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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风神无名

苏轼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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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24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五十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南省说书十道
【左传三道·问供养三德为善】
对:《易》者,圣人所以尽人情之变,而非所以求神于卜筮也。自孔子没,
学者惑乎异端之说,而左丘明之论尤为可怪,使夫伏羲、文王、孔子之所尽心焉
者,流而入于卜筮之事,甚可悯也。若夫季友、竖牛之事,若亲见而指言之,固
君子之所不取矣。虽然,南蒯之说,颇为近正。其卦遇《坤》之《比》,而其繇
曰“黄裳元吉”。“黄者,中之色也;裳者,下之饰也;元者,善之长也”。夫
以中庸之道,守之以谦抑之心,而行之以体仁之德,以为文王之兆,无以过此矣。
虽然,君子视其人,观其德,而吉凶生焉。故南蒯之筮也,遇《坤》之《比》,
而不祥莫大焉。且夫负贩之夫,朝而作,暮而息,其望不过一金之储。使之无故
而得千金,则狂惑而丧志。夫以南蒯而得文王之兆,安得不狂惑而丧志哉。故曰:
“供养三德为善。”又曰:“参成可筮。”而南蒯无以当之,所以使后世知夫卜
筮之不可恃也。穆姜筮于东宫,遇《艮》之《八》。史曰:“是谓《艮》之《随》。”
其繇曰“元亨利贞”。而穆姜亦知其无以当之。故左氏之论《易》,唯南蒯、穆
姜之事为近正。而其馀者,君子之所不取也。杜预之论得之矣,以为《洪范》稽
疑之说,通龟筮以同卿士之数。学者观夫左氏之书,而正之以杜氏之说,庶乎其
可也。谨对。
【左传三道·问小雅周之衰】
对:《诗》之中,唯周最备,而周之兴废,于《诗》为详。盖其道始于闺门
父子间,而施及乎君臣之际,以被冒乎天下者,存乎《二南》。后稷、公刘、文、
武创业之艰难,而幽、厉失道之渐,存乎《二雅》。成王纂承文、武之烈,而礼
乐文章之备,存乎《颂》。其愈衰愈削而至夷于诸侯者,存乎《王·黍离》。盖
周道之盛衰,可以备见于此矣。《小雅》者,言王政之小,而兼陈乎其盛衰之际
者也。夫幽、厉虽失道,文、武之业未坠,而宣王又从而中兴之故,虽怨刺并兴,
而未列于《国风》者,以为犹有王政存焉。故曰:“《小雅》者,兼乎周之盛衰
者也。”昔之言者,皆得其偏,而未备也。季札观周乐,歌《小雅》,曰:“思
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之衰乎?”《文中子》曰:“《小雅》乌乎衰?其周之
盛乎!”札之所谓衰者,盖其当时亲见周道之衰,而不睹乎文、武、成、康之盛
也。文中子之所谓盛者,言文、武之馀烈,历数百年而未忘,虽其子孙之微,而
天下犹或宗周也。故曰:二子者,皆得其偏而未备也。太史公曰:“《国风》好
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当周之衰,虽君子不能无怨,要在不至于乱
而已。《文中子》以为周之全盛,不已过乎。故通乎二子之说,而《小雅》之道
备矣。谨对。
【左传三道·问君子能补过】
对:甚哉,圣人待天下之通且恕也。朝而为盗跖,暮而为伯夷,圣人不弃也。
孟僖子之过也,其悔亦晚矣,虽然,圣人不弃也,曰:犹愈乎卒而不知悔者也。
孟僖子之过,可悲也已。仲尼之少也贱,天下莫知其为圣人。鲁人曰:“此吾东
家丘也。”又曰:“此邹人之子也。”楚之子西,齐之晏婴,皆当时之所谓贤人
君子也,其言曰:“孔丘之道,迂阔而不可用。”况夫三桓之间,而孰知夫有僖
子之贤哉!僖子之病也,告其子曰:“孔丘,圣人之后也。其先正考甫三命益恭。
而弗父何以有宋而授厉公。华父督之乱无罪而绝于宋。其后必有圣人。今孔丘博
学而好礼,殆其是欤?尔必往师之以学礼。”呜呼,孔子用于鲁三月,而齐人畏
其霸。以僖子之贤,而知夫子之为圣人也,使之未亡而授之以政,则鲁作东周矣,
故曰孟僖子之过,可悲也已。虽然,夫子之道充乎天下者,自僖子始。敬叔学乎
仲尼,请于鲁君而与之车,使适周而观礼焉,而圣人之业,然后大备。僖子之功,
虽不能用之于未亡之前,而犹能救之于已没之后。左丘明惧后世不知夫僖子之功
也,故丁宁而称之,以为补过之君子。昔仲虺言汤之德曰:“改过不吝。”夫以
圣人而不称其无过之为能,而称其改过之为善,然则补过者,圣人之徒欤?孟僖
子者,圣人之徒也。谨对。
【穀梁四道·问侵伐土地分民何以明正】
对:《三传》侵伐之例,非正也。《左氏》:“有钟鼓曰伐,无曰侵。”
《公羊》:“粗曰侵,精曰伐。”《穀梁》:“包人民驱牛马曰侵,斩树木坏宫
室曰伐。”愚以谓有隙曰侵,有辞曰伐。齐桓公侵蔡,隙也。蔡溃,遂伐楚,辞
也。司马九伐之法,负固不服则侵之,贼贤害民则伐之。然则负固不服者近乎隙,
贼贤害民者近乎辞。周之衰也,诸侯相吞,而先王之疆理城郭盖坏矣,故侵伐之
间,夫子尤谨而书之。盖古者有分土而无分民,诸侯之侵地者,犹不容于《春秋》,
而况包人民驱牛马哉!桓公侵蔡,不书所侵之地者,侵之无辞也。楚子入陈,乡
取一人,谓之夏州。《春秋》略而不书,以谓驱民之非正也。呜呼,春秋之际,
非独诸侯之相侵也,晋侯取天子之田,而阳樊之人不服,愚又知春秋之不忍书乎
此也。谨对。
【穀梁四道·问鲁犹三望】
对:先儒论书“犹”之义,可以已也。愚以为不然。《春秋》之所以书“犹”
者二,曰如此而犹如此者,甚之之辞也。“公子遂如齐,至黄乃复。辛巳,有事
于太庙,仲遂卒于垂。壬午,犹绎。万入去龠”是也。曰不如此而犹如此者,幸
之之辞也。“闰月不告月,犹朝于庙”、“不郊,犹三望”是也。夫子伤周道之
衰,礼乐文章之坏,而莫或救之也。故区区焉掇拾其遗亡,以为其全不可得而见
矣,得见一二斯可矣,故“闰月不告月犹朝于庙”者,悯其不告月而幸其犹朝于
庙也。“不郊犹三望”者,伤其不郊而幸其犹三望也。夫郊祀者,先王之大典,
而夫子不得亲见之于周也,故因鲁之所行郊祀之礼而备言之耳。《春秋》之书三
望者,皆为不郊而书也。或“卜郊,不从,乃免牲,犹三望”,或“郊牛之口伤,
改卜牛,牛死。乃不郊,犹三望”,或“鼷鼠食郊牛角,改卜牛,鼷鼠又食其角,
乃免牛。不郊,犹三望。”《穀梁传》曰:“乃者,亡乎人之辞也。犹者,可以
已之辞也。”且夫鲁虽不郊而犹有三望者存焉,此夫子之所以存周之遗典也。若
曰可以已,则是周之遗典绝矣。或曰:鲁郊,僣也。而夫子何存焉!曰:鲁郊,
僣也。而夫子不讥。夫子之所讥者,当其罪也。赐鲁以天子之礼乐者,成王也。
受天子之礼乐者,伯禽也。《春秋》而讥鲁郊也,上则讥成王,次则讥伯禽。成
王、伯禽不见于经,而夫子何讥焉。故曰“犹三望”者,所以存周之遗典也。范
宁以三望为海、岱、淮。《公羊》以为太山、河、海。而杜预之说最备,曰:分
野之星,及国中山川,皆因郊而望祭之。此说宜可用。谨对。
【穀梁四道·问鲁作丘甲】
对:先王之为天下也,不求民以其所不为,不强民以其所不能,故其民优游
而乐易。周之盛时,其所以赋取于民者,莫不有法,故民不告劳,而上不阙用。
及其衰也,诸侯恣行,其所以赋取于民者,唯其所欲,而刑罚随之,故其民至于
穷而无告。夫民之为农,而责之以工也,是犹居山者而责之以舟楫也。鲁成公作
丘甲,而《春秋》讥焉。《穀梁传》曰:“古者农工各有职。甲,非人人之所能
为也。丘作甲,非正也。”而杜预以为古者四丘为甸,甸出长毂一乘,戎马四匹,
牛十二头,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而鲁使丘出之也。夫四丘而后为甸,鲁虽
重敛,安至于四倍而取之哉!哀公用田赋,曰二吾犹不足。而夫子讥其残民之甚,
未有四倍而取者也。且夫变古易常者,《春秋》之所讥也。故书作三军、舍中军、
初税亩、作丘甲、用田赋者,皆所以讥政令之所由变也。而《穀梁》、杜氏之说
如此之相戾,安得不辨其失而归之正哉!故愚曰《穀梁》之说是。谨对。
【穀梁四道·问雩月何以为正】
对:雩者,先王所以存夫爱民之心而已也。天之应乎人君者,以其德,不以
其言也。人君修其德,使之无愧乎其中,而又何祷也。虽然,当岁之旱也,圣王
不忍安坐而视民之无告,故为之雩。雩者,先王之所以存夫爱人之心而已也。为
传者不达乎此,而为是非纷纷之论,亦可笑矣。《穀梁传》曰:“月雩,正也。
秋大雩,非正也。冬大雩,非正也。月雩之为正,何也?其时穷,人力尽,是月
不雨,则无及矣。雩之必待其时穷,人力尽,何也?雩者,为旱请也。古人之重
请。以为非让也。”呜呼,为民之父母,安视其急,而曰毛泽未尽,人力未竭,
以行其区区之让哉!愚以为凡书雩者,记旱也。一月之旱,故雩书月。一时之旱,
故雩书时。书雩之例,时、月而不日。唯昭公之末年,七月,上辛,大雩。季辛,
又雩。而昭公之雩,非旱雩也。《公羊》以为又雩者,聚众以逐季氏。然则旱雩
之例,亦可见矣。《传例》曰:“凡灾异,历日者月、历月者时、历时者加日。”
又:“雩,记旱也。旱,记灾也。”故愚以此为例。谨对。
【公羊三道·问大夫无遂事】
对:《春秋》之书遂一也,而有善恶存焉,君子观其当时之实而已矣。利害
出于一时,而制之于千里之外,当此之时而不遂,君子以为固。上之不足以利国,
下之不足以利民,可以复命而后请,当此之时而遂,君子以为专。专者,固所贬
也,而固者,亦所讥也。故曰:《春秋》之书遂一也,而有善恶存焉,君子观其
当时之实而已矣。公子结媵陈人之妇于鄄,遂及齐侯、宋公盟。《公羊传》曰:
“媵不书,此何以书?以其有遂事书。大夫无遂事,此其言遂何?大夫出疆,有
可以安国家、利社稷,则专之可也。”公子遂如周,遂如晋。《公子》亦曰:
“大夫无遂事。此其言遂何?公不得为政也。”其书遂一也,而善恶如此之相远,
岂可以不察其实哉。《春秋》者,后世所以学为臣之法也。谓遂之不讥,则愚恐
后之为臣者,流而为专。谓遂之皆讥,则愚恐后之为臣者,执而为固。故曰:观
乎当时之实而已矣。西汉之法,有矫诏之罪,而当时之名臣,皆引以为据。若汲
黯开仓以赈饥民,陈汤发兵以诛郅支,若此者,专之可也。不然,获罪于《春秋》
矣。谨对。
【公羊三道·问定何以无正月】
对:始终授受之际,《春秋》之所甚谨也。无事而书首时,事在二月而书王
二月,事在三月而书王三月者,例也。至于公之始年,虽有二月、三月之书,而
又特书正月。隐元年:“春王正月;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庄元年:“春
王正月;二月,夫人孙于齐。”所以揭天子之正朔,而正诸侯之始也。《公羊传》
曰:“缘民臣之心,不可一日无君。缘始终之义,一年不二君。不可旷年无君。”
故诸侯皆逾年即位而书正月。定公元年书曰:“王三月,晋人执宋仲几于京师。”
先儒疑焉,而未得其当也。尝试论之。《春秋》十有二公,其得终始之正而备即
位之礼者四,文公、成公、襄公、哀公也。摄而立,不得备即位之礼者一,隐公
也。先君不以其道终,而已不得备即位之礼者六,桓公、庄公、闵公、僖公、宣
公、昭公也。先君不以其道终而又在外者二,庄公、定公也。在外逾年而后至者
一,定公也。且夫先君虽在外不以其道终,然未尝有逾年而后至者,则是二百四
十二年未尝一日无君,而定公之元年鲁之统绝者自正月至于六月而后续也。正月
者,正其君也。昭公未至,定公未立,季氏当国,而天子之正朔将谁正耶?此定
之所以无正月也。《公羊传》曰:“正月者,正即位也。定无正月者,即位后也。
定、哀多微辞。”而何休以为昭公出奔,国当绝,定公不得继体奉正,故讳为微
词。呜呼!昭公绝而定公又不得立,是鲁遂无君矣。《穀梁》以为昭无正终,故
定无正始。观庄公元年书正,则不言而知其妄矣。谨对。
【公羊三道·问初税亩】
对:古者公田曰藉,藉,借也,言其借民力以治此也。《诗》曰:“雨我公
田,遂及我私。”言民之必先公田也。《传》曰:“私田稼不善,则非吏;公田
稼不善,则非民。”言上之必恤私田也。民先其公,而上恤其私,故民不劳而上
足用也。宣公无恩信于民,民不肯尽力于公田,故按行择其善亩而税之。《公羊
传》曰:“税亩者何?履亩而税也。”夫民不尽力于公田者,上之过也。宣公不
责已悔过,而择其善亩而税之,宜其民之谤讟而灾异之作也。税亩之明年冬,
蝝生。《公羊》传曰:“蝝生不书,此何以书?幸之也,犹曰受之云尔。上
变古易常,应是而有天灾,其诸则宜于此焉变矣。”何休以为宣公惧灾复古,故
其后大有年。愚以为非也。按《春秋》书“作三军”,后又书“舍中军”。书
“跻僖公”,后又书“从祀先公”。事之复正,未尝不书。宣公而果复古也,
《春秋》当有不税亩之书。故何休之说,愚不信也。谨对。
◎迩英进读进读八首
【汉高祖赦季布唐屈突通不降高祖】
轼以谓汉高祖、唐高祖皆创业之贤君,季布、屈突通皆一时之烈丈夫。惟烈
丈夫,故能以身殉主,有死无二。惟贤君,故能推至公之心不以私怨杀士。此可
以为万世臣主之法。
【汉宣帝诘责杜延年治郡不进】
轼以谓古者贤君用人,无内外轻重之异,故虽杜延年名卿,不免出为边吏。
治效不进,则诘责之,既进,则褒赏之。所以历试人才、考核事功盖如此。孝宣
之治,优于孝文者以此也。马周谏唐太宗,亦以为言。治天下者,不可不知也。
【叔孙通不能致二生】
轼以谓叔孙通制礼,虽不能如三代,然亦因时施宜,有补于世者。鲁二生非
之,其言未必皆当,通以谓不知时变,亦宜矣。然谨按扬子《法言》:昔齐鲁有
大臣,史失其名,或曰,如何其大也?曰,叔孙通欲制君臣之仪,聘先生于齐鲁,
所不能致者二人。由此观之,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则止,然后中以托六尺之孤,
可以寄百里之命。若与时上下,随人俯仰,虽或适用于一时,何足谓之大臣为社
稷之卫哉!
【狄山论匈奴和亲】
轼谨按,汉制,博士秩皆六百石耳。然朝廷有大事,必与丞相御史九卿列侯
同议可否。盖亲儒臣,尊经术,不以小臣而废其言。故狄山得与张汤争议上前。
此人臣之所甚难,而人主之所欲闻也。温颜以来之,虚怀以受之,犹恐不敢言,
又况如武帝作色凭怒,致之于死乎?故汤之用事,至使盗贼半天下,而汉室几乱,
盖起于狄山之不容也。
【唐太宗梦虞世南】(或题作汉武帝唐太宗优劣)
轼谓古之贤君,知直臣之难得,忠言之难闻,故生则尽其用,殁则思其言,
想见其人,形于梦寐,可谓乐贤好德之主矣。汉武帝雄材大略,不减太宗。汲黯
之贤,过于世南。世南已互,太宗思之。汲黯尚存,而武帝厌之。故太宗之治,
几于刑措,而武帝之政,盗贼半天下,由此也夫!
【文宗访郑公后得魏謩】
轼观唐文宗览贞观事而思郑公之后,亦有意于善治矣。虽然,唐室凌迟,未
易兴起,非高才伟人,无足以图之。而信训、注之狂谋,几陨宗社。良可叹已。
至于奖魏谟之极谏,愿处于无过之地,亦贤君之用心也。
【张九龄不肯用张守珪牛仙客】
轼窃谓士大夫砥砺名节,正色立朝,不务雷同以固禄位,非独人臣之私义,
乃天下国家所恃以安者也。若名节一衰,忠信不闻,乱亡随之,捷如影响。西汉
之末,敢言者惟王章、朱云二人,章死而云废,则公卿持禄保妻子如张禹、孔光
之流耳。故王莽以斗筲穿窬之才,恣取神器如反掌。唐开元之末,大臣守正不回,
惟张九龄一人。九龄既已忤旨罢相,明皇不复闻其过以致禄山之乱。治乱之机,
可不慎哉!
【颜真卿守平原以抗安禄山】
轼以谓古者任人,无内外轻重之异,故虽汉宣之急贤,萧望之之得君,犹更
出治民,然后大用。非独以历试人材,亦所以维持四方,均内外之势也。唐开元、
天宝间,重内轻外,当时公卿名臣,非以罪责不出守郡,虽藩镇师守,自以为不
如寺监之僚佐,故郡县多不得人。禄山之乱,河北二十四郡一朝降贼,独有一颜
真卿,而明皇初不识也。此重内轻外之弊,不可不为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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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25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五十一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奏议四首
【议学校贡举状】
熙宁四年正月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苏轼状奏:准敕讲求学校贡举利害,
令臣等各具议状闻奏者。
右臣伏以得人之道,在于知人,知人之法,在于责实。使君相有知人之才,
朝廷有责实之政,则胥史皂隶,未尝无人,而况于学校贡举乎?虽因今之法,臣
以为有余。使君相无知人之才,朝廷无责实之政,则公卿侍从,常患无人,况学
校贡举乎?虽复古之制,臣以为不足矣。
夫时有可否,物有废兴。方其所安,虽暴君不能废。及其既厌,虽圣人不能
复。故风俗之变,法制随之。譬如江河之徙移,顺其所欲行而治之,则易为功;
强其所不欲行而复之,则难为力。使三代圣人复生于今,其选举养才,亦必有道
矣,何必由学?且天下固尝立学矣。庆历之间,以为太平可待,至于今日,惟有
空名仅存。今陛下必欲求德行道艺之士,责九年大成之业,则将变今之礼,易今
之俗,又当发民力以治宫室,敛民财以食游士,百里之内,置官立师,狱讼听于
是,军旅谋于是,又当以时简不率教者,屏之远方,终身不齿,则无乃徒为纷乱,
以患苦天下耶?若乃无大变改,而望有益于时,则与庆历之际何异?故臣以谓今
之学校,特可因循旧制,使先王之旧物不废于吾世,足矣。
至于贡举之法,行之百年,治乱盛衰,初不由此。陛下视祖宗之世贡举之法,
与今为孰精?言语文章,与今为孰优?所得文武长才,与今为孰多?天下之事,
与今为孰办?较比四者,而长短之议决矣。今议者所欲变改,不过数端。或曰乡
举德行而略文章;或曰专取策论而罢诗赋;或欲举唐室故事,兼采誉望,而罢封
弥;或欲罢经生朴学,不用贴、墨,而考大义。此数者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也。
臣请历言之。夫欲兴德行,在于君人者修身以格物,审好恶以表俗,孟子所
谓“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之所向,天下趋焉。若欲设科立名以取之,
则是教天下相率而为伪也。上以孝取人,则勇者割服,怯者庐墓。上以廉取人,
则弊车羸马,恶衣菲食。凡可以中上意,无所不至矣。德行之弊,一至于此乎!
自文章而言之,则策论为有用,诗赋为无益;自政事言之,则诗赋、策论均为无
用矣。虽知其无用,然自祖宗以来莫之废者,以为设法取士,不过如此也。岂独
吾祖宗,自古尧舜亦然。《书》曰:“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自古尧舜以来,
进人何尝不以言,试人何尝不以功乎?议者必欲以策论定贤愚、决能否,臣请有
以质之。近世士大夫文章华靡者,莫如杨亿。使杨亿尚在,则忠清鲠亮之士也,
岂得以华靡少之。通经学古者,莫如孙复、石介,使孙复、石介尚在,则迂阔矫
诞之士也,又可施之于政事之间乎?自唐至今,以诗赋为名臣者,不可胜数,何
负于天下,而必欲废之!近世士人纂类经史,缀缉时务,谓之策括。待问条目,
搜抉略尽,临时剽窃,窜易首尾,以眩有司,有司莫能辨也。且其为文也,无规
矩准绳,故学之易成;无声病对偶,故考之难精。以易学之士,付难考之吏,其
弊有甚于诗赋者矣。唐之通榜,故是弊法。虽有以名取人,厌伏众论之美,亦有
贿赂公行,权要请托之害,至使恩去王室,权归私门,降及中叶,结为朋党之论。
通榜取人,又岂足尚哉。诸科举取人,多出三路。能文者既已变而为进士,晓义
者又皆去以为明经,其余皆朴鲁不化者也。至于人才,则有定分,施之有政,能
否自彰。今进士日夜治经传,附之以子史,贯穿驰骛,可谓博矣。至于临政,曷
尝用其一二?顾视旧学,已为虚器,而欲使此等分别注疏,粗识大义,而望其才
能增长,亦已疏矣。
臣故曰:此数者皆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特愿陛下留意其远者大者。必欲
登俊良,黜庸回,总览众才,经略世务,则在陛下与二三大臣,下至诸路职司与
良二千石耳,区区之法何预焉!然臣窃有私忧过计者,敢不以告。昔王衍好老庄,
天下皆师之,风俗凌夷,以至南渡。王缙好佛,舍人事而修异教,大历之政,至
今为笑。故孔子罕言命,以为知者少也。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
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夫性命之说,自子贡不得闻,而今之学者,
耻不言性命,此可信也哉!今士大夫至以佛老为圣人,粥书于市者,非庄老之书
不售也。读其文,浩然无当而不可穷;观其貌,超然无著而不可挹,岂此真能然
哉?盖中人之性,安于放而乐于诞耳。使天下之士,能如庄周齐死生,一毁誉,
轻富贵,安贫贱,则人主之名器爵禄,所以砺世摩钝者,废矣。陛下亦安用之?
而况其实不能,而窃取其言以欺世者哉。臣愿陛下明敕有司,试之以法言,取之
以实学。博通经术者,虽朴不废;稍涉浮诞者,虽工必黜。则风俗稍厚,学术近
正,庶几得忠实之士,不至蹈衰季之风,则天下幸甚。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谏买浙灯状】
熙宁四年正月□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臣苏轼状奏:右臣
向蒙召对便殿,亲奉德音,以为凡在馆阁,皆当为朕深思治乱,指陈得失,无有
所隐者。自是以来,臣每见同列,未尝不为道陛下此语,非独以称颂盛德,亦欲
朝廷之间如臣等辈,皆知陛下不以疏贱间废其言,共献所闻,以辅成太平之功业。
然窃谓空言率人,不如有实而人自劝。欲知陛下能受其言之实,莫如以臣试之。
故臣愿以身先天下试其小者,上以补助圣明之万一,下以为贤者卜其可否,虽以
此获罪,万死无悔。
臣伏见中使传宣下府市司买浙灯四千余盏,有司具实直以闻,陛下又令减价
收买,见已尽数拘收,禁止私买,以须上令。臣始闻之,惊愕不信,咨嗟累日。
何者?窃为陛下惜此举动也。臣虽至愚,亦知陛下游心经术,动法尧舜,穷天下
之嗜欲,不足以易其乐;尽天下之玩好,不足以解其忧,而岂以灯为悦者哉。此
不过以奉二宫之欢,而极天下之养耳。然大孝在乎养志,百姓不可户晓,皆谓陛
下以耳目不急之玩,而夺其口体必用之资。卖灯之民,例非豪户,举债出息,畜
之弥年。衣食之计,望此旬日。陛下为民父母,唯可添价贵买,岂可减价贱酬?
此事至小,体则甚大。凡陛下所以减价者,非欲以与此小民争此豪末,岂以其无
用而厚费也?如知其无用,何必更索?恶其厚费,则如勿买。且内庭故事,每遇
放灯,不过令内东门杂物务临时收买,数目既少,又无拘收督迫之严,费用不多,
民亦无憾。故臣愿追还前命,凡悉如旧。京城百姓,不惯侵扰,恩德已厚,怨讟
易生,可不慎欤!可不畏欤!
近日小人妄造非语,士人有展年科场之说,商贾有京城榷酒之议,吏忧减俸,
兵忧减廪。虽此数事,朝廷所决无,然致此纷纷,亦有以见陛下勤恤之德,未信
于下,而有司聚敛之意,或形于民。方当责己自求,以消谗慝之口。而台官又劝
陛下以严刑悍吏捕而戮之,亏损圣德,莫大于此。而又重以买灯之事,使得因缘
以为口实,臣实惜之。
方今百冗未除,物力凋弊,陛下纵出内帑财物,不用大司农钱,而内帑所储,
孰非民力?与其平时耗于不急之用,曷若留贮以待乏绝之供?故臣愿陛下将来放
灯与凡游观苑囿宴好赐予之类,皆饬有司,务从俭约。顷者诏旨裁减皇族恩例,
此实陛下至明至断,所以深计远虑,割爱为民。然窃揆其间,不能无少望于陛下,
惟当痛自刻损,以身先之,使知人主且犹若此,而况于吾徒哉。非惟省费,亦且
弭怨。
昔唐太宗遣使往凉州讽李大亮献其名鹰,大亮不可,太宗深嘉之。诏曰:
“有臣若此,朕复何忧。”明皇遣使江南采??,汴州刺史倪若水论之,为反其
使。又令益州织半臂背子、琵琶捍拨、镂牙合子等,苏许公不奉诏。李德裕在浙
西,诏造银盝子妆具二十事,织绫二千匹,德裕上疏极论,亦为罢之。使陛下内
之台谏有如此数人者,则买灯之事,必须力言。外之有司有如此数人者,则买灯
之事,必不奉诏。陛下聪明睿圣,追迹尧舜,而群臣不以唐太宗、明皇事陛下,
窃尝深咎之。臣忝备府寮,亲见其事,若又不言,臣罪大矣。陛下若赦之不诛,
则臣又有非职之言大于此者,忍不为陛下尽之。若不赦,亦臣之分也。谨录奏闻,
伏候敕下。
【上皇帝书】
熙宁四年二月□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臣苏轼,谨昧万死,
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臣近者不度愚贱,辄上封章言买灯事。自知渎犯天威,罪在
不赦,席藁私室,以待斧钺之诛,而侧听逾旬,威命不至。问之府司,则买灯之
事,寻已停罢。乃知陛下不惟赦之,又能听之,惊喜过望,以至感泣。何者?改
过不吝,从善如流,此尧舜禹汤之所勉强而力行,秦汉以来之所绝无而仅有。顾
此买灯毫发之失,岂能上累日月之明?而陛下翻然改命,曾不移刻,则所谓智出
天下,而听于至愚;威加四海,而屈于匹夫。臣今知陛下可与为尧舜,可与为汤
武,可与富民而措刑,可与强兵而伏戎虏矣。有君如此,其忍负之!惟当披露腹
心,捐弃肝脑,尽力所至,不知其它。乃者,臣亦知天下之事,有大于买灯者矣,
而独区区以此为先者。盖未信而谏,圣人不与;交浅言深,君子所戒。是以试论
其小者,而其大者固将有待而后言。今陛下果赦而不诛,则是既已许之矣。许而
不言,臣则有罪,是以愿终言之。
臣之所欲言者三,愿陛下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而已。
人莫不有所恃,人臣恃陛下之命,故能役使小民;恃陛下之法,故能胜服强
暴。至于人主所恃者谁与?《书》曰:“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言
天下莫危于人主也。聚则为君民,散则为仇雠,聚散人间,不容毫厘。故天下归
往谓之王,人各有心谓之独夫。由此观之,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人心之于
人主也,如木之有根,如灯之有膏,如鱼之有水,如农夫之有田,如商贾之有财。
木无根则槁,灯无膏则灭,鱼无水则死,农夫无田则饥,商贾无财则贫,人主失
人心则亡。此必然之理,不可逭之灾也。其为可畏,从古以然。苟非乐祸好亡,
狂易丧志,则孰敢肆其胸臆,轻犯人心?昔子产焚《载书》以弭众言,赂伯石以
安巨室,以为众怒难犯,专欲难成。而子夏亦曰:“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
以为厉己也。”唯商鞅变法,不顾人言,虽能骤致富强,亦以召怨天下,使其民
知利而不知义,见刑而不见德,虽得天下,旋踵而失也。至于其身,亦卒不免,
负罪出走,而诸侯不纳,车裂以徇,而秦人莫哀。君臣之间,岂愿如此?宋襄公
虽行仁义,失众而亡。田常虽不义,得众而强。是以君子未论行事之是非,先观
众心之向背。谢安之用诸桓未必是,而众之所乐,则国以乂安。庾亮之召苏峻未
必非,而势有不可,则反为危辱。自古及今,未有和易同众而不安,刚果自用而
不危者也。
今陛下亦知人心之不悦矣。中外之人,无贤不肖,皆言祖宗以来,治财用者
不过三司使副判官,经今百年,未尝阙事。今者无故又创一司,号曰制置三司条
例。使六七少年日夜讲求于内,使者四十余辈,分行营干于外,造端宏大,民实
惊疑,创法新奇,吏皆惶惑。贤者则求其说而不可得,未免于忧;小人则以其意
而度朝廷,遂以为谤。谓陛下以万乘之主而言利,谓执政以天子之宰而治财,商
贾不行,物价腾踊。近自淮甸,远及川蜀,喧传万口,论说百端。或言京师正店,
议置监官,夔路深山,当行酒禁,拘收僧尼常住,减刻兵吏廪禄,如此等类,不
可胜言。而甚者至以为欲复肉刑。斯言一出,民且狼顾。陛下与二三大臣,亦闻
其语矣。然而莫之顾者,徒曰我无其事,又无其意,何恤于人言。夫人言虽未必
皆然,而疑似则有以致谤。人必贪财也,而后人疑其盗。人必好色也,而后人疑
其淫。何者?未置此司,则无此谤,岂去岁之人皆忠厚,而今岁之人皆虚浮?孔
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又曰:“必也正名乎。”今陛下操其器而
讳其事,有其名而辞其意,虽家置一喙以自解,市列千金以购人,人必不信,谤
亦不止。夫制置三司条例司,求利之名也。六七少年与使者四十余辈,求利之器
也。驱鹰犬而赴林薮,语人曰,我非猎也。不如放鹰犬而兽自驯。操网罟而入江
湖,语人曰,我非渔也,不如捐网罟而人自信。故臣以为消谗慝以召和气,复人
心而安国本,则莫若罢制置三司条例司。
夫陛下之所以创此司者,不过以兴利除害也。使罢之而利不兴,害不除,则
勿罢。罢之而天下悦,人心安,兴利除害,无所不可,则何苦而不罢?陛下欲去
积弊而立法,必使宰相熟议而后行。事若不由中书,则是乱世之法,圣君贤相,
夫岂其然?必若立法不免由中书,熟议不免使宰相,则此司之设,无乃冗长而无
名。智者所图,贵于无迹。汉之文、景,《纪》无可书之事;唐之房、杜,《传》
无可载之功,而天下之言治者与文、景,言贤者与房、杜。盖事已立而迹不见,
功已成而人不知。故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岂惟用兵,事莫不然。今所图
者,万分未获其一也,而迹之布于天下,已若泥中之斗兽,亦可谓拙谋矣。陛下
诚欲富国,择三司官属与漕运使副,而陛下与二三大臣,孜孜讲求,磨以岁月,
则积弊自去而人不知。但恐立志不坚,中道而废。孟子有言:“其进锐者其退速。”
若有始有卒,自可徐徐,十年之后,何事不立?孔子曰:“欲速则不达,见小利
则大事不成。”使孔子而非圣人,则此言亦不可用。《书》曰:“谋及卿士,至
于庶人。翕然大同,乃底元吉。”若违多而从少,则静吉而作凶。今上自宰相大
臣,既已辞免不为,则外之议论,断亦可知。宰相,人臣也,且不欲以此自污,
而陛下独安受其名而不辞,非臣愚之所识也。君臣宵旰,几一年矣,而富国之效,
茫如捕风,徒闻内帑出数百万缗,祠部度五千余人耳。以此为术,其谁不能。
且遣使纵横,本非令典。汉武遣绣衣直指,桓帝遣八使,皆以守宰狼籍,盗
贼公行,出于无术,行此下策。宋文帝元嘉之政,比于文、景,当时责成郡县,
未尝遣使。及至孝武,以为郡县迟缓,始命台使督之,以至萧齐,此弊不革。故
景陵王子良上疏,极言其事,以为此等朝辞禁门,情态即异,暮宿村县,威福便
行,驱追邮传,折辱守宰,公私劳扰,民不聊生。唐开元中,宇文融奏置劝农判
官使裴宽等二十九人,并摄御史,分行天下,招携户口,检责漏田。时张说、杨
玚、皇甫璟、杨相如皆以为不便,而相继罢黜。虽得户八十余万,皆州县希旨,
以主为客,以少为多。及使百官集议都省,而公卿以下,惧融威势,不敢异辞。
陛下试取其《传》而读之,观其所行,为是为否?近者均税宽恤,冠盖相望,朝
廷亦旋觉其非,而天下至今以为谤。曾未数岁,是非较然。臣恐后之视今,亦犹
今之视昔。且其所遣,尤不适宜。事少而员多,人轻而权重。夫人轻而权重,则
人多不服,或致侮慢以兴争。事少而员多,则无以为功,必须生事以塞责。陛下
虽严赐约束,不许邀功,然人臣事君之常情,不从其令而从其意。今朝廷之意,
好动而恶静,好同而恶异,指趣所在,谁敢不从?臣恐陛下赤子,自此无宁岁矣。
至于所行之事,行路皆知其难。何者?汴水浊流,自生民以来,不以种稻。
秦人之歌曰:“泾水一石,其泥数斗。且溉且粪,长我禾黍。”何尝言长我粳稻
耶?今欲陂而清之,万顷之稻,必用千顷之陂,一岁一淤,三岁而满矣。陛下遽
信其说,即使相视地形,万一官吏苟且顺从,真谓陛下有意兴作,上糜帑廪,下
夺农时,堤防一开,水失故道,虽食议者之肉,何补于民。天下久平,民物滋息,
四方遗利,盖略尽矣。今欲凿空访寻水利,所谓即鹿无虞,岂惟徒劳,必大烦扰。
凡有擘画利害,不问何人,小则随事酬劳,大则量才录用。若官私格沮,并重行
黜降,不以赦原。若材力不办兴修,便许申奏替换,赏可谓重,罚可谓轻。然并
终不言诸色人妄有申陈或官私误兴工役,当得何罪。如此,则妄庸轻剽,浮浪奸
人,自此争言水利矣。成功则有赏,败事则无诛。官司虽知其疏,岂可便行抑退?
所在追集老少,相视可否,吏卒所过,鸡犬一空。若非灼然难行,必须且为兴役。
何则?格沮之罪重,而误兴之过轻。人多爱身,势必如此。且古陂废堰,多为侧
近冒耕,岁月既深,已同永业,苟欲兴复,必尽追收,人心或摇,甚非善政。又
有好讼之党,多怨之人,妄言某处可作陂渠,规坏所怨田产,或指人旧业,以为
官陂,冒佃之讼,必倍今日。臣不知朝廷本无一事,何苦而行此哉。
自古役人,必用乡户,犹食之必用五谷,衣之必用丝麻,济川之必用舟楫,
行地之必用牛马,虽其间或有以他物充代,然终非天下所可常行。今者徒闻江浙
之间,数郡雇役,而欲措之天下,是犹见燕晋之枣栗,岷蜀之蹲鸱,而欲以废五
谷,岂不难哉!又欲官卖所在坊场,以充衙前雇直,虽有长役,更无酬劳。长役
所得既微,自此必渐衰散,则州郡事体,憔悴可知。士大夫捐亲戚,弃坟墓,以
从宦于四方者,宣力之余,亦欲取乐,此人之至情也。若凋弊太甚,厨传萧然,
则似危邦之陋风,恐非太平之盛观。陛下诚虑及此,必不肯为。且今法令莫严于
御军,军法莫严于逃窜,禁军三犯,厢军五犯,大率处死。然逃军常半天下,不
知雇人为役,与厢军何异?若有逃者,何以罪之?其势必轻于逃军,则其逃必甚
于今日,为其官长,不亦难乎?近者虽使乡户颇得雇人,然而所雇逃亡,乡户犹
任其责。今遂欲于两税之外,别立一科,谓之庸钱,以备官雇。则雇人之责,官
所自任矣。自唐杨炎废租庸调以为两税,取大历十四年应干赋敛之数,以定两税
之额,则是租调与庸,两税既兼之矣。今两税如故,奈何复欲取庸?圣人之立法,
必虑后世,岂可于两税之外,别出科名哉!万一不幸,后世有多欲之君,辅之以
聚敛之臣,庸钱不除,差役仍旧,使天下怨讟,推所从来,则必有任其咎者矣。
又欲使坊郭等第之民,与乡户均役,品官形势之家,与齐民并事。其说曰:“
《周礼》田不耕者出屋粟,宅不毛者有里布。而汉世宰相之子,不免戍边。”此
其所以藉口也。古者官养民,今者民养官。给之以田而不耕,劝之以农而不力,
于是乎有里布屋粟夫家之征。今民无以为生,去为商贾,事势当尔,何名役之?
且一岁之戍,不过三日,三日之雇,其直三百。今世三大户之役,自公卿以降,
毋得免者,其费岂特三百而已。大抵事若可行,不必皆有故事。若民所不悦,俗
所不安,纵有经典明文,无补于怨。若行此二者,必怨无疑。女户单丁,盖天民
之穷者也。古之王者,首务恤此。而今陛下首欲役之,此等苟非户将绝而未亡,
则是家有丁而尚幼。若假之数岁,则必成丁而就役,老死而没官。富有四海,忍
不加恤?
孟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春秋》书“作丘甲”、“用田赋”,
皆重其始为民患也。青苗放钱,自昔有禁。今陛下始立成法,每岁常行,虽云不
许抑配,而数世之后,暴君污吏,陛下能保之欤?异日天下恨之,国史记之曰:
青苗钱自陛下始,岂不惜哉!且东南买绢,本用见钱,陕西粮草,不许折兑。朝
廷既有著令,职司又每举行。然而买绢未尝不折盐,粮草未尝不折钞,乃知青苗
不许抑配之说,亦是空文。只如治平之初,拣刺义勇,当时诏旨慰谕,明言永不
戍边,著在简书,有如盟约。于今几日,议论已摇,或以代还东军,或欲抵换弓
手,约束难恃,岂不明哉。纵使此令决行,果不抑配,计其间愿请之户,必皆孤
贫不济之人。家若自有赢余,何至与官交易?此等鞭挞已急,则继之逃亡,逃亡
之余,则均之邻保。势有必至,理有固然。且夫常平之为法也,可谓至矣,所守
者约,而所及者广。借使万家之邑,止有千斛,而谷贵之际,千斛在市,物价自
平。一市之价既平,一邦之食自足,无操瓢乞丐之弊,无里正催驱之劳。今若变
为青苗,家贷一斛,则千户之外,孰救其饥?且常平官钱,常患其少,若尽数收
籴,则无借贷,若留充借贷,则所籴几何?乃知常平青苗,其势不能两立,坏彼
成此,所丧愈多,亏官害民,虽悔何逮?臣窃计陛下欲考其实,则必亦问人,人
知陛下方欲力行,必谓此法有利无害。以臣愚见,恐未可凭。何以明之?臣顷在
陕西,见刺义勇,提举诸县,臣尝亲行,愁怨之民,哭声振野。当时奉使还者,
皆言民尽乐为。希合取容,自古如此。不然,则山东之盗,二世何缘不觉?南诏
之败,明皇何缘不知?今虽未至于此,亦望陛下审听而己。
昔汉武之世,财力匮竭,用贾人桑弘羊之说,买贱卖贵,谓之均输。于时商
贾不行,盗贼滋炽,几至于乱。孝昭既立,学者争排其说,霍光顺民所欲,从而
予之,天下归心,遂以无事。不意今者此论复兴。立法之初,其说尚浅,徒言徙
贵就贱,用近易远。然而广置官属,多出缗钱,豪商大贾,皆疑而不敢动,以为
虽不明言贩卖,然既已许之变易,变易既行,而不与商贾争利者,未之闻也。夫
商贾之事,曲折难行,其买也先期而与钱,其卖也后期而取直,多方相济,委曲
相通,倍称之息,由此而得。今官买是物,必先设官置吏,簿书廪禄,为费已厚。
非良不售,非贿不行,是以官买之价,比民必贵。及其卖也,弊复如前,商贾之
利,何缘而得?朝廷不知虑此,乃捐五百万缗以予之。此钱一出,恐不可复。纵
使其间薄有所获,而征商之额,所损必多。今有人为其主牧牛羊,不告其主,而
以一牛易五羊。一牛之失,则隐而不言,五羊之获,则指为劳绩。陛下以为坏常
平而言青苗之功,亏商税而取均输之利,何以异此?
