诗集叙】
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史之不阙文,
与马之不借人也,岂有损益于世也哉?然且识之,以为世之君子长者,日以远矣,
后生不复见其流风遗俗,是以日趋于智巧便佞而莫之止。是二者虽不足以损益,
而君子长者之泽在焉,则孔子识之,而况其足以损益于世者乎。
昔吾先君适京师,与卿士大夫游,归以语轼曰:“自今以住,文章其日工,
而道将散矣。士慕远而忽近,贵华而贱实,吾已见其兆矣。”以鲁人凫绎先生之
诗文十余篇示轼曰:“小子识之。后数十年,天下无复为斯文者也。”先生之诗
文,皆有为而作,精悍确苦,言必中当世之过,凿凿乎如五谷必可以疗饥,断断
乎如药石必可以伐病。其游谈以为高,枝词以为观美者,先生无一言焉。
其后二十余年,先君既没,而其言存。士之为文者,莫不超然出于形器之表,
微言高论,既已鄙陋汉、唐,而其反复论难,正言不讳,如先生之文者,世莫之
贵矣。轼是以悲于孔子之言,而怀先君之遗训,益求先生之文,而得之于其子复,
乃录而藏之。先生讳太初,字醇之,姓颜氏,先师兖公之四十七世孙云。
【徐州鹿鸣燕赋诗叙】
余闻之,德行兴贤,太高而不可考,射御选士,已卑而不足行。永惟三代以
来,莫如吾宋之盛。始于乡举,率用韦平之一经;终于廷策,庶几晁董之三道。
眷此房心之野,实惟孝秀之渊。元丰元年,三郡之士皆举于徐。九月辛丑晦,会
于黄楼,修旧事也。庭实旅百,贡先前列之龟;工歌拜三,义取食苹之鹿。是日
也,天高气清,水落石出,仰观四山之晻暧,俯听二洪之怒号,眷焉顾之,有足
乐者。于是讲废礼,放郑声,部刺史劝驾,乡先生在位,群贤毕集,逸民来会。
以谓古者于旅也语,而君子会友以文,爰赋笔札,以侑樽俎。载色载笑,有同于
泮水;一觞一咏,无愧于山阴。真礼义之遗风,而太平之盛节也。大夫庶士,不
鄙谓余,属为斯文,以举是礼。余以嘉祐之末,以进士入宫,偶俪之文,畴昔所
上。扬雄虽悔于少作,钟仪敢废于南音。贻诸故人,必不我诮也。
【王定国诗集叙】
太史公论《诗》,以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以
余观之,是特识变风、变雅耳,乌睹《诗》之正乎?昔先王之泽衰,然后变风发
乎情,虽衰而未竭,是以犹止于礼义,以为贤于无所止者而已。若夫发于情止于
忠孝者,其诗岂可同日而语哉!古今诗人众矣,而杜子美为首,岂非以其流落饥
寒,终身不用,而一饭未尝忘君也欤。
今定国以余故得罪,贬海上三年,一子死贬所,一子死于家,定国亦病几死。
余意其怨我甚,不敢以书相闻。而定国归至江西,以其岭外所作诗数百首寄余,
皆清平丰融,蔼然有治世之音,其言与志得道行者无异。幽忧愤叹之作,盖亦有
之矣,特恐死岭外,而天子之恩不及报,以忝其父祖耳。孔子曰:“不怨天,不
尤人。”定国且不我怨,而肯怨天乎!余然后废卷而叹,自恨其人之浅也。
又念昔日定国遇余于彭城,留十日,往返作诗几百余篇,余苦其多,畏其敏,
而服其工也。一日,定国与颜复长道游泗水,登桓山,吹笛饮酒,乘月而归。余
亦置酒黄楼上以待之,曰:“李太白死,世无此乐三百年矣。”
今余老,不复作诗,又以病止酒,闭门不出。门外数步即大江,经月不至江
上,眊眊焉真一老农夫也。而定国诗益工,饮酒不衰,所至穷山水之胜,不
以厄穷衰老改其度。今而后,余之所畏服于定国者,不独其诗也。
【圣散子叙】
昔尝览《千金方·三建散》云:“风冷痰饮,症癖AA51疟,无所不治。”而
孙思邈特为著论,以谓此方用药节度不近人情,至于救急,其验特异。乃知神物
效灵,不拘常制,至理开惑,智不能知。今仆所蓄《圣散子》,殆此类耶?自古
论病,惟伤寒最为危急,其表里虚实,日数证候,应汗应下之类。差之毫厘,辄
至不救,而用《圣散子》者,一切不问。凡阴阳二毒,男女相易,状至危急者,
连饮数剂,即汗出气通,饮食稍进,神宇完复,更不用诸药连服取差,其余轻者,
心额微汗,止尔无恙。药性微热,而阳毒发狂之类,服之即觉清凉,此殆不可以
常理诘也。若时疫流行,平旦于大釜中煮之,不问老少良贱,各服一大盏,即时
气不入其门。平居无疾,能空腹一服,则饮食倍常,百疾不生。真济世之具,家
之宝也。其方不知所从出,得之于眉山人巢君谷,谷多学好方,秘惜此方,不传
其子。余苦求得之。谪居黄州,比年时疫,合此药散之,所活不可胜数,巢初授
余,约不传人,指江水为盟。余窃隘之,乃以传蕲水人庞君安时,安时以善医闻
于世。又善著书,欲以传后,故以授之,亦使巢君之名,与此方同不朽也。
【田表圣奏议叙】
故谏议大夫赠司徒田公表圣奏议十篇。呜呼,田公,古之遗直也。其尽言不
讳,盖自敌以下受之,有不能堪者,而况于人主乎!吾是以知二宗之圣也。自太
平兴国以来,至于咸平,可谓天下大治,千载一时矣。而田公之言,常若有不测
之忧,近在朝夕者,何哉?
古之君子,必忧治世而危明主。明主有绝人之资,而治世无可畏之防。夫有
绝人之资,必轻其臣。无可畏之防,必易其民。此君子之所甚惧也。方汉文时,
刑措不用,兵革不试,而贾谊之言曰:“天下有可长太息者,有可流涕者,有可
痛哭者。”后世不以是少汉文,亦不以是甚贾谊。由此观之,君子之遇,治世而
事明主,法当如是也。
谊虽不遇,而其所言略已施行,不幸早世,功烈不著于时。然谊尝建言,使
诸侯王子孙各以次受分地,文帝未及用,历孝景至武帝,而主父偃举行之,汉室
以安。今公之言,十未用五六也,安知来世不有若偃者举而行之欤。愿广其书于
世,必有与公合者,此亦忠臣孝子之志也。
【乐全先生文集叙】
孔北海志大而论高,功烈不见于世,然英伟豪杰之气,自为一时所宗。其论
盛孝章、郗鸿豫书,慨然有烈丈夫之风,诸葛孔明不以文章自名,而开物成务之
姿,综练名实之意,自见于言语。至《出师表》简而尽,直而不肆,大哉言乎,
与《伊训》、《说命》相表里,非秦汉以来以事君为悦者所能至也。常恨二人之
文,不见其全,今吾乐全先生张公安道,其庶几乎!
呜呼,士不以天下之重自任,久矣。言语非不工也,政事文学非不敏且博也。
然至於临大事。鲜不忘其故、失其守者,其器小也。公为布衣,则颀然已有公辅
之望。自少出仕,至老而归,未尝以言徇物,以色假人。虽对人主,必同而后言。
毁誉不动,得丧若一,真孔子所谓大臣以道事君者。世远道散,虽志士仁人,或
少贬以求用,公独以迈往之气,行正大之言,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上
不求合于人主,故虽贵而不用,用而不尽。下不求合于士大夫,故悦公者寡,不
悦者众。然至言天下伟人,则必以公为首。公尽性知命,体乎自然,而行乎不得
已,非蕲以文字名世者也。然自庆历以来讫元丰四十余年,所与人主论天下事,
见于章疏者多矣,或用或不用,而皆本于礼义,合于人情,是非有考於前,而成
败有验于后。及其他诗文,皆清远雄丽,读者可以想见其为人。信乎其有似于孔
北海、诸葛孔明也。
轼年二十,以诸生见公成都,公一见,待以国士。今三十余年,所以开发成
就之者至矣,而轼终无所效尺寸于公者,独求其文集,手校而家藏之,且论其大
略,以待后世之君子。昔曾鲁公尝为轼言,公在人主前论大事,他人终日反覆不
能尽者,公必数言而决,粲然成文,皆可书而诵也。言虽不尽用,然庆历以来名
臣为人主所敬,莫如公者。公今年八十一,杜门却扫,终日危坐,将与造物者游
于无何有之乡,言且不可得闻,而况其文乎。凡为文若干卷,若干首。
【范文正公文集叙】
庆历三年,轼始总角入乡校,士有自京师来者,以鲁人石守道所作《庆历圣
德诗》示乡先生。轼从旁窃观,则能诵习其词,问先生以所颂十一人者何人也?
先生曰:“童子何用知之?”轼曰:“此天人也耶,则不敢知;若亦人耳,何为
其不可!”先生奇轼言,尽以告之,且曰:“韩、范、富、欧阳,此四人者,人
杰也。”时虽未尽了,则已私识之矣。嘉祐二年,始举进士至京师,则范公殁。
既葬,而墓碑出,读之至流涕,曰:“吾得其为人。”盖十有五年而不一见其面,
岂非命也欤。
是岁登第,始见知于欧阳公,因公以识韩、富,皆以国士待轼,曰:“恨子
不识范文正公。”其后三年,过许,始识公之仲子,今丞相尧夫。又六年,始见
其叔彝叟京师。又十一年,遂与其季德孺同僚于徐。皆一见如旧。且以公遗藁见
属为叙。又十三年,乃克为之。
呜呼,公之功德,盖不待文而显,其文亦不待叙而传。然不敢辞者,自以八
岁知敬爱公,今四十七年矣。彼三杰者,皆得从之游,而公独不识,以为平生之
恨,若获挂名其文字中,以自托于门下士之末,岂非畴昔之愿也哉。
古之君子,如伊尹、太公、管仲、乐毅之流,其王霸之略,皆定于畎亩中,
非仕而后学者也。淮阴侯见高帝于汉中,论刘、项短长,画取三秦如指诸掌,及
佐帝定天下,汉中之言,无一不酬者。诸葛孔明卧草庐中,与先主策曹操、孙权,
规取刘璋,因蜀之资,以争天下,终身不易其言。此岂口传耳受尝试为之而侥幸
其或成者哉。
公在天圣中,居太夫人忧,则已有忧天下、致太平之意,故为万言书以遗宰
相,天下传诵。至用为将,擢为执政,考其平生所为,无出此书者,今其集二十
卷,为诗赋二百六十八,为文一百六十五。其于仁义礼乐,忠信孝弟,盖如饥渴
之于饮食,欲须臾忘而不可得,如火之热,如水之湿,盖其天性有不得不然者,
虽弄翰戏语,率然而作,必归于此。故天下信其诚,争师尊之。孔子曰:“有德
者必有言。”非有言也,德之发于口者也。又曰:“我战则克,祭则受福。”非
能战也,德之见于怒者也。元祐四年四月十一日。
【六一居士集叙】
夫言有大而非夸,达者信之,众人疑焉。孔子曰:“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
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孟子曰:“禹抑洪水。孔子作《春秋》。而予距杨、墨。”
盖以是配禹也。文章之得丧,何与于天,而禹之功与天地并,孔子、孟子以空言
配之。不已夸乎。自《春秋》作而乱臣贼子惧。孟子之言行而杨、墨之道废。天
下以为是固然,而不知其功。孟子既没,有申、商、韩非之学,违道而趋利,残
民以厚主,其说至陋也,而士以是罔其上。上之人侥幸一切之功。靡然从之,而
世无大人先生如孔子、孟子者,推其本末,权其祸福之轻重,以救其惑,故其学
遂行。秦以是丧天下,陵夷至于胜、广、刘、项之祸,死者十八九,天下萧然。
洪水之患,盖不至此也。方秦之未得志也,使复有一孟子,则申、韩为空言,作
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者,必不至若是烈也。使杨、墨得志于
天下,其祸岂减於申、韩哉!由此言之,虽以孟子配禹可也。
太史公曰:“盖公言黄、老,贾谊、晁错明申、韩。”错不足道也,而谊亦
为之,余以是知邪说之移人。虽豪杰之士有不免者,况众人乎!自汉以来,道术
不出于孔氏,而乱天下者多矣。晋以老庄亡,梁以佛亡,莫或正之,五百余年而
后得韩愈,学者以愈配孟子,盖庶几焉。愈之后三百有余年而后得欧阳子,其学
推韩愈、孟子以达于孔氏,著礼乐仁义之实,以合于大道。其言简而明,信而通,
引物连类,折之于至理,以服之人心,故天下翕然师尊之。自欧阳子之存,世之
不说者。哗而功之,能折困其身,而不能屈其言。士无贤不肖不谋而同曰:“欧
阳子,今之韩愈也。”
宋兴七十余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圣、景祐极矣,而斯文终有愧于
古。士亦因陋守旧,论卑气弱。自欧阳子出,天下争自濯磨,以通经学古为高,
以救时行道为贤,以犯颜纳谏为忠。长育成就,至嘉祐末,号称多士。欧阳子之
功为多。呜呼,此岂人力也哉?非天其孰能使之!
欧阳子没十有余年,士始为新学,以佛老之似,乱周孔之真识者忧之。赖天
子明圣,诏修取士法,风厉学者专治孔氏,黜异端,然后风俗一变。考论师友渊
源所自,复知诵习欧阳子之书。予得其诗文七百六十六篇于其子棐,乃次而论之,
曰:“欧阳子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此非余
言也,天下之言也。”欧阳子讳修,字永叔。既老,自谓六一居士云。
【八境图后序】
南康江水,岁岁坏城。孔君宗翰为守,始作石城,至今赖之。某为胶西守。
孔君实见代,临行出《八境图》求文与诗,以遗南康人,使刻诸石。其后十七年,
某南迁过郡,得遍览所谓八境者,则前诗未能道其万一也。南康士大夫相与请于
某曰:“诗文昔尝刻石,或持以去,今亡矣。愿复书而刻之。”时孔君既没,不
忍违其请。绍圣元年八月十九日。
【圣散子后叙】
《圣散子》主疾,功效非一。去年春,杭之民病,得此药全活者,不可胜数。
所用皆中下品药,略计每千钱即得千服,所济已及千人。由此积之,其利甚博。
凡人欲施惠而力能自办者,犹有所止,若合众力,则人有善利,其行可久,今募
信士就楞严院修制,自立春后起施,直至来年春夏之交,有入名者,径以施送本
院。昔薄拘罗尊者,以诃梨勒施一病比丘,故获报身,身常无众疾,施无多寡,
随力助缘。疾病必相扶持。功德岂有限量,仁者恻隐,当崇善因。吴郡陆广秀才,
施此方并药,得之于智藏主禅月大师宝泽,乃乡僧也。其陆广见在京施方并药,
在麦曲巷居住。
【送人叙】
士之不能自成,其患在于俗学。俗学之患,枉人之材,窒人之耳目,诵其师
传造字之语,从俗之文,才数万言,其为士之业尽此矣。夫学以明礼,文以述志,
思以通其学,气以达其文。古之人道其聪明,广其闻见,所以学也,正志完气,
所以言也。王氏之学,正如脱椠,案其形模而出之,不待修饰而成器耳,求为桓
璧彝器,其可乎?
【送水丘秀才叙】
水丘仙夫治六经百家说为歌诗,与扬州豪俊交游,头骨硗然,有古丈夫风。
其出词吐气,亦往往惊世俗。予知其必有用也。仙夫其自惜哉。今之读书取官者,
皆屈折拳曲,以合规绳,曾不得自伸其喙。仙夫耻不得为,将历琅琊,之会稽,
浮沅湘,溯瞿塘,登高以望远,摇桨以泳深,以自适其适也。过予而语行。予谓
古之君子,有绝俗而高,有择地而泰者,顾其心常足而已。坐于庙堂,君臣赓歌,
与夫据稿梧击朽枝而声犁然,不知其心之乐奚以异也。其在穷也,能知舍。其在
通也,能知用。予以是卜仙夫之还也,仙夫勉矣哉!若夫习而不试,往即而独后,
则仙夫之屐可以南矣。
【猎会诗叙】
雷胜,陇西人。以勇敢应募得官,为京东第二将。武力绝人,骑射敏妙。按
阅于徐,徐人欲观其能,为小猎城西。又有殿直郑亮、借职缪进者,皆骑而从,
弓矢刀槊,无不精习;而驻泊黄宗闵,举止如诸生,戎装轻骑,出驰绝众。客皆
惊笑乐甚。是日小雨甫晴,土润风和,观者数千人。曹子桓云:建安十年始定冀
州,AA52貊贡良弓,燕代献名马。时岁之春,勾芒司节,和风扇物,弓燥手柔,
草茂兽肥,与兄子丹猎于郑西,手获獐鹿九,狐兔三十。驰骋之乐,边人武吏,
日以为常。如曹氏父子,横槊赋诗以传于世,乃可喜耳。众客既各自写其诗,因
书其末,以为异日一笑。
【讲田友直字叙】
韩城田益字迁之,黄庭坚以谓不足以配名,更之曰友直。或曰:益者三友,
何独取诸此?某曰:夫直者,刚者之长也。千夫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诚得直
士与居,彼不资吾子之过,切磋琢磨,成子金玉,使子日知不足。虽然,取直友,
犹有四物,有直而修于直者,有直而陷于曲者,有曲而盗名直者,有曲而遂其直
者。邦有道无道如矢,此直而修于直者。其父攘羊而证之,此直而陷于曲者也。
或乞醯焉,乞诸其邻,此曲而盗名直者也。子为父隐,此曲而遂其直者也。其二
端可愿,其二端不可愿,为吾子择益友也,尝以是观之。
【送张道士叙】
古者赠人以言,彼虽不吾乞,犹将发药也。盖未有不吾乞,而亦有待发药者。
以吾友之贤,兹又奚乞?虽然,我反乞之曰:与吾友心肺之识,几三年矣,非同
顷暂也。今乃别去,遂默默而己乎?抑不足教乎?岂无事于教乎?将周旋终始笼
络盖遮有所惜乎?嗟仆之才,陋甚也,而吾友每过爱,岂信然乎?止于此可乎?
抑容有未至当勉乎?自念明于处己,暗于接物,其不可,至死以不喜,故讥骂随
之,抑足恤乎?将从从然与之合乎?身且老矣,家且穷矣,与物日忤,而取途且
远矣,将明灭如草上之萤乎?浮沉如水中之鱼乎?陶者能圆而不能方,矢者能直
而不能曲,将为陶乎?将为矢乎?山有蕨薇可羹也,野有麋鹿可脯也,一丝可衣
也,一瓦可居也,诗书可乐也,父子兄弟妻孥可游衍也,将谢世路而适吾所自适
乎?抑富贵声名以偷梦幻之快乎?行乎止乎?迟乎速乎?吾友其可教也,默默而
己,非所望吾友也。
【江子静字叙】
友人江君,以其名存之求字于予,予字之曰子静。夫人之动,以静为主。神
以静舍,心以静充,志以静宁,虑以静明。其静有道,得己则静,逐物则动。以
一人之身,昼夜之气,呼吸出入,未尝异也。然而或存或亡者,是其动静殊也。
后之学者,始学也既累于仕,其仕也又累於进。得之则乐,失之则忧,是忧乐系
于进矣。平旦而起,日与事交,合我则喜,忤我则怒,是喜怒系于事矣。耳悦五
声,目悦五色,口悦五味,鼻悦芬臭,是爱欲系于物矣。以眇然之身,而所系如
此,行流转徙,日迁月化,则平日之所养,尚能存耶?丧其所存,尚安明在己之
是非与夫在物之直伪哉?故君子学以辨道,道以求性,正则静,静则定,定则虚,
虚则明。物之来也,吾无所增,物之去也,吾无所亏,岂复为之欣喜爱恶而累其
直欤?君齿少才锐,学以待仕,方且出而应物,所谓静以存性,不可不念也。能
得吾性不失其在己,则何住而不适哉!
【送钱塘僧思聪归孤山叙】
天以一生水,地以六成之,一六合而水可见。虽有神禹,不能知其孰为一、
孰为六也。子思子曰:“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诚明合而道可见。虽有黄帝、孔丘,不能知其孰为诚、孰为明也。佛者曰:“戒
生定,定生慧。”慧独不生定乎?伶玄有言:“慧则通,通则流。”是鸟知真慧
哉?醉而狂,醒而止,慧之生定,通之不流也审矣。故夫有目而自行,则褰裳疾
走,常得大道。无目而随人,则扶轮曳踵,常仆坑阱。慧之生定,速于定之生慧
也。钱塘僧思聪,七岁善弹琴。十二舍琴而学书,书既工。十五舍书而学诗,诗
有奇语。云烟葱胧,珠玑的AA53,识者以为画师之流。聪又不己,遂读《华严》
诸经,入法界海慧。今年二十有九,老师宿儒,皆敬爱之。秦少游取《楞严》文
殊语,字之曰闻复。使聪日进不止,自闻思修以至于道,则《华严》法界海慧,
尽为蓬庐,而况书、诗与琴乎。虽然,古之学道,无自虚空入者。轮扁斫轮,伛
偻承蜩,苟可以发其巧智,物无陋者。聪若得道,琴与书皆与有力,诗其尤也。
聪能如水镜以一含万,则书与诗当益奇。吾将观焉,以为聪得道浅深之候。
【观宋复古画叙】
(此文即卷十九《破琴诗》引,此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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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07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三十五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记十三首
【清风阁记】
文慧大师应符,居成都玉溪上,为阁曰清风,以书来求文为记。五返而益勤,
余不能已,戏为浮屠语以问之曰:符,而所谓身者,汝之所寄也。而所谓阁者,
汝之所以寄所寄也。身与阁,汝不得有,而名乌乎施?名将无所施,而安用记乎?
虽然,吾为汝放心遗形而强言之,汝亦放心遗形而强听之。木生于山,水流于渊,
山与渊且不得有,而人以为己有,不亦惑欤?天地之相磨,虚空与有物之相推,
而风于是焉生。执之而不可得也,逐之而不可及也,汝为居室而以名之,吾又为
汝记之,不亦大惑欤?虽然,世之所谓己有而不惑者,其与是奚辨?若是而可以
为有邪?则虽汝之有是风可也,虽为居室而以名之,吾又为汝记之可也,非惑也。
风起于苍茫之间,仿徨乎山泽,激越乎城郭道路,虚徐演漾,以泛汝之轩窗栏楯
幔帷而不去也。汝隐几而观之,其亦有得乎?力生于所激,而不自为力,故不劳。
形生於所遇,而不自为形,故不穷。尝试以是观之。
【喜雨亭记】
亭以雨名,志喜也。古者有喜,则以名物,示不忘也。周公得禾,以名其书;
汉武得鼎,以名其年;叔孙胜狄,以名其子。喜之大小不齐,其示不忘一也。
余至扶风之明年,始治官舍,为亭于堂之北,而凿池其南,引流种树,以为
休息之所。是岁之春,雨麦于岐山之阳,其占为有年。既而弥月不雨,民方以为
忧。越三月乙卯,乃雨,甲子又雨,民以为未足,丁卯,大雨,三日乃止。官吏
相与庆于庭,商贾相与歌于市,农夫相与抃于野,忧者以乐,病者以愈,而吾亭
适成。
于是举酒于亭上,以属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曰:“五日不
雨,则无麦。”“十日不雨,可乎?”曰:“十日不雨,则无禾。”无麦无禾,
岁且荐饥,狱讼繁兴,而盗益滋炽,则吾与二三子,虽欲优游以乐于此亭,其可
得耶!今天不遗斯民,始旱而赐之以雨,使吾与二三子,得相与优游而乐于此亭
者,皆雨之赐也。其又可忘耶!
既以名亭,又从而歌之,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为襦。使天而雨玉,
饥者不得以为粟。一雨三日,繄谁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归之天子,天子
曰不然。归之造物,造物不自以为功。归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
名吾亭。”
【凤鸣驿记】
始余丙申岁举进士,过扶风,求舍于馆人,既入,不可居而出,次于逆旅。
其后六年,为府从事。至数日,谒客于馆,视客之所居,与其凡所资用,如官府,
如庙观,如数世富人之宅,四方之至者,如归其家,皆乐而忘去。将去,既驾,
虽马亦顾其皂而嘶。余召馆吏而问焉。吏曰:“今太守宋公之所新也。自辛丑八
月而公始至,既至逾月而兴功,五十有五日而成。用夫三万六千,木以根计,竹
以竿计,瓦甓、坯、钉各以枚计,秸以石计者,二十一万四千七百二十有八。而
民未始有知者。”余闻而心善之。
其明年,县令胡允文具石请书其事。余以为有足书者,乃书曰:古之君子不
择居而安,安则乐,乐则喜从事,使人而皆喜从事,则天下何足治欤。后之君子,
常有所不屑,使之居其所不屑,则躁,否则惰。躁则妄,惰则废,既妄且废,则
天下之所以不治者,常出于此,而不足怪。今夫宋公计其所历而累其勤,使无龃
龉于世,则今且何为矣,而犹为此官哉。然而未尝有不屑之心。其治扶风也,视
其卼臲者而安植之,求其蒙茸者而疏理之,非特传舍而已,事复有小于
传舍者,公未尝不尽心也。尝食刍豢者难于食菜,尝衣锦者难于衣布,尝为其大
者不屑为其小,此天下之通患也。《诗》曰:“岂弟君子,民之父母。”所贵乎
岂弟者,岂非以其不择居而安,安而乐,乐而喜从事欤?夫修传舍,诚无足书者,
以传舍之修,而见公之不择居而安,安而乐,乐而喜从事者,则是真足书也。
【凌虚台记】
台因于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高于终南,而都邑
之丽山者,莫近于扶风。以至近求最高,其势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尝知有山焉。
虽非事之所以损益,而物理有不当然者,此凌虚之所为筑也。
方其未筑也,太守陈公杖屦逍遥于其下,见山之出于林木之上者,累累如人
之旅行于墙外而见其髻也,曰:“是必有异。”使工凿其前为方池,以其土筑台,
出于屋之檐而止。然后人之至于其上者,怳然不知台之高,而以为山之踊跃奋迅
而出也。公曰:“是宜名凌虚。”以告其从事苏轼,而求文以为记。
轼复于公曰:“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
翳,狐虺之所窜伏,方是时,岂知有凌虚台耶?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则台之复
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尝试与公登台而望,其东则秦穆之祈年、橐泉也,其
南则汉武之长杨、五柞,而其北则隋之仁寿、唐之九成也。计其一时之盛,宏杰
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仿佛,而
破瓦颓垣无复存者,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亩矣,而况于此台欤?夫台犹不足
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
矣。盖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既已言于公,退而为之记。
【中和胜相院记】
佛之道难成,言之使人悲酸愁苦。其始学之,皆入山林,践荆棘蛇虺,袒裸
雪霜。或刲割屠脍,燔烧烹煮,以肉饲虎豹鸟乌蚊蚋,无所不至。茹苦含辛,更
百千万亿年而后成。其不能此者,犹弃绝骨肉,衣麻布,食草木之实,昼日力作,
以给薪水粪除,暮夜持膏火薰香,事其师如生。务苦瘠其身,自身口意莫不有禁,
其略十,其详无数。终身念之,寝食见之,如是,仅可以称沙门比丘。虽名为不
耕而食,然其劳苦卑辱,则过于农工远矣。计其利害,非侥幸小民之所乐,今何
其弃家毁服坏毛发者之多也!意亦有所便欤?
寒耕暑耘,官又召而役作之,凡民之所患苦者,我皆免焉。吾师之所谓戒者,
为愚夫未达者设也,若我何用是为。剟其患,专取其利,不如是而已,又爱其
名。治其荒唐之说,摄衣升坐,问答自若,谓之长老。吾尝究其语矣,大抵务为
不可知,设械以应敌,匿形以备败,窘则推堕滉漾中,不可捕捉,如是而已矣。
吾游四方,见辄反复折困之,度其所从遁,而逆闭其涂。往往面颈发赤,然业已
为是道,势不得以恶声相反,则笑曰:“是外道魔人也。”吾之于僧,慢侮不信
如此。今宝月大师惟简,乃以其所居院之本末,求吾文为记,岂不谬哉!
然吾昔者始游成都,见文雅大师惟度,器宇落落可爱,浑厚人也。能言唐末、
五代事传记所不载者,因是与之游,甚熟。惟简则其同门友也。其为人,精敏过
人,事佛齐众,谨严如官府。二僧皆吾之所爱,而此院又有唐僖宗皇帝像,及其
从官文武七十五人。其奔走失国与其所以将亡而不遂灭者,既足以感慨太息,而
画又皆精妙冠世,有足称者,故强为记之。
始居此者,京兆人广寂大师希让,传六世至度与简。简姓苏氏,眉山人,吾
远宗子也,今主是院,而度亡矣。
【四菩萨阁记】
始吾先君于物无所好,燕居如齐,言笑有时。顾尝嗜画,弟子门人无以悦之,
则争致其所嗜,庶几一解其颜。故虽为布衣,而致画与公卿等。
长安有故藏经龛,唐明皇帝所建,其门四达,八版皆吴道子画,阳为菩萨,
阴为天王,凡十有六躯。广明之乱,为贼所焚。有僧忘其名,于兵火中拔其四板
以逃,既重不可负,又迫于贼,恐不能全,遂窍其两板以受荷,西奔于岐,而寄
死于乌牙之僧舍,板留于是百八十年矣。客有以钱十万得之以示轼者,轼归其直,
而取之以献诸先君。先君之所嗜,百有余品,一旦以是四板为甲。
治平四年,先君没于京师。轼自汴入淮,溯于江,载是四板以归。既免丧,
所尝与往来浮屠人惟简,诵其师之言,教轼为先君舍施必所甚爱与所不忍舍者。
轼用其说,思先君之所甚爱、轼之所不忍舍者,莫若是板,故遂以与之。且告之
曰:“此明皇帝之所不能守,而焚于贼者也,而况于余乎!余视天下之蓄此者多
矣,有能及三世者乎?其始求之若不及,既得,惟恐失之,而其子孙不以易衣食
者,鲜矣。余惟自度不能长守此也,是以与子。子将何以守之?”简曰:“吾以
身守之。吾眼可霍,吾足可斮,吾画不可夺。若是,足以守之欤?”轼曰:“未
也。足以终子之世而已。”简曰:“又盟于佛,而以鬼守之。凡取是者与凡以是
予人者,其罪如律。若是,足以守之欤?”轼曰:“未也。世有无佛而蔑鬼者。”
“然则何以守之?”曰:“轼之以是予子者,凡以为先君舍也。天下岂有无父之
人欤,其谁忍取之。若其闻是而不悛,不惟一观而已,将必取之然后为快,则其
人之贤愚,与广明之焚此者一也。全其子孙难矣,而况能久有此乎!且夫不可取
者存乎子,取不取者存人。子勉之矣,为子之不可取者而已,又何知焉。”
既以予简,简以钱百万度为大阁以藏之,且画先君像其上。轼助钱二十之一,
期以明年冬阁成。熙宁元年十月二十六日记。
【墨君堂记】
凡人相与号呼者,贵之则曰公,贤之则曰君,自其下则尔、汝之。虽公卿之
贵,天下貌畏而心不服,则进而君、公,退而尔、汝者多矣。独王子猷谓竹君,
天下从而君之无异辞。今与可又能以墨象君之形容,作堂以居君,而属余为文,
以颂君德,则与可之于君,信厚矣。
与可之为人也,端静而文,明哲而忠,士之修洁博习,朝夕磨治洗濯,以求
交于与可者,非一人也。而独厚君如此。君又疏简抗劲,无声色臭味可以娱悦人
之耳目鼻口,则与可之厚君也,其必有以贤君矣。世之能寒燠人者,其气焰亦未
至若雪霜风雨之切于肌肤也,而士鲜不以为欣戚丧其所守。自植物而言之,四时
之变亦大矣,而君独不顾。虽微与可,天下其孰不贤之。然与可独能得君之深,
而知君之所以贤。雍容谈笑,挥洒奋迅而尽君之德。稚壮枯老之容,披折偃仰之
势。风雪凌厉以观其操,崖石荦确以致其节。得志,遂茂而不骄;不得志,瘁瘠
而不辱。群居不倚,独立不惧。与可之于君,可谓得其情而尽其性矣。余虽不足
以知君,愿从与可求君之昆弟子孙族属朋友之象,而藏于吾室,以为君之别馆云。
【净因院画记】
余尝论画,以为人禽宫室器用皆有常形。至于山石竹木,水波烟云,虽无常
形,而有常理。常形之失,人皆知之。常理之不当,虽晓画者有不知。故凡可以
欺世而取名者,必托于无常形者也。虽然,常形之失,止于所失,而不能病其全,
若常理之不当,则举废之矣。以其形之无常,是以其理不可不谨也。世之工人,
或能曲尽其形,而至于其理,非高人逸才不能辨。与可之于竹石枯木,真可谓得
其理者矣。如是而生,如是而死,如是而挛拳瘠蹙,如是而条达遂茂,根茎节叶,
牙角脉缕,千变万化,未始相袭,而各当其处。合于天造,厌于人意。盖达士之
所寓也欤。昔岁尝画两丛竹于净因之方丈,其后出守陵阳而西也,余与之偕别长
老道臻师,又画两竹梢一枯木于其东斋。臻方治四壁于法堂,而请于与可,与可
既许之矣,故余并为记之。必有明于理而深观之者,然后知余言之不妄。
【墨妙亭记】
熙宁四年十一月,高邮孙莘老自广德移守吴兴。其明年二月,作墨妙亭于府
第之北,逍遥堂之东,取凡境内自汉以来古文遗刻以实之。
吴兴自东晋为善地,号为山水清远。其民足于鱼稻蒲莲之利,寡求而不争。
宾客非特有事于其地者不至焉。故凡守郡者,率以风流啸咏投壶饮酒为事。自莘
老之至,而岁适大水,上田皆不登,湖人大饥,将相率亡去。莘老大振廪劝分,
躬自抚循劳来,出于至诚。富有余者,皆争出谷以佐官,所活至不可胜计。当是
时,朝廷方更化立法,使者旁午,以为莘老当日治文书,赴期会,不能复雍容自
得如故事。而莘老益喜宾客,赋诗饮酒为乐,又以其余暇,网罗遗逸,得前人赋
咏数百篇为《吴兴新集》,其刻书尚存而僵仆断缺于荒陂野草之间者,又皆集于
此亭。是岁十二月,余以事至湖,周览叹息,而莘老求文为记。
或以谓余:凡有物必归于尽,而恃形以为固者,尤不可长。虽金石之坚,俄
而变坏,至于功名文章,其传世垂后,犹为差久。今乃以此托于彼,是久存者反
求助于速坏。此既昔人之惑,而莘老又将深檐大屋以锢留之,推是意也,其无乃
几于不知命也夫。余以为知命者,必尽人事,然后理足而无憾。物之有成必有坏,
譬如人之有生必有死,而国之有兴必有亡也。虽知其然,而君子之养身也,凡可
以久生而缓死者无不用,其治国也,凡可以存存而救亡者无不为,至于不可奈何
而后已。此之谓知命。是亭之作否,无足争者,而其理则不可以不辨。故具载其
说,而列其名物于左云。
【墨宝堂记(或题作《张君宝墨堂记》)】
世人之所共嗜者,美饮食,华衣服,好声色而已。有人焉,自以为高而笑之,
弹琴弈棋,蓄古法书图画,客至,出而夸观之,自以为至矣。则又有笑之者曰:
古之人所以自表见于后世者,以有言语文章也,是恶足好?而豪杰之士,又相与
笑之。以为士当以功名闻于世,若乃施之空言,而不见于行事,此不得已者之所
为也。而其所谓功名者,自知效一官,等而上之,至于伊、吕、稷、契之所营,
刘、贡、汤、武之所争,极矣。而或者犹未免乎笑,曰:是区区者曾何足言,而
许由辞之以为难,孔丘知之以为博。由此言之,世之相笑,岂有既乎?
士方志于其所欲得,虽小物,有弃躯忘亲而驰之者。故有好书而不得其法,
则拊心呕血几死而仅存,至于剖冢斫棺而求之。是岂有声色臭味足以移人哉。方
其乐之也,虽其口不能自言,而况他人乎!人特以己之不好,笑人之好,则过矣。
毗陵人张君希元,家世好书,所蓄古今人遗迹至多,尽刻诸石,筑室而藏之,
属余为记。余蜀人也。蜀之谚曰:“学书者纸费,学医者人费。”此言虽小,可
以喻大。世有好功名者,以其未试之学,而骤出之于政,其费人岂特医者之比乎?
今张君以兼人之能,而位不称其才,优游终岁,无所役其心智,则以书自娱。然
以余观之,君岂久闲者,蓄极而通,必将大发之于政。君知政之费人也甚于医,
则愿以余之所言者为鉴。
【钱塘六井记】
潮水避钱塘而东击西陵,所从来远矣。沮洳斥卤,化为桑麻之区,而久乃为
城邑聚落,凡今州之平陆,皆江之故地。其水苦恶,惟负山凿井,乃得甘泉,而
所及不广。唐宰相李公长源始作六井,引西湖水以足民用。其后刺史白公乐天治
湖浚井,刻石湖上,至于今赖之。始长源六井,其最大者,在清湖中,为相国井,
其西为西井,少西而北为金牛池,又北而西、附城为方井,为白龟池,又北而东
至钱塘县治之南为小方井。而金牛之废久矣。嘉祐中,太守沈公文通又于六井之
南,绝河而东至美俗坊为南井。出涌金门,并湖而北,有水闸三,注以石沟贯城
而东者,南井、相国、方井之所从出也。若西井,则相国之派别者也。而白龟池、
小方井,皆为匿沟湖底,无所用闸。此六井之大略也。
熙宁五年秋,太守陈公述古始至,问民之所病。皆曰:“六井不治,民不给
于水。南井沟庳而井高,水行地中,率常不应。”公曰:“嘻,甚矣,吾在此,
可使民求水而不得乎!”乃命僧仲文、子圭办其事。仲文、子圭又引其徒如正、
思坦以自助,凡出力以官者二十余人。于是发沟易甃,完缉罅漏,而相国之水大
至,坎满溢流,南注于河,千艘更载,瞬息百斛。以方井为近于浊恶而迁之少西,
不能五步,而得其故基。父老惊曰:“此古方井也。民李甲迁之于此,六十年矣。”
疏涌金池为上中下,使浣衣浴马不及于上池。而列二闸于门外,其一赴池而决之
河,其一纳之石槛,比竹为五管以出之,并河而东,绝三桥以入于石沟,注于南
井。水之所从来高,则南井常厌水矣。凡为水闸四,皆垣墙扃鐍以护之。
明年春,六井毕修,而岁适大旱,自江淮至浙右井皆竭,民至以罂缶贮水相
饷如酒醴。而钱塘之民肩足所任,舟楫所及,南出龙山,北至长河盐官海上,皆
以饮牛马,给沐浴。方是时,汲者皆诵佛以祝公。余以为水者,人之所甚急,而
旱至于井竭,非岁之所常有也。以其不常有,而忽其所甚急,此天下之通患也,
岂独水哉?故详其语以告后之人,使虽至于久远废坏而犹有考也。
【仁宗皇帝御飞白记】
问世之治乱,必观其人。问人之贤不肖,必以世考之。《孟子》曰:“诵其
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合抱之木,不生于步仞之丘;
千金之子,不出于二家之市。
臣尝逮事仁宗皇帝,其愚不足以测知圣德之所至,独私窃览观四十余年之间,
左右前后之人,其大者固已光明儁伟,深厚雄杰,不可窥较。而其小者,犹能
敦朴恺悌,靖恭持重,号称长者。当是之时,天人和同,上下欢心。才智不用而
道德有余,功业难名而福禄无穷。升遐以来,十有二年,若臣若子,罔有内外,
下至深山穷谷老妇稚子,外薄四海裔夷君长,见当时之人,闻当时之事,未有不
流涕稽首者也。此岂独上之泽欤?凡在廷者,与有力焉。
太子少傅安简王公,讳举正,臣不及见其人矣,而识其为人。其流风遗俗可
得而称者,以世考之也。熙宁六年冬,以事至姑苏,其子诲出庆历中所赐公端敏
字二飞白笔一以示臣,且谓臣记之,将刻石而传诸世。
臣官在太常,职在太史,于法得书。且以为抱乌号之弓,不若藏此笔,宝曲
阜之履,不若传此书;考追蠡以论音声,不若推点画以究观其所用之意;存昌歜
以追嗜好,不若因褒贬以想见其所与之人。或藏于名山,或流于四方,凡见此
者,皆当耸然而作,如望旄头之尘,而听属车之音,相与勉为忠厚而耻为浮薄,
或由此也夫。
【大悲阁记】
羊豕以为羞,五味以为和,秫稻以为酒,曲糵以作之,天下之所同也。其材
同,其水火之齐均,其寒暖燥湿之候一也,而二人为之,则美恶不齐。岂其所以
美者,不可以数取欤?然古之为方者,未尝遗数也。能者即数以得妙,不能者循
数以得其略。其出一也,有能有不能,而精粗见焉。人见其二也,则求精于数外,
而弃迹以遂妙,曰:我知酒食之所以美也。而略其分齐,舍其度数,以为不在是
也,而一以意造,则其不为人之所呕弃者寡矣。
今吾学者之病亦然。天文、地理、音乐、律历、宫庙、服器、冠昏、丧纪之
法,《春秋》之所去取,礼之所可,刑之所禁,历代之所以废兴,与其人之贤不
肖,此学者之所宜尽力也。曰:是皆不足学,学其不可载于书而传于口者。子夏
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古之学者,其所亡与其所
能,皆可以一二数而日月见也。如今世之学,其所亡者果何物,而所能者果何事
欤?孔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由是观之,
废学而徒思者,孔子之所禁,而今世之所尚也。
岂惟吾学者,至于为佛者亦然。斋戒持律,讲诵其书,而崇饰塔庙,此佛之
所以日夜教人者也。而其徒或者以为斋戒持律不如无心,讲诵其书不如无言,崇
饰塔庙不如无为。其中无心,其口无言,其身无为,则饱食而嬉而已,是为大以
欺佛者也。
杭州盐官安国寺僧居则,自九岁出家,十年而得恶疾且死,自誓于佛,愿持
律终身,且造千手眼观世音像,而诵其名千万遍。已而力不给,则缩衣节口三十
余年,铢积寸累,以迄于成。其高九仞,为大屋四重以居之。而求文以为记。
余尝以斯言告东南之士矣,盖仅有从者。独喜则之勤苦从事于有为,笃志守
节,老而不衰,异夫为大以欺佛者,故为记之,且以风吾党之士云。

[发帖际遇]: 风神无名在华山山谷捡到被令狐冲打落的宝剑,送回给宁女侠,宁女侠感谢万分,送你银两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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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09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三十六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记十四首
【超然台记】
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玮丽者也。餔糟啜漓皆可以
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饱。推此类也,吾安往而不乐?夫所为求福而辞祸者,以福
可喜而祸可悲也。人之所欲无穷,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尽。美恶之辨战乎中,
而去取之择交乎前,则可乐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谓求祸而辞福。夫求祸而
辞福,岂人之情也哉?物有以盖之矣。彼游于物之内,而不游于物之外。物非有
大小也,自其内而观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挟其高大以临我,则我常眩乱反
复,如隙中之观斗,又乌知胜负之所在?是以美恶横生,而忧乐出焉。可不大哀
乎!
余自钱塘移守胶西,释舟楫之安,而服车马之劳;去雕墙之美,而庇采椽之
居;背湖山之观,而行桑麻之野。始至之日,岁比不登,盗贼满野,狱讼充斥,
而斋厨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余之不乐也。处之期年,而貌加丰,发之白者,
日以反黑。余既乐其风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于是治其园圃,洁其庭
宇,伐安丘、高密之木以修补破败,为苟完之计。而园之北,因城以为台者旧矣,
稍葺而新之。时相与登览,放意肆志焉。南望马耳、常山,出没隐见,若近若远,
庶几有隐君子乎?而其东则卢山,秦人卢敖之所从遁也。西望穆陵,隐然如城郭,
师尚父、齐桓公之遗烈犹有存者。北俯濰水,慨然太息,思淮阴之功,而吊其不
终。台高而安,深而明,夏凉而冬温。雨雪之朝,风月之夕,余未尝不在,客未
尝不从。撷园蔬,取池鱼,酿秫酒,瀹脱粟而食之,曰:乐哉游乎!
方是时,余弟子由适在济南,闻而赋之,且名其台曰超然。以见余之无所往
而不乐者,盖游于物之外也。
【雩泉记】
常山在东武郡治之南二十里,不甚高大,而下临城中,如在山下,雉堞楼观,
仿佛可数。自城中望之,如在城上,起居寝食,无往而不见山者。其神食于斯民,
固宜也。东武滨海多风,而沟渎不留,故率常苦旱。祷于兹山,未尝不应。民以
其可信而恃,盖有常德者,故谓之常山。熙宁八年春夏旱,轼再祷焉,皆应如响。
乃新其庙。庙门之西南十五步,有泉汪洋折旋如车轮,清凉滑甘,冬夏若一,余
流溢去,达于山下。兹山之所以能常其德,出云为雨,以信于斯民者,意其在此。
而号称不立,除治不严,农民易之。乃琢石为井,其深七尺,广三之二。作亭于
其上,而名之曰雩泉。
古者谓吁嗟而求雨曰雩。今民吁嗟其所不获,而呻吟其所疾痛,亦多矣。吏
有能闻而哀之,答其所求,如常山雩泉之可信而恃者乎!轼以是愧于神,乃作
《吁嗟》之诗,以遗东武之民,使歌以祀神而勉吏云。
吁嗟常山,东武之望。匪石岩岩,惟德之常。吁嗟雩泉,维山之滋。维水作
聪,我民所噫。我歌云汉,于泉之侧。谁其尸之?涌溢赴节。堂堂在位,有号不
闻。我愧于中,何以吁神。神尸其昧,我职其著。各率尔职,神不汝弃。酌山之
泉,言采其蔬。跪以荐神,神其吐之。
【醉白堂记】
故魏国忠献韩公作堂于私第之池上,名之曰醉白。取乐天《池上》之诗,以
为醉白堂之歌。意若有羡于乐天而不及者。天下之士,闻而疑之,以为公既已无
愧于伊、周矣,而犹有羡于乐天,何哉?
轼闻而笑曰:公岂独有羡于乐天而已乎?方且愿为寻常无闻之人而不可得者。
天之生是人也,将使任天下之重,则寒者求衣,饥者求食,凡不获者求得。苟有
以与之,将不胜其求。是以终身处乎忧患之域,而行乎利害之涂,岂其所欲哉!
夫忠献公既已相三帝安天下矣,浩然将归老于家,而天下共挽而留之,莫释也。
当是时,其有羡于乐天,无足怪者。然以乐天之平生而求之于公,较其所得之厚
薄浅深,孰有孰无,则后世之论,有不可欺者矣。文致太平,武定乱略,谋安宗
庙,而不自以为功。急贤才,轻爵禄,而士不知其恩。杀伐果敢,而六军安之。
四夷八蛮想闻其风采,而天下以其身为安危。此公之所有,而乐天之所无也。乞
身于强健之时,退居十有五年,日与其朋友赋诗饮酒,尽山水园池之乐。府有余
帛,廪有余粟,而家有声伎之奉。此乐天之所有,而公之所无也。忠言嘉谋,效
于当时,而文采表于后世。死生穷达,不易其操,而道德高于古人。此公与乐天
之所同也。公既不以其所有自多,亦不以其所无自少,将推其同者而自托焉。方
其寓形于一醉也,齐得丧,忘祸福,混贵贱,等贤愚,同乎万物,而与造物者游,
非独自比于乐天而已。古之君子,其处己也厚,其取名也廉。是以实浮于名,而
世诵其美不厌。以孔子之圣,而自比于老彭,自同于丘明,自以为不如颜渊。后
之君子,实则不至,而皆有侈心焉。臧武仲自以为圣,白圭自以为禹,司马长卿
自以为相如,扬雄自以为孟轲,崔浩自以为子房,然世终莫之许也。由此观之,
忠献公之贤于人也远矣。
昔公尝告其子忠彦,将求文于轼以为记而未果。既葬,忠彦以告,轼以为义
不得辞也,乃泣而书之。
【盖公堂记】
始吾居乡,有病寒而欬者,问诸医,医以为蛊,不治且杀人。取其百金而治
之,饮以蛊药,攻伐其肾肠,烧灼其体肤,禁切其饮食之美者。期月而百疾作,
内热恶寒,而欬不已,累然真蛊者也。又求于医,医以为热,授之以寒药,旦朝
吐之,暮夜下之,于是始不能食。惧而反之,则钟乳、乌喙杂然并进,而瘭疽痈
疥眩瞀之状,无所不至。三易医而疾愈甚。里老父教之曰:“是医之罪,药之过
也。子何疾之有!人之生也,以气为主,食为辅。今子终日药不释口,臭味乱于
外,而百毒战于内,劳其主,隔其辅,是以病也。子退而休之,谢医却药而进所
嗜,气完而食美矣,则夫药之良者,可以一饮而效。”从之。期月而病良已。
昔之为国者亦然。吾观夫秦自孝公以来,至于始皇,立法更制,以镌磨炼炼
其民,可谓极矣。萧何、曹参亲见其斫丧之祸,而收其民于百战之余,知其厌苦
憔悴无聊,而不可与有为也,是以一切与之休息,而天下安。始参为齐相,召长
老诸先生问所以安集百姓,而齐故诸儒以百数,言人人殊,参未知所定。闻胶西
有盖公,善治黄老言,使人请之。盖公为言治道贵清净而民自定,推此类具言之,
参于是避正堂以舍盖公,用其言而齐大治。其后以其所以治齐者治天下,天下至
今称贤焉。
吾为胶西守,知公之为邦人也,求其坟墓、子孙而不可得,慨然怀之。师其
言,想见其为人,庶几复见如公者。治新寝于黄堂之北,易其弊陋,达其壅蔽,
重门洞开,尽城之南北,相望如引绳,名之曰盖公堂。时从宾客僚吏游息其间,
而不敢居,以待如公者焉。
夫曹参为汉宗臣,而盖公为之师,可谓盛矣。而史不记其所终,岂非古之至
人得道而不死者欤?胶西东并海,南放于九仙,北属之牢山,其中多隐君子,可
闻而不可见,可见而不可致,安知盖公不往来其间乎?吾何足以见之!
【李氏山房藏书记】
象犀珠玉怪珍之物,有悦于人之耳目,而不适于用。金石草木丝麻五谷六材,
有适于用,而用之则弊,取之则竭。悦于人之耳目而适于用,用之而不弊,取之
而不竭,贤不肖之所得,各因其才,仁智之所见,各随其分,才分不同,而求无
不获者,惟书乎!
自孔子圣人,其学必始于观书。当是时,惟周之柱下史聃为多书。韩宣子适
鲁,然后见《易象》与《鲁春秋》。季札聘于上国,然后得闻《诗》之风、雅、
颂。而楚独有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士之
生于是时,得见《六经》者盖无几,其学可谓难矣。而皆习于礼乐,深于道德,
非后世君子所及。自秦、汉以来,作者益众,纸与字画日趋于简便,而书益多,
世莫不有,然学者益以苟简,何哉?余犹及见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时,欲求《史
记》、《汉书》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书,日夜诵读,惟恐不及。近岁市
人转相摹刻诸子百家之书,日传万纸,学者之于书,多且易致如此,其文词学术,
当倍蓰于昔人,而后生科举之士,皆束书不观,游谈无根,此又何也?
余友李公择,少时读书于卢山五老峰下白石庵之僧舍。公择既去,而山中之
人思之,指其所居为李氏山房。藏书凡九千余卷。公择既已涉其流,探其源,采
剥其华实,而咀嚼其膏味,以为己有,发于文词,见于行事,以闻名于当世矣。
而书固自如也,未尝少损。将以遗来者,供其无穷之求,而各足其才分之所当得。
是以不藏于家,而藏于其所故居之僧舍,此仁者之心也。
余既衰且病,无所用于世,惟得数年之间尽读其所未见之书,而卢山固所愿
游而不得者,盖将老焉。尽发公择之藏,拾其余弃以自补,庶有益乎?而公择求
余文以为记,乃为一言,使来者知昔之君子见书之难,而今之学者有书而不读为
可惜也。
【宝绘堂记】
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
物不足以为病。留意於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老子曰:“五
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然圣人未
尝废此四者,亦聊以寓意焉耳。刘备之雄才也,而好结髦。嵇康之达也,而好锻
炼。阮孚之放也,而好蜡屐。此岂有声色臭味也哉,而乐之终身不厌。
凡物之可喜,足以悦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书与画。然至其留意而不释,
则其祸有不可胜言者。钟繇至以此呕血发冢,宋孝武、王僧虔至以此相忌,桓玄
之走舸,王涯之复壁,皆以儿戏害其国,凶其身。此留意之祸也。
始吾少时,尝好此二者,家之所有,惟恐其失之,人之所有,惟恐其不吾予
也。既而自笑曰:吾薄富贵而厚于书,轻死生而重画,岂不颠倒错缪失其本心也
哉?自是不复好。见可喜者虽时复蓄之,然为人取去,亦不复惜也。譬之烟云之
过眼,百鸟之感耳,岂不欣然接之,去而不复念也。于是乎二物者常为吾乐而不
能为吾病。
驸马都尉王君晋卿虽在戚里,而其被服礼义,学问诗书,常与寒士角。平居
攘去膏粱,屏远声色,而从事于书画,作宝绘堂于私第之东,以蓄其所有,而求
文以为记。恐其不幸而类吾少时之所好,故以是告之,庶几全其乐而远其病也。
熙宁十年七月二十二日记
【眉山远景楼记】
吾州之俗,有近古者三。其士大夫贵经术而重氏族,其民尊吏而畏法,其农
夫合耦以相助。盖有三代、汉、唐之遗风,而他郡之所莫及也。始朝廷以声律取
士,而天圣以前,学者犹袭五代之弊,独吾州之士,通经学古,以西汉文词为宗
师。方是时,四方指以为迂阔。至于郡县胥史,皆挟经载笔,应对进退,有足观
者。而大家显人,以门族相上,推次甲乙,皆有定品,谓之江乡。非此族也,虽
贵且富,不通婚姻。其民事太守县令,如古君臣,既去,辄画像事之,而其贤者,
则记录其行事以为口实,至四五十年不忘。富商小民,常储善物而别异之,以待
官吏之求。家藏律令,往往通念而不以为非,虽薄刑小罪,终身有不敢犯者。岁
二月,农事始作。四月初吉,谷稚而草壮,耘者毕出。数十百人为曹,立表下漏,
鸣鼓以致众。择其徒为众所畏信者二人,一人掌鼓,一人掌漏,进退作止,惟二
人之听。鼓之而不至,至而不力,皆有罚。量田计功,终事而会之,田多而丁少,
则出钱以偿众。七月既望,谷艾而草衰,则仆鼓决漏,取罚金与偿众之钱,买羊
豕酒醴,以祀田祖,作乐饮食,醉饱而去,岁以为常。其风俗盖如此。
故其民皆聪明才智,务本而力作,易治而难服。守令始至,视其言语动作,
辄了其为人。其明且能者,不复以事试,终日寂然。苟不以其道,则陈义秉法以
讥切之,故不知者以为难治。
今太守黎侯希声,轼先君子之友人也。简而文,刚而仁,明而不苟,众以为
易事。既满将代,不忍其去,相率而留之,上不夺其请。既留三年,民益信,遂
以无事。因守居之北墉而增筑之,作远景楼,日与宾客僚吏游处其上。轼方为徐
州,吾州之人以书相往来,未尝不道黎侯之善,而求文以为记。
嗟夫,轼之去乡久矣。所谓远景楼者,虽想见其处,而不能道其详矣。然州
人之所以乐斯楼之成而欲记焉者,岂非上有易事之长,而下有易治之俗也哉!孔
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是二者,于道未有
大损益也,然且录之。今吾州近古之俗,独能累世而不迁,盖耆老昔人岂弟之泽,
而贤守令抚循教诲不倦之力也,可不录乎!若夫登临览观之乐,山川风物之美,
轼将归老于故丘,布衣幅巾,从邦君于其上,酒酣乐作,援笔而赋之,以颂黎侯
之遗爱,尚未晚也。
元丰元年七月十五日记
【滕县公堂记】
君子之仕也,以其才易天下之养也。才有大小,故养有厚薄。苟有益于人,
虽厉民以自养不为泰。是故饮食必丰,车服必安,宫室必壮,使令之人必给,则
人轻去其家而重去其国。如使衣食菲恶不如吾私,宫室弊陋不如吾庐,使令之人
朴野不足不如吾僮奴,虽君子安之无不可者,然人之情所以去父母捐坟墓而远游
者,岂厌安逸而思劳苦也哉!至于宫室,盖有所从受,而传之无穷,非独以自养
也。今日不治,后日之费必倍。而比年以来,所在务为俭陋,尤讳土木营造之功,
欹仄腐坏,转以相付,不敢擅易一椽,此何义也?