陛下天机洞照,圣略如神,此事至明,岂有不晓?必谓已行之事,不欲中变,
恐天下以为执德不一,用人不终,是以迟留岁月,庶几万一,臣窃以为过矣。古
之英主,无出汉高。郦生谋挠楚权,欲复六国,高祖曰善,趣刻印。及闻留侯之
言,吐哺而骂之曰:“趣销印。”夫称善未几,继之以骂,刻印、销印,有同儿
戏。何尝累高祖之知人?适足明圣人之无我。陛下以为可而行之,知其不可而罢
之,至圣至明,无以加此。议者必谓民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故劝陛下坚执不顾,
期于必行。此乃战国贪功之人,行险侥幸之说。陛下若信而用之,则是徇高论而
逆至情,持空名而邀实祸,未及乐成,而怨已起矣。臣之所愿结人心者,此之谓
也。
士之进言者,为不少矣,亦尝有以国家之所以存亡、历数之所以长短告陛下
者乎?夫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不在乎强与弱;历数之所以长短者,
在风俗之厚薄,不在乎富与贫。道德诚深,风俗诚厚,虽贫且弱,不害于长而存。
道德诚浅,风俗诚薄,虽强且富,不救于短而亡。人主知此,则知所轻重矣。是
以古之贤君,不以弱而忘道德,不以贫而伤风俗,而智者观人之国,亦以此而察
之。齐至强也,周公知其后必有篡弑之臣。卫至弱也,季子知其后亡。吴破楚入
郢,而陈大夫逢滑知楚之必复。晋武既平吴,何曾知其将乱。隋文既平陈,房乔
知其不久。元帝斩郅支,朝呼韩,功多于武、宣矣,偷安而王氏之衅生。宣宗收
燕赵,复河湟,力强于宪、武矣,消兵而庞勋之乱起。故臣愿陛下务崇道德而厚
风俗,不愿陛下急于有功而贪富强。使陛下富如隋,强如秦,西取灵武,北取燕
蓟,谓之有功可也,而国之长短,则不在此。夫国之长短,如人之寿夭,人之寿
夭在元气,国之长短在风俗。世有尫羸而寿考,亦有盛壮而暴亡。若元气犹存,
则尫羸而无害。及其已耗,则盛壮而愈危。是以善养生者,慎起居,节饮食,导
引关节,吐故纳新。不得已而用药,则择其品之上、性之良,可以久服而无害者,
则五脏和平而寿命长。不善养生者,薄节慎之功,迟吐纳之效,厌上药而用下品,
伐真气而助强阳,根本已空,僵仆无日。天下之势,与此无殊。故臣愿陛下爱惜
风俗,如护元气。
古之圣人,非不知深刻之法可以齐众,勇悍之夫可以集事,忠厚近于迂阔,
老成初若迟钝。然终不肯以彼而易此者,知其所得小而所丧大也。曹参,贤相也,
曰慎无扰狱市。黄霸,循吏也,曰治道去泰甚。或讥谢安以清谈废事,安笑曰,
秦用法吏,二世而亡。刘晏为度支,专用果锐少年,务在急速集事,好利之党,
相师成风。德宗初即位,擢崔祐甫为相。祐甫以道德宽大,推广上意,故建中之
政,其声翕然,天下想望,庶几贞观。及卢杞为相,讽上以刑名整齐天下,驯致
浇薄,以及播迁。我仁祖之驭天下也,持法至宽,用人有叙,专务掩覆过失,未
尝轻改旧章。然考其成功,则曰未至,以言乎用兵,则十出而九败,以言乎府库,
则仅足而无余。徒以德泽在人,风俗知义。是以升遐之日,天下如丧考妣,社稷
长远,终必赖之。则仁祖可谓知本矣。今议者不察,徒见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
振举,乃欲矫之以苛察,齐之以智能,招来新进勇锐之人,以图一切速成之效,
未享其利,浇风已成。且大时不齐,人谁无过?国君贪垢,至察无徒。若陛下多
方包容,则人材取次可用。必欲广置耳目,务求瑕疵,则人不自安,各图苟免,
恐非朝廷之福,亦岂陛下所愿哉?汉文欲拜虎圈啬夫,释之以为利口伤俗。今若
以口舌捷给而取士,以应对迟钝而退人,以虚诞无实为能文,以矫激不仕为有德,
则先王之泽,遂将散微。
自古用人,必须历试。虽有卓异之器,必有已成之功,一则使其更变而知难,
事不轻作,一则待其功高而望重,人自无辞。昔先主以黄忠为后将军,而诸葛亮
忧其不可,以为忠之名望,素非关、张之伦,若班爵遽同,则必不悦,其后关羽
果以为言。以黄忠豪勇之姿,以先主君臣之契,尚复虑此,况其他乎?世常谓汉
文不用贾生,以为深恨。臣尝推究其旨,窃谓不然。贾生固天下之奇才,所言亦
一时之良策。然请为属国欲以系单于,则是处士之大言,少年之锐气。昔高祖以
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当时将相群臣,岂无贾生之比?三表五饵,人知其疏,而欲
以困中行说,尤不可信矣。兵,凶器也,而易言之,正如赵括之轻秦,李信之易
楚。若文帝亟用其说,则天下殆将不安。使贾生尝历艰难,亦必自悔其说,施之
晚岁,其术必精,不幸丧亡,非意所及。不然,文帝岂弃材之主?绛、灌岂蔽贤
之士?至于晁错,尤号刻薄,文帝之世,止于太子家令,而景帝既立,以为御史
大夫,申屠嘉贤相,发愤而死,纷更政令,天下骚然。及至七国发难,而错之术
亦穷矣。文、景优劣,于斯可见。大抵名器爵禄,人所奔趋,必使积劳而后迁,
以明持久而难得,则人各安其分,不敢躁求。今若多开骤进之门,使有意外之得,
公卿侍从,跬步可图,其得者既不肯以侥幸自名,则其不得者必皆以沉沦为恨。
使天下常调,举生妄心,耻不若人,何所不至?欲望风俗之厚,岂可得哉。选人
之改京官,常须十年以上,荐更险阻,计析毫厘。其间一事聱牙,常至终身沦弃。
今乃以一言之荐,举而与之,犹恐未称,章服随至。使积劳久次而得者,何以厌
服哉?夫常调之人,非守则令,员多阙少,久已患之,不可复开多门以待巧进。
若巧者侵夺已甚,则拙者迫怵无聊,利害相形,不得不察。故近岁朴拙之人愈少,
而巧佞之士益多。惟陛下重之惜之,哀之救之。如近日三司献言,使天下郡选一
人,催驱三司文字,许之先次指射以酬其劳,则数年之后,审官吏部,又有三百
余人得先占阙,常调待次,不其愈难?此外勾当发运均输,按行农田水利,已振
监司之体,各怀进用之心,转对者望以称旨而骤迁,奏课者求为优等而速化,相
胜以力,相高以言,而名实乱矣。惟陛下以简易为法,以清净为心,使奸无所缘,
而民德归厚。臣之所愿厚风俗者,此之谓也。
古者建国,使内外相制,轻重相权。如周如唐,则外重而内轻。如秦如魏,
则外轻而内重。内重之弊,必有奸臣指鹿之患。外重之弊,必有大国问鼎之忧。
圣人方盛而虑衰,常先立法以救弊。我国家租赋籍于计省,重兵聚于京师,以古
揆今,则似内重。恭惟祖宗所以深计而预虑,固非小臣所能臆度而周知。然观其
委任台谏之一端,则是圣人过防之至计。历观秦、汉以及五代,谏诤而死,盖数
百人。而自建隆以来,未尝罪一言者,纵有薄责,旋即超升。许以风闻,而无官
长。风采所系,不问尊卑。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故
仁宗之世,议者讥宰相但奉行台谏风旨而已。圣人深意,流俗岂知?台谏固未必
皆贤,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须养其锐气而借之重权者,岂徒然哉?将以折奸臣之
萌,而救内重之弊也。夫奸臣之始,以台谏折之而有余,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
而不足。今法令严密,朝廷清明,所谓奸臣,万无此理。然而养猫所以去鼠,不
可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畜狗所以防奸,不可以无奸而畜不吠之狗。陛下得不上
念祖宗设此官之意,下为子孙立万一之防,朝廷纪纲,孰大于此?
臣自幼小所记,及闻长老之谈,皆谓台谏所言,常随天下公议。公议所与,
台谏亦与之;公议所击,台谏亦击之。及至英庙之初,始建称亲之议,本非人主
大过,亦无礼典明文,徒以众心未安,公议不允,当时台谏,以死争之。今者物
论沸腾,怨讟交至,公议所在,亦可知矣,而相顾不发,中外失望。夫弹劾积威
之后,虽庸人亦可奋扬;风采消委之余,虽豪杰有所不能振起。臣恐自兹以往,
习惯成风,尽为执政私人,以致人主孤立。纪纲一废,何事不生?孔子曰:“鄙
夫可与事君也欤?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
矣。”臣始读此书,疑其太过,以为鄙夫之患失,不过备位而苟容。及观李斯忧
蒙恬之夺其权,则立二世以亡秦;卢杞忧李怀光之数其恶,则误德宗以再乱。其
心本生于患失,而其祸乃至于丧邦。孔子之言,良不为过。是以知为国者,平居
必常有忘躯犯颜之士,则临难庶几有徇义守死之臣。若平居尚不能一言,则临难
何以责其死节?人臣苟皆如此,天下亦曰殆哉。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和如和羹,同如济水。孙宝有言:“周公上圣,召公大贤,犹不相悦,著于经典。
两不相损。”晋之王导,可谓元臣,每与客言,举坐称善,而王述不悦,以为人
非尧舜,安得每事尽善,导亦敛衽谢之。若使言无不同,意无不合,更唱迭和,
何者非贤?万一有小人居其间,则人主何缘知觉?臣之所愿存纪纲者,此之谓也。
臣非敢历诋新政,苟为异论。如近日裁减皇族恩例、刊定任子条式、修完器
械、阅习鼓旗,皆陛下神算之至明,乾刚之必断,物议既允,臣安敢有词。至于
所献之三言,则非臣之私见,中外所病,其谁不知?昔禹戒舜曰:“无若丹朱傲,
惟慢游是好。”舜岂有是哉!周公戒成王曰:“毋若商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
成王岂有是哉!周昌以汉高为桀、纣,刘毅以晋武为桓、灵,当时人君,曾莫之
罪,而书之史册,以为美谈。使臣所献三言,皆朝廷未尝有此,则天下之幸,臣
与有焉。若有万一似之,则陛下安可不察?然而臣之为计,可谓愚矣。以蝼蚁之
命,试雷霆之威,积其狂愚,岂可数赦?大则身首异处,破坏家门,小则削籍投
荒,流离道路。虽然,陛下必不为此。何也?臣天赋至愚,笃于自信。向者与议
学校贡举,首违大臣本意,已期窜逐,敢意自全。而陛下独然其言,曲赐召对,
从容久之,至谓臣曰:“方今政令得失安在?虽朕过失,指陈可也。”臣即对曰:
“陛下生知之性,天纵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断,但患求治太速,
进人太锐,听言太广。”又俾具述所以然之状。陛下颔之曰:“卿所献三言,朕
当熟思之。”臣之狂愚,非独今日,陛下容之久矣。岂其容之于始而不赦之于终?
恃此而言,所以不惧。臣之所惧者,讥刺既众,怨仇实多,必将诋臣以深文,中
臣以危法,使陛下虽欲赦臣而不可得,岂不殆哉!死亡不辞,但恐天下以臣为戒,
无复言者,是以思之经月,夜以继书,表成复毁,至于再三。感陛下听其一言,
怀不能已,卒吐其说。惟陛下怜其愚忠而卒赦之,不胜俯伏待罪忧恐之至。
【再上皇帝书】
熙宁四年三月□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臣苏轼,谨昧万死
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臣闻之,益戒于禹曰:“任贤勿贰,去邪勿疑。”仲虺言汤
之德曰:“用人惟己,改过不吝。”秦穆丧师于崤,悔痛自誓,孔子录之。自古
聪明豪杰之主,如汉高帝、唐太宗,皆以受谏如流,改过不惮,号为秦汉以来百
王之冠也。孔子曰:“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
仰之。”圣贤举动,明白正直,不当如是耶?所用之人,有邪有正。所作之事,
有是有非。是非邪正,两言而足,正则用之,邪则去之,是则行之,非则破之。
此理甚明,犹饥之必食,渴之必饮,岂有别生义理,曲加粉饰,而能欺天下哉!
《书》曰:“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陛下自去岁以来,所行
新政,皆不与治同道。立条例司,遣青苗使,敛助役钱,行均输法,四海骚动,
行路怨咨。自宰相以下,皆知其非而不敢争。臣愚蠢不识忌讳,乃者上疏论之详
矣,而学术浅陋,不足以感动圣明。近者故相旧臣,藩镇侍从,杂然争言不便,
以至台谏二三人者,本其所与缔交唱和表里之人也,然犹不免一言其非者,岂非
物议沸腾,事势迫切,而不可止欤?自非见利忘义居之不疑者,孰肯终始胶固,
不自湔洗?如吴师孟乞免提举,胡宗愈不愿检详,如逃垢秽,惟恐不脱。人情畏
恶,一至于此。近者中外喧言,陛下已有悔悟意,道路相庆,如蒙大赉,实望陛
下于旬日之间,涣发德音,洗荡乖僻,追还使者,而罢条例司。今者侧听所为,
盖不过使监司体量抑配而已,比之未悟,所较几何。此孟子所谓知兄臂之不可
紾,而姑劝以徐。知邻鸡之不可攘,而月取其一。帝王改过,岂如是哉?
臣又闻陛下以为此法且可试之三路。臣以为此法,譬之医者之用毒药,以人
之死生,试其未效之方。三路之民,岂非陛下赤子,而可试以毒药乎!今日之政,
小用则小败,大用则大败,若力行而不已,则乱亡随之。臣非敢过为危论,以耸
动陛下也。自古存亡之所寄者,四人而已,一曰民,二曰军,三曰吏,四曰士,
此四人者一失其心,则足以生变。今陛下一举而兼犯之。青苗、助役之法行,则
农不安;均输之令出,则商贾不行,而民始忧矣。并省诸军,迫逐老病,至使戍
兵之妻,与士卒杂处其间,贬杀军分,有同降配,迁徙淮甸,仅若流放,年近五
十,人人怀忧,而军始怨矣。内则不取谋于元臣侍从,而专用新进小生,外则不
责成于守令监司,而专用青苗使者,多置闲局,以摈老成,而吏始解体矣。陛下
临轩选士,天下谓之龙飞榜,而进士一人首削旧恩,示不复用。所削者一人而已,
然士莫不怅恨者,以陛下有厌薄其徒之意也。今用事者,又欲渐消进士,纯取明
经,虽未有成法,而小人招权,自以为功,更相扇摇,以谓必行,而士始失望矣。
今进士半天下,自二十以上,便不能诵记注义为明经之学,若法令一更,则士各
怀废弃之忧,而人材短长,终不在此。昔秦禁挟书,而诸生皆抱其业以归胜、广
相与出力而亡秦者,岂有它哉?亦徒以失业而无所归也。故臣愿陛下勿复言此。
民忧而军怨,吏解体而士失望,祸乱之源,有大于此者乎?今未见也,一旦有急,
则致命之士必寡矣。方是之时,不知希合苟容之徒,能为陛下收板荡而止土崩乎?
去岁诸军之始并也,左右之人,皆以士心乐并告陛下。近者放停军人李兴,告虎
翼吏率钱行赂以求不并,则士卒不乐可知矣。夫谄谀之人,苟务合意,不惮欺罔
者,类皆如此。故凡言百姓乐请青苗钱,乐出助役钱者,皆不可信。陛下以为青
苗抑配果可禁乎?不惟不可禁,乃不当禁也。何以言之?若此钱放而不收,则州
县官吏,不免责罚。若此钱果不抑配,则愿请之户,后必难收索。前有抑配之禁,
后有失陷之罚,为陛下官吏,不亦难乎!故臣以为既行青苗钱,则不当禁抑配,
其势然也。人皆谓陛下圣明神武,必能徙义修慝,以致太平,而近日之事,乃有
文过遂非之风,此臣所以愤懑太息而不能已也。
昔贾充用事,天下忧恐,而庾纯、任恺,戮力排之。及充出镇秦凉,忠臣义
士,莫不相庆,屈指数日,以望维新之化。而冯忱之徒,更相告语曰:“贾公远
放,吾等失势矣。”于是相与献谋而充复留。则晋氏之乱,成于此矣。自古惟小
人为难去。何则?去一人而其党莫不破坏。是以为之计谋游说者众也。今天下贤
者,亦将以此观陛下,为进退之决。或再失望,则知几之士,相率而逝矣。岂皆
如臣等辈,偷安怀禄而不忍去哉?猖狂不逊,忤陛下多矣,不敢复望宽恩,俯伏
引领,以待诛殛。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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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25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五十二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奏议六首
【论河北京东盗贼状】
熙宁七年十一月日,太常博士直史馆权知密州军州事苏轼状奏:臣伏见河北、
京东比年以来,蝗旱相仍,盗贼渐炽。今又不雨,自秋至冬,方数千里,麦不入
土,窃料明年春夏之际,寇攘为患,甚于今日。是以辄陈狂瞽,庶补万一。谨按
山东自上世以来,为腹心根本之地,其与中原离合,常系社稷安危。昔秦并天下,
首取三晋,则其余强敌,相继灭亡。汉高祖杀陈余,走田横,则项氏不支。光武
亦自渔阳、上谷发突骑,席卷以并天下。魏武帝破杀袁氏父子,收冀州,然后四
方莫敢敌。宋武帝以英伟绝人之资,用武历年,而不能并中原者,以不得河北也。
隋文帝以庸夫穿窬之智,窃位数年而一海内者,以得河北也。故杜牧之论以为山
东之地,王者得之以为王,霸者得之以为霸,猾贼得之以乱天下。自唐天宝以后,
奸臣僣峙于山东,更十一世,竭天下之力,终不能取,以至于亡。近世贺德伦挈
魏博降后唐,而梁亡。周高祖自邺都入京师,而汉亡。由此观之,天下存亡之权,
在河北无疑也。陛下即位以来,北方之民,流移相属,天灾谴告,亦甚于四方,
五六年间,未有以塞大异者。至于京东,虽号无事,亦当常使其民安逸富强,缓
急足以灌输河北。瓶竭则罍耻,唇亡则齿寒。而近年以来,公私匮乏,民不堪命。
今流离饥馑,议者不过欲散卖常平之粟,劝诱蓄积之家。盗贼纵横,议者不
过欲增开告赏之门,申严缉捕之法。皆未见其益也。常平之粟,累经赈发,所存
无几矣,而饥寒之民,所在皆是。人得升合,官费丘山。蓄积之家,例皆困乏,
贫者未蒙其利,富者先被其灾。昔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
虽赏之不窃。”乃知上不尽利,则民有以为生,苟有以为生,亦何苦而为盗?其
间凶残之党,乐祸不悛,则须敕法以峻刑,诛一以警百。今中民以下,举皆阙食,
冒法而为盗则死,畏法而不盗则饥,饥寒之与弃市,均是死亡,而赊死之与忍饥,
祸有迟速。相率为盗,正理之常。虽日杀百人,势必不止。苟非陛下至明至圣,
至仁至慈,较得丧之孰多,权祸福之孰重,特于财利少有所捐。衣食之门一开,
骨髓之恩皆遍,然后信赏必罚,以威克恩,不以侥幸废刑,不以灾伤挠法,如此
而人心不革,盗贼不衰者,未之有也。谨条其事,画一如左。
一、臣所领密州,自今岁秋旱,种麦不得,直至十月十三日,方得数寸雨雪,
而地冷难种,虽种不生,比常年十分中只种得二三。窃闻河北、京东,例皆如此。
寻常检放灾伤,依法须是检行根苗,以定所放分数。今来二麦元不曾种,即无根
苗可检,官吏守法,无缘直放。若夏税一例不放,则人户必至逃移。寻常逃移,
犹有逐熟去处,今数千里无麦,去将安往?但恐良民举为盗矣。且天上无雨,地
下无麦,有眼者共见,有耳者共闻。决非欺罔朝廷,岂可坐观不放?欲乞河北、
京东逐路选差臣僚一员,体量放税,更不检视。若未欲如此施行,即乞将夏税斛
斗,取今日以前五年酌中一年实直,令三等已上人户,取便纳见钱或正色,其四
等以下,且行倚阁。缘今来麦田空闲,若春雨调匀,却可以广种秋稼。候至秋熟,
并将秋色折纳夏税。若是已种苗麦,委有灾伤,仍与依条检放。其阙麦去处,官
吏诸军请受,且支白米或支见钱。所贵小民不致大段失所。
一、河北、京东,自来官不榷盐,小民仰以为生。近日臣僚上章,辄欲禁榷,
赖朝廷体察,不行其言,两路官民,无不相庆。然臣勘会近年盐课日增,元本两
路祖额三十三万二千余贯,至熙宁六年,增至四十九万九千余贯,七年亦至四十
三万五千余贯,显见刑法日峻,告捕日繁,是致小民愈难兴贩。朝廷本为此两路
根本之地,而煮海之利,天以养活小民,是以不忍尽取其利,济惠鳏寡,阴销盗
贼。旧时孤贫无业,惟务贩盐,所以五六年前,盗贼稀少。是时告捕之赏,未尝
破省钱,惟是犯人催纳,役人量出。今盐课浩大,告讦如麻,贫民贩盐,不过一
两贯钱本,偷税则赏重,纳税则利轻。欲为农夫,又值凶岁。若不为盗,惟有忍
饥。所以五六年来,课利日增,盗贼日众。臣勘会密州盐税,去年一年,比祖额
增二万贯,却支捉贼赏钱一万一千余贯,其余未获贼人尚多,以此较之,利害得
失,断可见矣。欲乞特敕两路,应贩盐小客,截自三百斤以下,并与权免收税,
仍官给印本空头关子,与灶户及长引大客,令上历破使逐旋书填月日姓名斤两与
小客,限十日内更不行用。如敢借名为人影带,分减盐货,许诸色人陈告,重立
赏罚,候将来秋熟日仍旧,并元降敕榜,明言出自圣意,令所在雕印,散榜乡村。
人非木石,宁不感动,一饮一食,皆诵圣恩,以至旧来贫贱之民,近日饥寒之党,
不待驱率,一归于盐,奔走争先,何暇为盗?人情不远,必不肯舍安稳衣食之门,
而趋冒法危亡之地也。议者必谓今用度不足,若行此法,则盐税大亏,必致阙事。
臣以为不然。凡小客本少力微,不过行得三两程。若三两程外,须藉大商兴贩,
决非三百斤以下小客所能行运,无缘大段走失。且平时大商所苦,以盐迟而无人
买。小民之病,以僻远而难得盐。今小商不出税钱,则所在争来分买。大商既不
积滞,则轮流贩卖,收税必多。而乡村僻远,无不食盐,所卖亦广。损益相补,
必无大亏之理。纵使亏失,不过却只得祖额元钱,当时官司,有何阙用?苟朝廷
捐十万贯钱,买此两路之人不为盗贼,所获多矣。今使朝廷为此两路饥馑,特出
一二十万贯见钱,散与人户,人得一贯,只及二十万人。而一贯见钱,亦未能济
其性命。若特放三百斤以下盐税半年,则两路之民,人人受赐,贫民有衣食之路,
富民无盗贼之忧,其利岂可胜言哉!若使小民无以为生,举为盗贼,则朝廷之忧,
恐非十万贯钱所能了办。又况所支捉贼赏钱,未必少于所失盐课。臣所谓“较得
丧之孰多,权祸福之孰重”者,为此也。
一、勘会诸处盗贼,大半是按问减等灾伤免死之人,走还旧处,挟恨报雠,
为害最甚。盗贼自知不死,既轻犯法,而人户亦忧其复来,不敢告捕。是致盗贼
公行。切详按问自言,皆是词穷理屈,势必不免,本无改过自新之意,有何可愍,
独使从轻!同党之中,独不免死。其灾伤,敕虽不下,与行下同,而盗贼小民,
无不知者,但不伤变主,免死无疑。且不伤变主,情理未必轻于偶伤变主之人,
或多聚徒众,或广置兵仗,或标异服饰,或质劫变主,或驱虏平人,或赂遗贫民,
令作耳目,或书写道店,恐动官私,如此之类,虽偶不伤人,情理至重,非止阙
食之人,苟营糇粮而已。欲乞今后盗贼赃证未明,但已经考掠方始承认者,并不
为按问减等。其灾伤地分,委自长吏,相度情理轻重。内情理重者,依法施行。
所贵凶民稍有畏忌,而良民敢于捕告。臣所谓“衣食之门一开,骨髓之恩皆遍,
然后信赏必罚,以威克恩,不以侥幸废刑,不以灾伤挠法”者,为此也。
右谨具如前。自古立法制刑,皆以盗贼为急。盗窃不已,必为强劫。强劫不
已,必至战攻。或为豪杰之资,而致胜、广之渐。而况京东之贫富,系河北之休
戚,河北之治乱,系天下之安危!识者共知,非臣私说。愿陛下深察!此事至重,
所捐小利至轻,断自圣心,决行此策。臣闻天圣中,蔡齐知密州。是时东方饥馑,
齐乞放行盐禁,先帝从之,一方之人,不觉饥旱。臣愚且贱,虽不敢望于蔡齐,
而陛下圣明,度越尧禹,岂不能行此小事,有愧先朝?所以越职献言,不敢自外,
伏望圣慈察其区区之意,赦其狂僣之诛。臣无任悚栗待罪之至。谨录奏闻,伏候
敕旨。
【上皇帝书】
元丰元年十月□日,尚书祠部员外郎直史馆权知徐州军州事苏轼,谨昧万死
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臣以庸材,备员册府,出守两郡,皆东方要地,私窃以为守
法令,治文书,赴期会,不足以报塞万一。辄伏思念东方之要务,陛下之所宜知
者,得其一二,草具以闻,而陛下择焉。
臣前任密州,建言自古河北与中原离合,常系社稷存亡,而京东之地,所以
灌输河北,瓶竭则罍耻,唇亡则齿寒,而其民喜为盗贼,为患最甚,因为陛下画
所以待盗贼之策。及移守徐州,览观山川之形势,察其风俗之所上,而考之于载
籍,然后又知徐州为南北之襟要,而京东诸郡安危所寄也。昔项羽入关,既烧咸
阳,而东归则都彭城。夫以羽之雄略,舍咸阳而取彭城,则彭城之险固形便,足
以得志于诸侯者可知矣。臣观其地,三面被山,独其西平川数百里,西走梁、宋,
使楚人开关而延敌,材官驺发,突骑云纵,真若屋上建瓴水也。地宜菽麦,一熟
而饱数岁。其城三面阻水,楼堞之下,以汴、泗为池,独其南可通车马,而戏马
台在焉。其高十仞,广袤百步,若用武之世,屯千人其上,聚櫑木炮石,凡战
守之具,以与城相表里,而积三年粮于城中,虽用十万人,不易取也。其民皆长
大,胆力绝人,喜为剽掠,小不适意,则有飞扬跋扈之心,非止为盗而已。汉高
祖,沛人也;项羽,宿迁人也;刘裕,彭城人也;朱全忠,砀山人也:皆在今徐
州数百里间耳。其人以此自负,凶桀之气,积以成俗。魏太武以三十万人攻彭城,
不能下。而王智兴以卒伍庸材,恣睢于徐,朝廷亦不能讨。岂非以其地形便利,
人卒勇悍故耶?
州之东北七十余里,即利国监,自古为铁官,商贾所聚,其民富乐,凡三十
六冶,冶户皆大家,藏镪巨万,常为盗贼所窥,而兵卫寡弱,有同儿戏。臣中夜
以思,即为寒心。使剧贼致死者十余人,白昼入市,则守者皆弃而走耳。地既产
精铁,而民皆善锻,散冶户之财,以啸召无赖,则乌合之众,数千人之仗,可以
一夕具也。顺流南下,辰发巳至,而徐有不守之忧矣。使不幸而贼有过人之才,
如吕布、刘备之徒,得徐而逞其志,则京东之安危,未可知也。近者河北转运司
奏乞禁止利国监铁不许入河北,朝廷从之。昔楚人亡弓,不能忘楚,孔子犹小之,
况天下一家,东北二冶,皆为国兴利,而夺彼与此,不已隘乎?自铁不北行,冶
户皆有失业之忧,诣臣而诉者数矣。臣欲因此以征冶户,为利国监之捍屏。今三
十六冶,冶各百余人,采矿伐炭,多饥寒亡命强力鸷忍之民也。臣欲使冶户每冶
各择有材力而忠谨者,保任十人,籍其名于官,授以却刃刀槊,教之击刺,每月
两衙,集于知监之庭而阅试之,藏其刃于官,以待大盗,不得役使,犯者以违制
论。冶户为盗所睨久矣,民皆知之,使冶出十人以自卫,民所乐也,而官又为除
近日之禁,使铁得北行,则冶户皆悦而听命,奸猾破胆而不敢谋矣。徐城虽险固,
而楼橹敝恶,又城大而兵少,缓急不可守。今战兵千人耳,臣欲乞移南京新招骑
射两指挥于徐。此故徐人也,尝屯于徐。营垒材石既具矣,而迁于南京,异时转
运使分东西路,畏馈饷之劳,而移之西耳。今两路为一,其去来无所损益,而足
以为徐之重。城下数里,颇产精石无穷,而奉化厢军见阙数百人,臣愿募石工以
足之。听不差出,使此数百人者常采石以甃城。数年之后,举为金汤之固,要使
利国监不可窥,则徐无事,徐无事,则京东无虞矣。
沂州山谷重阻,为逋逃渊薮,盗贼每入徐州界中。陛下若采臣言,不以臣为
不肖,愿复三年守徐,且得兼领沂州兵甲巡检公事,必有以自效。京东恶盗,多
出逃军。逃军为盗,民则望风畏之,何也?技精而法重也。技精则难敌,法重则
致死,其势然也。自陛下置将官,修军政,士皆精锐而不免于逃者,臣尝考其所
由。盖自近岁以来,部送罪人配军者,皆不使役人,而使禁军。军士当部送者,
受牒即行,往返常不下十日,道路之费,非取息钱不能办,百姓畏法不敢贷,贷
亦不可复得,惟所部将校,乃敢出息钱与之,归而刻其粮赐,以故上下相持,军
政不修,博弈饮酒,无所不至,穷苦无聊,则逃去为盗。臣自至徐,即取不系省
钱百余千别储之。当部送者,量远近裁取,以三月刻纳,不取其息。将吏有敢贷
息钱者,痛以法治之。然后严军政,禁酒博,比期年,士皆饱暖,练熟技艺,等
第为诸郡之冠,陛下遣敕使按阅,所具见也。臣愿下其法诸郡,推此行之,则军
政修而逃者衰,亦去盗之一端也。
臣闻之汉相王嘉曰:“孝文帝时,二千石长吏,安官乐职,上下相望,莫有
苟且之意。其后稍稍变易,公卿以下,转相促急,司隶、部刺史,发扬阴私,吏
或居官数月而退。二千石益轻贱,吏民慢易之,知其易危,小失意则有离畔之心。
前山阳亡徒苏令从横,吏士临难,莫肯伏节死义者,以守相威权素夺故也。国家
有急,取办于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难危,乃能使下。”以王嘉之言而考之于今,
郡守之威权,可谓素夺矣。上有监司伺其过失,下有吏民持其长短,未及按问,
而差替之命已下矣。欲督捕盗贼,法外求一钱以使人,且不可得。盗贼凶人,情
重而法轻者,守臣辄配流之,则使所在法司覆按其状,劾以失入。惴惴如此,何
以得吏士死力,而破奸人之党乎?由此观之,盗贼所以滋炽者,以陛下守臣权太
轻故也。臣愿陛下稍重其权,责以大纲,略其小过,凡京东多盗之郡,自青、郓
以降,如徐、沂、齐、曹之类,皆慎择守臣,听法外处置强盗。颇赐缗钱,使得
以布设耳目,蓄养爪牙。然缗钱多赐则难常,少又不足于用,臣以为每郡可岁别
给一二百千,使以酿酒,凡使人葺捕盗贼,得以酒予之,敢以为他用者,坐赃论。
赏格之外,岁得酒数百斛,亦足以使人矣。此又治盗之一术也。
然此皆其小者,其大者非臣之所当言。欲默而不发,则又私自念遭值陛下英
圣特达如此。若有所不尽,非忠臣之义,故昧死复言之。昔者以诗赋取士,今陛
下以经术用人,名虽不同,然皆以文词进耳。考其所得,多吴、楚、闽、蜀之人。
至于京东、西,河北,河东,陕西五路,盖自古豪杰之场,其人沈鸷勇悍,可任
以事,然欲使治声律,读经义,以与吴、楚、闽、蜀之士争得失于毫厘之间,则
彼有不仕而已,故其得人常少。夫惟忠孝礼义之士,虽不得志,不失为君子。若
德不足而才有余者,困于无门,则无所不至矣。故臣愿陛下特为五路之士,别开
仕进之门。
汉法:郡县秀民,推择为吏,孝行察廉,以次迁补,或至二千石,入为公卿。
古者不专以文词取人,故得士为多。黄霸起于卒史,薛宣奋于书佐,朱邑选于啬
夫,丙吉出于狱吏,其余名臣循吏,由此而进者,不可胜数。唐自中叶以后,方
镇皆选列校以掌牙兵。啬是时四方豪杰,不能以科举自达者,皆争为之,往往积
功以取旄钺。虽老奸巨盗,或出其中。而名卿贤将如高仙芝、封常清、李光弼、
来瑱、李抱玉、段秀实之流,所得亦已多矣。王者之用人如江河,江河所趋,百
川赴焉,蛟龙生之,及其去而之他,则鱼鳖无所还其体,而鲵鳅为之制。今世胥
史牙校皆奴仆庸人者,无他,以陛下不用也。今欲用胥史牙校,而胥史行文书,
治刑狱钱谷,其势不可废鞭挞,鞭挞一行,则豪杰不出于其间。故凡士之刑者不
可用,而用者不可刑。故臣愿陛下采唐之旧,使五路监司郡守,共选士人以补牙
职,皆取人材。心力有足过人,而不能从事于科举者,禄之以今之庸钱,而课之
镇税场务督捕盗贼之类,自公罪杖以下听赎。依将校法,使长吏得荐其才者,第
其功阀,书其岁月,使得出仕比任子,而不以流外限其所至。朝廷察其尤异者,
擢用数人。则豪杰英伟之士,渐出于此途,而奸猾之党,可得而笼取也。其条目
委曲,臣未敢尽言,惟陛下留神省察。
昔晋武平吴之后,诏天下罢军役,州郡悉去武备,惟山涛论其不可,帝见之,
曰:“天下名言也。”而不能用。及永宁之后,盗贼蜂起,郡国皆以无备不能制,
其言乃验。今臣于无事之时,屡以盗贼为言,其私忧过计,亦已甚矣。陛下纵能
容之,必为议者所笑,使天下无事而臣获笑可也,不然,事至而图之,则已晚矣。
干犯天威,罪在不赦。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言。
【乞医疗病囚状】
元丰二年正月□日,尚书祠部员外郎直史馆权知徐州军州事苏轼状奏。右臣
闻汉宣帝地节四年诏曰:“令甲,死者不可生,刑者不可息。此先帝之所重,而
吏未称,今系者或以掠辜若饥寒瘐死狱中,何用心逆人道也!朕甚痛之。其令郡
国岁上系囚以掠笞若瘐死者所坐名、县、爵、里,丞相御史课殿最以闻。”此汉
之盛时,宣帝之善政也。朝廷重惜人命,哀矜庶狱,可谓至矣。
囚以掠笞死者法甚重,惟病死者无法,官吏上下莫有任其责者。苟以时言上,
检视无他,故虽累百人不坐。其饮食失时,药不当病而死者,何可胜数?若本罪
应死,犹不足深哀,其以轻罪系而死者,与杀之何异?积其冤痛,足以感伤阴阳
之和。是以治平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手诏曰:“狱者,民命之所系也。比闻有司
岁考天下之奏,而瘐死者甚多。窃惧乎狱吏与犯法者旁缘为奸,检视或有不明,
使吾元元横罹其害,良可悯焉。《书》不云乎:‘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其
具为今后诸处军巡院、州司理院所禁罪人,一岁内在狱病死及两人者,推司狱子
并从杖六十科罪,每增一名,加罪一等,至杖一百止。如系五县以上州,每院岁
死及三人,开封府府司军巡院岁死及七人,即依上项死两人法科罪,加等亦如之。
典狱之官推狱经两犯即坐本官,仍从违制失入,其县狱亦依上条。若三万户以上,
即依五县以上州军条。其有养疗不依条贯者,自依本法。仍仰开封府及诸路提点
刑狱,每至岁终,会聚死者之数以闻,委中书门下点检。或死者过多,官吏虽已
行罚,当议更加黜责。”
行之未及数年,而中外臣僚争言其不便。至熙宁四年十月二日中书札子详定
编敕所状,令众官参详,狱囚不因病死,及不给医药饮食,以至非理惨虐,或谋
害致死,自有逐一条贯。及至捕伤格斗,实缘病死,则非狱官之罪。况有不幸遭
遇瘴疫,死者或众,而使狱官滥被黜罚,未为允当。今请只行旧条外,其上件狱
囚病死条贯更不行用。奉圣旨,依所申。
臣窃惟治平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手诏,乃陛下好生之德,远同汉宣,方当推
之无穷。而郡县俗吏,不能深晓圣意,因其小不通,辄为驳议,有司不能修其缺,
通其碍,乃举而废之,岂不过甚矣哉!
臣愚以谓狱囚病死,使狱官坐之,诚为未安。何者?狱囚死生,非人所能必,
责吏以其所不能必,吏且惧罪,多方以求免。囚小有疾,则责保门留,不复疗治,
苟无亲属,与虽有而在远者,其捐瘠致死者,必甚于在狱。
臣谨按:《周礼·医师》:“岁终,则稽其医事,以制其食。十全为上,十
失一次之,十失二次之,十失三次之,十失四为下。”臣愚欲乞军巡院及天下州
司理院各选差衙前一名,医人一名,每县各选差曹司一名,医人一名,专掌医疗
病囚,不得更充他役,以一周年为界。量本州县囚系多少,立定佣钱,以免役宽
剩钱或坊场钱充,仍于三分中先给其一,俟界满比较,除罪人拒捕及斗致死者不
计数外,每十人失一以上为上等,失二为中等,失三为下等,失四以上为下下。
上等全支,中等支二分,下等不支,下下科罪,自杖六十至杖一百止,仍不分首
从。其上中等医人界满,愿再管勾者听。人给历子以书等第。若医博士助教有阙,
则比较累岁等第最优者补充。如此,则人人用心,若疗治其家人,缘此得活者必
众。且人命至重,朝廷所甚惜,而宽剩役钱与坊场钱,所在山积,其费甚微,而
可以全活无辜之人,至不可胜数,感人心,合天意,无善于此者矣。
独有一弊,若死者稍众,则所差衙前曹司医人,与狱子同情,使囚诈称疾病,
以张人数。臣以谓此法责罚不及狱官、县令,则狱官、县令无缘肯与此等同情欺
罔。欲乞每有病囚,令狱官、县令具保,明以申州,委监医官及本辖干系官吏觉
察。如诈称病,狱官、县令皆科杖六十,分故失为公私罪。伏望朝廷详酌,早赐
施行。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罢登州榷盐状】
元丰八年十二月□日,朝奉郎前知登州军州事苏轼状奏。右臣窃见登州地近
北虏,号为极边,虏中山川,隐约可见,便风一帆,奄至城下。自国朝以来,常屯
重兵,教习水战,旦暮传烽,以通警急。每岁四月,遣兵戍駞基岛,至八月方
还,以备不虞。自景德以后,屯兵常不下四五千人。除本州诸军外,更于京师、
南京、济、郓、兖、单等州,差拨兵马屯驻。至庆历二年,知州郭志高为诸处差
来兵马头项不一,军政不肃,擘画奏乞创置澄海水军弩手两指挥,并旧有平海两
指挥,并用教习水军,以备北虏,为京东一路捍屏。虏知有备,故未尝有警。
议者见其久安,便谓无事。近岁始差平海六十人分屯密州信阳、板桥、涛洛
三处,去年本路安抚司又更差澄海二百人往莱州,一百人往密州屯驻。检会景德
三年五月十二日圣旨指挥,今后宣使抽差本城兵士往诸处,只于威边等指挥内差
拨,即不得抽差平海兵士。其澄海兵士,虽无不许差出指挥,盖缘元初创置,本
为抵替诸州差来兵马,岂有却许差往诸处之理?显是不合差拨。不惟兵势分弱,
以启戎心,而此四指挥更番差出,无处学习水战,武艺惰废,有误缓急。
伏乞朝廷详酌,明降指挥。今后登州平海、澄海四指挥兵士,并不得差往别
州屯驻。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论给田募役状】
元丰八年十二月□日,朝奉郎礼部郎中苏轼状奏。臣窃见先帝初行役法,取
宽剩钱不得过二分,以备灾伤,而有司奉行过当,通计天下乃及十四五。然行之
几十六七年,常积而不用,至三千余万贯石。先帝圣意固自有在,而愚民无知,
因谓朝廷以免役为名,实欲重敛,斯言流闻,不可以示天下后世。臣谓此钱本出
民力,理当还为民用。不幸先帝升遐,圣意所欲行者,民不知也。徒见其积,未
见其散。此乃今日太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所当追探其意,还于役法中散之,以
塞愚民无知之词,以兴长世无穷之利。
臣伏见熙宁中尝行给田募役法,其法亦系官田,如退摊户绝没纳之类。及用
宽剩钱买民田,以募役人,大略如边郡弓箭手。臣知密州,亲行其法,先募弓手,
民甚便之。曾未半年,此法复罢。臣闻之道路,本出先帝圣意,而左右大臣意在
速成,且利宽剩钱以为它用,故更相驳难,遂不果行。臣谓此法行之,盖有五利。
朝廷若依旧行免役法,则每募一名,省得一名雇钱,因积所省,益买益募,要之
数年,雇钱无几,则役钱可以大减。若行差役法,则每募一名,省得一名色役,
色役既减,农民自宽,其利一也。应募之民,正与弓箭手无异,举家衣食,出于
官田,平时重犯法,缓急不逃亡,其利二也。今者谷贱伤农,农民卖田,常苦不
售。若官与买,则田谷皆重,农可小纾,其利三也。钱积于官,常苦币重,若散
以买田,则货币稍均,其利四也。此法既行,民享其利,追悟先帝所以取宽剩钱
者,凡以为我用耳,疑谤消释,恩德显白,其利五也。独有二弊,贪吏狡胥,与
民为奸,以瘠薄田中官,雇一浮浪人暂出应役,一年半岁,即弃而走,此一弊也。
愚民寡虑,见利忘患,闻官中买田募役,即争以田中官,以身充役,业不离主,
既初无所失,而骤得官钱,必争为之,充役之后,永无休歇,患及子孙,此二弊
也。但当设法以防二弊,而先帝之法,决不可废。
今日既欲尽罢宽剩钱,将来无继,而系官田地,数目不多,见在宽剩钱虽有
三千万贯石,而兵兴以来,借支几半。臣今擘画,欲于内帑钱帛中,支还兵兴以
来所借钱斛,复完三千万贯石,止于河北、河东、陕西被边三路,行给田募役法,
使五七年间役减太半,农民完富,以备缓急,此无穷之利也。今弓箭手有甲马者,
给田二顷半,以躯命偿官,且犹可募,则其余色役,召募不难。臣谓良田二顷,
可募一弓手,一顷可募一散从官,则三千万贯石,可以足用。谨具合行事件,画
一如左。
一、给田募役,更不出租。依旧纳两税,免支移折变。
一、今来虽以一顷二顷为率,若所在田不甚良,即临时相度,添展亩数,务
令召募得行。但役人所获稍优,则其法坚久不坏。
一、今若立法,便令三路官吏推行,若无赏罚,则官吏不任其责,缪悠灭裂,
有名无实。若有赏罚,则官吏有所趋避,或抑勒买田,或召募浮浪,或多买瘠薄,
或取办一时,不顾后患。臣今擘画,欲选才干朴厚知州三人,令自辟属县令,每
路一州,先次推行,令一年中略成伦理,一州既成伦理,一路便可推行,仍委转
运提刑常切提举。若不切推行,或推行乖方,朝廷觉察,重赐行遣。
一、应募役人,大抵多是州县百姓,所买官田去州县太远,即久远难以召募。
欲乞所买田,并限去州若干里,去县若干里。
一、出榜告示百姓。卖田如系所限去州县里数内,仍及所定顷亩,或两户及
三户相近共及所定顷亩数目亦可。即须先申官令佐,亲自相验,委是良田,方得
收买。如官价低小,即听卖与其余人户,不得抑勒。如买瘠薄田,致久远召募不
行,即官吏并科违制分故失定断,仍不以去官赦降原减。
一、预先具给田顷亩数,出榜召人投名应役。第二等已上人户,许充弓手,
仍依旧条拣选人材。第三等以上,许充散从官。以下色役,更不用保。如第等不
及,即召第一等一户,或第二等两户委保。如充役七年内逃亡,即勒元委保人承
佃充役。
一、每买到田,未得交钱,先召投名人承佃充役,方得支钱,仍不得抑勒。
一、卖田入官,须得交业与应募人,不许本户内人丁承佃充役。
一、募役人。老病走死或犯徒以上罪,即须先勒本户人丁充役。如无丁,方
别召募。
一、应募人交业承佃后,给假半年,令葺理田业。
一、退摊户绝没纳等,系官田地,今后不许出卖,更不限去州县里数,仍以
肥瘠高下,品定顷亩,务令召募得行。
一、系官田,若是人户见佃者,先问见佃人。如无丁可以应募,或自不愿充
役者,方得别行召募。
右所陈五利二弊,及合行事件一十二条,伏乞朝廷详议施行。然议者必有二
说,一谓召募不行,二谓欲留宽剩钱斛以备它用。臣请有以应之。富民之家以三
二十亩田中分其利,役属佃户,有同仆隶。今官以两顷一顷良田,有税无租,而
人不应募,岂有此理?又弓箭手已有成法,无可疑者。宽剩役钱,本非经赋常入,
亦非国用所待而后足者。今付有司逐旋支费,终不能卓然立一大事,建无穷之利,
如火铄薪,日减日亡。若用买田募役,譬如私家变金银为田产,乃是长久万全之
策。深愿朝廷及此钱未散,立此一事,数年之后,钱尽而事不立,深可痛惜。臣
闻孝子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武王、周公所以见称于万世者,徒以能行
文王之志也。昔苏绰为魏立征税之法,号为烦重,已而叹曰:“此犹张弓也,后
之君子,谁能解之?”其子威侍侧,闻之,慨然以为己任。及威事隋文帝,为民
部尚书,奏减赋役,如绰之言,天下便之。威为人臣,尚能成父之志,今给田募
役,真先帝本意,陛下当优为武王、周公之事,而况苏威区区人臣之孝,何足道
哉!臣荷先帝之遇,保全之恩,又蒙陛下非次拔擢,思慕感涕,不知所报,冒昧
进计。伏惟哀怜裁幸。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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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27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五十三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奏议二十七首
【缴词头奏状六首·范子渊】
元祐元年二月八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状奏。今月八日,准吏房送到词
头一道,司农少卿范子渊知兖州者。右臣谨按:子渊见为殿中侍御史吕陶弹奏,
为修堤开河,糜费巨万,及护堤压埽之人,溺死无数,自元丰六年兴役至七年,
功用不成,其罪甚于吴居厚、蹇周辅,乞行废放。今来差知兖州,臣欲作责词,
又缘吕陶奏状已进呈讫,别无行遣,其兖州又是节镇,自来系监司以上差遣,即
非责降有罪去处。臣欲不为责词,又缘子渊无故罢司农少卿,出领外郡,似缘上
件弹奏。有此疑惑,乞明降指挥,合与不合作责词。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缴词头奏状六首·吴荀】
元祐元年三月十六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状奏。今月十六日,准吏房送
到词头一道,朝散郎吴荀可广东运判者。右臣闻孟子曰:“观远臣以其所主。”
近日朝廷进监司,全用举主。如吴荀者,名迹无闻,而举主三人,乃吕惠卿、杨
汲、黄履。履之为人,朝论不以正人待之;如惠卿、汲,穷奸积恶,不待臣言而
知。今乃擢其所举,使临按一道,臣实未晓其说。所有告词,臣未敢撰。谨录奏
闻,伏候敕旨。
【缴词头奏状六首·沈起】
元祐元年三月二十二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状奏。今月二十二日,准刑
房送到词头一道,三省同奉圣旨沈起与叙朝散郎监岳庙者。右臣伏见熙宁以来,
王安石用事,始求边功,构隙四夷。王韶以熙河进,章惇以五溪用,熊本以泸夷
奋,沈起、刘彝闻而效之,结怨交蛮,兵连祸结,死者数十万人,苏缄一家,坐
受屠灭。至今二广创痍未复,先帝始欲戮此二人,以谢天下。而王安石等曲加庇
护,得全首领,已为至幸。元丰六年三月二十六日圣旨,沈起所犯深重,永不叙
用,天下传诵,以为至当。此乃先帝不刊之语,非今日陛下以即位之恩所得赦也。
沈起与彝,各负天下生灵数十万性命,虽废锢终身,犹未塞责。近者只因稍用刘
彝,起不自量,辄敢披诉,妄以罪衅并归于彝,攀援把持,期于必得。臣谓安南
之役,起实造端,而彝继之。法有首从。而彝吏干学术,犹有可取。如起人材猥
下,素行憸险。庆州兵叛,起守永兴,流言始闻,被甲乘城,惊动三辅,几致
大变。所至治状,人以为笑。知杭州日,措置尤为乖方,致灾伤之民,死倍他郡。
与张靓等违法燕饮交私,靡所不至。朝廷用彝,既不允公议,而况于起,万无可
赦之理。今以一朝散郎监岳庙,诚不足计较,窃哀先帝至明至当不刊之语,轻就
改易,诚不忍下笔草词,遂使四方群小,阴相庆幸,吕惠卿、沈括之流,亦有可
起之渐,为害不细。伏望圣明深念先帝永不叙用之诏,未可改易,而数十万人性
命之冤,亦未可忽忘。明诏有司,今后有敢为起等辈乞叙用者,坐之。所有告词,
臣未敢撰。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缴词头奏状六首·陈绎】
元祐元年四月二十三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同朝请大夫试中书舍人范百
禄状奏。今月二十二日,准吏房送到词头,内知建昌军陈绎奉圣旨差知兖州者。
右臣等勘会陈绎知广州日,私自取索,用市舶库乳香斤两至多,本犯极重,以元
勘不尽,至薄其罪。外买生羊寄屠行,令供肉,计亏价钱三十七贯有余。州宅元
供养檀木观音一尊,绎别造杉木胎者,货易入己,计亏官钱二贯文,系自盗赃一
匹二丈,合准例除名。纵男役将下禁军织造坐褥,不令赴教。纵男与道士何德顺
游从。绎曲庇何德顺弟何迪,偷税金四百两,事不断抽,罚不觉察。公使库破,
男并随行助教供给食钱。以公使谷养白鹇,系窃盗自守不尽赃,罪杖。其余罪犯,
难以悉陈。奉敕,陈绎落职降官知建昌军,其词略曰:“蔽罪至于除名,论赃至
于自盗。”臣等谨按绎资性倾险,士行鄙恶,当时所犯,自合除名。建昌之命,
已犯公议。岂宜收录,复典大邦?非惟必致人言,亦恐奸邪复用,其渐可畏。所
有告命,不敢依例撰词。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再详陈绎元犯,若依法断自盗除名,虽后来累该霈恩,登极大赦,其
叙法止于散官,即与其他赃犯不同。既以贷其除名,今复与之大郡,将使贪墨无
耻,复蠹兖民,非朝廷为民设官、慎选守长之意。
【缴词头奏状六首·张诚一】
元祐元年五月十八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同范百禄状奏。今月十八日,
准本省刑房送到词头一道,奉圣旨,张诚一邪险害政,有亏孝行,追观察使遥郡
防御团练使刺史,依旧客省使提举江州太平观发赴本任者。右臣等看详,张诚一
无故多年不葬亲母,既非身在远官,又非事力不及,冒宠忘亲,清议所弃,犹获
提举宫观,已骇物听。况谏官本言诚一开父棺椁,掠取财物。使诚有之,虽肆诸
市朝,犹不为过;使诚无之,亦当为诚一辨明。缘事系恶逆不道,非同寻常罪犯,
可以不尽根究。今既体量未见归着,即合置司推鞠,尽理施行。所有告命,臣等
未敢撰词。谨录奏闻,仗候敕旨。
贴黄。据京西提刑司体量文字称,诚一取父排方犀腰带,缘葬埋岁久,须令
工匠重行装钉。是时诚一任密院副都承旨,当直人从皆可考验。及虑棺枢内,更
有贼人盗不尽物,为诚一等私窃收藏,其族人当有知者。臣等欲乞详酌,依上件
事理,根究施行。
【缴词头奏状六首·李定】
元祐元年五月十八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同范百禄状奏。今月十八日,
准本省刑房送到词头一道,奉圣旨,李定备位侍从,终不言母为谁氏,强颜匿志,
冒荣自欺,落龙图阁直学士,守本官分司南京,许于扬州居住者。右臣等看详,
李定所犯,若初无人言,即止是身负大恶。今既言者如此,朝廷勘会得实,而使
无母不孝之人,犹得以通议大夫分司南京,即是朝廷亦许如此等类得据高位,伤
败风教,为害不浅。兼勘会定乞侍养时,父年八十九岁,于礼自不当从。定若不
乞,必致人言,获罪不轻。岂可便将侍养,折当心丧?考之礼法,须合勒令追服。
所有告命,臣等未敢撰词。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准律,诸父母丧,匿不举哀者,流二千里。今定所犯,非独匿而不举,
又因人言,遂不认其所生。若举轻明重,即定所坐,难议于流二千里,已下定断。
【乞罢详定役法札子】
元祐元年五月二十五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札子奏。臣近奏为论招差衙
前利害,所见偏执,乞罢详定役法,寻奉圣旨依所乞,今来给事中胡宗愈却封还
上件圣旨。切缘圣旨,本缘臣自知偏执乞罢,即非朝廷以臣异议罢臣,胡宗愈不
知,误有论奏。重念臣前来议论,委是疏阔。又况衙前招之与差,所系利害至重,
非止是役法中一事。臣既不同,决难随众签书。伏乞依前降指挥,早赐罢免。取
进止。
【申省乞罢详定役法状】
元祐元年五月□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状申。右轼近奏言招差衙前利害,
盖缘所见偏执,是致所议不同,理当黜责。若朝廷察其愚忠,非是固立异论,即
乞早赐罢免详定役法差遣。所贵议论归一。谨具申三省,伏候指挥。
【荐朱长文札子】
元祐元年六月二十五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同邓温伯、胡宗愈、孙觉、
范百禄等札子奏。臣等伏见前许州司户参军苏州居住朱长文,经明行修,嘉祐四
年乙科登第,堕马伤足,隐居不仕,仅三十年。不以势利动其心,不以穷约易其
介,安贫乐道,阖门著书,孝友之诚,风动闾里;廉高之行,著于东南。本路监
司本州长吏前后累奏,称其士行经术,乞朝廷旌擢,差充苏州州学教授,未蒙施
行。近奉诏,中外臣僚自监察御史已上并举堪充内外学官二人。此实朝廷博求人
才、广育士类之意。如长文者,诚不可多得。其人行年五十余,昔苦足疾,今亦
能履。臣等欲望圣慈褒难进之节,收久废之材,量能而使之,特赐就差充苏州州
学教授,非惟禄饩周养一乡之善士,实使道义模范彼州之秀民。取进止。
贴黄。伏乞特赐检会新除楚州州学教授徐积体例施行。
【论桩管坊场役钱札子】
元祐元年六月□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白札子。应坊场河渡钱,及坊郭
人户乡村单丁女户官户寺观所出役钱,及量添酒钱,并作一处桩管,通谓之坊场
等钱,并用支酬衙前,召募纲运官吏,接送雇人及应缘衙役人诸般支使。如本州
不足,即申本路,于别州移用。如本路不足,即申户部,于别路移用。如府界,
即县申提点司,提点司申户部。其有余去处,不得为见有余分外支破;其不足去
处,亦不得为见不足将合招募人却行差拨。乞详酌指挥。
【论诸处色役轻重不同札子】
元祐元年六月□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白札子。勘会逐处色役,各随本
处土俗事宜,轻重不同。借如盗贼多处,以弓手耆长为重。赋税难催处,以户长
为重。土人不闲书算处,以曹司为重。难以限定等第,一概立法。今来若是衙前
召募得足,即须将以次重役于第一等户内差拨。欲乞立下项条贯,诸处色役,委
本路监司与逐处官吏同共相度,立本处色役轻重高下次第,将最重役从上差拨。
乞详酌指挥。
【议富弼配享状】
元祐元年六月□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同孙永、李常、韩忠彦、王存、
邓温伯、刘挚、陆佃、傅尧俞、赵瞻、赵彦若、崔台符、王克臣、谢景温、胡宗
愈、孙觉、范百禄、鲜于侁、梁焘、顾临、何洵直、孔文仲、范祖禹、辛公祐、
吕希纯、周秩、颜复、江公著状奏。近准敕节文,中书省、尚书省送到礼部状:
“本部勘会,英宗配享功臣,系神主祔庙,后降敕以韩琦、曾公亮配享。所有神
宗皇帝神主祔庙,所议配享功臣,今乞待制以上及秘书省长贰著作与礼部郎官并
太常寺博士以上同议。奉圣旨,依。”右臣等谨按:《商书》:“兹予大享于先
王,尔祖其从与享之。”《周官》:“凡有功者,名书于王之太常,祭于大烝,
司勋诏之。”国朝祖宗以来,皆以名臣侑食清庙,历选勋德,实难其人。神宗皇
帝以上圣之资,恢累圣之业,尊礼故老,共图大治。辅相之臣,有若司徒赠太尉
谥文忠富弼,秉心直谅,操术闳远。历事三世,计安宗社。熙宁访落,眷遇特隆。
菲躬正色,进退以道。爱君之志,虽没不忘。以配享神宗皇帝庙廷,实为宜称。
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再乞罢详定役法状】
元祐元年七月二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状奏。右臣先曾奏论衙前一役,
只当招募,不当定差,执政不以为然。臣等奏乞罢免臣详定役法,奉圣旨不许。
经今月余,前所论奏,并不蒙施行,而臣愚蠢,终执所见。近又窃见吏部尚书孙
永奏,驳臣所论。盖是臣愚暗无状,上与执政不同,下与本局异议,若不罢免,
即执政所欲立法无缘得成。况今来季限已满,诸路立法文字节次到局,全藉通晓
协同之人共力裁定。如臣乖异,必害成法,乞早赐指挥罢免。所有臣固违圣旨之
罪,亦乞施行。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申省乞不定夺役法议状】
元祐元年七月□日,朝奉郎中书舍人苏轼状申。轼近奏乞罢详定役法,已奉
圣旨依奏。窃见孙给事奏缴前件圣旨,乞取孙尚书及轼所议付台谏给舍郎官,定
其是否,然后罢其不可者,须至申乞指挥。右轼前后所论役法事,轼已自知疏缪,
决难施行。所有是否,更无可定夺,只乞依前降指挥行下,轼自今月已后,更不
敢赴详定所签书公事。伏乞早赐施行。谨具申中书省,伏候指挥。
【乞留刘攽状】
元祐元年七月二十三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同胡宗愈、孙觉、范百禄等
状奏。右臣等伏见朝议大夫直龙图阁刘攽,近自襄阳召还秘省,旋以病,乞出
守蔡州。自受命以来,日就痊损,假以数月,必复康强。谨按攽名闻一时,身
兼数器。文章尔雅,博学强记;政事之美,如古循吏;流离困踬,守道不回。此
皆朝廷之所知,不待臣等区区诵说。但以人才之难,古今所病,旧臣日已衰老,
而新进长育未成,如攽成材,反在外服,此有志之士。所宜为朝廷惜也。欲望
圣慈留攽京师,更赐数月之告,稍加任使,必有过人。臣等备员侍从,怀不能
已,冒昧陈论,伏候诛谴。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缴楚建中户部侍郎词头状】
元祐元年七月二十九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状奏,今月二十八日,准中
书吏房送到词头一道,正议大夫充天章阁待制致仕楚建中可户部侍郎者。右臣窃
惟七十致政,古今通议。非独人臣有始终进退之分,亦在朝廷为礼义廉耻之风。
若起之于既谢之年,待之以不次之任,即须国家有非常之政,而其人有绝俗之资,
才望既隆,中外自服。近者起文彦博,天下属目,四夷革心。岂有凡才之流,亦
尘盛德之举?如建中辈,决非其人。窃料除目一传,必致群言交上,幸其未布,
可以追回。所有前件告词,臣未敢撰。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不给散青苗钱斛状】
元祐元年八月四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状奏。准中书录黄,先朝初散青
苗,本为利民,故当时指挥,并取人户情愿,不得抑配。自后因提举官速要见功,
务求多散,讽胁州县,废格诏书,名为情愿,其实抑配。或举县勾集,或排门抄
札;亦有无赖子弟,谩昧尊长,钱不入家;亦有他人冒名诈请,莫知为谁,及至
追催,皆归本户。朝廷深知其弊,故悉罢提举官,不复立额,考校访闻,人情安
便。昨于四月二十六日,有敕令给常平钱斛,限二月或正月,只为人户欲借请者
及时得用。又令半留仓库,半出给者,只为所给不得辄过此数。至于取人户情愿,
亦不得抑配,一遵先朝本意。虑恐州县不晓朝廷本意,将为朝廷复欲多散青苗钱
谷,广收利息,勾集抑配,督责严急,一如向日置提举官时。八月二日,三省同
奉圣旨,令诸路提点刑狱司告示州县,并须候人户自执状结保赴县乞请常平钱谷
之时,方得勘会,依条支给,不得依前勾集抄札,强行抑配。仍仰提点刑狱常切
觉察,如有官吏以此违法骚扰者,即时取勘施行。若提点刑狱不切觉察,委转运
安抚司觉察闻奏,仍先次施行者。
右臣伏见熙宁以来,行青苗、免役二法,至今二十余年,法日益弊,民日益
贫,刑日益烦,盗日益炽,田日益贱,谷帛日益轻,细数其害,有不可胜言者。
今廊庙大臣,皆异时痛心疾首,流涕太息,欲已其法而不可得者。况二圣恭己,
惟善是从,免役之法,已尽革去,而青苗一事,乃独因旧稍加损益,欲行紾臂
徐徐月攘一鸡之道。如人服药,病日益增,体日益羸,饮食日益减,而终不言此
药不可服,但损其分剂,变其汤,使而服之,可乎?熙宁之法,本不许抑配,而
其害至此,今虽复禁其抑配,其害故在也。农民之家,量入为出,缩衣节口,虽
贫亦足。若令分外得钱,则费用自广,何所不至?况子弟欺谩父兄,人户冒名诈
请,如诏书所云,似此之类,本非抑勒所致。昔者州县并行仓法,而给纳之际,
十费二三。今既罢仓法,不免乞取,则十费五六,必然之势也。又官吏无状,于
给散之际,必令酒务设鼓乐倡优,或关扑卖酒牌子,农民至有徒手而归者。但每
散青苗,即酒课暴增,此臣所亲见而为流涕者也。二十年间,因欠青苗至卖田宅
雇妻女投水自缢者,不可胜数,朝廷忍复行之欤!
臣谓四月二十六日指挥,以散及一半为额,与熙宁之法,初无小异。而今月
二日指挥,犹许人户情愿请领,未免于设法网民,使快一时非理之用,而不虑后
日催纳之患,二者皆非良法,相去无几也。今者已行常平粜籴之法,惠民之外,
官亦稍利,如此足矣,何用二分之息,以贾无穷之怨?或云:议者以为帑廪不足,
欲假此法以赡边用。臣不知此言虚实。若果有之,乃是小人之邪说,不可不察。
昔汉宣帝世,西羌反,议者欲使民入谷边郡以免罪。萧望之以为古者藏于民,不
足则取,有余则与。西边之役,虽户赋口敛以瞻其乏,古之通议,民不以为非,
岂可遂开利路,以伤既成之化。仁宗之世,西师不解盖十余年,不行青苗,有何
妨阙?况二圣恭俭,清心省事,不求边功,数年之后,帑廪自溢,有何危急?而
以万乘君父之尊,负放债取利之谤,锥刀之末,所得几何?臣虽至愚,深为朝廷
惜之。欲乞特降指挥,青苗钱斛,今后更不给散,所有已请过钱斛,候丰熟日,
分作五年十料随二税送纳。或乞圣慈念其累岁出息已多,自第四等以下人户,并
与放免。庶使农民自此息肩,亦免后世有所讥议。兼近日谪降吕惠卿告词云:
“首建青苗,力行助役。若不尽去其法,必致奸臣有词,流传四方,所损不细。”
所有上件录黄,臣未敢书名行下。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论每事降诏约束状】
元祐元年九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状奏。右臣闻之孔子曰: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天子法天恭己,正南面,守法
度,信赏罚而天下治,三代令王,莫不由此。若天下大事,安危所系,心之精微,
法令有不能尽,则天子乃言,在三代为训诰誓命,自汉以下为制诏,皆所以鼓舞
天下,不轻用也。若每行事立法之外,必以王言随而丁宁之,则是朝廷自轻其法,
以为不丁宁则未必行也。言既屡出,虽复丁宁,人亦不信。今者十科之举,乃朝
廷政令之一耳,况已立法。或不如所举,举主从贡举非其人律,犯正入己赃,举
主减三等坐之。若受贿徇私,罪名重者自从重,虽见为执政,亦降官示罚。臣谓
立法不为不重,若以为未足,又从而降诏,则是诏不胜降矣。臣请略举今年朝廷
所行荐举之法,凡有七事:举转运、提刑,一也;举馆职,二也;举通判,三也;
举学官,四也;举重法县令,五也;举经明行修,六也。与十科为七。七事轻重
略等。若十科当降诏,则六事不可不降。今后一事一诏,则亵慢王言,莫甚于此。
若但取谏官之意,或降或否,则其义安在?臣愿戒敕执政,但守法度,信赏罚,
重惜王言,以待大事而发,则天下耸然,敢不敬应。所有前件降诏,臣不敢撰。
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加张方平恩礼札子】
元祐元年十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札子奏。臣伏见太子太保致
仕张方平,以高才绝识,博学雄文,出入中外四十余年,号称名臣。仁宗皇帝眷
遇至重,特以受性刚简,论高寡合,故龃龉于世。然赵元昊反,西方用兵,累岁
不解,公私疲极。方平首建和戎之策,仁宗从之,民以息肩,书之国史。又于熙
宁之初,首论王安石不可用,及新法之行,方平皆逆陈其害。大节如此。其余政
事文学,有补于世,未易悉数。神宗皇帝知人之明,擢为执政,会丁忧服除,为
安石等不悦,而方平亦不为少屈,故不复用。今已退老南都,以患眼不出,灰心
槁形,与世相忘。臣窃以为国之元老,历事四朝,耄期称道,为天下所服者,独
文彦博与方平、范镇三人而已。今彦博在廷,镇亦复用,方平虽老,杜门难以召
致,犹当加恩劳问,表异其人,以示二圣贵老尊贤之义。今独置而不问,有识共
疑,以为阙典。愿因大礼之后,以向者召陪祠不至,特出圣意,少加恩礼,或遣
使就问国事,观其所论,必有过人。臣忝备禁近,不敢自外,昧冒陈列,战越待
罪。取进止。
【论冗官札子】
元祐元年十月二十三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札子奏。臣伏见近日言
者,以吏部员多阙少,欲清入仕之源,救官冗之弊,裁减任子及进士累举之恩,
流外入官之数,已有旨下吏部、礼部与给舍详议。臣窃谓此数者,行之则人情不
悦,不行则积弊不去,要当求其分义,务适厥中,使国有去弊之实,人无失职之
叹,然后为得也。欲乞应任子及进士累举免解恩例,并一切如旧,只行下项。
一、奏荫文官人,每遇科场,依进士法试大义策论。如系武官,即试弓马,
或试法。并三人中解一人。仍年及二十五已上,方得出官。内已举进士得解者免
试。如三试不中,年及三十五已上,亦许出官。应试大义策论及试法者,在京随
进士赴国学,在外赴转运司。试弓马者,在京随武举人赴武学,在外转运司差官。
一、进士累举免解,合推恩者,并约嘉祐以前内中数目,立为定额。如所试
优长,系额内人数,即等第推恩,并许出官。如系额外,即并与一不出官名衔。
一、流外入官人,除近已有旨裁减三省恩例外,其余六曹寺监等处,及州郡
监司人吏出职者,并委官取索文字,看详有无侥幸定夺,酌中恩例。
右若行此数者,则任子虽有三试滞留之艰,而无终身绝望之叹。亦使人人务
学,文臣知经术时务,武臣闲弓马法律,皆有益于事。而进士累举,有词学人自
得出官,若无所能,得虚名一官,免为白丁,亦无所恨。如有可采,乞降下与前
文字一处详议。取进止。
【辩试馆职策问札子二首】
元祐元年十二月十八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札子奏。臣窃闻谏官言
臣近所撰《试馆职人策问》有涉讽议先朝之语。臣退伏思念,其略曰:“今朝廷
欲思仁祖之忠厚,而患百官有司不举其职,或至于偷。欲法神考之励精,而恐监
司守令不识其意,流入于刻。”臣之所谓“偷”与“刻”者,专指今之百官有司
及监司守令不能奉行,恐致此病,于二帝何与焉?至于前论周公、太公,后论文
帝、宣帝,皆是为文引证之常,亦无比拟二帝之意。况此《策问》第一、第二首,
邓温伯之词,末篇乃臣所撰,三首皆臣亲书进入,蒙御笔点用第三首。臣之愚意,
岂逃圣鉴?若有毫发讽议先朝,则臣死有余罪。伏愿少回天日之照,使臣孤忠不
为众口所铄。臣无任伏地待罪战恐之至。取进止。
【又】
元祐二年正月十七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札子奏。臣近以《试馆职
策问》为台谏所言,臣初不敢深辩,盖以自辩而求去,是不欲去也。今者窃闻明
诏已察其实,而臣四上章,四不允,臣子之义,身非己有,词穷理尽,不敢求去,
是以区区复一自言。
臣所撰《策问》,首引周公、太公之治齐、鲁,后世皆不免衰乱者,以明子
孙不能奉行,则虽大圣大贤之法,不免于有弊也。后引文帝、宣帝仁厚而事不废,
核实而政不苛者,以明臣子若奉行得其理,无观望希合之心,则虽文帝、宣帝足
以无弊也。中间又言六圣相受,为治不同,同归于仁;其所谓“偷”与“刻”者,
专谓今之百官有司及监司守令,不识朝廷所以师法先帝之本意,或至于此也。文
理甚明,粲若黑白,何尝有毫发疑似,议及先朝?非独朝廷知臣无罪可放,臣亦
自知无罪可谢也。然臣闻之古人曰:人之至信者,心目也。相亲者,母子也。不
惑者,圣贤也。然至于窃鈇而知心目之可乱,于投杼而知母子之可疑,于拾煤而
知圣贤之可惑。今言臣者不止三人,交章累上,不啻数十,而圣断确然深明其无
罪,则是过于心目之相信,母子之相亲,圣贤之相知远矣。德音一出,天下颂之,
史册书之,自耳目所闻见,明智特达,洞照情伪,未有如陛下者。非独微臣区区,
欲以一死上报,凡天下之为臣子者闻之,莫不欲碎首糜躯,效忠义于陛下也。不
然者,亦非独臣受暧昧之谤,凡天下之为臣子者闻之,莫不以臣为戒,崇尚忌讳,
畏避形迹,观望雷同以求苟免,岂朝廷之福哉!
臣自闻命以来,一食三叹,一夕九兴,身口相谋,未知死所。然臣所撰《策
问》,以实亦有罪,若不尽言,是欺陛下也。臣闻圣人之治天下也,宽猛相资,
君臣之间,可否相济。若上之所可,不问其是非,下亦可之,上之所否,不问其
曲直,下亦否之,则是晏子所谓“以水济水,谁能食之”,孔子所谓“惟予言而
莫予违足以丧邦”者也。臣昔于仁宗朝举制科,所进策论及所答圣问,大抵皆劝
仁宗励精庶政,督察百官,果断而力行也。及事神宗,蒙召对访问,退而上书数
万言,大抵皆劝神宗忠恕仁厚,含垢纳污,屈己以裕人也。臣之区区,不自量度,
常欲希慕古贤,可否相济,盖如此也。伏观二圣临御已来,圣政日新,一出忠厚,
大率多行仁宗故事,天下翕然,衔戴恩德,固无可议者。然臣私忧过计,常恐百
官有司矫枉过直,或至于偷,而神宗励精核实之政,渐致惰坏,深虑数年之后,
驭吏之法渐宽,理财之政渐疏,备边之计渐弛,则意外之忧,有不可胜言者。虽
陛下广开言路,无所讳忌,而台谏所击不过先朝之人,所非不过先朝之法,正是
“以水济水”,臣窃忧之。故辄用此意,撰上件《策问》,实以讥讽今之朝廷及
宰相台谏之流,欲陛下览之,有以感动圣意,庶几兼行二帝忠厚励精之政也。台
谏若以此言臣,朝廷若以此罪臣,则斧钺之诛,其甘如荠。今乃以为讥讽先朝,
则亦疏而不近矣。
且非独此《策问》而已。今者不避烦渎,尽陈本末。臣前岁自登州召还,始
见故相司马光,光即与臣论当今要务,条其所欲行者。臣即答言:“公所欲行者
诸事,皆上顺天心,下合人望,无可疑者。惟役法一事,未可轻议。何则?差役、
免役,各有利害。免役之害,掊敛民财,十室九空,钱聚于上,而下有钱荒之患;
差役之害,民常在官,不得专力于农,而贪吏猾胥,得缘为奸。此二害轻重,盖
略相等,今以彼易此,民未必乐。”光闻之愕然,曰:“若如君言,计将安出?”
臣即答言:“法相因则事易成,事有渐则民不惊。昔三代之法,兵农为一,至秦
始分为二。及唐中叶,尽变府兵为长征之卒,自尔以来,民不知兵,兵不知农,
农出谷帛以养兵,兵出性命以卫农,天下便之,虽圣人复起,不能易也。今免役
之法,实大类此。公欲骤罢免役而行差役,正如罢长征而复民兵,盖未易也。先
帝本意,使民户率出钱,专力于农,虽有贪吏猾胥,无所施其虐。坊场河渡,官
自出卖,而以其钱雇募衙前,民不知有仓库纲运破家之祸,此万世之利也,决不
可变。独有二弊:多取宽剩役钱,以供他用实封;争买坊场河渡,以长不实之价。
此乃王安石、吕惠卿之阴谋,非先帝本意也。公若尽去二弊,而不变其法,则民
悦而事易成。今宽剩役钱,名为十分取二,通计天下,乃及十五,而其实一钱无
用。公若尽去此五分,又使民得从其便,以布帛谷米折纳役钱,而官亦以为雇直,
则钱荒之弊,亦可尽去。如此,而天下便之,则公又何求?若其未也,徐更议之,
亦未晚也。”光闻臣言,大以为不然。臣又与光言:“熙宁中常行给田募役法,
其法以系官田及以宽剩役钱买民田以募役人,大略如边郡弓箭手。臣时知密州,
推行其法,先募弓手,民甚便之。此本先帝圣意所建,推行未几,为左右异议而
罢。今略计天下宽剩钱斛约三千万贯石,兵兴支用,仅耗其半,此本民力,当复
为民用。今内帑山积,公若力言于上,索还此钱,复完三千万贯石,而推行先帝
买田募役法于河北、河东、陕西三路,数年之后,三路役人,可减大半,优裕民
力,以待边鄙缓急之用,此万世之利,社稷之福也。”光尤以为不可。此二事,
臣自别有画一利害文字,甚详,今此不敢备言。
及去年二月六日敕下,始行光言,复差役法。时臣弟辙为谏官,上疏具论,
乞将见在宽剩役钱雇募役人,以一年为期,令中外详议,然后立法。又言衙前一
役,可即用旧人,仍一依旧数,支月给重难钱,以坊场河渡钱总计,诸路通融支
给。皆不蒙施行。及蒙差臣详定役法,臣因得伸弟辙前议,先与本局官吏孙永、
傅尧俞之流论难反复,次于西府及政事堂中与执政商议,皆不见从,遂上疏极言
衙前可雇不可差,先帝此法可守不可变之意,因乞罢详定役法。当此之时,台谏
相视,皆无一言决其是非。今者差役利害,未易一二遽言,而弓手不许雇人,天
下之所同患也,朝廷知之,已变法许雇,天下皆以为便,而台谏犹累疏力争。由
此观之,是其意专欲变熙宁之法,不复校量利害,参用所长也。臣为中书舍人,
刑部大理寺列上熙宁已来不该赦降去官法凡数十条,尽欲删去。臣与执政屡争之,
以谓先帝于此盖有深意,不可尽改,因此得存留者甚多。臣每行监司守令告词,
皆以奉守先帝约束毋敢弛废为戒,文案具在,皆可复按。由此观之,臣岂谤议先
朝者哉!