滕,古邑也。在宋、鲁之间,号为难治。庭宇陋甚,莫有葺者。非惟不敢,
亦不暇。自天圣元年,县令太常博士张君太素,实始改作。凡五十有二年,而赞
善大夫范君纯粹,自公府掾谪为令,复一新之。公堂吏舍凡百一十有六间,高明
硕大,称子男邦君之居。而寝室未治,范君非嫌于奉己也,曰:“吾力有所未暇
而已。”昔毛孝先、崔季珪用事,士皆变易车服以求名,而徐公不改其常,故天
下以为泰。其后世俗日以奢靡,而徐公固自若也,故天下以为啬。君子之度一也,
时自二耳。
元丰元年七月二十二日,尚书祠部员外郎直史馆权知徐州军事苏轼记
【庄子祠堂记】
庄子,蒙人也。尝为蒙漆园吏。没千余岁,而蒙未有祀之者。县令秘书丞王
兢始作祠堂,求文以为记。
谨按《史记》,庄子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其学无所不窥,然要本归于老
子之言。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渔父》、《盗蹠》、《胠箧》,
以诋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此知庄子之粗者。余以为庄子盖助孔子者,要
不可以为法耳。楚公子微服出亡,而门者难之。其仆操箠而骂曰:“隶也不力。”
门者出之。事固有倒行而逆施者。以仆为不爱公子,则不可;以为事公子之法,
亦不可。故庄子之言,皆实予而文不予,阳挤而阴助之,其正言盖无几。至于诋
訾孔子,未尝不微见其意。其论天下道术,自墨翟、禽滑厘、彭蒙、慎到、田骈、
关尹、老聃之徒,以至于其身,皆以为一家,而孔子不与,其尊之也至矣。
然余尝疑《盗蹠》、《渔父》,则若真诋孔子者。至于《让王》、《说剑》,
皆浅陋不入于道。反复观之,得其《寓言》之意,终曰:“阳子居西AA54于秦,
遇老子。老子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谁与居。太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阳
子居蹴然变容。其往也,舍者将迎其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
灶。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去其《让王》、《说剑》、《渔父》、《盗蹠》
四篇,以合于《列御寇》之篇,曰:“列御寇之齐,中道而反,曰:‘吾惊焉,
吾食于十浆,而五浆先馈。’”然后悟而笑曰:“是固一章也。”庄子之言未终,
而昧者剿之以入其言。余不可以不辨。凡分章名篇,皆出于世俗,非庄子本意。
元丰元年十一月十九日记
【放鹤亭记】
熙宁十年秋,彭城大水,云龙山人张君之草堂,水及其半扉。明年春,水落,
迁于故居之东,东山之麓。升高而望,得异境焉,作亭于其上。彭城之山,冈岭
四合,隐然如大环,独缺其西一面,而山人之亭适当其缺。春夏之交,草木际天。
秋冬雪月,千里一色。风雨晦明之间,俯仰百变。山人有二鹤,甚驯而善飞。旦
则望西山之缺而放焉,纵其所如,或立于陂田,或翔于云表,暮则傃东山而归。
故名之曰放鹤亭。
郡守苏轼,时从宾客僚吏往见山人,饮酒于斯亭而乐之,揖山人而告之曰:
“子知隐居之乐乎?虽南面之君,未可与易也。《易》曰:‘鸣鹤在阴,其子和
之。’《诗》曰:‘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盖其为物,清远闲放,超然于尘
垢之外,故《易》、诗人以比贤人君子。隐德之士,狎而玩之,宜若有益而无损
者。然卫懿公好鹤则亡其国。周公作《酒诰》,卫武公作《抑》戒,以为荒惑败
乱无若酒者,而刘伶、阮籍之徒以此全其真而名后世。嗟夫,南面之君,虽清远
闲放如鹤者犹不得好,好之则亡其国,而山林遁世之士,虽荒惑败乱如酒者犹不
能为害,而况于鹤乎?由此观之,其为乐未可以同日而语也。”山人忻然而笑曰:
“有是哉。”乃作放鹤招鹤之歌曰:
鹤飞去兮西山之缺,高翔而下览兮择所适。翻然敛翼,婉将集兮,忽何所见,
矫然而复击。独终日于涧谷之间兮,啄苍苔而履白石。鹤归来兮,东山之阴。其
下有人兮,黄冠草履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余以汝饱。归来归来兮,西山
不可以久留。
元丰元年十一月初八日记
【思堂记】
建安章质夫,筑室于公堂之西,名之曰思。曰:“吾将朝夕于是,凡吾之所
为,必思而后行,子为我记之。”嗟夫,余天下之无思虑者也。遇事则发,不暇
思也。未发而思之,则未至。已发而思之,则无及。以此终身,不知所思。言发
于心而冲余口,吐之则逆人,茹之则逆余。以为宁逆人也,故卒吐之。君子之于
善也,如好好色;其于不善也,如恶恶臭。岂复临事而后思,计议其美恶,而避
就之哉!是故临义而思利,则义必不果;临战而思生,则战必不力。若夫穷达得
丧,死生祸福,则吾有命矣。少时遇隐者曰:“孺子近道,少思寡欲。”曰:
“思与欲,若是均乎?”曰:“甚于欲。”庭有二盎以畜水,隐者指之曰:“是
有蚁漏。”“是日取一升而弃之,孰先竭?”曰:“必蚁漏者。”思虑之贼人也,
微而无间。隐者之言,有会于余心,余行之。且夫不思之乐,不可名也。虚而明,
一而通,安而不懈,不处而静,不饮酒而醉,不闭目而睡。将以是记思堂,不亦
缪乎。虽然,言各有当也。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以质夫之贤,
其所谓思者,岂世俗之营营于思虑者乎?《易》曰无思也,无为也。我愿学焉。
《诗》曰思无邪。质夫以之。
元丰元年正月二十四日记
【游桓山记】
元丰二年正月己亥晦,春服既成,从二三子游于泗之上。登桓山,入石室,
使道士戴日祥鼓雷氏之琴,操《履霜》之遗音,曰:“噫嘻悲夫,此宋司马桓魋
之墓也。”或曰:“鼓琴于墓,礼欤?”曰:“礼也。季武子之丧,曾点倚其门
而歌。仲尼,日月也,而魋以为可得而害也。且死为石椁,三年不成,古之愚人
也。余将吊其藏,而其骨毛爪齿,既已化为飞尘,荡为冷风矣,而况于椁乎,况
于从死之臣妾、饭含之贝玉乎?使魋而无知也,余虽鼓琴而歌可也。使魋而有知
也,闻余鼓琴而歌知哀乐之不可常、物化之无日也,其愚岂不少瘳乎?”二三子
喟然而叹,乃歌曰:“桓山之上,维石嵯峨兮。司马之恶,与石不磨兮。桓山之
下,维水弥弥兮。司马之藏,与水皆逝兮。”歌阕而去。从游者八人:毕仲孙、
舒焕、寇昌朝、王适、王遹、王肄、轼之子迈、焕之子彦举。
【灵壁张氏园亭记】
道京师而东,水浮浊流,陆走黄尘,陂田苍莽,行者倦厌。凡八百里,始得
灵壁张氏之园于汴之阳。其外修竹森然以高,乔木蓊然以深。其中因汴之余浸,
以为陂池,取山之怪石,以为岩阜。蒲苇莲芡,有江湖之思。椅桐桧柏,有山林
之气。奇花美草,有京洛之态。华堂厦屋,有吴蜀之巧。其深可以隐,其富可以
养。果蔬可以饱邻里,鱼鳖笋茹可以馈四方之宾客。余自彭城移守吴兴,由宋登
舟,三宿而至其下。肩舆叩门,见张氏之子硕。硕求余文以记之。
维张氏世有显人,自其伯父殿中君,与其先人通判府君,始家灵壁,而为此
园,作兰皋之亭以养其亲。其后出仕于朝,名闻一时,推其余力,日增治之,于
今五十余年矣。其木皆十围,岸谷隐然。凡园之百物,无一不可人意者,信其用
力之多且久也。
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则忘其身,必不仕则忘其君。譬之饮食,
适于饥饱而已。然士罕能蹈其义、赴其节。处者安于故而难出,出者狃于利而忘
返。于是有违亲绝俗之讥,怀禄苟安之弊。今张氏之先君,所以为其子孙之计虑
者远且周,是故筑室蓺园于汴、泗之间,舟车冠盖之冲,凡朝夕之奉,燕游之乐,
不求而足。使其子孙开门而出仕,则跬步市朝之上,闭门而归隐,则俯仰山林之
下。于以养生治性,行义求志,无适而不可。故其子孙仕者皆有循吏良能之称,
处者皆有节士廉退之行。盖其先君子之泽也。
余为彭城二年,乐其土风。将去不忍,而彭城之父老亦莫余厌也,将买田于
泗水之上而老焉。南望灵壁,鸡犬之声相闻,幅巾杖屦,岁时往来于张氏之园,
以与其子孙游,将必有日矣。
元丰二年三月二十七日记
【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
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节叶具焉。自蜩腹蛇蚹以至于剑拔十寻者,生
而有之也。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复有竹乎!故画竹必先得成竹
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
起鹘落,少纵则逝矣。与可之教予如此。予不能然也,而心识其所以然。夫既心
识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内外不一,心手不相应,不学之过也。故凡有见于中而
操之不熟者,平居自视了然,而临事忽焉丧之,岂独竹乎!子由为《墨竹赋》以
遗与可曰:“庖丁,解牛者也,而养生者取之。轮扁,斫轮者也,而读书者与之。
今夫夫子之托于斯竹也,而予以为有道者,则非耶?”子由未尝画也,故得其意
而已。若予者,岂独得其意,并得其法。
与可画竹,初不自贵重,四方之人持缣素而请者,足相蹑于其门。与可厌之,
投诸地而骂曰:“吾将以为袜。”士大夫传之以为口实。及与可自洋州还,而余
为徐州。与可以书遗余曰:“近语士大夫,吾墨竹一派,近在彭城,可往求之。
袜材当萃于子矣。”书尾复写一诗,其略曰:“拟将一段鹅溪绢,扫取寒梢万尺
长。”予谓与可,竹长万尺,当用绢二百五十匹,知公倦于笔砚,愿得此绢而已。
与可无以答,则曰:“吾言妄矣,世岂有万尺竹也哉。”余因而实之,答其诗曰:
“世间亦有千寻竹,月落庭空影许长。”与可笑曰:“苏子辩则辩矣。然二百五
十匹,吾将买田而归老焉。”因以所画筼筜谷偃竹遗予,曰:“此竹数尺耳,而
有万尺之势。”筼筜谷在洋州,与可尝令予作《洋州三十咏》,筼筜谷其一也。
予诗云:“汉川修竹贱如蓬,斤斧何曾赦箨龙。料得清贫馋太守,渭滨千亩在胸
中。”与可是日与其妻游谷中,烧笋晚食,发函得诗,失笑喷饭满案。
元丰二年正月二十日,与可没于陈州。是岁七月七日,予在湖州曝书画,见
此竹,废卷而哭失声。昔曹孟德《祭桥公文》,有“车过”、“腹痛”之语,而
予亦载与可畴昔戏笑之言者,以见与可于予亲厚无间如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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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09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三十七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记十三首
【胜相院经藏记】
元丰三年,岁在庚申,有大比丘惟简,号曰宝月,修行如幻,三摩钵提,在
蜀成都,大圣慈寺,故中和院,赐名胜相,以无量宝、黄金丹砂、琉璃真珠、旃
檀众香,庄严佛语及菩萨语,作大宝藏。涌起于海,有大天龙,背负而出,及诸
小龙,纠结环绕。诸化菩萨,及护法神,镇守其门。天魔鬼神,各执其物,以御
不祥。是诸众宝,及诸佛子,光色声香,自相磨激,璀璨芳郁,玲珑宛转,生出
诸相,变化无穷。不假言语,自然显见,苦空无我,无量妙义。凡见闻者,随其
根性,各有所得。如众饥人,入于大仓,虽未得食,已有饱意。又如病人,游于
药市,闻众药香,病自衰减。更能取米,作无碍饭,恣食取饱,自然不饥。又能
取药,以疗众病,众病有尽,而药无穷,须臾之间,无病可疗。以是因缘,度无
量众,时见闻者,皆争舍施,富者出财,壮者出力,巧者出技,皆舍所爱,及诸
结习,而作佛事,求脱烦恼,浊恶苦海。
有一居士,其先蜀人,与是比丘,有大因缘。去国流浪,在江淮间,闻是比
丘,作是佛事,即欲随众,舍所爱习。周视其身,及其室庐,求可舍者,了无一
物。如焦谷芽,如石女儿,乃至无有,毫发可舍。私自念言,我今惟有,无始已
来,结习口业,妄言绮语,论说古今,是非成败。以是业故,所出言语,犹如钟
磬,黼黻文章,悦可耳目。如人善博,日胜日负,自云是巧,不知是业。今舍此
业,作宝藏偈。愿我今世,作是偈已,尽未来世,永断诸业,客尘妄想,及诸理
障。一切世间,无取无舍,无憎无爱,无可无不可。时此居士,稽首西望,而说
偈言:
我游多宝山,见山不见宝。岩谷及草木,虎豹诸龙蛇。虽知宝所在,欲取不
可得。复有求宝者,自言已得宝,见宝不见山,亦未得宝故。譬如梦中人,未尝
知是梦,既知是梦已,所梦即变灭。见我不见梦,因以我为觉,不知真觉者,觉
梦两无有。我观大宝藏,如以蜜说甜。众生未谕故,复以甜说蜜。甜蜜更相说,
千劫无穷尽。自蜜及甘蔗,查梨与橘柚,说甜而得酸,以及咸辛苦。忽然反自味,
舌根有甜相,我尔默自知,不烦更相说。我今说此偈,于道亦云远,如眼根自见,
是眼非我有。当有无耳人,听此非舌言,于一弹指顷,洗我千劫罪。
【虔州崇庆禅院新经藏记】
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曰:“以无所得故而得。”舍利弗得阿罗汉道,
亦曰:“以无所得故而得。”如来与舍利弗若是同乎?曰:何独舍利弗,至于百
工贱技,承蜩意钩,履犭希画墁,未有不同者也。夫道之大小,虽至于大菩萨,
其视如来,犹若天渊然,及其以无所得故而得,则承蜩意钩,履犭希画墁,未有
不与如来同者也。以吾之所知,推至其所不知,婴儿生而导之言,稍长而教之书,
口必至于忘声而后能言,手必至于忘笔而后能书,此吾之所知也。口不能忘声,
则语言难于属文,手不能忘笔,则字画难于刻琱。及其相忘之至也,则形容心
术,酬酢万物之变,忽然而不自知也。自不能者而观之,其神智妙达,不既超然
与如来同乎!故《金刚经》曰: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以是为技,
则技疑神,以是为道,则道疑圣。古之人与人皆学,而独至于是,其必有道矣。
吾非学佛者,不知其所自来,独闻之孔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
曰:思无邪。”夫有思皆邪也,善恶同而无思,则土木也,云何能便有思而无邪,
无思而非土木乎!呜呼,吾老矣,安得数年之暇,托于佛僧之宇,尽发其书,以
无所思心会如来意,庶几于无所得故而得者。谪居惠州,终岁无事,宜若得行其
志。而州之僧舍无所谓经藏者,独榜其所居室曰思无邪斋,而铭之致其志焉。
始吾南迁,过虔州,与通守承议郎俞君括游。一日,访廉泉,入崇庆院,观
宝轮藏。君曰:“是于江南壮丽为第一,其费二千余万,前长老昙秀始作之,几
于成而寂。今长老惟湜嗣成之。奔走二老之间,劝导经营,铢积寸累十有六年而
成者,僧知锡也。子能愍此三士之劳,为一言记之乎?”盖吾心许之。
俞君博学能文,敏于从政,而恬于进取。数与吾书,欲弃官相从学道。自虔
罢归,道病卒于庐陵。虔之士民,有巷哭者,吾亦为出涕。故作此文以遗湜、锡,
并论孔子思无邪之意,与吾有志无书之叹,使刻于石,且与俞君结未来之因乎?
绍圣二年五月二十七日记
【密州通判厅题名记】
始,尚书郎赵君成伯为眉之丹棱令,邑人至今称之。余其邻邑人也,故知
之为详。君既罢丹棱,而余适还眉,于是始识君。其后余出官于杭,而君亦通
守临淮,同日上谒辞,相见于殿门外,握手相与语。已而见君于临淮,剧饮大醉
于先春亭上而别。及移守胶西,未一年,而君来倅是邦。
余性不慎语言,与人无亲疏,辄输写腑脏,有所不尽,如茹物不下,必吐出
乃已。而人或记疏以为怨咎,以此尤不可与深中而多数者处。君既故人,而简易
疏达,表里洞然,余固甚乐之。而君又勤于吏职,视官事如家事,余得少休焉。
君曰:“吾厅事未有壁记。”乃集前人之姓名以属于余。余未暇作也。及为
彭城,君每书来,辄以为言,且曰:“吾将托子以不朽。”昔羊叔子登岘山,谓
从事邹湛曰:“自有宇宙而有此山,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堙灭无闻,
使人悲伤。”湛曰:“公之名,当与此山俱传,若湛辈,乃当如公言耳。”夫使
天下至今有邹湛者,羊叔子之贤也。今余顽鄙自放,而且老矣,然无以自表见于
后世,自计且不足,而况能及于子乎!虽然,不可以不一言,使数百年之后,得
此文于颓垣废井之间者,茫然长思而一叹也。
【秦太虚题名记】
.元丰二年中秋后一日,余自吴兴道杭,东还会稽。龙井有辩才大师,以书
邀余入山。比出郭,日夕已。航湖至普宁,遇道人参寥,问龙井所遣蓝舆,则曰,
以不时至去矣。是夕天宇开霁,林间月明,可数毫发,遂弃舟从参廖杖策并湖而
行,出雷峰,度南屏,濯足于惠因涧,入灵石坞,得支径,上风篁领,憩于龙井
亭,酌泉据石而饮之。自普宁凡经佛寺十五,皆寂不闻人声,道傍庐舍,或灯火
隐显,草木深郁,流水止激悲鸣,殆非人间之境。行二鼓矣,始至寿圣院,谒辩
才于潮音堂,明日乃还。高邮秦观题。
览太虚题名,皆予昔时游行处。闭目想之,了然可数。始予与辩才别五年,
乃自徐州迁于湖。至高邮,见太虚、参廖,遂载与俱。辩才闻予至,欲扁舟相过,
以结夏未果。太虚、参廖又相与适越,云秋尽当还。而予仓卒去郡,遂不复见。
明年予谪居黄州,辩才、参廖遣人致问,且以题名相示。时去中秋不十日,秋潦
方涨,水面千里,月出房、心间,风露浩然。所居去江无十步,独与儿子迈棹小
舟至赤壁,西望武昌山谷,乔木苍然,云涛际天,因录以寄参廖。使以示辩才,
有便至高邮,亦可录以寄太虚也。
【奖谕敕记】
.敕苏某。省京东东路安抚使司转运司奏,昨黄河水至徐州城下,汝亲率官
吏,驱督兵夫,救护城壁,一城生齿并仓库庐舍,得免漂没之害,遂得完固事。
河之为中国患久矣,乃者堤溃东注,衍及徐方,而民人保居,城郭增固,徒得汝
以安也。使者屡以言,朕甚嘉之。
熙宁十年七月十七日,河决澶州曹村埽。八月二十一日,水及徐州城下。至
九月二十一日,凡二丈八尺九寸,东西北触山而上,皆清水无复浊流。水高于城
中平地有至一丈九寸者,而外小城东南隅不沉者三版。父老云:“天禧中,尝筑
二堤。一自小市门外,绝壕而南,少西以属于戏马台之麓;一自新墙门外,绝壕
而西,折以属于城下南京门之北。”遂起急夫五千人,与武卫奉化牢城之士,昼
夜杂作堤。堤成之明日,水自东南隅入,遇堤而止。水窗六,先水未至,以薪刍
为囊自城外塞之。水至而后,自城中塞者皆不足恃。城中有故取土大坑十五,皆
与外水相应,井有溢者。三方皆积水,无所取土,取于州之南亚父冢之东。自城
中附城为长堤,壮其址,长九百八十四丈,高一丈,阔倍之。公私船数百,以风
浪不敢行,分缆城下,以杀河之怒。至十月五日,水渐退,城以全。
明年二月,有旨赐钱二千四百一十万,起夫四千二十三人,又以发常平钱六
百三十四万,米一千八百余斛,募夫三千二十人,改筑外小城。创木岸四,一在
天王堂之西,一在彭城楼之下,一在上洪门之西北,一在大城之东南隅。大坑十
五皆塞。已而澶州灵平埽成,水不复至。臣某以谓黄河率常五六十年一决,而徐
州最处汴泗下流,上下二百余里皆阻山,水尤深悍难落,不与他郡等,恐久远仓
卒吏民不复究知,故因上之所赐诏书而记其大略,并刻诸石。若其详,则藏于有
司,谓之《熙宁防河录》云。
【石氏画苑记】
石康伯,字幼安,眉之眉山人,故紫微舍人昌言之幼子也。举进士不第,即
弃去,当以荫得官,亦不就,读书作诗以自娱而已,不求人知。独好法书、名画、
古器、异物,遇有所见,脱衣辍食求之,不问有无。居京师四十年,出入闾巷,
未尝骑马。在稠人中,耳目谡谡然,专求其所好。长七尺,髯而黑,如世所画道
人剑客,而徒步尘埃中,若有所营,不知者以为异人也。又善滑稽,巧发微中,
旁人抵掌绝倒,而幼安淡然不变色。与人游,知其急难,甚于为己。有客于京师
而病者,辄舁置其家,亲饮食之,死则棺敛之,无难色。凡识幼安者,皆知其如
此。而余独深知之。幼安识虑甚远,独口不言耳。今年六十二,状貌如四十许人,
须三尺,郁然无一茎白者,此岂徒然者哉。为亳州职官与富郑公俱得罪者,其子
夷庚也。
其家书画数百轴,取其毫末杂碎者,以册编之,谓之石氏画苑。幼安与文与
可游,如兄弟,故得其画为多。而余亦善画古木丛竹,因以遗之,使置之苑中。
子由尝言:“所贵于画者,为其似也。似犹可贵,况其真者。吾行都邑田野所见
人物,皆吾画笥也。所不见者,独鬼神耳,当赖画而识,然人亦何用见鬼。”此
言真有理。今幼安好画,乃其一病,无足录者,独著其为人之大略云尔。
元丰三年十二月二十日
【黄州安国寺记】
元丰二年十二月,余自吴兴守得罪,上不忍诛,以为黄州团练副使,使思过
而自新焉。其明年二月,至黄。舍馆粗定,衣食稍给,闭门却扫,收召魂魄,退
伏思念,求所以自新之方,反观从来举意动作,皆不中道,非独今之所以得罪者
也。欲新其一,恐失其二。触类而求之,有不可胜悔者。于是,喟然叹曰:“道
不足以御气,性不足以胜习。不锄其本,而耘其末,今虽改之,后必复作。盍归
诚佛僧,求一洗之?”得城南精舍曰安国寺,有茂林修竹,陂池亭榭。间一二日
辄往,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则物我相忘,身心皆空,求罪垢所从生而不可得。
一念清净,染污自落,表里翛然,无所附丽。私窃乐之。旦往而暮还者,五年于
此矣。
寺僧曰继连,为僧首七年,得赐衣。又七年,当赐号,欲谢去,其徒与父老
相率留之。连笑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卒谢去。余是以愧其人。七年,
余将有临汝之行。连曰:“寺未有记。”具石请记之。余不得辞。
寺立于伪唐保大二年,始名护国,嘉祐八年,赐今名。堂宇斋閤,连皆易新
之,严丽深稳,悦可人意,至者忘归。岁正月,男女万人会庭中,饮食作乐,且
祠瘟神,江淮旧俗也。
四月六日,汝州团练副使眉山苏轼记。
【石钟山记】
《水经》云:“彭蠡之口,有石钟山焉。”郦元以为下临深潭,微风鼓浪,
水石相搏,声如洪钟。是说也,人常疑之。今以钟磬置水中,虽大风浪,不能鸣
也,而况石乎!至唐李渤始访其遗踪,得双石于潭上,扣而聆之,南声函胡,北
音清越,桴止响腾,余韵徐歇,自以为得之矣。然是说也,余尤疑之。石之铿然
有声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独以钟鸣,何哉?
元丰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齐安舟行适临汝,而长子迈将赴饶之德兴尉,送之
至湖口,因得观所谓石钟者。寺僧使小童持斧,于乱石间择其一二扣之,硿
硿焉,余固笑而不信也。至其夜月明,独与迈乘小舟至绝壁下,大石侧立千仞,
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栖鹘,闻人声亦惊起,磔磔云霄间。又有若老
人欬且笑于山谷中者,或曰:“此鹳鹤也。”余方心动欲还,而大声发于水上,
噌吰如钟鼓不绝,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则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浅深,微波
入焉,涵澹澎湃而为此也。舟回至两山间,将入港口,有大石当中流,可坐百人,
空中而多窍,与风水相吞吐,有窾坎镗鞳之声,与向之噌吰者相应,如乐作
焉。因笑谓迈曰:“汝识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无射也。窾坎镗鞳者,魏
庄献子之歌钟也。古之人不余欺也。”
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郦元之所见闻,殆与余同,而言之不
详。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
此世所以不传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击而求之,自以为得其实。余是以记之,盖
叹郦元之简,而笑李渤之陋也。
【李太白碑阴记】
李太白,狂士也,又尝失节于永王璘,此岂济世之人哉。而毕文简公以王佐
期之,不亦过乎!曰:士固有大言而无实,虚名不适于用者,然不可以此料天下
士。士以气为主。方高力士用事,公卿大夫争事之,而太白使脱靴殿上,固已气
盖天下矣。使之得志,必不肯附权幸以取容,其肯从君于昏乎!夏侯湛赞东方生
云:“开济明豁,包含宏大。陵轹卿相,嘲哂豪杰。笼罩靡前,跆籍贵势。出不
休显,贱不忧戚。戏万乘若僚友,视俦列如草芥。雄节迈伦,高气盖世。可谓拔
乎其萃,游方之外者也。”吾于太白亦云。太白之从永王璘,当由迫胁。不然,
璘之狂肆寝陋,虽庸人知其必败也。太白识郭子仪之为人杰,而不能知璘之无成,
此理之必不然者也。吾不可以不辩。
【荐诚禅院五百罗汉记】
熙宁十年,余方守徐州,闻河决澶渊,入巨野,首灌东平。吏民恟惧,不
知所为。有僧应言建策,凿清冷口,道积水北入于古废河,又北东入于海。吏方
持其议,言强力辩口,慨然论河决状甚明。吏不能夺,卒以其言决之,水所入如
其言,东平以安,言有力焉。众欲为请赏,言笑谢去。余固异其人。后二年,移
守湖州,而言自郓来,见余于宋,曰:“吾郓人也,少为僧,以讲为事。始钱公
子飞使吾创精舍于郓之东阿北新桥镇,且造铁浮屠十有三级,高百二十尺。既成,
而赵公叔平请诸朝,名吾院曰荐诚,岁度僧以守之。今将造五百罗汉像于钱塘,
而载以归,度用钱五百万,自丞相潞公以降,皆吾檀越也。”余于是益知言真有
过人者。又六年,余自黄州迁于汝,过宋,而言适在焉。曰:“像已成,请为我
记之。”呜呼,士以功名为贵,然论事易,作事难,作事易,成事难。使天下士
皆如言,论必作,作必成者,其功名岂少哉!其可不为一言。
【方丈记】
年月日,住持传法沙门惟谨,重建方丈,上祝天子万寿,永作神主,敛时五
福,敷锡庶民。地狱天宫,同为净土,有性无性,齐成佛道。
【野吏亭记】
故相陈文惠公建立此亭,榜曰野吏,盖孔子所谓先进于礼乐者。公在政府,
独眷眷此邦,然庭宇日就圮缺。凡九十七年,太守朝奉郎方侯子容南圭,复完新
之。
绍圣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记
【南安军学记】
古之为国者四,井田也,肉刑也,封建也,学校也。今亡矣,独学校仅存耳。
古之为学者四,其大者则取士论政,而其小者则弦诵也。今亡矣,直诵而已。舜
之言曰:“庶顽谗说,若不在时。候以明之,挞以记之。书用识哉,欲并生哉。
工以纳言,时而飏之。格则承之庸之,否则威之。”格之言改也。《论语》曰:
“有耻且格。”承之言荐也。《春秋传》曰:“奉承齐犠。”庶顽谗说不率是教
者,舜皆有以待之。夫化恶莫若进善,故择其可进者,以射候之礼举之。其不率
教甚者,则挞之,小则书其罪以记之,非疾之也,欲与之并生而同忧乐也。此士
之有罪而未可终弃者,故使乐工采其讴谣讽议之言而飏之,以观其心。其改过者,
则荐之,且用之。其不悛者,则威之、屏之、僰之、寄之之类是也。此舜之学政
也。
射之中否,何与于善恶,而曰“候以明之”,何也?曰:射所以致众而论士
也。众一而后论定。孔子射于矍相之圃,盖观者如堵,使弟子扬觯而叙黜者三,
则仅有存者。由此观之,以射致众,众集而后论士,盖所从来远矣。《诗》曰:
“在泮献囚。”又曰:“在泮献馘。”《礼》曰:“受成于学。”郑人游乡校,
以议执政,或谓子产:“毁乡校何如?”子产曰:“不可。善者吾行之,不善者
吾改之,是吾师也。”孔子闻之,谓子产仁。古之取士论政者,必于学。有学而
不取士、不论政,犹无学也。学莫盛于东汉,士数万人,嘘枯吹生。自三公九卿,
皆折节下之,三府辟召,常出其口。其取士议政,可谓近古,然卒为党锢之祸,
何也?曰:此王政也。王者不作,而士自以私意行之于下,其祸败固宜。
朝廷自庆历、熙宁、绍圣以来,三致意于学矣。虽荒服郡县必有学,况南安
江西之南境,儒术之富,与闽、蜀等,而太守朝奉郎曹侯登,以治郡显,所至必
建学,故南安之学,甲于江西。侯仁人也,而勇于义。其建是学也,以身任其责,
不择剧易,期于必成。士以此感奋,不劝而力。费于官者,为钱九万三千,而助
者不赀。为屋百二十间,礼殿讲堂,视大邦君之居。凡学之用,莫不严具。又以
其余增置廪给食数百人。始于绍圣二年之冬,而成于四年之春。学成而侯去,今
为潮州。
轼自海南还,过南安,见闻其事为详。士既德侯不已,乃具列本末,赢粮而
从轼者三百余里,愿纪其实。夫学,王者事也。故首以舜之学政告之。然舜远矣,
不可以庶几。有贤太守,犹可以为郑子产也。学者勉之,无愧于古人而已。
建中靖国元年三月四日,眉山苏轼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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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八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记十九首
【众妙堂记】
眉山道士张易简,教小学,常百人,予幼时亦与焉。居天庆观北极院,予盖
从之三年。谪居海南,一日梦至其处,见张道士如平昔,汛治庭宇,若有所待者,
曰:“老先生且至。”其徒有诵《老子》者曰:“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予曰:
“妙一而已,容有众乎?”道士笑曰:“一已陋矣,何妙之有。若审妙也,虽众
可也。”因指洒水薙草者曰:“是各一妙也。”予复视之,则二人者手若风雨,
而步中规矩,盖焕然雾除,霍然云消。予惊叹曰:“妙盖至此乎!庖丁之理解,
郢人之鼻斫,信矣。”二人者释技而上,曰:“子未睹真妙,庖、郢非其人也。
是技与道相半,习与空相会,非无挟而径造者也。子亦见夫蜩与鸡乎?夫蜩登木
而号,不知止也。夫鸡俯首而啄,不知仰也。其固也如此。然至蜕与伏也,则无
视无听,无饥无渴,默化于荒忽之中,候伺于毫发之间,虽圣知不及也。是岂技
与习之助乎?”二人者出。道士曰:“子少安,须老先生至而问焉。”二人者顾
曰:“老先生未必知也。子往见蜩与鸡而问之,可以养生,可以长年。”广州道
士崇道大师何德顺,学道而至于妙者也。故榜其堂曰“众妙”。书来海南,求文
以记之,因以梦中语为记。
绍圣六年三月十五日,蜀人苏轼书。
【遗爱亭记(代巢元修)】
何武所至,无赫赫名,去而人思之,此之谓遗爱。夫君子循理而动,理穷而
止,应物而作,物去而复,夫何赫赫名之有哉!东海徐君猷,以朝散郎为黄州,
未尝怒也,而民不犯,未尝察也,而吏不欺,终日无事,啸咏而已。每岁之春,
与眉阳子瞻游于安国寺,饮酒于竹间亭,撷亭下之茶,烹而食之。公既去郡,寺
僧继连请名。子瞻名之曰遗爱。时谷自蜀来,客于子瞻,因子瞻以见公。公命谷
记之。谷愚朴,羁旅人也,何足以知公。采道路之言,质之于子瞻,以为之记。
【南华长老题名记】
学者以成佛为难乎?累土画沙,童子戏也,皆足以成佛。以为易乎?受记得
道,如菩萨大弟子,皆不任问疾。是义安在?方其迷乱颠倒流浪苦海之中,一念
正真,万法皆具。及其勤苦功用,为山九仞之后,毫厘差失,千劫不复。呜呼,
道固如是也,岂独佛乎!
子思子曰:“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
孟子则以为圣人之道,始于不为穿窬,而穿窬之恶,成于言不言。人未有欲为穿
窬者,虽穿窬亦不欲也。自其不欲为之心而求之,则穿窬足以为圣人。可以言而
不言,不可以言而言,虽贤人君子有不能免也。因其不能免之过而遂之,则贤人
君子有时而为盗。是二法者,相反而相为用。儒与释皆然。
南华长老明公,其始盖学于子思、孟子者,其后弃家为浮屠氏。不知者以为
逃儒归佛,不知其犹儒也。南华自六祖大鉴示灭,其传法得眼者,散而之四方。
故南华为律寺。至吾宋天僖三年,始有诏以智度禅师普遂住持,至今明公盖十一
世矣。
明公告东坡居士曰:“宰官行世间法,沙门行出世间法,世间即出世间,等
无有二。今宰官传授,皆有题名壁记,而沙门独无有。矧吾道场,实补佛祖处,
其可不严其传,子为我记之。”居士曰:“诺。”乃为论儒释不谋而同者以为记。
建中靖国元年正月一日记。
【琼州惠通井记】
《禹贡》:“济水入于河,溢为荥河。”南曰荥阳河,北曰荥泽。沱、潜本
梁州二水,亦见于荆州。水行地中,出没数千里外,虽河海不能绝也。唐相李文
饶,好饮惠山泉,置驿以取水。有僧言长安昊天观井水,与惠山泉通。杂以他水
十余缶试之,僧独指其一曰:“此惠山泉也。”文饶为罢水驿。琼州之东五十里
曰三山庵,庵下有泉,味类惠山。东坡居士过琼,庵僧惟德以水饷焉,而求为之
名,名之曰惠通。元符三年六月十七日记。
【传神记】
传神之难在目。顾虎头云:“传形写影,都在阿堵中。”其次在颧颊。吾尝
于灯下顾自见颊影,使人就壁模之,不作眉目,见者皆失笑,知其为吾也。目与
颧颊似,余无不似者。眉与鼻口,可以增减取似也。传神与相一道,欲得其人之
天,法当于众中阴察之。今乃使人具衣冠坐,注视一物,彼方敛容自持,岂复见
其天乎!凡人意思各有所在,或在眉目,或在鼻口。虎头云:“颊上加三毛,觉
精采殊胜。”则此人意思盖在须颊间也。优孟学孙叔敖抵掌谈笑,至使人谓死者
复生。此岂举体皆似?亦得其意思所在而已。使画者悟此理,则人人可以为顾、
陆。
吾尝见僧惟真画曾鲁公,初不甚似。一日,往见公,归而喜甚,曰:“吾得
之矣。”乃于眉后加三纹,隐约可见,作俯首仰视眉扬而頞蹙者,遂大似。南都
程怀立,众称其能。于传吾神,大得其全。怀立举止如诸生,萧然有意于笔墨之
外者也。故以吾所闻助发云。
【顺济王庙新获石砮记】
建中靖国元年四月甲午,轼自儋耳北归,舣舟吴城山顺济龙王祠下。既进竭
而还,逍遥江上,得古箭镞,槊锋而剑脊,其廉可刿,而其质则石也。曰:异哉,
此孔子所谓楛矢、石砮,肃慎氏之物也。何为而至此哉!传观左右,失手坠于
江中。乃祷于神,愿复得之,当藏之庙中,为往来者骇心动目诡异之观。既祷,
则使没人求之,一探而获。谨按《禹贡》:荆州贡砺、砥、砮、丹惟箘、簵、
楛,梁州贡璆、铁、银、镂、砮、磬。则楛矢、石砮,自禹以来贡之矣。然
至春秋时,只集于陈廷,楛矢贯之,石砮长尺有咫,时人莫能知,而问于孔子。
孔子不近取之荆梁,而远取之肃慎,则荆梁之不贡此久矣。颜师古曰:“楛木
堪为笴,今豳以北皆用之。”以此考之,用楛为矢,至唐犹然。而用石为砮,
则自春秋以来莫识矣。可不谓异物乎!兑之戈,和之弓,垂之竹矢,陈于路寝。
孔子履藏于武库。皆以古见宝。此矢独非宝乎!顺济王之威灵,南放于洞庭,北
被于淮泗,乃特为出此宝。轼不敢私有,而留之庙中,与好古博雅君子共之,以
昭示王之神圣英烈不可不敬者如此。
【熙宁手诏记】
.杨绘累奏,罢谏职,兼求外补,及乞明加黜责。盖绘未深究朕意。绘疏迹
远人,立朝寡识,不畏强御,知无不为。始一见之,便知其忠直可信,故翌日即
擢置言职,知任亦其笃矣。今日降命,盖谓难与曾公亮两立于轻重之间,故当且
避之。卿可论朕此意,令早承命,或示朕此札亦不妨。
熙宁元年,故翰林学士杨绘以知制诰知谏院上疏论故相曾公亮事,先帝直其
言,然未欲遽行也,故除公兼侍读。公力辞不已,乃以手诏赐今龙图阁学士滕公
元发,使以手诏赐公。公卒不受命,而诏遂藏于家。是岁四月,复除公知谏院,
以母忧去官。其后二十年,公没于杭州,丧过京师,其子久中以手诏相示,且请
记之。谨按先帝临御之初,公与滕公,皆蒙国士之知。凡所以开心见诚相期于度
外者,类皆如此。未究其用,为小人所诬,故困于外十有余年。先帝谨于用法,
故未即起公,然知之未少衰也。使先帝尚在,公岂流落而不用终身者哉?悲夫!
【应梦罗汉记】
元丰四年正月二十一日,予将往岐亭。宿于团封,梦一僧破面流血,若有所
诉。明日至岐亭,过一庙,中有阿罗汉像,左龙右虎,仪制甚古,而面为人所坏,
顾之惘然,庶几畴昔所见乎!遂载以归,完新而龛之,设于安国寺。四月八日,
先妣武阳君忌日,饭僧于寺,乃记之。责授黄州团练副使眉山苏轼记。
【观妙堂记】
不忧道人谓欢喜子曰:“来,我所居室,汝知之乎?沉寂湛然,无有喧争,
嗒然其中,死灰槁木,以异而同,我既名为观妙矣,汝其为我记之。”欢喜子曰:
“是室云何而求我?况乎妙事了无可观,既无可观,亦无可说。欲求少分可以观
者,如石女儿,世终无有。欲求多分可以说者,如虚空花,究竟非实。不说不观,
了达无碍,超出三界,入智慧门。虽然如是置之,不可执偏,强生分别,以一味
语,断之无疑。譬用筌蹄,以得鱼兔,及施灯烛,以照丘坑。获鱼兔矣,筌蹄了
忘,知丘坑处,灯烛何施。今此居室,孰为妙与!萧然是非,行住坐卧,饮食语
默,具足众妙,无不现前。览之不有,都之不无,倏知觉知,要妙如此。当持是
言,普示来者。入此室时,作如是观。”
【法云寺礼拜石记】
夫供养之具,最为佛事先,其法不一。他山之石,平不容垢,横展如席,愿
为一座具之用。晨夕礼佛,以此皈依。当敬礼无所观时,运心广博,无所不在,
天上人间以至地下,悉触智光。闻我佛修道时,刍尼巢顶,沾佛气分,后皆受报。
则礼佛也,其心实重。有德者至,是礼也,愿一拜一起,无过父母。乘此愿力,
不堕三涂。佛力不可尽,石不可尽,愿力不可尽。三者既不可尽,二亲获福,生
生世世,亦不可尽。今对佛宣白,惟佛实临之。元祐八年七月中旬,内殿崇班马
惟宽捨。
【醉乡记】
醉乡去中国,不知其几千里也。其土旷然,无岸,无丘陵阪险;其气和平一
揆,无晦明寒暑;其俗大同,无邑居聚落;其人甚精,无爱憎喜怒。吸风饮露,
不食五谷。其寝于于,其行徐徐,鸟兽鱼鳖杂居,不知有舟车器械之用。
昔有黄帝氏尝获游其都,归而窅然丧其天下,以为结绳之政已薄矣。降及尧、
舜,作为千钟百榼之献,因姑射神人以假道,盖至其边鄙,终身太平。禹、汤立
法,礼繁乐杂,数十代与醉乡隔。其臣羲和,弃甲子而逃,冀臻其乡,失路而道
夭,故天下遂不宁。至乎末孙桀、纣,怒而升其糟丘,阶级迂伊,南向而望,不
见醉乡。武王氏得志于世,乃命周公旦立酒人氏之职,典司三齐,拓土五千里,
仅与醉乡达焉。三十年刑措不用。下逮幽、厉,迄于秦、汉,中国丧乱,遂与醉
乡绝,而臣下之受道者,往往而至焉。阮嗣宗、陶渊明等数十人并游醉乡,没身
不返,死葬其壤,中国以为酒仙。
嗟乎,醉乡氏之俗,岂古华胥氏之国乎?何其淳寂也。如是,余将游焉,故
为之记。
【睡乡记】
睡乡之境,盖与齐州接,而齐州之民无知者。其政甚淳,其俗甚均,其土平
夷广大,无东西南北,其人安恬舒适,无疾痛札疠。昏然不生七情,茫然不交万
事,荡然不知天地日月。不丝不谷,佚卧而自足,不舟不车,极意而远游。冬而
絺,夏而纩,不知其有寒暑。得而悲,失而喜,不知其有利害。以谓凡其所目见
者皆妄也。
昔黄帝闻而乐之,闲居斋,心服形,三月弗获其治。疲而睡,盖至其乡。既
寝,厌其国之多事也,召二臣而告之。凡二十有八年,而天下大治,似睡乡焉。
降及尧舜无为,世以为睡乡之俗也。禹、汤股无AA55,胫无毛,剪爪为牲,以救
天灾,不暇与睡乡往来。武王克商还周,日夜不寝,曰吾未定大业。周公夜以继
日,坐以待旦,为王作礼乐,伐鼓扣钟,鸡人号于右,则睡乡之边徼屡警矣。其
孙穆王慕黄帝之事,因西方化人而神游焉。腾虚空,乘云雾,卒莫睹所谓睡乡也。
至孔子时,有宰予者,亦弃其学而游焉,不得其涂,大迷谬而返。战国秦汉之君,
悲愁伤生,内穷于长夜之饮,外累于攻战之具,于是睡乡始丘墟矣。而蒙漆园吏
庄周者,知过之化为蝴蝶,翩翩其间,蒙人弗觉也。其后山人处士之慕道者,犹
往往而至,至则嚣然乐而忘归,从以为之徒云。嗟夫,予也幼而勤行,长而竞时,
卒不能至,岂不迂哉?因夫斯人之问津也,故记。
【静常斋记】
虚而一,直而正,万物之生芸芸,此独漠然而自定,吾其命之曰静。泛而出,
渺而藏,万物之逝滔滔,此独介然而不忘,吾其命之曰常。无古无今,无生无死,
无终无始,无后无先,无我无人,无能无否,无离无著,无证无修。即是以观,
非愚则痴。舍是以求,非病则狂。昏昏默默,了不可得。混混沌沌,茫不可论。
虽有至人,亦不可闻,闻为真闻,亦不可知,知为真知。是犹在闻知之域,而不
足以仿佛。况缘迹逐响以希其至,不亦难哉!既以是为吾号,又以是为吾室,则
有名之累,吾何所逃。然亦趋寂之指南,而求道之鞭影乎。
【赵先生舍利记】
赵先生棠本蜀人,孟氏节度使廷隐之后,今为南海人。仕至幕职,官南海。
有潘冕者,阳狂不测,人谓之潘盎。南海俚人谓心风为盎。盎尝与京师言法华偈
颂往来。言云:“盎,日光佛也。”先生弃官从盎游,盎以谓尽得我道。盎既隐
去,不知其所终,而先生亦坐化。焚其衣,得舍利数升。我与先生之子昶游,故
得此舍利四十八粒。盎与先生异迹极多,张安道作先生墓志,具载其事。昶今为
大理寺丞,知藤州。元丰三年十一月十五日,以舍利授宝月大师之孙悟清,使持
归本院供养。巴郡苏轼记。
【北海十二石记】
登州下临大海。目力所及,沙门、鼍矶、车牛、大竹、小竹凡五岛。惟沙门
最近,兀然焦枯。其余皆紫翠巉绝,出没涛中,真神仙所宅也。上生石芝,草木
皆奇玮,多不识名者。又名美石,五采斑斓,或作金色。熙宁己酉岁,李天章为
登守,吴子野往从之游。时解贰卿致政,退居于登,使人入诸岛取石,得十二株,
皆秀色粲然。适有舶在岸下,将转海至潮。子野请于解公,尽得十二石以归,置
所居岁寒堂下。近世好事能致石者多矣,未有取北海而置南海者也。元祐八年八
月十五日,东坡居士苏轼记。
【子姑神记】
元丰三年正月朔日,予始去京师来黄州。二月朔至郡。至之明年,进士潘丙
谓予曰:“异哉,公之始受命,黄人未知也。有神降于州之侨人郭氏之第,与人
言如响,且善赋诗,曰,苏公将至,而吾不及见也。已而,公以是日至,而神以
是日去。”其明年正月,丙又曰:“神复降于郭氏。”予往观之,则衣草木为妇
人,而寘箸手中,二小童子扶焉,以箸画字曰:“妾,寿阳人也,姓何氏,名媚,
字丽卿。自幼知读书属文,为伶人妇。唐垂拱中,寿阳刺史害妾夫,纳妾为侍妾,
而其妻妒悍甚,见杀于厕。妾虽死不敢诉也,而天使见之,为直其冤,且使有所
职于人间。盖世所谓子姑神者,其类甚众,然未有如妾之卓然者也。公少留而为
赋诗,且舞以娱公。”诗数十篇,敏捷立成,皆有妙思,杂以嘲笑。问神仙鬼佛
变化之理,其答皆出于人意外。坐客抚掌,作《道调梁州》,神起舞中节,曲终
再拜以请曰:“公文名于天下,何惜方寸之纸,不使世人知有妾乎?”余观何氏
之生,见掠于酷吏,而遇害于悍妻,其怨深矣。而终不指言刺史之姓名,似有礼
者。客至逆知其平生,而终不言人之阴私与休咎,可谓知矣。又知好文字而耻无
闻于世,皆可贤者。粗为录之,答其意焉。
【天篆记】
江淮间俗尚鬼。岁正月,必衣服箕帚为子姑神,或能数数画字,黄州郭氏神
最异。予去岁作何氏录以记之。今年黄人汪若谷家,神尤奇。以箸为口,置笔口
中,与人问答如响。曰:“吾天人也。名全,字德通,姓李氏。以若谷再世为人,
吾是以降焉。”著篆字,笔势奇妙,而字不可识。曰:“此天篆也。”与予篆三
十字,云是天蓬咒。使以隶字释之,不可。见黄之进士张炳,曰:“久阔无恙。”
炳问安所识。答曰:“子独不记刘苞乎?吾即苞也。”因道炳昔与苞起居语言状
甚详。炳大惊,告予曰:“昔尝识苞京师,青巾布裘,文身而嗜酒,自言齐州人。
今不知其所在。岂真天人乎?”或曰:“天人岂肯附箕帚为子姑神从汪若谷游哉?”
予亦以为不然。全为鬼为仙,固不可知,然未可以其所托之陋疑之也。彼诚有道,
视王宫豕牢一也。其字虽不可识,而意趣简古,非墟落间窃食愚鬼所能为者。昔
长陵女子以乳死,见神于先后宛若,民多往祠。其后汉武帝亦祠之,谓之神君,
震动天下。若疑其所托,又陋于全矣。世人所见常少,所不见常多,奚必于区区
耳目之所及,度量世外事乎?姑藏其书,以待知者。
【大悲阁记(成都府)】
大悲者,观世音之变也。观世音由闻而觉。始于闻而能无所闻,始于无所闻
而能无所不闻。能无所闻,虽无身可也,能无所不闻,虽千万亿身可也,而况于
手与目乎!虽然,非无身无以举千万亿身之众,非千万亿身无以示无身之至。故
散而为千万亿身,聚而为八万四千母陀罗臂、八万四千清净宝目,其道一尔。昔
吾尝观于此,吾头发不可胜数,而身毛孔亦不可胜数。牵一发而头为之动,拔一
毛而身为之变,然则发皆吾头,而毛孔皆吾身也。彼皆吾头而不能为头之用,彼
皆吾身而不能具身之智,则物有以乱之矣。吾将使世人左手运斤,而右手执削,
目数飞雁而耳节鸣鼓,首肯傍人而足识梯级,虽有智者,有所不暇矣,而况千手
异执而千目各视乎?及吾燕坐寂然,心念凝默,湛然如大明镜。人鬼鸟兽,杂陈
乎吾前,色声香味,交逅遘乎吾体。心虽不起,而物无不接,接必有道。即千手
之出,千目之运,虽未可得见,而理则具矣。彼佛菩萨亦然。虽一身不成二佛,
而一佛能遍河沙诸国。非有他也。触而不乱,至而能应,理有必至,而何独疑于
大悲乎?