所以一一缕陈者,非独以自明,诚见士大夫好同恶异,泯然成俗,深恐陛下
深居法宫之中,不得尽闻天下利害之实也。愿因臣此言,警策在位,救其所偏,
损所有余,补所不足,天下幸甚。若以其狂妄不识忌讳,虽赐诛戮,死且不朽。
臣无任感恩思报,激切战恐之至。取进止。
【缴进给田募役议札子(前连元丰八年十二月奏状)】
元祐二年二月一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札子奏。臣前年十二月自登
州召还,草此奏状,而未果上。近因论事已具,奏闻其略,切谓今日尚可推行,
辄备录前状,缴连申奏。臣前年过郓州,本与京东转运使范纯粹同建此议,纯粹
令臣发之,己当继之。已而闻执政议不合,故不复言。然纯粹讲此事,尤为精详,
臣所不及。若朝廷看详此状,可以施行,即乞更下纯粹,令具利害条奏。取进止。
【论改定受册手诏乞罢札子】
元祐二年二月七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札子奏。臣近被旨,撰太皇
太后将来只于崇政殿受册手诏,臣愚亦恐有是今非昔之嫌,故其略云“朝廷损益
之文,各从宜称”,所以推广圣明谦抑退托之意,言此文德受册之礼,于今为过,
于昔为称也。不悟文词鄙浅,未尽圣意,致烦改定。谨按故事,凡词命有所改易,
为不称职,皆当罢去。伏望圣慈察其衰病废学,特赐解职,以安微分。臣无任待
罪之至。取进止。
【乞录用郑侠王斿状】
元祐二年三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状奏。右臣闻国之兴衰,系于
习俗,若风节不竞,则朝廷自卑。故古之贤君,必厉士气,当务求难合自重之士,
以养成礼义廉耻之风。臣等伏见英州别驾郑侠,向以小官触犯权要,冒死不顾以
献直言。而秘阁校理王安国,以布衣为先皇帝所知,擢至馆阁,召对便殿,而兄
安石为相,若少加附会,可立至富贵,而安国挺然不屈,不独纳忠于先帝,亦尝
以苦言至计规戒其兄,竟坐与侠游从,同时被罪。吕惠卿首兴大狱,邓绾、舒亶
之徒,构成其罪,必欲置此人于死,赖先帝仁圣,止加窜逐,曾未数年,逐惠卿
而起安国。今来朝廷赦侠之罪,复其旧官,经今逾年,而侠终不赴吏部参选。考
其始终出处之大节,合于古之君子杀身成仁、难进易退之义,朝廷若不少加优异,
则臣等恐侠浩然江湖,往而不返。若溘先朝露,则有识必为朝廷兴失士之叹。至
于安国,不幸短命,尤为忠臣义士之所哀惜。臣等尝识其少子斿,敏而笃学,直
而好义,颇有安国之风,养成其才,必有可用。欲望圣慈召侠赴阙,并考察斿行
实,与侠并赐录用,不独旌直臣于九泉之下,亦所以作士气于当代也。谨录奏闻,
伏候敕旨。
【荐布衣陈师道状】
元祐二年四月十九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傅尧俞、孙觉状奏。右
臣等伏见徐州布衣陈师道,文词高古,度越流辈;安贫守道,若将终身;苟非其
人,义不往见,过壮未仕,实为遗才。欲望圣慈特赐录用,以奖士类。兼臣轼、
臣尧俞,皆曾以十科荐师道,伏乞检会前奏,一处施行。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留顾临状】
元祐二年四月二十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李常、王存、邓温伯、
孙觉、胡宗愈状奏。右臣等窃见给事中顾临,资性方正,学有根本,慷慨中立,
无所阿挠。自供职以来,封驳论议,凛然有古人之风,侥幸之流,侧目畏惮。近
闻除天章阁待制充河北都转运使,远去朝廷,众所嗟惜。方今二圣临御,肃正纪
纲,如临等辈,正当置之左右,以辅阙遗。或者谓缘黄河辍临干治。临之所学,
实有大于治河,治河之才,固有出临之上者。欲望朝廷别选深知河事者以使河北,
且留临在朝廷,以尽忠亮补益之节。臣等备位侍从,怀有所见,不敢不尽。谨录
奏闻,伏候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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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29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五十四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奏议十八首
【论擒获(鬼章)称贺太速札子】
元祐二年八月二十七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窃闻
熙河经略司奏,生擒西蕃首领鬼章,宰相欲以明日称贺。臣愚以谓偏师独克,固
亦可庆,然行于明日,臣谓太速。如闻本路出兵非一,见有一将方指青塘,此乃
阿里骨巢穴,若更待三五日间,必续有奏报,贺亦未晚。今者俘获丑虏,功诚不
细,赏功劝后,固不应轻,然朝廷方欲缉治边防,整肃骄慢,若捷奏朝至,举朝
夕贺,则边臣闻之,自谓不世之奇功,或恩礼太过,则将骄卒惰,后无以使。臣
愿朝廷镇之以静,示之以不可测。昔谢安破苻坚书至,安与客围棋不辍,曰:
“小儿辈遂已破贼。”安亦非矫情,盖万目观望,事体应尔。所有明日称贺,乞
更详酌指挥。臣受恩至深,不敢不尽,出位妄言,罪当万死。取进止。
【因擒(鬼章)论西羌夏人事宜札子】
元祐二年九月八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窃见近者
熙河路奏生擒鬼章,百官称贺,中外同庆。臣愚无知,窃谓安危之机,正在今日。
若应之有道,处之有术,则安边息民,必自是始。不然,将骄卒惰,以胜为灾,
亦不足怪。故臣区区欲先陈前后致寇之由,次论当今待敌之要,虽狂愚无取,亦
臣子之常分。
昔先帝用兵累年,虽中国靡弊,然夏人困折,亦几于亡。横山之地,沿边七
八百里中,不敢耕者至二百余里。岁赐既罢,和市亦绝,虏中匹帛至五十余千,
其余老弱转徙,牛羊堕坏,所失盖不可胜数。饥羸之余,乃始款塞。当时执政大
臣谋之不深,因中国厌兵,遂纳其使。每一使至,赐予、贸易无虑得绢五万余匹,
归鬻之,其直匹五六千,民大悦。一使所获,率不下二十万缗,使五六至,而累
年所罢岁赐,可以坐复。既使虏因吾资以德其民,且饱而思奋,又使其窥我厌兵
欲和之意,以为欲战欲和,权皆在我,以故轻犯边陲,利则进,否则复求和,无
不可者。若当时大臣因虏之请,受其词不纳其使,且诏边臣与之往返商议,所获
新疆,取舍在我,俟其词意屈服,约束坚明,然后纳之,则虏虽背恩反覆,亦不
至如今日之速也。虏虽有易我意,然不得西蕃解仇结好,亦未敢动。夫阿里骨,
董毡之贼臣也。挟契丹公主以弑其君之二妻。董毡死,匿丧不发,逾年众定,乃
诈称嗣子,伪书鬼章温溪心等名以请于朝。当时执政,若且令边臣审问鬼章等以
阿里骨当立不当立,若朝廷从汝请,遂授节钺,阿里骨真汝主矣,汝能臣之如董
毡乎?若此等无词,则是诸羌心服,既立之后,必能统一都部,吾又何求?若其
不服,则衅端自彼,爵命未下,曲不在吾。彼既一国三公,则吾分其恩礼,各以
一近上使额命之,鬼章等各得所欲,宜亦无患。当时执政不深虑此,专以省事为
安,因其妄请,便授节钺,阿里骨自知不当立,而忧鬼章之讨也,故欲借力于西
夏以自重,于是始有解仇结好之谋。而鬼章亦不平朝廷之以贼臣君我也,故怒而
盗边。夏人知诸羌之叛也,故起而和之。此臣所谓前后致寇之由,明主不可以不
知者也。虽既往不咎,然可以为方来之鉴。
元昊本怀大志,长于用兵;亮祚天付凶狂,轻用其众,故其为边患皆历年而
后定。今梁氏专国,素与人多不协,方内自相图,其能以创残呻吟之余,久与中
国敌乎?料其奸谋,盖非元昊、亮祚之比矣。意谓二圣在位,恭默守成,仁恕之
心,著于远迩,必无用武之意,可肆无厌之求。兰、会诸城,鹿阝、延五寨,好
请不获,势胁必从。猖狂之后,求无不获,计不过此耳。今者切闻朝廷降诏诸路,
敕励战守,深是逆顺曲直之理,此固当今之急务,而诏书之中,亦许夏人之自新。
臣切以谓开之太易,纳之太速,曾未一战,而厌兵欲和之意已见乎外,此复蹈前
日之失矣。臣甚惜之。今既闻鬼章之捷,或渐有款塞之谋,必将为恭狠相半之词,
而继之以无厌之请。若朝廷复纳其使,则是欲战欲和,权皆在虏,有求必获,不
获必叛,虽偷一时之安,必起无穷之衅。故臣愿明主断之于中,深诏大臣,密敕
诸将,若夏人款塞,当受其词而却其使,然后明敕边臣,以夏人受恩不赀,无故
犯顺,今虽款塞,反覆难保。若实改心向化,当且与边臣商议,苟词意未甚屈服,
约束未甚坚明,则且却之,以示吾虽不逆其善意,亦不汲汲求和也。彼若心服而
来,吾虽未纳其使,必不于往返商议之间,遽复盗边。若非心服,则吾虽荡然开
怀,待之如旧,能必其不叛乎?今岁泾原之入,岂吾待之不至耶?但使吾兵练士
饱,斥候精明,虏无大获,不过数年,必自折困,今虽小劳,后必坚定,此臣所
谓当今待敌之要,亦明主不可以不知者也。
今朝廷意在息民,不惮屈己,而臣献言,乃欲艰难其请,不急于和,似与圣
意异者。然古之圣贤欲行其意,必有以曲成之,未尝直情而径行也。将欲翕之,
必固张之;将欲取之,必固予之。夫直情而径行,未有获其意者也。若权其利害,
究其所至,则臣之愚计,于安边息民,必久而固,与圣意初无小异。然臣窃度朝
廷之间,似欲以畏事为无事者,臣窃以为过矣。夫为国不可以生事,亦不可以畏
事。畏事之弊,与生事均。譬如无病而服药,与有病而不服药,皆可以杀人。夫
生事者,无病而服药也。畏事者,有病而不服药也。乃者阿里骨之请,人人知其
不当予,而朝廷予之,以求无事,然事之起,乃至于此,不几于有病而不服药乎?
今又欲遽纳夏人之使,则是病未除而药先止,其与几何?臣于侍从之中,受恩至
深,其于委曲保全与众独异,故敢出位先事而言,不胜恐悚待罪之至。取进止。
【乞诏边吏无进取及论(鬼章)事宜札子】
元祐二年九月二十七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闻善
用兵者,先服其心,次屈其力,则兵易解而功易成。若不服其心,惟力是恃,则
战胜而寇愈深,况不胜乎?功成而兵不解,况不成乎?
顷者西方用兵累年,先帝之意,本在吊伐,而贪功生事之臣,惟务杀人争地,
得尺寸之土,不问利害,先筑城堡,置州县,使西夷憎畏中国,以谓朝廷专欲得
地,非尽灭我族类不止,是以并力致死,莫有服者。今虽朝廷好生恶杀,不务远
略,而此心未信,憎畏未衰,心既不服,惟有斗力,力屈情见,胜负未可知也。
今日新获鬼章,威震戎狄,边臣贾勇,争欲立功,以为河南之地,指顾可得。正
使得之,不免筑城堡,屯兵置吏,积粟而守之,则中国何时息肩乎?乃者王韶取
熙河,全师独克,使韶有远虑,诛其叛者,易以忠顺,即用其豪酋而已,则今复
何事?其所以兵连祸结,罢弊中国者,以郡县其地故也。往者既不可悔,而来者
又不以为戒,今又欲取讲主城,曰:“此要害地,不可不取。”方唐盛时,安西
都护去长安万里,若论要害,自此以西无不可取者。使诸羌知中国有进取不已之
意,则寇愈深而兵不解,其祸岂可量哉!臣愿陛下深诏边吏,叛则讨之,服则安
之,自今已往,无取尺寸之地,无焚庐舍,无杀老弱,如此期年,诸羌可传檄而
定。然朝廷至意,亦自难喻,将帅未必从也。虽日行文书,终恐无益。宜驿召陕
西转运使一员赴阙,面敕戒之,使归以喻将帅,而察其不如诏者。
臣又窃闻朝论谓鬼章犯顺,罪当诛死。然譬之鸟兽,不足深责,其子孙部族,
犹足以陆梁于边。全其首领,以累其心,以为重质,庶获其用,此实当今之良策。
然臣窃料鬼章凶豪素贵,老病垂死,必不能甘于困辱,为久生之计。自知生存终
不得归,徒使其臣子首鼠顾忌,不敢复仇,必将不食求死,以发其众之怒。就使
不然,老病愁愤,自非久生之道。鬼章若死,则其臣子专意复仇,必与阿里骨合,
而北交于夏人,此正胡越同舟遇风之势,其交必坚。而温溪心介于阿里骨、夏人
之间,地狭力弱,其势必危。若见并而吾不能救,使二寇合三面以窥熙河,则其
患未可以一二数也。如臣愚计,可诏边臣与鬼章约,若能使其部族讨阿里骨而纳
赵纯忠者,当放汝生还,质之天地,示以必信。鬼章若从,则稍富贵之,使招其
信臣而喻至意焉。鬼章既有生还之望,不为求死之计,其众必从。以鬼章之众与
温溪心合而讨阿里骨,其势必克。既克而纳纯忠,虽放还鬼章,可以无患,此必
然之势也。西羌本与夏人世仇,而鬼章本与阿里骨不协。若许以生还,其众必相
攻,纵未能诛阿里骨,亦足以使二盗相疑而不合也。昔太史慈与孙策战,几杀策,
策后得慈,释不诛,放还豫章,卒立奇功。李愬得吴元济将李祐,解缚用之,与
同卧起,卒擒元济。非豪杰名将不能行此度外事也。议者或谓鬼章之获,兼用近
界酋豪力战而得之,仇怨已深,若放生还,此等必无全理。臣以谓不然,若鬼章
死于中国,其众仇此等必深。若其生还,其仇之亦浅。此等依中国为援,足以自
全。自古西羌之患,惟恐解仇结盟。若所在为仇敌,正中国之利,无可疑者。臣
出位言事,不胜恐悚待罪之至。取进止。
【乞约(鬼章)讨阿里骨札子】
元祐二年十月七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近者窃见
刘舜卿贺表,具言阿里骨罪状,又窃闻舜卿乞削阿里骨官爵,续又闻阿里骨上章
请命,议者或欲许其自新。以臣愚虑,二者之说,皆未为得。何者?阿里骨凶狡
反覆,必无革面洗心之理。今闻其女已嫁梁乞逋之子,度其久远,必须协力致死,
共为边患。今来上章请命,盖是部族新破,众叛亲离,恐吾乘胜致讨,力未能支,
故匿情忍诟,以就大事。若得休息数年,蓄力养锐,假吾爵命,以威胁诸羌,诛
不附己者。羽翼既成,西北相应,必为中原之忧,非独一方之病也。且夏贼逆天
犯顺,本因轻料朝廷,以为必不能讨己。今若便从阿里骨之请,则其所料,良不
为过。西蕃小丑,朝为叛逆,暮许通和,则夏国之请,理无不许。二寇滔天自若,
欲战欲和,无不可者,则西方之忧,无时而止矣。然遂欲从舜卿之请,削夺官爵,
即须发兵深入致讨,彼新丧大首领,举国戒惧,我师深入,苟无它奇,恐难以得
志。臣愚以谓当使边将发厚币,遣辩士,以离其腹心,坏其羽翼。今闻温溪心等
诸族已为所质,势未能动,而心侔敛毡在其肘腋,迹同而心异。若用臣前计,使
边臣与鬼章约,若能使其部族与温溪心、敛毡等合而讨阿里骨,纳赵纯忠,即许
以生还,此政所谓以夷狄攻夷狄,计无出此者。若朝廷便许阿里骨通和,即须推
示赤心,待之如旧,不可复用计谋以图此贼,数年之后,必自飞扬,此所谓养虎
自遗患者也。故臣愿朝廷既不纳其通和之请,又不削夺其官爵,存而勿论,置之
度外,阴使边臣以计图之,似为得策。臣屡渎天听,罪当诛死。取进止。
【参定叶祖洽廷试策状二首】
元祐二年十月二十一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同苏辙、刘攽
状奏。准元祐二年十月十一日尚书省札子节文:“臣寮上言,近闻兵部郎中叶祖
洽改礼部郎中,给事中赵君锡封驳以为不当,兼论祖洽廷试对策,有讪及宗庙之
语。臣愚今详君锡所驳,极未为允。臣取祖洽印本试策寻究,即无讥讪之言,不
知君锡何以见其讥讪也。伏望陛下令君锡条具祖洽讥讪之言,下近臣参定,以明
枉直,庶使策试之士,谋议之臣,悉心不回,毋悼后害。三省同奉圣旨,令翰林
学士、中书舍人、谏议大夫同共参定闻奏者。”右臣等窃谓先帝亲策贡士,本欲
人人尽言,无所回忌。士之论事,必欲究极始末,其语或及祖宗,事有是非,义
难隐讳,但当考其所言当否,以为进退,不可一一指为谤讪。取到叶祖洽所试策
卷子看详,其略云:“祖宗以来至于今,纪纲法度,苟简因循而不举者,诚不为
少。”又云:“与忠智豪杰之臣合谋,而鼎新之。”臣等以谓祖宗拨乱反正,承
平百年,纪纲法度,最为明备,纵使时异事变,理合小有损益,亦不当谓之因循
苟简,便欲朝廷与大臣合谋而鼎新之。详此,显是祖洽学术浅暗,议论乖缪,若
谓之讥讪宗庙,则亦不可。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等准朝旨,与谏议大夫同共参定闻奏,今据左谏议大夫孔文仲牒,
已别状奏陈,更不连书。
又贴黄。叶祖洽及第日,臣轼系编排官。曾奏乞行黜落。今已具事实,别状
奏闻去讫。
【又】
元祐二年十月二十二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状奏。右臣近奉
圣旨,参定叶祖洽所试策。臣已与刘攽等定夺奏闻去讫。臣今看详元降臣寮上
言有云:“凡在朝廷大臣,率多当时考试之官。信有此语,安敢擢在第一。”臣
等今来定夺得叶祖洽显是学术浅暗,议论乖谬。缘祖洽及第时,臣系编排官,据
初考官吕惠卿等定祖洽为第三等中,合在甲科,覆考官宋敏求等定祖洽为第五等
中,合是黜落。臣曾具事由闻奏,乞行黜落。兼据祖洽元试策卷子云“祖宗以来
至于今,纪纲法度因循苟简而不举者,诚为不少”。今来祖洽上章自辩,却减落
上件言语,只云“祖宗已来至于今,纪纲制度,比之前古,亦有因循未举之处”。
显见祖洽心知“苟简”之语为不可,故行减落。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大雪乞省试展限兼乞御试不分初覆考札子】
元祐三年正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窃见近者
大雪方数千里,道路艰塞,四方举人赴省试者,三分中未有二分到阙。朝廷虽议
展限,然迫于三月放榜,所展日数不多,至时,若隔下三五百人赴试不及,即恐
孤寒举人,转见失所,亦非朝廷急才喜士之意。欲乞自今日已往,更展半月,方
始差官,仍令礼部疾速雕印,出榜晓示旁近州郡,但未试以前到者,并许投保引
试。若虑放榜迟延,恐趁三月内不及,即乞省试添差小试官十人,却促限五七日
出榜。臣又窃见自来御试差官,分为初考、覆考、编排、详定四处,日限既迫,
考官又少,以此多不暇精详。又缘初、覆考官,不敢候卷子齐足,方定等第,只
是逐旋据誊录所关到卷子三十五十卷,便定等第,以此前后不相照,所定高下,
或寄于幸与不幸,深为不便。不若只依南省条式,聚众考官为一处,通用日限,
候卷子齐足,众人共定其等第,不惟精详寡失,又御试放榜,亦可以速了。臣窃
意祖宗之法,所以分考官为四处者,盖是当时未有封弥誊录,故须分别以防弊幸。
今来既有封弥誊录,纵欲循私,其势无由。若只依南省条格,委无妨碍,乞赐详
酌指挥。取进止。
【大雪论差役不便札子】
元祐三年二月九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伏见陛下
发德音,下明诏,以大雪过常,暖气不敷,农夫失业,商旅不行,引咎在躬。涣
汗之泽,覃及方外,而诏下之夕,雪作不已。臣备位近侍,诚窃感愤,废食而叹。
退伏思念陛下即位以来,发政施仁,无一不合人心顺天意者,当获丰年刑措之报,
凤凰景星之瑞,而水旱作沴,常寒为罚,殆无虚日,此岂理之当然者哉!臣诚愚
蠢,不识忌讳,试论其近似者,而陛下择焉。臣闻差役之法,天下以为未便,独
台谏官数人者主其议,以为不可改,磨砺四顾,以待言者,故人畏之而不敢发耳。
近闻疏远小臣张行者力言其弊,而谏官韩川深诋之,至欲重行编窜。此等亦无他
意。方司马光在时,则欲希合光意,及其既没,则妄意陛下以为主光之言。殊不
知光至诚尽公,本不求人希合,而陛下虚心无我,亦岂有所主哉?使光无恙至今,
见其法稍弊,则更之久矣。臣每见吕公著、安焘、吕大防、范纯仁,皆言差役不
便,但为已行之令,不欲轻变,兼恐台谏纷争,卒难调和。愿陛下问公著等,令
指陈差雇二法各有若干利害,昔日雇役,中等人户岁出钱几何,今者差役,岁费
钱几何,及几年一次差役,皆可以折长补短,约见其数,以此计算,利害灼然。
而况农民在官,贪吏狡胥,百端蚕食,比之雇人,苦乐十倍。又五路百姓,例皆
朴拙,差充手分须至转雇惯习人,尤为患苦,其费不赀,民穷无告,监司守令观
望不言。若非此一事,则何以感伤阴阳之和,至于如此?虽责躬肆眚,彻膳祷祠,
而此事不变,终恐无益。今侍从之中,受恩至深,无如小臣,臣而不言,谁当言
者?然臣前岁因详定役法,与台谏异论,遂为其徒所疾,屡遭口语。今来所言,
若不合圣意,即乞便行责降,以戒妄言。若万一稍有可采,即乞留中,只作圣意
行下。庶几上答天戒,下全小臣。不胜恐慄待罪之至。取进止。
【贡院札子四首·奏巡铺郑永崇举觉不当乞差晓事使臣交替】
元祐三年二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孙觉、孔文仲札子奏。贡
院今月三日,据巡铺官郑永崇领押到进士王太初、王博雅,称是传义。问得举人,
各称被巡铺官诬执。寻令巡铺官宣德郎王厚将逐人卷子与众官点对,得逐人试卷
内有一十九字同,即不成片段。本院检准条贯,惟经学不许传义,口授者同,至
于进士,须是怀挟代笔,方令扶出。今来逐人试卷,点对得只有一十九字偶同,
别无违碍,显是巡铺官郑永崇举觉不当。兼两日内巡铺内臣屡将暧昧单词,令本
院扶出举人,本院未敢施行。见奏取旨,及有巡铺所手分杨观作过,本院依法区
分。其巡铺内臣并来帘前告属,坚要放免,本院亦不敢依随,以此挟恨罗织举人,
必欲求胜。今来进士尚有两甲,诸利尚有一十五场,未曾引试。若信令巡铺官内
臣挟情罗织,即举人无由存济。欲望圣慈速赐指挥,或且勾回石君召、郑永崇两
人,却差晓事使臣交替,所贵不致非理生事。取进止。
【贡院札子四首·奏劾巡铺内臣陈慥】
元祐三年二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孙觉、孔文仲札子奏。贡
院今月三日,据巡铺官捉到怀挟进士共三人,依条扶出,逐次巡铺官并令兵士高
声唱叫。至今月十一日扶出进士蒋立时,约有兵士三五十人齐声大叫。在院官吏
公人,无不惊骇,在场举人,亦皆恐悚不安。寻取到虎翼节级李及等状,称是巡
铺内臣陈慥指挥,令众人唱叫。窃详朝廷取士之法,动以礼义举人,怀挟自有
条法,而内臣陈慥乃敢号令众卒,齐声唱叫,务欲摧辱举人,以立威势,伤动
士心,损坏国体,本院无由指约。伏望圣慈特赐行遣。取进止。
【贡院札子四首·申明举人卢君修王灿等】
元祐三年二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孙觉、孔文仲札子奏。贡
院今月三日,据巡铺官押领到进士卢君修、王灿,称是传义。却问得举人,称是
卢君修来就王灿问道,不知耿邓之洪烈,为复是“洪烈”,为复是“洪勋”?其
王灿别无应对。当院看详,若将问字便作传义,未为允当。已一面且令逐人就试,
乞早降指挥,合与不合,一例考校。取进止。
【贡院札子四首·论特奏名】
元祐三年二月二十九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孙觉、孔文仲札子奏。
臣等伏见从来天下之患,无过官冗,人人能言其弊,而不能去其害。惟往年韩琦、
富弼等,独能裁减任子及展年磨勘,发议之初,士大夫相顾,莫敢以身当之者,
以为必致谤议,而琦等不顾,既立成法,天下肃然,无一人非之者。何则?私欲
不可以胜公议故也。流弊之极,至于今日,一官之阙,率四五人守之,争夺纷纭,
廉耻道尽。中材小官,阙远食贫,到官之后,求取渔利,靡所不为,而民病矣。
今日之弊,譬如羸病之人,负千钧之重,纵未能分减,岂忍更添?臣等自入贡院,
四方免解举人投状称,今来是龙飞榜,乞为敷奏法外推恩者,不可胜数。臣等一
切不行,兼不注,有经朝省下状蒙送下本院,亦只是坐条告示。近准圣旨,依逐
举体例,下第举人,各以举数特奏名,已约计四百五十人。今日又准尚书省札子
取前来圣旨,特奏名外各递减一举人数,若依此数,则又添数百人。虽未知朝廷
作何行遣,不当先事建言,但恐朝命已行,即论奏不及。臣等伏见恩榜得官之人,
布在州县,例皆垂老,别无进望,惟务黩货以为归计,贪冒不职,十人而九。朝
廷所放恩榜几千人矣,何曾见一人能自奋励有闻于时?而残民败官者不可胜数。
以此谓其无益有损,不言可知。今之议者不过谓即位之初,宜广恩泽。苟以悦此
侥幸无厌数百人者,而不知吏部以有限之官,待无穷之吏;户部以有限之财,禄
无用之人,而所至州县,举罹其害。乃即位之初,有此过举,谓之恩泽,非臣所
识也。伏乞断自圣意,明敕大臣,特奏名举人,只依近日圣旨指挥,仍诏殿试考
官精加考校,量取一二十人,委有学问,词理优长者,即许出官,其余皆补文学、
长史之类,不理选限,免使积弊之极,增重不已。臣等非不知言出怨生,既忝近
臣,理难缄默。取进止。
贴黄。臣觉见备员吏部,亲见其害,阙每一出,争者至一二十人,虽川、广、
福建烟瘴之地,不问日月远近,惟欲争先注授。臣窃怪之,阴以访问。以为授官
之后,即请雇钱,多者至五七十千,又既授远阙,许先借料钱,远者许借三月,
又得四十余千。以贪婪无知之人,又以衰老到官之后,望其持廉奉法,尽公治民,
不可得也。
【省试放榜后札子三首·乞裁减巡铺兵士重赏】
元祐三年三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孙觉札子奏。臣等近奉敕
权知贡举,窃谓朝廷待士之意,本于礼义而辅以文法,虽有怀挟、传义之禁,然
事皆付之主司,终不以此多辱士类,亏损国体。近年缘练亨父为试官,非理凌忽
举人,遂致喧竞,因此多差巡铺兵士,南省至一百人,诃察严细,如防盗贼。而
恩赏至重,官员使臣,减年磨勘,指射差遣诸色人,支钱多至六百贯。若非理罗
织,却无指定深重刑名。缘此小人贪功,希赏搜探,怀袖众证,以成其罪,其间
不免冤滥。近者内臣石君召、郑永崇、陈慥非理搜捕,臣等已具论奏,寻蒙朝
廷取问行遣讫。欲乞下有司立法裁减重赏及减定巡铺兵士人数,如非理罗织举人,
即重行责罚,以称朝廷待士之意。取进止。
【省试放榜后札子三首·乞不分经取士】
元祐三年三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孙觉札子奏。臣等近奉敕
权知贡举,窃见自来条贯分经取士,既于逐经中纽定分数取人,或一经中合格者
少,即取词理浅谬卷子,以足其数。如合格者多,则虽优长亦须落下,显是弊法。
将来兼用诗赋,不专经义。欲乞今后更不分经,专以工拙为去取。取进止。
【省试放榜后札子三首·乞不分差经义诗赋试官】
元祐三年三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孙觉札子奏。臣等近奏,
为将来科场既复诗赋,乞更不分经取人,已奉圣旨依奏。今来却见礼部新立条贯,
将来科场如差试官三员者,以二员经义,一员词赋,两员者各差一员。臣等窃谓,
既复诗赋与经义策论通考,举人尚不分经,而试官乃分而为二,甚无谓也。凡差
试官,务在有词学者而已。若得其人,则治《易》及第不害其能问《春秋》经义,
入官不害其能考诗赋。若不得人,虽用本科,不免乖错。须自声律变为经义,则
诗赋之士,便充试官,何曾别求经义及第之人然后取士?若必用本科各考所试,
则经义、策论、诗、赋四场,文理不同,亦须各差试官一人而后可。此本议者私
忧过计,而有司不察,便为创立此条,使一试院中有两头项试官,自有科场以来,
无此故事。自来试官,患在争竞不一,又分为两党。试经义者主虚浮之文,考诗
赋者主声病之学。纷纭争竞,理在不疑,举人闻之,必兴词讼,为害如此,了无
所益。今来朝廷既复诗赋,又立此条,深恐天下监司,妄意朝廷必欲用诗赋之人
为试官,不问有无词学,一例差充。其间久离科场之人,或已废学,若用虚名差
使,显不如经义及第有文之人。人之有材,何施不可?经义、诗赋等是文词,而
议者便谓治经之人,不可使考诗赋,何其待天下士大夫之薄也?欲乞特赐指挥,
今后差试官不拘曾应经义、诗赋举者,专务选择有词学人充,其礼部近日所立条
贯,更不施行。取进止。
【御试札子二首·奏乞御试放榜馆职皆侍殿上】
元祐三年三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孙觉札子奏。臣等近奉敕
权知贡举,窃见自来御试放榜日,馆职皆在殿上祗候,乃是祖宗旧法,以彰王国
多士之美。熙宁中,因阖门偶失检举,不令上殿,自此遂为定制。欲乞检会治平
以前故事施行。取进止。
【御试札子二首·放榜后论贡举合行事件】
元祐三年三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札子奏。臣近领贡举,侍立
殿上,祗候放榜,伏见举人程试,有犯皇帝旧名者。有旨特许依本等赐第。又有
犯真宗旧名者,执政亦乞依例收录,而陛下亲发德音,以谓此人犯祖宗庙讳,不
可不降等。已而又有犯僖宗庙讳者,有旨押出。在廷之人,无不稽首欣服,臣与
同列退相告语,非独以见圣人卑躬尊祖之意,亦足以知陛下严于取士之法,不好
小惠以求虚名。臣备位禁近,固当推广圣意,将顺其美而补其所未备,谨具贡举
合行事件,画一如左。
一、伏见祖宗旧制,过省举人,一经殿试,黜落不少,既以慎重取人,又以
见名器威福,专在人主。至嘉祐中,始尽赐出身,然犹不取杂犯。而近岁流弊之
极,杂犯亦或收录,遂使过省举人便同及第,纵使纰缪,亦玷科举,恩泽既滥,
名器自轻,非祖宗本意也。自来过省举人,限年累举,积日持久,方该特奏名恩。
今来一次过省殿试不合格,当年便得进士出身,此何义也?伏乞下省司立法,将
来殿试,除放合格人外,其余并皆黜落,或乞以分数立额取人,所贵上无姑息之
政,下绝侥幸之心。如闻已有去取二分指挥,然有法不行,与无法同。如已有法,
即乞申明,仍告喻天下,将来殿试依法去取。
一、自来释褐举人,惟南省榜首或本场第一人唱名近下者,或有旨升一甲。
然皆出自圣意,初无著令。今者南省十人已上,及别试第一人,国学开封解元,
武举第一人,经明行修举人,与凡该特奏名人正及第者,皆著令升一甲。纷然并
进,士不复以升甲为荣,而法在有司,恩不归于人主,甚无谓也。窃谓累奏举名,
已是滥恩,而经明行修,尤是弊法。其间权势请托,无所不有,侵夺解额,崇奖
虚名,有何功能,复令升甲!人主所以砺世磨钝,正在科举等级升降荣辱之间,
今乃轻以与人,不复爱惜,臣所未喻。伏望圣慈更与大臣详议前件,著令乞赐刊
削,今后殿试唱名,除南省逐场第一人临时取旨外,其余更不升甲。所贵进退之
权,专在人主。其经明行修一科,亦乞详议,早行废罢。
一、臣近在贡院,与孙觉、孔文仲同入札子,论特奏名人恩泽太滥,未蒙施
行。伏乞检会前奏,降付有司,详议裁减。仍乞立法应特奏名人授文学、长史之
类,今后南郊赦书,更不许召保出官。
一、伏见近日礼部立法,今后科场差试官三人者,一人诗赋,二人经义。差
两人者,诗赋、经义各一人。臣谓此法不可施行。凡差试官,务在选择能文之士,
若得其人,则治《易》及第不害其能问《春秋》经义,入官不害其能考诗赋。若
不得人,纵用本科,不免错缪。须自声律变为经义,则诗赋之士便充试官,何曾
别求经义及第之人然后取士?若必用本科各考所试,则经义、诗、赋、策论四场,
文理不同,亦须各差试官一人而后可。此本言者私忧过计,而有司不察,便为生
出此条。自有科场以来,无此故事。今后每一试院,分两头项试官,问经义者则
主虚浮之文,考诗赋者则贵声病之学,纷纭争竞,理在不疑。自此科场日有词讼,
为害不小,了无所益。今来朝廷既复诗赋,又立此条,深恐天下监司,妄意朝廷
必欲用作诗赋之人为试官,不问有无词学,一例差充。其间久离场屋之人,或已
废学,若用虚名差使,显不如经义及第有文之人。欲乞特赐指挥,今后差使官,
不拘经义、诗赋,专务选择有才学之人,其礼部近日所立条贯,更不施行。
右取进止。
【乞罢学士除闲慢差遣札子】
元祐三年三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近因宣召,
面奉圣旨:“何故屡入文字乞郡?”臣具以疾病之状对。又蒙宣谕:“岂以台谏
有言故耶?兄弟孤立,自来进用,皆是皇帝与太皇太后主张,不因他人。今来但
安心,勿恤人言,不用更入文字求去。”臣退伏思念,顷自登州召还,至备员中
书舍人以前,初无人言。只从参议役法,及蒙擢为学士后,便为朱光庭、王岩叟、
贾易、韩川、赵挺之等攻击不已,以至罗织语言,巧加酝酿,谓之诽谤。未入试
院,先言任意取人,虽蒙圣主知臣无罪,然臣窃自惟,盖缘臣赋性刚拙,议论不
随,而宠禄过分,地势侵迫,故致纷纭,亦理之当然也。臣只欲坚乞一郡,则是
孤负圣知,上违恩旨;欲默而不乞,则是与台谏为敌,不避其锋,势必不安。伏
念臣多难早衰,无心进取,得归丘壑以养余年,其甘如荠。今既未许请郡,臣亦
不敢远去左右,只乞解罢学士,除臣一京师闲慢差遣,如秘书监、国子祭酒之类,
或乞只经筵供职,庶免众人侧目,可以少安。取进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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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30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五十五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奏议十二首
【转对条上三事状】
元祐三年五月一日,侍读苏轼状奏。准御史台牒,五月一日文德殿视朝,臣
次当转对,虽愚无知,备位禁林,怀有所见,不敢不尽,谨条上三事如左。
一、谨按唐太宗著《司门令式》云:“其有无门籍人有急奏者,皆令监门司
与仗家引奏,不许关碍。”臣以此知明主务广视听,深防蔽塞,虽无门籍人,犹
得非时引见。祖宗之制,自两省两制近臣、六曹寺监长贰,有所欲言,及典大藩
镇,奉使一路,出入辞见,皆得奏事殿上。其余小臣布衣,亦时特赐召问。非独
以通下情,知外事,亦以考察群臣能否情伪,非苟而已。臣伏见陛下嗣位以来,
惟执政日得上殿外,其余独许台谏官及开封知府上殿,不过十余人,天下之广,
事物之变,决非十余人者所能尽。若此十余人者,不幸而非其人,民之利病,不
以实告,则陛下便谓天下太平,无事可言,岂不殆哉!其余臣僚,虽许上书言事,
而书入禁中,如在天上,不加反复诘问,何以尽利害之实,而况天下事有不可以
书载者,心之精微,口不能尽,而况书乎?恭惟太皇太后以盛德在位,每事抑损,
以谦逊不居为美;虽然,明目达聪,以防壅塞,此乃社稷大计,岂可以谦逊之故,
而遂不与群臣接哉!方今天下多事,饥馑盗贼,四夷之变,民劳官冗,将骄卒惰,
财用匮乏之弊,不可胜数,而政出帷箔,决之庙堂大臣,尤宜开兼听广览之路,
而避专断壅塞之嫌,非细故也。伏望圣慈,更与大臣商议,除台谏、开封知府已
许上殿外,其余臣僚,旧制许请间奏事,及出入辞见许上殿者,皆复祖宗故事,
则天下幸甚。
一、凡为天下国家,当爱惜名器,慎重刑罚。若爱惜名器,则斗升之禄,足
以鼓舞豪杰。慎重刑罚,则笞杖之法,足以震詟顽狡。若不爱惜慎重,则虽日拜
卿相,而人不劝,动行诛戮,而人不惧。此安危之机,人主之操术也。自祖宗以
来,用刑至慎,习以成风,故虽展年磨勘、差替、冲替之类,皆足以惩警在位,
独于名器爵禄,则出之太易。每一次科场放进士诸科及特奏名约八九百人,一次
郊礼,奏补子弟约二三百人,而军职转补,杂色入流,皇族外戚之荐不与。自近
世以来,取人之多,得官之易,未有如本朝者也。今吏部一官阙,率常五七人守
之,争夺纷纭,廉耻道尽,中材小官,阙远食贫,到官之后,侵渔求取,靡所不
为,自本朝以来,官冗之弊,未有如今日者也。伏见祖宗旧制,过省举人,御试
黜落不少,既以慎重取人,又以见名器威福专在人主。至嘉祐末年,始尽赐出身,
虽文理纰缪,亦玷科举,而近岁流弊之极,至于杂犯,亦免黜落,皆非祖宗本意。
又进士升甲,本为南省第一人,唱名近下,方有特旨,皆是临时出于圣断。今来
南省第十人以上,别试第一人,国子开封解元,武举第一人,经明行修举人,与
凡该特奏名人正及第者,皆著令升一甲。纷然并进,人不复以升甲为荣,而法在
有司,恩不归于人主,甚无谓也。特奏名人,除近上十余人文词稍可观外,其余
皆词学无取,年迫桑榆,进无所望,退无所归,使之临政,其害民必矣。欲望圣
慈,特诏大臣详议,今后进士诸科御试过落之法,特奏名出官格式,务在精核,
以艺取人,不行小惠以收虚誉,其著令升甲指挥,乞今后更不施行。昔诸葛亮与
法正论治道,其略曰:“刑政不肃,君臣之道,渐以陵替。宠之以位,位极则贱。
顺之以恩,恩竭则慢。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恩
荣并济,上下有节,为治之要也。”唐德宗蒙尘山南,当时事势,可谓危急,少
行姑息,亦理之常,而沿路进瓜果人,欲与一试官,陆贽力言以为不可。今天下
晏然,朝廷清明,何所畏避,而行姑息之政!故臣愿陛下常以诸葛亮、陆贽之言
为法,则天下幸甚。
一、臣于前年十月内曾上言,其略曰:“议者欲减任子以救官冗之弊,此事
行之,则人情不悦,不行,则积弊不去。要当求其分义,务适厥中,使国有去弊
之实,人无失职之叹。欲乞应奏荫文官人,每遇科场,随进士考试,武官即随武
举或试法人考试,并三人中解一人,仍年及二十五以上,方得出官,内已曾举进
士得解者免试,如三试不中,年及三十五以上,亦许出官,虽有三试留滞之艰,
而无终身绝望之叹。亦使人人务学,不坠其家,为益不小。”后来不蒙降出施行。
窃虑当时圣意,必谓改元之初,不欲首行约损之政。今者即位已四年矣,官冗之
病,有增而无损,财用之乏,有损而无增,数年之后,当有不胜其弊者。若朝廷
恬不为怪,当使谁任其忧,及今讲求,臣恐其已晚矣。伏乞检会前奏,早赐施行。
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论魏王在殡乞罢秋宴札子】
元祐三年八月二十一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近准
钤辖教坊所关到撰《秋燕致语》等文字。臣谨按《春秋左氏传》,昭公九年,晋
荀盈如齐,卒于戏阳,殡于绛,未葬,晋平公饮酒乐,膳宰屠蒯趋人,酌以饮工,
曰:“汝为君耳,将司聪也。辰在子卯,谓之疾日,君彻燕乐,学人舍业,为疾
故也。君之卿佐,是谓股肱,股肱或亏,何痛如之,汝弗闻而乐,是不聪也。”
公说,彻乐。又按昭公十五年,晋荀跞如周葬穆后,既葬除丧,周景王以宾燕,
叔向讥之,谓之乐忧。夫晋平公之于荀盈,盖无服也。周景王之于穆后,盖期丧
也。无服者未葬而乐,屠蒯讥之。期丧者已葬而燕,叔向讥之。书之史册,至今
以为非。仁宗皇帝以宰相富弼母在殡,为罢春燕。传之天下,至今以为宜。今魏
王之丧,未及卒哭,而礼部太常寺皆以为天子绝期,不妨燕乐,臣窃非之。若绝
期可以燕乐,则《春秋》何为讥晋平公、周景王乎?魏王之亲,孰与“卿佐”?
远比荀盈,近比富弼之母,轻重亦有间矣。魏王之葬,既以阴阳拘忌,别择年月,
则当准礼以诸侯五月为葬期,自今年十一月以前,皆为未葬之月,不当燕乐,不
可以权宜郊殡便同已葬也。臣窃意皇帝陛下笃于仁孝,必罢秋燕,不待臣言。但
至今未奉指挥,缘上件教坊致语等文字,准令合于燕前一月进呈,臣既未敢撰,
亦不敢稽延,伏乞详酌。如以为当罢,只乞自皇帝陛下圣意施行,更不降出臣文
字。臣忝备侍从,叨陪讲读,不欲使人以丝毫议及圣明,故不敢不奏。取进止。
【述灾沴论赏罚及修河事缴进欧阳修议状札子】
元祐三年九月五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今日迩英
进读《宝训》,及雍熙、淳化间事。太宗皇帝每见时和岁丰,雨雪应时,喜不自
胜,举酒以属群臣。又是日荧惑与日同度,太史奏言当旱,既而雨足岁丰。臣读
至此,因进言水旱虽天数,然人君修德,可以转灾为福。故宋景文公一言,荧惑
退三舍。元丰八年,荧惑守心,逆行犯房,又逆而西垂,欲犯氐。氐四星,后妃
之象也。方是时,二圣在位,发政施仁,惟恐不及。臣视荧惑退舍甚速,如有所
畏,不敢复西。以此知天人之应,捷于影响。太宗皇帝亲致太平,而每遇丰年,
若获非常之福,喜乐如此者,岂非水旱不作自是朝廷难得之事乎?《书》曰:
“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匹夫匹妇有不获其所,犹能致水旱,而况政令之失,
小及一方,大及四海,其为灾沴,理在不疑。自二圣嗣位,于今四年,恭俭慈孝,
至仁至公,可谓尽矣。而四年之中,非水则旱,日月薄蚀,五星相凌,淫雨大雪,
常寒久阴之类,殆无虚月,岂盛德之报也哉!臣愚无知,窃谓陛下身修而政未修,
故监司守令多不得人。百姓失职,无所告诉,谣怨上达,以伤阳阴之和。所以致
此者,盖由朝廷赏罚不明,举措不当之咎也。
臣请略而言之。去年熙河诸将,力战以获果庄。此奇功也,故增秩赐金。泾
原诸将,闭门自守,使贼大掠而去,若涉无人之境。此罪人也,亦增秩赐金。赏
罚如此,何以使人?广东妖贼岑探反,围新州,差将官童政救之,政贼杀平民数
千,其害甚于岑探。朝廷使江西提刑傅燮体量其事,燮畏避权势,归罪于新州官
吏,又言新州官吏却有守城之功,乞以功过相除。愚弄上下,有同儿戏,然卒不
问。岑探聚众构谋,经年乃发,而所部官吏,茫不觉知,使一方赤子,肝脑涂地,
然亦止于薄罚。童政凶狡贪残,非一日之积,而监司乃令将兵讨贼,以致千人无
辜就死,亦止降一差遣。近日温杲诱杀平民十九人,冤酷之状,所不忍闻,而杲
止于降官监当。蔡州捕盗吏卒,亦杀平民一家五六人,皆妇女无辜,屠割形体,
以为丈夫首级,欲以请赏,而守倅不按,监司不问。以至臣僚上言,及行下本路,
乃云杀时可与不可辨认。白日杀人,不辨男女,岂有此理?乃是预为凶人开苟免
之路。事如此者非一,臣不敢尽言,特举其甚者耳。如此,不过恩庇得无状小人
十数人,正使此等歌咏爱戴,不知有何补益。而纪纲颓弛,偷惰成风,则千万人
受其害,此得为仁乎?大抵为国,要在分别是非,以行赏罚,然后善人有所恃赖,
平人有所告诉,若不穷究曲直,惟务两平,则君子无告,小人得志,天下之乱,
可坐而待,此臣所谓赏罚不明之咎也。
黄河自天禧已来,故道渐以淤塞,每决而西,以就下耳。熙宁中,决于曹村,
先帝尽力塞之,不及数年,遂决小吴。先帝圣神,知河之欲西北行也久矣,今强
塞之,纵获目前之安,而旋踵复决,必然之势也,故不复塞。今都水使者王孝先
乃欲于北京南开孙村河,欲夺河身以复故道。此岂独一方之安危,天下之休戚也!
古者举大事,谋及庶人,上下佥同,然犹有意外之患。今内自工部侍郎、都水属
官,外至安抚转运使及外监丞,皆以为故道高仰,势若登屋,功必无成,而患有
不可测者。以至河北吏民,无贤愚贵贱,皆以为然。独一孝先以为可作。臣闻自
孙村至海口旧管堤埽四十五所,役兵万五千人,勾当使臣五十员,岁支物料五百
余万。自小吴之决,故道诸埽,皆废不治,堤上榆柳,并根掘取,残零物料,变
卖无余,官吏役兵,仅有存者。使孙村之役,不能夺过河身,则官私财力,举为
虚弃。若幸而复行故道,则四十五埽,皆以废坏,横流之灾,必倍于今,孝先建
议之初,略不及此,近因人言沸腾,方牒北外监丞司云:四十五埽,并属北外监
丞司地分,令一面相度枝梧。又云:因检计桩料,便令计置。今来欲兴修四十五
处已坏堤埽,准备河水复行故道。此莫大之役,不赀之费也。孝先当于建议之初,
首论其事,待朝廷上下熟议而行。今孝先便将此役作常程熟事行与北外监丞司,
令一面管认。意望败事之后,归罪他人。其为欺罔,实骇群听。其余患害,未易
悉数。但臣采察众论,以为此役不可不罢。若今岁罢役,不过枉费九百万物料,
虚役二万兵工,若更接续兴修,则来岁当役数十万人,仍费三千余万。此外民劳
之极,变故横生,嗟怨之声,足以复致水旱。若将三千万物料钱作数年,因水所
欲行之地,稍立堤防,增卑培薄,数年之后,必渐安流。何苦徇一夫之私计,逆
万人之公论,以兴必不可行之役乎!此臣所谓措置不当之咎也。
臣窃见仁宗朝名臣欧阳修为学士日,有《修河议状》二篇,虽当时事宜,而
其所画利害,措置方略,颇切今日之事。臣以为可用,故辄缮写进呈。自祖宗以
来,除委任执政外,仍以侍从近臣为耳目,请间论事,殆无虚日。今自垂帘以来,
除执政、台谏、开封尹外,更无人得对,惟有迩英讲读,犹获亲近清光。若复喑
默不言,则是耳目殆废。臣受恩深重,不敢观望上下,苟为身谋,谨备录今日进
读之言,上陈圣鉴。臣无任恐栗待罪之至。取进止。
.贴黄。臣为衰病眼昏,所言机密,又不敢令别人写录,书字不谨,伏望圣
慈,特赐宽赦。
【乞郡札子】
元祐三年十月十七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近以左
臂不仁,两目昏暗,有失仪旷职之忧,坚乞一郡。伏蒙圣慈降诏不允,遣使存问,
赐告养疾。恩礼之重,万死莫酬。以臣子大义言之,病未及死,皆当勉强,虽有
失仪旷职之罚,亦不当辞。然臣终未敢起就职事者,实亦有故。言之则触忤权要,
得罪不轻。不言则欺罔君父,诛罚尤大。故卒言之。
臣闻之《易》曰:“君子安其身而后动。”又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
密,则失身。”以此知事君之义,虽以报国为先,而报国之道,当以安身为本。
若上下相忌,身自不安,则危亡是忧,国何由报。恭惟陛下践祚之始,收臣于九
死之余。半年之间,擢臣为两制之首。方将致命,岂敢告劳。特以臣拙于谋身,
锐于报国,致使台谏,例为怨仇。臣与故相司马光,虽贤愚不同,而交契最厚。
光既大用,臣亦骤迁,在于人情,岂肯异论。但以光所建差役一事,臣实以为未
便,不免力争。而台谏诸人,皆希合光意,以求进用,及光既殁,则又妄意陛下
以为主光之言,结党横身,以排异议,有言不便,约共攻之。曾不知光至诚为民,
本不求人希合,而陛下虚心无我,亦岂有所主哉!其后又因刑部侍郎范百禄与门
下侍郎韩维争议刑名,欲守祖宗故事,不敢以疑法杀人,而谏官吕陶又论维专权
用事。臣本蜀人,与此两人实是知旧。因此,韩氏之党一例疾臣,指为川党。御
史赵挺之,在元丰末通判德州,而著作黄庭坚方监本州德安镇,挺之希合提举官
杨景棻,意欲于本镇行市易法,而庭坚以谓镇小民贫,不堪诛求,若行市易,必
致星散,公文往来,士人传笑。其后挺之以大臣荐,召试馆职,臣实对众言,挺
之聚敛小人,学行无取,岂堪此选。又挺之妻父郭概为西蜀提刑时,本路提举官
韩玠违法虐民,朝旨委概体量,而概附会隐庇,臣弟辙为谏官,劾奏其事,玠、
概并行黜责。以此挺之疾臣,尤出死力。臣二年之中,四遭口语,发策草麻,皆
谓之诽谤。未出省榜,先言其失士。以至臣所荐士,例加诬蔑,所言利害,不许
相见。近日王觌言胡宗愈指臣为党,孙觉言丁骘云是臣亲家。臣与此两人有何干
涉,而于意外巧构曲成,以积臣罪。欲使臣桡椎于十夫之手,而使陛下投杼于三
至之言。中外之人,具晓此意,谓臣若不早去,必致倾危。臣非不知圣主天纵聪
明,察臣无罪。但以台谏气焰,震动朝廷,上自执政大臣,次及侍从百官,外至
监司守令,皆畏避其锋,奉行其意,意所欲去,势无复全。天下知之,独陛下深
居法宫之中,无由知耳。
臣窃观三代以下,号称明主,莫如汉宣帝、唐太宗。然宣帝杀盖宽饶,太宗
杀刘洎,皆信用谗言,死非其罪,至今哀之。宣帝初知盖宽饶忠直不畏强御,自
候、司马擢为太中大夫、司隶校尉,不可谓不知之深矣。而盖宽饶上书有云:
“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而当时谗人乃谓宽饶欲求禅位。宣帝不察,致使
宽饶自刭北阙下。太宗信用刘洎,言无不从,尝比之魏文贞公,亦不可谓不知之
深矣。而太宗征辽患痈,洎泣曰:“圣体不康,甚可忧惧。”而当时谗人,乃谓
洎欲行伊、霍之事。太宗不察,赐洎自尽。二主非不明也。二臣之受知,非不深
也。恃明主之深知,不避谗人积毁,以至身首异处,为天下笑。今臣自度受知于
陛下,不过如盖宽饶之于汉宣帝,刘洎之于唐太宗也。而谗臣者,乃十倍于当时,
虽陛下明哲宽仁,度越二主,然臣亦岂敢恃此不去,以卒蹈二臣之覆辙哉!且二
臣之死,天下后世,皆言二主信谗邪而害忠良,以为圣德之累。使此二臣者,识
几畏渐,先事求去,岂不身名俱泰,臣主两全哉!臣纵不自爱,独不念一旦得罪
之后,使天下后世有以议吾君乎?昔先帝召臣上殿,访问古今,敕臣今后遇事即
言。其后臣屡论事,未蒙施行,乃复作为诗文,寓物托讽,庶几流传上达,感悟
圣意。而李定、舒亶、何正臣三人,因此言臣诽谤,遂得罪。然犹有近似者,以
讽谏为诽谤也。今臣草麻词,有云“民亦劳止”,而赵挺之以为诽谤先帝,则是
以白为黑,以西为东,殊无近似者。臣以此知挺之险毒甚于李定、舒亶、何正臣,
而臣之被谗甚于盖宽饶、刘洎也。古人有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臣欲依
违苟且,雷同众人,则内愧本心,上负明主。若不改其操,知无不言,则恐怨仇
交攻,不死即废。伏望圣慈念为臣之不易,哀臣处此之至难,始终保全,措之不
争之地,特赐指挥,检会前奏,早赐施行。臣无任感恩知罪,祈天请命,激切战
恐之至。取进止。
.贴黄。郭概人材凡猥,众所共知,既以附会小人得罪,近复擢为监司者,
盖畏挺之之口,欲以苟悦其意。正如向时王岩叟在言路时,擢用其父荀龙知澶州、
妻父梁焘为谏议,天下知其为岩叟也。
.又贴黄。臣所举自代人黄庭坚、欧阳棐,十科人王巩,制科人秦观,皆诬
以过恶,了无事实。臣又曾建言乞行给田募役法,吕大防、范纯仁皆深以为便。
方行下相度,而台谏争言其不可,更不得相度。至今臣每见大防、纯仁,皆咨嗟
太息,惜此法之不行,但畏台谏不敢行下耳。
.又贴黄。中外臣寮,畏避台谏,附会其言,以欺朝廷者,皆有实状。但以
事不关臣,故不敢一一奏陈耳。
.又贴黄。陛下若谓臣此言狂妄,即乞付外核实其事,显加黜责。若以为然,
即乞留中省览,臣当别具札子乞郡付外施行。
【辨举王巩札子】
元祐三年十一月十五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近举
宗正寺丞王巩充节操方正可备献纳科。窃闻台谏官言巩奸邪,及离间宗室,因谄
事臣,以获荐举。奉圣旨,除巩西京通判。谨按巩好学有文,强力敢言,不畏强
御,此其所长也。年壮气盛,锐于进取,好论人物,多致怨憎,此其所短也。顷
者窜逐万里,偶获生还,而容貌如故,志气逾厉,此亦有过人者。故相司马光深
知之,待以国士,与之往返,论议不一。臣以为所短不足以废所长,故为国收才,
以备选用。去岁以来,吏民上书盖数千人,朝廷委司马光看详,择其可用者得十
五人,又于十五人中独称奖二人,孔宗翰与巩是也。巩缘此得减二年磨勘,仍擢
为宗正寺丞。则臣之称荐,与光之擢用,其事正同。若果是奸邪,台谏当此时何
不论奏。巩上疏论宗室之疏远者,不当称皇叔、皇伯,虽未必中理,然不过欲尊
君抑臣,务合古礼而已,何名为离间哉!况巩此议,执政多以为非,独司马光深
然之,故下礼部详议。又兵部侍郎赵彦若,亦曾建言。若果是离间,光亦离间也,
彦若亦离间也。方行下有司时,台谏初无一言,及光没之后,乃有奸邪离间之说,
则是巩之邪正,系光之存亡,非公论也。巩与臣世旧,幼小相知,从臣为学,何
名“谄事”?三者之论,了无一实。上赖圣明不以此罪巩,亦不以此责臣,止除
外官,以厌塞言者之意。臣复何所辨论。但痛司马光死未数月,而所贤之士变为
奸邪,又伤言者本欲中臣而累及巩,诬罔之渐,惧者甚众。是以冒昧一言,伏深
战越。取进止。
.贴黄。臣曾亲闻司马光称巩忠义,及见光亲书简帖与巩,往复议论政事,
及有手简与李清臣,称巩之贤,真迹犹在。
【论周穜擅议配享自劾札子二首(之一)】
元祐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先
任中书舍人日,敕举学官,曾举江宁府右司理参军周敕,蒙朝廷差充郓州州学教
授。近者窃闻穜上疏,言朝廷当以故相王安石配享神宗皇帝。谨按汉律,擅议
宗庙者弃市。自高后至文、景、武、宣,皆行此法,以尊宗庙,重朝廷,防微杜
渐,盖有深意。本朝自祖宗以来,推择元勋重望始终全德之人,以配食列圣。盖
自天子所不敢专,必命都省集议,其人非天下公议所属,不在此选,既上,诏云
恭依册告宗庙,然后敢行。其严如此,岂有既行之后,复请疏远小臣,各出私意,
以议所配?若置而不问,则宗庙不严而朝廷轻矣。窃以安石平生所为,是非邪正,
中外具知,难逃圣鉴。先帝盖亦知之,故置之闲散,终不复用。今已改青苗等法,
而废退安石党人吕惠卿、李定之徒,至于学校贡举,亦已罢斥佛老,禁止字学。
大议已定,行之数年,而先帝配享已定用富弼,天下翕然以为至当。穜复何人,
敢建此议,意欲以此尝试朝廷,渐进邪说,阴唱群小,此孔子所谓“行险侥幸,
居之不疑”者也。而臣忝备侍从,谬于知人,至引此人以污学校,若又隐而不言,
则罔上党奸,其罪愈大。谨自劾以待罪,伏望圣慈特敕有司,议臣妄举之罪,重
赐责降,以儆在位。取进止。
【论周穜擅议配享自劾札子二首(之二)】
元祐三年十二月某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近上言,
以所举学官周穜擅议先帝配享,欲以尝试朝廷,渐进邪说,阴唱群小,乞下有
司议臣妄举之罪,重行责降,以警在位,至今累日,未奉指挥。
窃以为国之本,在于明赏罚,辨邪正,二者不立,乱亡随之。《易》曰:
“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象曰:“大君有命,以正功也。小人勿用,
必乱邦也。”昔郭公善善恶恶而不免于亡者,以善善而不能,恶恶而不能去也。
臣观二圣嗣位以来,斥逐小人,如吕惠卿、李定、蔡确、张城一、吴居厚、
崔台符、杨汲、王孝先、何正臣、卢秉、蹇周辅、王子京、陆师闵、赵济,中官
李宪、宋用臣之流,或首开边隙,使兵连祸结,或渔利榷财,为国敛怨,或倡起
大狱,以倾陷善良,其为奸恶,未易悉数。而王安石实为之首。今其人死亡之外,
虽已退处闲散,而其腹心羽翼,布在中外,怀其私恩,冀其复用,为之经营游说
者甚众。皆矫情匿迹,有同鬼蜮,其党甚坚,其心甚一。而明主不知,臣实忧之。
夫君子之难致如麟凤,色斯举矣,翔而后集,况可麾而却之乎?小人之易进如蛆
蝇,腥膻所聚,瞬息千万,况可招而来之乎?朝廷日近稍宽此等,如李宪乞于近
地居住,王安礼抗拒恩诏,蔡确乞放还其弟,皆即听许。崔台符、王孝先之流,
不旋踵进用。杨汲亦渐牵复。吕惠卿窥见此意,故敢乞居苏州。此等皆民之大贼,
国之巨蠹,得全首领,以为至幸,岂可与寻常一眚之臣,计日累月,洗雪复用哉!
今既稍宽之后,必渐用之。如此不已,则惠卿、蔡确之流,必有时而用,青苗、
市易等法,必有时而复。何以言之?将作监丞李士京者,邪佞小人,众所嗤鄙,
而大臣不察,稍稍引用,以污寺监,犹能建开壕之议,为修城之渐。其策既行,
遂唱言于众,欲次复用臣茶磨之法。由此观之,惠卿、蔡确之流,何忧不用,青
苗、市易等法,何忧不复哉!
昔卢杞责降既久,经涉累赦,德宗欲与一小郡,举朝忧恐,而宰相李勉、给
事中袁高、谏官赵需、裴佶、宇文炫、卢景亮、张荐、常侍李泌等皆以死争之。
勉等非惜一郡也,知杞得郡不已,必将复用,一炬有燎原之忧,而滥觞有滔天之
祸故也。今周穜草芥之微,而敢建此议,盖有以启之矣。昔淮南王谋反,所惮
独汲黯,以谓说公孙丞相,若发蒙耳。今穜虮虱小臣,而敢为大奸,愚弄朝廷,
若无人然,不幸而有淮南王,当复谁惮乎?臣不敢远引古人,但使执政之中,有
如富弼、韩琦,台谏之中,有如包拯、吕诲,或司马光尚在,此鼠辈敢尔哉!昔
王安石在仁宗、英宗朝,矫诈百端,妄窃大名,或以为可用,惟韩琦独识其奸,
终不肯进。使琦不去位,安石何由得志?以此知辨人物之邪正,消祸患于未萌,
真宰相事也。臣数日以来,窃闻执政之议,多欲薄臣之责而宽穜之罪,若果如
此,则是使今后近臣轻引小人,而惠卿之流,有以卜朝廷之轻重。事关消长,忧
及治乱。伏望特出宸断,深诏有司议臣与穜之罪,不可轻恕。纵使朝廷察臣本
无邪心,止是暗缪,亦乞借臣以立法,则臣上荷知遇,虽云得罪,实同被赏。若
蒙宽贷,则是私臣之身,而废天下之法。臣之愧耻,若挞于市,不胜愤懑。忧国
之心,意切言蠢,伏候诛谴。取进止。
.贴黄。周穜州县小吏,意在寸进而已,今忽猖狂,首建大议,此必有人
居中阴主其事。不然者,穜岂敢出位犯分,以摇天听乎?此臣所以不得不再三
论列也。
【论边将隐匿败亡宪司体量不实札子】
元祐三年闰十二月四日,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近以目昏臂
痛,坚乞一郡,盖亦自知受性刚褊,黑白太明,难以处众。伏蒙圣慈,降诏不许,
两遣使者存问慰安。天恩深厚,沦入骨髓。臣谓此恩当以死报,不当更计身之安
危,故复起就职,而职事清闲,未知死所,每因进读之闲,事有切于今日者,辄
复尽言,庶补万一。
昨日所读《宝训》,有云:“淳化二年,上谓侍臣,诸州牧监马多瘦死,盖
养饲失时,枉致病毙。近令取十数槽置殿庭下,视其刍秣,教之养疗,庶革此弊。”
臣因进言马所以病,盖将吏不职,致圉人盗减刍粟,且不恤其饥饱劳逸故也。马
不能言,无由申诉,故太宗至仁,深哀怜之,置之殿庭,亲加督视。民之于马,
轻重不同,若官吏不得其人,人虽能言,上下隔绝,不能自诉,无异于马。马之
饥瘦劳苦,则有毙踣奔逸之忧;民之困穷无聊,则有沟壑盗贼之患。然而四海之
众,非如养马,可以置之殿庭,惟当广任忠贤,以为耳目,若忠贤疏远,谄佞在
傍,则民之疾苦,无由上达。
秦二世时,陈胜、吴广,已屠三川,杀李由,而二世不知。陈后主时,隋兵
已渡江,而后主不知。此皆昏主,不足道。如唐明皇亲致太平,可谓明主,而张
九龄死,李林甫、杨国忠用事,鲜于仲通以二十万人没于云南,不奏一人,反更
告捷,明皇不问,以至上下相蒙,禄山之乱,兵已过河,而明皇不知也。今朝廷
虽无此事,然臣闻去岁夏贼犯镇戎,所杀掠不可胜数,或云“至万余人”。而边
将乃奏云“野无所掠”。其后朝廷访闻,委提刑司体量,而提刑孙路止奏十余人,
乞朝廷先赐放罪,然后体量实数。至今迁延二年,终未结绝闻奏。凡死事之家,
官所当恤,若隐而不奏,则生死衔冤,何以使人?此岂小事,而路为耳目之司,
既不随事奏闻朝廷,既行蒙蔽,又乞放罪,迁延侮玩,一至于此!臣谓此风渐不
可长,驯致其患,何所不有,此臣之所深忧也。臣非不知陛下必已厌臣之多言,
左右必已厌臣之多事,然受恩深重,不敢自同众人,若以此获罪,亦无所憾。取
进止。
【荐何宗元十议状】
元祐三年闰十二月十九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状奏。右臣伏
见朝廷近制,川峡四路员缺,并归吏部注拟。臣窃原圣意,盖为蜀道险远,人材
众多,若就本路差除,则士皆怀土重迁,老死乡邑,可用之人,朝廷莫得而器使
也。士虽在远,亦识此意,闻命忻然,皆有不远千里观光求用之心。然法行数年,
未见朝廷非次擢用一人,此乃如臣等辈不举所闻之过也。伏见蜀人朝奉郎新差通
判延州事何宗元,吏道详明,士行修饰,学古著文,颇适于用。近以所著《十议》
示臣,文词雅健,议论审当。臣愚不肖,谓可试之以事,观其所至。谨缮写《十
议》上进。伏望圣慈降付三省详看,如有可采,乞随才录用,非独以广育材之道,
亦以慰答远方多士求用之意也。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举何去非换文资状】
元祐四年正月某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状奏。右臣伏见左侍
禁何去非,本以进士六举到省,元丰五年,以特奏名就御庭唱名。先帝见其所对
策词理优赡,长于论兵。因问去非:“愿与不愿武臣官?”去非不敢违圣意。遂
除右班殿直,武学教授,后迁博士。今已八年。尝见其所著述,材力有余,识度
高远,其论历代所以废兴成败,皆出人意表,有补于世。去非虽喜论兵,然本儒
者,不乐为武吏。又其他文章,无施不宜。欲望圣慈特与换一文资,仍令充太学
博士,以率励学者,稍振文律,庶几近古。若后不如所举,臣等甘伏朝典,谨录
奏闻,伏候敕旨。
【论行遣蔡确札子】
元祐四年四月十一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新知杭州苏轼札子奏。臣近蒙圣恩,
哀臣疾病,特许补外。臣窃自惟受恩深重,不敢以出入之故,便同众人,有所闻
见而不尽言。窃闻臣寮有缴进蔡确诗言谤讟者。臣与确元非知旧,实自恶其为人。
今来非敢为确开说,但以所系国体至重,天下观望二圣所为,若行遣失当,所损
不小。臣为侍从,合具奏论。若朝廷薄确之罪,则天下必谓皇帝陛下见人毁谤圣
母,不加忿疾,其于孝治,所害不浅。若深罪之,则议者亦或以谓太皇太后陛下
圣量宽大,与天地等,而不能容受一小人谤怨之言,亦于仁政不为无累。臣欲望
皇帝陛下降敕,令有司置狱,追确根勘,然后太皇太后内出手诏云:“吾之不德,
常欲闻谤以自儆。今若罪确,何以来天下异同之言。矧确尝为辅臣,当知臣子大
义,今所缴进,未必真是确诗。其一切勿问。仍榜朝堂。”如此处置,则二圣仁
孝之道,实为两得。天下有识,自然心服。臣不胜爱君忧国之心,出位僣言,谨
伏诛殛。取进止。
【乞将台谏官章疏降付有司根治札子】
元祐四年四月十七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新知杭州苏轼札子奏。臣近以臂疾,
坚乞一郡,已蒙圣恩差知杭州。臣初不知其他,但谓朝廷哀怜衰疾,许从私便。
及出朝参,乃闻班列中纷然,皆言近日台官论奏臣罪状甚多,而陛下曲庇小臣,
不肯降出,故许臣外补。臣本畏满盈,力求闲退,既获所欲,岂更区区自辨,但
窃不平。数年以来,亲见陛下以至公无私治天下,今乃以臣之故,使人上议圣明,
以谓抑塞台官,私庇近侍,其于君父,所损不小。此臣之所以不得不辩也。臣平
生愚拙,罪戾固多,至于非义之事,自保必无。只因任中书舍人日,行吕惠卿等
告词,极数其凶慝,而弟辙为谏官,深论蔡确等奸回。确与惠卿之党,布列中外,
共仇疾臣。近日复因臣言郓州教授周穜,以小臣而为大奸,故党人共出死力,
构造言语,无所不至。使臣诚有之,则朝廷何惜窜逐,以示至公。若其无之,臣
亦安能以皎然之身,而受此暧昧之谤也?人主之职,在于察毁誉,辨邪正。夫毁
誉既难察,邪正亦不易辨,惟有坦然虚心而听其言,显然公行而考其实,则真妄
自见,谗构不行。若隐受其言,不考其实,献言者既不蒙听用,而被谤者亦不为
辨明,则小人习知其然,利在阴中,浸润肤受,日进日深,则公卿百官,谁敢自
保,惧者甚众,岂惟小臣。此又臣非独为一身而言也。伏望圣慈,尽将台谏官章
疏降付有司,令尽理根治,依法施行。所贵天下晓然知臣,有罪无罪,自有正法,
不是陛下屈法庇臣,则臣虽死无所恨矣。夫君子之所重者,名节也。故有“舍生
取义”、“杀身成仁”、“可杀不可辱”之语。而爵位利禄,盖古者有志之士所
谓鸿毛敝屣也。人臣知此,然后可与事君父,言忠孝矣。今陛下不肯降出台官章
疏,不过为爱惜臣子,恐其万一实有此事,不免降黜。而不念臣元无一事,空受
诬蔑,圣明在上,喑呜无告,重坏臣爵位,而轻坏臣名节,臣窃痛之。意切言尽,
伏候诛殛。取进止。
.贴黄。臣所闻台官论臣罪状,亦未知虚实,但以议及圣明,故不得不辨。
若台官元无此疏,则臣妄言之罪,亦乞施行。
又贴黄。臣今方远去阙庭,欲望圣慈察臣孤立,今后有言臣罪状者,必乞付
外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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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31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五十六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奏议十首
【乞赐州学书板状】
元祐四年八月某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伏见本州学,
见管生员二百余人,及入学参假之流,日益不已。盖见朝廷尊用儒术,更定贡举
条法,渐复祖宗之旧,人人慕义,学者日众。若学粮不继,使至者无归,稍稍引
去,甚非朝廷乐育之意。前知州熊本,曾奏乞用废罢市易务书板,赐与州学,印
赁收钱,以助学粮;或乞卖与州学,限十年还钱。今蒙都省指挥,只限五年,见
今转运司差官重行估价,约计一千四百六贯九百八十三文。若依限送纳,即州学
岁纳二百八十一贯三百九十七文,五年之间,深为不易。学者旦夕阙食,而望利
于五年之后,何补于事。而朝廷岁得二百八十一贯三百九十七文,如江海之中增
损涓滴,了无所觉。徒使一方士民,以谓朝廷既已捐利与民,废罢市易,所放欠
负,动以万计,农商小民,衔荷圣泽,莫知纪极,而独于此饥寒儒素之士,惜毫
末之费,犹欲于此追收市易之息,流传四方,为损不小,此乃有司出纳之吝,非
朝廷宽大之政也。臣以侍从,备位守臣,怀有所见,不敢不尽。伏望圣慈特出宸
断,尽以市易书板赐与州学,更不估价收钱,所贵稍服士心以全国体。谨录奏闻,
伏候敕旨。
.贴黄。臣勘会市易务元造书板用钱一千九百五十一贯四百六十九文,自今
日以前所收净利,已计一千八百八十九贯九百五十七文,今若赐与州学,除已收
净利外,只是实破官本六十一贯五百一十二文,伏乞详酌施行。
【奏为法外刺配罪人待罪状】
元祐四年八月某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自入境以来,
访闻两浙诸郡,近年民间例织轻疏糊药绸绢以备送纳,和买夏税官吏,欲行拣择,
而奸猾人户及揽纳人递相扇和,不纳好绢。致使官吏无由拣择,期限既迫,不免
受纳。岁岁如此,习以成风。故京师官吏军人,但请两浙衣赐,皆不堪好。上京
纲运,岁有估剥,日以滋多。去年估剥至九千余贯,元纳专典枷锁鞭挞,典卖竭
产,有不能偿。姑息之弊,一至于此。
臣自到郡,欲渐革此弊,即指挥受纳官吏,稍行拣择。至七月二十七日,有
百姓二百余人,于受纳场前,大叫数声,官吏军民,并皆辟易。遂相率入州衙,
诣臣喧诉。臣以理喻遣,方稍引去。臣知此数百人,必非齐同发意,当有凶奸之
人,为首纠率。密行缉探。当日据受纳官仁和县丞陈皓状申,有人户颜巽男颜章、
颜益纳和买绢五匹,并是轻疏糊药,丈尺短少,以此拣退。其逐人却将专典钳撮
及与揽纳人等数百人,对监官高声叫啖,奔走前去。臣即时差人捉到颜章、颜益
二人,枷送右司理院禁勘。只明日,人户一时送纳好绢,更无一人敢行喧闹。
续据右司理院勘到颜章、颜益,招为本家有和买绸绢共三十七匹,章等为见
递年例只是将轻疏糊药绸绢纳官,今年本州为纲运估剥数多,以此指挥要纳好绢。
章等既请和买官钱每匹一贯,不合将低价收买昌化县轻疏糊药短绢纳官,其颜章
又不合与兄颜益商量,若或拣退,即须钳撮专拣,扇摇众户,叫啖投州,吓胁官
吏,令只依递年受纳不堪绸绢,寻将买到轻疏糊药短绢五匹,付拣子家人翁诚纳
官。寻被翁诚覆本官拣退。章等既见众户亦有似此轻疏短绢,多被拣退,寻钳撮
翁诚叫屈。颜益在后用手推翁诚,令颜章钳去投州,即便走出三门前,叫屈二声,
跳出栏干,将两手抬起,唤众户扇摇叫啖,称一时投州去来。众户约二百余人,
因此亦一时叫啖相随,投州衙喧诉。臣寻体访得颜章、颜益系第一等豪户颜巽之
子。巽先充书手,因受赃虚消税赋,刺配本州牢城,寻即用幸计构胥吏、医人,
托患放停,又为诈将产业重叠当出官盐,刺配滁州牢城,依前托患放停归乡。父
子奸凶,众所畏恶。下狱之日,闾里称快。
谨按颜益、颜章以匹夫之微,令行于众,举手一呼,数百人从之,欲以众多
之势,胁制官吏,必欲今后常纳恶绢,不容臣等大革前弊,情理巨蠹,实难含忍。
本州既已依法决讫。臣独判云:“颜章、颜益家传凶狡,气盖乡闾。故能奋臂一
呼,从者数百。欲以摇动长吏,胁制监官。蠹害之深,难从常法。已刺配本州牢
城去讫。”仍以散行晓示乡村城郭人户,今后更不得织造轻疏糊药绸绢,以备纳
官。庶几明年全革此弊。伏望朝廷详酌,备录臣此状,下本路转运司,遍行约束
晓示。所贵今后京师及本路官吏军人,皆得堪好衣赐,及受纳专副,不至破家陪
填。所有臣法外刺配颜章、颜益二人,亦乞重行朝典。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勘会本州去年发和买夏税物帛计一十四纲,今来只估剥到四纲,已
及九千余贯,乞下左藏库,方见估剥数目浩大。
【乞赐度牒修庙宇状】
元祐四年九月某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伏见杭州地气
蒸润,当钱氏有国日,皆为连楼复阁,以藏衣甲物帛。及其余官屋,皆珍材巨木,
号称雄丽。自后百余年间,官司既无力修换,又不忍拆为小屋,风雨腐坏,日就
颓毁。中间虽有心长吏,果于营造,如孙沔作中和堂,梅挚作有美堂,蔡襄作清
暑堂之类,皆务创新,不肯修旧。其余率皆因循支撑,以苟岁月。而近年监司急
于财用,尤讳修造,自十千以上,不许擅支。以故官舍日坏,使前人遗构,鞠为
朽壤,深可叹惜。臣自熙宁中通判本州,已见在州屋宇,例皆倾邪,日有覆压之
惧。今又十五六年,其坏可知。到任之日,见使宅楼庑,欹仄罅缝,但用小木横
斜撑住,每过其下,栗然寒心,未尝敢安步徐行。及问得通判职官等,皆云每遇
大风雨,不敢安寝正堂之上。至于军资甲仗库,尤为损坏。今年六月内使院屋倒,
压伤手分书手二人;八月内鼓角楼摧,压死鼓角匠一家四口,内有孕妇一人。因
此之后,不惟官吏家属,日负忧恐,至于吏卒往来,无不狼顾。
臣以此不敢坐观,寻差官检计到官舍城门楼橹仓库二十七处,皆系大段隳坏,
须至修完,共计使钱四万余贯,已具状闻奏,乞支赐度牒二百道,及且权依旧数
支公使钱五百贯,以了明年一年监修官吏供给,及下诸州刬刷兵匠应副去讫。臣
非不知破用钱数浩大,朝廷未必信从,深欲减节,以就约省。而上件屋宇,皆钱
氏所构,规摹高大,无由裁樽,使为小屋。若顿行毁拆,改造低小,则目前萧然,
便成衰陋,非惟军民不悦,亦非太平美事。窃谓仁圣在上,忧爱臣子,存恤远方,
必不忍使官吏胥徒,日以躯命,侥幸苟安于腐栋颓墙之下。兼恐弊陋之极,不即
修完,三五年间,必遂大坏,至时改作,又非二百道度牒所能办集。伏望圣慈,
特出宸断,尽赐允从。如蒙朝廷体访得不合如此修完,臣伏欺罔之罪。谨录奏闻,
伏候敕旨。
【乞诗赋经义各以分数取人将来只许诗赋兼经状】
元祐四年十月十八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今月五日,
据本州进士汪溉等一百四十人诣臣陈状,称准元祐四年四月十九日敕,诗赋、经
义各五分取人。朝廷以谓学者久传经义,一旦添改诗赋,习者尚少,遂以五分立
法,是欲优待诗赋勉进词学之人。然天下学者,寅夜竞习诗赋,举业率皆成就,
虽降平分取人之法,缘业已习熟,不愿再有改更,兼学者亦以朝廷追复祖宗取士
故事,以词学为优,故士人皆以不能诗赋为耻。比来专习经义者,十无二三,见
今本土及州学生员,多从诗赋,他郡亦然。若平分解名,委是有亏诗赋进士,难
使捐已习之诗赋,抑令就经义之科。或习经义多少,各以分数发解,乞据状敷奏
者。
臣曩者备员侍从,实见朝廷更用诗赋本末,盖谓经义取人以来,学者争尚浮
虚文字,止用一律,程试之日,工拙无辨,既去取高下,不厌外论,而已得之后,
所学文词,不施于用,以故更用祖宗故事,兼取诗赋。而横议之人,欲收姑息之
誉,争言天下学者不乐诗赋,朝廷重失士心,故为改法,各取五分。然臣在都下,
见太学生习诗赋者十人而七。臣本蜀人,闻蜀中进士习诗赋者,十人而九。及出
守东南,亲历十郡,及多见江湖福建士人皆争作诗赋,其间工者已自追继前人,
专习经义,士以为耻。以此知前言天下学者不乐诗赋,皆妄也。惟河北、河东进
士,初改声律,恐未甚工,然其经义文词,亦自比他路为拙,非独诗赋也。朝廷
于五路进士,自许礼部贡院分数取人,必无偏遗一路士人之理。今臣所据前件进
士汪溉等状,不敢不奏,亦料诸处似此申明者非一。
欲乞朝廷参详众意,特许将来一举随诗赋、经义人数多少,各纽分数发解,
如经义零分不及一人,许并入诗赋额中,仍除将来一举外,今后并只许应诗赋进
士举,所贵学者不至疑惑,专一从学。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诗赋进士,亦自兼经,非废经义也。
【论高丽进奉状】
元祐四年十一月三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臣伏见熙宁以来,
高丽人屡入朝贡,至元丰之末,十六七年间,馆待赐予之费,不可胜数。两浙、
淮南、京东三路筑城造船,建立亭馆,调发农工,侵渔商贾,所在骚然,公私告
病。朝廷无丝毫之益,而夷虏获不赀之利。使者所至,图画山川,购买书籍。议
者以为所得赐予,大半归之契丹。虽虚实不可明,而契丹之强,足以祸福高丽;
若不阴相计构,则高丽岂敢公然入朝中国?有识之士,以为深忧。
自二圣嗣位,高丽数年不至,淮、浙、京东吏民有息肩之喜。唯福建一路,
多以海商为业,其间凶险之人,犹敢交通引惹,以希厚利。臣稍闻其事,方欲觉
察行遣。今月三日,准秀州差人押到泉州百姓徐戩,擅于海舶内载到高丽僧统义
天手下侍者僧寿介、继常、颍流,院子金保、裴善等五人,及赍到本国礼宾省牒
云:“奉本国王旨,令寿介等赍义天祭文来祭奠杭州僧源阇黎。”臣已指挥本州
送承天寺安下,选差职员二人,兵级十人,常切照管,不许出入接客,及选有行
止经论僧伴话,量行供给,不令失所外,已具事由画一,奏禀朝旨去讫。
又据高丽僧寿介有状称:“临发日,奉国母指挥,令赍金塔二所,祝延皇帝、
太皇太后圣寿。”臣窃观其意,盖为二圣嗣位数年,不敢轻来入贡,顿失厚利。
欲复遣使,又未测圣意。故以祭奠源阇黎为名,因献金塔,欲以尝试朝廷,测知
所以待之之意轻重厚薄。不然者,岂有欲献金塔为寿,而不遣使奉表,止因祭奠
亡僧,遂致国母之意?盖疑中国不受,故为此苟简之礼以卜朝廷。若朝廷待之稍
重,则贪心复启,朝贡纷然,必为无穷之患。待其已至,然后拒之,则又伤恩。
恭惟圣明灼见情状,庙堂之议,固有以处之。臣忝备侍从,出使一路,怀有所见,
不敢不尽,以备采择。谨具画一如左。
一、福建狡商,专擅交通高丽,引惹牟利,如徐戩者甚众。访闻徐戩,先受