成都,西南大都会也。佛事最胜,而大悲之像,未睹其杰。有法师敏行者,
能读内外教,博通其义,欲以如幻三昧为一方首,乃以大旃檀作菩萨像,庄严妙
丽,具慈愍性。手臂错出,开合捧执,指弹摩拊,千态具备。手各有目,无妄举
者。复作大阁以覆菩萨,雄伟壮峙,工与像称。都人作礼,因敬生悟。
余游于四方二十余年矣,虽未得归,而想见其处。敏行使其徒法震乞文,为
道其所以然者。且颂之曰:
吾观世间人,两目两手臂。物至不能应,狂惑失所措。其有欲应者,颠倒作
思虑。思虑非真实,无异无手目。菩萨千手目,与一手目同。物至心亦至,曾不
作思虑。随其所当应,无不得其当。引弓挟白羽,剑盾诸械器,经卷及香花,盂
水青杨枝,珊瑚大宝炬,白拂朱藤杖,所遇无不执,所执无有疑。缘何得无疑,
以我无心故。若犹有心者,千手当千心。一人而千心,内自相攫攘,何暇能应物。
千手无一心,手手得其处。稽首大悲尊,愿度一切众。皆证无心法,皆具千手目。
【广州东莞县资福禅寺罗汉阁记】
众生以爱,故入生死。由于爱境,有逆有顺。而生喜怒,造种种业。展转六
趣,至千万劫。本所从来,唯有一爱,更无余病。佛大医王,对病为药。唯有一
舍,更无余药,常以此药,而治此病。如水救火,应手当灭。云何众生,不灭此
病。是导师过,非众生咎。何以故?众生所爱,无过身体。父母有疾,割肉刺血,
初无难色。若复邻人,从其求乞,一爪一发,终不可得。有二导师,其一清净,
不入诸相,能知众生,生死之本,能使众生,了然见知。不生不灭,出轮回处。
是处安乐,堪永依怙,无异父母。支体可舍,而况财物。其一导师,以有为心,
行有为法。纵不求利,即自求名。譬如邻人,求乞爪发,终不可得,而况肌肉。
以此观之,爱吝不舍,是导师过。设如有人,无故取米,投坑阱中,见者皆恨。
若以此米,施诸鸟雀,见者皆喜。鸟雀无知,受我此施,何异坑阱。而人自然,
有喜有愠。如使导师,有心有为,则此施者,与弃无异。以此观之,爱吝不舍,
非众生咎。
四方之民,皆以勤苦,而得衣食,所得毫末,其苦无量。独此南越,岭海之
民,贸迁重宝,坐获富乐。得之也易,享之也愧。是故其人,以愧故舍。海道幽
险,死生之间,曾不容发。而况飘堕,罗刹鬼国,呼号神天,佛菩萨僧,以脱须
臾。当此之时,身非己有,而况财物,实同粪土。是故其人,以惧故舍。愧惧二
法,助发善心,是故越人,轻施乐舍,甲于四方。
东莞古邑,资福禅寺,有老比丘,祖堂其名,未尝戒也,而律自严,未尝求
也,而人自施。人之施堂,如物在衡,损益铢黍,了然觉知。堂之受施,如水涵
影,虽千万过,无一留者。堂以是故,创作五百,大阿罗汉,严净宝阁,涌地千
柱,浮空三成,壮丽之极,实冠南越。东坡居士,见闻随喜,而说偈言:
五百大士栖此城,南珠大贝皆东倾。众心回春柏再荣,铁林东来阁乃成。宝
骨未到先通灵,赤蛇白璧珠夜明。三十袭吉谁敢争,层檐飞空俯日星。海波不摇
飓无声,天风徐来韵流铃。一洗瘴雾冰雪清,人无南北寿且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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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11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三十九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传十首
【陈公弼传】
公讳希亮,字公弼,姓陈氏,眉之青神人。其先京兆人也,唐广明中始迁于
眉。曾祖延禄,祖琼,父显忠,皆不仕。
公幼孤,好学。年十六,将从师。其兄难之,使治息钱三十余万。公悉召取
钱者,焚其券而去。学成,乃召其兄之子庸、谕使学,遂与俱中天圣八年进士第。
里人表其闾曰三隽坊。
始为长沙县。浮屠有海印国师者,交通权贵人,肆为奸利,人莫敢正视。公
捕寘诸法,一县大耸。
去为雩都。老吏曾腆侮法粥狱,以公少年易之。公视事之日,首得其重罪,
腆扣头出血,愿自新。公戒而舍之。会公筑县学,腆以家财助官,悉遣子弟入学,
卒为善吏,而子弟有登进士第者。巫觋岁敛民财祭鬼,谓之春斋,否则有火灾。
民讹言有绯衣三老人行火,公禁之,民不敢犯,火亦不作。毁淫祠数百区,勒巫
为农者七十余家。及罢去,父老送之出境,遣去,不可,皆泣曰:“公舍我去,
绯衣老人复出矣。”
以母老,乞归蜀。得剑州临津。以母忧去官。服除,为开封府司录。福胜塔
火,官欲更造,度用钱三万万。公言陕西方用兵,愿以此馈军,诏罢之。先赵元
昊未反,青州民赵禹上书论事,且言元昊必反。宰相以禹为狂言,徙建州,而元
昊果反。禹自建州逃还京师,上书自理。宰相怒,下禹开封府狱。公言禹可赏,
不可罪。与宰相争不已,上卒用公言。以禹为徐州推官。且欲以公为御史。会外
戚沈氏子以奸盗杀人事下狱,未服。公一问得其情,惊仆立死,沈氏诉之。诏御
史劾公及诸掾史。公曰:“杀此贼者,独我耳。”遂自引罪坐废。
期年,盗起京西,杀守令,富丞相荐公可用。起知房州。州素无兵备,民凛
凛欲亡去。公以牢城卒杂山河户得数百人,日夜部勒,声振山南。民恃以安,盗
不敢入境。而殿侍雷甲以兵百余人,逐盗致竹山,甲不能戢士,所至为暴。或告
有大盗入境且及门,公自勒兵阻水拒之。身居前行,命士持满无得发。士皆植立
如偶人,甲射之不动,乃下马拜,请死,曰:“初不知公官军也。”吏士请斩甲
以徇。公不可,独治为暴者十余人,劳其余而遣之,使甲以捕盗自赎。
时剧贼党军子方张,转运使使供奉官崔德赟捕之。德赟既失党军子,则以兵
围竹山民贼所尝舍者曰向氏,杀其父子三人,枭首南阳市,曰:“此党军子也。”
公察其冤,下德赟狱。未服,而党军子获于商州。诏赐向氏帛,复其家,流德赟
通州。
或言华阴人张元走夏州,为元昊谋臣,诏徙其族百余口于房,讥察出入,饥
寒且死。公曰:“元事虚实不可知。使诚有之,为国者终不顾家,徒坚其为贼耳。
此又皆其疏属,无罪。”乃密以闻,诏释之。老幼哭庭下,曰:“今当还故乡,
然奈何去父母乎?”至今,张氏画像祠焉。
代还,执政欲以为大理少卿。公曰:“法吏守文非所愿,愿得一郡以自效。”
乃以为宿州。州跨汴为桥,水与桥争,率常坏舟。公始作飞桥,无柱,至今沿汴
皆飞桥。
移滑州,奏事殿上,仁宗皇帝劳之曰:“知卿疾恶,无惩沈氏子事。”未行,
诏提举河北便籴。都转运使魏瓘劾奏公擅增损物价。已而瓘除龙图阁学士、知开
封府,公乞廷辩。既对,上直公,夺瓘职知越州。且欲用公。公言臣与转运使不
和,不得为无罪。力请还滑。会河溢鱼池埽,且决。公发禁兵捍之,庐于所当决。
吏民涕泣更谏,公坚卧不动,水亦渐去。人比之王尊。是岁盗起宛句,执濮州通
判井渊。上以为忧,问执政可用者?未及对。上曰:“吾得之矣。”乃以公为曹
州。不逾月,悉禽其党。
淮南饥,安抚、转运使皆言寿春守王正民不任职,正民坐免。诏公乘传往代
之。转运使调里胥米而蠲其役,凡十三万石,谓之折役米。米翔贵,民益饥。公
至则除之,且表其事。旁郡皆得除。又言正民无罪。职事办治。诏复以正民为鄂
州,徙知庐州。
虎翼军士屯寿春者以谋反诛,而迁其余不反者数百人于庐。士方自疑不安。
一日,有窃入府舍将为不利者。公笑曰:“此必醉耳。”贷而流之,尽以其余给
左右使令,且以守仓库。人为公惧,公益亲信之。士皆指心,誓为公死。
提点刑狱江东,又移河北,入为开封府判官,改判三司户部勾院,又兼开拆
司。荥州煮盐凡十八井,岁久渐竭,而有司责课如初。民破产籍没者三百一十五
家。公为言,还其所籍,岁蠲三十余万斤。三司簿书不治,其滞留者,自天禧以
来,朱帐六百有四,明道以来,生事二百一十二万。公日夜课吏,凡九月而去其
三之二。
会接伴契丹使还,自请补外。乃以为京西转运使。石塘河役兵叛,其首周元,
自称大王,震动汝、洛间。公闻之,即日轻骑出按。吏请以兵从,公不许。贼见
公轻出,意色闲和,不能测,则相与列诉道周。公徐问其所苦,命一老兵押之,
曰:“以是付叶县,听吾命。”既至,令曰:“汝已自首,皆无罪。然必有首谋
者。”众不敢隐,乃斩元以徇,而流军校一人,其余悉遣赴役如初。
迁京东转运使。维州参军王康赴官,道博平。博平大猾有号截道虎者,欧康
及其女几死,吏不敢问。博平隶河北。公移捕甚急,卒流之海岛,而劾吏故纵,
坐免者数人。山东群盗,为之屏息。徐州守陈昭素以酷闻,民不堪命,他使者不
敢按。公发其事,徐人至今德之。
移知凤翔。仓粟支十二年,主者以腐败为忧。岁饥,公发十二万石以贷。有
司忧恐,公以身任之。是岁大熟,以新易陈,官民皆便之。于阗使者入朝,过秦
州,经略使以客礼享之。使者骄甚,留月余,坏传舍什物无数,其徒入市掠饮食,
人户昼闭。公闻之,谓其僚曰:“吾尝主契丹使,得其情,虏人初不敢暴横,皆
译者教之。吾痛绳以法,译者惧,则虏不敢动矣,况此小国乎!”乃使教练使持
符告译者曰:“入吾境,有秋毫不如法,吾且斩若。取军令状以还。”使者亦素
闻公威名,至则罗拜庭下,公命坐两廊饮食之,护出诸境,无一人哗者。始,州
郡以酒相饷,例皆私有之,而法不可。公以遗游士之贫者,既而曰:“此亦私也。”
以家财偿之。且上书自劾,求去不已。坐是分司西京。
未几,致仕卒,享年六十四,仕至太常少卿,赠工部侍郎。娶程氏。子四人:
忱,今为度支郎中;恪,卒于滑州推宫;恂,今为大理寺丞;慥,未仕。公善
著书,尤长于《易》,有集十卷,《制器尚象论》十二篇,《辨钩隐图》五十四
篇。
为人清劲寡欲。长不逾中人,面瘦黑。目光如冰,平生不假人以色,自王公
贵人,皆严惮之。见义勇发,不计祸福,必极其志而后已。所至奸民猾吏,易心
改行,不改者必诛,然实出于仁恕,故严而不残。以教学养士为急,轻财好施,
笃于恩义。少与蜀人宋辅游,辅卒于京师,母老子少,公养其母终身,而以女妻
其孤端平,使与诸子游学,卒与忱同登进士第。当荫补子弟,辄先其族人,卒不
及其子慥。
公于轼之先君子,为丈人行。而轼官于风翔,实从公二年。方是时,年少气
盛,愚不更事,屡与公争议,至形于言色,已而悔之。窃尝以为古之遗直,而恨
其不甚用,无大功名,独当时士大夫能言其所为。公没十有四年,故人长老日以
衰少,恐遂就湮没,欲私记其行事,而恨不能详,得范景仁所为公墓志,又以所
闻见补之,为公传。轼平生不为行状墓碑,而独为此文,后有君子得以考览焉。
赞曰:闻之诸公长者,陈公弼面目严冷,语言确讱,好面折人。士大夫相
与燕游,闻公弼至,则语笑寡味,饮酒不乐,坐人稍稍引去。其天资如此。然所
立有绝人者。谏大夫郑昌有言:“山有猛兽,藜藿为之不采。”淮南王谋反,论
公孙丞相若发蒙耳,所惮独汲黯。使公弼端委立于朝,其威折冲于千里之外矣。
【方山子传】
方山子,光、黄间隐人也。少时慕朱家、郭解为人,闾里之侠皆宗之。稍壮,
折节读书,欲以此驰骋当世。然终不遇。晚乃遁于光、黄间,曰岐亭。庵居蔬食,
不与世相闻。弃车马,毁冠服,徒步往来山中,人莫识也。见其所著帽,方耸而
高,曰:“此岂古方山冠之遗像乎?”因谓之方山子。
余谪居于黄,过岐亭,适见焉。曰:“呜呼,此吾故人陈慥季常也,何为
而在此?”方山子亦矍然问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
宿其家。环堵萧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余既耸然异之。
独念方山子少时使酒好剑,用财如粪土。前十有九年,余在歧下,见方山子
从两骑,挟二矢,游西山。鹊起于前,使骑逐而射之,不获。方山子怒马独出,
一发得之。因与余马上论用兵及古今成败,自谓一世豪士。今几时耳,精悍之色,
犹见于眉间,而岂山中之人哉!
然方山子世有勋阀,当得官,使从事于其间,今已显闻。而其家在洛阳,园
宅壮丽与公侯等。河北有田,岁得帛千匹,亦足以富乐。皆弃不取,独来穷山中,
此岂无得而然哉?
余闻光、黄间多异人,往往阳狂垢污,不可得而见,方山子倘见之欤?
【率子廉传】
率子廉,衡山农夫也。愚朴不逊,众谓之率牛。晚隶南岳观为道士。观西南
七里,有紫虚阁,故魏夫人坛也。道士以荒寂,莫肯居者,惟子廉乐居之,端默
而已。人莫见其所为。然颇嗜酒,往往醉卧山林间,虽大风雨至不知,虎狼过其
前,亦莫害也。
故礼部侍郎王公祜出守长沙,奉诏祷南岳,访魏夫人坛。子廉方醉不能起,
直视公曰:“村道士爱酒,不能常得,得辄径醉,官人恕之。”公察其异,载与
俱归。居月余,落漠无所言,复送还山,曰:“尊师韬光内映,老夫所不测也,
当以诗奉赠。”既而忘之。一日昼寝,梦子廉来索诗,乃作二绝句,书板置阁上。
众道士惊曰:“率牛何以得此?”太平兴国五年六月十七日,忽使谓观中人曰:
“吾将有所适,阁不可无人,当速遣继我者。”众道士自得王公诗,稍异之矣。
及是,惊曰:“天暑如此,率牛安往?”狼狈往视,则死矣。众始大异之,曰:
“率牛乃知死日耶?”葬之岳下。
未几,有南台寺僧守澄,自京师还,见子廉南薰门外,神气清逸。守澄问何
故出山?笑曰:“闲游耳。”寄书与山中人,澄归,乃知其死。验其书,则死日
也。发其冢,杖屦而已。
东坡居士曰:“士中有所挟,虽小技,不轻出也,况至人乎!至人固不可得,
识至人者,岂易得哉!王公非得道,不能知率牛之异也。”居士尝作《三槐堂记》,
意谓公非独庆流其子孙,庶几身得道者。及见率子廉事,益信其然。公诗不见全
篇,书以遗其曾孙巩,使求之家集而补之,或刻石置紫虚阁上云。
【僧圆泽传】
洛师惠林寺,故光禄卿李憕居第。禄山陷东都,憕以居守死之。子源,
少时以贵游子豪侈善歌,闻于时。及憕死,悲愤自誓,不仕不娶不食肉,居寺
中五十余年。
寺有僧圆泽,富而知音,源与之游,甚密,促膝交语竟日,人莫能测。一日,
相约游蜀青城峨眉山。源欲自荆州溯峡,泽欲取长安斜谷路。源不可,曰:“吾
已绝世事,岂可复道京师哉!”泽默然久之,曰:“行止固不由人。”
遂自荆州路,舟次南浦,见妇人锦裆负罂而汲者,泽望而泣曰:“吾不欲由
此者,为是也。”源惊问之。泽曰:“妇人姓王氏,吾当为之子。孕三岁矣,吾
不来,故不得乳。今既见,无可逃者。公当以符咒助我速生。三日浴儿时,愿公
临我,以笑为信。后十三年中秋月夜,杭州天竺寺外,当与公相见。”源悲悔而
为具沐浴易服,至暮,泽亡而妇乳。三日,往视之,儿见源果笑。具以语王氏,
出家财葬泽山下。源遂不果行,反寺中,问其徒,则既有治命矣。
后十三年自洛适吴,赴其约,至所约,闻葛洪川畔有牧童扣牛角而歌之。曰:
“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呼
问:“泽公健否?”答曰:“李公真信士。然俗缘未尽,慎勿相近。惟勤修不堕,
乃复相见。”又歌曰:“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山川寻已遍,
却回烟棹上瞿塘。”遂去,不知所之。
后二年,李德裕奏源忠臣子,笃孝,拜谏议大夫,不就,竟死寺中,年八十。
(此出袁郊所作《甘泽谣》,以其天竺故事,故书以遗寺僧。旧文烦冗,颇为删
改。)
【杜处士传】
杜仲,郁里人也。天资厚朴,而有远志,闻黄环名,从之游。因陈曰:“愿
辅子半夏,幸仁悯焉,使得旋复自古扬榷。”环曰:“子言匪实,宜蚤休,少从
容,将诃子矣。”仲曰:“人之相仁,虽不百合,亦自然同,况吐新意以前乎?
吾闻夫子雌黄冠众,故求决明于子,今子微衔吾,为其非侪乎?”曰:“吾如贫
者,食无余粮,独活久矣。子今屑就,何以充蔚子乎!苟迹子之素狂,若所请亦
大激矣。试闻子之志也。”曰:“敢问士何以益智?行何以非廉?先王不留行者
何事也?”曰:“此匪子解也。夫得所讬者,犹之射千临于层城也。居非地者,
犹之困于蒺藜也。今子宛如《易》之所谓‘井渫不食’也。非扬淘之而欲其中空
清,是坐恒山而望扶桑耳,势不可及已。使投垢熟艾以求别当世,则与之无名异
矣。某蒙甚,愿子白之。”曰:“吾自通微,预知子高良,故谩矜子以短而欲乱
子言,子能详微意,知所激刺,亦无患子矣。虽然,泽兰必馨,今王明苟起子为
赤车使者,且将封子,子甘从之乎?”曰:“吾大则欲伏神以安息,小者吾殊于
众而已矣。虽登文石摩螭头不愿也。古人有三聘而起松萝者,迫实用也。余将杜
衡门以居之,为一白头翁,虽五加皮币于我,如水萍耳,岂当归之哉。”环曰:
“然。世有阴险以求石斛之禄者,五味子之言可也,虽吾亦续随子矣。”
或斥之曰:“船破须筎,酒成于曲,犹君之录英才也。彼贪禄角进者,
可诮之也。若夫踯躅而还乡,甘遂意于丁沉,则吾之所谓独行之民,可使君子怀
宝,乌久居此为哉!”
余爱仲善依人,而嘉环能发其心,故录之为传。
【万石君罗文传】
罗文,歙人也。其上世常隐龙尾山,未尝出为世用。自秦弃诗书,不用儒学,
汉兴,萧何辈又以刀笔吏取将相,天下靡然效之,争以刀笔进,虽有奇产,不暇
推择也。以故罗氏未有显人。
及文,资质温润,缜密可喜,隐居自晦,有终焉之意。里人石工猎龙尾山,
因窟入见,文块然居其间,熟视之,笑曰:“此所谓邦之彦也,岂得自弃于岩穴
耶?”乃相与定交,磨砻成就之,使从诸生学,因得与士大夫游,见者咸爱重焉。
武帝方向学,喜文翰,得毛颖之后毛纯为中书舍人。纯一日奏曰:“臣幸得
收录以备任使。然以臣之愚,不能独大用。今臣同事,皆小器顽滑,不足以置左
右,愿得召臣友人罗文以相助。”诏使随计吏入贡。蒙召见文德殿,上望见,异
焉。因玩弄之曰:“卿久居荒土,得被漏泉之泽,涵濡浸渍久矣,不自枯槁也。”
上复叩击之,其音铿铿可听。上喜曰:“古所谓玉质而金声者,子真是也。”使
待诏中书。久之拜舍人。
是时墨卿、楮先生,皆以能文得幸,而四人同心,相得欢甚。时人以为文苑
四贵。每有诏命典策,皆四人谋之。其大约虽出于上意,必使文润色之,然后琢
磨以墨卿,谋画以毛纯,成,以受楮先生,使行之四方远夷,无不达焉。上尝叹
曰:“是四人者,皆国宝也。”然重厚坚贞,行无瑕玷,自二千石至百石吏,皆
无如文者。命尚方以金作室,以蜀文锦的荐褥赐之。其后于阗进美玉,上使以玉
作小屏风赐之,并赐高丽所献铜瓶为饮器,亲爱日厚,如纯辈不敢望也。
上得群才用之,遂内更制度,修律历,讲郊祀,治刑狱,外征伐四夷,诏书
符檄礼文之事,皆文等预焉。上思其功,制诏丞相御史曰:“盖闻议法者常失于
太深,论功者常失于太薄,有功而赏不及,虽唐虞不能以相劝。中书舍人罗文,
久典书籍,助成文治,厥功茂焉。其以歙之祁门三百户封文,号万石君。
文为人有廉隅,不可犯,然搏击非其任,喜与老成知书者游。常曰:“吾与
儿辈处,每虑有玷缺之患。”其自爱如此。以是小人多轻疾之。或谗于上曰:
“文性贪墨,无洁白称。”上曰:“吾用文掌书翰,取其便事耳。虽贪墨,吾固
知,不如是亦何以见其才。”自是左右不敢复言。
文体有寒疾,每冬月侍书,辄面冰不可运笔,上时赐之酒,然后能书。
元狩中,诏举贤良方正。淮南王安举端紫,以对策高第,待诏翰林,超拜尚
书仆射,与文并用事。紫虽乏文采,而令色尤可喜,以故常在左右,文浸不用。
上幸甘泉,祠河东,巡朔方,紫常扈从,而文留守长安禁中。上还,见文尘垢面
目,颇怜之。文因进曰:“陛下用人,诚如汲黯之言,后来者居上耳。”上曰:
“吾非不念尔,以尔年老,不能无少圆缺故也。”左右闻之,以为上意不悦,因
不复顾省。
文乞骸骨伏地,上诏使驸马都尉金日磾翼起之。日磾,胡人,初不知书,素
恶文所为,因是挤之殿下,颠仆而卒。上悯之,令宦者瘗于南山下。
子坚嗣。坚资性温润,文采缜密,不减文,而器局差小,起家为文林郎,侍
书东宫。昭帝立,以旧恩见宠。帝春秋益壮,喜宽大博厚者,顾坚器小,斥不用。
坚亦以落落难合于世,自视与瓦砾同。昭帝崩,大将军霍光以帝平生玩好器用后
宫美人置之平陵。坚自以有旧恩,乞守陵,拜陵寝郎。后死葬平陵。
自文生时,宗族分散四方,高才奇特者,王公贵人以金帛聘取为从事舍人,
其下亦与巫医书算之人游,皆有益于其业,或因以致富焉。
赞曰:罗氏之先无所见,岂左氏所称罗国哉?考其国邑,在江汉之间,为楚
所灭,子孙疑有散居黟、歙间者。呜呼,国既破亡,而后世犹以知书见用,至今
不绝,人岂可以无学术哉!
【江瑶柱传】
生姓江,名瑶柱,字子美,其先南海人。十四代祖媚川,避合浦之乱,徙家
闽越。闽越素多士人,闻媚川之来,甚喜,朝夕相与探讨,又从而镌琢之。媚川
深自晦匿,尝喟然谓其孙子曰:“匹夫怀宝,吾知其罪矣。尚子平何人哉!”遂
弃其孥,浪迹泥涂中,潜德不耀,人莫知其所终。媚川生二子,长曰添丁,次曰
马颊。始来鄞江,今为明州奉化人,瑶柱世孙也。性温平,外悫而内淳。稍长,
去襮颣,颀长而白皙,圆直如柱,无丝发附丽态。父友庖公异之,且曰:“吾
阅人多矣。昔人梦资质之美有如玉川者,是儿亦可谓瑶柱矣。”因以名之。生寡
欲,然极好滋味合口,不论人是非,人亦甘心焉。独与峨嵋洞车公、清溪遐丘子、
望湖门章举先生善,出处大略相似,所至一坐尽倾。然三人者,亦自下之,以谓
不可及也。生亦自养,名声动天下,乡闾尤爱重之。凡岁时节序,冠婚庆贺,合
亲戚,燕朋友,必延为上客,一不至,则慊然皆云无江生不乐。生颇厌苦之,间
或逃避于寂寞之滨,好事者,虽解衣求之不惮也。至于中朝达官名人游宦东南者,
往往指四明为善地,亦屡属意于江生。惟扶风马太守,不甚礼之。生浸不悦,跳
身武林,道感温风,得中乾疾。为亲友强起,置酒高会。座中有合氏子,亦江淮
间名士也,辄坐生上。众口叹美之曰:“闻客名旧矣。盖乡曲之誉,不可尽信,
韩子所谓面目可憎语言无味者,非客耶?客第归,人且不爱而弃之海上,遇逐臭
之夫,则客归矣,尚何与合氏子争乎!”生不能对,大惭而归,语其友人曰:
“吾弃先祖之戒,不能深藏海上,而薄游樽俎间,又无馨德,发闻惟腥,宜见摈
于合氏子,而府公贬我,固当从吾子游于水下。苟不得志,虽粉身亦何憾。吾去
子矣。”已而果然。其后族人复盛于四明,然声誉稍减云。
太史公曰:里谚有云:“果蓏失地则不荣,鱼龙失水则不神。”物固且然,
人亦有之。嗟乎瑶柱,诚美士乎!方其为席上之珍,风味蔼然,虽龙肝凤髓,有
不及者。一旦出非其时而丧其真,众人且掩鼻而过之,士大夫有识者,亦为品藻
而置之下。士之出处不可不慎也,悲夫!
【黄甘陆吉传】
黄甘、陆吉者,楚之二高士也。黄隐于泥山,陆隐于萧山。楚王闻其名,遣
使召之。陆吉先至,赐爵左庶长,封洞庭君,尊宠在群臣右。久之,黄甘始来,
一见拜温尹平阳侯,班视令尹。吉起隐士,与甘齐名,入朝久,尊贵用事。一旦
甘位居上,吉心衔之,群臣皆疑之。会秦遣苏轸、钟离意使楚,楚召燕章华台。
群臣皆与甘坐上坐。吉咈然谓之曰:“请与子论事。”甘曰:“唯唯。”吉曰:
“齐、楚约西击秦,吾引兵逾关,身犯霜露,与枳棘最下者同甘苦,率家奴千人,
战季洲之上,拓地至汉南而归。子功孰与?”甘曰:“不如也。”曰:“神农氏
之有天下也,吾剥肤剖肝,怡颜下气,以固蒂之术献上,上喜之,命注记官陶弘
景状其方略,以付国史,出为九江守,宣上德泽,命童儿亦怀之。子才孰与?”
甘曰:“不如也。”吉曰:“是二者皆出吾下,而位吾上,何也?”甘徐应之曰:
“君何见之晚也。每岁太守劝驾乘传,入金门,上玉堂,与虞荔、申梠、梅福、
枣嵩之徒列侍上前,使数子者口呿舌缩,不复上齿牙间。当此之时,属之于子
乎,属之于我乎?”吉默然良久曰:“属之于子矣。”甘曰:“此吾之所以居子
之上也。”于是群臣皆服。岁终,吉以疾免。更封甘子为穰侯,吉之子为下邳侯。
穰侯遂废不显,下邳以美汤药,官至陈州治平。
太史公曰:田文论相吴起说,相如回车廉颇屈,侄欲弊衣尹姬悔。甘、吉亦
然。传曰:“女无好丑,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此之谓也。虽
美恶之相辽,嗜好之不齐,亦焉可胜道哉!
【叶嘉传(或谓陈元规作)】
叶嘉,闽人也。其先处上谷。曾祖茂先,养高不仕,好游名山,至武夷,悦
之,遂家焉。尝曰:“吾植功种德,不为时采,然遗香后世,吾子孙必盛于中土,
当饮其惠矣。”茂先葬郝源,子孙遂为郝源民。
至嘉,少植节操。或劝之业武。曰:“吾当为天下英武之精,一枪一旗,岂
吾事哉!”因而游见陆先生,先生奇之,为著其行录传于时。方汉帝嗜阅经史时,
建安人为谒者侍上,上读其行录而善之,曰:“吾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曰:
“臣邑人叶嘉,风味恬淡,清白可爱,颇负其名,有济世之才,虽羽知犹未详也。”
上惊,敕建安太守召嘉,给传遣诣京师。
郡守始令采访嘉所在,命赍书示之。嘉未就,遣使臣督促。郡守曰:“叶先
生方闭门制作,研味经史,志图挺立,必不屑进,未可促之。”亲至山中,为之
劝驾,始行登车。遇相者揖之,曰:“先生容质异常,矫然有龙凤之姿,后当大
贵。”
嘉以皂囊上封事。天子见之,曰:“吾久饫卿名,但未知其实尔,我其试哉!”
因顾谓侍臣曰:“视嘉容貌如铁,资质刚劲,难以遽用,必槌提顿挫之乃可。”
遂以言恐嘉曰:“砧斧在前,鼎镬在后,将以烹子,子视之如何?”嘉勃然吐气,
曰:“臣山薮猥士,幸惟陛下采择至此,可以利生,虽粉身碎骨,臣不辞也。”
上笑,命以名曹处之,又加枢要之务焉。因诫小黄门监之。有顷,报曰:“嘉之
所为,犹若粗疏然。”上曰:“吾知其才,第以独学未经师耳。嘉为之,屑屑就
师,顷刻就事,已精熟矣。”
上乃敕御史欧阳高、金紫光禄大夫郑当时、甘泉侯陈平三人与之同事。欧阳
疾嘉初进有宠,曰:“吾属且为之下矣。”计欲倾之。会天子御延英促召四人,
欧但热中而已,当时以足击嘉,而平亦以口侵陵之。嘉虽见侮,为之起立,颜色
不变。欧阳悔曰:“陛下以叶嘉见托,吾辈亦不可忽之也。”因同见帝,阳称嘉
美而阴以轻浮訿之。嘉亦诉于上。上为责欧阳,怜嘉,视其颜色,久之,曰:
“叶嘉真清白之士也。其气飘然,若浮云矣。”遂引而宴之。
少选间,上鼓舌欣然,曰:“始吾见嘉未甚好也,久味其言,令人爱之,朕
之精魄,不觉洒然而醒。《书》曰:‘启乃心,沃朕心。’嘉之谓也。”于是封
嘉钜合侯,位尚书,曰:“尚书,朕喉舌之任也。”由是宠爱日加。朝廷宾客遇
会宴享,未始不推于嘉,上日引对,至于再三。
后因侍宴苑中,上饮逾度,嘉辄苦谏。上不悦,曰:“卿司朕喉舌,而以苦
辞逆我,余岂堪哉!”遂唾之,命左右仆于地。嘉正色曰:“陛下必欲甘辞利口
然后爱耶!臣虽言苦,久则有效。陛下亦尝试之,岂不知乎!”上顾左右曰:
“始吾言嘉刚劲难用,今果见矣。”因含容之,然亦以是疏嘉。
嘉既不得志,退去闽中,既而曰:“吾未如之何也,已矣。”上以不见嘉月
余,劳于万机,神苶思困,颇思嘉。因命召至,喜甚,以手抚嘉曰:“吾渴见
卿久矣。”遂恩遇如故。上方欲南诛两越,东击朝鲜,北逐匈奴,西伐大宛,以
兵革为事。而大司农奏计国用不足,上深患之,以问嘉。嘉为进三策,其一曰:
榷天下之利,山海之资,一切籍于县官。行之一年,财用丰赡,上大悦。兵兴有
功而还。上利其财,故榷法不罢,管山海之利,自嘉始也。
居一年,嘉告老,上曰:“钜合侯,其忠可谓尽矣。”遂得爵其子。又令郡
守择其宗支之良者,每岁贡焉。嘉子二人,长曰搏,有父风,故以袭爵。次子挺,
抱黄白之术,比于搏,其志尤淡泊也。尝散其资,拯乡闾之困,人皆德之。故乡
人以春伐鼓,大会山中,求之以为常。
赞曰:今叶氏散居天下,皆不喜城邑,惟乐山居。氏于闽中者,盖嘉之苗裔
也。天下叶氏虽夥,然风味德馨为世所贵,皆不及闽。闽之居者又多,而郝源之
族为甲。嘉以布衣遇天子,爵彻侯,位八座,可谓荣矣。然其正色苦谏,竭力许
国,不为身计,盖有以取之。夫先王用于国有节,取于民有制,至于山林川泽之
利,一切与民,嘉为策以榷之,虽救一时之急,非先王之举也,君子讥之。或云
管山海之利,始于盐铁丞孔仅、桑弘羊之谋也,嘉之策未行于时,至唐赵赞,始
举而用之。
【温陶君传】
石中美,字信美,中牟人也。本姓麦氏,既破,随母罗氏去其夫而适石氏,
因冒其姓。始中美之生也,其父太卜氏以连山筮之,遇师ⅱⅴ之爻,是谓师之革
ⅱⅴ,曰,生乎土,成乎水,而变乎火,坎以輮之,坤以布之,釜以熟之,口
以内之,腹以藏之,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能者乐之以为大腹,不能者伤之以
为心病,众所说也,善孰大焉。故因以名字之。
中美幼轻躁踈散,与物不合,得其乡人储子之意,因使从滏水汤先生游。
既熟,遂陶而成之。为人白皙而长,温厚柔忍,在诸石中最有名。
储子因秦故,司马错、李斯子由、赵高、阎乐,并荐于秦王,得与圃田蔡甲、
肥乡羊奭、内黄韩音子俱召见。是时王方省览文书,日昃未食,见之甚喜,曰:
“卿等向者安在,何相见之晚也。未见君子,惄如调饥。卿等之谓也。”由是皆
得进见,充上心腹。赐爵土,更上食,典御旦夕召对,所献纳时或粗疏,上未尝
不尽善也。秦王以<女翏>毐事出文信侯而迁太后,怒恚,数日不食。中美赐爵彻侯,
食温、定陶二县,号温陶君。
中美既被任用,凡有造作,自丞相以下莫不是之。其为人柔和,有以塞谗人
之口故也。
他日秦王坐朝,日旰,意有所思,亟召中美,将虚以纳之。中美不熟计以进,
其说颇刚鲠,志不快之者累日。有博士单轸说上曰:“为其所伤矣,宜有以下之,
即无患。”因进其弟子已升、元华于上,上意稍平,然自是遂疏中美,不得为尚
食矣。中美曰:“吾为尚食,日夕自谓不素餐兮者,今吾与羊生辈皆不得进,纵
复有用者,将诛辱乎?昔也得充心腹,而今也遽不信,是有不善我之心,虽使时
或思我,彼将不尽矣。”遂称疾,以侯就第。
其后子孙生郡郭者,散居四方,自号浑氏、扈氏、索氏、石氏,为四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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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14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四十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论十二首
【省试刑赏忠厚之至论】
论曰: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
而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有一善,从而赏之,又从而咏歌嗟叹之,所以乐其
始而勉其终。有一不善,从而罚之,又从而哀矜惩创之,所以弃其旧而开其新。
故其吁俞之声,欢休惨戚,见于虞、夏、商、周之书。成、康既没,穆王立,而
周道始衰。然犹命其臣吕侯,而告之以祥刑。其言忧而不伤,威而不怒,慈爱而
能断,恻然有哀怜无辜之心,故孔子犹有取焉。《传》曰:“赏疑从与,所以广
恩也。罚疑从去,所以慎刑也。”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
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四岳曰“鲧
可用”,尧曰“不可,鲧方命圮族”,既而曰“试之”。何尧之不听皋陶之杀人,
而从四岳之用鲧也?然则圣人之意,盖亦可见矣。《书》曰:“罪疑惟轻,功疑
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呜呼,尽之矣。可以赏,可以无赏,赏之过乎
仁。可以罚,可以无罚,罚之过乎义。过乎仁,不失为君子;过乎义,则流而入
于忍人。故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古者赏不以爵禄,刑不以刀锯。赏以爵禄,
是赏之道,行于爵禄之所加,而不行于爵禄之所不加也。刑之以刀锯,是刑之威,
施于刀锯之所及,而不施于刀锯之所不及也。先王知天下之善不胜赏,而爵禄不
足以劝也,知天下之恶不胜刑,而刀锯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则举而归之于仁,以
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归于君子长者之道,故曰忠厚之至也。《诗》
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夫君子之已乱,岂有异术
哉?时其喜怒,而无失乎仁而已矣。《春秋》之义,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宽。因
其褒贬之义以制赏罚,亦忠厚之至也。谨论。
【御试重巽申命论】
论曰:昔圣人之始画卦也,皆有以配乎物者也。巽之配于风者,以其发而有
所动也。配于木者,以其仁且顺也。夫发而有所动者,不仁则不可以久,不顺则
不可以行,故发而仁,动而顺,而巽之道备矣。圣人以为不重,则不可以变,故
因而重之,使之动而能变,变而不穷,故曰“重巽以申命”。言天子之号令如此
而后可也。
天地之化育,有可以指而言者,有不可以求而得者。今夫日,皆知其所以为
暖;雨,皆知其所以为润;雷霆,皆知其所以为震;雪霜,皆知其所以为杀。至
於风,悠然布于天地之间,来不知其所自,去不知其所入,嘘而炎,吹而冷,大
而鼓乎大山乔岳之上,细而入乎窍空蔀屋之下,发达万物,而天下不以为德,摧
败草木,而天下不以为怒,故曰天地之化育,有不可求而得者。此圣人之所法,
以令天下之术也。
圣人在上,天下之民,各得其职。士者皆曰“吾学而仕”,农者皆曰“吾耕
而食”,工者皆曰“吾作而用”,贾者皆曰“吾负而贩”,不知圣人之制命令以
鼓舞、通变其道,而使之安乎此也。圣人之在上也,天下可由而不可知,可言而
不可议,盖得乎巽之道也。易者,圣人之动,而卦者,动之时也。《蛊》之彖曰:
“先甲三日,后甲三日。”而《巽》之九五亦曰:“先庚三日,后庚三日。”而
说者谓甲庚皆所以申命,而先后者,慎之至也。圣人悯斯民之愚,而不忍使之遽
陷于罪戾也,故先三日而令之,后三日而申之,不从而后诛,盖其用心之慎也。
以至神之化令天下,使天下不测其端;以至详之法晓天下,使天下明知其所避。
天下不测其端,而明知其所避,故靡然相率而不敢议也。上令而下不议,下从而
上不诛,顺之至也。故重巽之道,上下顺也。谨论。
【学士院试孔子从先进论】
论曰:君子之欲有为于天下,莫重乎其始进也。始进以正,犹且以不正继之,
况以不正进者乎!古之人有欲以其君王者也,有欲以其君霸者也,有欲强其国者
也,是三者其志不同,故其术有浅深,而其成功有巨细。虽其终身之所为,不可
逆知,而其大节必见于其始进之日。何者?其中素定也。未有进以强国而能霸者
也,未有进以霸而能王者也。
伊尹之耕于有莘之野也,其心固曰使吾君为尧舜之君,而吾民为尧舜之民也。
以伊尹为以滋味说汤者,此战国之策士,以己度伊尹也,君子疾之。管仲见桓公
于累囚之中,其所言者,固欲合诸侯攘夷狄也。管仲度桓公足以霸,度其身足以
为霸者之佐,是故上无侈说,下无卑论。古之人其自知明也如此。
商鞅之见孝公也,三说而后合。甚矣,鞅之怀诈挟术以欺其君也。彼岂不自
知其不足以帝且王哉?顾其刑名惨刻之学,恐孝公之不能从,是故设为高论以衒
之。君既不能是矣,则举其国惟吾之所欲为。不然,岂其负帝王之略,而每见辄
变以徇人乎?商鞅之不终于秦也,是其进之不正也。
圣人则不然,其志愈大,故其道愈高,其道愈高,故其合愈难。圣人视天下
之不治,如赤子之在水火也。其欲得君以行道,可谓急矣。然未尝以难合之故而
少贬焉者,知其始于少贬,而其渐必至陵迟而大坏也。故曰:“先进于礼乐,野
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孔子之世,其诸侯卿大夫,视先王之礼乐,犹方圆冰炭之不相入也。进而先
之以礼乐,其不合必矣。是人也,以道言之则圣人,以世言之则野人也。若夫君
子之急于有功者则不然,其未合也,先之以世俗之所好,而其既合也,则继以先
王之礼乐。其心则然,然其进不正,未有能继以正者也。故孔子不从。而孟子亦
曰:“枉尺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欤?”君子之
得其君也,既度其君,又度其身。君能之而我不能,不敢进也;我能之而君不能,
不可为也。不敢进而进,是易其君;不可为而为,是轻其身。是二人者,皆有罪
焉。
故君子之始进也,曰:“君苟用我矣,我且为是,君曰能之,则安受而不辞,
君曰不能,天下其独无人乎!”至于人君亦然,将用是人也,则告之以己所欲为,
要其能否而责成焉。其曰“姑用之而试观之者”,皆过也。后之君子,其进也无
所不至,惟恐其不合也,曰:“我将权以济道。”既而道卒不行焉,则曰:“吾
君不足以尽我也。”始不正其身,终以谤其君。是人也,自以为君子,而孟子所
谓贼其君者也。谨论。
【学士院试春秋定天下之邪正论】
论曰:为《谷梁》者曰:“成天下之事业,定天下之邪正,莫善于《春秋》。”
请因其说而极言之。夫《春秋》者,礼之见于事业者也。孔子论三代之盛,必归
于礼之大成,而其衰,必本于礼之渐废。群臣、父子、上下,莫不由礼而定其位。
至以为有礼则生,无礼则死。故孔子自少至老,未尝一日不学礼而不治其他。以
之出入周旋,乱臣强君莫能加焉。知天下莫之能用也,退而治其纪纲条目,以遗
后世之君子。则又以为不得亲见于行事,有其具而无其施设措置之方,于是因鲁
史记为《春秋》,一断于礼。凡《春秋》之所褒者,礼之所与也,其所贬者,礼
之所否也。《记》曰:“礼者,所以别嫌、明疑、定犹豫也。而《春秋》一取断
焉。故凡天下之邪正,君子之所疑而不能决者,皆至于《春秋》而定。非定于
《春秋》,定于礼也。故太史公曰:“《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为人君父而
不知《春秋》者,前有谗而不见,后有贼而不知。为人臣子而不知《春秋》者,
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夫礼义之失,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
不父,子不子,其意皆以善为之,而不知其义,是以被之空言而不敢辞。”
夫邪正之不同也,不啻若黑白。使天下凡为君子者皆如颜渊,凡为小人者皆
如桀跖,虽微《春秋》,天下其孰疑之?天下之所疑者,邪正之间也。其情则邪,
而其迹若正者有之矣。其情以为正,而不知其义以陷于邪者有之矣。此《春秋》
之所以丁宁反覆于其间也。
宋襄公,疑于仁者也。晋荀息,疑于忠者也。襄公不修德,而疲弊其民以求
诸侯,此其心岂汤武之心也哉?独至于战,则曰“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非
有仁者之素,而欲一旦窃取其名以欺后世,苟《春秋》不为正之,则世之为仁者,
相率而为伪也。故其书曰:“冬十一月乙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师败绩。”
《春秋》之书战,未有若此其详也。君子以为其败固宜,而无有隐讳不忍之辞焉。
荀息之事君也,君存不能正其违,没又成其邪志而死焉。荀息而为忠,则凡忠于
盗贼、死于私昵者皆忠也,而可乎?故其书曰:“及其大夫荀息。”不然,则荀
息、孔父之徒也,而可名哉!谨论。
【儒者可与守成论】
圣人之于天下也,无意于取也。譬之江海,百谷赴焉;譬之麟凤,鸟兽萃焉。
虽欲辞之,岂可得哉?禹治洪水,排万世之患,使沟壑之地,疏为桑麻,鱼鳖之
民,化为衣冠。契为司徒,而五教行,弃为后稷,而蒸民粒,世济其德。至于汤
武拯涂炭之民,而置之于仁寿之域,故天下相率而朝之。此三圣人者,盖推之而
不可去,逃之而不能免者也。于是益修其政,明其教,因其民不易其俗。以是得
之,以是守之,传数十世,而民不叛。岂有二道哉?
周室既衰,诸侯并起力征争夺者,天下皆是也。德既无以相过,则智胜而已
矣;智既无以相倾,则力夺而已矣。至秦之乱,则天下荡然,无复知有仁义矣。
汉高帝以三尺剑,起布衣,五年而并天下。虽稍辅以仁义,然所用之人,常先于
智勇,所行之策,常主于权谋。是以战必胜,攻必取。天下既平,思所以享其成
功,而安于无事,以为子孙无穷之计,而武夫谋臣,举非其人,莫与为者。故陆
贾讥之曰:“陛下以马上得之,岂可以马上治之!”叔孙通亦曰:“儒者难以进
取,可与守成。”于是酌古今之宜与礼乐之中,取其简而易知,近而易行者,以
为朝觐会同冠昏丧祭一代之法。虽足以传数百年,上下相安,然终不若三代圣人
取守一道源深而流长也。
夫武夫谋臣,譬之药石,可以伐病,而不可以养生。儒者譬之五谷,可以养
生,而不可以伐病。宋襄公争诸侯,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以败于泓,身夷而
国蹙。此以五谷伐病者也。秦始皇焚诗书,杀豪杰,东城临洮,北筑辽水,民不
得休息,传之二世,宗庙芜灭。此以药石养生者也。善夫,贾生之论曰:“仁义
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夫世俗不察,直以攻守为二道。故具论三代以来所以
取守之术,使知文武禹汤之威德,亦儒者之极功。而陆贾、叔孙通之流,盖儒术
之粗也。
【物不可以苟合论】
论曰:昔者圣人之将欲有为也,其始必先有所甚难,而其终也至于久远而不
废。其成之也难,故其败之也不易。其得之也重,故其失之也不轻。其合之也迟,
故其散之也不速。夫圣人之所为详于其始者,非为其始之不足以成,而忧其终之
易败也。非为其始之不足以得,而忧其终之易失也。非为其始之不足以合,而忧
其终之易散也。天下之事,如是足以成矣,如是足以得矣,如是足以合矣,而必
曰未也,又从而节文之,绸缪委曲而为之表饰,是以至于今不废。及其后世,求
速成之功,而倦于迟久,故其欲成也止于其足以成,欲得也止于其足以得,欲合
也止于其足以合。而其甚者,又不能待其足。其始不详,其终将不胜弊。呜呼,
此天下治乱、享国长短之所从出欤?圣人之始制为君臣、父子、夫妇、朋友也,
坐而治政,奔走而执事,此足以为君臣矣。圣人惧其相易而至于相陵也,于是为
之车服采章以别之,朝觐位著以严之。名非不相闻也,而见必以赞。心非不相信
也,而出入必以籍。此所以久而不相易也。杖屦以为安,饮食以为养,此足以为
父子矣。圣人惧其相亵而至于相怨也,于是制为朝夕问省之礼,左右佩服之饰。
族居之为欢,而异宫以为别。合食之为乐,而异膳以为尊。此所以久而不相亵也。
生以居于室,死以葬于野,此足以为夫妇矣。圣人惧其相狎而至于相离也,于是
先之以币帛,重之以媒妁。不告于庙,而终身以为妾。昼居于内,而君子问其疾。
此所以久而不相狎也。安居以为党,急难以相救,此足以为朋友矣。圣人惧其相
渎而至于相侮也,于是戒其群居嬉游之乐,而严其射享饮食之节。足非不能行也,
而待摈相之诏礼。口非不能言也,而待绍介之传命。此所以久而不相渎也。
天下之祸,莫大于苟可以为而止。夫苟可以为而止,则君臣之相陵,父子之
相怨,夫妇之相离,朋友之相侮久矣。圣人忧焉,是故多为之饰。《易》曰:
“藉用白茅,无咎。苟错诸地而可矣,藉之用茅,何咎之有。”此古之圣人所以
长有天下,而后世之所谓迂阔也。又曰:“嗑者,合也。物不可以苟合,故受之
以贲。”尽矣。
【王者不治夷狄论】
论曰:夷狄不可以中国之治治也。譬若禽兽然,求其大治,必至于大乱。先
王知其然,是故以不治治之。治之以不治者,乃所以深治之也。《春秋》书“公
会戎于潜”。何休曰:“王者不治夷狄。录戎来者不拒,去者不追也。”夫天下
之至严,而用法之至详者,莫过于《春秋》。
凡《春秋》之书公、书侯,书字、书名,其君得为诸侯,其臣得为大夫者,
举皆齐、晋也。不然,则齐、晋之与国也。其书州、书国、书氏、书人,其君不
得为诸侯,其臣不得为大夫者,举皆秦、楚也。不然,则秦、楚之与国也。夫齐、
晋之君所以治其国家拥卫天子而爱养百姓者,岂能尽如古法哉,盖亦出于诈力,
而参之以仁义,是亦未能纯为中国也。秦、楚者,亦非独贪冒无耻肆行而不顾也,
盖亦有秉道行义之君焉。是秦、楚亦未至于纯为夷狄也。齐、晋之君不能纯为中
国,而《春秋》之所予者常向焉,有善则汲汲而书之,惟恐其不得闻于后世;有
过则多方而开赦之,惟恐其不得为君子。秦、楚之君,未至于纯为夷狄,而《春
秋》之所不予者常在焉,有善则累而后进,有恶则略而不录,以为不足录也。是
非独私于齐、晋,而偏疾于秦、楚也。以见中国之不可以一日背,而夷狄之不可
以一日向也。其不纯者,足以寄其褒贬,则其纯者可知矣。故曰:天下之至严,
而用法之至详者,莫如《春秋》。
夫戎者,岂特如秦、楚之流入于戎狄而已哉!然而《春秋》书之曰“公会戎
于潜”,公无所贬而戎为可会,是独何欤?夫戎之不能以会礼会公亦明矣,此学
者之所以深疑而求其说也。故曰:王者不治夷狄,录戎来者不拒,去者不追也。
夫以戎之不可以化诲怀服也,彼其不悍然执兵,以与我从事于边鄙,则已幸
矣,又况乎知有所谓会者,而欲行之,是岂不足以深嘉其意乎?不然,将深责其
礼,彼将有所不堪,而发其愤怒,则其祸大矣。仲尼深忧之,故因其来而书之以
“会”,曰,若是足矣。是将以不治深治之也。由是观之,《春秋》之疾戎狄者,
非疾纯戎狄者,疾夫以中国而流入于戎狄者也。谨论。
【刘恺丁鸿孰贤论】
论曰:君子之为善,非特以适己自便而已。其取于人也,必度其人之可以与
我也。其予人也,必度其人之可以受于我也。我可以取之,而其人不可以与我,
君子不取。我可以予之,而其人不可受,君子不予。既为己虑之,又为人谋之,
取之必可予,予之必可受。若己为君子,而使人为小人,是亦去小人无几耳。
东汉刘恺让其弟荆而诏听之。丁鸿亦以阳狂让其弟,而其友人鲍骏责之以义,
鸿乃就封。其始,自以为义而行之,其终也,知其不义而复之。以其能复之,知
其始之所行非诈也,此范氏之所以贤鸿而下恺也。其论称太伯、伯夷未始有其让
也。故太伯称至德,伯夷称贤人。及后世徇其名而昧其致,于是诡激之行兴矣。
若刘恺之徒让其弟,使弟受非服,而己受其名,不已过乎?丁鸿之心,主于忠爱,
何其终悟而从义也。范氏之所贤者,固已得之矣,而其未尽者,请得毕其说。
夫先王之制,立长所以明宗,明宗所以防乱,非有意私其长而沮其少也。天
子与诸侯皆有太祖,其有天下、有一国,皆受之太祖,而非己之所得专有也。天
子不敢以其太祖之天下与人,诸侯不敢以其太祖之国与人,天下之通义也。夫刘
恺、丁鸿之国,不知二子所自致耶,将亦受之其先祖耶?受之其先祖,而传之于
所不当立之人,虽其弟之亲,与涂人均耳。夫吴太伯、伯夷,非所以为法也,太
伯将以成周之王业,而伯夷将以训天下之让,而为是诡时特异之行,皆非所以为
法也。今刘恺举国而让其弟,非独使弟受非服之为过也,将以坏先王防乱之法,
轻其先祖之国,而独为是非常之行,考之以礼,绳之以法,而恺之罪大矣。
然汉世士大夫多以此为名者,安、顺、桓、灵之世,士皆反道矫情,以盗一
时之名。盖其弊始于西汉之世。韦玄成以侯让其兄,而为世主所贤,天下高之,
故渐以成俗。履常而蹈易者,世以为无能而摈之。则丁鸿之复于中道,尤可以深
嘉而屡叹也。谨论。
【礼义信足以成德论】
论曰: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愈大则身愈逸而责愈重,愈小则身愈劳而
责愈轻。綦大而至天子,綦小而至农夫,各有其分,不可乱也。责重者不可以不
逸,不逸,则无以任天下之重。责轻者不可以不劳,不劳,则无以逸夫责重者。
二者譬如心之思虑于内,而手足之动作步趋于外也。是故不耕而食,不蚕而衣,
君子不以为愧者,所职大也。自尧舜以来,未之有改。
后世学衰而道弛,诸子之智,不足以见其大,而窃见其小者之一偏,以为有
国者,皆当恶衣粝食,与农夫并耕而治,一人之身,而自为百工。盖孔子之时则
有是说矣。夫樊迟亲受业于圣人,而犹惑于是说,是以区区焉欲学稼于孔子。孔
子知是说之将蔓延于天下也,故极言其大,而深折其词。以为:“上好礼,则民
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
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安用稼?”而解者以为礼义与信足以成德。
夫樊迟之所为汲汲于学稼者,何也?是非以谷食不足,而民有苟且之心以慢
其上为忧乎?是非以人君独享其安荣而使民劳若独贤为忧乎?是非以人君不身亲
之则空言不足劝课百姓为忧乎?是三忧者,皆世俗之私忧过计也。
君子以礼治天下之分,使尊者习为尊,卑者安为卑,则夫民之慢上者,非所
忧也。君子以义处天下之宜,使禄之一国者,不自以为多,抱关击柝者,不自以
为寡,则夫民之劳苦独贤者,又非所忧也。君子以信一天下之惑,使作于中者,
必形于外,循其名者,必得其实,则夫空言不足以劝课者,又非所忧也。此三者
足以成德矣。故曰三忧者,皆世俗之私忧过计也。谨论。
【形势不如德论】
论曰:《传》有之:“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此言形势之不如德
也。而吴起亦云:“在德不在险。”太史公以为形势虽强,要以仁义为本。儒者
之言兵,未尝不以藉其口矣。请拾其遗说而备论之。
凡形势之说有二,有以人为形势者,三代之封诸侯是也。天子之所以系于天
下者,至微且危也。欢然而合,合而不去,则为君臣,其善可得而赏,其恶可得
而罚,其谷米可得而食,其功力可得而役使。当此之时,君臣之势甚固。及其一
旦溃然而去,去而不返,则为寇仇。强者起而见攻,智者起而见谋,彷徨四顾,
而不知其所恃。当是时,君臣之势甚危。先王知其固之不足恃,而危之不可以忽
也,故大封诸侯,错置亲贤,以示天下形势。刘颂所谓“善为国者,任势而不任
人。郡县之察,小政理而大势危;诸侯为邦,近多违而远虑固”。此以人为形势
者也。然周之衰也,诸侯肆行而莫之禁,自平王以下,其去亡无几也,是则德衰
而人之形势不足以救也。
以地为形势者,秦、汉之建都是也。秦之取天下,非天下心服而臣之也。较
之以富,搏之以力,而犹不服,又以诈囚其君,虏其将,然后仅得之。今之臣服
而朝贡,皆昔之暴骨于原野之子孙也。则吾安得泰然而长有之!汉之取天下,虽
不若秦之暴,然要皆不本于仁义也。当此之时,不大封诸侯,则无以答功臣之望,
诸侯大而京师不安,则其势不得不以关中之固而临之,此虽尧、舜、汤、武,亦
不能使其德一日而信于天下,荀卿所谓合其参者。此以地为形势者也。然及其衰
也,皆以大臣专命,危自内起,而关中之形势,曾不及施,此亦德衰而地之形势
不能救也。
夫三代、秦、汉之君,虑其后世而为之备患者,不可谓不至矣,然至其亡也,
常出于其所不虑。此岂形势不如德之明效欤?《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人存则德存,德存则无诸侯而安、无障塞而固矣。谨论。
【礼以养人为本论】
论曰:三代之衰,至于今且数千岁,豪杰有意之主,博学多识之臣,不可以
胜数矣,然而礼废乐坠,则相与咨嗟发愤而卒于无成者,何也?是非其才之不逮,
学之不至,过于论之太详,畏之太甚也?夫礼之初,始诸人情,因其所安者,而
为之节文,凡人情之所安而有节者,举皆礼也,则是礼未始有定论也。然而不可
以出于人情之所不安,则亦未始无定论也。执其无定以为定论,则途之人皆可以
为礼。
今儒者之论则不然,以为礼者,圣人之所独尊,而天下之事最难成者也。牵
于繁文,而拘于小说,有毫毛之差,则终身以为不可。论明堂者,惑于《考工》、
《吕令》之说;议郊庙者,泥于郑氏、王肃之学。纷纷交错者,累岁而不决。或
因而遂罢,未尝有一人果断而决行之。此皆论之太详而畏之太甚之过也。
夫礼之大意,存乎明天下之分,严君臣、笃父子、形孝弟而显仁义也。今不
幸去圣人远,有如毫毛不合于三代之法,固未害其为明天下之分也,所以严君臣、
笃父子、形孝弟而显仁义者犹在也。今使礼废而不修,则君臣不严,父子不笃,
孝弟不形,义不显,反不足重乎?
昔者西汉之书,始于仲舒,而至于刘向,悼礼乐之不兴,故其言曰:“礼以
养人为本。如有过差,是过而养人也。刑罚之过,或至杀伤。今吏议法,笔则笔,
削则削,而至礼乐则不敢。是敢于杀人,而不敢于养人也。”而范晔以为“乐非
夔、襄而新音代作,律谢皋、苏而法令亟易”。而至于礼,独何难欤?
夫法者,末也。又加以惨毒繁难,而天下常以为急。礼者,本也。又加以和
平简易,而天下常以为缓。如此而不治,则又从而尤之曰,是法未至也,则因而
急之。甚矣,人之惑也。平居治气养生,宣故而纳新,其行之甚易,其过也无大
患,然皆难之而不为。悍药毒石,以搏去其疾,则皆为之。此天下之公患也。呜
呼,王者得斯说而通之,礼乐之兴,庶乎有日矣。谨论。
【既醉备五福论】
论曰:君子之所以大过人者,非以其智能知之,强能行之也。以其功兴而民
劳,与之同劳,功成而民乐,与之同乐,如是而已矣。富贵安逸者,天下之所同
好也,然而君子独享焉。享之而安,天下以为当然者,何也?天下知其所以富贵
安逸者,凡以庇覆我也。贫贱劳苦者,天下之所同恶也,而小人独居焉。居之而
安,天下以为当然者,何也?天下知其所以贫贱劳苦者,凡以生全我也。夫然,
故独享天下之大利而不忧,使天下为己劳苦而不怍,耳听天下之备声,目视天下
之备色,而民犹以为未也,相与祷祠而祈祝曰:使吾君长有吾国也。又相与咏歌
而称颂之,被于金石,溢于竹帛,使其万世而不忘也。
呜呼!彼君子者,独何修而得此于民哉?岂非始之以至诚,中之以不欲速,
而终之以不懈欤?视民如视其身,待其至愚者如其至贤者,是谓至诚。至诚无近
效,要在于自信而不惑,是谓不欲速。不欲速则能久,久则功成,功成则易懈,
君子济之以恭,是谓不懈。行此三者,所以得之于民也。三代之盛,不能加毫末
于此矣。
《既醉》者,成王之诗也。其序曰:《既醉》,太平也,醉酒饱德,人有士
君子之行焉。而说者以为是诗也,实具五福。其诗曰“君子万年”,寿也;“介
尔景福”,富也;“室家之壸”,康宁也;“高明有融”,攸好德也;“高朗令
终”,考终命也。凡言此者,非美其有是五福也,美其全享是福,兼有是乐,而
天下安之,以为当然也。
夫诗者,不可以言语求而得,必将深观其意焉。故其讥刺是人也,不言其所
为之恶,而言其爵位之尊、车服之美而民疾之,以见其不堪也。“君子偕老,副
笄六珈”、“赫赫师尹,民具尔瞻”是也。其颂美是人也,不言其所为之善,而
言其冠佩之华、容貌之盛而民安之,以见其无愧也。“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
为兮”、“服其命服,朱芾斯皇”是也。故《既醉》者,非徒享是五福而已,必
将有以致之。不然,民将盻盻焉疾视而不能平,又安能独乐乎?是以孟子言王道
不言其他,而独言民之闻其作乐见其田猎而欣欣者,此可谓知本矣。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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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18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四十一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论十九首
【易论】
《易》者,卜筮之书也。挟策布卦,以分阴阳而明吉凶,此日者之事,而非
圣人之道也。圣人之道,存乎其爻之辞,而不在其数。数非圣人之所尽心也,然
《易》始于八卦,至于六十四,此其为书,未离乎用数也。而世之人皆耻其言
《易》之数,或者言而不得其要,纷纭迂阔而不可解,此高论之士所以不言欤?
夫《易》本于卜筮,而圣人开言于其间,以尽天下之人情。使其为数纷乱而不可
考,则圣人岂肯以其有用之言而托之无用之数哉!
今夫《易》之所谓九六者,老阴、老阳之数也。九为老阳而七为少阳,六为
老阴而八为少阴。此四数者,天下莫知其所为如此者也。或者以为阳之数极于九,
而其次极于七,故七为少而九为老。至于老阴,苟以为以极者而言也,则老阴当
十,而少阴当八。今少阴八而老阴反当其下之六,则又为之说曰,阴不可以有加
于阳,故抑而处之于下,使阴果不可以有加于阳也,而曷不曰老阴八而少阴六。
且夫阴阳之数,此天地之所为也,而圣人岂得与于其间而制其予夺哉。此其尤不
可者也。夫阴阳之有老少,此未尝见于他书也,而见于《易》。易之所以或为老
或为少者,为夫揲蓍之故也。
故夫说者宜于其揲蓍焉而求之。揲蓍之法,曰,挂一归奇。三揲之余而以四
数之,得九而以为老阳,得八而以为少阴,得七而以为少阳,得六而以为老阴。
然而阴阳之所以为老少者,不在乎七八九六也,七八九六徒以为识焉耳。
老者,阴阳之纯也。少者,阴阳之杂而不纯者也。阳数皆奇而阴数皆偶,故
乾以一为之爻,而坤以二天下之物,以少为主。故乾之子皆二阴,而坤之女皆二
阳。老阳老阴者,乾坤是也。少阴少阳者,乾坤之子是也。揲蓍者,其一揲也。
少者五而多者九,其二其三少者四而多者八。多少者,奇偶之象也,一爻而三揲
蓍,譬如一卦而三爻也。阴阳之老少,于卦见之于爻,而于爻见之于揲。使其果
有取于七八九六,则夫此三揲者,区区焉分其多少而各为处,果何以为也?今夫
三揲而皆少此,无以异于乾之三爻而皆奇也。三揲而皆多此,无以异于坤之三爻
而皆偶也。三揲而少者一,此无以异于震坎艮之一奇而二偶也。三揲而多者一,
此无以异于巽离兑之一偶而二奇也。若夫七八九六,此乃取以为识,而非其义之
所在,不可以强为之说也。
【书论】
愚读《史记·商君列传》,观其改法易令,变更秦国之风俗,诛秦民之议令
者以数千人,黥太子之师,杀太子之傅,而后法令大行,盖未尝不壮其勇而有决
也。曰:“嗟夫,世俗之人,不可以虑始而可乐成也。使天下之人,各陈其所知
而守其所学,以议天子之事,则事将有格而不得成者。
然及观三代之书,至其将有以矫拂世俗之际,则其所以告谕天下者常丁宁激
切,亹亹而不倦,务使天下尽知其君之心,而又从而折其不服之意,使天下皆信
以为如此而后从事。其言回曲宛转,譬如平人自相议论而诘其是非。愚始读而疑
之,以为近于濡滞迂远而无决,然其使天下乐从而无黾勉不得已之意,其事既发
而无纷纭异同之论,此则王者之意也。故常以为当尧舜之时,其君臣相得之心,
欢然乐而无间,相与吁俞嗟叹唯诺于朝廷之中,不啻若朋友之亲。虽其有所相是
非论辨以求曲直之际,当亦无足怪者。
及至汤武征伐之际,周旋反覆,自述其用兵之意,以明晓天下,此又其势然
也。惟其天下既安,君民之势阔远而不同,天下有所欲为,而其匹夫匹妇私有异
论于天下,以龃龉其上之画策,令之而不肯听。当此之时,刑驱而势胁之,天下
夫谁敢不听从。而上之人,优游而徐譬之,使之信之而后从。此非王者之心,谁
能处而待之而不倦欤?
盖盘庚之迁,天下皆咨嗟而不悦,盘庚为之称其先王盛德明圣,而犹五迁以
至于今,今不承于古,恐天之断弃汝命,不救汝死。既又恐其不从也,则又曰,
汝罔暨余同心,我先后将降尔罪,暨乃祖,先父亦将告我高后曰,作大戮于朕孙。
盖其所以开其不悟之心,而谕之以其所以当然者,如此其详也。
若夫商君则不然,以为要使汝获其利,而何恤乎吾之所为,故无所求于众人
之论,而亦无以告谕天下。然其事亦终于有成。是以后世之论,以为三代之治柔
懦不决。然此乃王霸之所以为异也。
夫三代之君,惟不忍鄙其民而欺之,故天下有故,而其议及于百姓,以观其
意之所向,及其不可听也,则又反覆而谕之,以穷极其说,而服其不然之心,是
以其民亲而爱之。呜呼,此王霸之所为不同也哉。
【诗论】
自仲尼之亡,六经之道,遂散而不可解。盖其患在于责其义之太深,而求其
法之太切。夫六经之道,惟其近于人情,是以久传而不废。而世之迂学,乃皆曲
为之说,虽其义之不至于此者,必强牵合以为如此,故其论委曲而莫通也。
夫圣人之为经,惟其《礼》与《春秋》合,然后无一言之虚而莫不可考,然
犹未尝不近于人情。至于《书》出于一时言语之间,而《易》之文为卜筮而作,
故时亦有所不可前定之说,此其于法度已不如《春秋》之严矣。而况《诗》者,
天下之人,匹夫匹妇羁臣贱隶悲忧愉佚之所为作也。夫天下之人,自伤其贫贱困
苦之忧,而自述其丰美盛大之乐,上及于君臣、父子,天下兴亡、治乱之迹,而
下及于饮食、床笫、昆虫、草木之类,盖其中无所不具,而尚何以绳墨法度区区
而求诸其间哉!此亦足以见其志之无不通矣。夫圣人之于《诗》,以为其终要入
于仁义,而不责其一言之无当,是以其意可观,而其言可通也。
今之《诗传》曰“殷其雷,在南山之阳”、“出自北门,忧心殷殷”、“扬
之水,白石凿凿”、“终朝采绿,不盈一掬”、“瞻彼洛矣,维水泱泱”,若此
者,皆兴也。而至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南有樛木,葛藟累之”、“南
有乔木,不可休息”、“维鹊有巢,维鸠居之”、“喓喓草虫,趯趯阜螽”,
若此者,又皆兴也。其意以为兴者,有所象乎天下之物,以自见其事。故凡《诗》
之为此事而作,其言有及于是物者,则必强为是物之说,以求合其事,盖其为学
亦已劳矣。
且彼不知夫《诗》之体固有比矣,而皆合之以为兴。夫兴之为言,犹曰其意
云尔。意有所触乎当时,时已去而不可知,故其类可以意推,而不可以言解也。
“殷其雷,在南山之阳”,此非有所取乎雷也,盖必其当时之所见而有动乎其意,
故后之人不可以求得其说,此其所以为兴也。嗟夫,天下之人,欲观于《诗》,
其必先知比、兴。若夫“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是诚有取于其挚而有别,是以
谓之比而非兴也。
嗟夫,天下之人,欲观于《诗》,其必先知夫兴之不可与比同,而无强为之
说,以求合其当时之事。则夫《诗》之意,庶乎可以意晓而无劳矣。
【礼论】
昔者商、周之际,何其为礼之易也。其在宗庙朝廷之中,笾豆、簠簋、牛羊、
酒醴之荐,交于堂上,而天子、诸侯、大夫、卿、士周旋揖让,献酬百拜,乐作
于下,礼行于上,雍容和穆,终日而不乱。夫古之人何其知礼而行之不劳也?当
此之时,天下之人,惟其习惯而无疑,衣服、器皿、冠冕、佩玉,皆其所常用也,
是以其人入于其间,耳目聪明,而手足无所忤,其身安于礼之曲折,而其心不乱,
以能深思礼乐之意,故其廉耻退让之节,睟然见于面而盎然发于其躬。夫是以能
使天下观其行事,而忘其暴戾鄙野之气。
至于后世风俗变易,更数千年以至于今,天下之事已大异矣。然天下之人,
尚皆记录三代礼乐之名,详其节目,而习其俯仰,冠古之冠,服古之服,而御古
之器皿,伛偻拳曲劳苦于宗庙朝廷之中,区区而莫得其纪,交错纷乱而不中节,
此无足怪也。其所用者,非其素所习也,而强使焉。甚矣夫,后世之好古也。
昔者上古之世,盖尝有巢居穴处,污樽抔饮,燔黍捭豚,蕢桴土鼓,而以为
是足以养生送死,而无以加之者矣。及其后世,圣人以为不足以大利于天下,是
故易之以宫室,新之以笾豆鼎俎之器,以济天下之所不足,而尽去太古之法。惟
其祭祀以交于鬼神,乃始荐其血毛,豚解而腥之,体解而爓之,以为是不忘本,
而非以为后世之礼不足用也。是以退而体其犬豕牛羊,实其簠簋笾豆鉶羹,以极
今世之美,未闻其牵于上古之说,选煗而不决也。且方今之人,佩玉服黻冕而
垂旒拱手而不知所为,而天下之人,亦且见笑之,是何所复望于其有以感发天下
之心哉!且又有所大不安者,宗庙之祭,圣人所以追求先祖之神灵,庶几得而享
之,以安恤孝子之志者也。是以思其平生起居饮食之际,而设其器用,荐其酒食,
皆从其生,以冀其来而安之。而后世宗庙之际,皆用三代之器,则是先祖终莫得
而安也。盖三代之时,席地而食,是以其器用,各因其所便,而为之高下大小之
制。今世之礼,坐于床,而食于床上,是以其器不得不有所变。虽正使三代之圣
人生于今而用之,亦将以为便安。
故夫三代之视上古,犹今之视三代也。三代之器,不可复用矣,而其制礼之
意,尚可依仿以为法也。宗庙之祭,荐之以血毛,重之以体荐,有以存古之遗风
矣。而其余者,可以易三代之器,而用今世之所便,以从鬼神之所安。惟其春秋
社稷释奠释菜,凡所以享古之鬼神者,则皆从其器,盖周人之祭蜡与田祖也。吹
苇龠,击土鼓,此亦各从其所安耳。
嗟夫,天下之礼宏阔而难言,自非圣人而何以处此。故夫推之而不明,讲之
而不详,则愚实有罪焉。唯其近于正而易行,庶几天下安而从之,是则有取焉耳。
【春秋论】
事有以拂乎吾心,则吾言忿然而不平,有以顺适乎吾意,则吾言优柔而不怒。
天下之人,其喜哀乐之情,可以一言而知也。喜之言,岂可以为怒之言耶?此天
下之人,皆能辨之。而至于圣人,其言丁宁反覆,布于方册者甚多,而其喜怒好
恶之所在者,又甚明而易知也。
然天下之人,常患求而得其意之所主,此其故何也?天下之人,以为圣人之
文章,非复天下之言也,而求之太过。是以圣人之言,更为深远而不可晓。且天
下何不以己推之也?将以喜夫其人,而加之以怒之之言,则天下且以为病狂,而
圣人岂有以异乎人哉?不知其好恶之情,而不求其言之喜怒,是所谓大惑也。
昔者仲尼删《诗》于衰周之末,上自商、周之盛王,至于幽、厉失道之际,
而下讫于陈灵。自诗人以来,至于仲尼之世,盖已数百余年矣。愚尝怪《大雅》、
《小雅》之诗,当幽、厉之时,而称道文、武、成、康之盛德,及其终篇,又不
见幽、厉之暴虐,此谁知其为幽、厉之诗而非文、武、成、康之诗者!盖察其辞
气,有幽忧不乐之意,是以系之幽、厉而无疑也。
若夫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天下之是非,杂然而触乎其心,见恶而怒,见
善而喜,则求其是非之际,又可以求诸其言之喜怒之间矣。今夫人之于事,有喜
而言之者,有怒而言之者,有怨而言之者。喜而言之,则其言和而无伤。怒而言
之,则其言厉而不温。怨而言之,则其言深而不泄。此其大凡也。《春秋》之于
仲孙湫之来,曰“齐仲孙来”。于季友之归,曰“季子来归”。此所谓喜之之言
也。于鲁、郑之易田,曰“郑伯以璧假许田”。于晋文之召王,曰“天王狩于河
阳”。此所谓怒之之言也。于叔牙之杀,曰“公子牙卒”。于庆父之奔,曰“公
子庆父如齐”。此所谓怨之之言也。夫喜之而和,怒之而厉,怨之而深。此三者,
无以加矣。
至于《公羊》、《谷梁》之传则不然,日月土地,皆所以为训也。夫日月之
不知,土地之不详,何足以为喜,而何足以为怒,此喜怒之所不在也。《春秋》
书曰“戎伐凡伯于楚丘”,而以为“卫伐凡伯”,《春秋》书曰“齐仲孙来”,
而以为“吴仲孙”,甚而至于变人之国。此又喜怒之所不及也。愚故曰《春秋》
者,亦人之言而已,而人之言,亦观其辞气之所向而已矣。
【中庸论上】
甚矣,道之难明也。论其著者,鄙滞而不通;论其微者,汗漫不可考。其弊
始于昔之儒者,求为圣人之道而无所得,于是务为不可知之文,庶几乎后世之以
我为深知之也。后之儒者,见其难知,而不知其空虚无有,以为将有所深造乎道
者,而自耻其不能,则从而和之曰然。相欺以为高,相习以为深,而圣人之道,
日以远矣。
自子思作《中庸》,儒者皆祖之以为性命之说。嗟夫,子思者,岂亦斯人之
徒欤?盖尝试论之。夫《中庸》者,孔氏之遗书而不完者也。其要有三而已矣。
三者是周公、孔子之所从以为圣人,而其虚词蔓延,是儒者之所以为文也。是故
去其虚词,而取其三。其始论诚明之所入,其次论圣人之道所从始,推而至于其
所终极,而其卒乃始内之於《中庸》。盖以为圣人之道,略见于此矣。
《记》曰:“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夫诚
者,何也?乐之之谓也。乐之则自信,故曰诚。夫明者,何也?知之之谓也。知
之则达,故曰明。夫惟圣人,知之者未至,而乐之者先入,先入者为主,而待其
余,则是乐之者为主也。若夫贤人,乐之者未至,而知之者先入,先入者为主,
而待其余,则是知之者为主也。乐之者为主,是故有所不知,知之未尝不行。知
之者为主,是故虽无所不知,而有所不能行。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
之者,不如乐之者。”知之者与乐之者,是贤人、圣人之辨也。好之者,是贤人
之所由以求诚者也。君子之为学,慎乎其始。何则?其所先入者,重也。知之多
而未能乐焉,则是不如不知之愈也。人之好恶,莫如好色而恶臭,是人之性也。
好善如好色,恶恶如恶臭,是圣人之诚也。故曰“自诚明谓之性”。
孔了盖长而好学,适周观礼,问于老聃、师襄之徒,而后明于礼乐。五十而
后读《易》,盖亦有晚而后知者。然其所先得于圣人者,是乐之而已。孔子厄于
陈、蔡之间,问于子路、子贡,二子不悦,而子贡又欲少贬焉。是二子者,非不
知也,其所以乐之者未至也。且夫子路能死于卫,而不能不愠于陈、蔡,是岂其
知之罪耶?故夫弟子之所为从孔子游者,非专以求闻其所未闻,盖将以求乐其所
有也。明而不诚,虽挟其所有,伥伥乎不知所以安之,苟不知所以安之,则是可
与居安,而未可与居忧患也。夫惟忧患之至,而后诚明之辨,乃可以见。由此观
之,君子安可以不诚哉!
【中庸论中】
君子之欲诚也,莫若以明。夫圣人之道,自本而观之,则皆出于人情。不循
其本,而逆观之於其末,则以为圣人有所勉强力行,而非人情之所乐者。夫如是,
则虽欲诚之,其道无由。故曰“莫若以明”。使吾心晓然,知其当然,而求其乐。
今夫五常之教,惟礼为若强人者。何则?人情莫不好逸豫而恶劳苦,今吾必
也使之不敢箕踞,而磬折百拜以为礼;人情莫不乐富贵而羞贫贱,今吾必也使之
不敢自尊,而揖让退抑以为礼;用器之为便,而祭器之为贵;亵衣之为便,而衮
冕之为贵;哀欲其速已,而伸之三年;乐欲其不已,而不得终日;此礼之所以为
强人而观之于其末者之过也。盍亦反其本而思之?今吾以为磬折不如立之安也,
而将惟安之求,则立不如坐,坐不如箕踞,箕踞不如偃仆,偃仆而不已,则将裸
袒而不顾,苟为裸袒而不顾,则吾无乃亦将病之!夫岂独吾病之,天下之匹夫匹
妇,莫不病之也,苟为病之,则是其势将必至于磬折而百拜。由此言之,则是磬
折而百拜者,生于不欲裸袒之间而已也。夫岂惟磬折百拜,将天下之所谓强人者,
其皆必有所从生也。辨其所从生,而推之至于其所终极,是之谓明。
故《记》曰:“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
圣人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有所不能焉。”
君子之道,推其所从生而言之,则其言约,约则明。推其逆而观之,故其言费,
费则隐。君子欲其不隐,是故起於夫妇之有余,而推之至于圣人之所不及,举天
下之至易,而通之于至难,使天下之安其至难者,与其至易,无以异也。
孟子曰:“箪食豆羹得之则生,不得则死。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
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向为身死
而不受,今为朋友妻妾之奉而为之,此之谓失其本心。且万钟之不受,是王公大
人之所难,而以行道乞人之所不屑,而较其轻重,是何以异于匹夫匹妇之所能行,
通而至于圣人之所不及?故凡为此说者,皆以求安其至难,而务欲诚之者也。天
下之人,莫不欲诚,而不得其说,故凡此者,诚之说也。
【中庸论下】
夫君子虽能乐之,而不知中庸,则其道必穷。《记》曰:“君子遵道而行,
半途而废,吾弗能已矣。”君子非其信道之不笃也,非其力行之不至也,得其偏
而忘其中,不得终日安行乎通途,夫虽欲不废,其可得耶?《记》曰:“道之不
行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以为过者之难欤,复之中者之难
欤?宜若过者之难也。然天下有能过而未有能中,则是复之中者之难也。
《记》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既不可过,又不可不及,如斯而已乎?曰:未也。孟子曰:“执中为近。执中无
权,犹执一也。”《书》曰:“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又曰:“会
其有极,归其有极。”而《记》曰:“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皇极者,
有所不极,而会于极;时中者,有所不中,而归于中。吾见中庸之至于此而尤难
也,是有小人之中庸焉。有所不中,而归于中,是道也,君子之所以为时中,而
小人之所以为无忌惮。《记》曰:“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嗟夫,道之难言也,有小人焉,因其近似而窃其名,圣人忧思恐惧,是故反
复而言之不厌。何则?是道也,固小人之所窃以自便者也。君子见危则能死,勉
而不死,以求合于中庸。见利则能辞,勉而不辞,以求合于中庸。小人贪而苟免,
而亦欲以中庸之名私自便也。此孔子、孟子之所为恶乡原也。一乡皆称原人焉,
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同乎流俗,合乎汙世,曰:“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生
斯世也,善期可矣。”以古之人为迂,而以今世之所善为足以已矣,则是不亦近
似于中庸耶?故曰:“恶紫,恐其乱朱也,恶莠,恐其乱苗也。”何则?恶其似
也。
信矣中庸之难言也。君子之欲从事乎此,无循其迹而求其味,则几矣。《记》
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论好德锡之福】
昔圣人既陈五常之道,而病天下不能万世而常行也,故为之大中之教曰:
“贤者无所过,愚者无所不及。”是之谓皇极。极之于人也,犹方之有矩也,犹
圆之有规也,皆有以绳乎物者也。圣人安焉而入乎其中,贤者俛而就之,愚者
跂而及之。圣人以为俛与跂者,皆非其自然,而犹有以强之者。故于皇极之中,
又为之言曰:“苟有过与不及,而要其终可以归皇极之道者,是皇极而已矣。”
故《洪范》曰;“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
皇则受之。”又悲天下有为善之心而不得为善之利也,有求中之志而不知求中之
道也,故又为之言曰:“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时人斯其惟皇之
极。”圣人之待天下如此其广也,其诱天下之人,不忍使之至于罪戾,如此其勤
且备也。天下未有好德之实,而自言曰“予攸好德”,圣人以为是亦有好德之心
矣,故受而爵禄之。天下之为善而未协于中也,则受而教诲之。
又恐夫民之愚而不我从也,故逊其言卑其色以下之。如是而不从,然后知其
终不可以教诲矣。故又为之言曰:“凡厥正人,既富方谷,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
时人斯其辜,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且夫其始也,恐天下之
人有可以至于皇极之道,而上之人不诱而教诲之也。故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
福”。其终也,恐天下之以虚言而取其爵禄也。故曰“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
其作汝用咎”。盖圣人之用心,忧其始之不幸,而惧其终之至于侥幸也。故其言
如此之详备。
夫君子小人,不可以一道待也。故皇极之中,有待小人之道,不协于极,而
犹受之。至于待君子之道,何其责之深也。曰:“无偏无党,无反无侧,无有作
好,无有作恶,而后可以合于皇极。”然则先王御天下之术,盖用此欤?
【论郑伯克段于鄢(隐元年)】
《春秋》之所深讥、圣人之所哀伤而不忍言者三;晋赵鞅帅师纳卫世子蒯聩
于戚,齐国夏、卫石曼姑帅师围戚,而父子之恩绝;公与夫人姜氏遂如齐,而夫
妇之道丧;郑伯克段于鄢,而兄弟之义亡。此三者,天下之大戚也。夫子伤之,
而思其所以至此之由,故其言尤为深且远也。
且夫蒯聩之得罪于灵公,逐之可也,逐之而立其子,是召乱之道也。使辄上
之不得从王父之言,下之不得从父之令者,灵公也。故书曰:“晋赵鞅帅师纳卫
世子蒯聩于戚。”蒯聩之不去世子者,是灵公不得乎逐之之道。灵公何以不得乎
逐之之道?逐之而立其子也。鲁桓公千乘之君,而陷于一妇人之手,夫子以为文
姜之不足讥,而伤乎桓公制之不以渐也,故书曰:“公与夫人姜氏遂如齐”,言
其祸自公作也。段之祸生于爱。郑庄公之爱其弟也,足以杀之耳。孟子曰:“舜
封象于有庳,使之源源而来,不及以政。”孰知夫舜之受其弟之深,而郑庄公贼
之也。当太叔之据京城,取廪延以为己邑,虽舜复生,不能全兄弟之好,故书曰
“郑伯克段于鄢”,而不曰“郑伯杀其弟段”。以为当斯时,虽圣人亦杀之而已
矣。夫妇、父子、兄弟之亲,天下之至情也,而相残之祸至如此,夫岂一日之故
哉!
《谷梁》曰:“克,能也,能杀也。不言杀,见段之有徒众也。段不称弟,
不称公子,贱段而甚郑伯也。于鄢,远也。犹曰取之其母之怀中而杀之云尔。甚
之也。然则为郑伯宜奈何,缓追逸贼,亲亲之道也。”呜呼!以兄弟之亲,至交
兵而战,固亲亲之道绝已久矣。虽缓追逸贼,而其存者几何,故曰于斯时也,虽
圣人亦杀之而已矣。然而圣人固不使至此也。《公羊传》曰:“母欲立之,己杀
之,如勿与而已矣。”而又区区于当国内外之言,是何思之不远也。《左氏》以
为段不弟,故不称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求圣人之意,若《左氏》
可以有取焉。
【论郑伯以璧假许田(桓元年)】
郑伯以璧假许田,先儒之论多矣,而未得其正也。先儒皆知夫《春秋》立法
之严,而不知其甚宽且怒也;皆知其讥不义,而不知其讥不义之所由起也。
郑伯以璧假许田者,讥隐而不讥桓也。始其谋以周公之许田而易泰山之祊
者,谁也?受泰山之祊而入之者,谁也?隐既已与人谋而易之,又受泰山之
祊而入之,然则为桓公者,不亦难乎!夫子知桓公之无以辞于郑也,故讥隐而
不讥桓。何以言之?《隐·八年》书曰“郑伯使宛来归祊”;又曰“庚寅,我
入祊”。入祊云者,见鲁之果入泰山之祊也。则是隐公之罪既成而不可变
矣,故《桓·元年》书曰“郑伯以璧假许田”而已。夫许田之入郑,犹祊之入
鲁也。书鲁之入祊,而不书郑之入许田,是不可以不求其说也。“郑伯使宛来
归祊”、“庚寅我入祊”,是郑之业归,而鲁之入之也。“郑伯以璧假许田”
者,见郑之来请,不见鲁之与之也。见郑之来请而不见鲁之与之者,见桓公之无
以辞于郑也。呜呼,作而不义,使后世无以辞焉,则夫子之罪隐深矣。
夫善观《春秋》者,观其意之所向而得之,故虽夫子之复生,而无以易之也。
《公羊》曰:“曷为系之许?近许也,讳取周田也。”《谷梁》曰:“假不言以,
以,非假也。非假而曰假,讳易地也。”春秋之所为讳者三,为尊者讳故,为亲
者讳败,为贤者讳过。鲁,亲者也,非败之为讳,而取易之为讳,是夫子之私鲁
也。
【论取郜大鼎于宋(桓二年)】
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举三代全盛之法,以治侥幸苟且之风,而归之于
至正而已矣。三代之盛时,天子秉至公之义,而制诸侯之予夺,故勇者无所加乎
怯,弱者无所畏乎强,匹夫怀璧而千乘之君莫之最取焉。此王道之所由兴也。周
衰,诸侯相关,而强有力者制其予夺,邾、莒、滕、薛之君,惴惴焉保其首领不
暇,而齐、晋、秦、楚有吞诸侯之心。孔子慨然叹曰:“久矣,诸侯之恣行也,
后世将有王者作而不遇焉,命也。”故《春秋》之法,皆所以待后世王者之作而
举行之也。钟鼎龟玉,夫子之所以分诸侯,使诸侯相传而世守也。
《桓·二年》:“取郜大鼎于宋。戊申,纳于太庙。”且夫鼎也,不幸使齐
挈而有之,是齐鼎也,是百传而不易,未可知也。仲尼曰不然。是鼎也,何为而
在鲁之太庙?曰,取之宋。宋安得之?曰,取之郜,故书曰郜鼎。郜之得是鼎也,
得之天子。宋以不义取之,而又以与鲁也。后世有王者作,举《春秋》之法而行
之,鲁将归之宋,宋将归之郜,而后已也。昔者子路问孔子所以为政之先?子曰:
“必也正名乎!”故《春秋》之法,尤谨于正名,至于一鼎之微而不敢忽焉,圣
人之用意盖深如此。
夫以区区之鲁无故而得器,是召天下之争也。楚王求鼎于周,王曰:“周不
爱鼎,恐天下以器仇楚也。”鼎入宋而为宋,入鲁而为鲁,安知夫秦、晋、齐、
楚之不动其心哉!故书曰郜鼎,明鲁之不得有以塞天下之争也。《谷梁传》曰
“纳者,内弗受也。”以为周公不受也。又曰:“号从中国,名从主人。”而
《左氏》记臧哀伯之谏。愚于《公羊》有取焉,曰:“器从名,地从主人。宋始
以不义取之,故谓之郜鼎。至于地之与人则不然,俄而可以为其有矣。”善乎斯
言,吾有取之。
【论齐侯卫侯胥命于蒲(桓三年)】
荀卿有言曰:“《春秋》善胥命。《诗》非屡盟,其心一也。”敢试论之。
谨按《桓·三年》书“齐侯、卫侯胥命于蒲”,说《春秋》者均曰近正。所
谓近正者,以其近古之正也。古者相命而信,约言而退,未尝有歃血之盟也。今
二国之君,诚信协同,约言而会,可谓近古之正者已。
何以言之?《春秋》之时,诸侯竞骛,争夺日寻,拂违王命,糜烂生聚,前
日之和好,后日之战攻,曾何正之尚也。观二国之君胥命于蒲,自时厥后,不相
侵伐,岂与夫前日之和好、后日之战攻者班也,故圣人于《春秋》止一书胥命而
已。荀卿谓之善者,取诸此也。
然则齐也,卫也,圣人果善之乎?曰,非善也,直讥尔。曷讥尔?讥其非正
也。《周礼》大宗伯掌六礼以诸侯见王为文,乃有春朝、夏宗、秋觐、冬遇、时
会、众同之法,言诸侯非此六礼,罔得逾境而出矣。不识齐、卫之君,以春朝相
命而出耶?以夏宗相命而出耶?或以秋觐相命而出耶?以冬遇相命而出耶?或以
时会相命而出耶?众同相命而出耶?非春朝、夏宗、秋觐、冬遇、时会、众同而
出,则私相为会耳。私相为会,匹夫之举也。以匹夫之举,而谓之正,其可得乎?
宜乎圣人大一王之法而诛之也。然而圣人之意,岂独诛齐、卫之君而已哉,所以
正万世也。荀卿不原圣人书经之法,而徒信传者之说,以谓“《春秋》善胥命”,
失之远矣,且《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间,诸侯之贤者,固亦鲜矣,奚待于齐、卫
之君而善其胥命耶?信斯言也,则奸人得以劝也,未尝闻圣人作《春秋》而劝奸
人也。
【论禘于太庙用致夫人(僖八年)】
甚哉,去圣之久远,三《传》纷纷之不同,而莫或折之也。禘于太庙用致夫
人。《左氏》曰:“禘而致哀姜,非礼出。凡夫人不薨于寝,不殡于庙,不赴于
同,不祔于姑,则弗致也。”《公羊》曰:“夫人何以不氏,则以妾为妻也。盖
聘于楚而协于齐,媵女之先至者也。”《谷梁》曰:“成风也。言夫人而不言氏
姓,非夫人也,立妾之词,非正也。”
夫人之,我可以不夫人乎?夫人卒葬之,我可以不卒葬之乎?一则以宗庙临
之而后贬焉,一则以外之弗夫人而见正焉。三家之说,《左氏》疏矣。夫人与公,
一体也。有曰公曰夫人既葬,公以谥配公,夫人以谥配氏,此其不易之例也。盖
有既葬称谥,而不称夫人者矣。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赗,秦人来归僖公
成风之襚,而未有不称谥而称夫人也。《公羊》之说,又非人情,无以信于后
世。以齐楚之强,齐能胁鲁使以其媵女为夫人,而楚乃肯安然使其女降为妾哉?
皮甚可怪也。且夫成风之为夫人,非正也。《春秋》以为非正而不可以废焉,故
与之不足之文而已矣。方其存也,不可以不称夫人而去其氏,及其没也,不可以
不称谥而去其夫人。皆所以未不足于成风也。况乎禘周公而“周致”焉,则其罪
固已不容于贬矣。故《公羊》曰:“用者不宜用者也,致者不宜致者也。禘用致
夫人,非礼也。”
【论闰月不告朔犹朝于庙(文六年)】
《春秋》之文同,其所以为文异者,君子观其意之所在而已矣。先儒之“论
闰月不告朔者,牵乎“犹朝于庙”之说而莫能以自解也。《春秋》之所以书“犹”
者二“曰如此而犹如此者,甚之之词也。“辛巳有事于太庙,仲遂卒于垂,壬午
犹绎”是也。曰不如此而犹如此者,幸之之词也。“不郊犹三望闰月”、“不告
朔犹朝于庙”是也。
夫子伤周道之残缺,而礼乐文章之坏也。故区区焉掇拾其遗亡,以为其全不
可得而见矣,得见一二斯可矣。故书曰“犹朝于庙”者,伤其不告朔而幸其犹朝
于庙也。夫子之时,告朔之礼亡矣,而有饩羊者存焉。夫子犹不忍去,以志周公
之典,则其朝于庙者,乃不如饩羊之足存欤!《公羊传》曰:“曷为不言告朔?
天无是月也。”《谷梁传》曰:“闰月者,附月之余日也,天子不以告朔而丧事
不数也。”而皆曰:“犹者,可以已也”。是以其幸之之词而甚之之词,宜其为
此异端之说也。且夫天子诸侯之所为告朔听政者,以为天欤为民欤?天无是月而
民无是月欤?彼其孝子之心,不欲因闰月以废丧纪,而人君乃欲假此以废政事欤?
夫周礼乐之衰,岂一日之故,有人焉开其端而莫之禁,故其渐逐至于扫地而
不可救。《文·十六年》:“夏六月,公四不视朔。”《公羊传》曰:“公有疾
也。何言乎公有疾不视朔?自是公无疾不视朔也。”故夫有疾而不视朔者,无疾
而不视朔之原也。闰月而不告朔者,常月而不告朔之端也。圣人忧焉,故谨而书
之,所以记礼之所由废也。
《左氏传》曰:“闰以正时,是以作事,事以厚生,生民之道于是乎在。不
告闰朔,弃时政也,何以为民?”而杜预以为虽朝于庙,则如勿朝,以释经之所
书“犹”之意,是亦曲而不通矣。
【论用郊(成十七年)】
先儒之论,或曰鲁郊僣也,《春秋》讥焉,非也。鲁郊僣也,而《春秋》之
所讥者,当其罪也。赐鲁以天子之礼乐者,成王也。受天子之礼乐者,伯禽也。
《春秋》之讥鲁郊也,上则讥成王,次则讥伯禽。成王、伯禽不见于《春秋》,
而夫子无所致其讥也。无所致其讥而不讥焉,《春秋》之所以求信天下也。夫以
鲁而僣天子之郊,其罪恶如此之著也。夫子以为无所致其讥而不讥焉,则其讥之
者,固天下之所用而信之也。
郊之书于《春秋》者,其类有三。书卜郊不从乃免牲者,讥卜常祀而不讥郊
也。鼷鼠食郊牛角,郊牛之口伤改卜牛者,讥养牲之不谨而不讥郊也。书四月、
五月、九月郊者,讥郊之不时而不讥郊也。非卜常祀、非养牲之不谨、非郊之不
时则不书,不书则不讥也。禘于太庙者,为致夫人而书也。有事于太庙者,为仲
遂卒而书也。《春秋》之书郊者,犹此而已。故曰不讥郊也。
郊祀者,先王之大典,而夫子不得见之于周也。故因鲁之所有天子之礼乐,
而记郊之变焉耳。《成·十七年》:“九月辛丑,用郊。”《公羊传》曰:“用
者,不宜用者也,九月非所用郊也。”《谷梁传》曰:“夏之始,犹可以承春。
以秋之末,承春之始,盖不可矣。”且夫郊未有至九月者也。”曰“用”者,著
其不时之甚也。杜预以为用郊从史文,或说用然后郊者,皆无取焉。
【论会于澶渊宋灾故(襄三十年)】
春秋之时,忠信之道缺,大国无厌而小国屡叛,朝战而夕会,夫子盖厌之矣。
观周之盛时,大宗伯所制朝觐、会同之礼,各有远近之差,远不至于疏而相忘,
近不至于数而相渎。春秋之际,何其乱也,故曰春秋之盟,无信盟也,春秋之会,
无义会也。虽然,纷纷者,天下皆是也。夫子将讥之,而以为不可以胜讥之也,
故择其甚者而讥焉。桓二年会于稷,以成宋乱。襄三十年会于澶渊,宋灾故。皆
以深讥而切责之也。
《春秋》之书会多矣,书其所会而不书其所以会。书其所以会,桓之稷、襄
之澶渊而已矣。宋督之乱,诸侯将讨之,桓公平之,不义孰甚焉?宋之灾,诸侯
之大夫会,以谋归其财,既而无归,不信孰甚焉?非不义不信之甚,《春秋》之
讥不至于此也。《左氏》之论,得其正矣。
皆诸侯之大夫,而书曰某人某人会于澶渊,宋灾故,尤之也。不书鲁大夫,
讳之也。且夫见邻国之灾,匍匐而救之者,仁人君子之心也。既言而忘之,既约
而背之,委巷小人之事也。故书其始之为君子仁人之心,而后可以见后之为委巷
小人之事。《春秋》之意,盖明白如此。而《公羊传》曰:“会未有言其所为者,
此言其所为何?录伯姬也。”且《春秋》为女子之不得其所而死,区区焉为人之
死录之,是何夫子之志不广也!《谷梁》曰:“不言灾故,则无以见其为善;澶
渊之会,中国不侵夷狄,夷狄不入中国,无侵伐八年,善之也,晋赵武、楚建之
力也。”如《谷梁》之说,宋之盟可谓善矣,其不曰息兵故,何也?呜呼!《左
氏》得其正矣。
【论黑肱以滥来奔(昭三十一年)】
诸侯之义,守先君之封土,而不敢有失也,守天子之疆界,而不敢有过也。
故夫以力而相守,以兵而相侵者,《春秋》之所谓暴君也。侵之虽不以兵,夺之
虽不以力,而得之不义者,《春秋》之所谓汙君也,郑伯以璧假许田,晋侯使韩
穿来言汶阳之田归之于齐,此诸侯之以不义而取鲁田者也。邾庶其以漆闾丘来奔,
莒牟夷以防兹来奔,黑肱以滥来奔,此鲁之以不义而取诸侯之田者也。诸侯以不
义而取鲁田,鲁以不义而取侯之田,皆不容于《春秋》者也。
夫子之于庶其、牟夷、黑肱也责之薄,而于鲁也罪之深。彼其窃邑叛君为穿
窬之事,市人屠沽且羞言之,而安足以重辱君子之讥哉?夫鲁,周公之后,守天
子之东藩,招聚小国叛亡之臣,与之为盗窃之事,孔子非伤而悼痛之,故于三叛
之人,具文直书而无隐讳之词,盖其罪鲁之深也。先儒之说,区区于叛人之过恶,
其论固已狭矣。且夫《春秋》岂为穿窬窃盗之人而作哉?使天下之诸侯,皆莫肯
容夫如此之人,而穿窬盗窃之事,将不禁而自绝,此《春秋》之所以用意于其本
也。《左氏》曰:“或求名而不得,或欲盖而名彰。书齐豹盗,三叛人名。”而
《公羊》之说,最为疏谬,以为叔术之后而通滥于天下,故不系黑肱于邾。呜呼,
谁谓孔子而贤叔术耶?
盖尝论之。黑肱之不系邾也,意其若栾盈于之不系于晋欤?栾盈既奔齐,而
还入曲沃以叛,故书曰“栾盈入于晋”。黑肱或者既绝于邾,而归窃其邑以叛欤?
当时之简牍既亡,其详不可得而闻矣。然以类而求之,或亦然欤?《谷梁》曰:
“不言邾,别乎邾也;不言滥子,非天子之所封也。”此尤迂阔而不可用矣。
【论春秋变周之文(何休解)】
三家之传,迂诞奇怪之说,《公羊》为多,而何休又从而附成之。后之言
《春秋》者,黜周王鲁之学与夫谶纬之书者,皆祖《公羊》。《公羊》无明文,
何休因其近似而附成之。愚以为何休,《公羊》之罪人也。凡所谓《春秋》变周
之文从商之质者,皆出于何氏,愚未尝观焉。滕侯、薛侯来朝。齐侯使其弟年来
聘。何休曰:质家亲亲。故先滕侯而加录齐侯之母弟。且夫亲亲者,周道也。先
宗盟而后异姓者,周制也。郑忽出奔卫。《公羊传》曰:“忽何以名?春秋伯、
子、男一也。词无所贬。”何休曰:“商爵三等,春秋变周五等之爵而从焉。
《记》:“诸侯失地名。”而文十二年郕伯来奔,《公羊》亦曰:“何以不名?
兄弟词也。”忽之出奔,其为失国,岂不甚明,而《春秋》独无贬焉。虽然,
《公羊》何为而为此说也?《春秋》未逾年之君皆称子,而忽独不然,此《公羊》
之所以为此说也。且《春秋》之书,夫岂一概。卫宣未葬,而嗣子称侯以出会,
书曰“及宋公卫侯燕人战”。郑忽外之抚援,内之无党,一夫作难,奔走无告,
郑人贱之,故赴以名,书曰“顾忽出奔卫”。卫侯未逾年之君也,郑忽亦未逾年
之君也,因其自侯之而侯之,因其自名而名之,皆所以变常而示讥也。且夫以例
而求《春秋》者,乃愚儒之事也。孔子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又曰
“郁郁乎文哉,吾从周”。由此观之,夫子皆有取于三代,而周居多焉。况乎采
周公之集以作《春秋》,而曰变周之文者,吾不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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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18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四十二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论十首
【宋襄公论】
鲁僖公二十二年冬十一月一日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师败绩。苏
子曰:“《春秋》书战,未有若此之严而尽也。宋公,天子之上公。宋,先代之
后,于周为客,天子有事膰焉,有丧拜焉,非列国诸侯之所敢敌也。而曰“及
楚人战于泓。”楚,夷狄之国,人微者之称。以天子之上公,而当夷狄之微者,
至于败绩,宋公之罪,盖可见矣。而《公羊传》以为文王之战不过此,学者疑焉。
故不可以不辩。
宋襄公非独行仁义而不终者也。以不仁之资,盗仁者之名尔。齐宣有牵牛而
过堂下者,曰:“牛何之?”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
若无罪而就死地。”夫舍一牛,于德未有所损益者,而孟子与之以王。所谓以不
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三代之所共也。而宋襄公执鄫子用于次睢之社,君
子杀一牛犹不忍,而宋公戕一国君若犬豕然,此而忍为之,天下孰有不忍者耶!
泓之役,身败国衄,乃欲以不重伤、不禽二毛欺诸侯。人能紾其兄之臂以取食,
而能忍饥于壶餐者,天下知其不情也。襄公能忍于鄫子,而不忍于重伤二毛,
此岂可谓其情也哉?桓文之师,存亡继绝,犹不齿于仲尼之门,况用人于夷鬼以
求霸,而谓王者之师可乎?使鄫子有罪而讨之,虽声于诸侯而戮于社,天下不
以为过。若以喜怒兴师,则秦穆公获晋侯,且犹释之,而况敢用诸淫昏之鬼乎?
以愚观之,宋襄公,王莽之流。襄公以诸侯为可以名得,王莽以天下为可以文取
也。其得丧小大不同,其不能欺天下则同也。其不鼓不成列,不能损襄公之虐。
其抱孺子而泣,不能盖王莽之篡。使莽无成则宋襄公。使襄公之得志,亦一莽也。
古人有言:“图王不成,其弊犹足以霸。”襄公行王者之师,犹足以当桓公
之师,一战之余,救死扶伤不暇。此独妄庸耳。齐桓、晋文得管仲、子犯而兴,
襄公有一子鱼不能用,岂可同日而语哉。自古失道之君,如是者多矣,死而论定。
未有如宋襄公之欺于后世者也。
【秦始皇帝论】
昔者生民之初,不知所以养生之具,击搏挽裂与禽兽争一旦之命,惴惴焉朝
不谋夕,忧死之不给,是故巧诈不生,而民无知。然圣人恶其无别,而忧其无以
生也,是以作为器用、耒耜、弓矢、舟车、网罟之类,莫不备至,使民乐生便利,
役御万物而适其情,而民始有以极其口腹耳目之欲。器利用便而巧诈生,求得欲
从而心志广,圣人又忧其桀猾变诈而难治也,是故制礼以反其初。礼者,所以反
大复始也。
圣人非不知箕踞而坐,不揖而食便于人情,而适于四体之安也。将必使之习
为迂阔难行之节,宽衣博带,佩玉履舄,所以回翔容与而不可以驰骤。上自朝廷,
而下至于民,其所以视听其耳目者,莫不近于迂阔。其衣以黼黻文章,其食以笾
豆簠簋,其耕以井田,其进取选举以学校,其治民以诸侯,嫁娶死丧莫不有法,
严之以鬼神,而重之以四时,所以使民自尊而不轻为奸。故曰:礼之近于人情者,
非其至也。周公、孔子所以区区于升降揖让之间,丁宁反覆而不敢失坠者,世俗
之所谓迂阔,而不知夫圣人之权固在于此也。
自五帝三代相承而不敢破,至秦有天下,始皇帝以诈力而并诸侯,自以为智
术之有馀,而禹、汤、文、武之不知出此也。于是废诸侯、破井田,凡所以治天
下者,一切出于便利,而不耻于无礼,决坏圣人之藩墙,而以利器明示天下。故
自秦以来,天下惟知所以救生避死之具,而以礼者为无用赘疣之物。何者?其意
以为生之无事乎礼也。苟生之无事乎礼,则凡可以得生者无所不为矣。呜呼!此
秦之祸,所以至今而未息欤!
昔者始有书契,以科斗为文,而其后始有规矩摹画之迹,盖今所谓大小篆者。
至秦而更以隶,其后日以变革,贵于速成,而从其易。又创为纸以易简策。是以
天下簿书符檄,繁多委压,而吏不能究,奸人有以措其手足。如使今世而尚用古
之篆书简策,则虽欲繁多,其势无由。由此观之,则凡所以便利天下者,是开诈
伪之端也。嗟乎!秦既不可及矣。苟后之君子欲治天下,而惟便利之求,则是引
民而日趋于诈也,悲夫!
【汉高帝论】
有进说于君者,因其君之资而为之说,则用力寡矣。人唯好善而求名,是故
仁义可以诱而进,不义可以劫而退。若汉高帝起于草莽之中,徒手奋呼而得天下,
彼知天下之利害与兵之胜负而已,安知所谓仁义者哉!观其天资,固亦有合于仁
义者,而不喜仁义之说,此如小人终日为不义,而至以不义说之,则亦怫然而怒。
故当时之善说者,未尝敢言仁义与三代礼乐之教,亦惟曰如此而为利,如此而为
害,如此而可,如此而不可,然后高帝择其利与可者而从之,盖亦未尝迟疑。
天下既平,以爱故欲易太子,大臣叔孙通、周昌之徒力争之,不能得,用留
侯计仅得之。盖读其书至此,未尝不太息以为高帝最易晓者,苟有以当其心,彼
无所不从,盍亦告之以吕后太子从帝起于布衣以至于定天下,天下望以为君,虽
不肖而大臣心欲之,如百岁后,谁肯北面事戚姬子乎?所谓爱之者,只以祸之。
嗟夫!无有以奚齐、卓子之所以死为高帝言者欤?叔孙通之徒,不足以知天下之
大计,独有废嫡立庶之说,而欲持此以却之,此固高帝之所轻为也。人固有所不
平,使如意为天子,惠帝为臣,绛灌之徒,圜视而起,如意安得而有之,孰与其
全安而不失为王之利也?如意之为王,而不免于死,则亦高帝之过矣。不少抑远
之,以泄吕后不平之气,而又厚封焉,其为计不已疏乎?
或曰:吕后强悍,高帝恐其为变,故欲立赵王。此又不然。自高帝之时而言
之,计吕后之年,当死于惠帝之手。吕后虽悍,亦不忍夺之其子以与侄。惠帝既
死,而吕后始有邪谋,此出于无聊耳,而高帝安得逆知之!
且夫事君者,不能使其心知其所以然而乐从吾说,而欲以势夺之,亦已危矣。
如留侯之计,高帝顾戚姬悲歌而不忍,特以其势不得不从,是以犹欲区区为赵王
计,使周昌相之,此其心犹未悟,以为一强项之周昌,足以抗吕氏而捍赵王,不
知周昌激其怒,而速之死耳。古之善原人情而深识天下之势者,无如高帝,然至
此而惑,亦无有以告之者。悲夫!
【魏武帝论】
世之所谓智者,知天下之利害,而审乎计之得失,如斯而已矣。此其为智犹
有所穷。唯见天下之利而为之,唯其害而不为,则是有时而穷焉,亦不能尽天下
之利。古之所谓大智者,知天下利害得失之计,而权之以人。是故有所犯天下之
至危,而卒以成大功者,此以其人权之,轻敌者败,重敌者无成功。何者?天下
未尝有百全之利也,举事而待其百全,则必有所格,是故知吾之所以胜人,而人
不知其所以胜我者,天下莫能敌之。
昔者晋荀息知虢公必不能用宫之奇,齐鲍叔知鲁君必不能用施伯,薛公知黥
布必不出于上策,此三者,皆危道也,而直犯之,彼不知用其所长,又不知出吾
之所忌,是故可以冒害而就利。自三代之亡,天下以诈力相并,其道术政教无以
相过,而能者得之。当汉氏之衰,豪杰并起而图天下,二袁、董、吕,争为强暴,
而孙权、刘备,又已区区于一隅,其用兵制胜,固不足以敌曹氏,然天下终于分
裂,讫魏之世,而不能一。
盖尝试论之。魏武长于料事,而不长于料人。是故有所重发而丧其功,有所
轻为而至于败。刘备有盖世之才,而无应卒之机。方其新破刘璋,蜀人未附,一
日而四五惊,斩之不能禁。释此时不取,而其后遂至于不敢加兵者终其身。孙权
勇而有谋,此不可以声势恐喝取也。魏武不用中原之长,而与之争于舟楫之间,
一日一夜,行三百里以争利。犯此二败以攻孙权,是以丧师于赤壁,以成吴之强。
且夫刘备可以急取,而不可以缓图。方其危疑之间,卷甲而趋之,虽兵法之所忌,
可以得志。孙权者,可以计取,而不可以势破也,而欲以荆州新附之卒,乘胜而
取之。彼非不知其难,特欲侥幸于权之不敢抗也。此用之于新造之蜀,乃可以逞。
故夫魏武重发于刘备而丧其功,轻为于孙权而至于败。此不亦长于料事而不长于
料人之过欤?
嗟夫!事之利害,计之得失,天下之能者举知之,知之而不能权之以人,则
亦纷纷焉或胜或负,争为雄强,而未见其能一也。
【伊尹论】
办天下之大事者,有天下之大节者也。立天下之大节者,狭天下者也。夫以
天下之大而不足以动其心,则天下之大节有不足立,而大事有不足办者矣。
今夫匹夫匹妇皆知洁廉忠信之为美也,使其果洁廉而忠信,则其智虑未始不
如王公大人之能也。惟其所争者,止于箪食豆羹,而箪食豆羹足以动其心,则宜
其智虑之不出乎此也。箪食豆羹,非其道不取,则一乡之人,莫敢以不正犯之矣。
一乡之人,莫敢以不正犯之,而不能办一乡之事者,未之有也。推此而上,其不
取者愈大,则其所办者愈远矣。让天下与让箪食豆羹,无以异也。治天下与治一
乡,亦无以异也。然而不能者,有所蔽也。天下之富,是箪食豆羹之积也。天下
之大,是一乡之推也。非千金之子,不能运千金之资。贩夫贩妇得一金而不知其
所措,非智不若,所居之卑也。
孟子曰:“伊尹耕于有莘之野,非其道也,非其义也,虽禄之天下,弗受也。”
夫天下不能动其心,是故其才全。以其全才而制天下,是故临大事而不乱。古之
君子,必有高世之行,非苟求为异而已。卿相之位,千金之富,有所不屑,将以
自广其心,使穷达利害不能为之芥蒂,以全其才,而欲有所为耳。后之君子,盖
亦尝有其志矣,得失乱其中,而荣辱夺其外,是以役役至于老死而不暇,亦足悲
矣。孔子叙书至于舜、禹、皋陶相让之际,盖未尝不太息也。夫以朝廷之尊,而
行匹夫之让,孔子安取哉?取其不汲汲于富贵,有以大服天下之心焉耳。
夫太甲之废,天下未尝有是,而伊尹始行之,天下不以为惊。以臣放君,天
下不以为僣。既放而复立,太甲不以为专。何则?其素所不屑者,足以取信于天
下也。彼其视天下眇然不足以动其心,而岂忍以废放其君求利也哉?
后之君子,蹈常而习故,惴惴焉惧不免于天下,一为希阔之行,则天下群起
而诮之。不知求其素,而以为古今之变时有所不可者,亦已过矣夫。
【周公论】
论周公者多异说,何也?周公居礼之变,而处圣人之不幸,宜乎说者之异也。
凡周公之所为,亦不得已而已矣。若得已而不已,则周公安得而为之?成王幼不
能为政,周公执其权,以王命赏罚天下,是周公不得已者,如此而已。
今儒者曰:周公践天子之位,称王而朝诸侯。则是岂不可以已耶?《书》曰:
“周公位冢宰,正百工。群叔流言。”又曰:“召公为保,周公为师,相成王,
为左右。召公不说。”又曰:“周公曰”、“王若曰”,则是周公未尝践天子之
位而称王也。周公称王,则成王宜何称?将亦称王耶?将不称耶?不称,则是废
也。称王,则是二王也。而周公将何以安之?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儒者之
患,患在于名实之不正。故亦有以文王为称王者,是以圣人为后世之僣君急于为
王者也。天下虽乱,有王者在,而己自王,虽圣人不能以服天下。昔高帝击灭项
籍,统一四海,诸侯大臣,相率而帝之,然且辞以不德。惟陈胜、吴广,乃嚣嚣
乎急于自王。而谓文王亦为之耶?武王伐商,师渡孟津,会于牧野,其所以称先
君之命命于诸侯者,盖犹曰文考而已。至于武成,既以柴望告天,百工奔走,受
命于周,而后其称曰“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勋。由此观之,则是武王不敢一日妄
尊其先君,而况于文王之自王乎?《诗》曰:“虞芮质厥成,文王蹶厥生。”是
亦追称而已矣。《史记》曰:“姬乎采芑,归乎田成子。”夫田常之时,安知其
为成子而称之!故凡以文王、周公为称王者,皆过也。是资后世之篡君而为藉之
也。
陈贾问于孟子曰:“周公使管叔监商,管叔以商叛。知而使之,是不仁,不
知是不智。”孟子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从
孟子之说,则是周公未免于有过也。夫管、蔡之叛,非逆也,是其智不足以深知
周公而已矣。周公之诛,非疾之也,其势不得不诛也。故管、蔡非所谓大恶也。
兄弟之亲,而非有大恶,则其道不得不封。管、蔡之封,武王之世也。武王之世,
未知有周公、成王之事。苟无周公、成王之事,则管、蔡何从而叛?周公何从而
诛之?故曰:周公居礼之变,而处圣人之不幸也。
【管仲论】
尝读《周官》、《司马法》,得军旅什伍之数。其后读管夷吾书,又得《管
子》所以变周之制。盖王者之兵,出于不得已,而非以求胜敌也。故其为法,要
以不可败而已。至于桓文,非决胜无以定霸,故其法在必胜。繁而曲者,所以为
不可败也;简而直者,所以为必胜也。周之制,万二千五百人而为军。万之有二
千,二千之有五百,其数奇而不齐,唯其奇而不齐,是以知其所以为繁且曲也。
今夫天度三百六十,均之十二辰,辰得三十者,此其正也。五日四分之一者,
此其奇也。使天度而无奇,则千载之日,虽妇人孺子,皆可以坐而计。唯其奇而
不齐,是故巧历有所不能尽也。圣人知其然,故为之章、会、统、元以尽其数,
以极其变。《司马法》曰:“五人为伍,五伍为两,万二千五百人而为队,二百
五十,十取三焉而为奇,其余七以为正,四奇四正,而八阵生焉。”夫以万二千
五百人而均之八阵之中,宜其有奇而不齐者,是以多为之曲折,以尽其数,以极
其变。钩联蟠踞,各有条理。故三代之兴,治其兵农军赋,皆数十百年而后得志
于天下。自周之亡,秦、汉阵法不复三代。其后诸葛孔明,独识其遗制,以为可
用以取天下,然相持数岁,魏人不敢决战,而孔明亦卒无尺寸之功。岂八阵者,
先王所以为不可败,而非以逐利争胜者耶!