高丽钱物,于杭州雕造夹注《华严经》,费用浩汗,印板既成,公然于海舶载去
交纳,却受本国厚赏,官私无一人知觉者。臣谓此风岂可滋长,若驯致其弊,敌
国奸细,何所不至。兼今来引致高丽僧人,必是徐戩本谋。臣已枷送左司理院根
勘,即当具案闻奏,乞法外重行,以戒一路奸民猾商。
一、高丽僧寿介有状称:“临发日,国母令赍金塔祝寿。”臣以谓高丽因祭
奠亡僧,遂致国母之意,苟简无礼,莫斯为甚。若朝廷受而不报,或报之轻,则
夷虏得以为词。若受而厚报之,则是以重币答其苟简无礼之馈也。臣已一面令管
勾职员退还其状,云朝廷清严,守臣不敢专擅奏闻。臣料此僧势不肯已,必云本
国遣其来献寿,今若不奏,归国得罪不轻。臣欲于此僧状后判云:“州司不奉朝
旨,本国又无来文,难议投进。执状归国照会。”如此处置,只是臣一面指挥,
非朝廷拒绝其献,颇似稳便。如以为可,乞赐指挥施行。
一、高丽僧寿介赍到本国礼宾省牒云:“祭奠源阇黎,仍诸处寻师学法。”
臣谓寿介等只是义天手下侍者,非国王亲属。其来乃致私奠,本非国事。待之轻
重,当与义天殊绝。欲乞只许致奠之外,其余寻师学法出入游览之类,并不许。
仍与限日,却差船送至明州,令搭附因便海舶归国,更不差人船津送。如有买卖,
许量办归装,不得广作商贩。
右谨件如前。若如此处置,使无厚利,以绝其来意,上免朝廷帑廪无益之费,
下免淮、浙、京东公私靡弊之患。臣不胜区区。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赈济浙西七州状】
元祐四年十一月初四日,两浙西路兵马钤辖龙图阁学士朝奉郎苏轼状奏。勘
会浙西七州军,冬春积水,不种早稻,及五六月水退,方插晚秧,又遭干旱,早
晚俱损,高下并伤,民之艰食,无甚今岁。见今米斗九十足钱,小民方冬已有饥
者。两浙水乡,种麦绝少,来岁之熟,指秋为期,而熟不熟又未可知。深恐来年
春夏之交,必有饥馑盗贼之忧。本司除已与提、转商量多方擘画准备外,有合申
奏事件,谨具画一如左。
一、转运司来年合发上供额斛及补填旧欠共一百六十余万硕,本路钱物,大
抵空匮,刬刷变转不行,官吏急于趁办,务在免责,催迫赋租,督促欠负钳束私
酒漏税之类,必倍于平日,饥贫之民,无路逃死,必将聚为盗贼。又缘上供额斛
数目至广,都未有备。见今逐州广行收籴,指挥严紧,官吏不免遮拦,米谷添价
贵籴,以此斛斗涌贵,小民乏食。欲望圣慈愍此一方遭罹。熙宁中饥疫,人死大
半,至今城市寂寥,少欠官私逋负,十人而九,若不痛加赈恤,则一方余民,必
在沟壑。今来亦不敢望朝廷别赐钱米,但只宽得转运司上供年额钱斛,则官吏自
然不行迫急之政,而民自受赐矣。乞出自宸断,来年本路上解钱斛,且起一半或
三分之二,其余候丰熟日,分作二年,随年额上供钱物起发,所贵公私稍获通济。
又恐官吏为见明年既得宽减,侥幸替移,更不尽心擘画收拾,以备补填年额,乞
特赐指挥,须管依年分收簇数足,若遇移替,具所簇到数交割与后政承认,不得
出违年限。
一、见今逐州和籴常平斛斗及省仓军粮,又籴封桩钱、上供米,名目不一。
官吏各务趁办,争夺相倾,以此米价益贵。伏望圣慈速赐勘会,如在京诸仓,不
待此米支用,即令提、转疾速契勘逐州,如省仓不阙军粮,常平籴散有备外,更
不得收籴。所贵米价稍平,小民不至失所。浙中自来号称钱荒,今者尤甚。百姓
持银绢丝绵入市,莫有顾者。质库人户,往往昼闭,若得官钱三二十万,散在民
间,如水救火。欲乞指挥提、转令将合发上供钱,散在诸州税户,令买金银绸绢
充年额起发。
一、自来浙中奸民结为群党,兴贩私盐,急则为盗。近来朝廷痛减盐价,最
为仁政。然结集兴贩,犹未甚衰。深恐饥馑之民,散流江海之上,群党愈众,或
为深患。欲乞朝廷指挥,盗贼情理重者,及私盐结聚群党,皆许申钤辖司,权于
法外行遣,候丰熟日依旧。所贵弹压奸愚,有所畏肃。
右谨件如前。勘会熙宁中两浙饥馑,是时米斗二百,人死大半,父老至今言
之流涕。今来米斗已及九十,日长炎炎,其势未已,深可忧虑。伏望仁圣哀怜,
早行赈恤。今来所奏,一一并是诣实。伏乞详酌,速赐指挥。谨录奏闻,伏候敕
旨。
【论役法差雇利害起请画一状】
元祐四年十一月十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臣自熙宁以来,
从事郡县,推行役事,及元祐改法,臣忝详定,今又出守,躬行其法,考问吏民,
备见雇役、差役利害,不敢不言。
雇役之法,自第二等以上人户,岁出役钱至多。行之数年,钱愈重,谷帛愈
轻,田宅愈贱,以至破散,化为下等。请以熙宁以前第一、第二等户逐路逐州都
数而较之。元丰之末,则多少相绝,较然可知。此雇役之法,害上户者一也。第
四等已下,旧本无役,不过差充壮丁,无所陪备。而雇役法例出役钱,虽所取不
多,而贫下之人,无故出三五百钱,未办之间,吏卒至门,非百钱不能解免,官
钱未纳,此费已重。故皆化为游手,聚为盗贼。当时议者,亦欲蠲免此等,而户
数至广,积少成多,役钱待此而足,若皆蠲免,则所丧大半,雇法无由施行。此
雇役之法,害下户者二也。今改行差役,则二害皆去,天下幸甚。独有第三等人
户,方雇役时,每户岁出钱多者不过三四千。而今应一役,为费少者,日不下百
钱,二年一替,当费七十余千。而休闲远者,不过六年。则是八年之中,昔者徐
出三十余千,而今者并出七十余千,苦乐可知也。而况农民在官,贪吏狡胥,恣
为蚕食,其费又不可以一二数。此则差役之法,害于中等户者一也。
今之议者,或欲专行差役,或欲复行雇法,皆偏词过论也。臣愚以谓朝廷既
取六色钱,许用雇役,以代中等人户,颇除一害,以全二利。此最良法,可久行
者。但元祐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敕,合役空闲人户不及三番处,许以六色钱雇州
手,分散从官承符人。此法未为允当。何者?百姓出钱,本为免役。今乃限以番
次,不许尽用,留钱在官,其名不正。又所雇者少,未足以纾中等人户之劳。法
不简径,使奸吏小人,得以伸缩。臣到杭州,点检诸县雇役,皆不应法。钱唐、
仁和,富实县分,则皆雇人。新城、昌化,最为贫薄,反不得雇。盖转运司特于
法外创立式样,令诸县不得将逐等人户都数通比,其贫下县分,第一、第二等人
户,例皆稀少,至第三等,则户数猥多,以此涨起,人户皆及三番。然第三等户,
岂可承当第一等色役,则知通计三等,乃俗使之巧薄,非朝廷立法之本意也。臣
方一面改正施行次,旋准元祐四年八月十八日敕,诸州衙前投名不足处,见役年
满乡差衙前并行替放,且依旧条,差役更不支钱,又诸州役,除吏人衙前外,依
条定差,如空闲未及三年,即以助役钱支募。此法既下,吏民相顾,皆所未晓,
比于前来三番之法尤为不通。《前史》称萧何为法,讲若画一,盖谓简径易晓,
虽山邑小吏,穷乡野人,皆能别白遵守,然后为不刊之法也。臣身为侍从,又忝
长民,不可不言。谨具前件条贯不便事状,及臣愚见所欲起请者,画一如左。
一、前件敕节文云:“看详衙前自降招募指挥,仅及一年,诸州、路、军,
尚有招募投名不足去处。其应役年满衙前,虽依旧支与支酬,勒令在役,然非乡
户情愿充应。若后更无人愿募,即乡户衙前,卒无替期。乃是勒令长名祇应,显
于人情未便。今欲将诸州衙前投名不足去处,见役年满乡差衙门,并行替放,且
依旧条差役,更不支钱。如愿投充长名,及向去招募到人,其雇食支酬钱,即令
全行支给,却罢差充,仍除乡差年限未满人户,依条理当本户差役外,其投募长
名之人,并与免本户役钱二十贯文,如所纳数少,不系出纳役钱之人,即许计会
六色合纳役钱之人,依数免放。并仰逐处监司,相度见役衙前,如有虚占窠名,
可以省并出处,裁减人额,却将减下钱数。添搭入重难支酬施行。”
臣今看详前件敕条,深为未便。凡长名衙前所以招募不足者,特以支钱亏少
故也。自元丰前,不闻天下有阙额衙前者,岂常抑勤差充,直以重难月给,可以
足用故也。当时奉使之人,如李承之、沈括、吴雍之类,每一使至,辄以减刻为
功。至元丰之末,衙前支酬,可谓仅足而无余矣。而元祐改法之初,又行减削,
多是不支月给,以故招募不行。今不反循其本,乃欲重困乡差,全不支钱,而应
募之人,尽数支给,又放免役钱二十贯,欲以诱胁尽令应募。然而岁免役钱二十
千许,计会六色人户放免,则是应募自增六色钱日减也。若天下投名衙前,并免
此二十千,即六色钱存者无几。若只是阙额招募到人,方得免放,则均是投名,
厚薄顿殊,其理安在?朝廷既许岁免二十千,则是明知支酬亏少,以此补足,何
如直添重难月给,令招募得行。所谓计会六色人户者,盖令衷私商量取钱,若遇
顽猾人户,抵赖不还,或将诸物高价准折,讼之于官,经涉岁月,乃肯备偿,则
衙前所获无几。何如官支二十千,朝请暮获,岂不简径易晓。故臣愚以谓上件敕
条,必难久行。议者多谓官若添钱招募,则奸民观望,未肯投名,以待多添钱数。
今来计会六色人户放免役钱,正与添钱无异。虽巧作名目,其实一般。大抵支钱
既足,万无招募不行之理。自熙宁以来,无一人阙额,岂有今日顿不应募?臣今
起请,欲乞行下诸路监司守令,应阙额长名衙前,须管限日招募数足,如不足,
即具元丰以前因何招募得行,今来因何不足事由申奏。如合添钱雇募,即与本路
监司商议,一面施行,讫具委无大破保明闻奏。若限满无故招募不足,即行勘干
系官吏施行。如此,不过半年,天下必无缺额长名衙前,而所添钱数,未必人人
岁添二十千,兼止用坊场河渡钱,非如今法计会放免侵用六色钱也。
一、前件敕节文云:“看详乡差人户,物力厚薄,等第高下,丁口进减,故
不常定,恐难限以番次召募,不若约空闲之年以定差法,立役次轻重,雇募役人,
显见均富,兼可以将宽剩役钱,裁减无丁及女户所出钱数,乞诸州役除吏人衙前
外,依条定差,如空闲未及三年,即据未及之户以助役钱支募,候有户罢支。已
募之人,各依本役年限候满日差罢,今后遇有支遣,准此。及以一路助役钱,除
依条量留一分准备外,据余剩钱数,却于无丁及女户所出役钱内量行裁减,具数
奏闻。所有先降雇募州役,及分番指挥,更不许。”
臣今看详诸役,以二年为一番。向来指挥,如空闲人户不及三番,则令雇募,
是圣恩本欲百姓空闲六年也。今来无故忽减作三年,吏民无不愕然。以谓中等人
户方苦差役,正望朝廷别加宽恤,而六色钱幸有余剩,正可加添番数,而乃减作
三年!农民皆纷然相告,云:“向来差役虽甚劳苦,然朝廷犹许我辈闲了六年,
今来只许闲得三年,必是朝廷别要此钱使用。”方二圣躬行仁厚,天下归心,忽
有此言,布闻远迩,深为可惜。虽云“量留一分准备外,据余剩数却于无丁及女
户所出役钱内量行裁减”,此乃空言无实,止是建议之人,假为此名,以济其说。
臣请为朝廷诘之。人户差役年月,人人不同,本县有户无户,日日不同,加以税
产开收,丁口进退,虽有圣智,莫能前知,当雇当差,临事乃定,如何于一年前
预知来年合用钱数,见得宽剩便行减放?臣知此法,必无由施行,但空言而已。
若今来宽剩已行减放,来年不足,又须却增,增减纷然,簿书淆乱,百弊横生,
有不可胜言者矣。方今中等人户,正以应役为苦,而六色人户,犹以出钱为乐。
苦者更减三年,乐者又行减放,其理安在?大抵六色钱本役免役,理当尽用雇人,
除量留准备外,一文不合桩留,然后事简而法意通,名正而人心服。惟有一事,
不得不加周虑。盖逐州逐县六色钱,多少不同,若尽用雇人,则苦乐不齐,钱多
之处,役户太优,与六色人户相形,反为不易。臣今起请,欲乞今后六色钱常桩
留一年准备。(如元祐四年,只得用元祐二年钱,其二年钱桩,留准备用。)及
约度诸般合用钱(谓如官吏请雇人钱之类。)外,其余委自提刑、转运与守令商
议,将逐州逐县人户贫富,色役多少,预行品配,以一路六色钱通融分给,令州
县尽用雇人,以本处色役轻重为先后,如此则事简而易行,钱均而无弊,雇人稍
广,中外渐苏,则差役良法,可以久行而不变矣。
.贴黄。若行此法,今后空闲三年人户,官吏隐庇不差,却行雇募,无由点
检。纵许人告,自非多事好讼之人,谁肯告诉。若有本等已上闲及三年未委,专
以空闲先后为断,为复参用物力高下定差,既无果决条贯,今后词讼必多。
右谨件如前。朝廷改法数年,至今民心纷然未定,臣在外服,目所亲见,正
为此数事耳。伏望圣慈与执政大臣,早定此法,果断而行之。若还付有司,则出
纳之吝,必无成议,日复一日,农民凋弊,所忧不小。臣干犯天威,谨俟斧钺之
诛,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论高丽进奉第二状】
元祐四年十一月十三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近奏为高
丽僧寿介状称:“临发日,奉国母指挥,将金塔二所附寿介前来祝延皇帝、太皇
太后圣寿。”臣已一面退还其状,仍令本州所差伴话僧思义只作己意体问所献金
塔次第。其高丽僧寿介,知臣不为闻奏,方始将出僧统义天付身文字,以示思义,
乃是欲将金塔二所舍入杭州惠因院等处,祝延圣寿,仍云随身收管,不可擅动元
封,俟续有疏文到日,方可施纳。以此显见高丽人将此金塔尝探中国意度。臣既
退还其状,将来必是自将此塔舍在惠因等院,既是衷私舍施僧院,即朝廷难为回
赐,若受而不报,夷虏性贪,或生怨望。伏望朝廷捡会臣前奏,早赐指挥,如寿
介等将上件金塔舍施,亦乞只作臣意度,一面答不奉朝旨,不敢令僧院收留。所
贵稍绝后患。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体问得,惠因院亡僧净源,本是庸人,只因多与福建海商往还,
致商人等于高丽国中妄有谈说,是致义天远来从学,因此本院厚获施利,而淮、
浙官私遍遭扰乱。今来又访闻得,还是本院行者姓颜人,赍持净源真影舍利,随
舶船过海,是致义天复差人祭奠。臣见令所司根勘,候见诣实奏闻次,今来若许
惠因院收留金塔,乃是庸人奸猾,自图厚利,为国生事,深为不可。
【乞令高丽僧从泉州归国状】
元祐四年十二月三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臣近为泉州商客
徐戩带领高丽国僧统义天手下侍者僧寿介等到来杭州,致祭亡僧净源,因便带到
金塔二所,遂具画一事由闻奏。已准朝旨,许令寿介等致祭亡僧净源毕,差人船
送到明州,附因便海舶归国,如净源徒弟愿与回赠物色,即量度回赠。本州已依
准指挥,许令寿介等致祭净源了毕,其徒弟量将土仪回赠寿介等收受。所有带到
金塔二所,据寿介等令监伴职员前来告臣云,恐带回本国,得罪不轻。臣已依元
奏词语判状,付逐僧执归本国照会,及本州即时差拨人船乘载寿介等,亦将米面
蜡烛之类随宜饯送。逐僧于十一月三十日起发前去外,访闻明州近日,少有因便
商客入高丽国,窃恐久滞,逐僧在彼不便,窃闻泉州多有海舶入高丽往来买卖,
除已牒明州契勘,如寿介等到来年卒无因便舶船,即一面申奏,乞发往泉州附船
归国外,须至奏闻者。
右伏乞朝廷特降指挥,下明州疾速契勘,依此施行。所贵不至住滞。谨录奏
闻,伏候敕旨。
【乞降度牒召人入中斛斗出粜济饥等状】
元祐五年二月十四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近指挥本州
令在州并倚郭两县粜常平米一千石,及外七县大县日粜百石,小县五十石,约计
日粜五百余石。自二月至六月终,将见管里外常平米均匀兑拨。除本州倚郭略已
足用外,其余七县,见阙三万余石,虽蒙朝廷赐上供米一十万石于本路出粜,已
准转运司牒报,于越、睦州拨三万石与杭州。然本州年计见阙军粮六万余石,越、
睦州米尚不了兑充军粮,更无缘出卖。以此,外县出粜,实阙三万余石。臣已一
面指挥诸县那移般运,开场出粜,以平米价,庶几深山穷谷小民,不至大段失所。
然约度见管米数,恐只至四五月间,必然粜尽,若秋谷未登,粜场不继,即民间
顿然阙食,深可忧虑。臣勘会诸州,例皆阙米,纵使督迫转运、提刑司,必是无
处擘画,那移应副。惟有一策,恐可济办。缘臣去岁曾奏乞度牒二百道,修完本
州廨宇,未蒙施行。臣于十二月末,曾作书与太师文彦博以下执政八人,乞早奏
陈,特许给上件度牒二百道。臣欲权将上件度牒,召募苏、湖、常、秀人户,令
于本州阙米县分入中。斛斗以优价入中,减价出卖,约可得二万五千石,粜得一
五万千贯。访闻苏、湖、常、秀,虽其灾伤,富民却薄有蓄积,若以度牒召募,
必肯入中。却以此钱修完廨宇,庶几先济饥殍之民,后完久坏屋宇,两事皆济,
则吏民荷德无穷。臣发此书已四十余日,至今无报,不免干冒朝廷,上渎圣听。
伏乞圣慈深哀本州外邑溪谷之民将坠沟壑,特发宸断,速赐允从。臣无任惶恐战
栗待罪之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论叶温叟分擘度牒不公状】
元祐五年二月十八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今月十七日,
准转运使叶温叟牒杭州,准尚书礼部符,准元祐五年正月二十六日敕,勘会两浙、
淮南路,见系灾伤,民间谷价涌贵,虽已降指挥,减拨上供斛斗出粜,及依条赈
恤外,窃虑所用斛斗数多,不能周足,牒奉敕各出给空名度牒三百道,付逐路转
运、提刑、钤辖司,分擘与灾伤州、军,召人入纳斛斗或见钱,籴入官司封桩及
诸色斛斗,添助赈济支用者。省部今依准敕命指挥,出给到空名度牒三百道,并
封皮,须至符送者。符当司主者候到,一依前项敕命指挥,及照会元祐敕令,疾
速施行,仍关提刑、钤辖司,及合属去处,不管稍有违误者。当司契勘,杭、越、
苏、湖、常、秀、润、衢、婺、台等州,灾伤放税,除衢州放税只及二厘不至灾
伤更不拨外,今将杭、越等九州放税钱数衮纽,每州合得道数,须至行遣数内杭
州三十道者。
臣看详上件敕旨,为两浙、淮南路灾伤,各出给空名度牒三百道,付逐路转
运、提刑、钤辖司,分擘与灾伤州、军。转运司既受上件敕旨,即合与提刑及浙
东西两路钤辖司商量分擘,仍须参州郡大小,户口众寡,及灾伤分数,品配合得
道数,依公分擘。今来转运使叶温叟,因出巡苏、秀等州,在路受得上件敕旨,
便敢公然违戾,更不计会提刑及两路钤辖司,亦不与转运判官张璹商议,便一面
擅行分擘,内杭州只得三十道。窃缘杭州城内,生齿不可胜数,约计四五十万人。
里外九县主客户口,共三十余万。今来检放水旱,虽只计一分六厘,又缘杭州自
来土产米谷不多,全仰苏、湖、常、秀等州般运斛斗接济,若数州不熟,即杭州
虽十分丰稔,亦不免为饥年。自去岁十月以后,米价涌长,至每斗九十足钱。近
岁浙中难得见钱,每斗九十,便比熙宁以前百四五十,因粜常平米,每日不下五
六万人争籴,方免饿殍。今来圣恩优恤,一路委自提、转及两路钤辖司分擘度牒,
而温叟独出私意,只分与杭州三十道。内润州人户,比杭州十分才及一二,却分
得一百道,其余多少任情,未易悉数。致杭州百姓,例皆咨怨,将谓圣恩偏厚润
州,不及杭州。不知自是温叟公违敕旨,任情分擘,须至奏陈者。
右臣先于二月四日奏。为杭州诸县出粜官米,自二月至六月终,阙三万余石,
乞特赐度牒二百道召人入中米,外县吏民,日夜企望朝廷施行,虽大旱望雨,执
热思濯,未喻其急。度奏状未到间,已蒙朝延施行。乃是圣明洞照数千里外事,
有如目睹。今乃为转运使叶温叟自出私意,多少任情,以杭州众大,甲于两路,
只分与三十道,吏民惊骇,莫晓其意。
臣窃原圣意,盖谓提刑专主赈济,钤辖司专管灾伤盗贼,故令转运司与两司
同共相度分擘。今温叟并不计会两司及转运判官,直自一面任意分擘,牒送诸州,
更不关报钤辖司。臣忝为侍从,出使一路,温叟似此凌蔑肆行,臣若不言,必无
人更敢论列。况杭州见今里外一十九处开场粜米,籴者如云,虽寄居待阙官员,
亦行差请。杭人素来骄奢,本以籴官米为耻,若非饥急,岂肯来籴?此皆温叟与
诸监司所共目睹。今来只分三十道,深骇物听。
切缘度牒三百道,约直钱五万余贯,所在商贾富民,为之奔走汹动,而温叟
一面任意分擘,更不计会逐司,岂得稳便。兼臣访闻去岁诸郡检放税赋,多有不
实不尽。只如苏州积水弥望,众所共见。今来放岁分数,反不及润州,盖是检放
官吏观望漕司意指,及各随本州长吏用意厚薄,未必皆是的实。今来温叟专用放
税分数为断,深为未允。纵使检放得实,而州郡大小,户口多寡不同,亦合参酌
品配,从逐司公共相度分擘,方得允当。今来但系温叟所定赈济州郡,即多得度
牒,应系别人地分,例皆靳惜不与,显见全然不公。臣已牒转运司,请细详上件
朝旨,计会提刑、钤辖司,依公分擘去讫。深虑温叟未肯听从,纵肯听从,不过
量添三二十道,亦是支用不足。
伏望圣慈体念杭州元奏阙米三万石,本乞度牒二百道,方稍足用,今来不敢
更望上件数目,只乞特赐指挥于三百道内支一百五十道与杭州。况其余州、军,
元无奏请阙米去处,将其余一百五十道分与,亦无阙事。伏乞早赐指挥,所贵灾
伤之民,均受圣泽,不至以一夫私意,专制多少。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杭州元奏阙米三万石,乞度牒二百道。今来转运使只与三十道。润
州元不奏阙米,显是常平钱米足用,今来却与一百道,深骇物听。乞朝廷详酌。
诸州元无奏请阙米去处,若依臣所奏,分与一百五十道,已出望外。杭州若得一
百五十道,犹未足用,乞自圣旨分擘施行。若只下本路,其转运使叶温叟,必是
遂非,不肯应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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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32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五十七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奏议六首
【杭州乞度牒开西湖状】
元祐五年四月二十九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闻天下
所在陂湖河渠之利,废兴成毁,皆若有数。惟圣人在上,则兴利除害,易成而难
废。昔西汉之末,翟方进为丞相,始决坏汝南鸿隙陂,父老怨之,歌曰:“坏陂
谁?翟子威。饭我豆食羹芋魁。反乎覆,陂当复。谁言者?两黄鹄。”盖民心之
所欲,而托之天,以为有神下告我也。孙皓时,吴郡上言,临平湖自汉末草秽壅
塞,今忽开通,长老相传,此湖开,天下平,皓以为己瑞,已而晋武帝平吴。由
此观之,陂湖河渠之类,久废复开,事关兴运。虽天道难知,而民心所欲,天必
从之。
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盖不可废也。唐长庆中,白居易为刺史。方
是时,湖溉田千余顷。及钱氏有国,置撩湖兵士千人,日夜开浚。自国初以来,
稍废不治,水涸草生,渐成葑田。熙宁中,臣通判本州,则湖之葑合,盖十二三
耳。至今才十六七年之间,遂堙塞其半。父老皆言十年以来,水浅葑合,如云翳
空,倏忽便满,更二十年,无西湖矣。使杭州而无西湖,如人去其眉目,岂复为
人乎?
臣愚无知,窃谓西湖有不可废者五。天禧中,故相王钦若始奏以西湖为放生
池,禁捕鱼鸟,为人主祈福。自是以来,每岁四月八日,郡人数万会于湖上,所
活放羽毛鳞介以百万数,皆西北向稽首,仰祝千万岁寿。若一旦堙塞,使蛟龙鱼
鳖同为涸辙之鲋,臣子坐观,亦何心哉!此西湖之不可废者,一也。杭之为州,
本江海故地,水泉咸苦,居民零落,自唐李泌始引湖水作六井,然后民足于水,
井邑日富,百万生聚,待此而后食。今湖狭水浅,六井渐坏,若二十年之后,尽
为葑田,则举城之人,复饮咸苦,其势必自耗散。此西湖之不可废者,二也。白
居易作《西湖石函记》云:“放水溉田,每减一寸,可溉十五顷;每一伏时,可
溉五十顷。若蓄泄及时,则濒河千顷,可无凶岁。”今岁不及千顷,而下湖数十
里间,茭菱谷米,所获不赀。此西湖之不可废者,三也。西湖深阔,则运河可以
取足于湖水。若湖水不足,则必取足于江潮。潮之所过,泥沙浑浊,一石五斗。
不出三岁,辄调兵夫十余万工开浚,而河行市井中盖十余里,吏卒搔扰,泥水狼
籍,为居民莫大之患。此西湖之不可废者,四也。天下酒税之盛,未有如杭者也,
岁课二十余万缗。而水泉之用,仰给于湖,若湖渐浅狭,水不应沟,则当劳人远
取山泉,岁不下二十万工。此西湖之不可废者,五也。
臣以侍从,出膺宠寄,目睹西湖有必废之渐,有五不可废之忧,岂得苟安岁
月,不任其责。辄已差官打量湖上葑田,计二十五万余丈,度用夫二十余万工。
近者伏蒙皇帝陛下、太皇太后陛下以本路饥馑,特宽转运司上供额斛五十余万石,
出粜常平米亦数十万石,约敕诸路,不取五谷力胜税钱,东南之民,所活不可胜
计。今又特赐本路度牒三百,而杭独得百道。臣谨以圣意增价召入中,米减价出
卖以济饥民,而增减耗折之余,尚得钱米约共一万余贯石。臣辄以此钱米募民开
湖,度可得十万工。自今月二十八日兴工,农民父老,纵观太息,以谓二圣既捐
利与民,活此一方,而又以其余弃,兴久废无穷之利,使数千人得食其力以度此
凶岁,盖有泣下者。臣伏见民情如此,而钱米有限,所募未广,葑合之地,尚存
大半,若来者不嗣,则前功复弃,深可痛惜。若更得度牒百道,则一举募民除去
净尽,不复遗患矣。
伏望皇帝陛下、太皇太后陛下少赐详览,察臣所论西湖五不可废之状,利害
较然,特出圣断,别赐臣度牒五十道,仍敕转运、提刑司,于前来所赐诸州度牒
二百道内,契勘赈济支用不尽者,更拨五十道价钱与臣,通成一百道。使臣得尽
力毕志,半年之间,目见西湖复唐之旧,环三十里,际山为岸,则农民父老,与
羽毛鳞介,同泳圣泽,无有穷已。臣不胜大愿,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目下浙中梅雨,葑根浮动,易为除去。及六七月,大雨时行,利以
杀草,芟夷蕴崇,使不复滋蔓。又浙中农民皆言八月断葑根,则死不复生。伏乞
圣慈早赐开允,及此良时兴工,不胜幸甚。
.又贴黄。本州自去年至今开浚运河,引西湖水灌注其中,今来开除葑田逐
一利害,臣不敢一一烦渎天听,别具状申三省去讫。
【申三省起请开湖六条状】
元祐五年五月初五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申。轼于熙宁中通
判杭州,访问民间疾苦。父老皆云:“惟苦运河淤塞。远则五年,近则三年,率
常一开后,不独劳役兵民,而运河自州前至北郭穿闤阓中,盖十四五里,每将兴
工,市肆汹动,公私骚然,自胥吏壕寨兵级等,皆能恐喝人户,或云当于某处置
土,某处过泥水,则居者皆有失业之忧,既得重赂,又转而之他。及工役既毕,
则房廊邸店,作践狼藉,园囿隙地,例成丘阜,积雨荡濯,复入河中,居民患厌,
未易悉数。若三五年失开,则公私壅滞,以尺寸水欲行数百斛舟,人牛力尽,跬
步千里,虽监司使命,有数日不能出郭者。其余艰阻,固不待言。”问其所以频
开屡塞之由。皆云:“龙山、浙江两闸,日纳潮水,泥沙浑浊,一汛一淤,积日
稍久,便及四五尺,其势当然,不足怪也。”轼又问言:“潮水淤塞,非独近岁,
若自唐以来如此,则城中皆为丘阜,无复平田。今验所在,堆叠泥沙,不过三五
十年所积耳,其故何也?”父老皆言:“钱氏有国时,郡城之东有小堰门,既云
小堰,则容有大者。昔人以大小二堰隔截江水,不放入城,则城中诸河,专用西
湖水,水既清彻,无由淤塞。而余杭门外地名半道洪者,亦有堰名为清河,意似
爱惜湖水,不令走下。自天禧中,故相王钦若知杭州,始坏此堰,以快目下舟楫
往来,今七十余年矣,以意度之,必自此后湖水不足于用,而取足于江潮。又况
今者西湖日就堙塞,昔之水面,半为葑田,霖潦之际,无所潴畜,流溢害田,而
干旱之月,湖自减涸,不能复及运河。”
谨按唐长庆中刺史白居易浚治西湖,作《石函记》,其略曰:“自钱塘至盐
官界应溉夹河田者,皆放湖入河,自河入田,每减一寸,可溉十五顷,每一伏时,
可溉五十顷。若堤防如法,蓄泄及时,则濒河千顷,无凶年矣。”由此观之,西
湖之水,尚能自运河入田以溉千顷,则运河足用可知也。轼于是时,虽知此利害,
而讲求其方,未得要便。今者蒙恩出典此州,自去年七月到任,首见运河干浅,
使客出入艰苦万状,谷米薪刍,亦缘此暴贵,寻刬刷捍江兵士及诸色厢军得千余
人,自十月兴工,至今年四月终,开浚茅山、盐桥二河,各十余里,皆有水八尺
以上。见今公私舟船通利。
父老皆言:“自三十年以来,开河未有若此深快者也。”然潮水日至,淤填
如旧,则三五年间,前功复弃。轼方讲问其策,而临濮县主簿监在城商税苏坚建
议曰:“江潮灌注城中诸河,岁月已久,若遽用钱氏故事,以堰闸却之,令自城
外转过,不惟事体稍大,而湖面葑合,积水不多,虽引入城,未可全恃,宜参酌
古今,且用中策。今城中运河有二,其一曰茅山河,南抵龙山浙江闸口,而北出
天宗门。其一曰盐桥河,南至州前碧波亭下,东合茅山河,而北出余杭门。余杭、
天宗二门,东西相望,不及三百步。二河合于门外,以北抵长河堰下。今宜于钤
辖司前创置一闸,每遇潮上,则暂闭此闸,令龙山浙江潮水,径从茅山河出天宗
门,候一两时辰,潮平水清,然后开闸,则盐桥一河过闤阓中者,永无潮水淤塞、
开淘搔扰之患。而茅山河纵复淤填,乃在人户稀少村落相半之中,虽不免开淘,
而泥土有可堆积,不为人患。潮水自茅山河行十余里至梅家桥下,始与盐桥河相
通,潮已行远,泥沙澄坠,虽入盐桥河,亦不淤填。(自来潮水入茅山、盐桥二
河,只淤填十里,自十里以外,不曾开淘,此已然之明効也。)茅山河既日
受潮水,无缘涸竭,而盐桥河底低茅山河底四尺,(梅家桥下,量得水深四尺,
而碧波亭前,水深八尺。)则盐桥河亦无涸竭之理。然犹当过虑,以备乏水。今
西湖水贯城以入于清湖河者,大小凡五道。(一,暗门外斗门一所。一,涌金门
外水闸一所。一,集贤亭前水笕一所。一,集贤亭后水闸一所。一,菩提寺前斗
门一所。)皆自清湖河而下以北出余杭门,不复与城中运河相灌输,此最可惜。
宜于涌金门内小河中,置一小堰,使暗门、涌金门二道所引湖水,皆入法慧寺东
沟中,南行九十一丈,则凿为新沟二十六丈,以东达于承天寺东之沟,又南行九
十丈,复凿为新沟一百有七丈,以东入于猫儿桥河口,自猫儿桥河口入新水门,
以入于盐桥河,则咫尺之近矣。此河下流,则江潮清水之所入,上流,则西湖活
水之所注,永无乏绝之忧矣。而湖水所过,皆闤阓曲折之间,颇作石柜贮水,使
民得汲用浣濯,且以备火灾,其利甚博。此所谓参酌古今而用中策也。”
轼寻以坚之言使通直郎知仁和县事黄僎相度可否,及率僚吏躬亲验视,一
一皆如坚言,可成无疑也。谨以四月二十日兴功开导及作堰闸,且以余力修完六
井,(杭州城中多卤地,无甘井。唐刺史李泌始作六井,皆引湖水注其中,岁久
不治。熙宁中,知州陈襄与轼同擘画修完,而功不坚,至今复废坏。轼今改作瓦
筒,又以砖石培甃固护,可以坚久。)皆不过数月,可以成就。而本州父老农民
睹此利便,相率诣轼陈状,凡一百一十五人,皆言:“西湖之利,上自运河,下
及民田,亿万生聚,饮食所资,非止为游观之美,而近年以来,堙塞几半,水面
日减,茭葑日滋,更二十年,无西湖矣。”劝轼因此尽力开之。轼既深愧其言,
而患兵工寡少,费用之资无所从出。父老皆言:“窃闻朝廷近赐度牒一百道,每
道一百七十贯,为钱一万七千贯。本州既高估米价,召人入中,减价出粜,以济
饥民,消折之余,尚有米钱约共一万贯石,若支用此,亦足以集事矣。”
适会钱塘县尉许敦仁建言西湖可开状,其略曰:“议者欲开西湖久矣,自太
守郑公戩以来,苟有志于民者,莫不以此为急,然皆用工灭裂,又无以善其后。
盖西湖水浅,茭葑壮猛,虽尽力开撩,而三二年间,人工不继,则随手葑合,与
不开同。窃见吴人种菱,每岁之春,芟除涝漉,寸草不遗,然后下种。若将葑田
变为菱荡,永无茭草堙塞之患。今乞用上件钱米,雇人开湖,候开成湖面,即给
与人户,量出课利,作菱荡租佃,获利既厚,岁岁加工,若稍不除治,微生茭葑,
即许人刬赁,但使人户常忧刬夺,自然尽力,永无后患。今有钱米一万贯石,度
所雇得十万工,每工约开葑一丈,亦可添得十万丈水面,不为小补。(若量破钱
米召募饥民兴役,必不济事。若每日破米三升钱五十五文足,雇一强壮人夫,然
后可使。虽云强壮,然艰食之岁,使数千人得食其力以度凶年,亦归于赈济也。”)