若夫管仲之制其兵,可谓截然而易晓矣。三分其国,以为三军。五人为轨,
轨有长。十轨为里,里有司。四里为连,连有长。十连为乡,乡有乡良人。三乡
一帅,万人而为一军。公将其一,高子、国子将其二。三军三万人。如贯绳,如
画棋局,疏畅洞达,虽有智者无所施其巧。故其法令简一,而民有余力以致其死。
昔者尝读《左氏春秋》,以为丘明最好兵法。盖三代之制,至于列国犹有存
者,以区区之郑,而鱼丽鹅鹳之阵,见于其书。及至管仲相桓公,南伐楚,北伐
孤竹,九合诸侯,威震天下,而其军垒阵法,不少概见者,何哉?盖管仲欲以岁
月服天下,故变古司马法而为是简略速胜之兵,是以莫得而见其法也。其后吴、
晋争长于黄池,王孙雒教夫差以三万人压晋垒而阵,百人为行,百行为阵,阵皆
彻行,无有隐蔽,援桴而鼓之,勇怯尽应,三军皆哗,晋师大骇,卒以得志。
由此观之,不简而直,不可以决胜。深惟后世不达繁简之宜,以取败亡。而
三代什伍之数,与管子所以治齐之兵者,虽不可尽用;而其近于繁而曲者,以之
固守,近于简而直者,以之决战,则庶乎其不可败,而有所必胜矣。
【士燮论】
料敌势强弱,而知师之胜负,此将帅之能也。不求一时之功,爱君以德,而
全其宗嗣,此社稷之臣也。鄢陵之役,楚晨压晋师而陈。诸将请从之,范文子独
不欲战,晋卒败楚,楚子伤目,子反殒命。范文子疑若懦而无谋者矣。然不及一
年,三郤诛,厉公弑,胥童死,栾书、中行偃几不免于祸,晋国大乱。鄢陵之功,
实使之然也。
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功。非常之功,圣人所甚惧也。夜光之珠,明月
之璧,无因而至前,匹夫犹或按剑,而况非常之功乎!故圣人必自反曰:此天之
所以厚于我乎,抑天之祸余也?故虽有大功,而不忘戒惧。中常之主,锐于立事,
忽于天戒,日寻干戈而残民以逞,天欲全之,则必折其萌芽,挫其锋芒,使其知
所悔。天欲亡之,以美利诱之以得志,使之有功以骄士,玩于寇雠,而侮其民人,
至于亡国杀身而不悟者,天绝之也。呜呼,小民之家,一朝而获千金,非有大福,
必有大咎。何则?彼之所获者,终日勤劳,不过数金耳。所得者微,故所用者狭。
无故而得千金,岂不骄其志而丧其所守哉。由是言之,有天下者,得之艰难,则
失之不易。得之既易,则失之亦然。汉高皇帝之得天下,亲冒矢石与秦、楚争,
转战五年,未尝得志。既定天下,复有平城之围。故终其身不事远略,民亦不劳。
继之文、景不言兵。唐太宗举晋阳之师,破窦建德,虏王世充,所过者下,易于
破竹。然天下始定,外攘四夷,伐高昌,破突厥,终其身师旅不解,几至于乱者,
以其亲见取天下之易也。
故兵之胜负,不足以为国之强弱,而足以为治乱之兆。盖有战胜而亡,有败
而兴者矣。会稽之栖,而勾践以霸。黄池之会,而夫差以亡。有以使之也夫。昔
虢公败戎于桑田,晋卜偃知其必亡,曰:“是天夺之鉴而益其疾也。”晋果灭虢。
此范文子所以不得不谏。谏而不纳,而又有功,敢逃其死哉!使其不死,则厉公
逞志,必先图于范氏,赵盾之事可见矣。赵盾虽免于死,而不免于恶名,则范文
子之智,过于赵宣子也远矣。
【孙武论上】
古之善言兵者,无出于孙子矣。利害之相权,奇正之相生,战守攻围之法,
盖以百数,虽欲加之而不知所以加之矣。然其所短者,智有余而未知其所以有智,
此岂非其所大阙欤?
夫兵无常形,而逆为之形,胜无常处,而多为之地。是以其说屡变而不同,
纵横委曲,期于避害而就利,杂然举之,而听用者之自择也。是故不难于用,而
难于择。择之为难者,何也?锐于西而忘于东,见其利而不见其所穷,得其一说,
而不知其又有一说也。此岂非用智之难欤?
夫智本非所以教人,以智而教人者,是君子之急于有功也。变诈汩其外,而
无守于其中,则是五尺童子皆欲为之,使人勇而不自知,贪而不顾,以陷于难,
则有之矣。深山大泽,有天地之宝,无意于宝者得之。操舟于河,舟之逆顺,与
水之曲折,忘于水者见之。是故惟天下之至廉为能贪,惟天下之至静为能勇,惟
天下之至信为能诈。何者?不役于利也。夫不役于利,则其见之也明。见之也明,
则其发之也果。
古之善用兵者,见其害而后见其利,见其败而后见其成。其心闲而无事,是
以若此明也。不然,兵未交而先志于得,则将临事而惑,虽有大利,尚安得而见
之!若夫圣人则不然。居天下于贪,而自居于廉,故天下之贪者,皆可得而用。
居天下于勇,而自居于静,故天下之勇者,皆可得而役。居天下于诈,而自居于
信,故天下之诈者,皆可得而使。天下之人欲有功于此,而即以此自居,则功不
可得而成。是故君子居晦以御明,则明者毕见;居阴以御阳,则阳者毕赴。夫然
后孙子之智,可得而用也。
《易》曰:“介于石,不终日。贞吉。”君子方其未发也,介然如石之坚,
若将终身焉者;及其发也,不终日而作。故曰:不役于利,则其见之也明。见之
也明,则其发之也果。今夫世俗之论则不然,曰:“兵者,诡道也。非贪无以取,
非勇无以得,非诈无以成。廉静而信者,无用于兵者也。”嗟夫,世俗之说行,
则天下纷纷乎如鸟兽之相搏,婴儿之相击,强者伤,弱者废,而天下之乱何从而
已乎!
【孙武论下】
夫武,战国之将也,知为吴虑而已矣。是故以将用之则可,以君用之则不可。
今其书十三篇,小至部曲营垒刍粮器械之间,而大不过于攻城拔国用间之际,盖
亦尽于此矣。天子之兵,天下之势,武未及也。
其书曰:“将能而君不御者胜。”为君而言者,有此而已。窃以为天子之兵,
莫大于御将。天下之势,莫大于使天下乐战而不好战。夫天下之患,不在于寇贼,
亦不在于敌国,患在于将帅之不力,而以寇贼敌国之势内邀其君。是故将帅多,
而敌国愈强,兵加,而寇贼愈坚。敌国愈强,而寇贼愈坚,则将帅之权愈重。将
帅之权愈重,则爵赏不得不加。夫如此,则是盗贼为君之患,而将帅利之;敌国
为君之仇,而将帅幸之。举百倍之势,而立毫芒之功,以藉其口,而邀利于其上,
如此而天下不亡者,特有所待耳。
昔唐之乱,始于明皇。自肃宗复两京,而不能乘胜并力尽取河北之盗。德宗
收潞博,几定魏地,而不能斩田悦于孤穷之中。至于宪宗,天下略平矣,而其余
孽之存者,终不能尽去。夫唐之所以屡兴而终莫之振者,何者?将帅之臣,养寇
以自封也。故曰:天子之兵,莫大于御将。御将之术,开之以其所利,而授之以
其所忌。如良医之用药,鸟喙蝮蝎,皆得自效于前,而不敢肆其毒。何者?授之
以其所畏也。宪宗将讨刘辟,以为非高崇文则莫可用,而刘澭者崇文之所忌也,
故告之曰:“辟之不克,将澭实汝代。”是以崇文决战,不旋踵擒刘辟,此天
子御将之法也。
夫使天下乐战而不好战者,何也?天下不乐战,则不可与从事于危;好战,
则不可与从事于安。昔秦人之法,使吏士自为战,战胜而利归于民,所得于敌者,
即以有之。使民之所以养生送死者,非杀敌无由取也。故其民以好战并天下,而
亦以亡。夫始皇虽已坠名城,杀豪杰,销锋镝,而民之好战之心,嚣然其未已也,
是故不可与休息而至于亡。若夫王者之兵,要在于使之知爱其上而仇其敌,使之
知其上之所以驱之于战者,凡皆以为我也。是以乐其战而甘其死。至于其战也,
务胜敌而不务得财。其赏也,发公室而行之于庙,使其利不在于杀人。是故其民
不志于好战。夫然后可以作之于安居之中,而休之于争夺之际。可与安,可与危,
而不可与乱。此天下之势也。
【子思论】
昔者夫子之文章,非有意于为文,是以未尝立论也。所可得而言者,唯其归
于至当,斯以为圣人而已矣。
夫子之道,可由而不可知,可言而不可议。此其不争为区区之论,以开是非
之端,是以独得不废,以与天下后世为仁义礼乐之主。夫子既没,诸子之欲为书
以传于后世者,其意皆存乎为文,汲汲乎惟恐其汩没而莫吾知也,是故皆喜立论。
论立而争起。自孟子之后,至于荀卿、扬雄,皆务为相攻之说,其余不足数者纷
纭于天下。
嗟夫!夫子之道,不幸而有老聃、庄周、杨朱、墨翟、田骈、慎到、申不害、
韩非之徒,各持其私说以攻乎其外,天下方将惑之,而未知其所适从。奈何其弟
子门人,又内自相攻而不决。千载之后,学者愈众,而夫子之道益晦而不明者,
由此之故欤?
昔三子之争,起于孟子。孟子曰:“人之性善。”是以荀子曰:“人之性恶。”
而扬子又曰:“人之性,善恶混。”孟子既已据其善,是故荀子不得不出于恶。
人之性有善恶而已,二子既已据之,是以扬子亦不得不出于善恶混也。为论不求
其精,而务以为异于人,则纷纷之说,未可以知其所止。
且夫夫子未尝言性也,盖亦尝言之矣,而未有必然之论也。孟子之所谓性善
者,皆出于其师子思之书。子思之书,皆圣人之微言笃论,孟子得之而不善用之,
能言其道而不知其所以为言之名。举天下之大,而必之以性善之论,昭昭乎自以
为的于天下,使天下之过者,莫不欲援弓射之。故夫二子之为异论者,皆孟子之
过也。
若夫子思之论则不然,曰:“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
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圣
人之道,造端乎夫妇之所能行,而极乎圣人之所不能知。造端乎夫妇之所能行,
是以天下无不可学。而极乎圣人之所不能知,是以学者不知其所穷。夫如是,则
恻隐足以为仁,而仁不止于恻隐。羞恶足以为义,而义不止于羞恶。此不亦孟子
之所以为性善之论欤!子思论圣人之道出于天下之所能行,而孟子论天下之人皆
可以行圣人之道。此无以异者。而子思取必于圣人之道,孟子取必于天下之人。
故夫后世之异议皆出于孟子。而子思之论,天下同是而莫或非焉。然后知子思之
善为论也。
【孟子论】
昔者仲尼自卫反鲁,网罗三代之旧闻,盖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终年不能究
其说。夫子谓子贡曰:“赐,尔以吾为多学而识之者欤?非也,予一以贯之。”
天下苦其难而莫之能用也,不知夫子之有以贯之也。是故尧、舜、禹、汤、文、
武、周公之法度礼乐刑政,与当世之贤人君子百氏之书,百工之技艺,九州之内,
四海之外,九夷八蛮之事,荒忽诞谩而不可考者,杂然皆列乎胸中,而有卓然不
可乱者,此固有以一之也。是以博学而不乱,深思而不惑,非天下之至精,其孰
能与于此?
盖尝求之于六经,至于《诗》与《春秋》之际,而后知圣人之道,始终本末,
各有条理。夫王化之本,始于天下之易行。天下固知有父子也,父子不相贼,而
足以为孝矣。天下固知有兄弟也,兄弟不相夺,而足以为悌矣。孝悌足而王道备,
此固非有深远而难见,勤苦而难行者也。故《诗》之为教也,使人歌舞佚乐,无
所不至,要在于不失正焉而已矣。虽然,圣人固有所甚畏也。一失容者,礼之所
由废也。一失言者,义之所由亡也。君臣之相攘,上下之相残,天下大乱,未尝
不始于此道。是故《春秋》力争于毫厘之间,而深明乎疑似之际,截然其有所必
不可为也。不观于《诗》,无以见王道之易。不观于《春秋》,无以知王政之难。
自孔子没,诸子各以所闻著书,而皆不得其源流,故其言无有统要,若孟子,
可谓深于《诗》而长于《春秋》者矣。其道始于至粗,而极于至精。充乎天地,
放乎四海,而毫厘有所必计。至宽而不可犯,至密而可乐者,此其中必有所守,
而后世或未之见也。
且孟子尝有言矣:“人能充其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其无
欲为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
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窬之类也。”唯其不为穿窬也,而义至于不可
胜用。唯其未可以言而言、可以言而不言也,而其罪遂至于穿窬。故曰:其道始
于至粗,而极于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厘有所必计。呜呼,此其所以
为孟子欤!后之观孟子者,无观之他,亦观诸此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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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20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四十三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论十一首
【孟轲论】
昔者仲尼自卫反鲁,纲罗三代之旧闻,盖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终年不能究
其说。夫子谓子贡曰:“赐·尔以吾为多学而识之者欤?非也,予一贯之。”天
下苦其难而莫之能用也,不知夫子之有以贯之也。是故尧、舜、禹、汤、文、武、
周公之法度礼乐刑政,与当世之贤人君子百氏之收,百工之技艺,九州之内,四
海之外,九夷八蛮之事,荒忽诞谩而不可考者,杂然皆列乎胸中,而有卓然不可
乱者,此固有以一之也。是以博学而不乱,深思而不惑,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
与于此?盖尝求之于六经,至于《诗》与《春秋》之际,而后知圣人之首,始终
本末,各有条理。夫正化之本,始于天下之易行。天下固知有父子正化之本,始
于天下之易行。天下固知有父子也,父子不相贼,而足以为孝矣。天下固知有父
子也,父子不相贼,而足以为孝矣。天下固知有兄弟也,史弟不相夺,而足以为
悌矣。孝悌足而王道备,此固非有深远而难见,勤苦而难行者也。故《诗》之为
教也,使人歌舞佚乐,无所不至,要在于不失正焉而已矣。虽然,圣人固有所甚
畏也。一失容者,礼之所由废也。一失言者,义之所由亡也。君臣之相攘,上下
之相残,天下大乱,未尝不始于此道。是故《春秋》力争于毫厘之间,而深明乎
疑似之际,截然其有所必不可为也。不观于《诗》,无以见王道之易。不观于
《春秋》,无以知王政之难。
自孔子没,诸子各以所闻著书,而皆不得其源流,故其言无有统要,若孟子,
可谓深于《诗》而长于《春秋》者矣。其道始于至粗,而极于至精。充乎天地,
放乎四海,而毫厘有所计。至宽而不可犯,至密而不可察,此其中必有所守,而
后世或未之见也。
且孟子尝有言矣:“人能充其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其无
欲为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
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窬之类也。”唯其不为穿窬也,而义至于不可
胜用。唯其未可以言而言、可以言而不言也,而其罪遂至于穿窬。故曰:其道始
于至粗,而极于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厘有所必计。呜呼,此其所以
为孟子欤!后之观孟子者,无观之他,亦观诸此而已矣。
【乐毅论】
自知其可以王而王者,三王也。自知其不可以王而霸者,五霸也。或者之论
曰:“图王不成,其弊犹可以霸。”呜呼!使齐桓、晋文而行汤、武之事,将求
亡之不暇,虽欲霸,可得乎?
夫王道者,不可以小用也。大用则王,小用则亡。昔者徐偃王、宋襄公尝行
仁义矣,然终以亡其身、丧其国者,何哉?其所施者,未足以充其所求也。故夫
有可以得天下之道,而无取天下之心,乃可与言王矣。范蠡、留侯,虽非汤、武
之佐,然亦可谓刚毅果敢,卓然不惑,而能有所必为者也。观吴王困于姑苏之上,
而求哀请命于勾践,勾践欲赦之,彼范蠡者独以为不可,援桴进兵,卒刎其颈。
项籍之解而东,高帝亦欲罢兵归国,留侯谏曰:“此天亡也,急击勿失。”此二
人者,以为区区之仁义,不足以易吾之大计也。
嗟夫!乐毅战国之雄,未知大道,而窃尝闻之,则足以亡其身而已矣。论者
以为燕惠王不肖,用反间,以骑劫代将,卒走乐生。此其所以无成者,出于不幸,
而非用兵之罪。然当时使昭王尚在,反间不得行,乐毅终亦必败。何者?燕之并
齐,非秦、楚、三晋之利。今以百万之师,攻两城之残寇,而数岁不决,师老于
外,此必有乘其虚者矣。诸侯乘之于内,齐击之于外。当此时,虽太公、穰苴不
能无败。然乐毅以百倍之众,数岁而不能下两城者,非其智力不足,盖欲以仁义
服齐之民,故不忍急攻而至于此也。夫以齐人苦湣王之暴,乐毅苟退而休兵,治
其政令,宽其赋役,反其田里,安其老幼,使齐人无复斗志,则田单者独谁与战
哉!奈何以百万之师,相持而不决,此固所以使齐人得徐而为之谋也。
当战国时,兵强相吞者,岂独在我?以燕、齐之众压其城,而急攻之,可灭
此而后食,其谁曰不可?呜呼!欲王则王,不王则审所处,无使两失焉而为天下
笑也。
【荀卿论】
尝读《孔子世家》,观其言语文章,循循莫不有规矩,不敢放言高论,言必
称先王,然后知圣人忧天下之深也。茫乎不知其畔岸,而非远也;浩乎不知其津
涯,而非深也。其所言者,匹夫匹妇之所共知;而所行者,圣人有所不能尽也。
呜呼!是亦足矣。使后世有能尽吾说者,虽为圣人无难,而不能者,不失为寡过
而已矣。
子路之勇,子贡之辩,冉有之智,此三者,皆天下之所谓难能而可贵者也。
然三子者,每不为夫子之所悦。颜渊默然不见其所能,若无以异于众人者,而夫
子亟称之。且夫学圣人者,岂必其言之云尔哉?亦观其意之所向而已。夫子以为
后世必有不能行其说者矣,必有窃其说而为不义者矣。是故其言平易正直,而不
敢为非常可喜之论,要在于不可易也。
昔者常怪李斯事荀卿,既而焚灭其书,大变古先圣王之法,于其师之道,不
啻若寇仇。及今观荀卿之书,然后知李斯之所以事秦者皆出于荀卿,而不足怪也。
荀卿者,喜为异说而不让,敢为高论而不顾者也。其言愚人之所惊,小人之
所喜也。子思、孟轲,世之所谓贤人君子也。荀卿独曰:“乱天下者,子思、孟
轲也。”天下之人,如此其众也;仁人义士,如此其多也。荀卿独曰:“人性恶。
桀、纣,性也。尧、舜,伪也。”由是观之,意其为人必也刚复不逊,而自许太
过。彼李斯者,又特甚者耳。
今夫小人之为不善,犹必有所顾忌,是以夏、商之亡,桀、纣之残暴,而先
王之法度、礼乐、刑政,犹未至于绝灭而不可考者,是桀、纣犹有所存而不敢尽
废也。彼李斯者,独能奋而不顾,焚烧夫子之六经,烹灭三代之诸侯,破坏周公
之井田,此亦必有所恃者矣。彼见其师历诋天下之贤人,以自是其愚,以为古先
圣王皆无足法者。不知荀卿特以快一时之论,而荀卿亦不知其祸之至于此也。
其父杀人报仇,其子必且行劫。荀卿明王道,述礼乐,而李斯以其学乱天下,
其高谈异论有以激之也。孔、孟之论,未尝异也,而天下卒无有及者。苟天下果
无有及者,则尚安以求异为哉!
【韩非论】
圣人之所为恶夫异端尽力而排之者,非异端之能乱天下,而天下之乱所由出
也。昔周之衰,有老聃、庄周、列御寇之徒,更为虚无淡泊之言,而治其猖狂浮
游之说,纷纭颠倒,而卒归于无有。由其道者,荡然莫得其当,是以忘乎富贵之
乐,而齐乎死生之分,此不得志于天下,高世远举之人,所以放心而无忧。虽非
圣人之道,而其用意,固亦无恶于天下。自老聃之死百余年,有商鞅、韩非著书,
言治天下无若刑名之贤,及秦用之,终于胜、广之乱,教化不足,而法有余,秦
以不祀,而天下被其毒。后世之学者,知申、韩之罪,而不知老聃、庄周之使然。
何者?仁义之道,起于夫妇、父子、兄弟相爱之间;而礼法刑政之原,出于
君臣上下相忌之际。相爱则有所不忍,相忌则有所不敢。夫不敢与不忍之心合,
而后圣人之道得存乎其中。今老聃、庄周论君臣、父子之间,泛泛乎若萍浮于江
湖而适相值也。夫是以父不足爱,而君不足忌。不忌其君,不爱其父,则仁不足
以怀,义不足以劝,礼乐不足以化。此四者皆不足用,而欲置天下于无有。夫无
有,岂诚足以治天下哉!商鞅、韩非求为其说而不得,得其所以轻天下而齐万物
之术,是以敢为残忍而无疑。
今夫不忍杀人而不足以为仁,而仁亦不足以治民;则是杀人不足以为不仁,
而不仁亦不足以乱天下。如此,则举天下唯吾之所为,刀锯斧钺,何施而不可?
昔者夫子未尝一日敢易其言。虽天下之小物,亦莫不有所畏。今其视天下眇然若
不足为者,此其所以轻杀人欤!
太史迁曰:“申子卑卑,施于名实。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
核少恩,皆原于道德之意。”尝读而思之,事固有不相谋而相感者,庄、老之后,
其祸为申、韩。由三代之衰至于今,凡所以乱圣人之道者,其弊固已多矣,而未
知其所终,奈何其不为之所也。
【留侯论】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
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
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夫子房受书于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隐君子者出
而试之?观其所以微见其意者,皆圣贤相与警戒之义。而世不察,以为鬼物,亦
已过矣。且其意不在书。
当韩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锯鼎镬待天下之士,其平居无罪夷灭者,不可
胜数,虽有贲、育,无所复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锋不可犯,而其末可乘。子房
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于一击之间。当此之时,子房之不死者,其间
不能容发,盖亦已危矣。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何者?其身之可爱,而盗贼之
不足以死也。子房以盖世之才,不为伊尹、太公之谋,而特出于荆轲、聂政之计,
以侥幸于不死,此固圯上之老人所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鲜腆而深折之。彼其能
有所忍也,然后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
楚庄王伐郑,郑伯肉袒牵羊以逆。庄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
遂舍之。勾践之困于会稽而归,臣妾于吴者,三年而不倦。且夫有报人之志,而
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刚也。夫老人者,以为子房才有余,而忧其度量之不足,
故深折其少年刚锐之气,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谋。何则?非有平生之素,卒然相遇
于草野之间,而命以仆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惊,而项籍之
所不能怒也。
观夫高祖之所以胜,而项籍之所以败者,在能忍与不能忍之间而已矣。项籍
唯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高祖忍之,养其全锋而待其弊。此子房教
之也。当淮阴破齐而欲自王,高祖发怒,见于词色。由此观之,犹有刚强不忍之
气,非子房其谁全之?
太史公疑子房以为魁梧奇伟,而其状貌乃如妇人女子,不称其志气。呜呼,
此其所以为子房欤!
【贾谊论】
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惜乎贾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夫君
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古之贤人,皆有可致之才,
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其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
愚观贾生之论,如其所言,虽三代何以远过?得君如汉文,犹且以不用死。
然则是天下无尧舜,终不可以有所为耶?仲尼圣人,历试于天下,苟非大无道之
国,皆欲勉强扶持,庶几一日得行其道。将之荆,先之以子夏,申之以冉有,君
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齐,三宿而后出昼,犹曰“王其庶几召我”。
君子之不忍弃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孙丑问曰:“夫子何为不豫?”孟子曰:
“方今天下,舍我其谁哉,而吾何为不豫?”君子之爱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
此而不用,然后知天下之果不足与有为,而可以无憾矣。若贾生者,非汉文之不
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
夫绛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灌婴连兵数十万,以决刘、吕之雄雌。又
皆高帝之旧将。此其君臣相得之分,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贾生,洛阳之少年,
欲使其一朝之间,尽弃其旧而谋其新,亦已难矣。为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
大臣,如绛、灌之属,优游浸渍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举天下
而唯吾之所欲为,不过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哉?观其
过湘,为赋以吊屈原,纡郁愤闷,趯然有远举之志。其后卒以自伤哭泣,至于夭
绝。是亦不善处穷者也。夫谋之一不见用,安知终不复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变,
而自残至此。呜呼,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也。
古之人有高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是故非聪明睿哲不惑之主,则不能全其
用。古今称苻坚得王猛于草茅之中,一朝尽斥去其旧臣,而与之谋。彼其匹夫略
有天下之半,其以此哉。
愚深悲贾生之志,故备论之。亦使人君得如贾谊之臣,则知其有狷介之操,
一不见用,则忧伤病沮,不能复振;而为贾生者,亦慎其所发哉。
【晁错论】
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
不为之所,则恐至于不可救。起而强为之,则天下狃于治平之安,而不吾信。唯
仁人君子豪杰之士,为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
而苟以求名者之所能也。天下治平,无故而发大难之端,吾发之,吾能收之,然
后有以辞于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责,则天下之祸,必集于我。
昔者晁错尽忠为汉,谋弱山东之诸侯。山东诸侯并起,以诛错为名。而天子
不察,以错为说。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而不知错之有以取之也。
古之立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凿龙
门,决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盖亦有溃冒冲突可畏之患,唯能前知其
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所,是以得至于成功。
夫以七国之强而骤削之,其为变岂足怪哉!错不于此时捐其身,为天下当大
难之冲,而制吴楚之命,乃为自全之计,欲使天子自将,而己居守。且夫发七国
之难者,谁乎?己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将之至危,与居守之至安,己为
难首,择其至安,而遗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义士所以愤惋而不平者也。当此之
时,虽无袁盎,错亦不免于祸。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以情而言,天
子固已难之矣。而重违其议,是以袁盎之说,得行于其间。使吴、楚反,错以身
任其危,日夜淬砺,东向而待之,使不至于累其君,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虽
有百袁盎,可得而间哉。
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使错自将而击吴楚,
未必无功。唯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悦,奸臣得以乘其隙。错之所以自全者,
乃其所以自祸欤!
【霍光论】
古之人,惟汉武帝号知人。盖其平生所用文武将帅、郡国边鄙之臣,左右侍
从、阴阳律历博学之士,以至钱谷小吏、治刑狱、使绝域者,莫不获尽其才,而
各当其处。然此犹有所试,其功效著见,天下之所共知而信者。至于霍光,先无
尺寸之功,而才气术数,又非有以大过于群臣。而武帝擢之于稠人之中,付以天
下后世之事。而霍光又有忘身一心,以辅幼主。处于废立之际,其举措甚闲而不
乱。此其故何也?
夫欲有所立于天下,击搏进取以求非常之功者,则必有卓然可见之才,而后
可以有望于其成。至于捍社稷、托幼子,此其难者不在乎才,而在乎节,不在乎
节,而在乎气。天下固有能办其事者矣,然才高而位重,则有侥幸之心,以一时
之功,而易万世之患,故曰“不在乎才,而在乎节”。古之人有失之者,司马仲
达是也。天下亦有忠义之士,可托以死生之间,而不忍负者矣。然狷介廉洁,不
为不义,则轻死而无谋,能杀其身,而不能全其国,故曰“不在乎节,而在乎气。”
古之人有失之者,晋荀息是也。夫霍光者,才不足而节气有余,此武帝之所为取
也。
《书》曰:“如有一介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
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
孙黎民。”嗟夫,此霍光之谓欤!使霍光而有他技,则其心安能休休焉容天下之
才,而乐天下之彦圣,不忌不克,若自己出哉!
才者,争之端也。夫惟圣人在上,驱天下之人各走其职,而争用其所长。苟
以人臣之势,而居于廊庙之上,以捍卫幼冲之君,而以其区区之才,与天下争能,
则奸臣小人有以乘其隙而夺其权矣。霍光以匹夫之微而操生杀之柄,威盖人主,
而贵震于天下。其所以历事三主而终其身天下莫与争者,以其无他技,而武帝亦
以此取之欤?
【扬雄论】
昔之为性论者多矣,而不能定于一。始孟子以为善,而荀子以为恶,扬子以
为善恶混。而韩愈者又取夫三子之说,而折之以孔子之论,离性以为三品,曰:
“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与下愚不移。”以为三子者,皆出乎其中,而遗其上下。
而天下之所是者,于愈之说为多焉。
嗟夫,是未知乎所谓性者,而以夫才者言之。夫性与才相近而不同,其别不
啻若白黑之异也。圣人之所与小人共之,而皆不能逃焉,是真所谓性也。而其才
固将有所不同。今夫木,得土而后生,雨露风气之所养,畅然而遂茂者,是木之
所同也,性也。而至于坚者为毂,柔者为轮,大者为楹,小者为桷。桷之不可以
为楹,轮之不可以为毂,是岂其性之罪耶?天下之言性者,皆杂乎才而言之,是
以纷纷而不能一也。
孔子所谓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与下愚不移者,是论其才也。而至于言性,
则未尝断其善恶,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而已。韩愈之说,则又有甚者,离
性以为情,而合才以为性。是故其论终莫能通。彼以为性者,果泊然而无为耶?
则不当复有善恶之说。苟性而有善恶也,则夫所谓情者,乃吾所谓性也。人生而
莫不有饥寒之患,牝牡之欲,今告乎人曰:饥而食,渴而饮,男女之欲,不出于
人之性也,可乎?是天下知其不可也。圣人无是,无由以为圣;而小人无是,无
由以为恶。圣人以其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御之,而之乎善;小人以是七者御之,
而之乎恶。由此观之,则夫善恶者,性之所能之,而非性之所能有也。且夫言性
者,安以其善恶为哉!虽然,扬雄之论,则固已近之。曰:“人之性善恶混。修
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此其所以为异者,唯其不知性之不能以有夫
善恶,而以为善恶之皆出乎性也而已。
夫太古之初,本非有善恶之论,唯天下之所同安者,圣人指以为善,而一人
之所独乐者,则名以为恶。天下之人,固将即其所乐而行之,孰知夫圣人唯其一
人之独乐不能胜天下之所同安,是以有善恶之辨。而诸子之意将以善恶为圣人之
私说,不已疏乎!而韩愈又欲以书传之所闻昔人之事迹,而折夫三子之论,区区
乎以后稷之岐嶷,文王之不勤,瞽、鲧、管、蔡之迹而明之!圣人之论性也,将
以尽万物之天理,与众人之所共知者,以折天下之疑。而韩愈欲以一人之才,定
天下之性,且其言曰:“今之言性者,皆杂乎佛、老。”愈之说,以为性之无与
乎情,而喜怒哀乐皆非性者,是愈流入于佛、老而不自知也。
【诸葛亮论】
取之以仁义,守之以仁义者,周也。取之以诈力,守之以诈力者,秦也。以
秦之所以取取之,以周之所以守守之者,汉也。仁义诈力杂用以取天下者,此孔
明之所以失也。
曹操因衰乘危,得逞其奸,孔明耻之,欲信大义于天下。当此时,曹公威震
四海,东据许、兖,南牧荆、豫,孔明之恃以胜之者,独以其区区之忠信,有以
激天下之心耳。夫天下廉隅节概慷慨死义之士,固非心服曹氏也,特以威劫而强
臣之,闻孔明之风,宜其千里之外有响应者,如此则虽无措足之地而天下固为之
用矣。且夫杀一不辜而得天下,有所不为,而后天下忠臣义士乐为之死。刘表之
丧,先主在荆州,孔明欲袭杀其孤,先主不忍也。其后刘璋以好逆之至蜀,不数
月,扼其吭,拊其背,而夺之国。此其与曹操异者几希矣。曹、刘之不敌,天下
之所共知也。言兵不若曹操之多,言地不若曹操之广,言战不若曹操之能,而有
以一胜之者,区区之忠信也。孔明迁刘璋,既已失天下义士之望,乃始治兵振旅,
为仁义之师,东向长驱,而欲天下响应,盖亦难矣。
曹操既死,子丕代立,当此之时,可以计破也。何者?操之临终,召丕而属
之植,未尝不以谭、尚为戒也。而丕与植,终于相残如此。此其父子兄弟且为寇
仇,而况能以得天下英雄之心哉!此有可间之势,不过捐数十万金,使其大臣骨
肉内自相残,然后举兵而伐之,此高祖所以灭项籍也。孔明既不能全其信义,以
服天下之心,又不能奋其智谋,以绝曹氏之手足,宜其屡战而屡却哉!
故夫敌有可间之势而不间者,汤、武行之为大义,非汤、武而行之为失机。
此仁人君子之大患也。吕温以为孔明承桓、灵之后,不可强民以思汉,欲其播告
天下之民,且曰“曹氏利汝吾事之,害汝吾诛之。”不知蜀之与魏,果有以大过
之乎!苟无以大过之,而又决不能事魏,则天下安肯以空言竦动哉?呜呼!此书
生之论,可言而不可用也。
【韩愈论】
圣人之道,有趋其名而好之者,有安其实而乐之者。珠玑犀象,天下莫不好。
奔走悉力,争斗夺取,其好之不可谓不至也。然不知其所以好之之实。至于粟米
蔬肉,桑麻布帛,天下之人内之于口,而知其所以为美,被之于身,而知其所以
为安,此非有所役乎其名也。
韩愈之于圣人之道,盖亦知好其名矣,而未能乐其实。何者?其为论甚高,
其待孔子、孟轲甚尊,而拒杨、墨、佛、老甚严。此其用力,亦不可谓不至也。
然其论至于理而不精,支离荡佚,往往自叛其说而不知。
昔者宰我、子贡、有若更称其师,以为生民以来未有如夫子之盛,虽尧舜之
贤,亦所不及。其尊道好学,亦已至矣。然而君子不以为贵,曰:宰我、子贡、
有若,智足以知圣人之污而已矣。若夫颜渊岂亦云尔哉!盖亦曰“夫子循循焉善
诱人”。由此观之,圣人之道,果不在于张而大之也。韩愈者,知好其名,而未
能乐其实者也。
愈之《原人》曰:“天者,日月星辰之主也。地者,山川草木之主也。人者,
夷狄禽兽之主也。主而暴之,不得其为主之道矣。是故圣人一视而同仁,笃近而
举远。”夫圣人之所为异乎墨者,以其有别焉耳。今愈之言曰“一视而同仁”,
则是以待人之道待夷狄,待夷狄之道待禽兽也,而可乎?教之使有能,化之使有
知,是待人之仁也。不薄其礼而致其情,不责其去而厚其来,是待夷狄之仁也。
杀之以时,而用之有节,是待禽兽之仁也。若之何其一之!儒墨之相戾,不啻若
胡越。而其疑似之间,相去不能以发。宜乎愈之以为一也。孔子曰:“泛爱众而
亲仁。”仁者之为亲,则是孔子不兼爱也。“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神不可知,
而祭者之心,以为如其存焉,则是孔子不明鬼也。
儒者之患,患在于论性,以为喜怒哀乐皆出于情,而非性之所有。夫有喜有
怒,而后有仁义;有哀有乐,而后有礼乐。以为仁义礼乐皆出于情而非性,则是
相率而叛圣人之教也。老子曰:“能婴儿乎?”喜怒哀乐,苟不出乎性而出乎情,
则是相率而为老子之“婴儿”也。
儒者或曰老、《易》,夫《易》,岂老子之徒欤?而儒者至有以老子说《易》,
则是离性以为情者,其弊固至此也。嗟夫,君子之为学,知其人之所长而不知其
蔽,岂可谓善学耶?

[发帖际遇]: 风神无名参与红花会陈家洛的计划:叛变勾结清廷,得到赏赐银两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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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21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四十四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论十一首
【思治论(嘉祐八年作)】
方今天下何病哉!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厌之而愈不立也。
凡人之情,一举而无功则疑,再则倦,三则去之矣。今世之士,所以相顾而莫肯
为者,非其无有忠义慷慨之志也,又非其才术谋虑不若人也,患在苦其难成而不
复立。不知其所以不成者,罪在于不立也。苟立而成矣。
今世有三患而终莫能去,其所从起者,则五六十年矣。自宫室祷祠之役兴,
钱币茶盐之法坏,加之以师旅,而天下常患无财。五六十年之间,下之所以游谈
聚议,而上之所以变政易令以求丰财者,不可胜数矣,而财终不可丰。自澶渊之
役,北虏虽求和,而终不得其要领,其后重之以西羌之变,而边陲不宁,二国益
骄。以战则不胜,以守则不固,而天下常患无兵。五六十年之间,下之所以游谈
聚议,而上之所以变政易令以求强兵者,不可胜数矣,而兵终不可强。自选举之
格严,而吏拘于法,不志于功名;考功课吏之法坏,而贤者无所劝,不肖者无所
惧,而天下常患无吏。五六十年之间,下之所以游谈聚议,而上之所以变政易令
以求择吏者,不可胜数矣,而吏终不可择。财之不可丰,兵之不可强,吏之不可
择,是岂真不可耶?故曰:“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厌之而愈不
立也。
夫所贵于立者,以其规摹先定也。古之君子,先定其规摹,而后从事,故其
应也有候,而其成也有形。众人以为是汗漫不可知,而君子以为理之必然,如炊
之无不熟,种之无不生也。是故其用力省而成功速。
昔者子太叔问政于子产。子产曰:“政如农功,日夜以思之,思其始而图其
终,朝夕而行之,行无越思,如农之有畔。”子产以为不思而行,与凡行而出于
思之外者,如农之无畔也,其始虽勤,而终必弃之。今夫富人之营宫室也,必先
料其赀财之丰约,以制宫室之大小,既内决于心,然后择工之良者而用一人焉,
必告之曰:“吾将为屋若干,度用材几何?役夫几人?几日而成?土石材苇,吾
于何取之?”其工之良者必告之曰:“某所有木,某所有石,用材役夫若干,某
日而成。”主人率以听焉。及期而成,既成而不失当,则规摹之先定也。
今治天下则不然。百官有司,不知上之所欲为也,而人各有心。好大者欲王,
好权者欲霸,而偷者欲休息。文吏之所至,则治刑狱,而聚敛之臣,则以货财为
急。民不知其所适从也。及其发一政,则曰姑试行之而已,其济与否,固未可知
也。前之政未见其利害,而后之政复发矣。凡今之所谓新政者,听其始之议论,
岂不甚美而可乐哉。然而布出于天下,而卒不知其所终。何则?其规摹不先定也。
用舍系于好恶,而废兴决于众寡。故万全之利,以小不便而废者有之矣;百世之
患,以小利而不顾者有之矣。所用之人无常责,而所发之政无成效。此犹适千里
不斋粮而假丐于涂人;治病不知其所当用之药,而百药皆试,以侥幸于一物之中。
欲三患之去,不可得也。
昔者太公治齐,周公治鲁,至于数十世之后,子孙之强弱,风俗之好恶,皆
可得而逆知之。何者?其所施专一,则其势固有以使之也。管仲相桓公,自始为
政而至于霸,其所施设,皆有方法。及其成功,皆知其所以然,至今可覆也。咎
犯之在晋,范蠡之在越,文公、勾践尝欲用其民,而二臣皆以为未可,及其以为
可用也,则破楚灭吴,如寄诸其邻而取之。此无他,见之明而策之熟也。
夫今之世,亦与明者熟策之而已。士争言曰:如是而财可丰,如是而兵可强,
如是而吏可择。吾从其可行者而规摹之,发之以勇,守之以专,达之以强,日夜
以求合于其所规摹之内,而无务出于其所规摹之外。其人专,其政一,然而不成
者,未之有也。财之不丰,兵之不强,吏之不择,此三者,存亡之所从出,而天
下之大事也。夫以天下之大事,而有一人焉,独擅而兼言之,则其所以治此三者
之术,其得失固未可知也。虽不可知,而此三者决不可不治者可知也。
是故不可以无术。其术非难知而难听,非难听而难行,非难行而难收。孔子
曰:“好谋而成。”使好谋而不成,不如无谋。盖世有好剑者,聚天下之良金,
铸之三年而成,以为吾剑天下莫敌也,剑成而狼戾缺折不可用。何者?是知铸而
不知收也。今世之举事者,虽其甚小,而欲成之者常不过数人,欲坏之者常不可
胜数。可成之功常难形,若不可成之状常先见。上之人方且眩瞀而不自信,又何
暇及于收哉!
古之人,有犯其至难而图其至远者,彼独何术也?且非特圣人而已。商君之
变秦法也,撄万人之怒,排举国之说,势如此其逆也。苏秦之为从也,合天下之
异以为同,联六姓之疏以为亲,计如此其迂也。淮阴侯请于高帝,求三万人,愿
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之粮道,而西会于荥阳。耿弇亦言于世祖,欲先定
渔阳,取涿郡,还收富平而东下齐,世祖以为落落难合。此皆越人之都邑而谋人
国,功如此其疏也。然而四子者行之若易然。出于其口,成于其手,以为既已许
吾君,则亲挈而还之。今吾以自有之天下,而行吾所得为之事,其事又非有所拂
逆于天下之意也,非有所待于人而后具也,如有财而自用之,有子而自教之耳。
然而政出于天下,有出而无成者,五六十年于此矣。是何也?意者知出而不知收
欤?非不知收,意者汗漫而无所收欤?故为之说曰:先定其规摹而后从事。先定
者,可以谋人。不先定者,自谋常不给,而况于谋人乎!
且今之世俗,则有所可患者,士大夫所以信服于朝廷者不笃,而皆好议论以
务非其上,使眩于是非,而不知其所从。从之,则事举无可为者,不从,则其所
行者常多故而易败。夫所以多故而易败者,人各持其私意以贼之,议论胜于下,
而幸其无功者众也。富人之谋利也常获,世以为福,非也。彼富人者,信于人素
深,而服于人素厚,所为而莫或害之,所欲而莫或非之,事未成而众已先成之矣。
夫事之行也有势,其成也有气。富人者,乘其势而袭其气也。欲事之易成,则先
治其所以信服天下者。
天下之事,不可以力胜。力不可胜,则莫若从众。从众者,非从众多之口,
而从其所不言而同然者,是真从众也。众多之口非果众也,特闻于吾耳而接于吾
前,未有非其私说者也。于吾为众,于天下为寡。彼众之所不言而同然者,众多
之口,举不乐也。以众多之口所不乐,而弃众之所不言而同然,则乐者寡而不乐
者众矣。古之人,常以从众得天下之心,而世之君子,常以从众失之。不知夫古
之人,其所从者,非从其口,而从其所同然也。何以明之?世之所谓逆众敛怨而
不可行者,莫若减任子。然不顾而行之者,五六年矣,而天下未尝有一言。何则?
彼其口之所不乐,而心之所同然也。从其所同然而行之,若犹有言者,则可以勿
恤矣。
故为之说曰:“发之以勇,守之以专,达之以强。苟知此三者,非独为吾国
而已,虽北取契丹可也。
【正统论三首·总论一(至和二年作)】
正统者,何耶?名耶?实耶?正统之说曰:“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
统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也。”不幸有天子之实,而无其位,有天子之名,而无
其德,是二人者立于天下,天下何正何一,而正统之论决矣。正统之为言,犹曰
有天下云尔。人之得此名,而又有此实也,夫何议。
天下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圣人于此不得已焉,而不以实伤名。而名卒不
能伤实,故名轻而实重。不以实伤名,故天下不争。名轻而实重,故天下趋于实。
天下有不肖而曰吾贤者矣,未有贱而曰吾贵者也。天下之争,自贤不肖始,
圣人忧焉,不敢以乱贵贱,故天下知贤之不能夺贵。天下之贵者,圣人莫不贵之,
恃有贤不肖存焉。轻以与人贵,而重以与人贤,天下然后知贵之不如贤,知贤之
不能夺贵,故不争。知贵之不如贤,故趋于实,使天下不争而趋于实,是亦足矣。
正统者,名之所在焉而已。名之所在,而不能有益乎其人,而后名轻。名轻而后
实重。吾欲重天下之实,于是乎始轻。
正统听其自得者十,曰:尧、舜、夏、商、周、秦、汉、晋、隋、唐。予其
可得者六以存教,曰:魏、梁、后唐、晋、汉、周。使夫尧舜三代之所以为贤于
后世之君者,皆不在乎正统。故后世之君不以其道而得之者,亦无以为尧舜三代
之比。于是乎实重。
【正统论三首·辩论二】
正统之论,起于欧阳子,而霸统之说,起于章子。二子之论,吾与欧阳子,
故不得不与章子辨,以全欧阳子之说。欧阳子之说全,而吾之说又因以明。章子
之说曰:“进秦梁,得而未善也。进魏,非也。”是章子未知夫名实之所在也。
夫所谓正统者,犹曰有天下云尔,名耳。正统者,果名也,又焉实之知!视天下
之所同君而加之,又焉知其他!章子以为,魏不能一天下,不当与之统。夫魏虽
不能一天下,而天下亦无有如魏之强者,吴虽存,非两立之势,奈何不与之统。
章子之不绝五代也,亦徒以为天下无有与之敌者而已。今也绝魏,魏安得无辞哉!
正统者,恶夫天下之无君而作也。故天下虽不合于一,而未至乎两立者,则君子
不忍绝之于无君。且夫德同而力均,不臣焉可也。今以天下不幸而不合于一,德
既无以相过,而弱者又不肯臣乎强,于是焉而不与之统,亦见其重天下之不幸,
而助夫不臣者也。
章子曰:“乡人且耻与盗者偶,圣人岂得与篡君同名哉?”吾将曰:是乡人
与是为盗者,民则皆民也,士则皆士也,大夫则皆大夫也,则亦与之皆坐乎?苟
其势不得不与之皆坐,则乡人何耻耶?圣人得天下,篡君亦得天下,顾其势不得
不与之同名,圣人何耻耶?吾将以圣人耻夫篡君,而篡君又焉能耻圣人哉!
章子曰:“君子大居正,而以不正人居之,是正不正之相去未能相远也。”
且章子之所谓正者,何也?以一身之正为正耶?以天下有君为正耶?一身之正,
是天下之私正也。天下有君,是天下之公正也。吾无取乎私正也。天下无君,篡
君出而制天下,汤武既没,吾安所取正哉。故篡君者,亦当时之正而已。
章子曰:“祖与孙虽百岁,而子五十,则子不得为寿。汉与晋虽得天下,而
魏不能一,则魏不得为有统。”吾将曰:其兄四十而死,则其弟五十为寿。弟为
寿乎其兄,魏为有统乎当时而已。章子比之妇谓舅嬖妾为姑。吾将曰舅则以为妻,
而妇独奈何不以为姑乎?以妾为妻者,舅之过也。妇谓之姑,盖非妇罪也。举天
下而授之魏、晋,是亦汉、魏之过而已矣。与之统者,独何罪乎。
虽然,欧阳子之论,犹有异乎吾说者。欧阳子之所与者,吾之所与也。欧阳
子之所以与之者非吾之所以与之也。欧阳子重与之,而吾轻与之。且其言曰:
“秦、汉而下,正统屡绝,而得之者少。以其得之者少,故其为名甚尊而重也。”
呜呼,吾不善夫少也。幸而得之者少,故有以尊重其名。不幸而皆得,欧阳子其
敢有所不与耶?且其重之,则其施于篡君也,诚若过然,故章子有以启其说。夫
以文王而终身不得,以魏、晋、梁而得之,果其为重也,则文王将有愧于魏、晋、
梁焉。必也使夫正统者,不得为圣人之盛节,则得之为无益。得之为无益,故虽
举而加之篡君,而不为过。使夫文王之所不得,而魏、晋、梁之所得者,皆吾之
所轻者也,然后魏、晋、梁无以愧文王,而文王亦无所愧于魏、晋、梁焉。
【正统论三首·辩论三】
始终得其正,天下合于一,是二者,必以其道得之耶?亦或不以其道得之耶?
病乎或者之不以其道得之也,于是乎举而归之名。欧阳子曰皆正统,是以名言者
也。章子曰正统,又曰霸统,是以实言者也。欧阳子以名言而纯乎名,章子以实
言而不尽乎实。
章子之意,以霸统重其实,而不知实之轻自霸统始。使天下之名皆不得过乎
实者,固章子意也。天下之名果不过乎实也,则吾以章子为过乎圣人。圣人不得
已则不能以实伤名,而章子则能之。且吾岂不知居得其正之为正,(如魏受之于
汉,晋受之于魏。)不如至公大义之为正也哉?盖亦有不得已焉耳。如章子之说,
吾将求其备。尧、舜以德,三代以德与功,汉、唐以功,秦、隋、后唐、晋、汉、
周以力,晋、梁以弑。(不言魏者,因章子之说而与之辨)。以实言之,则德与
功不如德,功不如德与功,力不如功,弑不如力,是尧、舜而下得统者,凡更四
不如,而后至于晋、梁焉。而章子以为天下之实,尽于其正统霸统之间矣。
欧阳子纯乎名,故不知实之所止。章子杂乎实,故虽晋、梁弑君之罪,天下
所不容之恶,而其实反不过乎霸。彼其初得正统之虚名,而不测其实罪之所至也。
章子则告之曰:“尔,霸者也”。夫以弑君得天下而不失为霸,则章子之说,固
便乎篡者也。夫章子岂曰弑君者其实止乎霸也哉,盖已举其实而著之名,虽欲复
加之罪,而不可得也。
夫王者没而霸者有功于天下,吾以为在汉、唐为宜。必不得已而秦、隋、后
唐、晋、汉、周得之,吾犹有憾焉,奈何其举而加之弑君之人乎。呜呼!吾不惜
乎名而惜乎实也。霸之于王也,犹兄之于父也。闻天下之父尝有曰尧者,而曰必
尧而后父,少不若尧而降为兄,则瞽、鲧惧至仆妾焉。天下将有降父而至于仆妾
者,无怪也。从章子之说者,其弊固至乎此也。
故曰:莫若纯乎名。纯乎名,故晋、梁之得天下,其名曰正统,而其弑君之
实,惟天下后世之所加,而吾不为之齐量焉,于是乎晋、梁之恶不胜诛于天下,
实于此反不重乎。章子曰:“尧、舜曰帝,三代曰王,夏曰氏,商、周曰人,古
之人轻重其君有是也。”以为其霸统之说。夫执圣人之一端以藉其口,夫何说而
不可?吾亦将曰:孔子删书,而虞、夏、商、周皆曰书,汤武王、伯禽、秦穆公
皆曰誓,以为吾皆曰正统之说,其谁曰不可?圣人之于实也,不伤其名而后从之,
帝亦天子也,王亦天子也,氏亦人也,人亦氏也,夫何名之伤?若章子之所谓霸
统者,伤乎名而丧乎实者也。
【大臣论上】
以义正君而无害于国,可谓大臣矣。
天下不幸而无明君,使小人执其权,当此之时,天下之忠臣义士莫不欲奋臂
而击之。夫小人者,必先得于其君而自固于天下,是故法不可击。击之而不胜身
死,其祸止于一身。击之而胜,君臣不相安,天下必亡。是以《春秋》之法,不
待君命而诛其侧之恶人,谓之叛。晋赵鞅入于晋阳以叛是也。
世之君子,将有志于天下,欲扶其衰而救其危者,必先计其后而为可居之功,
其济不济则命也,是故功成而天下安之。今夫小人,君不诛而吾诛之,则是侵君
之权,而不可居之功也。夫既已侵君之权,而能北面就人臣之位,使君不吾疑者,
天下未尝有也。国之有小人,犹人之有癭。人之癭,必生于颈而附于咽,是以不
可去。有贱丈夫者,不胜其忿而决去之,夫是以去疾而得死。汉之亡,唐之灭,
由此之故也。自桓、灵之后,至于献帝,天下之权,归于内竖,贤人君子,进不
容于朝,退不容于野,天下之怒,可谓极矣。当此之时,议者以为天下之患独在
宦官,宦官去则天下无事,然窦武、何进之徒击之不胜,止于身死,袁绍击之而
胜,汉遂以亡。唐之衰也,其迹亦大类此。自辅国、元振之后,天子之废立,听
于宦官。当此之时,士大夫之论,亦惟宦官之为去也。然而李训、郑注、元载之
徒,击之不胜,止于身死,至于崔昌遐击之而胜,唐亦以亡。
方其未去也,是累然者癭而已矣。及其既去,则溃裂四出,而继之以死。何
者?此侵君之权,而不可居之功也。且为人臣而不顾其君,捐其身于一决,以快
天下之望,亦已危矣。故其成则为袁、为崔,败则为何、窦,为训、注。然则忠
臣义士,亦奚取于此哉?夫窦武、何进之亡,天下悲之,以为不幸。然亦幸而不
成,使其成也,二子者将何以居之?故曰:以义正君,而无害于国,可谓大臣矣。
【大臣论下】
天下之权,在于小人,君子之欲击之也,不亡其身,则亡其君。然则是小人
者,终不可去乎?闻之曰:迫人者,其智浅;迫于人者,其智深。非才有不同,
所居之势然也。古之为兵者,围师勿遏,穷寇勿迫,诚恐其知死而致力,则虽有
众无所用之。故曰:“同舟而遇风,则吴越可使相救如左右手。”小人之心,自
知其负天下之怨,而君子之莫吾赦也,则将日夜为计,以备一旦卒然不可测之患;
今君子又从而疾恶之,是以其谋不得不深,其交不得不合。交合而谋深,则其致
毒也忿戾而不可解。
故凡天下之患,起于小人,而成于君子之速之也。小人在内,君子在外。君
子为客,小人为主。主未发而客先焉,则小人之词直,而君子之势近于不顺。直
则可以欺众,而不顺则难以令其下。故昔之举事者,常以中道而众散,以至于败,
则其理岂不甚明哉?
若夫智者则不然。内以自固其君子之交,而厚集其势;外以阳浮而不逆于小
人之意,以待其间。宽之使不吾疾,狃之使不吾虑,啖之以利,以昏其智,顺适
其意,以杀其怒。然后待其发而乘其隙,推其坠而挽其绝。故其用力也约,而无
后患。莫为之先,故君不怒而势不逼。如此者,功成而天下安之。
今夫小人急之则合,宽之则散,是从古以然也。见利不能不争,见患不能不
避,无信不能不相诈,无礼不能不相渎,是故其交易间,其党易破也。而君子不
务宽之以待其变,而急之以合其交,亦已过矣。君子小人,杂居而未决,为君子
之计者,莫若深交而无为。苟不能深交而无为,则小人倒持其柄而乘吾隙。昔汉
高之亡,以天下属平、勃。及高后临朝,擅王诸吕,废黜刘氏。平日纵酒无一言,
及用陆贾计,以千金交欢绛侯,卒以此诛诸吕,定刘氏。使此二人者而不相能,
则是将相相攻之不暇,而何暇及于刘、吕之存亡哉!
故其说曰:将相和调,则士豫附。士豫附,则天下虽有变而权不分。呜呼,
知此,其足以为大臣矣夫!
【续欧阳子朋党论】
欧阳子曰:“小人欲空人之国,必进朋党之说。”呜呼,国之将亡,此其徵
欤?祸莫大于权之移人,而君莫危于国之有党。有党则必争,争则小人者必胜,
而权之所归也,君子安得不危哉!何以言之?君子以道事君,人主必敬之而疏。
小人唯予言而莫予违,人主必狎之而亲。疏者易间,而亲者难睽也。而君子者,
不得志则奉身而退,乐道不仕。小人者,不得志则徼幸复用,唯怨之报。此其所
以必胜也。
盖尝论之。君子如嘉禾也,封殖之甚难,而去之甚易。小人如恶草也,不种
而生,去之复蕃。世未有小人不除而治者也,然去之为最难。斥其一则援之者众,
尽其类则众之致怨也深。小者复用而肆威,大者得志而窃国。善人为之扫地,世
主为之屏息。譬断蛇不死,刺虎不毙,其伤人则愈多矣。齐田氏、鲁季孙是已。
齐、鲁之执事,莫非田、季之党也,历数君不忘其诛,而卒之简公弑,昭、哀失
国。小人之党,其不可除也如此。而汉党锢之狱,唐白马之祸,忠义之士,斥死
无余。君子之党,其易尽也如此。使世主知易尽者之可戒,而不可除者之可惧,
则有瘳矣。
且夫君子者,世无若是之多也。小人者,亦无若是之众也。凡才智之士,锐
于功名而嗜于进取者,随所用耳。孔子曰:“仁者安仁,智者利仁。”未必皆君
子也。冉有从夫子则为门人之选,从季氏则为聚敛之臣。唐柳宗元、刘禹锡使不
陷叔文之党,其高才绝学,亦足以为唐名臣矣。昔栾怀子得罪于晋,其党皆出奔,
乐王鲋谓范宣子曰:“盍反州绰、邢蒯?勇士也。”宣子曰:“彼栾氏之勇也。
余何获焉!”王鲋曰:“子为彼栾氏,乃亦子之勇也。”呜呼,宣子蚤从王鲋之
言,岂独获二子之勇,且安有曲沃之变哉!
愚以谓治道去泰甚耳。苟黜其首恶而贷其余,使才者不失富贵,不才者无所
致憾,将为吾用之不暇,又何怨之报乎!人之所以为盗者,衣食不足耳。农夫市
人,焉保其不为盗?而衣食既足,盗岂有不能返农夫市人也哉!故善除盗者,开
其衣食之门,使复其业。善除小人者,诱以富贵之道,使隳其党。以力取威胜者,
盖未尝不反为所噬也。
曹参之治齐曰:“慎无扰狱市。”狱市,奸人之所容也。知此,亦庶几于善
治矣。奸固不可长,而亦不可不容也。若奸无所容,君子岂久安之道哉!牛、李
之党遍天下,而李德裕以一夫之力,欲穷其类而致之必死,此其所以不旋踵而罹
仇人之祸也。奸臣复炽,忠义益衰。以力取威胜者,果不可耶!愚是以续欧阳子
之说,而为君子小人之戒。
【屈到嗜芰论】
屈到嗜芰,有疾,召其宗老而属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祥,宗老将荐
芰,屈建命去之。君子曰:“违而道。”唐柳宗元非之曰:“屈子以礼之末,忍
绝其父将死之言。且《礼》有‘斋之日,思其所乐,思其所嗜。’子木去芰,安
得为道?”
甚矣,柳子之陋也。子木,楚卿之贤者也。夫岂不知为人子之道,事死如事
生,况于将死丁宁之言,弃而不用,人情之所忍乎!是必有大不忍于此者而夺其
情也。夫死生之际,圣人严之。薨于路寝,不死于妇人之手,至于结冠缨、启手
足之末,不敢不勉。其于死生之变亦重矣。父子平日之言,可以恩掩义。至于死
生至严之际,岂容以私害公乎?
曾子有疾,称君子之所贵乎道者三。孟僖子卒,使其子学礼于仲尼。管仲病,
劝桓公去三竖。夫数君子之言,或主社稷,或勤于道德,或训其子孙,虽所趣不
同,然皆笃于大义,不私其躬也如是。今赫赫楚国,若敖氏之贤,闻于诸侯,身
为正卿,死不在民,而口腹是忧,其为陋亦甚矣。使子木行之,国人诵之,太史
书之,天下后世不知夫子之贤,而唯陋是闻,子木其忍为此乎?故曰:是必有大
不忍者而夺其情也。
然《礼》之所谓“思其所乐,思其所嗜”,此言人子追思之道也。曾皙嗜羊
枣,而曾子不忍食。父没而不能读父之书,母没而不能执母之器,皆人子之情自
然也,岂待父母之命耶?今荐芰之事,若出于子则可,自其父命,则为陋耳。岂
可以饮食之故而成父莫大之陋乎!
曾子寝疾,曾元难于易箦。曾子曰:“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
姑息。”若以柳子之言为然,是曾元为孝子,而曾子顾礼之末易箦于病革之中,
为不仁之甚也。
中行偃死,视不可含,范宣子盥而抚之曰:“事吴敢不如事主!”犹视。栾
怀子曰:“主苟终,所不嗣事于齐者,有如河。”乃瞑。呜呼,范宣子知事吴为
忠于主,而不知报齐以成夫子忧国之美,其为忠则大矣。
古人以爱恶比之美疢药石,曰:“石犹生我。疢之美者,其毒滋多。”由是
观之,柳子之爱屈到,是疢之美。子木之违父命,药石也哉。
【龙虎铅汞论】
人之所以生死,未有不自坎、离者。坎、离交则生,分则死,必然之首也。
离为心,坎为肾,心之所然,未有不正,虽桀、跖亦然。其所以为桀、跖者,以
内轻而外重。故常行其所不然者尔。肾强而溢,则有欲念,虽尧、颜亦然。其所
以为尧、颜者,以内重而外轻。故常行其所然者耳。由此观之,心之性法而正,
肾之性淫而邪,水火之德,固如是也。子产曰:“火烈,人望而畏之。水弱,人
狎而玩之。”达者未有不知此者也。龙水,汞也,精也,血也。出于肾,而肝藏
之,坎之物也。虎火,铅也,气也,力也。出于心,而肺主之,离之物也。心动,
则气力随之而作。肾溢,则精血随之而流。如火之有烟,未有复反于薪者也。世
之不学道。其龙常出于水,故龙飞而汞轻。其虎常出于火,故虎走而铅枯。此生
人之常理也。顺此者死,逆此者仙。故真人之言曰:“顺行则为人,逆行则为道。”
又曰:“五行颠倒术,龙从火里出。五行不顺行,虎向水中生。”
有隐者教余曰:“人能正坐,暝目调息,握固心定,息微则徐闭之。(达磨
胎息法,亦须闭。若如佛经,待其自止,恐卒不能到也。)虽无所念,而卓然精
明,毅然刚烈,如火之不可犯,息极则小通之,微则复闭之。(方其通时,亦限
一息,一息归之,已下丹田中也。)为之。推数以多为贤,以久为功,不过十日,
则丹田湿而水上行,愈久愈温,几至如烹,上行如水,蓊然如云,烝于泥丸。盖
离者,丽也,着物而见火之性也。吾目引于色,耳引于声,口引于味,鼻引于香,
火辄随而丽之。今吾寂然无所引于外,火无所丽,则将焉往?水其所妃也,而况
其妃乎?水火合,则火不炎而水自上,则所谓‘龙从火里出’也。龙出于火,则
龙不飞,而汞不乾。旬日之外,脑满而腰足轻,方闭息时,则漱而烹之,须满口
而后咽。(若未满,且留口中,俟后次也。)仍以空气送至下丹田,常以意养之,
久则化而为铅。此所谓‘虎向水中生’也。”
此论奇而通,妙而简,决为可信者。然吾有大患,平生发此志愿百十回矣,
皆谬悠无成,意此道非捐躯以赴之,刳心以受之,尽命以守之,不能成也。吾今
年已六十,名位破败,兄弟隔绝,父子离散,身居蛮夷,北归无日,区区世味,
亦可知矣。若复谬悠于此,真不如人矣。故数日来,别发誓愿。譬如古人避难穷
山,或使绝域,啮草啖雪,彼何人哉!已令告一禅榻、两大案,明窗之下,专欲
治此。并已作乾烝饼百枚。自二月一日为首,尽绝人事。饥则食此饼,不饮汤水,
不啖食物,细嚼以致津液,或饮少酒而已。午后,略睡。一更便卧,三更乃起,
坐以待旦。有日采日,有月采月,余时非数息炼阴,则行今所谓龙虎诀尔。如此
百日,或有所成。不读书著文,且一时阁起,以待异日。不游山水,除见道人外,
不接客,不会饮,无益也。深恐易流之性,不能终践此言,故先书以报,庶几他
日有惭于弟而不敢变也。此事大难,不知其果能不惭否?此书既以自坚,又欲以
及弟也。
卷舌以舐悬痈,近得此法,初甚秘惜之。此禅家所谓“向上一路子,千金不
传人”,所见如此,虽可笑,然极有验也。但行之数日间,舌、下盘微急痛,当
以渐驯致。若舌尖果能及悬痈,则致华池之水,莫捷于此也。又言:“此法名
‘江炉上一点雪’。”宜且秘之。
【上张安道养生诀论】
近年颇留意养生。读书,延纳方士多矣,其法数百,择其简而易行者,间或
为之,辄验。今此法特奇妙,乃知神仙长生不互,非虚语尔。其效初不甚觉但积
累百余日,功用不可尔。其效初不甚觉,但积累百余日,功用不可量。比之服药,
其力百倍。久欲献之左右,其妙处,非言语文字所能形容。然可道其大略。若信
而行之,必有大益,其状如左。
每夜以子后(三更三四点至五更以来。)披衣起,(只床上拥被坐亦可。)
面东若南,盘足,叩齿三十六通,握固,(以两拇指握第三指,或第四指握拇指,
两手拄腰腹间也。)闭息,(闭息,最是道家要妙处。先须闭息却虑,扫灭座相,
使心澄湛,诸念不起,自觉出入息调匀,即闭定口鼻也。)内观五脏,肺白、肝
青、脾黄、心赤、肾黑。(常求五脏图挂壁上,使心中熟识五脏六腑之形状。)
次想心为炎火,光明洞彻,丹田中。待腹满气极,即徐出气。(不得令耳闻。)
候出入息均调,即以舌接唇齿,内外漱炼津液,(若有鼻液,亦须漱使,不嫌其
咸,炼久自然甘美,此是真气,不可弃之也。)未得咽。复前法。闭息内观,纳
心丹田,调息漱津,皆依前法。如此者三,津液满口鼻也即低头咽下,以气送入
丹田。须用意精猛,令津与精气谷谷然有声,径入丹田。又依前法为之。凡九闭
息,三咽津而止。然后以左右手热摩两脚心,(此涌泉穴上彻顶门,气诀之妙。)
及脐下腰脊间,皆令热彻,(徐徐摩之,使微汗出,不妨,不可喘足尔。)次以
两手摩熨眼、面、下、项,皆令极热。仍案捏鼻梁左右五七下,梳头百余梳而卧,
熟寝至明。
右其法至简易,在常久不废而有深功。且试行一二十日,精神自己不同,觉
脐下实热,腰脚轻快,久之不已,去仙不远。但当习闭息,使渐能持久。以脉候
之,五至为一息。近来闭得渐久,每一闭百二十至而开,盖已闭得二十余息也。
又不可台闭多时,使气错乱,或奔突而出,反为之害。慎之!慎之!又须常节晚
食,食腹中宽虚,气得回转。昼日无事,亦时时闭目内观,漱炼津液咽之,摩熨
耳目,以助真气。但清净专一,即易见功矣。神仙至术,有不可学者。一忿躁,
二阴险,三贪欲。公雅量清德,无此三疾,窃谓可学。故献其区区,笃信力行,
他日相见,复陈其妙者焉。文书口诀,多枝词隐语,卒不见下手径路。今且直指
精要,可谓至言不烦,长生之根本也。幸深加宝秘,勿使庸妄窥之,以泄至道也。
【续养生论】
郑子产曰:“火烈,人望而畏之;水弱,人狎而玩之。”翼奉论六情十二律,
其论水火也,曰:“北方之情好也,好行贪狠。南方之情恶也,恶行廉贞。廉贞
故为君子,贪狠故为小人。”予参二人之学,而为之说曰:火烈而水弱,烈生正,
弱生邪,火为心,水为肾。故五脏之性,心正而肾邪,火为心,水为肾。故五脏
之性,心正而肾邪。肾无不邪者,虽上智之肾亦邪。然上智常不淫者,心之官正
而肾听命也。心无不正者,虽下愚之心亦正。然下愚常淫者,心不官而肾为政也。
知此,则知铅汞龙虎之说矣。
何谓铅?凡气之谓铅,或趋或蹶,或呼或吸,或执或击。凡动者皆铅也。肺
实出纳之。肺为金,为白虎,故曰铅,又曰虎。何谓汞?凡水之谓汞,唾涕、浓
血、精汗、便利,凡湿者皆汞也。肝实宿藏之。肝为木,为青龙,故曰汞,汞也。
肝实宿藏之。肝为木,为青龙,故曰汞,又曰龙。古之真人论内丹者曰:“五行
颠倒术,龙从火里出。五行不顺行,虎向水中生。”世未有知其说者也。方五行
之顺行也,则龙出于水,虎出于火,皆死之道也。心不官而肾为政,声色外诱,
邪淫内发,壬癸之英,下流为人,或为腐坏。是汞龙之出于水者也。喜怒哀乐皆
出于心者也。喜则攫拿随之,怒则殴击随之,哀则擗踊随之,乐则抃舞随之。心
动于内,而气应于外,是铅虎之出于火者也。汞龙之出于水,铅虎之出于火,有
能出而复返者乎?故曰皆死之首也。
真人教之以逆行,曰:“龙当使从火出,虎当使从水生也。”其说若何?孔
子曰:“思无邪。”凡有思皆邪也,而无思则土木也。孰能使有思而非邪也,而
无思则土木也。孰能使有思而非邪,无思而非土木乎?盖必有无思之思焉。夫无
思之思,正庄栗,如临君师,未尝一念放逸。然卒无所思。如龟毛免角,非作故
无本性,无故是之谓戒。戒生定,定则出入息自住,出入息住则心火不复炎上。
火在易为自住,出入息住则心火不复炎上。火在易为离。离,而也。必有所丽,
未尝独立,而水其妃也,既不炎上,则从其妃矣。水火合则壬癸之英,上流于脑,
而益于玄膺,若鼻液而不咸,非肾出故也,此汞龙之自火出者也。长生之药,内
丹之萌,无过此者矣。阴阳之始交,天一为水,凡人之始造形,皆水也,故五行
一曰水。得暖气而后生,故二曰火。生而后有骨,故三曰木。骨生而日坚,凡物
之坚壮者,皆金气也,故四曰金。骨坚而后肉生焉,土为肉,故五曰土。人之在
母也,母呼亦呼,口鼻皆闭,而以脐达。故脐者,生之根也。汞龙之出于火,流
于脑,溢于玄膺,必归于根心,火不炎上,必从其妃,是火常在根也。故壬癸之
英,得火而日坚,达于四支,浃于肌肤而日壮,究其极,则金刚之体也。此铅虎
之自水生者也。龙虎生而内丹成矣。故曰顺行则为人,逆行则为道,道则未也,
亦可谓长生不死之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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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21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四十五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制策二首
【御试制科策(并问)】
皇帝若曰:朕承祖宗之大统,先帝之休烈,深惟寡昧,未烛于理,志勤道远,
治不加进。夙兴夜寐,于兹三纪。朕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阙政尚多,和气
或盩。田野虽辟,民多无聊。边境虽安,兵不得撤。利入已浚,浮费弥广。军冗
而未练,官冗而未澄。庠序比兴,礼乐未具。户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让之节。此
所以讼未息于虞、芮,刑未措于成、康。意在位者不以教化为心,治民者多以文
法为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叙法宽滥,吏不知惧。累系者众,愁叹者多。仍
岁以来,灾异数见。六月壬子,日食于朔。淫雨过节,暖气不效。江河溃决,百
川腾溢。永思厥咎,深切在予。变不虚生,缘政而起。五事之失,六沴之作,刘
向所传,吕氏所纪,五行何修而得其性?四时何行而顺其令?非正阳之月,伐鼓
救变,其合于经乎?方盛夏之时,论囚报重,其考于古乎?京师诸夏之表则,王
教之渊源。百工淫巧无禁,豪右僣差不度。治当先内,或曰,何以为京师?政在
擿奸,或曰,不可挠狱市。推寻前世,探观治迹。孝文尚老子而天下富殖。孝武
用儒术而海内虚耗。道非有弊,治奚不同?王政所由,形于诗道。周公《豳》诗,
王业也,而系之《国风》。宣王北伐,大事也,而载之《小雅》。周以冢宰制国
用,唐以宰相兼度支。钱谷,大计也。兵师,大众也。何陈平之对,谓当责之内
史?韦洪质之言,不宜兼于宰相?钱货之制,轻重之相权;命秩之差,虚实之相
养;水旱蓄积之备;边陲守御之方;圜法有九府之名;乐语有五均之义。富人强
国,尊君重朝。弭灾致祥,改薄从厚。此皆前世之急政,而当今之要务。子大夫
其悉意以陈,毋悼后害。
臣谨对曰:臣闻天下无事,则公卿之言轻于鸿毛;天下有事,则匹夫之言重
于泰山。非智有所不能,而明有所不察,缓急之势异也。方其无事也,虽齐桓之
深信其臣,管仲之深得其君,以握手丁宁之间,将死深悲之言,而不能去其区区
之三竖。及其有事且急也,虽唐代宗之庸,程元振之用事,柳伉之贱且疏,而一
言以入之,不终朝而去其腹心之疾。夫言之于无事之世者,足以有所改为,而常
患于不信。言之于有事之世者,易以见信,而常患于不及改为。此忠臣志士之所
以深悲,天下之所以乱亡相寻,而世主之所以不悟也。今陛下处积安之时,乘不
拔之势,拱手垂裳,而天下向风;动容变色,而海内震恐。虽有一事之失常,一
物之不获,固未足以忧陛下也。所谓亲策贤良之士者,以应故事而已。岂以臣言
为真足以有感于陛下耶?虽然,君以中求之,臣以实应之。陛下为是名也,臣敢
不为是实也。
伏惟制策有念祖宗先帝大业之重,而自处于寡昧,以为“志勤道远,治不加
进”,臣窃以为陛下即位以来,岁历三纪,更于事变,审于情伪,不为不熟矣。
而“治不加进”,虽臣亦疑之。然以为“志勤道远”,则虽臣至愚,亦未敢以明
诏为然也。
夫志有不勤而道无远。陛下苟知勤矣,则天下之事,粲然无不毕举,又安以
访臣为哉?今也犹以道远为叹,则是陛下未知勤也。臣请言勤之说。夫天以日运,
故健;日月以日行,故明;水以日流,故不竭;人之四肢以日动,故无疾;器以
日用,故不蠹。天下者,大器也。久置而不用,则委靡废放,日趋于弊而已矣。
陛下深居法宫之中,其忧勤而不息耶?臣不得而知也。其宴安而无为耶?臣不得
而知也。然所以知道远之叹由陛下之不勤者,诚见陛下以天下之大,欲轻赋税则
财不足,欲威四夷则兵不强,欲兴利除害则无其人,欲敦世厉俗则无其具,大臣
不过遵用故事,小臣不过谨守簿书,上下相安,以苟岁月。此臣所以妄论陛下之
不勤也。
臣又窃闻之。自顷岁以来,大臣奏事,陛下无所诘问,直可之而已。臣始闻
而大惧,以为不信,及退而观其效见,则臣亦不敢谓不信也。何则?人君之言,
与士庶不同。言脱于口,而四方传之,捷于风雨。故太祖、太宗之世,天下皆讽
诵其言语,以为耸动之具。今陛下之所震怒而赐谴者,何人也?合于圣意诱而进
之者,何人也?所与朝夕论议深言者,何人也?越次躐等召而问讯之者,何人也?
四者,臣皆未之闻焉。此臣所以妄论陛下之不勤也。
臣愿陛下条天下之事,其大者有几,可用之人有几。某事未治,某人未用,
鸡鸣而起,曰:吾今日为某事,用某人。他日又曰:吾所为某事,其事果济矣乎;
所用某人,其人果才矣乎。如是孜孜焉不违于心,屏去声色,放远善柔,亲近贤
达,远览古今,凡此者勤之实也,而道何远乎!
伏惟制策有“夙兴夜寐,于今三纪。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阙政尚多,
和气或盩。田野虽辟,民多无聊。边境虽安,兵不得撤。利入已浚,浮费弥广。
军冗而未练,官冗而未澄。庠序比兴,礼乐未具。户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让之节。
此所以讼未息于虞、芮,刑未措于成、康。意在位者不以教化为心,治民者多以
文法为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叙法宽滥,吏不知惧。累系者众,愁叹者多”。
凡此陛下之所忧数十条者,臣皆能为陛下历数而备言之。然而未敢为陛下道
也。何者?陛下诚得御臣之术而固执之,则向之所忧数十条者,皆可以捐之大臣,
而己不与。今陛下区区以向之数十条为己忧者,则是陛下未得御臣之术也。
天下所谓贤者,陛下既得而用之矣。方其未用也,常若有余;而其既用也,
则常若不足。是岂其才之有变乎!古之用人者,日夜深提策之。武王用太公,其
相与问答百余万言,今之《六韬》是也。桓公用管仲,其相与问答亦百余万言,
今之《管子》是也。古之人君,其所以反覆穷究其臣者若此。今陛下默默而听其
所为,则夫向之所忧数十条者无时而举矣。古之忠臣其受任也,必先自度曰:吾
能办是矣乎?度能办是也,则又曰:吾君能忘己而任我乎?能无以小人间我乎?
度其能忘己而任我也,能无以小人间我也,然后受之。既已受之矣,则以身任天
下之责而不辞,享天下之利而不愧。今也内不度己,外不度君,而轻受之。受之,
而众不与也,则引身而求去。陛下又为美辞而遣之,加之重禄而慰之。夫引身而
求退者,非果廉节而有让也。是邀君以自固也,是自明其非我之欲留以逃谤也,
是不能办其事而以其患遗后人也。陛下奈何听之?臣故曰:陛下未得御臣之术也。
若夫“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者,此实不至也。德之,必有以著其德之
之形;教之,必有以显其教之之状。德之之形,莫著于轻赋。教之之状,莫显于
去杀。此二者,今皆未能焉。故曰:实不至也。
夫以选举之重,而不取才行;官吏之众,而不行考课;农末之相倾,而平籴
之法不立;贫富之相役,而占田之数无限。天下之阙政,则莫大乎此。而和气安
得不盩乎?
“田野辟”者,民之所以富足之道也。其所以无聊,则吏政之过也。然臣闻
天下之民,常偏聚而不均。吴、蜀有可耕之人而无其地。荆、襄有可耕之地而无
其人。由此观之,则田野亦未可谓尽辟也。夫以吴、蜀、荆、襄之相形,而饥寒
之民,终不能去狭而就宽者,世以为怀土而重迁,非也。行者无以相群,则不能
行;居者无以相友,则不能居。若辈徙饥寒之民,则无不听矣。
“边境已安,而兵不得撤”者,有安之名,而无安之实也。臣欲小言之,则
自以为愧;大言之,则世俗以为笑。臣请略言之。古之制北狄者,未始不通西域。
今之所以不能通者,是夏人为人障也。朝廷置灵武于度外,几百年矣。议者以为
绝域异方,曾不敢近,而况于取之乎!然臣以为事势有不可不取者。不取灵武,
则无以通西域。西域不通,则契丹之强,未有艾也。然灵武之所以不可取者,非
以数郡之能抗吾中国,吾中国自困而不能举也。其所以自困而不能举者,以不生
不息之财,养不耕不战之兵,块然如巨人之病膇,非不枵然大矣,而手足不能
以自举。欲去是疾也,则莫若捐秦以委之,使秦人断然如战国之世,不待中国之
援,而中国亦若未始有秦者。有战国之全利,而无战国之患,则夏人举矣。其便
莫如稍徙缘边之民不能战守者于空闲之地,而以其地益募民为屯田。屯田之兵稍
益,则向之戍卒可以稍减,使数岁之后,缘边之民,尽为耕战之夫,然后数出兵
以苦之,要以使之厌战而不能支,则折而归吾矣。如此,而北狄始有可制之渐,
中国始有息肩之所。不然,将济师之不暇,而又何撤乎?
所谓“利入已浚而浮费弥广”者。臣窃以为外有不得已之二虏,内有得已而
不已之后宫。后宫之费不下一敌国,金玉锦绣之工,日作而不息,朝成夕毁,务
以相新。主帑之吏,日夜储其精金良帛而别异之,以待仓卒之命,其为费岂可胜
计哉。今不务去此等,而欲广求利之门,臣知所得之不如所丧也。
“军冗而未练”者。臣尝论之,曰:此将不足恃之过也。然以其不足恃之故,
而拥之以多兵,不搜去其无用,则多兵适所以为败也。
“官冗而未澄”者。臣尝论之,曰:此审官吏部与职司无法之过也。夫审官
吏部,是古者考绩黜陟之所也。而特以日月为断。今纵未能复古,可略分其郡县,
不以远近为差,而以难易为等,第其人之所堪,而别异之。才者常为其难,而不
才者常为其易。及其当迁也,难者常速,而易者常久。然而为此者固有待也。使
审官吏部与外之职司常相关通,而为职司者,不惟举有罪,察有功而已。必使尽
第其属吏之所堪,以诏审官吏部。审官吏部常从内等其任使之难易。职司常从外
第其人之优劣。才者常用,不才者常闲。则冗官可澄矣。
“庠序兴而礼乐未具”者。臣盖以为庠序者,礼乐既兴之所用,非所以兴礼
乐也。今礼乐鄙野而未完,则庠序不知所以为教,又何以兴礼乐乎?如此而求其
可封,责其胥让,将以息讼而措刑者,是却行而求前也。夫上之所向者,下之所
趋也,而况从而赏之乎。上之所背者,下之所去也,而况从而罚之乎。陛下责在
位者不务教化,而治民者多拘文法,臣不知朝廷所以为赏罚者,何也?无乃或以
教化得罪而多以文法受赏欤?夫禁防未至于繁多,而民不知避者,吏以为市也。
叙法不为宽滥,而吏不知惧者,不论其能否,而论其久近也。累系者众,愁叹者
多,凡以此也。
伏惟制策有“仍岁以来,灾异数见,乃六月壬子,日食于朔。淫雨过节,暖
气不效。江河溃决,百川腾溢。永思厥咎,深切在予。变不虚生,缘政而起”。
此岂非陛下厌闻诸儒牵合之论,而欲闻其自然之说乎?臣不敢复取《洪范传》、
《五行志》以为对,直以意推之。
夫日食者,是阳气不能履险也。何谓阳气不能履险?臣闻五月二十三分月之
二十,是为一交,交当朔则食。交者,是行道之险者也。然而或食或不食,则阳
气之有强弱也。今有二人并行而犯雾露,其疾者,必其弱者也。其不疾者,必其
强者也。道之险一也,而阳气之强弱异。故夫日之食,非食之日而后为食,其亏
也久矣,特遇险而见焉。陛下勿以其未食也为无灾,而其既食而复也为免咎。臣
以为未也,特出于险耳。夫淫雨大水者,是阳气融液汗漫而不能收也。诸儒或以
为阴盛。臣请得以理折之。夫阳动而外,其于人也为嘘,嘘之气温然而为湿;阴
动而内,其于人也为噏,噏之气冷然而为燥。以一人推天地,天地可见也。
故春夏者,其一嘘也。秋冬者,其一噏也。夏则川泽洋溢,冬则水泉收缩,此
燥湿之效也。是故阳气汗漫融液而不能收,则常为淫雨大水,犹人之嘘而不能
噏也。今陛下以至仁柔天下,兵骄而益厚其赐,戎狄桀傲而益加其礼,荡然与
天下为咻呴温暖之政,万事惰坏而终无威刑以坚凝之,亦如人之嘘而不能噏,
此淫雨大水之所由作也。天地告戒之意,阴阳消复之理,殆无以易此矣!
而制策又有“五事之失,六沴之作,刘向所传,吕氏所纪,五行何修而得其
性?四时何行而顺其令?非正阳之月,伐鼓救变,其合于经乎?方盛夏之时,论
囚报重,其考于古乎?”此陛下畏天恐惧求端之过,而流入于迂儒之说,此皆愚
臣之所学于师而不取者也。
夫五行之相沴,本不至于六。六沴者,起于诸儒欲以六极分配五行,于是始
以皇极附益而为六。夫皇极者,五事皆得。不极者,五事皆失。非所以与五事并
列而别为一者也。是故有眊而又有蒙,有极而无福,曰五福皆应,此亦自知其
疏也。吕氏之时令,则柳宗元之论备矣,以为有可行者,有不可行者。其可行者,
皆天事也。其不可行者,皆人事也。若夫禜社伐鼓,本非有益于救灾,特致其尊
阳之意而已。《书》曰:“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
由此言之,则亦何必正阳之月而后伐鼓救变如《左氏》之说乎?盛夏报囚,先儒
固已论之,以为仲尼诛齐优之月,固君子之所无疑也。
伏惟制策有“京师诸夏之表则,王教之渊源,百工淫巧无禁,豪右僣差不度”,
比在陛下身率之耳。后宫有大练之饰,则天下以罗纨为羞。大臣有脱粟之节,则
四方以膏粱为污。虽无禁令,又何忧乎。
伏惟制策有“治当先内,或曰,何以为京师?政在擿奸,或曰,不可挠狱市”。
此皆一偏之说,不可以不察也。夫见其一偏而辄举以为说,则天下之说不可以胜
举矣。自通人而言之,则曰“治内所以为京师也,不挠狱市,所以为擿奸也”。
如使不挠狱市而害其为擿奸,则夫曹参者,是为逋逃主也。
伏惟制策有“推寻前世,探观治迹,孝文尚老子而天下富殖,孝武用儒术而
海内虚耗。道非有弊,治奚不同”。臣窃以为不然。孝文之所以为得者,是儒术
略用也。其所以得而未尽者,是儒术略用而未纯也。而其所以为失者,则是用老
也。何以言之?孝文得贾谊之说,然后待大臣有礼,御诸侯有术,而至于兴礼乐,
系单于,则曰未暇。故曰“儒术略用而未纯”也。若夫用老之失,则有之矣。始
以区区之仁,坏三代之内刑,而易之以髡笞,髡笞不足以惩中罪,则又从而杀之。
用老之失,岂不过甚矣哉!且夫孝武亦不可谓用儒之主也。博延方士,而多兴妖
祠,大兴宫室,而甘心远略。此岂儒者教之?今夫有国者徒知徇其名而不考其实,
见孝文之福殖,而以为老子之功;见孝武之虚耗,而以为儒者之罪,则过矣。此
唐明皇之所以溺于宴安,彻去禁防,而为天宝之乱也。
伏惟制策有“王政所由,形于诗道,周公《豳》诗,王业也,而系之《国风》,
宣王北伐,大事也,而载之《小雅》”。臣窃闻《豳》诗言后稷、公刘,所以致
王业之艰难者也。其后累世而至文王。文王之时,则王业既已大成矣,而其诗为
《二南》。《二南》之诗犹列于《国风》,而至于《豳》,独何怪乎!昔季札观
周乐,以为《大雅》曲而有直体,《小雅》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夫曲而有直体
者,宽而不流也。思而不贰,怨而不言者,狭而不迫也。由此观之,则《大雅》、
《小雅》之所以异者,取其辞之广狭,非取其事之大小也。
伏惟制策有“周以冢宰制国用,唐以宰相兼度支。钱谷,大计也。兵师,大
众也。何陈平之对,谓当责之内史,韦洪质之言,不宜兼于宰相”。臣以为宰相
虽不亲细务,至于钱谷兵师,固当制其赢虚利害。陈平所谓责之内史者,特以宰
相不当治其簿书多少之数耳。昔唐之初,以郎官领度支而职事以治。及兵兴之后,
始立使额,参佐既众,簿书益繁,百弊之源,自此而始。其后裴延龄、皇甫镈,
皆以剥下媚上,至于希世用事。以宰相兼之,诚得防奸之要。而韦洪质之议,特
以其权过重欤?故李德裕以为贱臣不当议令,臣常以为有宰相之风矣。
伏惟制策有“钱货之制,轻重之相权;命秩之差,虚实之相养;水旱蓄积之
备;边陲守御之方;圜法有九府之名;乐语有五均之义”。此六者,亦方今之所
当论也。昔召穆公曰:“民患轻,则多作重以行之。若不堪重,则多作轻以行之。
亦不废重。”轻可改而重不可废。不幸而过,宁失于重。此制钱货之本意。命者,
人君之所擅,出于口而无穷。秩者,民力之所供,取于府而有限。以无穷养有限,
此虚实之相养也。水旱蓄积之备,则莫若复隋、唐之义仓。边陲守御之方,则莫
若依秦、汉之更卒。周官有太府、天府、泉府、玉府、内府、外府、职内、职金、
职币,是谓九府,太公之所行以致富。古者天子取诸侯之士,以为国均,则市不
二价,四民常均,是谓五均,献王之所致以为法,皆所以均民而富国也。凡陛下
之所以策臣者,大略如此。
而于其末复策之曰“富人强国,尊君重朝。弭灾致祥,改薄从厚。此皆前世
之急政,而当今之要务”。此臣有以知陛下之圣意,以为向之所以策臣者,各指
其事,恐臣不得尽其辞,是以复举其大体而概问焉。又恐其不能切至也,故又诏
之曰“悉意以陈而无悼后害”。臣是以敢复进其猖狂之说。夫天下者,非君有也,
天下使君主之耳。陛下念祖宗之重,思百姓之可畏,欲进一人,当同天下之所欲
进;欲退一人,当同天下之所欲退。今者每进一人,则人相与诽曰:是出于某也,
是某之所欲也。每退一人,则又相与诽曰:是出于某也,是某之所恶也。臣非敢
以此为举信也。然而致此言者,则必有由矣。今无知之人,相与谤于道曰:圣人
在上,而天下之所以不尽被其泽者,便嬖小人附于左右,而女谒盛于内也。为此
言者固妄矣。然而天下或以为信者,何也?徒见谏官御史之言,矻矻乎难以入,
以为必有间之者也。徒见蜀之美锦,越之奇器,不由方贡而入于官也。如此而向
之所谓急政要务者,陛下何暇行之?臣不胜愤懑,谨复列之于末。惟陛下宽其万
死,幸甚幸甚!谨对。
【拟进士对御试策(并引状问)】
右臣准宣命差赴集英殿编排举人试卷。窃见陛下始革旧制,以策试多士,厌
闻诗赋无益之语,将求山林朴直之论,圣听广大,中外欢喜。而所试举人不能推
原上意,皆以得失为虑,不敢指陈阙政,而阿谀顺旨者又卒据上第。陛下之所以
求于人至深切矣,而下之报上者如此,臣窃深悲之。夫科场之文,风俗所系,所
收者天下莫不以为法,所弃者天下莫不以为戒。昔祖宗之朝,崇尚辞律,则诗赋
之士,曲尽其巧。自嘉祐以来,以古文为贵,则策论盛行于世,而诗赋几至于熄。
何者?利之所在,人无不化。今始以策取士,而士之在甲科者,多以谄谀得之。
天下观望,谁敢不然?臣恐自今以往,相师成风,虽直言之科,亦无敢以直言进
者。风俗一变,不可复返,正人衰微,则国随之,非复诗赋策论迭兴迭废之比也。
是以不胜愤懑,退而拟进士对御试策一道。学术浅陋,不能尽知当世之切务,直
载所闻,上将以推广圣言,庶有补于万一,下将以开示四方,使知陛下本不讳恶
切直之言,风俗虽坏,犹可以少救。其所撰策,谨缮写投进,干冒天威,臣无任
战恐待罪之至。
问。朕德不类,托于士民之上,所与待天下之治者,惟万方黎献之求,详延
于廷,诹以世务,岂特考子大夫之所学,且以博朕之所闻。盖圣王之御天下也,
百官得其职,万事得其序。有所不为,为之而无不成。有所不革,革之而无不服。
田畴辟,沟洫治,草木畅茂,鸟兽鱼鳖无不得其性。其富足以备礼,其和足以广
乐,其治足以致刑。子大夫以谓何施而可以臻此?方今之弊,可谓众矣。拯之之
术,必有本末,施之之宜,必有先后。子大夫之所宜知也。生民以来,所谓至治,
必曰唐虞成周之时,诗书所称,其迹可见。以至后世贤明之君,忠智之臣,相与
忧勤以营一代之业,虽未尽善,要其所以成就,亦必有可言者。其详著之,朕将
亲览焉。
对。臣伏见陛下发德音,下明诏,以天下安危之至计,谋及于布衣之士,其
求之不可谓不切,其好之不可谓不笃矣。然臣私有所忧者,不知陛下有以受之欤?
《礼》曰:“甘受和,白受采。”故臣愿陛下先治其心,使虚一而静,然后忠言
至计可得而入也。今臣窃恐陛下先入之言已实其中,邪正之党已贰其听,功利之
说已动其欲,则虽有皋陶、益稷为之谋,亦无自入矣,而况于疏远愚陋者乎!此
臣之所以大惧也。若乃尽言以招祸,触讳以忘躯,则非臣之所恤也。
圣策曰“圣王之御天下也,百官得其职,万事得其序”。臣以为陛下未知此
也,是以所为颠倒失序如此。苟诚知之,曷不尊其所闻而行其所知欤?百官之所
以得其职者,岂圣王人人而督责之?万事之所以得其序者,岂圣王事事而整齐之
哉?亦因能以任职,因职以任事而已。官有常守谓之职,施有先后谓之序。今陛
下使两府大臣侵三司财利之权,常平使者乱职司守令之治。刑狱旧法,不以付有
司,而取决于执政之意;边鄙大虑,不以责帅臣,而听计于小吏之口。百官可谓
失其职矣。王者之所宜先者德也,所宜后者刑也;所宜先者义也,所宜后者利也。
而陛下易之,万事可谓失其序矣。然此犹其小者。其大者,则中书失其政也。宰
相之职,古者所以论道经邦,今陛下但使奉行条例司文书而已。昔邴吉为丞相,
萧望之为御史大夫,望之言阴阳不和,咎在臣等,而宣帝以为意轻丞相,终身薄
之。今政事堂忿争相诟,流传都邑,以为口实,使天下何观焉。故臣愿陛下首还
中书之政,则百官之职,万事之序,以次而得矣。
圣策曰“有所不为,为之而无不成。有所不革,革之而无不服”。陛下之及
此言,是天下之福也。今日之患,正在于未成而为之,未服而革之耳。夫成事在
理不在势,服人以诚不以言。理之所在,以为则成,以禁则止,以赏则劝,以言
则信。古之人所以鼓舞天下,绥之斯来,动之斯和者,盖循理而已。今为政不务
循理,而欲以人主之势,赏罚之威,胁而成之!夫以斧析薪,可谓必克矣,然不
循其理,则斧可缺,薪不可破。是以不论尊卑,不计强弱,理之所在则成,理所
不在则不成可必也。今陛下使农民举息,与商贾争利,岂理也哉?而何怪其不成
乎!《礼》曰:“微之显,诚之不可掩也如此夫。”陛下苟诚心乎为民,则虽或
谤之而人不信。苟诚心乎为利,则虽自解释而人不服。且事有决不可欺者,吏受
贿枉法,人必谓之赃;非其有而取之,人必谓之盗。苟有其实,不敢辞其名。今
青苗有二分之息,而不谓之放债取利,可乎?凡人为善,不自誉而人誉之;为恶,
不自毁而人毁之。如使为善者必须自言而后信,则尧、舜、周、孔亦劳矣。今天
下以为利,陛下以为义;天下以为害,陛下以为仁;天下以为贪,陛下以为廉。
不胜其纷纭也,则使二三臣者极其巧辩,以解答千万人之口。附会经典,造为文
书,以晓告四方之人。四方之人,岂如婴儿鸟兽,而可以美言小数眩惑之哉!且
夫未成而为之,则其弊必至于不敢为。未服而革之,则其弊必至于不敢革。盖世
有好走马者,一为坠伤,则终身徒行。何者?慎重则必成,轻发则多败,此理之
必然也。陛下若出于慎重,则屡作屡成,不惟人信之,陛下亦自信而日以勇矣。
若出于轻发,则每举每败,不惟人不信,陛下亦自不信而日以怯矣。文宗始用训、
注,其志岂浅也哉?而一经大变,则忧沮丧气,不能复振。文宗亦非有失德,徒
以好作而寡谋也。慎重者始若怯,终必勇。轻发者始若勇,终必怯。乃者横山之
人,未尝一日而忘汉,虽五尺之童子知其可取,然自庆历以来,莫之敢发者,诚
未有以善其后也。近者边臣不计其后,而遽发之,一发不中,则内帑之费以数百
万计,而关辅之民困于飞挽者,三年而未已。虽天下之勇者,敢复为之欤?为之
固不可,敢复言之欤?由此观之,则横山之功,是边臣欲速而坏之也。近者青苗
之政,助役之法,均输之策,并军搜卒之令,卒然轻发,又甚于前日矣。虽陛下
不恤人言,持之益坚,而势穷事碍,终亦必变。他日虽有良法美政,陛下能复自
信乎?人君之患,在于乐因循而惮改作。今陛下春秋鼎盛,天锡勇智,此万世一
时也。而群臣不能济之以慎重,养之以敦朴,譬如乘轻车,驭骏马,冒险夜行,
而仆夫又从后鞭之,岂不殆哉!臣愿陛下解辔秣马,以须东方之明,而徐行于九
轨之道,甚未晚也。
圣策曰“田畴辟,沟洫治,草木畅茂,鸟兽鱼鳖莫不各得其性”者,此百工
有司之事也,曾何足以累陛下!陛下操其要,治其本,恭己无为,而物莫不尽其
天理,以生以死。若夫百工有司之事,自宰相不屑为之,而况于陛下乎!
圣策曰:“其富足以备礼,其和足以广乐,其治足以致刑,何施而可以臻此”。
孔子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兔首瓠叶,可以行礼。扫地而祭,可以事天。
礼之不备,非贫之罪也。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臣不知陛下所谓富者,
富民欤?抑富国欤?陆贾曰:“将相和调则士豫附。”刘向曰:“众贤和于朝,
则万物和于野。”今朝廷可谓不和矣。其咎安在?陛下不返求其本,而欲以力胜
之。力之不能胜众也久矣。古者刀锯在前,鼎镬在后,而士犹犯之,今陛下躬蹈
尧舜,未尝诛一无罪。欲弭众言,不过斥逐异议之臣而更用人。必不忍行亡秦偶
语之禁,起东汉党锢之狱,多士何畏而不言哉?臣恐逐者不已,而争者益多,烦
言交攻,愈甚于今日矣。欲望致和而广乐,岂不疏哉?古之求治者,将以措刑也。
今陛下求治则欲致刑,此又群臣误陛下也。臣知其说矣,是出于荀卿。荀卿喜为
异论,至以人性为恶,则其言治世刑重亦宜矣。而说者又以为《书》称唐虞之隆,
刑故无小,而周之盛时,群饮者杀。臣请有以诘之。夏禹之时,大辟二百,周公
之时,大辟五百,岂可谓周治而禹乱耶?秦为法及三族,汉除肉刑,岂可谓秦治
而汉乱耶?致之言极也。天下幸而未治,使一日治安,陛下将变今之刑而用其极
欤?天下几何其不叛也?徒闻其语而惧者已众矣。臣不意异端邪说惑误陛下,至
于如此。且夫宥过无大,刑故无小,此用刑之常理也。至于今守之。岂独唐虞之
隆而周之盛时哉!所以诛群饮者,意其非独群饮而已。如今之法所谓夜聚晓散者,
使后世不知其详,而徒闻其语,则凡夜相过者,皆执而杀之,可乎?夫人相与饮
酒而辄杀之,虽桀纣之暴,不至于此。而谓周公行之欤?
圣策曰:“方今之弊,可谓众矣。救之之术,必有本末。施之之宜,必有先
后”。臣请论其本与其所宜先者,而陛下择焉。方今救弊之道,必先立事。立事
之本,在于知人。则所施之宜,当先观大臣之知人与否耳。古之欲立非常之功者,
必有知人之明。苟无知人之明,则循规矩,蹈绳墨,以求寡过。二者皆审于自知,
而安于才分者也。道可以讲习而知,德可以勉强而能,惟知人之明不可学,必出
于天资。如萧何之识韩信,此岂有法而可传者哉!以诸葛孔明之贤,而知人之明,
则其所短,是以失之于马谡。而孔明亦审于自知,是以终身不敢用魏延。我仁祖
之在位也,事无大小,一付之于法,人无贤不肖,一付之于公议。事已效而后行,
人已试而后用,终不求非常之功者,诚以当时大臣不足以与于知人之明也。古之
为医者,聆音察色,洞视五脏,则其治疾也,有剖胸决脾,洗濯胃肾之变。苟无
其术,不敢行其事。今无知人之明,而欲立非常之功,解纵绳墨以慕古人,则是
未能察脉而欲试华佗之方,其异于操刀而杀人者几希矣。房琯之称刘秩,关播之
用李元平是也。至今以为笑矣。陛下观今之大臣,为知人欤?为不知人欤?乃者
擢用众才,皆其造室握手之人,要结审固而后敢用,盖以为其人可与戮力同心,
共致太平。曾未安席,而交口攻之者,如猬毛而起。陛下以此验之,其不知人也
亦审矣。幸今天下无事,异同之论,不过渎乱圣听而已。若边隅有警,盗贼窃发,
俯仰成败,呼吸变动,而所用之人,皆如今日,乍合乍散,临事解体,不可复知,
则无乃误社稷欤?华佗不世出,天下未尝废医。萧何不世出,天下未尝废治。陛
下必欲立非常之功,请待知人之佐。若犹未也,则亦诏左右之臣安分守法而已。
圣策曰“生民以来,称至治者必曰唐虞成周之世,诗书所称,其迹可见。以
至后世贤明之君,忠智之臣,相与忧勤,以营一代之业,虽未尽善,然要其所成
就,亦必有可言者。其详著之”。臣以为此不可胜言也。其施设之方,各随其时
而不可知。其所可知者,必畏天,必从众,必法祖宗。故其言曰:“戒之戒之。
天惟显思。命不易哉。”又曰:“稽于众,舍己从人。”又曰:“丕显哉,文王
谟。丕承哉,武王烈。”诗书所称,大略如此。未尝言天命不足畏,众言不足从,
祖宗之法不足用也。苻坚用王猛,而樊世、仇腾、席宝不悦。魏郑公劝太宗以仁
义,而封伦不信。凡今之人,欲陛下违众而自用者,必以此藉口。而陛下所谓贤
明忠智者,岂非意在于此等欤?臣愿考二人之所行,而求之于今,王猛岂尝设官
而牟利,魏郑公岂尝贷钱而取息欤?且其不悦者,不过数人,固不害天下之信且
服也。今天下有心者怨,有口者谤,古之君臣相与忧勤以营一代之业者,似不如
此。古语曰:“百人之聚,未有不公。”而况天下乎!今天下非之,而陛下不回,
臣不知所税驾矣。《诗》曰:“譬彼舟流,不知所届。心之忧矣,不遑假寐。”
区区之忠,惟陛下察之。臣谨昧死上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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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22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四十六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策略五首
【策略一】
臣闻天下治乱,皆有常势。是以天下虽乱,而圣人以为无难者,其应之有术
也。水旱盗贼,人民流离,是安之而已也。乱臣割据,四分五裂,是伐之而已也。
权臣专制,擅作威福,是诛之而已也。四夷交侵,边鄙不宁,是攘之而已也。凡
此数者,其于害民蠹国,为不浅矣。然其所以为害者有状,是故其所以救之者有
方也。
天下之患,莫大于不知其然而然,不知其然而然者,是拱手而待乱也。国家
无大兵革,几百年矣。天下有治平之名,而无治平之实,有可忧之势,而无可忧
之形,此其有未测者也。方今天下,非有水旱盗贼人民流亡之祸,而咨嗟怨愤,
常若不安其生。非有乱臣割据四分五裂之忧,而休养生息,常若不足于用。非有
权臣专制擅作威福之弊,而上下不交,君臣不亲。非有四夷交侵边鄙不宁之灾,
而中国皇皇,常有外忧。此臣所以大惑也。
今夫医之治病,切脉观色,听其声音,而知病之所由起,曰“此寒也,此热
也”,或曰“此寒热之相搏也”,及其他,无不可为者。今且有人恍然而不乐,
问其所苦,且不能自言,则其受病有深而不可测者矣。其言语饮食,起居动作,
固无以异于常人,此庸医之所以为无足忧,而扁鹊、仓公之所以望而惊也。其病
之所由起者深,则其所以治之者,固非鲁莽因循苟且之所能去也。而天下之士,
方且掇拾三代之遗文,补葺汉、唐之故事,以为区区之论,可以济世,不已疏乎!
方今之势,苟不能涤荡振刷,而卓然有所立,未见其可也。臣尝观西汉之衰,
其君皆非有暴鸷淫虐之行,特以怠惰弛废,溺于宴安,畏期月之劳,而忘千载之
患,是以日趋于亡而不自知也。夫君者,天也。仲尼赞《易》,称天之德曰“天
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由此观之,天之所以刚健而不屈者,以其动而不息也。
惟其动而不息,是以万物杂然各得其职而不乱,其光为日月,其文为星辰,其威
为雷霆,其泽为雨露,皆生于动者也。使天而不知动,则其块然者将腐坏而不能
自持,况能以御万物哉!苟天子一日赫然奋其刚明之威,使天下明知人主欲有所
立,则智者愿效其谋,勇者乐致其死,纵横颠倒无所施而不可。苟人主不先自断
于中,群臣虽有伊吕稷契,无如之何。故臣特以人主自断而欲有所立为先,而后
论所以为立之要云。
【策略二】
天下无事久矣,以天子之仁圣,其欲有所立以为子孙万世之计至切也。特以
为发而不中节,则天下或受其病,当宁而太息者,几年于此矣。盖自近岁,始柄
用二三大臣,而天下皆洗心涤虑,以听朝廷之所为,然而数年之间,卒未有以大
慰天下之望,此其故何也?二虏之大忧未去,而天下之治,终不可为也。
闻之师曰:“应敌不暇,不可以自完。自完不暇,不可以有所立。”自古创
业之君,皆有敌国相持之忧,命将出师,兵交于外,而中不失其所以为国。故其
兵可败,而其国不可动,其力可屈,而其气不可夺。今天下一家,二虏且未动也,
而吾君吾相终日皇皇焉应接之不暇,亦窃为执事者不取也。昔者大臣之议,不为
长久之计,而用最下之策,是以岁出金缯数十百万,以啖二虏,此其既往之咎,
不可追之悔也。而议者方将深课当时之失,而不求后日之计,亦无益矣。臣虽不
肖,窃论当今之弊。
盖古之为国者,不患有所费,而患费之无名。不患费之无名,而患事之不立。
今一岁而费千万,是千万而已。事之不立,四海且不可保,而奚千万之足云哉!
今者二虏不折一矢,不遗一镞,走一介之使,驰数乘之传,所过骚然,居人为之
不宁。大抵皆有非常之辞,无厌之求,难塞之请,以观吾之所答。于是朝廷汹然,
大臣会议,既而去未数月,边遽且复告至矣。由此观之,二虏之使未绝,则中国
未知息肩之所,而况能有所立哉!臣故曰:“二虏之大忧未去,则天下之治终不
可为也。
中书者,王政之所由出,天子之所与宰相论道经邦而不知其他者也。非至逸
无以待天下之劳,非至静无以制天下之动。是故古之圣人,虽有大兵役、大兴作,
百官奔走,各执其职,而中书之务,不至于纷纭。今者曾不得岁月之暇,则夫礼
乐刑政教化之源,所以使天下回心而向道者,何时而议也?
千金之家,久而不治,使贩夫竖子,皆得执券以诛其所负,苟一朝发愤,倾
囷倒廪以偿之,然后更为之计,则一簪之资,亦足以富,何遽至于皇皇哉!臣尝
读《吴越世家》,观勾践困于会稽之上,而行成于吴,凡金玉女子所以为赂者,
不可胜计。既反国,而吴之百役无不从者,使大夫女女于大夫,士女女于士,春
秋贡献,不绝于吴府。尝窃怪其以蛮夷之国,承败亡之后,救死扶伤之馀,而赂
遗费耗又不可胜计如此,然卒以灭吴,则为国之患,果不在费也。彼其内外不相
忧,是以能有所立。使范蠡、大夫种二人分国而制之。范蠡曰:“四封之外,种
不如蠡,使蠡主之。凡四封之外所以待吴者,种不知也。四封之内,蠡不如种,
使种主之。凡四封之内所以强国富民者,蠡不知也。”二人者,各专其能,各致
其力,是以不劳而灭吴。其所以赂遗于吴者,甚厚而有节也,是以财不匮。其所
以听役于吴者,甚劳而有时也,是以本不摇。然后勾践得以安意肆志焉,而吴国
固在其指掌中矣。
今以天下之大,而中书常有蛮夷之忧,宜其内治有不办者,故臣以为治天下
不若清中书之务。中书之务清,则天下之事不足办也。今夫天下之财,举归之司
农,天下之狱,举归之廷尉,天下之兵,举归之枢密,而宰相特持其大纲,听其
治要而责成焉耳。夫此三者,岂少于蛮夷哉?诚以为不足以累中书也。
今之所以待二虏者,失在于过重。古者有行人之官,掌四方宾客之政。当周
之盛时,诸侯四朝,蛮夷戎狄莫不来享,故行人之官,治其登降揖让之节,牲刍
委积之数而已。至于周衰,诸侯争强,而行人之职为难且重。春秋时,秦聘于晋,
叔向命召行人子员。子朱曰:“朱也当御。”叔向曰:“秦、晋不和久矣,今日
之事,幸而集,秦、晋赖之,不集,三军暴骨。”其后楚伍员奔吴,为吴行人以
谋楚,而卒以入郢。西刘之兴,有典属国。故贾谊曰:“陛下试以臣为属国,请
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惟上所令。”今若依
仿行人、属国特建一官,重任而厚责之,使宰相于两制之中,举其可用者,而勿
夺其权;使大司农以每岁所以馈于二虏者,限其常数,而豫为之备;其馀者,朝
廷不与知也。凡吾所以遣使于虏,与吾所以馆其使者,皆得以自择。而其非常之
辞,无厌之求,难塞之请,亦得以自答。使其议不及于朝廷,而其闲暇,则收罗
天下之俊才,治其战攻守御之策,兼听博采,以周知敌国之虚实,凡事之关于境
外者,皆以付之。如此,则天子与宰相特因其能否,而定其黜陟,其实不亦甚简
欤!今自宰相以下,百官泛泛焉莫任其职,今举一人而授之,使日夜思所以待二
虏,宜无不济者。然后得以安居静虑,求天下之大计,唯所欲为,将无不可者。
【策略三】
臣闻圣王之治天下,使天下之事,各当其处而不相乱,天下之人,各安其分
而不相躐,然后天子得优游无为而制其上。今也不然。夷狄抗衡,本非中国之大
患,而每以累朝廷,是以徘徊扰攘,卒不能有所立。今委任而责成,使西北不过
为未诛之寇,则中国固吾之中国,而安有不可为哉。于此之时,臣知天下之不足
治也。
请言当今之势。夫天下有二患,有立法之弊,有任人之失。二者疑似而难明,
此天下之所以乱也。当立法之弊也,其君必曰:“吾用某也而天下不治,是某不
可用也。”又从而易之。不知法之弊,而移咎于其人。及其用人之失也,又从而
尤其法。法之变未有已也,如此,则虽至于覆败、死亡相继而不悟,岂足怪哉。
昔者汉兴,因秦以为治,刑法峻急,礼义消亡,天下荡然,恐后世无所执守,
故贾谊、董仲舒咨嗟叹息,以立法更制为事。后世见二子之论,以为圣人治天下,
凡皆如此,是以腐儒小生,皆欲妄有所变改,以惑乱世主。
臣窃以为当今之患,虽法令有所未安,而天下之所以不大治者,失在于任人,
而非法制之罪也。国家法令凡几变矣,天下之不大治,其咎果安在哉?曩者大臣
之议,患天下之士,其进不以道,而取之不精也,故为之法,曰中年而举,取旧
数之半,而复明经之科。患天下之吏无功而迁,取高位而不让也,故为之法,曰
当迁者有司以闻,而自陈者为有罪。此二者,其名甚美,而其实非大有益也。而
议者欲以此等致天下之大治,臣窃以为过矣。
夫法之于人,犹五声六律之于乐也。法之不能无奸,犹五声六律之不能无淫
乐也。先王知其然,故存其大略,而付之于人,苟不至于害人,而不可强去者,
皆不变也。故曰:失在任人而已。
夫有人而不用,与用而不行其言,行其言而不尽其心,其失一也。古之兴王,
二人而已。汤以伊尹,武王以太公,皆捐天下以与之,而后伊、吕得捐其一身以
经营天下。君不疑其臣,功成而无后患,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行。其所欲用,
虽其亲爱可也;其所欲诛,虽其仇隙可也。使其心无所顾忌,故能尽其才而责其
成功。及至后世之君,始用区区之小数以绳天下之豪俊,故虽有国士,而莫为之
用。
夫贤人君子之欲有所树立,以昭著不朽于后世者,甚于人君,顾恐功未及成
而有所夺,只以速天下之乱耳。晁错之事,断可见矣。夫奋不顾一时之祸,决然
徒欲以身试人主之威者,亦以其所挟者不甚大也,斯固未足与有为。而沉毅果敢
之士,又必有待而后发,苟人主不先自去其不可测,而示其可信,则彼孰从而发
哉!庆历中,天子急于求治,擢用元老,天下日夜望其成功。方其深思远虑而未
有所发也,虽天子亦迟之。至其一旦发愤,条天下之利害,百未及一二,而举朝
喧哗,以至于逐去,曾不旋踵。此天下之士,所以相戒而不敢深言也。
居今之势,而欲纳天下于至治,非大有所矫拂于世俗,不可以有成也。何者?