轼寻以敦仁之策,参考众议,皆谓允当。已一面牒本州依敦仁擘画,支上件
钱米雇人,仍差捍江船务楼店务兵士共五百人,般载葑草,于四月二十八日兴工
去讫。今来有合行起请事件,谨具画一如左。
一、今来所创置钤辖司前一闸,虽每遇潮上,闭闸一两时辰,而公私舟船欲
出入闸者,自须先期出入,必不肯端坐以待闭闸,兼更有茅山一河自可通行,以
此实无阻滞之患,而能隔截江潮,径自茅山河出天宗门,至盐桥一河,永无堙塞
开淘搔扰之患,为利不小。恐来者不知本末,以阻滞为言,轻有变改,积以岁月,
旧患复作,今来起请新置钤辖司前一闸,遇潮上闭讫,方得开龙山浙江闸,候潮
平水清,方得却开钤辖司前闸。
一、盐桥运河岸上,有治平四年提刑元积中所立石刻,为人户屋舍侵占牵路
已行除拆外,具载阔狭丈尺。今方二十余年,而两岸人户复侵占牵路,盖屋数千
间,却于屋外别作牵路,以致河道日就浅窄。准此,据理并合拆除,本州方行相
度,而人户相率经州,乞遽逐人家后丈尺,各作木岸,以护河堤,仍据所侵占地
量出赁钱,官为桩管准备修补木岸,乞免拆除屋舍。本州已依状施行去讫。今来
起请应占牵路人户所出赁钱,并送通判厅收管,准备修补河岸,不得别将支用,
如违,并科违制。
一、自来西湖水面,不许人租佃,惟茭葑之地,方许请赁种植。今来既将葑
田开成水面,须至给与人户请佃种菱。深虑岁久人户日渐侵占旧来水面种植,官
司无由觉察,已指挥本州候开湖了日,于今来新开界上,立小石塔三五所,相望
为界,亦须至立条约束。今来起请,应石塔以内水面,不得请射及侵占种植,如
违,许人告,每丈支赏钱五贯文省,以犯人家财充。
一、湖上种菱人户,自来脔割葑地,如田塍状,以为疆界。缘此即渐葑合,
不可不禁。今来起请应种菱人户,只得标插竹木为四至,不得以脔葑为界,如违,
亦许人刬赁。
一、本州公使库,自来收西湖菱草荡课利钱四百五十四贯,充公使。今来既
开草葑,尽变为菱荡,给与人户租佃,即今后课利,亦必稍增。若拨入公使库,
未为稳便。今来起请欲乞应西湖上新旧菱荡课利,并委自本州量立课额,今后永
不得增添。如人户不切除治,致少有草葑,即许人刬赁,其刬赁人,特与权免三
年课利。所有新旧菱荡课利钱,尽送钱塘县尉司收管,谓之开湖司公使库,更不
得支用,以备逐年雇人开葑撩浅,如敢别将支用,并科违制。
一、钱塘县尉廨宇,在西湖上。今来起请今后差钱塘县尉衔位内带管勾开湖
司公事,常切点检,才有茭葑,即依法施行。或支开湖司钱物,雇人开撩替日,
委后政点检交割。如有茭葑不切除治,即申所属点检,申吏部理为违制。
以上六条,并刻石置知州及钱塘县尉厅上,常切点检。
右谨件如前。勘会西湖葑田共二十五万余丈,合用人夫二十余万工。上件钱
米,约可雇十万工,只开得一半。轼已具状奏闻,乞别赐度牒五十道,通成一百
道,充开湖费用外,所有逐一子细利害,不敢一一紊烦天听。伏乞仆射相公、门
下侍郎、中书侍郎、尚书左丞、尚书右丞特赐详览前件所陈利害,及起请六事,
逐一敷奏,立为本州条贯,早赐降下,依禀施行。兼画成地图一面,随状纳上,
谨具状申三省,谨状。
【奏户部拘收度牒状】
元祐五年五月二十七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近者,
伏见二圣遇灾而惧,忧劳四方,所以拯救饥民者,可谓至矣。两浙、淮南蒙赐度
牒六百道,而杭、扬二州,各得百道。吏民鼓舞,歌咏圣泽。曾未数日,而淮西
提刑申户部,本路常平斛斗足用,不须上件度牒;两浙转运、提刑亦申,本路今
年丰熟,别无流民。是致户部申都省却乞拘收度牒钱斛,以备别时支用,都省更
不奏禀圣旨,便行下本路提刑司,依户部所申施行。臣勘会自来圣恩以灾伤特赐
钱物赈济,即无似此中变却自都省行下追收体例,深骇物听。淮、浙两路,去岁
灾伤之甚,行路备知,便使今年秋谷大稔,犹恐未补疮痍,而况春夏之交,稻秧
未了,未委逐路提、转,如何见得今年秋熟便申丰稔?显是小臣无意恤民,专务
献谄,而户部、都省乐闻其言,即时施行,追寝二圣已行之泽。百姓闻之,皆谓
朝廷不惜饥民,而惜此数百纸度牒,中路翻悔,为惠不终。臣忝备禁从,受恩至
深,不忍小臣惑误执政,屯膏反汗,亏污圣德,惜毫毛之费,致丘山之损,是以
冒昧献言。伏望圣慈察臣孤忠,留中省览,更不降出,只作圣意访闻,戒饬执政,
令速降指挥,更不得拘收,一依前降圣旨,尽用赈济。所贵艰食之民,始终被惠,
亦免二圣以行恩命反覆追收,失信天下。臣不胜区区,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近有状奏,乞更赐度牒五十道,用开西湖葑田,仍以一面指挥本
州,将前来度牒变转赈济外,所余钱米,召募艰食之民,兴工开淘。今来才及一
月,渐以见功。吏民踊跃从事,农工父老,无不感悦。忽蒙都省拘收钱米,自指
挥到日,更不敢支动。吏民失望,前功并弃,深可痛惜。伏乞出自圣意,指挥三
省检会前奏,早赐施行。臣自以受恩深重,每有所见,不敢不尽。今者上忤执政,
下忤户部监司,伏望圣慈愍臣孤忠,不避仇怨,特乞留中不出,以全臣子。
【应诏论四事状】
元祐五年六月初九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臣近者伏睹邸
报,以诸路旱灾,内出手诏两道,其略曰:“岂政治失当,事之害物者尚多,上
下厄塞,情之不通者非一,刑或不称其罪,用或不当其人?”又曰:“意者政令
宽弛,吏或为害而莫知,赋役失当,民病于事而莫察,忠言有壅而未达,贤材有
抑而未用?”臣伏读至此,感愤涕泣而言曰:呜呼,陛下即位改元于今五年,三
出此言矣,虽禹、汤之圣,不惜罪己,而臣子之心,诚不忍闻。思有以少补圣政,
助成应天之实,使尧、舜之仁,名言皆行,心迹相应,庶几天人感通,灾沴不作,
免使君父数出此言,不胜拳拳孤忠,而志虑短浅,又以出守外服,不能尽知朝政
得失,独以目所亲见民之疾苦,州县官吏日夜奉行残伤其肌体,离散其父子,破
坏其生业,为国敛怨,而了无丝毫上助国用者四事,昧死献言,谨具条件如左。
一、伏见元祐四年八月十九日敕节文:“应见欠市易人户,籍纳拘收产业,
自来所收课利及估卖到诸般物色钱,已及官本,别无失陷,除已有人承买交业外,
并特给还;未足者,许贴纳收赎,仍不限年。”四方闻之,莫不鼓舞歌咏,以谓
圣恩深厚,烛知民隐,诚三王推本人情之政也。寻契勘杭州共有一百一十二户,
合该上项敕条,方且次第施行次,忽准尚书户部符,据苏州申明,如何谓之折纳,
如何谓之籍纳?本部已依条估覆。供认伏定入官,折还欠钱,谓之折纳。已经估
覆三估不伏定,即以所估高价籍定者,谓之籍纳。惟籍纳产业,方许给还。用此
契勘,遂无一户可以应得。指挥至有已给再追者。于是百姓喧然出诉于庭。以谓
某等自失业以来,父母妻子离散,转在沟壑,久无所归,伏幸仁圣在上,昭恤如
此,命下之初,如蒙更生,今者有司沿文生意,又复壅隔,虽有惠泽,盖与无同。
臣即看详,元初立法,本为兴置,市易已来,凡异时民间生财自养之道,一切收
之公上,小民既无他业,不免与官中首尾胶固,以至供通物产,召保立限,增价
出息,赊贷转变,以苟趋目前之急,及至限满,不能填偿,又理一重息罚,岁月
益久,逋欠愈多,科决监锢,以逮妻孥。市易官吏,方且计较功赏,巧为文词,
致许人户愿以屋业及田土折纳还官,各以差官检估取伏定文状了日理作季限,放
免息罚,召人添价收买。方人户在系累之时,州县督责严急,如有产业田土,岂
复自能为主,检估伏认,势须在官,虽名情愿,实只空文。唯是顽狡之人,或能
抵拒,以至三估未肯供状,及其既纳,皆是折还欠钱,并籍在官,有何不同。圣
恩宽大,特为立法,以救前日之弊。所称籍纳,只是临时立文,出于偶尔,而有
司执阂,妄意分别。若果如申明,即是善良畏事之人,不蒙优恤,元初恃顽狡狯
与官为竞之民,却被惠泽。事理如此,岂不倒置?不惟元条无此明文,实恐非朝
廷绥养穷困之意。及检会元祐四年三月二十六日敕,人户欠市易官钱,将楼店屋
产折纳在官,并将所收房课充折,别无少欠,亦许给还,亦不曾分别折纳、籍纳。
以此推考显无可疑。自是苏州官吏巧薄,以刻为忠,曲有申明,而户部吝于出纳,
以害仁政。伏乞特加详察,不以折纳、籍纳,并依元条施行,所贵失业之人,均
被圣恩。
一、伏见元祐元年九月八日敕:“尚书户部状,据提点两浙刑狱公事乔执中
奏,熙宁四年以后至元丰三年以前新法,积欠盐钱及有均摊等人陪填,见今贫乏
无可送纳,已累经赦恩,比类市易等钱,只今送纳产盐场监官本价钱,其余并乞
除放等事。本部勘当,欲并依乔执中所奏前项事理施行,仍连状奉圣旨依,及准
提刑司备坐元奏,积欠盐钱,前后官司催纳,仅及六年,催到贯万不少,今来所
欠,并是下等贫困之人,无可送纳,已累经赦恩,及逐节事理,遂具状申奏。今
准省符,前项指挥请详朝旨施行。”本州契勘上件年分,计有四百四十五户,自
承朝旨以来,迨今首尾五年,才放得二十三户。臣窃怪之,以为东南盐法,久为
民患,原其造端,盖自两浙流衍散漫,遂及江南、福建,流弊之末,人不堪命,
故诏令之下,如救水火。今者五年之久,民之疾苦,依然尚在,朝廷德泽,十不
行一,何也?推考其故,盖提举盐事司执文害意,谓非贫乏不在此数。而州县吏
人,因缘为奸,以市贿赂,故久而不决。窃详元奏之意,本谓积欠岁久,前后官
司催纳到贯万不少,今来所欠,并是贫困之人,既以累经赦恩,比类市易,只乞
与纳官本价钱。本部勘当,以此并乞依奏仍连状奉圣旨施行,即是执中所奏欠户,
自是贫困之人,皆当释放矣。省部行下务从文省,止是节略元奏,为其已涉六年,
见今贫乏无可送纳,非为更行勘会,须得委是贫乏,方可施行。至元祐二年,本
州再以元丰四年已后至八年登极大赦以前积欠盐户,奏乞除放,省部看详,方始
立文,如委是贫乏,即依元祐元年九月十八日已降朝旨施行,以显执中当时所奏,
并谓见今贫乏无可送纳,合行一例除放,及节次本州与转运司各曾申明省符,与
元奏词语不同,省部亦已开析,缘元系连状,并依前项所奏施行,事理甚明。而
主事坚执,至今疑惑,至使州县吏人,户户行遣,一一较量,计构官司,买嘱邻
里,尚复多方指摘,以肆规求,待其充欲,然后保明。遂致其间一百四十九户已
放,而复行勘会,一百六十五户申省见勘会而未圆,二十五户已圆而申禀监司,
及有一户二户,旋申省部。如此反复,多方留难,即五年之久,未足为怪也。伏
惟仁圣在上,忧民疾苦,寤寐不忘,惠泽之下,宜如置邮传命,今乃中道废格,
以开奸吏乞取之路,反使朝廷之恩,独与夺于州县庸人之手,省部既不钩察,官
吏亦恬不为虑,甚非所以仰称仁圣焦劳爱民之意也。伏乞昭示德音,申饬有司,
更不勘会是与不是贫乏,无俾奸吏执文害意,以壅隔朝廷大惠。不然,或断以第
三等以下,并依上件朝旨施行。则法令易简,一言自足矣。盖等第素定,贫富较
然,朝行夕至,奸吏无所措意也。所有元丰四年以后,及至八年大赦以前所欠盐
户,亦乞依此施行。
.贴黄。契勘熙宁四年以后止元丰八年登极大赦以前,人户积欠,共计五万
三百余贯。若谓非贫乏有可送纳,即自元祐元年至今并不曾纳到分文,显见有司
空留帐籍虚数,以害朝廷实惠。
一、伏见熙宁中,天下以新法从事,凡利源所在,皆归之常平使者,而转运
司岁入之计,惟田赋与酒税而已。方是时,民财窘亟,酒税例皆减耗,诸路既已
经费不足,上下督责益急,故酒务官吏,至有与庸保杂作,州县受官视事去处,
亦或为小民喧哗群饮之肆,又不能售,往往苟逃罪戾,巧为文致,诱导无知之民,
以陷欠负破荡之祸,如许人供通自己或借他人产业当酒是也。臣近契勘,杭州自
承上件指挥以来,以产当酒者,计一千四百三十三户,计钱一十四万二千九百余
贯,前后官司催督监锢,继以鞭笞拘当在官,使之离业,又自收其租利,中间以
至系累犴狱,公与私皆扰,人与产俱亡。十余年间,除已催到一十二万九千四百
余贯,计千二十九户外,尚有余欠一万三千四百余贯,计四百四户,岁月既久,
终不能填偿,岂非并是困穷无有之人乎?寻检会元丰四年五月二十一日敕,酒务
留当产业,依盐钱例拘收,以其盐与酒事同一体故也。今者盐钱欠户,已准元祐
元年九月十六日及二年九月十八日朝旨,许纳场监地头官本价钱,余并除放,独
酒欠至今,未蒙如此施行。岂容事同一体,拘收则同,而除放则异?此无他,盖
有司不能推广朝廷德意故也。臣愚欲乞将元丰八年登极大赦以前酒欠人户,并依
所欠盐钱已得朝旨并今来前项申明,更不勘会贫乏,或断自第三等以下事理施行,
不惟海隅细民并蒙休泽,实亦无偏无党皇极之道也。
一、伏见元丰四年杭州合发和买绢二十三万一千匹,准朝旨拨转运司钱,于
余杭等县,委官置场一十一处收买。寻以数内拣下不堪上供五万七千八百九十匹,
计钱五万五千余贯,却勒逐场变转。是时钱重物轻,一日并出,既声言行滥不受
于官,又须元价以冀偿足,捐之市中,莫有顾者。于是官吏惶骇,莫知所为,不
免一切赊贷,及假借官势,抑配在民,往往其间浮浪小人与无赖子弟,诡冒姓名,
朋欺上下,元买官吏苟得虚数还之有司,以缓目前之祸,其后督责严急,必于取
偿奏立近期,专委强吏。十余年间如捕寇盗,除催到四万六千余贯外,余欠八千
二百余贯,共二百八十二户,并是贫民下户,无所从出,与诡冒逃移不知头主及
干系均纳之人,连延至今,终不能足。惟有簿书,以资奸吏追扰,遗害未已。今
者伏准元祐五年四月初九日敕,诸处见欠蚕盐和预买青苗钱物,元是冒名无可催
理,或全家逃移,邻里抱认,或元无头主,均及干系人,以此积年未能了绝,虽
系元请官本,况内有已该元丰八年登极大赦者,依圣旨并特放,欢声播传,和气
充塞。臣于此时仰知圣德广大,正使尧汤水旱,亦不足虑也。然政有体,事有数,
体虽备而数不能悉,言虽不及而意在是者,盖非俗吏所能知也。臣辄不避僣妄,
窃详和买之法,以钱与民而收绢,是犹补助耕敛之意,公私两有之利也。元丰官
吏以绢与民而收钱,又皆行滥弃捐之余,取偿倍称不实之直,赊贷抑配,以苟免
一时失陷之责,即是利专自为,害专在民也。事理人情,轻重可见,圣恩矜恤,
宜在所先。臣愚以谓元丰四年退卖物帛,既同是和买之名,又有非法病民之实,
自合依今年四月九日朝旨施行外,伏望朝廷深念前项弊害,止是出于一时官吏私
意,非如蚕盐和预买青苗天下公共之法,更赐加察,告示矜宽,不以有无头主是
与不是冒名,及邻里抱认与均及干系人,并特与除放,是亦称物平施,天之道也。
右所有四事,伏望圣慈特察臣孤忠,志在爱君,别无情弊,更赐清问左右大
臣,如无异论,便乞出敕施行。若后稍有一事一件不如所言,臣甘伏罔上误朝之
罪。若复行下有司反复勘会,必是巧为驳难,无由施行。臣缘此得罪,万死无悔,
但恨仁圣之心,本不如此,天降甘雨,为物所隔,终不到地,可为痛惜。而况前
件四事,钱物数目虽多,皆是空文,必难催索。徒使胥吏小人,缘而为奸,威福
平民。故臣敢谓放之则损虚名而收实惠,不放则存虚数而受实祸,利害较然。伏
望圣明,特出宸断,天下幸甚。臣愚蠢少虑,言语粗疏,干犯天威,伏俟斧锧。
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伏见四方百姓,皆知二圣恤民之心,无异父母。但臣子不能推行,
致泽不下流。日近以苏州官吏妄有申明折纳、籍纳一事,户部从而立法,致已给
还产业,却行追收,人户诣臣哀诉,皆云黄纸放了,白纸却收,有泣下者。臣窃
深悲之。自二圣嗣位已来,恩贷指挥,多被有司巧为艰阂,故四方皆有“黄纸放”
而“白纸收”之语,虽民知其实,止怨有司,然陛下亦未尝峻发德音,戒敕大臣,
令尽理推行,则亦非独有司之过也。况臣所论四事,钱物虽多,皆是虚数,必难
催理。除是复用小人如吴居厚、卢秉之类,假以事权,济其威虐,则五七年间,
或能索及三五分。若官吏只循常法,何缘索得。三五年后,人户竭产,伍保散亡,
势穷理尽,不得不放。当此之时,亦不谓之圣恩矣。伏见坤成节在近,天下臣子
皆以放生为忠,度僧为福,臣愚无知,不识大体,辄敢以此四事为献。伏望留神
省览,指挥执政便与施行,导迎天休,以益圣算,其贤于放生度僧亦远矣。若陛
下不少留神,执政只作常程文字行下,一落胥吏庸人之手,则茫然如堕海中,民
复何望矣。臣言狂意切,必遭众怒,伏乞圣慈只行出前件奏状,留此贴黄一纸,
更不降出,以全孤危。庶使愚臣今后每有所闻,得尽论列,以报二圣知遇之恩万
分之一也。臣不胜大愿。
【奏浙西灾伤第一状】
元祐五年七月十五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闻事豫则
立,不豫则废,此古今不刊之语也。至于救灾恤患,尤当在早。若灾伤之民,救
之于未饥,则用物约而所及广,不过宽减上供,粜卖常平,官无大失,而人人受
赐,今岁之事是也。若救之于已饥,则用物博而所及微,至于耗散省仓,亏损课
利,官为一困,而已饥之民,终于死亡,熙宁之事是也。熙宁之灾伤,本缘天旱
米贵,而沈起、张靓之流,不先事奏闻,但务立赏闭粜,富民皆争藏谷,小民无
所得食。流殍既作,然后朝廷知之,始敕运江西及截本路上供米一百二十三万石
济之。巡门俵米,拦街散粥,终不能救。饥馑既成,继之以疾疫,本路死者五十
余万人,城郭萧条,田野丘墟,两税课利,皆失其旧。勘会熙宁八年,本路放税
米一百三十万石,酒课亏减六十七万余贯,略计所失共计三百二十余万贯石。其
余耗散不可悉数。至今转运司贫乏不能举手。此无它,不先事处置之过也。去年
浙西数郡,先水后旱,灾伤不减熙宁。然二圣仁智聪明,于去年十一月中,首发
德音,截拨本路上供斛斗二十万石赈济,又于十二月中,宽减转运司元祐四年上
供额斛三分之一,为米五十余万斛,尽用其钱,买银绢上供,了无一毫亏损县官。
而命下之日,所在欢呼,官既住籴,米价自落。又自正月开仓粜常平米,仍免数
路税务所收五谷力胜钱,且赐度牒三百道,以助赈济。本路帖然,遂无一人饿殍
者,此无它,先事处置之力也。由此观之,事豫则立,不豫则废,其祸福相绝如
此。
恭惟二圣天地父母之心,见民疾苦,匐匍救之,本不计较费用多少,而臣愚
鲁无识,但知权利害之轻重,计得丧之大小,以谓譬如民庶之家,置庄田,招佃
客,本望租课,非行仁义,然犹至水旱之岁,必须放免欠负借贷种粮者,其心诚
恐客散而田荒,后日之失,必倍于今故也,而况有天下子万姓而不计其后乎!臣
自去岁以来,区区献言,屡渎天听者,实恐陛下客散而田荒也。
去岁杭州米价,每斗至八九十,自今岁正月以来,日渐减落。至五六月间,
浙西数郡,大雨不止,太湖泛溢,所在害稼,六月初间,米价复长,至七月初,
斗及百钱足陌。见今新米已出,而常平官米,不敢住粜,灾伤之势,恐甚于去年。
何者?去年之灾,如人初病,今岁之灾,如病再发。病状虽同,气力衰耗,恐难
支持。又缘春夏之交,雨水调匀,浙人喜于丰岁,家家典卖,举债出息,以事田
作,车水筑圩,高下殆遍,计本已重,指日待熟。而淫雨风涛,一举害之,民之
穷苦,实倍去岁。近者,将官刘季孙往苏州按教,臣密令季孙沿路体访。季孙还
为臣言:“此数州,不独淫雨为害,又多大风驾起潮浪,堤堰圩垾,率皆破损,
湖州水入城中,民家皆尺余,此去岁所无有也。”而转运判官张璹自常、润还,
所言略同,云:“亲见吴江平望八尺,闻有举家田苗没在深水底,父子聚哭,以
船筏捞摝,云,半米犹堪炒吃,青穟且以喂牛。”正使自今雨止,已非丰岁,
而况止不止,又未可知。则来岁之忧,非复今年之比矣。何以言之?去年杭州管
常平米二十三万石,今年已粜过十五万石,虽余八万石,而粜卖未已,又缘去年
灾伤放税,及和籴不行省仓阙数,所有上件常平米八万石,只了兑拨充军粮,更
无见在。惟有粜常平米钱近八万贯,而钱非救饥之物。若来年米益贵,钱益轻,
虽积钱如山,终无所用。熙宁中,两浙市易出钱百万缗,民无贫富,皆得取用,
而米不可得,故曳罗纨,带金玉,横尸道上者,不可胜计。今来浙东西大抵皆粜
过常平米,见在绝数少,熙宁之忧,凛凛在人眼中矣。
臣材力短浅,加之衰病,而一路生齿,忧责在臣,受恩既深,不敢别乞闲郡。
日夜思虑,求来年救饥之术,别无长策,惟有秋冬之间,不惜高价多籴常平米,
以备来年出粜。今来浙西数州米既不熟,而转运司又管上供年额斛斗一百五十余
万石,若两司争籴,米必大贵,饥馑愈迫,和籴不行,来年青黄不交之际,常平
有钱无米,官吏拱手坐视人死,而山海之间,接连瓯闽,盗贼结集,或生意外之
患,则诛殛臣等,何补于败。以此,须至具实闻奏。
伏望圣慈备录臣奏,行下户部,及本路转运提刑、两路钤辖司,疾早相度来
年,合与不合准备常平斛斗出粜救饥。如合准备,即具逐州合用数目。臣已约度
杭州合用二十万石,仍委逐司擘画,合如何措置,令米价不至大段翔涌,收籴得
足。如逐司以谓不须准备出粜救济,即令各具保明来年委得不至饥殍流亡,结罪
闻奏。缘今来已是入秋,去和籴月日无几,比及相度往复取旨,深虑不及于事。
伏乞详察速赐指挥。臣屡犯天威,无任战栗待罪之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闻之道路,闽中灾伤尤甚。盗贼颇重。或云邵武军有强贼,人数
不少,恐是廖思余党。转运司见令衢州官吏就近体访。虽未知虚实,然恐万一有
之,不可不豫虑也。
.又贴黄。臣谨按《唐史》,宪宗谓宰臣曰:“卿等累言吴越去年水旱,昨
有御史自江、淮按察回,言不至为灾,此事信否?”李绛对曰:“臣见淮南、浙
江东西道状,皆云水旱。且方隅授任,皆朝廷信重之臣,苟非事实,岂敢上陈,
此固非虚说也。御史官卑,选择非其人,奏报之间,或容希媚。况推诚之道,君
人大本,苟一方不稔,当即日救济其饥贫,况可疑之耶?”帝曰:“向者不思而
有此问,朕言过矣。”绛等稽首再拜,帝曰:“今后诸道被荒之处,速宜蠲贷之。”
又按本朝《会要》,太宗尝语宰臣曰:“国家储蓄,最是急务,盖以备凶年,救
人命。昨者江南数州,微有灾旱,朕闻之,急遣使往彼,分路赈贷,果闻不至流
亡,兼无饥殍,亦无盗贼之患。苟无积粟,何以拯救饥民!”臣近者每观邸报,
诸路监司,多是于三四月间,先奏雨水匀调,苗稼丰茂,及至灾伤,须待饿殍流
亡,然后奏知。此有司之常态,古今之通患也。丰熟不须先知,人人争奏,灾伤
正合豫备,相顾不言,若非朝廷广加采察,则远方之民,何所告诉?
一、去年灾伤,伏蒙宽减转运司上供额斛三分之一,尽用其钱,收买银绢。
命下之日,米价斗落。今灾伤连年,民力重困,又缘春夏之交,雨水调匀,多典
卖举债出息,以事田作,指日待熟。而淫雨风涛,一举害之,穷苦更倍去岁。伏
望悯察,特与宽减转运司上供一半。所贵米价不至翔涌,和粜得行,且免本路钱
荒之弊。
一、杭州所出米谷不多,深虑常平收籴不足,有误来年支粜。乞许于苏州、
秀州寄籴。
一、检准《编敕》节文,五谷不得收力胜钱。然元降指挥,止于今年四月终。
伏望愍念两浙连年灾伤且无麦,须至候秋熟六月中为止。
右件如前。臣亦知京师仓廪之数,不可耗缺,所以连奏乞减额斛者,诚恐来
年饥馑已成,二圣不忍坐视流殍,必于他路般运钱米赈济,为费且倍,而已饥之
民,岂复有钱买米,并须俵散,有出无收,不如及早宽减上供米斛,却收银绢,
实数纵有损折,所较不多。伏惟深念熙宁之灾,本缘臣僚不早擘画奏请,以致饿
死五十余万人,至今疮痍未复,呻吟未已,特望宸断,早赐准备,实一方幸甚。
【奏浙西灾伤第二状】
元祐五年七月二十五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近奏,
为浙西数郡淫雨风涛为害,恐灾伤之势,甚于去年,而常平斛斗,例皆出粜,见
在数少,恐来年民间阙食,无可赈济,乞备录臣奏,下户部及本路提、转、钤辖
司相度,合如何擘画收籴,准备出粜。未蒙施行。今月二十一日、二十二日、二
十三日,皆连昼夜大风雨,二十四日雨稍止,至夜复大雨。窃料苏、湖等州风涛
所损,必加于前,若不早作擘画,广行收籴常平斛斗准备,则来岁必有流殍之忧。
伏惟圣慈早赐愍救,检会前奏,速赐施行。臣别无材术,惟知屡奏,喧渎圣听,
罪当万死。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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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33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五十八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奏议十二首
【乞禁商旅过外国状】
元祐五年八月十五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检会杭州去年
十一月二十三日奏泉州百姓徐戩公案,为徐戩不合专擅为高丽国雕造经板二千九
百余片,公然载往彼国,却受酬答银三千两,公私并不知觉,因此构合密熟,遂
专擅受载彼国僧寿介前来,以祭奠亡僧净源为名,欲献金塔,及欲住此寻师学法。
显是徐戩不畏公法,冒求厚利,以致招来本僧搔扰州郡。况高丽臣属契丹,情伪
难测,其徐戩公然交通,略无畏忌,乞法外重行,以警闽、浙之民,杜绝奸细。
奉圣旨,徐戩特送千里外州、军编管。
至今年七月十七日,杭州市舶司准密州关报,据临海军状申,准高丽国礼宾
院牒,据泉州纲首徐成状称,有商客王应升等,冒请往高丽国公凭,却发船入大
辽国买卖,寻捉到王应升等二十人,及船中行货,并是大辽国南挺银丝钱物,并
有过海祈平安将入大辽国愿子二道。本司看详,显见闽、浙商贾因往高丽,遂通
契丹,岁久迹熟,必为莫大之患。方欲具事由闻奏,乞禁止。近又于今月初十日,
据转运司牒,准明州申报,高丽人使李资义等二百六十九人,相次到州,仍是客
人李球于去年六月内,请杭州市舶司公凭往高丽国经纪,因此与高丽国先带到实
封文字一角,及寄搭松子四十余布袋前来。本司看详,显是客人李球因往彼国交
构密熟,为之乡导,以希厚利,正与去年所奏徐戩情理一同。
见今两浙、淮南,公私骚然,文符交错,官吏疲于应答,须索假借,行市为
之忧恐。而自明及润七州,旧例约费二万四千六百余贯,未论淮南、京东两路及
京师馆待赐予之费,度不下十余万贯。若以此钱赈济浙西饥民,不知全活几万人
矣。不惟公私劳费,深可痛惜,而交通契丹之患,其渐可忧。皆由闽、浙奸民,
因缘商贩,为国生事。除已具处置画一利害闻奏外,勘会熙宁以前《编敕》,客
旅商贩,不得往高丽、新罗及登、莱州界,违者,并徒二年,船物皆没入官。窃
原祖宗立法之意,正为深防奸细因缘与契丹交通。自熙宁四年,发运使罗拯始遣
人招来高丽,一生厉阶,至今为梗。《熙宁编敕》,稍稍改更庆历、嘉祐之法。
至元丰八年九月十七日敕,惟禁往大辽及登、莱州,其余皆不禁,又许诸蕃愿附
船入贡,或商贩者听。《元祐编敕》亦只禁往新罗。所以奸民猾商,争请公凭,
往来如织,公然乘载外国人使,附搭入贡,搔扰所在。若不特降指挥,将前后条
贯看详,别加删定,严立约束,则奸民猾商,往来无穷,必为意外之患。谨具前
后条贯,画一如左。
一、《庆历编敕》:“客旅于海路商贩者,不得往高丽、新罗及登、莱州界。
若往余州,并须于发地州、军,先经官司投状,开坐所载行货名件,欲往某州、
军出卖。许召本土有物力居民三名,结罪保明,委不夹带违禁及堪造军器物色,
不至过越所禁地分。官司即为出给公凭。如有违条约及海船无公凭,许诸色人告
捉,船物并没官,仍估物价钱,支一半与告人充赏,犯人科违制之罪。”
一、《嘉祐编敕》:“客旅于海道商贩者,不得往高丽、新罗及至登、莱州
界。若往余州,并须于发地州、军,先经官司投状,开坐所载行货名件,欲往某
州、军出卖。许召本土有物力居民三名结罪,保明委不夹带违禁及堪造军器物色,
不至越过所禁地分。官司即为出给公凭。如有违条约及海船无公凭,许诸色人告
捉,船物并没官,仍估纳物价钱,支一半与告人充赏,犯人以违制论。”
一、《熙宁编敕》:“诸客旅于海道商贩,于起发州投状,开坐所载行货名
件,往某处出卖。召本土有物力户三人结罪,保明委不夹带禁物,亦不过越所禁
地分。官司即为出给公凭。仍备录船货,先牒所往地头,候到日点检批凿公凭讫,
却报元发牒州,即乘船。自海道入界河,及往北界高丽、新罗并登、莱界商贩者,
各徒二年。”
一、元丰三年八月二十三日中书札子节文:“诸非广州市船司,辄发过南蕃
纲舶船,非明州市舶司,而发过日本、高丽者,以违制论,不以赦降去官原减。
(其发高丽船,仍依别条。)”
一、元丰八年九月十七日敕节文:“诸非杭、明、广州而辄发海商舶船者,
以违制论,不以去官赦降原减。诸商贾由海道贩诸蕃,惟不得至大辽国及登、莱
州。即诸蕃愿附船入贡或商贩者。听。”
一、《元祐编敕》:“诸商贾许由海道往外蕃兴贩,并具人船物货名数所诣
去处,申所在州,仍召本土有物力户三人,委保物货内不夹带兵器,若违禁以堪
造军器物,并不越过所禁地分。州为验实,牒送愿发舶州,置簿抄上,仍给公据。
方听候回日,许于合发舶州住舶,公据纳市舶司。即不请公据而擅行,或乘船自
海道入界河,及往新罗、登、莱州界者,徒二年,五百里编管。”
右谨件如前。堪会元丰八年九月十七日指挥,最为害事,将祖宗以来禁人往
高丽、新罗条贯,一时削去,又许商贾得擅带诸蕃附船入贡。因此,致前件商人
徐戩、王应升、李球之流,得行其奸。今来不可不改。乞三省密院相度裁定,一
依庆历、嘉祐《编敕》施行。不惟免使高丽因缘猾商时来朝贡,搔扰中国,实免
中国奸细,因往高丽,遂通契丹之患。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申明户部符节略赈济状】
元祐五年八月二十五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臣近以今年
浙西数郡,大雨不止,太湖泛溢,所在害稼。寻实七月十五日具状奏闻,乞下户
部及本路转运提刑、两路钤辖司疾早相度,来年合与不合准备常平斛斗,出粜救
饥,如合准备,即具诸州合用数目。臣已约度杭州合用二十万石,仍委逐司擘画,
合如何措置,令米价不至大段翔涌,收籴得足。如逐司以谓不须准备出粜救济,
即令各具保明来年委得不至饥殍流亡,结罪闻奏。今准尚书户部符,本路转运、
提刑、钤辖司准都省批送下八月四日敕,中书省知杭州充两浙西路兵马钤辖苏轼
奏,勘会今年五六月间,浙西数郡,大雨不止,太湖泛滥,所在害稼,灾伤之势,
恐甚于去年。伏望下户部及本路转运、提刑及两路钤辖司相度,来年合如何准备
救济,候敕旨。八月四日,三省同奉圣旨,依奏。奉敕如右,牒到奉行。都省批,
八月五日辰时送户部施行内相度仍限半月者。右臣窃详户部符内,止是节略行下,
既奉圣旨依奏,即未审元初并依臣所奏,系有司节略,为复只依今来户部符下一
节事理?切缘臣前奏所乞“如逐司以谓不须准备出粜救济,即令各具保明来年委
得不至饥殍流亡,结罪闻奏”之意,盖欲逐司官吏依实相度,不敢灭裂,须至再
具申明。伏乞朝廷检会臣前奏逐节事理,特赐明降指挥施行。谨录奏闻,伏候敕
旨。
【相度准备赈济第一状】
元祐五年九月七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准尚书户部符,
准敕知杭州两浙西路兵马钤辖苏轼奏,勘会今年五六月,浙西数郡,大雨不止,
太湖泛溢,所在害稼,灾伤之势,恐甚于去年,伏望下户部及本路转运提刑、两
路钤辖司相度,来年合如何准备救济。奉圣旨依奏,都省批内相度限半月。本司
今相度到准备救济事件如左。
一、本司勘会去年八九月间,杭州在市米价每斗六十足,至十一月,长至九
十五足,其势方踊贵间,因朝旨宽减转运司上供额斛三分之一,即时米价减落。
及本州正月内,便行出粜常平米,至七月终,共粜一十八万余石,以此米价无由
增长,人免流殍。今来在市米,见今已是七十五文足,至冬间,转运司收籴上供
额斛,及检放秋税军粮,恐有阙少,亦须和籴取足,又本州须籴常平米二十余万
石,诸州亦各收买,似此争籴,必须踊贵。纵使大破官钱,收籴得足,亦恐来年
阙食,小民必不办高价收买官米。至时若米贵人饥,本司必须奏乞减价出卖。窃
料仁圣在上,必不忍坐视人饥,不许减价。约度浙西诸郡,今年必须和籴常平米
五十余万石,准备来年出粜。若价高本重,至时每斗只减十文,亦须坐失五万余
贯,而况饥馑已成,流殍不已,则朝廷所以救恤之者,其费岂止五万贯而已哉?