天下独患柔弱而不振,怠惰而不肃,苟且偷安而不知长久之计。臣以为宜如诸葛
亮之治蜀,王猛之治秦,使天下悚然,人人不敢饰非,务尽其心。凡此者,皆庸
人之所大恶,而谗人之所由兴也。是故先主拒关、张之间,而后孔明得以尽其才;
苻坚斩樊世,逐仇腾,黜席宝,而后王猛得以毕其功。夫天下未尝无二子之才也,
而人主思治又如此勤,相须甚急,而相合甚难者,独患君不信其臣,而臣不测其
君而已矣。惟天子一日铿然明告执政之臣所以欲为者,使知人主之深知之也而内
为之信,然后敢有所发于外而不顾。不然,虽得贤人千万,一日百变法,天下益
不可治。岁复一岁,而终无以大慰天下之望,岂不亦甚可惜哉!
【策略四】
天子与执政之大臣,既已相得而无疑,可以尽其所怀,直己而行道,则夫当
今之所宜先者,莫如破庸人之论,以开功名之门,而后天下可为也。夫治天下譬
如治水。方其奔冲溃决,腾涌漂荡而不可禁止也,虽欲尽人力之所至,以求杀其
尺寸之势而不可得,及其既衰且退也,骎骎乎若不足以终日。故夫善治水者,不
惟有难杀之忧,而又有易衰之患。导之有方,决之有渐,疏其故而纳其新,使不
至于壅阏腐败而无用。嗟夫!人知江河之有水患也,而以为沼沚之可以无忧,是
乌知舟楫灌溉之利哉?
夫天下之未平,英雄豪杰之士,务以其所长,角奔而争利,惟恐天下一日无
事也,是以人人各尽其材。虽不肖者,亦自淬励而不至于怠废。故其勇者相吞,
智者相贼,使天下不安其生。为天下者,知夫大乱之本,起于智勇之士争利而无
厌,是故天下既平,则削去其具,抑远天下刚健好名之士,而奖用柔懦谨畏之人,
不过数十年,天下靡然无复往时之喜事也,于是能者不自愤发,而无以见其能,
不能者益以弛废而无用。当是之时,人君欲有所为,而左右前后皆无足使者,是
以纲纪日坏而不自知,此其为患,岂特英雄豪杰之士趑趄而已哉。
圣人则不然。当其久安于逸乐也,则以术起之,使天下之心翘翘然常喜于为
善,是故能安而不衰。且夫人君之所恃以为天下者,天下皆为,而己不为。夫使
天下皆为而己不为者,开其利害之端,而辨其荣辱之等,使之踊跃奔走,比为我
役而不辞,夫是以坐而收其功也。如使天下皆欲不为而得,则天子谁与共天下哉?
今者治平之日久矣,天下之患,正在此也。臣故曰:破庸人之论,开功名之门,
而后天下可为也。
今夫庸人之论有二,其上之人务为宽深不测之量,而下之士好言中庸之道。
此二者,皆庸人相与议论,举先贤之言,而猎取其近似者,以自解说其无能而已
矣。
夫宽深不测之量,古人所以临大事而不乱,有以镇世俗之躁,盖非以隔绝上
下之情,养尊而自安也。誉之则劝,非之则沮,闻善则喜,见恶则怒,此三代圣
人之所共也。而后之君子,必曰誉之不劝,非之不沮,闻善不喜,见恶不怒,斯
以为不测之量,不已过乎!夫有劝有沮,有喜有怒,然后有间而可入;有间而可
入,然后智者得为之谋,才者得为之用。后之君子,务为无间,夫天下谁能入之?
古之所谓中庸者,尽万物之理而不过,故亦曰皇极。夫极,尽也。后之所谓
中庸者,循循焉为众人之所能为,斯以为中庸矣,此孔子、孟子之所谓乡原也。
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同乎流俗,合乎污世,曰:古之人何为踽
踽凉凉,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谓其近于中庸而非,故曰“德之贼也。”
孔子、孟子恶乡原之贼夫德也,欲得狂者而见之。狂者又不可得见,欲得狷者而
见之,曰:“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今日之患,惟不取于狂者、狷者,
皆取于乡原,是以若此靡靡不立也。孔子,子思之所从受中庸者也;孟子,子思
之所授以中庸者也。然皆欲得狂者、狷者而与之,然则淬励天下而作其怠惰,莫
如狂者、狷者之贤也。臣故曰:破庸人之论,开功名之门,而后天下可为也。
【策略五】
其次莫若深结天下之心。
臣闻天子者,以其一身寄之乎巍巍之上,以其一心运之乎茫茫之中,安而为
太山,危而为累卵,其间不容毫厘。是故古之圣人,不恃其有可畏之资,而恃其
有可爱之实;不恃其有不可拔之势,而恃其有不忍叛之心。何则?其所居者,天
下之至危也。天子恃公卿以有其天下。公卿大夫士以至于民,转相属也,以有其
富贵。苟不得其心,而欲羁之以区区之名,控之以不足恃之势者,其平居无事,
犹有以相制。一旦有急,是皆行道之人,掉臂而去,尚安得而用之?
古之失天下者,皆非一日之故,其君臣之欢,去已久矣,适会其变,是以一
散而不可复收。方其未也,天子甚尊,大夫士甚贱,奔走万里,无敢后先,俨然
南面以临其臣,曰:天何言哉!百官俯首就位,敛足而退,兢兢惟恐有罪,群臣
相率为苟安之计,贤者既无所施其才,而愚者亦有所容其不肖,举天下之事,听
其自为而已。及乎事出于非常,变起于不测,视天下莫与同其患,虽欲分国以与
人,而且不及矣。秦二世、唐德宗,盖用此术以至于颠沛而不悟,岂不悲哉!
天下者,器也。天子者,有此器者也。器久不用,而置诸箧笥,则器与人不
相习,是以扞格而难操。良工者,使手习知其器,而器亦习知其手,手与器相信
而不相疑,夫是故所为而成也。天下之患,非经营祸乱之足忧,而养安无事之可
畏。何者?惧其一旦至于扞格而难操也。昔之有天下者,日夜淬励其百官,抚摩
其人民,为之朝聘会同燕享,以交诸侯之欢。岁时月朔,致民读法,饮酒蜡腊,
以遂万民之情。有大事,自庶人以上,皆得至于外朝以尽其词。犹以为未也,而
五载一巡守,朝诸侯于方岳之下,亲见其耆老贤士大夫,以周知天下之风俗。凡
此者,非以为苟劳而已,将以驯致服习天下之心,使不至于扞格而难操也。
及至后世,坏先王之法,安于逸乐,而恶闻其过。是以养尊而自高,务为深
严,使天下拱手以貌相承,而心不服。其腐儒老生,又出而为之说曰:天子不可
以妄有言也,史且书之,后世且以为讥。使其君臣相视而不相知,如此,则偶人
而已矣。天下之心既已去,而伥伥焉抱其空器,不知英雄豪杰已议其后。
臣尝观西汉之初,高祖创业之际,事变之兴,亦已繁矣,而高祖以项氏创残
之馀,与信、布之徒争驰于中原。此六七公者,皆以绝人之姿,据有土地甲兵之
众,其势足以为乱,然天下终以不摇,卒定于汉。传十数世矣,而至于元、成、
哀、平,四夷向风,兵革不试,而王莽一竖子乃举而移之,不用寸兵尺铁,而天
下屏息,莫敢或争,此其故何也?创业之君,出于布衣,其大臣将相,皆有握手
之欢。凡在朝廷者,皆尝试挤掇,以知其才之短长,彼其视天下如一身,苟有疾
痛,其手足不期而自救。当此之时,虽有近忧,而无远患。及其子孙,生于深宫
之中,而狃于富贵之势,尊卑阔绝,而上下之情疏;礼节繁多,而君臣之义薄。
是故不为近忧,而常为远患。及其一旦,固已不可救矣。
圣人知其然,是以去苛礼而务至诚,黜虚名而求实效,不爱高位重禄以致山
林之士,而欲闻切直不隐之言者,凡皆以通上下之情也。昔我太祖、太宗既有天
下,法令简约,不为崖岸。当时大臣将相,皆得从容终日,欢如平生,下至士庶
人,亦得以自效。故天下称其言至今,非有文采缘饰,而开心见诚,有以入人之
深者,此英主之奇术,御天下之大权也。
方今治平之日久矣,臣愚以为宜日新盛德,以鼓动天下久安怠惰之气,故陈
其五事以备采择。其一曰:将相之臣,天子所恃以为治者,宜日夜召论天下之大
计,且以熟观其为人。其二曰:太守刺史,天子所寄以远方之民者,其罢归,皆
当问其所以为政,民情风俗之所安,亦以揣知其才之所堪。其三曰:左右扈从侍
读侍讲之人,本以论说古今兴衰之大要,非以应故事备数而已。经籍之外,苟有
以访之,无伤也。其四曰:吏民上书,苟小有可观者,宜皆召问优慰,以养其敢
言之气。其五曰:天下之吏,自一命以上,虽其至贱,无以自通于朝廷,然人主
之为,岂有所不可哉?察其善者,卒然召见之,使不知其所从来。如此,则远方
之贱吏,亦务自激发为善,不以位卑禄薄无由自通于上而不修饰。使天下习知天
子乐善亲贤恤民之心孜孜不倦如此,翕然皆有所感发,知爱于君而不可与为不善。
亦将贤人众多,而奸吏衰少,刑法之外,有以大慰天下之心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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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22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四十七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策别十七首
【策别一】
臣闻为治有先后,有本末,向之所论者,当今之所宜先,而为治之大凡也。
若夫事之利害,计之得失,臣请得列而言之。盖其总四,其别十七。一曰课百官,
二曰安万民,三曰厚货财,四曰训兵旅。课百官者,其别有六。一曰厉法禁。
昔者圣人制为刑赏,知天下之乐乎赏而畏乎刑也,是故施其所乐者,自下而
上。民有一介之善,不终朝而赏随之,是以下之为善者,足以知其无有不赏也。
施其所畏者,自上而下。公卿大臣有毫发之罪,不终朝而罚随之,是以上之为不
善者,亦足以知其无有不罚也。《诗》曰:“刚亦不吐,柔亦不茹。”夫天下之
所谓权豪贵显而难令者,此乃圣人之所借以徇天下也。舜诛四凶而天下服,何也?
此四族者,天下之大族也。夫惟圣人为能击天下之大族,以服小民之心,故其刑
罚至于措而不用。
周之衰也,商鞅、韩非峻刑酷法,以督责天下。然其所以为得者,用法始于
贵戚大臣,而后及于疏贱,故能以其国霸。由此观之,商鞅、韩非之刑法,非舜
之刑,而所以用刑者,舜之术也。后之庸人,不深原其本末,而猥以舜之用刑之
术,与商鞅、韩非同类而弃之。法禁之不行,奸宄之不止,由此其故也。
今州县之吏,受赇而鬻狱,其罪至于除名,而其官不足以赎,则至于婴木索,
受笞箠,此亦天下之至辱也。而士大夫或冒行之。何者?其心有所不服也。今夫
大吏之为不善,非特簿书米盐出入之间也,其位愈尊,则其所害愈大;其权愈重,
则其下愈不敢言。幸而有不畏强御之士,出力而排之,又幸而不为上下之所抑,
以遂成其罪,则其官之所减者,至于罚金,盖无几矣。夫过恶暴著于天下,而罚
不伤其毫毛;卤莽于公卿之间,而纤悉于州县之小吏。用法如此,宜其天下之不
心服也。用法而不服其心,虽刀锯斧铖,犹将有所不避,而况于木索、笞箠哉!
方今法令至繁,观其所以堤防之具,一举足且入其中,而大吏犯之,不至于
可畏,其故何也?天下之议者曰:古者之制,“刑不上大夫,”大臣不可以法加
也。嗟夫!“刑不上大夫”者,岂曰大夫以上有罪而不刑欤?古之人君,责其公
卿大臣至重,而待其士庶人至轻也。责之至重,故其所以约束之者愈宽;待之至
轻,故其所堤防之者甚密。夫所贵乎大臣者,惟不待约束,而后免于罪戾也。是
故约束愈宽,而大臣益以畏法。何者?其心以为人君之不我疑而不忍欺也。苟幸
其不疑而轻犯法,则固已不容于诛矣。故夫大夫以上有罪,不从于讯鞫论报,如
士庶人之法。斯以为“刑不上大夫”而已矣。
天下之吏,自一命以上,其莅官临民苟有罪,皆书于其所谓历者,而至于馆
阁之臣出为郡县者,则遂罢去。此真圣人之意,欲有以重责之也。奈何其与士庶
人较罪之轻重,而又以其爵减耶?夫律,有罪而得以首免者,所以开盗贼小人自
新之途。而今之卿大夫有罪亦得以首免,是以盗贼小人待之欤?天下惟其无罪也,
是以罚不可得而加。如知其有罪而特免其罚,则何以令天下?今夫大臣有不法,
或者既已举之,而诏曰勿推,此何为者也?圣人为天下,岂容有此暧昧而不决?
故曰:厉法禁自大臣始,则小臣不犯矣。
【策别二】
其二曰抑侥幸。夫所贵乎人君者,予夺自我,而不牵于众人之论也。天下之
学者莫不欲仕,仕者莫不欲贵。如从其欲,则举天下皆贵而后可。惟其不可从也,
是故仕不可以轻得,而贵不可以易致。此非有所吝也。爵禄,出乎我者也,我以
为可予而予之,我以为可夺而夺之,彼虽有言者,不足畏也。天下有可畏者,赋
敛不可以不均,刑罚不可以不平,守令不可以不择,此诚足以致天下之安危而可
畏者也。我欲慎爵赏,爱名器,而嚣嚣者以为不可,是乌足恤哉?
国家自近岁以来,吏多而阙少,率一官而三人共之,居者一人,去者一人,
而伺之者又一人,是一官而有二人者无事而食也。且其莅官之日浅,而闲居之日
长,以其莅官之所得,而为闲居仰给之资,是以贪吏常多而不可禁,此用人之大
弊也。
古之用人者,取之至宽,而用之至狭。取之至宽,故贤者不隔;用之至狭,
故不肖者无所容。《记》曰:“司马辨论官材,论进士之贤者,以告于王,而定
其论。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然则是取之者未必用也。
今之进士,自二人以下者皆试官。夫试之者,岂一定之谓哉?固将有所废置焉耳。
国家取人,有制策,有进士,有明经,有词科,有任子,有府史杂流,凡此者,
虽众无害也。其终身进退之决,在乎召见改官之日,此尤不可以不爱惜慎重者也。
今之议者,不过曰多其资考,而责之以举官之数。且彼有勉强而已,资考既足,
而举官之数亦以及格,则将执文墨以取必于我,虽千百为辈,莫敢不尽与。臣窃
以为今之患,正在于任法太过。是以为一定之制,使天下可以岁月必得,甚可惜
也。
方今之便,莫若使吏六考以上,皆得以名闻于吏部,吏部以其资考之远近,
举官之众寡,而次第其名,然后使一二大臣杂治之,参之以其才器之优劣而定其
等,岁终而奏之,以诏天子废置。度天下之吏,每岁以物故罪免者几人,而增损
其数,以所奏之等补之,及数而止,使其予夺亦杂出于贤不肖之间,而无有一定
之制。则天下之吏,不敢有必得之心,将自奋厉磨淬,以求闻于时。而向之所谓
用人之大弊者,将不劳而自去。
然而议者必曰:法不一定,而以才之优劣为差,则是好恶之私有以启之也。
臣以为不然。夫法者,本以存其大纲,而其出入变化,固将付之于人。昔者唐有
天下,举进士者,群至于有司之门。唐之制,惟有司之信也。是故有司得以搜罗
天下之贤俊,而习知其为人。至于一日之试,则固已不取也。唐之得人,于斯为
盛。今以名闻于吏部者,每岁不过数十百人,使二三大臣得以访问参考其才,虽
有失者,盖已寡矣。如必曰任法而不任人,天下之人,必不可信。则夫一定之制,
臣亦未知其果不可以为奸也。
【策别三】
其三曰决壅蔽。所贵乎朝廷清明而天下治平者,何也?天下不诉而无冤,不
谒而得其所欲,此尧舜之盛也。其次不能无诉,诉而必见察;不能无谒,谒而必
见省。使远方之贱吏,不知朝廷之高;而一介之小民,不识官府之难。而后天下
治。
今夫一人之身,有一心两手而已。疾痛苛痒,动于百体之中,虽其甚微不足
以为患,而手随至。夫手之至,岂其一一而听之心哉,心之所以素爱其身者深,
而手之所以素听于心者熟,是故不待使令而卒然以自至。圣人之治天下,亦如此
而已。百官之众,四海之广,使其关节脉理,相通为一。叩之而必闻,触之而必
应。夫是以天下可使为一身。天子之贵,士民之贱,可使相爱。忧患可使同,缓
急可使救。
今也不然。天下有不幸而诉其冤,如诉之于天。有不得已而谒其所欲,如谒
之于鬼神。公卿大臣不能究其详悉,而付之于胥吏,故凡贿赂先至者,朝请而夕
得,徒手而来者,终年而不获。至于故常之事,人之所当得而无疑者,莫不务为
留滞,以待请属。举天下一毫之事,非金钱无以行之。
昔者汉唐之弊,患法不明,而用之不密,使吏得以空虚无据之法而绳天下,
故小人以无法为奸。今也法令明具,而用之至密,举天下惟法之知。所欲排者,
有小不如法,而可指以为瑕。所欲与者,虽有所乖戾,而可借法以为解。故小人
以法为奸。
今天下所为多事者,岂事之诚多耶?吏欲有所鬻而未得,则新故相仍,纷然
而不决,此王化之所以壅遏而不行也。昔桓文之霸,百官承职,不待教令而办,
四方之宾至,不求有司。王猛之治秦,事至纤悉,莫不尽举,而人不以为烦。盖
史之所记:麻思还冀州,请于猛。猛曰:“速装,行矣。”至暮而符下。及出关,
郡县皆已被符。其令行禁止而无留事者,至于纤悉,莫不皆然。苻坚以戎狄之种,
至为霸王,兵强国富,垂及升平者,猛之所为,固宜其然也。
今天下治安,大吏奉法,不敢顾私,而府史之属招权鬻法,长吏心知而不问,
以为当然。此其弊有二而已。事繁而官不勤,故权在胥吏。欲去其弊也,莫如省
事而厉精。省事莫如任人,厉精莫如自上率之。
今之所谓至繁,天下之事,关于其中,诉者之多,而谒者之众,莫如中书与
三司。天下之事,分于百官,而中书听其治要。郡县之钱币制于转运使,而三司
受其会计。此宜若不至于繁多。然中书不待奏课以定其黜陟而关预其事,则是不
任有司也。三司之吏,推析赢虚至于毫毛以绳郡县,则是不任转运使也。故曰:
省事莫如任人。
古之圣王,爱日以求治,辨色而视朝,苟少安焉而至于日出,则终日为之不
给。以少而言之,一日而废一事,一月则可知也。一岁,则事之积者不可胜数矣。
欲事之无繁,则必劳于始而逸于终。晨兴而晏罢,天子未退,则宰相不敢归安于
私第。宰相日昃而不退,则百官莫不震悚尽力于王事,而不敢宴游。如此,则纤
悉隐微莫不举矣。天子求治之勤过于先王,而议者不称王季之晏朝而称舜之无为,
不论文王之昃而论始皇之量书。此何以率天下之怠耶?臣故曰:厉精莫如自上率
之。则壅蔽决矣。
【策别四】
其四曰专任使。夫吏之与民,犹工人之操器。易器而操之,其始莫不龃龉而
不相得。是故虽有长材异能之士,朝夕而去,则不如庸人之久且便也。自汉至今,
言吏治者,皆推孝文之时,以为任人不可以仓卒而责其成效。又其三岁一迁,吏
不可为长远之计,则其所施设一切出于苟简。此天下之士,争以为言,而臣知其
未可以卒行也。夫天下之吏,惟其病多而未有以处也,是以扰扰在此。如使五六
年或七八年而后迁,则将有十年不得调者矣。朝廷方将减任子,清冗官,则其行
之当有所待。而臣以为当今之弊,有甚不可者。
夫京兆府,天下之所观望而化,王政之所由始也。四方之冲,两河之交,舟
车商贾之所聚,金玉锦绣之所积,故其民不知有耕稼织纴之劳。富贵之所移,货
利之所眩,故其不知有恭俭廉退之风。以书数为终身之能,以府史贱吏为乡党之
荣,故其民不知有儒学讲习之贤。夫是以狱讼繁滋而奸不可止,为治者益以苟且,
而不暇及于教化,四方观之,使风俗日以薄恶,未始不由此也。今夫为京兆者,
戴星而出,见烛而入,案牍笞箠,交乎其前。拱手而待命者,足相蹑乎其庭。持
词而求诉者,肩相摩乎其门。憧憧焉不知其为谁,一讯而去,得罪者不知其得罪
之由,而无罪者亦不知其无罪之实。如此则刑之不服,赦之不悛,狱讼之繁,未
有已也。
夫大司农者,天下之所以赢虚,外计之所从受命也。其财赋之出入,簿书之
交错,纵横变化,足以为奸,而不可推究。上之人不能尽知而付吏。吏分职乎其
中者,以数十百人,其耳目足以及吾之所不及,是以能者不过粗知其大纲,而不
能惟吏之听。贿赂交乎其门,四方之有求者,聚乎其家。天下之大弊,无过此二
者。
臣窃以为今省府之重,其择人宜精,其任人宜久。凡今之弊,皆不精不久之
故。何则?天下之贤者不可以多得。而贤者之中,求其治繁者,又不可以人人而
能也。幸而有一人焉,又不久而去。夫世之君子,苟有志于天下,而欲为长远之
计者,则其效不可以朝夕见,其始若迂阔,而其终必将有所可观。今期月不报政,
则朝廷以为是无能为者,不待其成而去之。而其翕然见称于人者,又以为有功而
擢为两府。然则是为省府者,能与不能,皆不得久也。夫以省府之繁,终岁不得
休息,朝廷既以汲汲而去之,而其人亦莫不汲汲而求去。夫吏胥者,皆老于其局,
长子孙于其中。以汲汲求去之人,而御长子孙之吏,此其相视,如客主之势,宜
其奸弊不可得而去也。
省府之位,不为卑矣。苟有能者而老于此,不为不用矣。古之用人者,知其
久劳于位,则时有以赐予劝奖之,以厉其心,不闻其骤迁以夺其成效。今天下之
吏,纵未能一概久而不迁,至于省府,亦不可以仓卒而去。吏知其久居而不去也,
则其欺诈固已少衰矣。而其人亦得深思熟虑周旋于其间,不过十年,将必有卓然
可观者也。
【策别五】
其五曰无责难。无责难者,将有所深责也。昔者圣人之立法,使人可以过,
而不可以不及。何则?其所求于人者,众人之所能也。天下有能为众人之所不能
者,固无以加矣,而不能者不至于犯法。夫如此而犹有犯者,然后可以深惩而决
去之。由此而言,则圣人之所以不责人之所不能者,将以深责乎人之所能也。后
之立法者异于是。责人以其所不能,而其所能者,不深责也。是以其法不可行,
而其事不立。
夫事不可以两立也,圣人知其然,是故有所取,必有所舍;有所禁,必有所
宽。宽之则其禁必止,舍之则其取必得。今夫天下之吏不可以人人而知也,故使
长吏举之。又恐其举之以私而不得其人也,故使长吏任之。他日有败事,则以连
坐。其过重者其罚均。且夫人之难知,自尧舜病之矣。今日为善,而明日为恶,
犹不可保,况于十数年之后,其幼者已壮,其壮者已老,而犹执其一时之言,使
同被其罪,不已过乎!天下之人,仕而未得志也,莫不勉强为善以求举。惟其既
已改官而无忧,是故荡然无所不至。方其在州县之中,长吏亲见其廉谨勤干之节,
则其势不可以不举,彼又安知其终身之所为哉?故曰今之法责人以其所不能者,
谓此也。
一县之长,察一县之属。一郡之长,察一郡之属。职司者,察其属郡者也。
此三者,其属无几耳。其贪其廉,其宽猛,其能与不能,不可谓不知也。今且有
人牧牛羊者,而不知其肥瘠,是可复以为牧人欤?夫为长而属之不知,则此固可
以罢免而无足惜者。今其属官有罪,而其长不即以闻,他日有以告者,则其长不
过为失察。而去官者,又以不坐。夫失察,天下之微罪也。职司察其属郡,郡县
各察其属,此非人之所不能,而罚之甚轻,亦可怪也。
今之世所以重发赃吏者,何也?夫吏之贪者,其始必诈廉以求举,举者皆王
公贵人,其下者亦卿大夫之列,以身任之。居官者莫不爱其同类等夷之人,故其
树根牢固而不可动。连坐者常六七人,甚者至十馀人,此如盗贼质劫良民以求苟
免耳。为法之弊,至于如此,亦可变矣。
如臣之策,以职司守令之罪罪举官,以举官之罪罪职司守令。今使举官与所
举之罪均,纵又加之,举官亦无如之何,终不能逆知终身之廉者而后举,特推之
于幸不幸而已。苟以其罪罪职司守令,彼其势诚有以督察之。臣知贪吏小人无容
足之地,又何必于举官焉难之。
【策别六】
其六曰无沮善。昔者先王之为天下,必使天下欣欣然常有无穷之心,力行不
倦,而无自弃之意。夫惟自弃之人,则其为恶也,甚毒而不可解。是以圣人畏之,
设为高位重禄以待能者。使天下皆得踊跃自奋,扳援而来。惟其才之不逮,力之
不足,是以终不能至于其间,而非圣人塞其门、绝其途也。夫然,故一介之贱吏,
闾阎之匹夫,莫不奔走于善,至于老死而不知休息,此圣人以术驱之也。
天下苟有甚恶而不可忍也,圣人既已绝之,则屏之远方,终身不齿。此非独
不仁也。以为既已绝之,彼将一旦肆其愤毒,以残害吾民。是故绝之则不用,用
之则不绝。既已绝之,又复用之,则是驱之于不善,而又假之以其具也。无所望
而为善,无所爱惜而不为恶者,天下一人而已矣。以无所望之人,而责其为善,
以无所爱惜之人,而求其不为恶,又付之以人民,则天下知其不可也。世之贤者,
何常之有?或出于贾竖贱人,甚者至于盗贼,往往而是。而儒生贵族,世之所望
为君子者,或至于放肆不轨,小民之不若。圣人知其然,是故不逆定于其始进之
时,而徐观其所试之效,使天下无必得之由,亦无必不可得之道。天下知其不可
以必得也,然后勉强于功名而不敢侥幸。知其不至于必不可得而可勉也,然后有
以自慰其心,久而不懈。嗟夫!圣人之所以鼓舞天下,天下之人日化而不自知者,
此其为术欤?
后之为政者则不然。与人以必得,而绝人以必不可得。此其意以为进贤而退
不肖。然天下之弊,莫甚于此。今夫制策之及等,进士之高第,皆以一日之间,
而决取终身之富贵。此虽一时之文辞,而未知其临事之否,则其用之不已太遽乎!
天下有用人而绝之者三。州县之吏,苟非有大过而不可复用,则其他犯法,
皆可使竭力为善以自赎。而今世之法,一陷于罪戾,则终身不迁,使之不自聊赖
而疾视其民,肆意妄行而无所顾惜。此其初未必小人也,不幸而陷于其中,途穷
而无所入,则遂以自弃。府史贱吏,为国者知其不可阙也,是故岁久则补以外官。
以其所从来之卑也,而限其所至,则其中虽有出群之才,终亦不得齿于士大夫之
列。夫人出身而仕者,将以求贵也,贵不可得而至矣,则将惟富之求,此其势然
也。如是,则虽至于鞭笞戮辱,而不足以禁其贪。故夫此二者,苟不可以遂弃,
则宜有以少假之也。入赀而仕者,皆得补郡县之吏,彼知其终不得迁,亦将逞其
一时之欲,无所不至。夫此,诚不可以迁也,则是用之之过而已。臣故曰:绝之
则不用,用之则不绝。此三者之谓也。
【策别七】
安万民者,其别有六。一曰敦教化。夫圣人之于天下,所恃以为牢固不拔者,
在乎天下之民可与为善,而不可与为恶也。昔者三代之民,见危而授命,见利而
不忘义。此非必有爵赏劝乎其前,而刑罚驱乎其后也。其心安于为善,而忸怩于
不义,是故有所不为。夫民知有所不为,则天下不可以敌,甲兵不可以威,利禄
不可以诱,可杀可辱、可饥可寒而不可与叛,此三代之所以享国长久而不拔也。
及至秦、汉之世,其民见利而忘义,见危而不能授命。法禁之所不及,则巧
伪变诈,无所不为,疾视其长上而幸其灾。因之以水旱,加之以盗贼,则天下枵
然无复天子之民矣。世之儒者常有言曰:“三代之时,其所以教民之具,甚详且
密也。学校之制,射飨之节,冠婚丧祭之礼,粲然莫不有法。及至后世,教化之
道衰,而尽废其具,是以若此无耻也。”然世之儒者,盖亦尝试以此等教天下之
民矣,而卒以无效,使民好文而益偷,饰诈而相高,则有之矣,此亦儒者之过也。
臣愚以为若此者,皆好古而无术,知有教化而不知名实之所存者也。实者所以信
其名,而名者所以求其实也。有名而无实,则其名不行。有实而无名,则其实不
长。凡今儒者之所论,皆其名也。
昔武王既克商,散财发粟,使天下知其不贪;礼下贤俊,使天下知其不骄;
封先圣之后,使天下知其仁;诛飞廉、恶来,使天下知其义,如此,则其教化天
下之实,固已立矣。天下耸然皆有忠信廉耻之心,然后文之以礼乐,教之以学校,
观之以射飨,而谨之以冠婚丧祭,民是以目击而心谕,安行而知得也。及至秦、
汉之世,专用法吏以督责其民,至于今千有馀年,而民日以贪冒嗜利而无耻。儒
者乃始以三代之礼所谓名者而绳之!彼见其登降揖让盘辟俯偻之容,则掩口而窃
笑;闻钟鼓管磬希夷啴缓之音,则惊顾而不乐。如此,而欲望其迁善远罪,不
已难乎?
臣愚以为宜先其实而后其名,择其近于人情者而先之。今夫民不知信,则不
可与久居于安。民不知义,则不要与同处于危。平居则欺其吏,而有急则叛其君。
此教化之实不至,天下之所以无变者,幸也。欲民之知信,则莫若务实其言。欲
民之知义,则莫若务去其贪。往者河西用兵,而家人子弟皆籍以为军。其始也,
官告以权时之宜,非久役者,事已当复尔业。少焉皆刺其额,无一人得免。自宝
元以来,诸道以兵兴为辞而增赋者,至今皆不为除去。夫如是,将何以禁小民之
诈欺哉!
夫所贵乎县官之尊者,为其恃于四海之富,而不争于锥刀之末也。其与民也
优,其取利也缓。古之圣人,不得已而取,则时有所置,以明其不贪。何者?小
民不知其说,而惟贪之知。今鸡鸣而起,百工杂作,匹夫入市,操挟尺寸,吏且
随而税之,扼吭拊背,以收丝毫之利。古之设官者,求以裕民,今之设官者,求
以胜民。赋敛有常限,而以先期为贤。出纳有常数,而以羡息为能。天地之间,
苟可以取者,莫不有禁。求利太广,而用法太密,故民日趋于贪。臣愚以为难行
之言,当有所必行。而可取之利,当有所不取。以教民信,而示之义。若曰“国
用不足而未可以行”,则臣恐其失之多于得也。
【策别八】
其二曰劝亲睦。夫民相与亲睦者,王道之始也。昔三代之制,画为井田,使
其比闾族党,各相亲爱,有急相周,有喜相庆,死丧相恤,疾病相养。是故其民
安居无事,则往来欢欣,而狱讼不生;有寇而战,则同心并力,而缓急不离。自
秦、汉以来,法令峻急,使民乖其亲爱欢欣之心,而为邻里告讦之俗。富人子壮
则出居,贫人子壮则出赘。一国之俗,而家各有法。一家之法,而人各有心。纷
纷乎散乱而不相属,是以礼让之风息,而争斗之狱繁。天下无事,则务为欺诈相
倾以自成。天下有变,则流徙涣散相弃以自存。嗟夫!秦、汉以下,天下何其多
故而难治也!此无他,民不爱其身,则轻犯法。轻犯法,则王政不行。欲民之爱
其身,则莫若使其父子亲、兄弟和、妻子相好。夫民仰以事父母,旁以睦兄弟,
而俯以恤妻子。则其所赖于生者重,而不忍以其身轻犯法。三代之政,莫尚于此
矣。
今欲教民和亲,则其道必始于宗族。臣欲复古之小宗,以收天下不相亲属之
心。古者有大宗、有小宗。故《礼》曰:“别子为祖,继别为宗。继祢者为小宗。”
有百世不迁之宗,有五世则迁之宗。百世不迁者,别子之后也。宗其继别子之所
自出者,百世不迁者也。宗其继高祖者,五世则迁者也。古者诸侯之子弟,异姓
之卿大夫,始有家者,不敢祢其父,而自使其嫡子后之,则为大宗。族人宗之,
虽百世而宗子死,则为之服齐衰九月。故曰:“宗其继别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
迁者也。”别子之庶子,又不得祢别子,而自使其嫡子为后,则为小宗。小宗五
世之外则无服。其继祢者,亲兄弟为之服。其继祖者,从兄弟为之服。其继曾祖
者,再从兄弟为之服。其高祖者,三从兄弟为之服。其服大功九月。而高祖以外
亲尽则易宗。故曰:“宗其继高祖者,五世则迁者也。”小宗四,有继高祖者,
有继曾祖者,有继祖者,有继祢者,与大宗为五,此所谓五宗也。古者立宗之道,
嫡子既为宗,则其庶子之嫡子又各为其庶子之宗。其法止于四,而其实无穷。自
秦、汉以来,天下无世卿。大宗之法,不可以复立。而其可以收合天下之亲者,
有小宗之法存,而莫之行,此甚可惜也。
今夫天下所以不重族者,有族而无宗也。有族而无宗,则族不可合。族不可
合,则虽欲亲之而无由也。族人而不相亲,则忘其祖矣。今世之公卿大臣贤人君
子之后,所以不能世其家如古之久远者,其族散而忘其祖也。故莫若复小宗,使
族人相率而尊其宗子。宗子死,则为之加服,犯之则以其服坐。贫贱不敢轻,而
富贵不敢以加之。冠婚必告,丧葬必赴。此非有所难行也。今夫良民之家,士大
夫之族,亦未必无孝弟相亲之心,而族无宗子,莫为之纠率,其势不得相亲。是
以世之人,有亲未尽而不相往来,冠婚不相告,死不相赴,而无知之民,遂至于
父子异居,而兄弟相讼,然则王道何从而兴乎!
呜呼!世人之患,在于不务远见。古之圣人合族之法,近于迂阔,而行之期
月,则望其有益。故夫小宗之法,非行之难,而在乎久而不怠也。天下之民,欲
其忠厚和柔而易治,其必曰自小宗始矣。
【策别九】
其三曰均户口。夫中国之地,足以食中国之民有馀也,而民常病于不足,何
哉?地无变迁,而民有聚散。聚则争于不足之中,而散则弃于有馀之外。是故天
下常有遗利,而民用不足。
昔者三代之制,度地以居民,民各以其夫家之众寡而受田于官,一夫而百亩,
民不可以多得尺寸之地,而地亦不可以多得一介之民,故其民均而地有馀。当周
之时,四海之内,地方千里者九,而京师居其一,有田百同,而为九百万夫之地,
山陵林麓,川泽沟渎,城郭宫室涂巷,三分去一,为六百万夫之地。又以上中下
田三等而通之,以再易为率,则王畿之内,足以食三百万之众。以九州言之,则
是二千七百万夫之地也,而计之以下农夫一夫之地而食五人,则是万有三千五百
万人可以仰给于其中。当成、康刑措之后,其民极盛之时,九州之籍,不过千三
万四千有馀夫。地以十倍,而民居其一,故谷常有馀,而地力不耗。何者?均之
有术也。
自井田废,而天下之民转徙无常,惟其所乐,则聚以成市,侧肩蹑踵,以争
寻常,挈妻负子,以分升合。虽有丰年,而民无馀蓄,一遇水旱,则弱者转于沟
壑,而强者聚为盗贼。地非不足,而民非加多也,盖亦不得均民之术而已。
夫民之不均,其弊有二。上之人贱农而贵末,忽故而重新,则民不均。夫民
之为农者,莫不重迁,其坟墓庐舍,桑麻果蔬,牛羊耒耜,皆为子孙百年之计。
惟其百工技艺,无事种艺,游手浮食之民,然后可以怀轻资而极其所往。是故上
之人贱农而贵末,则农人释其耒耜而游于四方,择其所乐而居之,其弊一也。
凡人之情,怠于久安,而谨于新集。水旱之后,盗贼之馀,则莫不轻刑罚,
薄税敛,省力役,以怀逋逃之民。而其久安而无变者,则不肯无故而加恤。是故
上之人忽故而重新,则其民稍稍引去,聚于其所重之地,以至于众多而不能容,
其弊二也。
臣欲去其二弊,而开其二利,以均斯民。昔者圣人之兴作也,必因人之情,
故易为功。必因时之势,故易为力。今欲无故而迁徙安居之民,分多而益寡,则
怨谤之门,盗贼之端,必起于此,未享其利,而先被其害。臣愚以为民之情,莫
不怀土而重去。惟士大夫出身而仕者,狃于迁徙之乐,而忘其乡。昔汉之制,吏
二千石皆徙诸陵。为今之计,可使天下之吏仕至某者,皆徙荆、襄、唐、邓、许、
汝、陈、蔡之间,今士大夫无不乐居于此者,顾恐独往而不能济,彼见其侪类等
夷之人莫不在焉,则其去惟恐后耳。此所谓因人之情。
夫天下不能岁岁而丰也,则必有饥馑流亡之所,民方其困急时,父子且不能
相顾,又安知去乡之为戚哉?当此之时,募其乐徙者,而使所过廪之,费不甚厚,
而民乐行。此所谓因时之势。
然此二者,皆授其田,贷其耕耘之具,而缓其租,然后可以固其意。夫如是,
天下之民,其庶乎有息肩之渐也。
【策别十】
其四曰较赋役。自两税之兴,因地之广狭瘠腴而制赋,因赋之多少而制役,
其初盖甚均也。责之厚赋,则其财足以供。署之重役,则其力足以堪。何者?其
轻重厚薄,一出于地,而不可易也。户无常赋,视地以为赋。人无常役,视赋以
为役。是故贫者鬻田则赋轻,而富者加地则役重。此所以度民力之所胜,亦所以
破兼并之门,而塞侥幸之源也。
及其后世,岁月既久,则小民稍稍为奸,度官吏耳目之所不及,则虽有法禁,
公行而不忌。今夫一户之赋,官知其为赋之多少,而不知其为地之几何也。如此,
则增损出入,惟其意之所为。官吏虽明,法禁虽严,而其势无由以止绝。且其为
奸,常起于贸易之际。夫鬻田者,必穷迫之人,而所从鬻者,必富厚有馀之家。
富者恃其有馀而邀之,贫者迫于饥寒,而欲其速售。是故多取其地,而少入其赋。
有田者,方其贫困之中,苟可以缓一时之急,则不暇计其他日之利害。故富者地
日以益,而赋不加多,贫者地日以削,而赋不加少。又其奸民欲以计免于赋役者,
割数亩之地,加之以数倍之赋,而收其少半之直,或者亦贪其直之微而取焉。是
以数十年来,天下之赋,大抵淆乱。有兼并之族而赋甚轻,有贫弱之家而不免于
重役,以至于破败流移而不知其所往,其赋存而其人亡者,天下皆是也。
夫天下不可以有侥幸也。天下有一人焉侥幸而免,则亦必有一人焉不幸而受
其弊。今天下侥幸者如此之众,则其不幸而受其弊者从亦可知矣。三代之赋,以
什一为轻。今之法,本不至于什一而取,然天下嗷嗷然以赋敛为病者,岂其岁久
而奸生,偏重而不均,以至于此欤?虽然,天下皆知其为患而不能去。何者?势
不可也。今欲按行其地之广狭瘠腴,而更制其赋之多寡,则奸吏因缘为贿赂之门,
其广狭瘠腴,亦将一切出于其意之喜怒,则患益深,是故士大夫畏之而不敢议,
而臣以为此最易见者,顾弗之察耳。
夫易田者必有契,契必有所直之数。具所直之数,必得其广狭瘠腴之实,而
官必据其所直之数,而取其易田之税,是故欲知其地之广狭瘠腴,可以其税推也。
久远者不可复知矣,其数十年之间,皆足以推较,求之故府,犹可得而见。苟其
税多者则知其直多,其直多者则知其田多且美也。如此,而其赋少,其役轻,则
夫人亡而赋存者可以有均矣。鬻田者皆以其直之多少而给其赋,重为之禁,而使
不敢以不实之直而书之契,则夫自今以往者,贸易之际,为奸者其少息矣。要以
知凡地之所直,与凡赋之所宜多少,而以税参之,如此,则一持筹之吏坐于帐中,
足以周知四境之虚实,不过数月,而民得以少苏。不然,十数年之后,将不胜其
弊,重者日以轻,而轻者日以重,而未知其所终也。
【策别十一】
其五曰教战守。夫当今生民之患,果安在哉?在于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
能劳,此其患不见于今,将见于他日。今不为之计,其后将有所不可救者。昔者
先王知兵之不可去也,是故天下虽平,不敢忘战。秋冬之隙,致民田猎以讲武,
教之以进退作坐之方,使其耳目习于钟鼓旌旗之间而不乱,使其心志安于斩刈杀
伐之际而不慑。是以虽有盗贼之变,而民不至于惊溃。及至后世,用迂儒之议,
以去兵为王者之盛节,天下既定,则卷甲而藏之。数十年之后,甲兵顿弊,而人
民日以安于太平之佚乐。卒有盗贼之警,则相与恐惧讹言,不战而走。开元、天
宝之际,天下岂不大治?惟其民安于太平之乐,酣豢于游戏酒食之间,其刚心勇
气,消耗钝眊,痿蹶而不复振,是以区区之禄山一出而乘之,四方之民,兽奔
鸟窜,乞为囚虏之不暇,天下分裂,而唐室因以微矣。
盖尝试论之。天下之势,譬如一身。王公贵人所以养其身者,岂不至哉?而
其平居常苦于多疾。至于农夫小民,终岁劳苦,而未尝告疾,此其故何也?夫风
雨霜露寒暑之变,以疾之所由生也。农夫小民,盛夏力作,而穷冬暴露,其筋骸
之所冲犯,肌肤之所浸渍,轻霜露而狎风雨,是故寒暑不能为之毒。今王公贵人
处于重屋之下,出则乘舆,风则袭裘,雨则御盖,凡所以虑患之具,莫不备至。
畏之太甚,而养之太过,小不如意,则寒暑入之矣。是故善养身者,使之能逸而
能劳,步趋动作,使其四体狃于寒暑之变,然后可以刚健强力,涉险而不伤。
夫民亦然。今者治平之日久,天下之人,骄惰脆弱,如妇人孺子不出于闺门,
论战斗之事,则缩颈而股栗;闻盗贼之名,则掩耳而不愿听。而士大夫亦未尝言
兵,以为生事扰民,渐不可长。此不亦畏之太甚而养之太过欤?且夫天下固有意
外之患也。愚者见四方之无事,则以为变故无自而有,此亦不然矣。今国家所以
奉西北之虏者,岁以百万计。奉之者有限,而求之者无厌,此其势必至于战。战
者,必然之势也。不先于我,则先于彼,不出于西,则出于北。所不可知者,有
迟速远近,而要以不能免也。天下苟不免于用兵,而用之不以渐,使民于安乐无
事之中,一旦出身而蹈死地,则其为患必有所不测。故曰:天下之民知安而不知
危,能逸而不能劳。此臣所谓大患也。
臣欲使士大夫尊尚武勇,讲习兵法。庶人之在官者,教以行阵之节。役民之
司盗者,授以击刺之术。每岁终则聚之郡府,如古都试之法,有胜负,有赏罚,
而行之既久,则又以军法从事。然议者必以为无故而动民,又悚以军法,则民将
不安,而臣以为此所以安民也。天下果未能去兵,则其一旦将以不教之民而驱之
战。夫无故而动民,虽有小恐,然孰与夫一旦之危哉?今天下屯聚之兵,骄豪而
多怨,陵压百姓而邀其上者何故?此其心以为天下之知战者,惟我而已。如使平
民皆习于兵,彼知有所敌,则固已破其奸谋,而折其骄气。利害之际,岂不亦甚
明欤?
【策别十二】
其六曰去奸民。自昔天下之乱,必生于治平之日,休养生息,而奸民得容于
其间,蓄而不发,以待天下之衅。至于时有所激,势有所乘,则溃裂四出,不终
朝而毒流于天下。圣人知其然,是故严法禁,督官吏,以司察天下之奸民而去之。
夫大乱之本,必起于小奸。惟其小而不足畏,是故其发也常至于乱天下。今
夫世人之所忧以为可畏者,必曰豪侠大盗。此不知变者之说也。天下无小奸,则
豪侠大盗无以为资。且以治平无事之时,虽欲为大盗,将安所容其身?而其残忍
贪暴之心无所发泄,则亦时出为盗贼,聚为博弈,群饮于市肆,而叫号于郊野。
小者呼鸡逐狗,大者椎牛发冢,无所不至,捐父母,弃妻孥,而相与嬉游。凡此
者,举非小盗也。天下有衅,锄耰棘矜相率而剽夺者,皆向之小盗也。
昔三代之圣王,果断而不疑,诛除击去,无有遗类,所以拥护良民而使安其
居。及至后世,刑法日以深严,而去奸之法,乃不及于三代。何者?待其败露,
自入于刑而后去也。夫为恶而不入于刑者,固已众矣。有终身为不义,而其罪不
可指名以附于法者。有巧为规避,持吏短长而不可诘者。又有因缘幸会而免者。
如必待其自入于刑,则其所去者盖无几耳。昔周之制,民有罪恶未丽于法而害于
州里者,桎梏而坐诸嘉石,重罪役之期,以次轻之。其下罪三月役,使州里任之,
然后宥而舍之。其化之不从,威之不格,患苦其乡之民,而未入于五刑者,谓之
罢民。凡罢民,不使冠带而加明刑,任之以事,而不齿于乡党。由是观之,则周
之盛时,日夜整齐其人民,而锄去其不善。譬如猎人,终日驰驱践蹂于草茅之中,
搜求伏兔而搏之,不待其自投于纲罗而后取也。夫然后小恶不容于乡,大恶不容
于国,礼乐之所以易化,而法禁之所以易行者,由此之故也。
今天下久安,天子以仁恕为心,而士大夫一切以宽厚为称上意,而懦夫庸人,
又有所侥幸,务出罪人,外以邀雪冤之赏,而内以待阴德之报。臣是以知天下颇
有不诛之奸,将为子孙忧。宜明敕天下之吏,使以岁时纠察凶民,而徙其尤无良
者,不必待其自入于刑,而间则命使出按郡县,有子不孝、有弟不悌、好讼而数
犯法者,皆诛无赦。诛一乡之奸,则一乡之人悦。诛一国之之奸,则一国之人悦。
要以诛寡而悦众,则虽尧舜亦如此而已矣。
天下有三患,而蛮夷之忧不与焉。有内大臣之变,有外诸侯之叛,有匹夫群
起之祸,此三者其势常相持。内大臣有权,则外诸侯不叛。外诸侯强,则匹夫群
起之祸不作。今者内无权臣,外无强诸侯,而万世之后,其尤可忧者,奸民也。
臣故曰去奸民。以为安民之终云。
【策别十三】
厚货财者,其别有二。一曰省费用。夫天下未尝无财也。昔周之兴,文王、
武王之国不过百里,当其受命,四方之君长交至于其廷,军旅四出,以征伐不义
之诸侯,而未尝患无财。方此之时,关市无征,山泽不禁,取于民者不过什一,
而财有馀。及其衰也,内食千里之租,外取千八百国之贡,而不足于用。由此观
之,夫财岂有多少哉!
人君之于天下,俯己以就人,则易为功;仰人以援已,则难为力。是故广取
以给用,不如节用以廉取人之为易也。臣请得以小民之家而推之。夫民方其穷困
时,所望不过十金之资,计其衣食之费,妻子之奉,出入于十金之中,宽然而有
馀。及其一旦稍稍蓄聚,衣食既足,则心意之欲,日以渐广,所入益众,而所欲
益以不给。不知罪其用之不节,而以为求之未至也。是以富而愈贪,求愈多而财
愈不供,此其为惑,未可以知其所终也。盍亦反其始而思之?夫向者岂能寒而不
衣、饥而不食乎?今天下汲汲乎以财之不足为病,何以异此。
国家创业之初,四方割据,中国之地至狭也。然岁岁出师以诛讨僣乱之国,
南取荆楚,西平巴蜀,而东下并潞,其费用之多,又百倍于今可知也。然天下之
士未尝思其始,而惴惴焉患今世之不足,则亦甚惑矣。
夫为国有三计:有万世之计,有一时之计,有不终月之计。古者三年耕必有
一年之蓄,以三十年之通计,则可以九年无饥也。岁之所入,足用而有余。是以
九年之蓄,常闲而无用。卒有水旱之变,盗贼之忧,则官可以自办而民不知。若
此者,天不能使之灾,地不能使之贫,四夷盗贼不能使之困,此万世之计也。而
其不能者,一岁之入,才足以为一岁之出,天下之产,仅足以供天下之用,其平
居虽不至于虐取其民,而有急则不免于厚赋。故其国可静而不可动,可逸而不可
劳,此亦一时之计也。至于最下而无谋者,量出以为入,用之不给,则取之益多。
天下晏然无大患难,而尽用衰世苟且之法,不知有急则将何以加之,此所谓不终
月之计也。
今天下之利,莫不尽取。山陵林麓,莫不有禁。关有征,市有租,盐铁有榷,
酒有课,茶有算,则凡衰世苟且之法,莫不尽用矣。譬之于人,其少壮之时,丰
健勇武,然后可以望其无疾,以至于寿考。今未五六十,而衰老之候,具见而无
遗,若八九十者,将何以待其后耶?然天下之人,方且穷思竭虑,以广求利之门。
且人而不思,则以为费用不可复省,使天下而无盐铁酒茗之税,将不为国乎?臣
有以知其不然也。天下之费,固有去之甚易而无损,存之甚难而无益者矣。臣不
能尽知,请举其所闻,而其余可以类求焉。
夫无益之费,名重而实轻,以不急之实,而被之以莫大之名,是以疑而不敢
去。三岁而郊,郊而赦,赦而赏,此县官有不得已者。天下吏士,数日而待赐,
此诚不可以卒去。至于大吏,所谓股肱耳目,与县官同其忧乐者,此岂亦不得已
而有所畏耶?天子有七庙,今又饰老佛之宫,而为之祠,固已过矣,又使大臣以
使领之,岁给以巨万计,此何为者也!天下之吏,为不少矣,将患未得其人。苟
得其人,则凡民之利,莫不备举,而其患莫不尽去。今河水为患,不使滨河州郡
之吏亲视其灾,而责之以救灾之术,徒为都水监。夫四方之水患,岂其一人坐筹
于京师而尽其利害!天下有转运使足矣,今江淮之间,又有发运,禄赐之厚,徒
兵之众,其为费岂可胜计哉!盖尝闻之,里有蓄马者,患牧人欺之而盗其刍菽也,
又使一人焉为之厩长,厩长立而马益癯。今为政不求其本,而治其末,自是而推
之,天下无益之费,不为不多矣。
臣以为凡若此者,日求而去之,自毫厘以往,莫不有益。惟无轻其毫厘而积
之,则天下庶乎少息也。
【策别十四】
其二曰定军制。自三代之衰,井田废,兵农异处,兵不得休而为民,民不得
息肩而无事于兵者,千有余年,而未有如今日之极者也。三代之制,不可复追矣。
至于汉、唐,犹有可得而言者。
夫兵无事而食,则不可使聚,聚则不可使无事而食。此二者相胜而不可并行,
其势然也。今夫有百顷之闲田,则足以牧马千驷,而不知其费。聚千驷之马,而
输百顷之刍,则其费百倍,此易晓也。昔汉之制,有践更之卒,而无营田之兵,
虽皆出于农夫,而方其为兵也,不知农夫之事,是故郡县无常屯之兵,而京师亦
不过有南北军、期门、羽林而已。边境有事,诸侯有变,皆以虎符调发郡国之兵,
至于事已而兵休,则涣然各复其故。是以其兵虽不知农,而天下不至于弊者,未
尝聚也。唐有天下,置十六卫府兵,天下之府八百余所,而屯于关中者,至有五
百,然皆无事则力耕而积谷,不惟以自赡养,而又有以广县官之储。是以兵虽聚
于京师,而天下亦不至于弊者,未尝无事而食也。
今天下之兵,不耕而聚于京畿三辅者,以数十万计,皆仰给于县官。有汉、
唐之患,而无汉、唐之利,择其偏而兼用之,是以兼受其弊而莫之分也。天下之
财,近自淮甸,而远至于吴、蜀,凡舟车所至,人力所及,莫不尽取以归于京师。
晏然无事,而赋敛之厚,至于不可复加,而三司之用,犹苦其不给。其弊皆起于
不耕之兵聚于内,而食四方之贡赋。
非特如此而已,又有循环往来屯戍于郡县者。昔建国之初,所在分裂,拥兵
而不服,太祖、太宗躬擐甲胄,力战而取之。既降其君,而籍其疆土矣,然其故
基余孽犹有存者。上之人见天下之难合而恐其复发也,于是出禁兵以戍之,大自
藩府,而小至于县镇,往往皆有京师之兵。由此观之,则是天下之地,一尺一寸,
皆天子自为守也。而可以长久而不变乎?
费莫大于养兵,养兵之费,莫大于征行。今出禁兵而戍郡县,远者或数千里,
其月廪岁给之外,又日供其刍粮。三岁而一迁,往者纷纷,来者累累,虽不过数
百为辈,而要其归,无以异于数十万之兵三岁而一出征也。农夫之力,安得不竭?
馈运之卒,安得不疲?
且今天下未尝有战斗之事,武夫悍卒,非有劳伐可以邀其上之人,然皆不得
为休息闲居无用之兵者,其意以为为天子出戍也。是故美衣丰食,开府库,辇金
帛,若有所负,一逆其意,则欲群起而噪呼,此何为者也?天下一家,且数十百
年矣。民之戴君,至于海隅,无以异于畿甸,亦不必举疑四方之兵而专信禁兵也。
曩者蜀之有均贼,与近岁贝州之乱,未必非禁兵致之。
臣愚以为郡县之土兵,可以渐训而阴夺其权,则禁兵可以渐省而无用。天下
武健,岂有常所哉?山川之所习,风气之所咻,四方之民一也。昔者战国尝用之
矣。蜀人之怯懦,吴人之短小,皆尝以抗衡于上国,夫安得禁兵而用之!今之土
兵,所以钝弊劣弱而不振者,彼见郡县皆有禁兵,而待之异等,是以自弃于贱隶
役夫之间,而将吏亦莫之训也。苟禁兵可以渐省,而以其资粮益优郡县之土兵,
则彼固已欢欣踊跃出于意外,戴上之恩而愿效其力,又何遽不如禁兵耶?夫土兵
日以多,禁兵日以少,天子扈从捍城之外,无所复用。如此,则内无屯聚仰给之
费,而外无迁徙供亿之劳,费之省者,又已过半矣。
【策别十五】
训兵旅者,其别有三。一曰蓄材用。夫今之所患兵弱而不振者,岂士卒寡少
而不足使欤?器械钝弊而不足用欤?抑为城郭不足守欤?廪食不足给欤?此数者,
皆非也。然所以弱而不振,则是无材用也。
夫国之有材,譬如山泽之有猛兽,江河之有蛟龙,伏乎其中而威见乎其外,
悚然有所不可狎者。至于鳅蚖之所蟠,牜羊豚之所牧,虽千仞之山,百寻之溪,
而人易之。何则?其见于外者不可欺也。天下之大,不可谓无人。朝廷之尊,百
官之富,不可谓无才。然以区区之二虏,举数州之众,以临中国,抗天子之威,
犯天下之怒,而其气未尝少衰,其词未尝少挫,则是其心无所畏也。主忧则臣辱,
主辱则臣死。今朝廷之上,不能无忧,而大臣恬然未尝有拒绝之议,非不欲绝也,
而未有以待之。则是朝廷无所恃也。缘边之民,西顾而战栗。牧马之士,不敢弯
弓而北向。吏士未战而先期于败,则是民轻其上也。外之蛮夷无所畏,内之朝廷
无所恃,而民之自轻其上,此犹足以为有人乎!
天下未尝无才,患所以求才之道不至。古之圣人,以无益之名,而致天下之
实,以可见之实,而较天下之虚名。二者相为用而不可废。是故其始也,天下莫
不纷然奔走从事于其间,而要之以其终,不肖者无以欺其上。此无他,先名而后
实也。不先其名,而唯实之求,则来者寡。来者寡,则不可以有所择。以一旦之
急,而用不择之人,则是不先名之过也。天子之所向,天下之所奔也。今夫孙、
吴之书,其读之者,未必能战也。多言之士,喜论兵者,未必能用也。进之以武
举,而试之以骑射,天下之奇才,未必至也。然将以求天下之实,则非此三者不
可以致。以为未必然而弃之,则是其必然者,终不可得而见也。
往者西师之兴,其先也,惟不以虚名多致天下之才而择之,以待一旦之用。
故其兵兴之际,四顾惶惑而不知所措。于是设武举,购方略,收勇悍之士,而开
猖狂之言,不爱高爵重赏,以求强兵之术。当此之时,天下嚣然,莫不自以为知
兵也。来者日多,而其言益以无据,至于临事,终不可用。执事之臣,亦遂厌之,
而知其无益,故兵休之日,举从而废之。今之论者,以为武举、方略之类,适足
以开侥幸之门,而天下之实才,终不可以求得。此二者,皆过也。夫既已用天下
之虚名,而不较之以实,至其弊也,又举而废其名,使天下之士不复以兵术进,
亦已过矣。
天下之实才,不可以求之于言语,又不可以较之于武力,独见之于战耳。战
不可得而试也,是故见之于治兵。子玉治兵于蒍,终日而毕,鞭七人,贯三人耳。
蒍贾观之,以为刚而无礼,知其必败。孙武始见,试以妇人,而犹足以取信于阖
闾,使知其可用。故凡欲观将帅之才否,莫如治兵之不可欺也。今夫新募之兵,
骄豪而难令,勇悍而不知战,此真足以观天下之才也。武举、方略之类以来之,
新兵以试之。观其颜色和易,则足以见其气;约束坚明,则足以见其威;坐作进
退,各得其所,则足以见其能。凡此者皆不可强也。故曰:先之以无益之虚名,
而较之以可见之实。庶乎可得而用也。
【策别十六】
其二曰练军实。三代之兵,不待择而精,其故何也?兵出于农,有常数而无
常人,国有事,要以一家而备一正卒,如斯而已矣。是故老者得以养,疾病者得
以为闲民,而役于官者,莫不皆其壮子弟。故其无事而田猎,则未尝发老弱之民;
师行而馈粮,则未尝食无用之卒。使之足轻险阻,而手易器械。聪明足以察旗鼓
之节,强锐足以犯死伤之地,千乘之众,而人人足以自捍。故杀人少而成功多,
费用省而兵卒强。
盖春秋之时,诸侯相并,天下百战,其经传所见谓之败绩者,如城濮、鄢陵
之役,皆不过犯其偏师而猎其游卒,敛兵而退,未有僵尸百万流血于江河如后世
之战者,何也?民各推其家之壮者以为兵,则其势不可得而多杀也。
及至后世,兵民既分,兵不得复而为民,于是始有老弱之卒。夫既已募民而
为兵,其妻子屋庐,既已托于营伍之中,其姓名既已书于官府之籍,行不得为商,
居不得为农,而仰食于官,至于衰老而无归,则其道诚不可以弃去,是故无用之
卒,虽薄其资粮,而皆廪之终身。凡民之生,自二十以上至于衰老,不过四十余
年之间。勇锐强力之气足以犯坚冒刃者,不过二十余年。今廪之终身,则是一卒
凡二十年无用而食于官也。自此而推之,养兵十万,则是五万人可去也;屯兵十
年,则是五年为无益之费也。民者,天下之本;而财者,民之所以生也。有兵而
不可使战,是谓弃财。不可使战而驱之战,是谓弃民。臣观秦、汉之后,天下何
其残败之多耶!其弊皆起于分民而为兵。兵不得休,使老弱不堪之卒,拱手而就
戮。故有以百万之众,而见屠于数千之兵者。其良将善用,不过以为饵,委之啖
贼。嗟夫!三代之衰,民之无罪而死者,其不可胜数矣。
今天下募兵至多,往者陕西之役,举籍平民以为兵。继以明道、宝元之间,
天下旱蝗,次及近岁青、齐之饥,与河朔之水灾,民急而为兵者,日以益众。举
籍而按之,近世以来,募兵之多,无如今日。然皆老弱不教,不能当古之十五,
而衣食之费,百倍于古。此甚非所以长久而不变者也。
凡民之为兵者,其类多非良民。方其少壮之时,博弈饮酒,不安于家,而后
能捐其身。至其少衰而气沮,盖亦有悔而不可复者矣。臣以谓:五十已上,愿复
而为民者,宜听;自今以往,民之愿为兵者,皆三十以下则收,限以十年而除其
籍。民三十而为兵,十年而复归,其精力思虑,犹可以养生送死,为终身之计。
使其应募之日,心知其不出十年,而为十年之计,则除其籍而不怨。以无用之兵
终身坐食之费,而为重募,则应者必众。如此,县官长无老弱之兵,而民之不任
战者,不至于无罪而死。彼皆知其不过十年而复为平民,则自爱其身而重犯法,
不至于叫呼无赖以自弃于凶人。
今夫天下之患,在于民不知兵。故兵常骄悍而民常怯。盗贼攻之而不能御,
戎狄掠之而不能抗。今使民得更代而为兵,兵得复还而为民,则天下之知兵者众,
而盗贼戎狄将有所忌。然犹有言者,将以为十年而代,故者已去而新者未教,则
缓急有所不济。夫所谓十年而代者,岂举军而并去之?有始至者,有既久者,有
将去者,有当代者,新故杂居而教之,则缓急可以无忧矣。
【策别十七】
其三曰倡勇敢。臣闻战以勇为主,以气为决。天子无皆勇之将,而将军无皆
勇之士,是故致勇有术。致勇莫先乎倡,倡莫善乎私。此二者,兵之微权,英雄
豪杰之士,所以阴用而不言于人,而人亦莫之识也。
臣请得以备言之。夫倡者,何也?气之先也。有人人之勇怯,有三军之勇怯。
人人而较之,则勇怯之相去,若莛与楹。至于三军之勇怯,则一也。出于反覆之
间,而差于豪厘之际,故其权在将与君。人固有暴猛兽而不操兵,出入于白刃之
中而色不变者。有见虺蜴而却走,闻钟鼓之声而战栗者。是勇怯之不齐,至于如
此。然闾阎之小民,争斗戏笑,卒然之间,而或至于杀人。当其发也,其心翻然,
其色勃然,若不可以已者,虽天下之勇夫,无以过之。及其退而思其身,顾其妻
子,未始不恻然悔也。此非必勇者也。气之所乘,则夺其性而忘其故。故古之善
用兵者,用其翻然勃然于未悔之间。而其不善者,沮其翻然勃然之心,而开其自
悔之意。则是不战而先自败也。故曰致勇有术。
致勇莫先乎倡。均是人也,皆食其食,皆任其事,天下有急,而有一人焉奋
而争先而致其死,则翻然者众矣。弓矢相及,剑楯相搏,胜负之势,未有所决,
而三军之士,属目于一夫之先登,则勃然者相继矣。天下之大,可以名劫也。三
军之众,可以气使也。谚曰:“一人善射,百夫决拾。”苟有以发之,及其翻然
勃然之间而用其锋,是之谓倡。
倡莫善乎私。天下之人,怯者居其百,勇者居其一,是勇者难得也。捐其妻
子,弃其身以蹈白刃,是勇者难能也。以难得之人,行难能之事,此必有难报之
恩者矣。天子必有所私之将,将军必有所私之士,视其勇者而阴厚之。人之有异
材者,虽未有功,而其心莫不自异。自异而上不异之,则缓急不可以望其为倡。
故凡缓急而肯为倡者,必其上之所异也。昔汉武帝欲观兵于四夷,以逞其无厌之
求,不爱通侯之赏,以招勇士,风告天下,以求奋击之人,然卒无有应者。于是
严刑峻法,致之死地,而听其以深入赎罪,使勉强不得已之人,驰骤于万死之地,
是故其将降,其兵破败,而天下几至于不测。何者?先无所异之人,而望其为倡,
不已难乎!
私者,天下之所恶也。然而为已而私之,则私不可用。为其贤于人而私之,
则非私无以济。盖有无功而可赏,有罪而可赦者,凡所以愧其心而责其为倡也。
天下之祸,莫大于上作而下不应。上作而下不应,则上亦将穷而自止。方西戎之
叛也,天子非不欲赫然诛之,而将帅之臣,谨守封略,收视内顾,莫有一人先奋
而致命,而士卒亦循循焉莫肯尽力,不得已而出,争先而归,故西戎得以肆其猖
狂,而吾无以应,则其势不得不重赂而求和。其患起于天子无同忧患之臣,而将
军无心腹之士。西师之休,十有余年矣,用法益密,而进人益艰,贤者不见异,
勇者不见私,天下务为奉法循令,要以如式而止,臣不知其缓急将谁为之倡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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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23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四十八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策断三首
【策断上】
二虏为中国患,至深远也。天下谋臣猛将,豪杰之士,欲有所逞于西北者,
久矣。闻之兵法曰:“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向者,臣愚以为西北难有
可胜之形,而中国未有不可胜之备,故尝窃以为可特设一官,使独任其责,而执
政之臣,得以专治内事。苟天下之弊,莫不尽去,纪纲修明,食足而兵强,百姓
乐业,知爱其君,卓然有不可胜之备。如此,则臣固将备论而极言之。
夫天下将兴,其积必有源。天下将亡,其发必有门。圣人者,唯知其门而塞
之。古之亡天下者四,而天子无道不与焉。盖有以诸侯强逼而至于亡者,周、唐
是也。有以匹夫横行而至于亡者,秦是也。有以大臣执权而至于亡者,汉、魏是
也。有以蛮夷内侵而至于亡者,二晋是也。(司马氏、石氏。)使此七代之君,
皆能逆知其所由亡之门而塞之,则至于今可以不废。惟其讳亡而不为之备,或备
之而不得其门,故祸发而不救。夫天子之势,蟠于天下而结于民心者甚厚,故其
亡也,必有大隙焉,而日溃之。其窥之甚难,其取之甚密,旷日持久,然后可得
而间,盖非有一日卒然不救之患也。是故圣人必于其全安甚盛之时,而塞其所由
亡之门。
盖臣以为当今之患,外之可畏者,西戎、北狄,而内之可畏者,天子之民也。
西戎、北狄,不足以为中国之大忧,而其动也,有以召内之祸。内之民实执其存
亡之权,而不能独起,其发也必将待外之变。先之以戎狄,而继之以吾民,臣之
所谓可畏者,在此而已。
昔者敌国之患,起于多求而不供。供者有倦而求者无厌,以有倦待无厌,而
能久安于无事,天下未尝有也。故夫二虏之患,特有远近耳,而要以必至于战。
敢问今之所以战者何也?其无乃出于仓卒而备于一时乎!且夫兵不素定,而出于
一时,当其危疑扰攘之间,而吾不能自必,则权在敌国。权在敌国,则吾欲战不
能,欲休不可。进不能战,而退不能休,则其计将出于求和。求和而自我,则其
所以为媾者必重。军旅之后,而继之以重媾,则国用不足。国用不足,则加赋于
民。加赋而不已,则凡暴取豪夺之法,不得不施于今之世矣。天下一动,变生无
方,国之大忧,将必在此。
盖尝闻之,用兵有权,权之所在,其国乃胜。是故国无小大,兵无强弱,有
小国弱兵而见畏于天下者,权在焉耳。千钧之牛,制于三尺之童,弭耳而下之,
曾不如狙猿之奋掷于山林,此其故何也?权在人也。我欲则战,不欲则守。战则
天下莫能支,守则天下莫能窥。昔者秦尝用此矣。开关出兵以攻诸侯,则诸侯莫
不愿割地而求和。诸侯割地而求和于秦,秦人未尝急于割地之利,若不得已而后
应。故诸侯常欲和而秦常欲战。如此,则权固在秦矣。且秦非能强于天下之诸侯,
秦惟能自必,而诸侯不能。是以天下百变,而卒归于秦。诸侯之利,固在从也。
朝闻陈轸之说而合为从,暮闻张仪之计而散为横。秦则不然。横人之欲为横,从
人之欲为从,皆使其自择而审处之。诸侯相顾,而终莫能自必,则权之在秦,不
亦宜乎?
向者宝元、庆历之间,河西之役,可以见矣。其始也,不得已而后战。其终
也,逆探其意而与之和,又从而厚馈之,惟恐其一日复战也。如此,则贼常欲战
而我常欲和。贼非能常战也,特持其欲战之形,以乘吾欲和之势,屡用而屡得志,
是以中国之大,而权不在焉。欲天下之安,则莫若使权在中国。欲权之在中国,
则莫若先发而后罢。示之以不惮,形之以好战,而后天下之权,有所归矣。
今夫庸人之论,则曰勿为祸始。古之英雄之君,岂其乐祸而好杀。唐太宗既
平天下,而又岁岁出师,以从事于夷狄,盖晚而不倦,暴露于千里之外,亲击高
丽者再焉。凡此者,皆所以争先而处强也。当时群臣不能深明其意,以为敌国无
衅而我则发之。夫为国者,使人备已,则权在我,而使已备人,则权在人。当太
宗之时,四夷狼顾以备中国,故中国之权重。苟不先之,则彼或以执其权矣,而
我又鳃鳃焉恶战而乐罢,使敌国知吾之所忌,而以是取必于吾。如此,则虽有天
下,吾安得而为之?唐之衰也,惟其厌兵而畏战,一有败衄,则兢兢焉缩首而去
之,是故奸臣执其权以要天子。及至宪宗,奋而不顾,虽小挫而不为之沮。当此
之时,天下之权,在于朝廷。伐之则足以为威,舍之则足以为恩。臣故曰:先发
而后罢,则权在我矣。
【策断中】
臣闻用兵有可以逆为数十年之计者,有朝不可以谋夕者。攻守之方,战斗之
术,一日百变,犹以为拙,若此者,朝不可以谋夕者也。古之欲谋人之国者,必
有一定之计。勾践之取吴,秦之取诸侯,高祖之取项籍,皆得其至计而固执之。
是故有利有不利,有进有退,百变而不同,而其一定之计未始易也。勾践之取吴,
是骄之而已。秦之取诸侯,是散其从而已。高祖之取项籍,是间疏其君臣而已。
此其至计不可易者,虽百年可知也。今天下晏然未有用兵之形,而臣以为必至于
战,则其攻守之方,战斗之术,固未可以豫论而臆断也。然至于用兵之大计,所
以固执而不变者,臣请得以豫言之。
夫西戎、北胡,皆为中国之患。而西戎之患小,北胡之患大。此天下之所明
知也。管仲曰:“攻坚则瑕者坚,攻瑕则坚者瑕。”故二者,皆所以为忧。而臣
以为兵之所加,宜先于西。故先论所以制御西戎之大略。
今夫邹与鲁战,则天下莫不以为鲁胜,大小之势异也。然而势有所激,则大
者失其所以为大,而小者忘其所以为小,故有以邹胜鲁者矣。夫大有所短,小有
所长,地广而备多,备多而力分,小国聚而大国分,则强弱之势,将有所反。大
国之人,譬如千金之子,自重而多疑。小国之人,计穷而无所恃,则致死而不顾。
是以小国常勇,而大国常怯。恃大而不戒,则轻战而屡败。知小而自畏,则深谋
而必克。此又其理然也。夫民之所以守战至死而不去者,以其君臣上下欢欣相得
之际也。国大则君尊而上下不交,将军贵而吏士不亲,法令繁而民无所措其手足。
若夫小国之民,截然其若一家也,有忧则相恤,有急则相赴。凡此数者,是小国
之所长,而大国之所短也。使大国而不用其所长,常出于其所短,虽百战而百屈,
岂足怪战!
且夫大国,则固有所长矣,长于战而不长于守。夫守者,出于不足而已。譬
之于物,大而不用,则易以腐败,故凡击搏进取,所以用大也。孙武之法,十则
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自敌以
上者,未尝有不战也。自敌以上而不战,则是以有余而用不足之计,固已失其所
长矣。凡大国之所恃,吾能分兵,而彼不能分,吾能数出,而彼不能应。譬如千
金之家,日出其财,以罔市利,而贩夫小民终莫能与之竞者,非智不若,其财少
也。是故贩夫小民,虽有桀黠之才,过人之智,而其势不得不折而入于千金之家。
何则?其所长者不可以与较也。
西戎之于中国,可谓小国矣。向者惟不用其所长,是以聚兵连年而终莫能服。
今欲用吾之所长,则莫若数出,数出莫若分兵。臣之所谓分兵者,非分屯之谓也,
分其居者与行者而已。今河西之戍卒,惟患其多,而莫之适用,故其便莫若分兵。
使其十一而行,则一岁可以十出;十二而行,则一岁可以五出。十一而十出,十
二而五出,则是一人而岁一出也。吾一岁而一出,彼一岁而十被兵焉,则众寡之
不侔,劳逸之不敌,亦已明矣。夫用兵必出于敌人之所不能。我大而敌小,是故
我能分而彼不能。此吴之所以肄楚,而隋之所以狃陈欤?夫御戎之术,不可以逆
知其详,而其大略,臣未见有过此者也。
【策断下】
其次请论北狄之势。古者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然所以能敌之者,其国
无君臣上下朝觐会同之节,其民无谷米丝麻耕作织纴之劳。其法令以言语为约,
故无文书符传之繁。其居处以逐水草为常,故无城郭邑居聚落守望之助。其旃裘
肉酪,足以为养生送死之具。故战则人人自斗,败则驱牛羊远徙,不可得而破。
盖非独古圣人法度之所不加,亦其天性之所安者,犹狙猿之不可使冠带,虎豹之
不可被以羁绁也。故中行说教单于无爱汉物,所得缯絮,皆以驰草棘中,使衣袴
弊裂,以示不如旃裘之坚善也;得汉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由
此观之,中国以法胜,而匈奴以无法胜。
圣人知其然,是故精修其法而谨守之,筑为城郭,堑为沟池,大仓廪,实府
库,明烽燧,远斥堠,使民知金鼓进退坐作之节,胜不相先,败不相后。此其所
以谨守其法而不敢失也。一失其法,则不如无法之为便也。故夫各辅其性而安其
生,则中国与胡,本不能相犯。惟其不然,是故皆有以相制,胡人之不可从中国
之法,犹中国之不可从胡人之无法也。
今夫佩玉服韨冕而垂旒者,此宗庙之服,所以登降揖让折旋俯仰为容者也,
而不可以骑射。今夫蛮夷而用中国之法,岂能尽如中国哉!苟不能尽如中国,而
杂用其法,则是佩玉服韨冕垂旒而欲以骑射也。昔吴之先,断发文身,与鱼鳖龙
蛇居者数十世,而诸侯不敢窥也。其后楚申公巫臣始教以乘车射御,使出兵侵楚,
而阖庐、夫差又逞其无厌之求,开沟通水,与齐、晋争强,黄池之会,强自冠带,
吴人不胜其弊,卒入于越。夫吴之所以强者,乃其所以亡也。何者?以蛮夷之资,
而贪中国之美,宜其可得而图之哉。
西晋之亡也,匈奴、鲜卑、氐、羌之类,纷纭于中国,而其豪杰间起,为之
君长,如刘元海、苻坚、石勒、慕容隽之俦,皆以绝异之姿,驱驾一时之贤俊,
其强者至有天下太半,然终于覆亡相继,远者不过一传再传而灭,何也?其心固
安于无法也,而束缚于中国之法。中国之人,固安于法也,而苦其无法。君臣相
戾,上下相厌。是以虽建都邑,立宗庙,而其心岌岌然常若寄居于其间,而安能
久乎?且人而弃其所得于天之分,未有不亡者也。
契丹自五代南侵,乘石晋之乱,奄至京邑,睹中原之富丽、庙社宫阙之壮而
悦之,知不可以留也,故归而窃习焉。山前诸郡,既为所并,则中国士大夫有立
其朝者矣。故其朝廷之仪,百官之号,文武选举之法,都邑郡县之制,以至于衣
服饮食,皆杂取中国之象。然其父子聚居,贵壮而贱老,贪得而忘失,胜不相让,
败不相救者犹在也。其中未能革其犬羊豺狼之性,而外牵于华人之法,此其所以
自投于陷阱网罗之中。而中国之人,犹曰今之匈奴非古也,其措置规画,皆不复
蛮夷之心,以为不可得而图之,亦过计矣。且夫天下固有沉谋阴计之士也。昔先
王欲图大事,立奇功,则非斯人莫之与共。梁之尉缭,汉之陈平,皆以樽俎之间,
而制敌国之命。此亦王者之心,期以纾天下之祸而已。
彼契丹者,有可乘之势三,而中国未之思焉,则亦足惜矣。臣观其朝廷百官
之众,而中国士大夫交错于其间,固亦有贤俊慷慨不屈之士,而诟辱及于公卿,
鞭扑行于殿陛,贵为将相,而不免囚徒之耻,宜其有惋愤郁结而思变者,特未有
路耳。凡此皆可以致其心,虽不为吾用,亦以间疏其君臣。此由余之所以入秦也。
幽燕之地,自古号多雄杰,名于图史者,往往而是。自宋之兴,所在贤俊,云合
响应,无有远迩,皆欲洗濯磨淬以观上国之光,而此一方,独陷于非类。昔太宗
皇帝亲征幽州,未克而班师,闻之谍者曰:幽州士民,谋欲执其帅以城降者,闻
乘舆之还,无不泣下。且胡人以为诸郡之民,非其族类,故厚敛而虐使之,则其
思内附之心,岂待深计哉,此又足为之谋也。使其上下相猜,君民相疑,然后可
攻也。语有之曰:鼠不容穴,衔窭薮也。彼僣立四都,分置守宰,仓廪府库,莫
不备具,有一旦之急,适足以自累,守之不能,弃之不忍,华夷杂居,易以生变。
如此,则中国之长,足以有所施矣。
然非特如此而已也。中国不能谨守其法,彼慕中国之法,而不能纯用,是以
胜负相持而未有决也。夫蛮夷者以力攻,以力守,以力战,顾力不能则逃。中国
则不然。其守以形,其攻以势,其战以气,故百战而力有余。形者,有所不守,
而敌人莫不忌也。势者,有所不攻,而敌人莫不惫也。气者,有所不战,而敌人
莫不慑也。苟去此三者而角之于力,则中国固不敌矣。尚何云乎!惟国家留意其
大者而为之计,其小者臣未敢言焉。
◎杂策五首
【禹之所以通水之法】
自禹而下至于秦,千有馀年,滨河之民,班白而不识濡足之患。自汉而下,
至于今数千年,河之为患,绵绵而不绝。岂圣人之功烈,至汉而熄哉?方战国之
用兵,国于河之壖者,三晋为多。而魏文侯时,白圭治水,最为有功,而孟子讥
其以邻国为壑。自是之后,或决以攻,或沟以守,新防交兴,而故道旋失。然圣
人之迹,尚可以访之于耆老。秦不亟治而遗患于汉,汉之法又不足守。夫禹之时,
四渎唯河最难治,以难治之水,而用不足守之法,故历数千年而莫能以止也。圣
人哀怜生民,谋诸廊庙之上左右辅弼之臣,又访诸布衣之间,苟有所怀,孰敢不
尽?盖陆人不能舟,而没人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亲被其患,知之宜详。当今莫若
访之海滨之老民,而兴天下之水学。古者将有决塞之事,必使通知经术之臣,计
其利害,又使水工行视地势,不得其工,不可以济也。故夫三十馀年之间,而无
一人能兴水利者,其学亡也。《禹贡》之说,非其详矣。然而高下之势,先后之
次,水之大小,与其蓄泄之宜,而致力之多少,亦可以概见。大抵先其高而后低
下,始于北之冀州,而东至于青、徐,南至于荆、扬,而西讫于梁、雍之间。江、
河、淮、泗既平,而衡、漳、洚水,伊、洛、瀍、涧之属,亦从而治。浚畎浍,
导九川,潴大野,陂九泽,而蓄泄之势便。兖州作十三载,而嵎夷既略,故其用
力,各有多少之宜,此其凡也。孟子曰:“禹之治水也,水由地中行。”此禹之
所以通其法也。愚窃以为治河之要,宜推其理,而酌之以人情。河水湍悍,虽亦
其性,然非堤防激而作之,其势不至如此。古者,河之侧无居民,弃其地以为水
委。今也,堤之而庐民其上,所谓爱尺寸而忘千里也。故曰堤防省而水患衰,其
理然也。
【修废官举逸民】
古者民群而归君,君择臣而教其民,其初盖甚简也。唐虞以来,颇可见矣。
历夏、商至周,法令日滋,而官亦随益,故其数三百六十,盖亦有不得已也。
《书》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又曰:“夏商官倍,亦克用乂。”言其官
虽多于古,而天下亦以治也。周之衰也,宣王振之,号为中兴。而重黎之后失其
守,而为司马氏,陵迟至孔子之时,周公之典盖坏矣。卿世卿,大夫世大夫,而
贤者无以进。孔子慨然而叹,欲修废官、举逸民,以归天下之心,行四方之政,
而《春秋》亦讥世禄之臣,盖伤时之至也。自秦更三代之制,官秩一变,汉循其
旧,往往增置,历世沿袭,以至于今,遂为大备。愚恐冗局之耗民,而未知废官
之可举也。然古之官,其名存其实亡者多矣。司农卿不责以金谷之虚赢,尚书令
不问以百官之殿最,此岂非王体之重欤?国家自天圣中,诏天下以经术古文为事,
自是博学之君子,莫不群进于有司,然所以待之之礼未尽,故洁廉难合之士,尚
未尽出,今优其礼,而天下之逸民至矣。且夫山岩林谷之士,虽有豪杰之才,固
未知有簿书吏事也,而刚毅讦直,不识讳忌,故先王置之拾遗补阙之间,此其属
任之方也。噫,自孔子没,世之君子安其富贵,而不复思念天下有废而不修之官,
逸而不举之民,今明策丁宁而求之,以发孔子千载之长忧,此天下之幸也。
【天子六军之制】
《周礼》之言田赋夫家车徒之数,圣王之制也。其言五等之君,封国之大小,
非圣人之制也,战国所增之文也。何以言之?按郑氏说,武王之时,周地狭小,
故诸侯之封,及百里而止。周公征伐不服,斥大中国,故大封诸侯,而诸公之地
至五百里。不知武王之时,何国不服,而周公之所征伐者谁也?东征之役,见于
《诗》《书》,岂其廓地千里,而史不载耶?此甚可疑也。周之初,诸侯八百,
春秋之世,存者无数十。郑子产有言:“古者大国百里,今晋、楚千乘,若无侵
小,何以至此?”子产之博物,其言宜可信。先儒或以《周礼》为战国阴谋之书,
亦有以也。《王制》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而孟子之说亦如此。此
三代之通法。鲁之车千乘,僣也。《春秋》大搜、大阅,皆以讥书。言其车之多、
徒之众,非鲁之所宜有,故曰大也。夫周之制,四丘为甸,甸出长毂一乘,鲁之
无千甸之封亦明矣。然公车、千乘之见于《诗》,何也?孟子:“说诗者不以文
害辞,不以辞害意。”天子之马止于十二闲,而《诗》有“騋牝三千”,美其
富不讥其僣,不害其为诗也。夫千乘之积,虽为七万五千人,而有羡卒处其半焉。
故三万者,公徒而已。鲁襄公之十一年,初作三军,僖公之世,未至于三万。愚
又疑夫诗人张而大之也。
【休兵久矣而国益困】
中国之有夷狄之患,犹人之有手足之疾也。不忍药石之苦,针砭之伤,一旦
流而入于骨髓,则愚恐其苦之不止于药石,而伤之不止于针砭也。中国以禽兽视
二虏,故每岁啖以厚利,使就羁绁。圣人之爱中国,而不欲残民之心,古未尝有
矣。然夷狄贪惏,渐不可启,日富日骄,久亦难制。故自宝元以来,赋敛日繁,
虽休兵十有馀年,而民适以困者,潜削而不知也。昔先皇帝震怒,举大兵问罪匈
奴,师不逾时,而丑虏就盟。西夏之役,边臣治兵振旅,不及数年,旋亦解甲。
彼其时之费,与今无已之赂,不可以同日而语矣。天子恭俭,过于文、景,百官
奉法,无敢逾僣,而二虏者实残吾民,此天下雄俊英伟之士,所以扼腕而太息也。
且夫举天下之大而诛数县之虏,故上下交足,而内外莫不欢欣;弃有限之财,而
塞无厌之心,故取于民者愈多,而藏于国者愈急。此天下之所明知而易达之理,
惟上之人实图之。
【关陇游民私铸钱与江淮漕卒为盗之由】
三代之所以养民者备矣。农力耕而食,工作器而用,商贾资焉而通之于天下。
其食无不义之食也,其器无不义之器也,商贾通之而不以不义资之也。夫以饮食
器用之利,而皆以义得焉,使民之所以要利者,非义无由也。后之世,赋取无度,
货币无法,义穷而诈胜。夫三代之民,非诚好义也,使天下之利,皆出于义,而
民莫不好也。后之所以使民要利者,非诈无由也。是故法令日滋,而弊益烦,刑
禁甚严,而奸不可止。呜呼!久矣,其如此也。治其本,朝令而夕从;救其末,
百世不改也。私铸之弊,始于钱轻,使钱之直若金之直,虽赏之不为也。今秦蜀
之中,又裂纸以为币,符信一加,化土芥以为金玉,奈何其使民不奔而效之也。
夫乐生而恶死者,天下之至情也。我且以死拘之,然犹相继而赴于市者,饥寒驱
其中,而无以自生也。曰:“等死耳,而或免焉”。漕卒之愆,生于穷乏而无告,
家乎舟楫之上,长子孙乎江淮之间,布褐不完,藜藿不给,大冬积雪,水之至涸,
而龟手烂足者,累岁不得代,不为盗贼,无所逞志。若稍优其给而代其劳,宜亦
衰息耳。夫见利而不动者,伯夷、叔齐之事也;穷困而不为不义者,颜渊之事也。
以伯夷、叔齐、颜渊之事而求之无知之民,亦已过矣。故夫廷尉、大农之所患者,
非民之罪也,非兵之罪也,上之人之过也。

[发帖际遇]: 风神无名偷听到尹志平酒后吐露真言,威胁要将他的丑事公开,得到封口费银两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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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23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四十九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策问二十三首
【私试策问八首】
问:人主莫不欲安存而恶危亡,然而其国常至于不可救者,何也?所忧者,
非其所以乱与亡,而其所以乱与亡者,常出于其所不忧也。请借汉以言之。昔者
高帝之世,天下既平矣,当时之所忧者,韩、彭、英、卢而已。此四王者,皆不
能终高帝之世,相继仆灭,而不复续。及至吕氏之祸,则犹异姓也。吕氏既已灭
矣,而吴、楚之忧,几至于亡国。方韩、彭、吕氏之祸,惟恐同姓之不蕃炽昌大
也。然至其为变,则又过于异姓远矣。文、景之世,以为诸侯分裂破弱,则汉可
以百世而无忧。至于武帝,诸侯之难少衰,而匈奴之患方炽。则又以为天下之忧,
止于此矣。及昭、宣、元、成之世,诸侯王既已无足忧者,而匈奴又破灭臣事于
汉。然其所以卒至于中绝而不救,则其所不虑之王氏也。世祖既立,上惩韩、彭
之难,中鉴七国之变,而下悼王氏之祸,于是尽侯诸将,而不任以事,裁减同姓
之封,而黜三公之权,以为前世之弊尽去矣。及其衰也,宦官之权盛,而党锢之
难起,士大夫相与扼腕而游谈者,以为天子一日诛宦官而解党锢,则天下犹可以
无事。于是外召诸将,而内胁其君。宦官既诛无遗类,而董卓、曹操之徒,亦因
以亡汉。汉之所忧者凡六变,而其乱与亡,辄出于其所不忧,而终不可备。由此
观之,治乱存亡之势,其皆有以取之欤?抑将不可推,如江河之徙移,其势自有
以相激,而不自知欤?其亦可以理推力救莫之为也?今将使事至而应之,患至而
为之谋,则天下之患,不可以胜防,而政化不可以胜变矣。则亦将朝文而暮质,
忽宽而骤猛欤?意者亦有可以长守而不变,虽有小患而不足恤者欤?愿因论汉,
而极言其所以然。
问:昔三代之际,公卿有生而为之者,士有至老而不迁者。官有常人,而人
有常心。故为周之公卿者,非周、召、毛、原,则王之子弟也。发于畎亩,起于
匹夫,而至于公相,盖亦有几人而已,士之勤苦终身于学,讲肄道艺,而修其廉
隅,以邀乡里之名者,不过以望乡大夫贤能之书。其选举而上,不过以为一命之
士。其杰异者至于大夫,极矣。夫周之世,诸侯为政之卿,皆其世臣之子孙,则
夫布衣之士,其进盖亦有所止也。当是之时,士皆安其习而乐其分,不倦于小官,
而挈为之,故其民事修而世务举。及其后世不然,使天下旅进而更为之,虽布衣
之贤,得以骤进于朝廷,而士始有无厌之心矣。官事之不修,民事之不缉,非其
不能,不屑为之也。先王之用人,欲其人人自喜,终老而不倦,是以能尽其才。
今以凡人之才,而又加之以既倦之意,其为弊可胜言乎!今夫州县之吏,有故而
不得改官者,盘桓于州县而不能去,久者不过以为职官令以录。仕而达者,自县
宰为郡之通守,自郡之通守以至郡守,为郡守而无他才能,则盘桓于太守,而不
得去。由此观之,是职官令录与郡守四者,为国家弃材之委,而仕不达者之所盘
桓而无聊也。夫以太守之重,职官令录之近于民,而用弃材焉,使不达者盘桓于
其职,此岂先王所以使人不倦之意欤?嗟夫,盖亦有不得已也。居今之势,何以
使天下之士各安其分,而无轻于小官?何以使此四者流徙不倦,而无不自聊赖之
意?其悉书于篇。
问:古者师出受成于学,兵固学者之所宜知也。今关中之事,又诸君之所亲
履而目见者。昔者六国之世,秦尽有今关中之地,地不加广也,而东备齐,南备
楚,近则备韩、魏,远则备燕、赵,有敌国之忧,而无中原之助。然而当是时也,
攘却西戎,至千余里。今也天下为一,独以关中之地西备羌戎,三方无敌国之忧,
而又内引百郡以为助,惴惴焉自固之不暇。以百倍之势,而无昔人分毫之功,此
不可不论也。古之为兵者,戍其地则用其地之民,战其野则食其野之粟,守其国
则乘其国之马,以是外被兵而内不知,此所以百战而不殆也。今则不然,戍边用
东北之人,籴粮用内郡之钱,骑战用西羌之马,是以一郡用兵而百郡骚然,此又
不可不论也。昔者卫为狄所灭,齐桓公以车三十乘封文公于楚丘,及其末年,至
三百乘。故其诗曰:“匪直也人,秉心塞渊,騋牝三千。”以为资之四夷,则
卫之所近者莫若狄。当是时也,狄与卫为仇雠,其势必不以马与卫,然则卫独以
何术而能致马如此之多耶?今欲使被边之郡自用其民、自食其粟、自乘其马,而
不得其术,故愿闻其详。
问:三代之祭礼,其存者几希矣,其全固不可以一日而复。然今天下郡县通
祀社稷、孔子、风伯、雨师与凡山川古圣贤之庙,此其礼尤急而不可阙者也。武
王伐商,师渡盟津,有宗庙,有将舟。将舟,社主在焉。则是社稷有主也。古者
师行载迁庙之主,无迁庙则以币玉,为庙不可一日虚主也。一日虚主犹不可,若
无主而为庙,可乎?是凡庙皆当有主也。今郡县所祭,未尝有主,而皆有土木之
像,夫像安出哉。古者祭莫不有尸,《诗》有灵星之尸,则祭无所不用尸也。祭
而不用尸者,是始死之奠也。不然,则是祭殇也。今也举不用尸,则如勾祭而已
矣。儒者治礼,至其变,尤谨严而详。今之变主为像与祭而无尸者,果谁始也?
古者坐于席,故笾豆之长短,簠簋之高下,适与人均。今土木之像,既已巍然于
上,而列器皿于地,使鬼神不享,则不可知。若其享之,则是俯伏匍匐而就也。
鬼神不能谆谆与人接也,故使尸嘏主人。今也无尸,而受胙于于虚位,不亦鄙野
可笑矣!夫今欲使庙皆有主,祭皆有尸,不知何道而可?愿从诸君讲求其遗制,
合于古而便于今者。
问:《易》之为书,要以不可为必然可指之论也。其始有画而无文,后世圣
人始为之辞,盖亦微见其端,而其或为仁,或为义,或小或大,则付之后世学者
之分。然世益久远,则学者或入于邪说,故凡孔子之所为赞《易》者,特以防闲
其邪说,使之从横旁午要不失正,而非以为必然可指之论也。是故其用意广而其
辞约。窃尝深观之,孔子盖有因爻辞而申言之,若无所损益于其辞之义者甚众。
《比》之初六:“有孚比之,无咎。有孕盈缶,终来,有它吉。”《象》曰:
“《比》之初六,有它吉也。”《小畜》之初九:“复自道,何其咎,吉。”
《象》曰:“复自道,其义吉也。”《损》之六四:“损其疾,使遄有喜。”
《象》曰:“损其疾,亦可喜也。”《大有》之上九:“自天祐之,吉,无不利。”
《象》曰:“上有大吉,自天祐也。”夫既已言之矣,而孔子又申言之,使无所
损益于其辞之义,则孔子固多言也。乃孔子则有不胜言者。故愿与诸君论之。
问:古之为爵赏,所以待有功也。以为有功而后爵,天下必有遗善,是故有
无功而爵者,六德六行以兴贤能,是也。古之为刑罚,所以待有罪也。以为有罪
而后罚,则天下必有遗恶,是故有无罪而罚者,行伪而坚,言伪而辩,学非而博,
顺非而泽,以疑众杀,是也。夫人之难知,自尧舜病之。惟幸其有功,故有以为
赏之之名。惟因其有罪,故有以为罚之之状。而天下不争。今使无功之人,名之
以某德而爵之;无罪之人,状之以某恶而诛之。则天下不知其所从,而上亦将
眊乱而丧其所守。然则古之人将何以处此欤?方今法令明具,政若画一,然犹
有冒昧以侥幸,巧诋以出入者,又况无功而赏、无罪而罚欤?古之人将必有以处
此也。
问:圣人之言,各有方也。苟为不达,执其一方,而辄以为常,则天下之惑
者,不可以胜原矣。昔者孔子以为丧欲速贫,死欲速朽,而有子以为非君子之言,
乃孔子则有所由发也。善乎,有子之知孔子也。《语》曰:“禘自既灌而往者,
吾不欲观之。”《易》曰:“观,盥而不荐。”《语》曰:“吾岂匏瓜也哉!安
能系而不食?”《易》曰:“以杞匏瓜,有陨自天。”是二者其言则同,而其所
以言者,可得为同欤?王弼之于《易》,可以为深矣,然因其言之适同,遂以为
训,使学者不得不惑。亦不可不辨。
问:古之作者,苟非圣人,皆有所偏。徇其偏则已流,废其长则已苛。二者
皆非所谓善学也。君子以其身之正,知人之不正,以人之不正,知其身之有所未
正也。既以正人,又反以正己。此所以寡过而成名也。昔者韩子论荀、扬之疵,
而韩子之疵,有甚于荀、扬。荀卿讥六子之蔽,而荀卿之蔽不下于六子。班固之
论子长也,以为是非谬于圣人,而范晔之论班固也,以为目见毫毛而不见睫。自
今而观之,不知范氏之书,其果逃于目睫之论也欤?其未也?而莫或正之。故愿
闻数子之得失。非务以相高而求胜,盖亦乐夫儒者之以道相正也。
【永兴军秋试举人策问】
问:昔汉受天下于秦,因秦之制,而不害为汉。唐受天下于隋,因隋之制,
而不害为唐。汉之与秦,唐之与隋,其治乱安危至相远也,然而卒无所改易,又
况于积安久治,其道固不事变也。世之君子,以为善人为邦百年,可以胜残去杀。
病其说之不效,急于有功,而归咎于法制。是以频年遣使冠盖相望于道,以求民
之所患苦。罢去茶禁,归之于民,不以刑狱委任武吏;至于考功取士,皆有所损
益。行之数年,卒未有其成,而纷纭之议,争以为不便。嗟乎,此特其小者耳。
事之可变,将复有大于此者。今欲尽易天下之骄卒,以为府兵,尽驱天下之异教,
以为齐民,尽核天下之惰吏,以为考课,尽率天下之游手,以为农桑,其为拂世
厉俗,非特如今之所行也。行其小者,且不能办,则其大者又安敢议。然则是终
不可变欤?抑将变之不得其术欤?将已得其术,而纷纭之议不足恤欤?无乃其道
可变而不在其迹欤?所谓胜残去杀者,其卒无效欤?愿条其说。
【国学秋试策问二首】
问:所贵乎学士大夫者,以其通古今而考成败也。昔之人尝有以是成者,我
必袭之;尝有以是败者,我必反之。如是其可乎?昔之为人君者,患不能勤。然
而或勤以治,亦或以乱。文王之日昃,汉宣之厉精,始皇之程书,隋文之传餐,
其为勤一也。昔之为人君者,患不能断。然而或断以兴,亦或以衰。晋武之平吴,
宪宗之征蔡,苻坚之南伐,宋文之北侵,其为断一也。昔之为人君者,患不能信
其臣。然而或信以安,亦或以危。秦穆之于孟明,汉昭之于霍光,燕哙之于子之,
德宗之于卢杞,其为信一也。此三者,皆人君之所难,有志之士所常咨嗟慕望旷
世而不获者也。然考此数君者,治乱、兴衰、安危之效,相反如此,岂可不求其
故欤?夫贪慕其成功而为之,与惩其败而不为,此二者皆过也。学者将何取焉!
按其已然之迹,而诋之也易;推其未然之理,而辨之也难。是以未及见其成功,
则文王之勤,无以异于始皇。而方其未败也,苻坚之断,与晋武何以辨?请举此
数君者得失之源所以相反之故,将详观焉。
问:古者以民之多寡,为国之贫富。故管仲以阴谋倾鲁梁之民,而商鞅亦招
三晋之人以并诸侯。当周之盛时,其民物之数登于王府者,盖拜而受之。自汉以
来,丁口之蕃息,与仓廪府库之盛,莫如隋。其贡赋输籍之法,必有可观者。然
学者以其得天下不以道,又不过再世而亡,是以鄙之而无传焉。孔子曰:“不以
人废言。”而况可以废一代之良法乎?文帝之初,有户三百六十馀万,平陈所得
又五十万,至大业之始,不及二十年,而增至八百九十馀万者,何也?方是时,
布帛之积,至于无所容,资储之在天下者,至不可胜数。及其败亡涂地,而洛口
诸仓,犹足以致百万之众。其法岂可少哉!国家承平百年,户口之众,有过于隋。
然以今法观之,特便于徭役而已,国之贫富何与焉!非徒无益于富,又且以多为
患。生之者寡,食之者众,是以公私枵然,而百弊并生。夫立法创制,将以远迹
三代,而曾隋氏之不及,此岂不可论其故哉?
【试馆职策问三首】
问:《传》曰:“秦失之强,周失之弱。”昔周公治鲁,亲亲而尊尊,至其
后世,有浸微之忧。太公治齐,举贤而上功,而其末流,亦有争夺之祸。夫亲亲
而尊尊,举贤而上功,三代之所共也。而齐鲁行之,皆不免于衰乱,其故何哉?
国家承平百年,六圣相授,为治不同,同归于仁。今朝廷欲师仁祖之忠厚,而患
百官有司不举其职,或至于偷。欲法神考之励精,而恐监司守令不职其意,流入
于刻。夫使忠厚而不偷,励精而不刻,亦必有道矣。昔汉文宽仁长者,至于朝廷
之间,耻言人过,而不闻其有怠废不举之病。宣帝综核名实,至于文学理法之士,
咸精其能,而不闻其有督责过甚之失。何修何营可以及此?愿深明所以然之故,
而条具所当行之事,悉著于篇,以备采择。
问:古之君子,见礼而知俗,闻乐而知政。於以论兴亡之先后。考古以证今,
盖学士大夫之职,而人主与群臣之所欲闻也。请借汉而论之。西汉十二世,而有
道之君六,虽成、哀失德,祸不及民,宜其立国之势,强固不拔,而王莽以斗筲
穿窬之才,谈笑而取之。东汉自安、顺以降,日趋于哀乱,而桓灵之虐,甚于三
季,其势宜易动,而董、吕、二袁,皆以绝人之姿,欲取而不敢。曹操功盖天下,
其才百倍王莽,尽其智力,终身莫能得。夫治乱相绝,而安危之效,相反如此。
愿考其政,察其俗,悉陈其所以然者。
问:国家及闲暇无事时,辟三馆以储士,既命丞弼之臣各举其所知,又诏有
司发策而访焉,非独以观子大夫之能,抑亦欲闻天下之要务,决当今之滞论也。
官冗之弊久矣,而近岁尤甚。文武之吏,待次于都下者,几数千人。坐视而不救
欤?则下有食贫失职之叹。裁损入流,减削任子以救之欤?则上有伤恩失士之忧。
河朔之民,不安其居久矣,一遇水旱,则扶老携幼,转徙而南。下令而禁之欤?
则民违死而趋生,令必不行。听其南而不禁欤?则河朔渐空。而流民聚于南方,
有足忧者。河自近岁屡次而西,听其西而不塞欤?则泛滥千里,农民失业。塞而
归之故道欤?则水未必听,或至于啮坏都邑。此三者,皆安危之所系,利害相持
而未决者也。子大夫讲之熟矣。愿闻其说。
【省试策问三首】
问:《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
君子之至于斯也,亦可谓用力省而成功博矣。陛下嗣位于今四年,未言而民信之,
无为而天助之,虽群臣有司,不足以识知盛德之所在。然窃意其万一,殆专以仁
孝礼义好生纳谏治天下也。子大夫生于此时,而又以德行道艺宾兴于廷,将必有
意于《孟子》之言正君而国定,愿闻所谓一言而兴邦、修身而天下服者。夫尧舜
尚矣,学者无所复议。自汉以来,道德纯备,未有如文帝者也。今考其行事,而
可疑者三。上林令,吏之不才,而虎圈啬夫,才之过人者也,才者见而不录,不
才者置而不问。则事之不废坏者有几?然则兵偃刑措,何从而致之?南越不臣,
宠以使者,吴王不朝,赐以几杖,此与唐之陵夷,藩镇自立以邀旄钺者何异,不
几于姑息苟简之政欤?《传》曰:三王臣主俱贤。五霸不及其臣。文帝不见贾生,
自以为过之,既见,不如也。文帝岂霸者欤?帝自以为不如,而魏文帝乃以为过
之,此又何也?抑过之为贤欤?将自谓不如为贤欤?汉文之所以为文,殆以是三
者,而可疑如此。故愿与子大夫论之,以待上问而发焉。
问:《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诗》曰:“无竞惟人,四方其
训之。”文武之功,未有不以得人而成者也。仲尼,旅人也,而门人可使南面。
重耳,亡公子也,而从者足以相国。汉之得人,盛于武、宣,皆拔之刍牧之中,
而表之公卿之上。世主不以为疑,士大夫不以为嫌者,风俗厚而论议正也。宋蔡
廓为吏部尚书,黄散以下,皆得自用,而廓以为薄己。今自宰相不得专选举,一
命以上,皆付之定法,此何道也?昔常衮当国,虽尽公守法,而贤愚同滞,天下
讥之。及崔贻孙相,不及一年,除吏八百,多其亲旧,号称得人。故建中之政,
几同贞观。夫使宰相守法如常衮,则不免于贤愚同滞之讥,用人如贻孙,则必有
威福下移之谤。欲望得人于微陋之中,而成功于绳墨之外,岂不难哉!子大夫学
优而求用者也,当何施于今,而免于斯二者?愿极言之。
问:历观前世,天下初定,民始休息,下既厌乱而思静,上亦虚心而无作,
是以公私富溢,刑罚清省。及其久安无变,则夸者喜名,智者贪功,生事以为乐,
无病而自灸,则天下骚然,财屈力殚,而民始病矣。自汉以来,鲜不由此。汉初,
置郡不过六十,而文、景之化,几致刑措。及唐中叶,列三百州,为千四百县,
而政益荒。是时宿兵八十馀万,民去为商贾,度为佛老,杂入科,率常十五。天
下常以劳苦之人三,奉坐待衣食之人七。流弊之极。至元和中,乃命段平仲、韦
贯之、许孟容、李绛一切蠲减,凡省冗官八百员,吏千四百员。民以少纾,而上
下相安,无刻核之怨。今朝廷无事,百有馀年,虽六圣相授,求治如不及,而吏
隋民劳,盖不胜弊。今者骄兵冗官之费,宗室贵戚之奉,边鄙将吏之给,盖十倍
于往日矣。安视而恤欤?则有民穷无告之忧。以义而裁之欤?则有拂逆人情之患。
夫元和之世,彼四子者,何独能之。子大夫虽未仕,其详有所不知,而救此之道,
当讲其要,愿悉著于篇。
【省试宗室策问】
问:昔周之盛时,其卿士皆周、召、毛、原,非王之伯叔父,则其子弟也。
至两汉间、平、歆、向,世不乏人。而唐之宗室最近而易考,武略如道宗、孝恭,
文章如白与贺者,不可以一二数。而以宰相进者,有九人焉。呜呼!何其盛也。
建隆以来,不以吏事责宗子,虽有文武异才,终身不试。先帝独见远览,恩义并
用,增修教养之法,肇开选举之路,盖十有馀年矣。罢朝请而走郡县,释膏粱而
治簿书者,固不为少。然名字暴著,可以追配古人者,盖未之见焉。意者谦畏慎
默,而不自献欤?将教养选举之法,有所缺而未明欤?其悉著于篇,以俟采择。
【策问三首】
昔人有言,邹鲁守经学,齐楚多辨智,韩魏时有奇节。自汉以来,豪杰之士,
多出山东山西。国家承平百年,文武并用,所以辅成人才者,可谓至矣。而五路
学者,尚未逮古。岂山川气俗有今昔之殊?将教养课试之法未得其要?各以所习
之经,闻于师者著于篇。
古者有劝农之官,力田之科,与孝弟同。而自汉以来,率用户口登耗,黜陟
守宰。今民去南亩而游市井者,官不禁,载耒耜而适四方者,关不讥也。户口盈
缩无复赏罚,此岂治世所当然耶?今欲依古义为农桑之政,计户口而为考课之法,
而议者或以为无益有扰,有司惑焉,当何施而可?
古者礼刑相为表里,礼之所去,刑之所取。《诗》曰:“淑问如皋陶,在泮
献囚。”而汉之盛时,儒者皆以《春秋》断狱。今世因人以立事,因事以立法,
事无穷而法日新,则唐之律令,有失于本矣。而况《礼》与《春秋》儒者之论乎?
夫欲追世俗而忘返,则教化日微;泥经术而为断,则人情不安。愿闻所以折衷于
斯二者。
【私试策问】
问:任人而不任法,则法简而人重。任法而不任人,则法繁而人轻。法简而
人重,其弊也,请谒公行而威势下移。法繁而人轻,其弊也,人得苟免,而贤不
肖均。此古今之通患也。夫欲人法并用,轻重相持,当安所折衷?使近古而宜今,
有益而无损乎?今举于礼部者,皆用糊名易书之法,选于吏部者,皆用长守不易
之格。六卿之长,不得一用其意,而胥吏奸人,皆出没其间。此岂治世之法哉。
如使有司皆若唐以前,得自以其意进退天下士大夫,官吏恣擅,流言纷纭之害,
将何以止之?夫古之人,何修而免于此?夫岂无术?不讲故也。愿闻其详。
【拟殿试策问】
皇帝若曰:呜呼!维天佑民,实相乃后,锡以多士,咸造在廷,顾朕不德,
何以致此?永惟子大夫释畎亩之安、轻千里之远而从朕游者,夫岂为利禄哉!闻
之于师,而欲献之于君;修之于家,而欲刑之于国者,子大夫之本意也。朕愿闻
之。朕即位改元,于今三年,纵未及孔子之有成,犹当庶几于子路之言有勇且知
方者,而风俗未厚,刑政未清,阴阳未和,厥咎安在?朕虚心忘已以来众言,而
朝廷阙失之政,斯民利害之实,有所未闻;含垢藏疾以待四夷,而羌戎未叙,兵
不得解;施舍已责,捐利与民,而农民未安,商旅不行。此三者,朕之所疑,日
夜以思而未获者也。其悉言之,无有所隐,朕将亲览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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