欲乞圣慈特许宽减转运司今来上供额斛一半,仍依去年例,令折价钱,置场收买
金银绸绢上供,则朝廷无所耗失,而浙中米价稍平,常平收籴得足,来年不至大
段减价出卖,耗折常平本钱,一路之人,得免流殍,为惠不小。勘会去年本司亦
乞宽减上供额斛一半,准敕只许宽减三分之一。今来灾伤及检放秋税次第皆甚于
去年,又缘连年灾伤,民力愈耗,合倍加存恤,所以须奏乞宽减一半。伏望圣慈,
怜愍一方,特依所乞,尽数宽减。
一、勘会熙宁八年两浙饥馑,朝旨截拨江西及本路上供斛斗一百二十五万石,
赐本路赈济。只缘本路奏乞后时,不及于事,卒死五十万人。去岁十一月二十九
日,圣旨令发运司拨上供斛斗二十万石,赐本路减价出粜,所费只及熙宁六分之
一,然及时济用,仓廪有备,米不腾踊,人免流殍。本司今来勘会苏、湖、常、
秀等州,频年灾伤,人户披诉,已倍去岁,检放苗米,亦必加倍,不惟人户阙食,
亦恐军粮不足。欲乞检会去年体例,更赐加数,特与截拨本路或发运司上供斛斗
三十万石,令本路减价出粜,或用补军粮之阙。伏望圣慈,愍念一路军民,特与
尽数应副。
右谨件如前。本司已具上项事件,关牒本路转运、提刑司,照会相度施行去
讫。深虑转运司官吏职在供馈,所有宽减额斛,难于自言,伏望圣明以一方生灵
为心,非为苟宽官吏之责,特赐过虑,及早施行。又况所乞数目虽广,如所耗损
钱数不多,若待饥馑已成,然后垂救,则所费十倍,无及于事。伏乞决自圣意,
指挥三省,更不下有司往复勘当施行。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相度准备赈济第二状】
元祐五年九月十七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近准朝旨,令
本司及转运司、提刑司相度准备来年被灾阙食人户。本司已具二事闻奏,乞宽减
转运司上供额斛一半,截拨上供米三十万石,准备及补军粮之阙,未蒙回降指挥。
本司再相度来年准备大计,全在广籴常平斛斗,于正月以后,便行出粜,平准在
市管价,以免流殍之灾。此外更无长策。今来选差官吏,开仓和籴,优估米价,
戒约专斗不得乞觅,非不严切,然经今一月,并无一人赴仓入中。体问得盖是苏、
湖、常、秀大段灾伤,兼自八月半间至今阴雨不止,灾伤之余,所收无几,又少
遇晴干,已熟者不得刈,已刈者不得舂,有谷无米,日就腐坏。见今访闻苏、秀
州在市米价,已是九十五文足,添长之势,炎炎未已。本司欲便令杭州添价收籴,
不惟助长米价,为小民目下之患,又官本既贵,来年难为出粜,若不添钱,又恐
终是收籴不行,来年春夏间,阙米出粜,必有流殍之忧。窃料至时难以讳言灾伤,
官吏亦须略具事实闻奏。仁圣在上,理无不救,必须多方于邻路擘画斛斗赈济。
若不预为之防,则恐邻路无备,临时擘画不行,须至先事奏乞者。
右本司勘会,去岁朝旨宽减转运司上供额斛三分之一,却令将折斛钱买银绢
上供,又今年本司亦奏乞宽减额斛一半,如蒙施行,即转运司折斛钱万数不少。
又勘会提刑司今年诸州粜常平米至多,所管常平司官钱万数不少,但有钱无米,
坐视饥殍,为忧不细。欲乞圣慈,过为防虑,特敕发运司相度擘画钱本,于江淮
近便丰熟州、军,差官置场,和籴白米五十万石,严赐指挥,须管数足,仍搬运
至真、扬州桩管。若令来春本路阙常平米出粜,即令发运司拨发,于逐州下卸,
仍以本路常平钱充还。若至时本路常平米有备,不须搬运上件米出粜,即就拨充
本路转运司上供额斛,却以宽减折斛钱充还。如此,即于朝省钱物,无所耗损,
而于本路生灵亿万性命,稍免沟壑之忧。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今年灾伤,十倍去年。但官吏上下,皆不乐检放,讳言灾伤。只如
近日秀州嘉兴县,因不受诉灾伤词状,致踏死四十余人。大率所在官吏,皆同此
意,但此一处,以踏死人多,独彰露耳。若朝廷只据逐处申奏,及检放秋税分数,
即无由尽见灾伤之实。又,臣轼切见转运、提刑司所奏灾伤,皆无迫切恳至之语,
朝论必以臣为过当。然臣实见连年灾伤,父老皆言事势不减熙宁,民间有钱,尚
因无米饿死四十万人,况今民间绝无见钱,若又无米,则流殍之灾,未易度量。
伏望圣慈,深为防虑。若来年人户元不阙食,不须如此擘画,则臣不合过当张皇
之罪,所不敢辞,纵被诛谴,终贤于有灾无备,坐视人死而不能救也。
【乞检会应诏所论四事行下状】
元祐五年九月二十七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今年六
月九日,辄具朝廷至仁,宽贷宿逋,已行之命,为有司所格沮,使王泽不得下流
者四事。其一曰:见欠市易籍纳产业,圣恩并许给还,或贴纳收赎。而有司妄出
新意,创为籍纳、折纳之法,使十有八九,不该给赎。其二曰:积欠盐钱,圣恩
已许只纳产场盐监官本价钱,其余并与除放。而提举盐事司,执文害意,谓非贫
乏不在此数。其三曰:登极大赦以前人户,以产当酒,见欠者亦合依盐当钱法,
只纳官本。其四曰:元丰四年,杭州拣下不堪上供和买绢五万七千八百九十疋,
并抑勒配卖与民,不住鞭笞催纳,至今尚欠八千二百余贯,并合依今年四月九日
圣旨除放。然臣具此奏论,经今一百八日,不蒙回降指挥,及检会前奏四事,早
赐行下。谨录奏闻,伏候敕旨。尚书省取会到诸处,称不曾承受到上件奏状,仍
连元状,十二月十八日三省同奉圣旨,令苏轼别具闻奏。仍仰户部指挥根究前奏,
申尚书省。
【进何去非备论状】
元祐五年十月十八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自揣虚薄,
叨尘侍从,常求胜己,以为报国。恭惟先皇帝道配周孔,言成典谟,云汉之章,
藻饰万物,而臣子莫副其意,盖尝当食不御,有才难之叹。伏见承奉郎徐州州学
教授何去非,文章议论,实有过人,笔势雄健,得秦汉间风力。元丰五年,以累
举免解,答策廷中,极论用兵利害,先帝览而异之,特授右班殿直,使教授武学,
不久遂为博士。臣窃揆圣意,必将长育成就,以待其用,岂特以一博士期去非而
已哉?而去非立志强毅,不苟合于当时,公卿故莫为一言推毂成就之者。臣任翰
林学士日,尝具以此奏闻,乞换文资,置之太学。虽蒙恩换承奉郎,而今者乃出
为徐州教授,比于博士,乃似左迁。非独臣人微言轻,不足取信,亦恐朝廷不见
其文章议论,无以较量其人。谨缮写去非所著《备论》二十八篇附递进上,乞降
付三省执政考览。如臣言不谬,乞除一馆职。非独以收罗逸才,风晓士类,亦以
彰先帝知人之明,一经题品,决无虚士,书之史册,足为光华。若不如所举,甘
伏朝典。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相度准备赈济第三状】
元祐五年十月二十一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近奉朝
旨,相度准备来年赈济阙食人户,寻具画一事件闻奏。内多籴常平以备来年出粜
平准市价一事,最为要切。
见今浙西诸郡,米价虽贵,然亦不过七十足。窃度来年青黄不交之际,米价
必无一百以下,至时,若依元价出粜,犹可以平压翔踊之患,终胜于官无斛斗,
坐视流殍。而提刑司专务靳惜两三钱,遍行文字,减勒官估。臣已指麾杭州不得
减价,依旧作七十收籴。见今亦不过籴得三万余石,其余诸郡,不敢有违。访闻
苏、秀最系出米地分,见今不过籴得二三万石,而湖州一处,灾伤为甚,提刑司
已指麾本州住籴,却令苏州拨常平米五万石与湖州,又令秀州拨十万石与杭州,
若湖得五万石,犹恐未足于用,而苏、秀拨十五万石,深虑逐州不免妨阙,若新
籴不多,即是两头阙事,而般运水脚兵稍有偷盗耗失之费,亦与所减两三钱不争,
若使来年官米数少,不能平压市价,致有流殍,更烦朝廷截拨斛斗,散与饥民,
则为十倍之费,乃是所减毫毛而所捐丘山,大为非策。访闻诸郡富民,皆知来年
必是米贵,各欲广行收籴,以规厚利。若官估稍优,则农民米货尽归于官。此等
无由乘时射利,吞并贫弱,故造作言语,以摇官吏,皆言多破官钱,深为可惜,
若便为减价住籴,正堕其计。况今来已是十月下旬,不过更一二十日,即无收籴,
纵却添价,亦不及事,恐有误来年出粜大事,所以须至别作擘画,仰诉朝廷。缘
臣先于九月十七日,曾奏乞下发运司于丰熟近便州、军,和籴五十万石,以备常
平米不足般取出粜,却以本路常平钱还发运司,若常平米足用,即充本路转运司
上供米,仍以额斛钱拨还。兼勘会淮南大熟,扬州、高邮军米价甚平。若行此策,
显无妨害。
伏望圣慈检会前奏,速赐施行,与此一方连年被灾之民,广作准备。谨录奏
闻,伏候敕旨。
【相度准备赈济第四状】
元祐五年十一月二十一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勘会
今年本路风水之灾,倍于去年,本司累具合行救济事件闻奏。伏料仁圣在上,必
已矜察。见今苏、湖、杭、秀等州,米价日长,杭州所籴粗米,以备出粜,每斗
不下六十七至七十足钱,犹自收籴不行,恐须至更添钱招买,方稍足用,窃计开
春米价,必是翔踊。若依条,不亏元价出粜,则官本已重,小民艰于收籴,无以
救济贫下,平准市价。若奏乞减价出粜,又恐耗失常平官本,亦非长策。须至奏
闻。
又勘会杭州里外见管义仓米四万余石,准条,灾伤之年,并许敕散赈济。本
州相度,若待饥馑已成,方将上件义仓尽行俵散,亦未能尽济饥民。惟是开春已
后,才见在市米价增长,即便将义仓常平米贱价出粜,但市价不长,则一郡之民,
人人受赐。今来起请,欲乞将常平米除系三年以上依条合减价外,其余并每斗减
五文足,内系今来贵价收籴者,每斗减二十文足出粜,仍将义仓米随色额估定,
贱价一处出粜,所收钱,并用填还常平所亏官本钱,如填还足外,尚有剩数,亦
许拨填本路别州常平米所亏官本钱,仍下浙西诸郡,依此体例施行。所贵本路明
年饥民普得贱米吃用,全活亿万性命,其利至博,而其实止于耗却义仓,元不破
官本米货十余万石。况自有条,灾伤之岁,许将义仓米俵散,但俵散之所及者狭,
不如出粜之利所及者广。伏望圣慈,特出宸断,早赐施行。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常平钱米,丰凶之际,平准物价以救民命,所系利害至重。本司已
累次奏乞指挥诸路专行籴粜,不得别有他用,如召募饥民兴土工水利之类,有出
无入,即渐耗散。伏乞留意。今来启请,只是权宜,一时施行,别不冲改前后条
贯。
.又贴黄。本司相度来年艰食之势,深可忧畏。若候饥馑已成,疾疫已作,
仁圣在上,必须广作擘画钱米救济,其费必相倍蓰。若行本司所奏,开春便行出
粜,则米价不长,亿万生聚,自然蒙赐。所费不多,今来已是十一月末,乞速赐
施行。所贵正月内,便得开仓出粜。
【乞擢用刘季孙状(或题作举刘景文状)】
元祐五年十一月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自少闻赵元
昊寇,延州危急,环庆将官刘平以孤军来援,奸臣不救,平遂战没,竟骂贼不食
而死。平有数子,皆才用绝人,不幸早世。今臣所与同僚西京路分都监左藏库副
使刘季孙,则平之少子,笃志力学,博通史传,工诗能文,轻利重义,虽文臣亦
未易得。而其练达武经,讲习边政,乃其家学。至于奋不顾身,临难守节,以臣
度之,必不减平。今平诸子独有季孙在,而年已五十有八,虽备位将领,未尽其
用。伏望朝廷特赐采察,权置边庭要害之地,观其设施,别加升进。不独为忠义
之劝,亦以广文武之用。如蒙朝廷擢用,后犯入己赃,及不如所举,臣甘伏朝典。
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子珪师号状】
元祐五年十二月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勘会杭州平陆,
本江海故地,惟附山乃有甘泉,其余井皆咸苦。唐刺史李泌,始引西湖水作六井。
其后白居易,亦治湖浚井,以足民用。嘉祐中,知州沈遘增置一大井,在美俗坊,
今谓之沈公井,最得要地。四远取汲,而创始灭裂,水常不应。至熙宁中,六井
与沈公井,例皆废坏。知州陈襄选差僧仲文、子珪、如正、思坦四人,董治其事。
修完既毕,岁适大旱,民足于水,为利甚博。臣为通判,亲见其事。经今十八年,
沈公井复坏,终岁枯涸,居民去水远者,率以七八钱买水一斛,而军营尤以为苦。
臣寻访求,熙宁中修井四僧,而三人已亡,独子珪在,年已七十,精力不衰。问
沈公井复坏之由,子珪云:熙宁中虽已修完,然不免以竹为管,易致废坏。遂擘
画用瓦筒盛以石槽,底盖坚厚,锢捍周密,水既足用,永无坏理。又于六井中控
引余波,至仁和门外,及威果、雄节等指挥五营之间,创为二井,皆自来去井最
远难得水处。西湖甘水,殆遍一城,军民相庆,若非子珪心力才干,无缘成就。
缘子珪先已蒙恩赐紫,欲乞特赐一师号,以旌其能者。
【右臣体问得灵石多福院僧子珪,委有戒行,自熙宁中】及今,两次选差修
井,营干劳苦,不避风雨,显有成效。如蒙圣恩赐一师号,即乞以惠迁为号,取
《易》所谓“井居其所而迁”之义。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缴进应诏所论四事状(前连元祐五年六月奏状)】
元祐六年正月九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去年六月具
状奏闻,乞申明给还市易折纳产业,及除放积欠盐钱,并人户欠买退绢钱四事,
未蒙回降指挥。今月五日,准元祐五年十二月十九日尚书省札子会到诸处,称不
曾承受到上件奏状。十二月十八日,三省同奉圣旨,令臣别具闻奏者。今重具到
元奏状缴连在前。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窃见浙中州县市井人烟,比二十年前,不及四五。所在酒税课利
亏欠,只如杭州酒务课利,昔年三十余万贯,今来只及二十余万贯。其它大率类
此。朝廷力行仁政,不为不久,而公私凋耗,终不少苏,盖是商贾物货,元未通
行故也。自来民间买卖,例少见钱,惟藉所在有富实人户可倚信者赊买而去。岁
岁往来,常买新货,却索旧钱,以此行商坐贾,两获其利。今浙中州县,所理私
债,大半系欠官钱人户。官钱尚不能足,私债更无由催,以此商旅不行,公私受
害。若行此四事,则官之所失,止是虚数,而人户一苏,三二年间,商旅必复通
行,酒税课利,渐可复旧,所补不小。
【乞桩管钱氏地利房钱修表忠观及坟庙状】
元祐六年二月二十八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检准熙宁十
年十月十一日中书札子节文:“资政殿大学士右谏议大夫知杭州赵抃奏,伏见故
吴越国王钱氏,有坟庙在本州界,欲乞两县应管钱氏诸坟庙,每县选委僧道一名,
专切主管内钱塘县界文穆王元瓘等二十六处坟庙。勘会当州天庆观道正通教大师
钱自然,本钱氏直下子孙,欲令钱自然永远住持。并临安县界武肃王镠等庙坟一
十一处,今召到本县净土寺赐紫僧道微,乞依钱自然例主管。又勘会得文穆王元
瓘坟庙并忠献王仁佐坟,并在龙山界,其侧有香火妙因院,本钱氏建造,见是道
正钱自然权令徒弟道士在彼看守,欲望改赐观额,令钱自然已下徒弟,永远住持,
渐次修葺,兼得就便照管坟庙,不致荒废。奉敕依奏。其钱塘妙因院,特改赐表
忠观为额。并临安净土寺,令尚书祠部每遇同天节,各特与披剃童行一名。”
又准元丰五年三月十八日中书札子节文:“皇城使庆州防御使钱晖等奏,臣
等先臣祠庙,在杭、越二州者五所,坟垅在钱塘、临安两县者六十余处。独临安
有田园房廊,岁收一千三百四十贯有奇,太平兴国已后,寄纳本县,至大中祥符
间,本处申明,蒙朝旨令杭州楼店务于军资库作臣家钱寄纳,日后不曾请领。近
岁先臣祠庙,例皆摧塌,私家无力修葺,前项寄纳钱数虽多,切缘年岁深远,不
敢更乞支给,今只乞降指挥下杭州,许将临安县旧田园房廊拨还臣家,庶收岁课,
渐次完补坟庙。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右奉圣旨“宜令杭州每年特支钱五百贯,与表忠观置簿拘管,只得修葺坟庙,
不得别将支用,札付杭州,准此”者。臣检会熙宁十年七月二十六日,据管内道
正钱自然状,乞将临安县祖先置到产业,每年收掠赁钱一千三百五十四贯,修葺
诸处坟庙。此时差官检计到钱塘、临安县所管钱氏坟庙,委是造来年深,木植朽
损,共合用工料价钱一万二千八百九十贯九百九十九文。及临安县勘会到管内钱
氏归官房廊田产等赁钱,年纳一千三百五十四贯三百四十文省,送纳军资库,寻
系本州申奏。乞将临安县管催上件赁钱支拨修葺,约计九年,方得完备。直至元
丰五年内,因皇城使钱晖等奏乞方准。当年三月十八日中书札子,奉圣旨,每年
特支钱五百贯,与表忠观修葺坟庙,不得别将支用。自后至元祐五年,虽支得四
千五百贯省,盖为庙宇旧屋间架元造广大,一百余年不曾修治,例皆损塌,须得
一起修葺,稍可完补。若每年只支得五百贯,虽逐旋修得大段倒损去处,又为连
接屋宇数多,随手损塌。自熙宁十年检计,止今又及一十四年,寻于去年再差官
重行检计到两县坟庙已修再损、未及修屋宇神像等,共合用工料价钱,内临安县
四千三百五十八贯一百四十四文省,钱塘县一万二千五百二十贯五百九十一文省,
两县共合用工料价钱计一万六千八百七十八贯七百三十五文省,须至奏陈者。
右臣窃惟钱氏之忠,著于甲令,朝野共知,不待臣言。而坟庙荒毁,行路嗟
伤。就使朝廷特赐钱物,为之修完,犹不为过,而况本家自有地利房钱,可以支
用,岂忍利此毫末,归之有司!恭惟神宗皇帝,深念钱氏之忠,特改妙因院,赐
名表忠观,仍使其裔孙道士钱自然住持。而有司不能推明圣意,奏乞尽数拨还地
利房钱,以助修完,经今十四年,表忠观既未成就,而诸处坟庙,依前荒毁,使
先帝表显忠臣之意,徒为空言。臣愚欲望圣慈特许每年临安县所收地利房钱一千
三百五十四贯三百四十文省,令表忠观每遇修本观及杭、越州诸坟庙,即具所修
名件及合用钱数,赴州请领,仍候修造了,差官检计,具委无大破,保明申州。
所贵事体稍正,毋使小民窃议。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如蒙朝廷依奏,即乞指挥本州,将逐年所收到上件地利房钱,令须
桩管,只得充修造表忠观及钱氏坟庙使用,官私不得别行支借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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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35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五十九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奏议六首
【乞相度开石门河状】
元祐六年三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谨按《史记》
秦始皇三十七年,东游至钱塘,临浙江,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渡。始皇
帝以天下之力狥其意,意之所欲出,赭山桥海无难,而独畏浙江水波恶,不敢
径渡,以此知钱塘江天下之险,无出其右者。
臣昔通守此邦,今又忝郡寄,二十年间,亲见覆溺无数。自温、台、明、越
往来者,皆由西兴径渡,不涉浮山之险,时有覆舟,然尚希少。自衢、睦、处、
婺、宣、歙、饶、信及福建路八州往来者,皆出入龙山,沿溯此江,江水滩浅,
必乘潮而行。潮自海门东来,势若雷霆,而浮山峙于江中,与鱼浦诸山相望,犬
牙错入,以乱潮水,洄洑激射,其怒自倍,沙碛转移,状如鬼神,往往于渊潭中,
涌出陵阜十数里,旦夕之间,又复失去,虽舟师、没人,不能前知其深浅。以故
公私坐视覆溺,无如之何,老弱叫号,求救于湍沙之间,声未及终,已为潮水卷
去,行路为之流涕而已。纵有勇悍敢往之人,又多是盗贼,利其财物,或因而挤
之,能自全者,百无一二,性命之外,公私亡失,不知一岁凡几千万。而衢、睦
等州,人众地狭,所产五谷,不足于食,岁常漕苏、秀米至桐庐,散入诸郡。钱
塘亿万生齿,待上江薪炭而活,以浮山之险覆溺留碍之故,此数州薪米常贵。又
衢、婺、睦、歙等州及杭之富阳、新城二邑,公私所食盐,取足于杭、秀诸场,
以浮山之险覆溺留碍之故,官给脚钱甚厚,其所亡失,与依托风水以侵盗者不可
胜数。此最其大者。其余公私利害,未可以一二遽数。
臣伏见宣德郎前权知信州军州事侯临,因葬所生母于杭州之南荡,往来江滨,
相视地形,访闻父老,参之舟人,反复讲求,具得其实。建议:自浙江上流地名
石门,并山而东,或因斥卤弃地,凿为运河。(贴黄。石门新河,若出定山之南,
则地皆斥卤,不坏民田。又自新河以北,潮水不到,灌以河水,皆可化为良田。
然近江土薄,万一数十年后,江水转移,河不坚久。若自石门并山而东,出定山
之北,则地坚土厚,久远无虞。然度坏民田五六千亩,又失所谓良田之利。体问
民田之良者,不过亩二千,以钱偿之,亦万余缗而已。此二者,更乞令监司及所
差官详议其利害。)引浙江及溪谷诸水,凡二十二里有奇,以达于江。又并江为
岸,度潮水所向则用石,所不向则用竹。大凡八里有奇,以达于龙山之大慈浦。
自大慈浦北折,抵小岭下,凿岭六十五丈,以达于岭东之古河。因古河稍加浚治,
东南行四里有奇,以达于今龙山之运河,以避浮山之险。度用钱十五万贯,用捍
江兵及诸郡厢军三千人,二年而成。臣与前转运使叶温叟、转运判官张璹,躬往
按视,皆如临言。凡福建、两浙士民,闻臣与临欲奏开此河,万口同声,以为莫
大无穷之利。臣纵欲不言,已为众论所迫,势不得默已。
臣闻之父老,章献皇后临朝日,以江水有皇天荡之险,内出钱数十万贯,筑
长芦,起僧舍,以拯溺者。又见先帝以长淮之险,赐钱十万贯、米十万石,起夫
九万二千人,以开龟山河。今浮山之险,非特长芦、龟山之比,而二圣仁慈,视
民如伤,必将捐十五万缗以平此积险也。谨昧死上临所陈《开石门河利害事状》
一本,及臣所差观察推官董华用临之说,约度功料,(贴黄。董华所料,只是约
度大数,若蒙朝廷相度可以施行,更乞别差官入细计料。)及合用钱物料状一本,
并地图一面。伏乞降付三省看详,或召临赴省面加质问。仍乞下本路监司或更特
差官同共相视。若臣与临言不妄,乞自朝廷擘画,支赐钱物施行。
臣观古今之事,非知之难,言之亦易,难在成之而已。临之才干,众所共知。
臣谓此河非临不成。伏望圣慈,特赐访问左右近臣,必有知临者。乞专差临监督
此役,不惟救活无穷之性命,完惜不赀之财物,又使数州薪米流通,田野市井,
咏歌圣泽,子孙不忘。臣不胜大愿,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今建此议,不知者必有二难。其一,不过谓浙江浮山之险,经历古
今贤哲多矣,若可平治,必不至今日。如此乃巷议臆度,不足取信。只如龟山新
河,易长淮为安流,近日吕梁之险,窃闻亦已平治。岂可谓古人偶未经意,便谓
今人不可复作?其二,不过谓并江作岸,为潮水所冲啮,必不能经久。今浙江石
岸,亦有成规。自古本用木岸,转运使张夏始易以石。自龙山以东,江水溢深,
石岸立于涨沙之上,又潮头为西陵石矶所射,正战于岸下,而四五十年,隐然不
动,虽时有缺坏,随即修完,人不告劳,官无所费。今自大慈浦以西,江水皆露
出石脚,而潮头自龙山转向西南,则岸之易成而难坏,非张夏所建东堤之比也。
【再乞发运司应副浙西米状】
元祐六年三月二十三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前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近蒙
恩诏,召赴阙庭。窃以浙西二年水灾,苏、湖为甚,虽访闻已详,而百闻不如一
见。故自下塘路由湖入苏,目睹积水未退,下田固已没于深水,今岁必恐无望,
而中上田亦自渺漫,妇女老弱,日夜车救,而淫雨不止,退寸进尺,见今春晚,
并未下种。乡村阙食者众,至以糟糠杂芹、莼食之。又为积水占压,薪刍难得,
食糟饮冷,多至胀死。并是臣亲见,即非传闻。春夏之间,流殍疾疫必起。逐州
去年所籴常平米,虽粗有备,见今州县出卖,米价不甚翔踊,但乡村远处饥羸之
民,不能赴城市收籴,官吏欲差船载米下乡散粜,即所须数目浩瀚,恐不能足用,
夏秋之间,必大乏绝。又自今已往,若得淫雨稍止,即农民须趁初夏秧种车水,
耕耘之劳,十倍常岁,全藉粮米接济。见今已自阙食,至时必难施功。纵使天假
之年,亦无所望,公私狼狈,理在必然。
臣去岁奏乞下发运司于江东、淮南丰熟近便处籴米五十万石,准备浙西灾伤
州、军般运兑拨,出粜赈济。寻蒙圣恩行下,云,已降指挥令发运司兑拨,合起
上供并封桩等钱一百万贯,趁时籴买斛斗封桩准备移用。送户部,依已得指挥,
余依浙西钤辖司所奏施行。圣旨既下,本路具闻,农民欣戴,始有生意。而发运
司官吏,全不上体仁圣恤民之意,奏称淮南、江东米价高贵,不肯收籴。勘会浙
西去岁米价,例皆高贵,杭州亦是七十足钱收籴一斗,虽是贵籴,犹胜于无米,
坐视民死。今来发运司官吏,亲被圣旨,全不依应施行,只以米贵为词,更不收
籴,使圣主已行之命,顿成空言,饥民待哺之心,中途失望。却使指准前年朝旨
所拨上供米二十万石,与本路内出粜不尽米一十六万七千石有零,充填今来五十
万石数目外,只乞于上供米内更截拨二十万石,与本路相兼出粜。切缘上件出粜
不尽米一十六万七千余石,久已桩在本路。臣元奏乞于发运司籴五十万石之时,
已是指准上件米数支用外,合更要五十万石。今来运司却将前件圣恩折充今年所
赐,吏民闻之,何由心服。臣已累具执奏,未奉朝旨。今来亲见数州水灾如此,
饥殍之势,极可忧畏。既忝近侍,理合奏闻。岂敢为已去官,遗患后人,更不任
责。
伏望圣慈察臣微诚,垂愍一方,特赐指挥,发运司依元降指挥,除已截拨二
十万石外,更兑拨三十万石与浙西诸州充出粜借贷。如发运司去年元不收籴,无
可兑拨,即乞一面截留上供米充满五十万石数目,却令发运司将封桩一百万贯钱
候今年秋熟日收籴填还。若朝廷不以臣言为然,待饥馑疾疫大作,方行赈济,即
恐须于别路运致钱米,虽累百万,亦恐不及于事。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发运司奏云:“淮南、宿、亳等州灾伤,米价高处七十七文,江东
米价高处七十文。”切缘臣元奏,乞于丰熟近便处收籴。访闻扬、楚之间,谷熟
米贱,今来发运司却引宿、亳等州米价最高处,以拒塞朝旨,显非仁圣勤恤及臣
元奏乞本意。
.又贴黄。若依发运司所奏,将出粜不尽一十六万七千有余石充数外,犹合
拨三十四万石,方满五十万数。今来只拨二十万石,显亏元降圣旨一十四万石。
而况上件出粜不尽米,已系前年圣恩所赐,发运司不合指准充数,显亏三十万石。
.又贴黄。如蒙施行,乞下转运司多拨数目,与苏、湖州。如合赈济,更不
拘去年放税分数施行。
.又贴黄。若行下有司,反覆住滞,必不及事。只乞断自圣心,速降指挥。
【杭州召还乞郡伏】
元祐六年五月十九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前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近奉诏
书及圣旨札子,不允臣辞免翰林学士承旨恩命及乞郡事。臣已第三次奏乞除臣扬、
越、陈、蔡一郡去讫。窃虑区区之诚,未能遽回天意,须至尽露本心,重干圣听,
惶恐死罪!惶恐死罪!
臣昔于治平中,自凤翔职官得替入朝,首被英宗皇帝知遇,欲骤用臣。当时
宰相韩琦以臣年少资浅,未经试用,故且与馆职。亦会臣丁父忧去官。及服阕入
觐,便蒙神宗皇帝召对,面赐奖激,许臣职外言事。自惟羁旅之臣,未应得此,
岂非以英宗皇帝知臣有素故耶?是时王安石新得政,变易法度,臣若少加附会,
进用可必。自惟远人,蒙二帝非常之知,不忍欺天负心,欲具论安石所为不可施
行状,以裨万一。然未测圣意待臣深浅,因上元有旨买灯四千碗,有司无状,亏
减市价,臣即上书论奏,先帝大喜,即时施行。臣以此卜知先帝圣明,能受尽言,
上疏六千余言,极论新法不便。后复因考试进士,拟对御试策进士,并言安石不
知人,不可大用。先帝虽未听从,然亦嘉臣愚直,初不谴问。而安石大怒,其党
无不切齿,争欲倾臣。御史知杂谢景温,首出死力,弹奏臣丁忧归乡日,舟中曾
贩私盐。遂下诸路体量追捕当时梢工篙手等,考掠取证,但以实无其事,故锻炼
不成而止。臣缘此惧祸乞出,连三任外补。而先帝眷臣不衰,时因贺谢表章,即
对左右称道。党人疑臣复用,而李定、何正臣、舒亶三人,构造飞语,酝酿百端,
必欲致臣于死。先帝初亦不听,而此三人执奏不已,故臣得罪下狱。定等选差悍
吏皇遵,将带吏卒,就湖州追摄,如捕寇贼。臣即与妻子诀别,留书与弟辙,处
置后事,自期必死。过扬子江,便欲自投江中,而吏卒监守不果。到狱,即欲不
食求死。而先帝遣使就狱,有所约敕,故狱吏不敢别加非横。臣亦觉知先帝无意
杀臣,故复留残喘,得至今日。及窜责黄州,每有表疏,先帝复对左右称道,哀
怜奖激,意欲复用,而左右固争,以为不可。臣虽在远,亦具闻之。古人有言,
聚蚊成雷,积羽沉舟,言寡不胜众也。以先帝知臣特达如此,而臣终不免于患难
者,以左右疾臣者众也。
及陛下即位,起臣于贬所,不及一年,备位禁林,遭遇之异,古今无比。臣
每自惟昆虫草木之微,无以仰报天地生成之德,惟有独立不倚,知无不言,可以
少报万一。始论衙前差顾利害,与孙永、傅尧俞、韩维争议,因亦与司马光异论。
光初不以此怒臣,而台谏诸人,逆探光意,遂与臣为仇。臣又素疾程颐之奸,未
尝假以色词,故颐之党人,无不侧目。自朝廷废黜大奸数人,而其余党犹在要近,
阴为之地,特未敢发尔。小臣周穜,乃敢上疏乞用王安石配享,以尝试朝廷。
臣窃料穜草芥之微,敢建此议,必有阴主其事者。是以上书逆折其奸锋,乞重
赐行遣,以破小人之谋。因此,党人尤加忿疾。其后,又于经筵极论黄河不可回
夺利害,且上疏争之,遂大失执政意。积此数事,恐别致祸患。又缘臂痛目昏,
所以累章力求补外。
窃伏思念,自忝禁近,三年之间,台谏言臣者数四,只因发策草麻,罗织语
言,以为谤讪,本无疑似,白加诬执。其间暧昧谮愬,陛下察其无实而不降出者,
又不知其几何矣。若非二圣仁明,洞照肝膈,则臣为党人所倾,首领不保,岂敢
望如先帝之赦臣乎?自出知杭州二年,粗免人言,中间法外刺配颜章、颜益二人,
盖攻积弊,事不获已。陛下亦已赦臣,而言者不赦,论奏不已。其意岂为颜章等
哉?以此知党人之意,未尝一日不在倾臣,洗垢求瑕,止得此事。
今者忽蒙圣恩召还擢用,又除臣弟辙为执政,此二事,皆非大臣本意。窃计
党人必大猜忌,磨厉以须,势必如此。闻命悸恐,以福为灾,即日上章,辞免乞
郡。行至中路,果闻弟辙为台谏所攻,般出廨宇待罪。又蒙陛下委曲,照见情状,
方获保全。臣之刚褊,众所共知,党人嫌忌,甚于弟辙。岂敢以衰病之余,复犯
其锋,虽自知无罪可言,而今之言者,岂问是非曲直。窃谓人主之待臣子,不过
公道以相知,党人之报怨嫌,必为巧发而阴中。臣岂敢恃二圣公道之知,而傲党
人阴中之祸。所以不避烦渎,自陈入仕以来进退本末,欲陛下知臣危言危行,独
立不回,以犯众怒者,所从来远矣。又欲陛下知臣平生冒涉患难危险如此,今余
年无几,不免有远祸全身之意,再三辞逊,实非矫饰。柳下惠有言:“直道而事
人,焉往而不三黜。”臣若贪得患失,随世俛仰,改其常度,则陛下亦安所用。
臣若守其初心,始终不变,则群小侧目,必无安理。虽蒙二圣深知,亦恐终不胜
众。所以反复计虑,莫若求去。非不怀恋天地父母之恩,而衰老之余,耻复与群
小计较短长曲直,为世间高人长者所笑。
伏望圣慈,察臣至诚,特赐指挥执政检会累奏,只作亲嫌回避,早除一郡。
所有今来奏状,乞留中不出,以保全臣子,臣不胜大愿。若朝廷不以臣不才,犹
欲驱使,或除一重难边郡,臣不敢辞避,报国之心,死而后已。惟不愿在禁近,
使党人猜疑,别加阴中也。干犯天威,谨俟斧锧。臣不任祈天请命战恐殒越之至。
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受圣知最深,故敢披露肝肺,尽言无隐。必致当途怨怒,愈为身
灾。君臣不密,《周易》所戒,故亲书奏状。眼昏字大,又涉不恭,进退惟谷,
伏望圣慈宽赦,臣不胜战恐之至。
【撰上清储祥宫碑奏请状】
元祐六年六月二十六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状奏。近
准敕修盖上清储祥宫,将欲了毕,合用修宫记,差臣撰文并书石,今有下项事,
合奏请者。
一、窃见上清宫,元系太宗皇帝创建,于庆历中遗火焚荡。今欲见元建及遗
火年月,乞下史院检会降下。
一、今来上清储祥宫,系神宗皇帝赐名,方议修盖。至元祐中,蒙内出钱物
修盖成就。今欲见先朝所赐钱物并今来内出钱物数目,及系是何库钱支拨,或系
太皇太后皇帝本殿钱物,并乞检会降下。
一、今欲见神宗皇帝赐名修宫因依,及二圣赐钱修盖成就意指,乞赐颁示。
一、臣窃见朝廷自来修建寺观,多是立碑,仍有铭文,于体为宜。若只作记,
即更无铭,未委今来为碑为记,乞降指挥。
一、准敕差臣书石,合书篆额人衔位姓名,乞检会降下。
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进单锷吴中水利书状】
元祐六年七月二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状奏。右臣窃
闻议者多谓吴中本江海大湖故地,鱼龙之宅,而居民与水争尺寸,以故常被水患。
盖理之当然,不可复以人力疏治。是殆不然。
臣到吴中二年,虽为多雨,亦未至过甚,而苏、湖、常三州,皆大水害稼,
至十七八,今年虽为淫雨过常,三州之水,遂合为一,太湖、松江,与海渺然无
辨者。盖因二年不退之水,非今年积雨所能独致也。父老皆言,此患所从来未远,
不过四五十年耳,而近岁特甚。盖人事不修之积,非特天时之罪也。
三吴之水,潴为太湖,太湖之水,溢为松江以入海。海水日雨潮,潮浊而江
清,潮水常欲淤塞江路,而江水清驶,随辄涤去,海口常通,故吴中少水患。昔
苏州以东,官私船舫,皆以篙行,无陆挽者。古人非不知为挽路,以松江入海,
太湖之咽喉不敢鲠塞故也。自庆历以来,松江始大筑挽路,建长桥,植千柱水中,
宜不甚碍。而夏秋涨水之时,桥上水常高尺余,况数十里积石壅土筑为挽路乎?
自长桥挽路之成,公私漕运便之,日葺不已,而松江始艰噎不快,江水不快,软
缓而无力,则海之泥沙随潮而上,日积不已,故海口湮灭,而吴中多水患。近日
议者,但欲发民浚治海口,而不知江水艰噎,虽暂通快,不过岁余,泥沙复积,
水患如故。今欲治其本,长桥挽路固不可去,惟有凿挽路于旧桥外,别为千桥,
桥<谷共>各二丈,千桥之积,为二千丈,水道松江,宜加迅驶。然后官私出力以
浚海口,海口既浚,而江水有力,则泥沙不复积,水患可以少衰。臣之所闻,大
略如此,而未得其详。
旧闻常州宜兴县进士单锷,有水学,故召问之,出所著《吴中水利书》一卷,
且口陈其曲折,则臣言止得十二三耳。臣与知水者考论其书,疑可施用,谨缮写
一本,缴连进上。伏望圣慈深念两浙之富,国用所恃,岁漕都下米百五十万石,
其他财赋供馈不可悉数,而十年九涝,公私凋弊,深可愍惜。乞下臣言与锷书,
委本路监司躬亲按行,或差强干知水官吏考实其言,图上利害。臣不胜区区。谨
录奏闻,伏候敕旨。
【录单锷吴中水利书】
切观三州之水,为患滋久,较旧赋之入,十常减其五六。以日月指之,则水
为害于三州,逾五十年矣。所谓三州者,苏、常、湖也。朝廷屡责监司,监司每
督州县,又间出使者,寻按旧迹,使讲明利害之原。然而西州之官求东州之利,
目未尝历览地形之高下,耳未尝讲闻湍流之所从来,州县惮其经营,百姓厌其出
力,钧曰:“水之患,天数也。”按行者驾轻舟于汪洋之陂,视之茫然,犹擿埴
索途,以为不可治也。间有忠于国,志于民,深求而力究之。然有知其一而不知
其二,知其末而不知其本,详于此而略于彼。故有曰:“三州之水,咸注之震泽,
震泽之水,东入于松江,由松江以至于海。自庆历以来,吴江筑长堤,横截江流,
由是震泽之水,常溢而不泄,以至壅灌三州之田。”此知其一偏者也。或又曰:
“由宜兴而西,溧阳县之上有五堰者,古所以节宣、歙、金陵九阳江之众水,由
分水、银林二堰,直趋太平州芜湖,后之商人,由宣、歙贩卖排木,东入二浙,
以五堰为艰阻,因相为之谋,罔绐官中,以废去五堰,五堰既废,则宣、歙、金
陵九阳江之水,或遇五六月山水暴涨,则皆入于宜兴之荆溪,由荆溪而入震泽,
盖上三州之水,东灌苏、常、湖也。”此又知其一偏者耳。或又曰:“宜兴之有
百渎,古之所以泄荆溪之水,东入二震泽也,今已堙塞,而所存者四十九条,疏
此百渎,则宜兴之水自然无患。”此亦知其一偏者也。三者之论,未尝参究,得
之既不详,攻之则易破。以锷视其迹,自西五堰,东至吴江岸,犹之一身也,五
堰则首也,荆溪则咽喉也,百渎则心也,震泽则腹也,傍通太湖众渎,则络脉众
窍也,吴江则足也。今上废五堰之固,而宣、歙、池九阳江之水不入芜湖,反东
注震泽,下又有吴江岸之阻,而震泽之水,积而不泄,是犹有人焉桎其手,缚其
足,塞其众窍,以水沃其口,沃而不已,腹满而气绝,视者恬然,犹不谓之已死。
今不治吴江岸,不疏诸渎,以泄震泽之水,是犹沃水于人,不去其手桎,不解其
足缚,不除其窍塞,恬然安视而已,诚何心哉?然而百渎非不可治,五堰非不可
复,吴江岸非不可去,盖治之有先后。且未筑吴江岸已前,五堰其废已久,然而
三州之田,尚十年之间,熟有五六,五堰犹未为大患。自吴江筑岸已后,十年之
间,熟无一二。欲具验之,阅三州岁赋所入之数,则可见矣。且以宜兴百渎言之。
古者所以泄西来众水,入震泽而终归于海。盖震泽吐纳众水,今纳而不吐。锷窃
视熙宁八年,时虽大旱,然连百渎之田,皆鱼游鳖处之地,低污之甚也。其田去
百渎无多远,而田之苗,是时亦皆旱死。何哉?盖百渎及傍穿小港渎,历年不遇
旱,皆为泥沙堙塞,与平地无异矣。虽去震泽甚迩,民力难以私举,时官又无留
意疏导者,苗卒归乎槁死。自熙宁八年迄今十四载,其田即未有可耕之日,岁岁
诉潦,民益憔悴。昔嘉祐中,邑尉阮洪,深明宜兴水利。方是时,吴中水,洪屡
上书监司,乞开通百渎。监司允其请,遂鸠工于食利之民,疏导四十九条,是年
大熟。此百渎之验,岁水旱皆不可不开也。宜兴所利,非止百渎而已。东则有蠡
河,横亘荆溪,东北透湛渎,东南接罨画溪。昔范蠡所凿,与宜兴之西蠡运河,
皆以昔贤名呼。其蠡河,遇大旱则浅淀,中旱则通流,又有孟泾泄滆湖之水入
震泽,其他沟渎淀塞,其名不可缕举。夫吴江岸界于吴松江、震泽之间,岸东则
江,岸西则震泽。江之东则大海也,百川莫不趋海。自西五堰之上,众川由荆溪
入震泽,注于江,由江归于海,地倾东南,其势然也。自庆历二年,欲便粮运,
遂筑北堤,横截江流五六十里。遂致震泽之水,常溢而不泄,浸灌三州之田。每
至五六月之间,湍流峻急之时,视之,则吴江岸之东,水常低,岸西之水,不下
一二尺,此堤岸阻水之迹,自可览也。又睹岸东江尾与海相接之处,污淀茭芦丛
生,沙泥涨塞,而又江岸之东自筑岸以来,沙涨成一村。昔为湍流奔涌之地,今
为民居民田,桑枣场圃。吴江县由是岁增旧赋不少。虽然,增一邑之赋,反损三
州之赋,不知几百倍耶?夫江尾昔无茭芦壅障流水,今何致此?盖未筑岸之前,
源流东下峻急,筑岸之后,水势迟缓,无以涤荡泥沙,以至增积而茭芦生,茭芦
生则水道狭,水道狭则流泄不快。虽欲震泽之水不积,其可得耶?今欲泄震泽之
水,莫若先开江尾茭芦之地,迁沙村之民,运其所涨之泥,然后以吴江岸凿其土
为木桥千所,以通粮运。每桥用耐水土木棒二条,各长二丈五尺,横梁三条,各
长六尺,柱六条,各长二丈,除首尾占阁外,可得二丈余<谷共>道。每一里,
计三百六十步,一里为桥十所,计除占阁外,可开水面二十三丈,每三十步一桥
也。一千条桥,共开水面二千丈,计一十一里四十步也。随桥<谷共>开茭芦为港
走水,仍于下流开白蚬、安亭二江,使太湖水由华亭、青龙入海,则三州水患必
大衰减。常州运河之北偏,乃江阴县也。其地势自河而渐低。上自丹阳,下至无
锡运河之北偏,古有泄水入江渎一十四条。曰孟渎、曰黄汀堰渎、曰东函港、曰
北戚氏港、曰五卸堰港、曰梨溶港、曰蒋渎、曰欧渎、曰魏渎泾、曰支子港、曰
蠡渎、曰牌(一曰碑)泾。皆以古人名或以姓称之,昔皆以泄众水入运河,立斗
门,又北泄下江阴之江。今名存而实亡。今存者无几,二浙之粮船不过五百石,
运河止可常存五六尺之水足可以胜五百石之舟。以其一十四处立为石碶斗门,
每渎于岸北先筑堤岸,则制水入江。若无堤防,则水泛溢而不制,将见灌浸江阴
之民田民居矣。昔熙宁中,有提举沈披者,辄去五卸堰走运河之水,北下江中,
遂害江阴之民田,为百姓所讼,即罢提举,亦尝被罪。始欲以为利,而适足以害
之,此未达古人之智,以至败事也。切见近日钱塘进士余默,两进三州水利,徒
能备陈功力琐细之事,殊不知本末。惟有言得常州运河晋陵至无锡一十四处置斗
门泄水,北下江阴大江,虽三尺童子,亦知如此可以为利。然余默虽能言斗门一
事,合锷鄙策,奈何无法度以制入江之水,行之,则又岂止为一沈披耶?又睹主
簿张寔进状,言,吴江岸为阻水之患,泾函不通。其言然则然矣,虽言吴江岸,
而不言措置水之术。盖古之所创,泾函在运河之下,用长梓木为之,中用铜轮力,
水冲之,则草可刈也,置在运河底下,暗走水入江。今常州有东西二函地名者,
乃此也。昔治平中,提刑元积中开运河,尝开见函管,但函管之中皆泥沙,以谓
功力甚大,非可易复,遂已。今先开凿江湖海故道堙塞之处,泄得积水,他日治
函管,则可。若未能开故道,而先治函管,是知末而不知本也。切见常州运河之
北偏,皆江阴低下之田,常患积水,难以耕植。今河上为斗门,河下筑堤防,以
管水入江,百姓由是缘此河堤,可以作田围,此泄水、利田之两端也。宜兴县西
有夹苎干渎,在金坛、宜兴、武进三县之界,东至滆湖及武进县界,西南至宜
兴,北至金坛,通接长塘湖,西接五堰。茅山、薛步山水,直入宜兴之荆溪,其
夹苎干,盖古之人亦所以泄长塘湖东入滆湖,泄滆湖之水入大吴渎、塘口渎、
白鱼湾、高梅渎四渎及白鹤溪,而北入常州之运河,由运河而入一十四条之港,
北入大江。今一十四条之港,皆名存而实亡,累有知利便者献议朝廷,欲依古开
通,北入运河以注大江,自滆湖、长塘湖两首,各开三分之二,为彼田户皆豪
民,不知利便,惟恐开凿己田,阴构胥吏,皆泥而不行。元丰之间,金坛令曾长
官奏请乞开,朝廷又降指挥,委江东及两浙两路监司相度,及近县官员相视,又
为彼豪民计构不行。倘开夹苎干通流,则西来他州入震泽之水,可以杀其势,深
利于三州之田也。锷熙宁八年,岁遇大旱,切观震泽水退数里,清泉乡湖干数里,
而其地皆有昔日丘墓、街井、枯木之根,在数里之间,信知昔为民田,今为太湖
也。太湖即震泽也。以是推之,太湖宽广,逾于昔时。昔云有三万六千顷,自筑
吴江岸,及诸港渎堙塞,积水不泄,又不知其愈广几多顷也。锷又尝见低下之田,
昔人争售之,今人争弃之。盖积年之水,十无一熟,积空头之税,或遇频年不收,
则饥饿丐殍,鬻妻子以偿王租,或置其田舍其庐而逋。至于酒坊,处在水乡,沽
卖不行,以致败阙者,比年尤甚。皆缘水伤下田不收故也。锷又尝游下乡,切见
陂啽之间,亦多丘墓,皆为鱼鳖之宅。且古之葬者,不即高山,则于平原陆野
之间,岂即水穴以危亡魂耶?尝得唐埋铭于水穴之中,今犹存焉。信夫昔为高原,
今为污泽,今之水不泄如古也。昨熙宁间,检正张锷命属吏殿丞刘悫相视,苏、
秀二州海口诸浦渎,为沙泥壅塞,将欲疏凿以快流水。悫相视回申,以谓若开海
口诸浦,则东风驾海水倒注,反灌民田。锷谓悫曰:“地倾东南,百川归海,古
人开诸海浦,所以通百川也。若反灌民田,古人何为置诸浦耶?百川东流则有常,
西流则有时,因东风虽致西流,风息则其流亦复归于海,其势然也。凡江湖诸浦
港,势亦一同。”悫虽信其如此,然犹有说。盖以昔视诸浦无倒注之患,而今乃
有之。盖昔无吴江岸之阻,诸浦虽暂有泥沙之壅,然百川湍流浩急,泥沙自然涤
荡,随流以下,今吴江岸阻绝,百川湍流缓慢,缓慢,则其势难以荡涤沙泥,设
使今日开之,明日复合。又闻秀州青龙镇入海诸浦,古有七十二会。盖古之人以
为七十二会曲折宛转者,盖有深意,以谓水随地势东倾入海,虽曲折宛转,无害
东流也,若遇东风驾起,海潮汹涌倒注,则于曲折之间有所回激,而泥沙不深入
也。后人不明古人之意,而一皆直之,故或遇东风,海潮倒注,则泥沙随流直上,
不复有阻。凡临江湖海诸港浦,势皆如此。所谓今日开之,明日复合者此也。今
海浦昔日曲折宛转之势,不可不复也。夫利害挂于眉睫之间,而人有所不知。今
欲泄三州之水,先开江尾,去其泥沙茭芦,迁沙上之民;次疏吴江岸为千桥;次
置常州运河一十四处之斗门石碶堤防,管水入江;次开导临江湖海诸县一切港
渎,及开通茜泾。水既泄矣,方诱民以筑田围。昨郏亶尝欲使民就深水之中,叠
成围岸。夫水行於地中,未能泄积水而先成田围,以狭水道,当春夏满流浩急之
时,则水当涌行于田围之上,非止坏田围,且淹浸庐舍矣,此不智之甚也。欲乞
朝廷指挥下两浙转运司,择智力了干官员,分布诸县,则不越数月,其工可毕。
所有创桥疏通河港置斗门利便制度,不在规规而言也。今所画《三州江湖溪海图》
一本,但可观其大略,港渎之名,亦布其一二耳。欲见其详,莫若下苏、常、湖
诸县,各画溪河沟港图一本,各言某河某渎通某县某处,俟其悉上,合而为一图,
则纤悉若视于指掌之间也。锷又睹秀州青龙镇有安亭江一条,自吴江东至青龙,
由青龙泄水入海。昔因监司相视,恐走透商税,遂塞此一江。其江通华亭及青龙。
夫笼截商税利国,能有几耶?堰塞湍流,其害实大。又况措置商税,不为难事。
窃闻近日华亭、青龙人户,相率陈状,情愿出钱,乞开安亭江。见有状在,本县
官吏未与施行。近又访得宜兴西滆湖有二渎,一名白鱼湾,一名大吴渎,泄
滆湖之水入运河,由运河入一十四处斗门下江。其二渎在塘口渎之南。又有一
渎名高梅渎,亦泄滆湖之水入运河,由运河入斗门,在吴渎之南。近闻知苏州
王觌奏请开海口诸浦。锷切谓海口诸浦不可开,今开之,不逾日,或遇东风,则
泥沙又合矣。尝观《考工记》曰:“善沟者,水啮之;善防者,水淫之。”盖谓
上水湍流峻急,则自然下水泥沙啮去矣。今若俟开江尾及疏吴江岸为桥,与海口
诸浦同时兴功,则自然上流东下,啮去诸浦沙泥矣。凡欲疏通,必自下而上。先
治下,则上之水无不流,若先治上,则水皆趋下,漫灭下道,而不可施功力。其
理势然也。故今治三州之水,必先自江尾海口诸浦,疏凿吴江岸,及置常州一十
四处之斗门,筑堤制水入江,比与吴江两处分泄积水,最为先务也。然锷观合开
三州诸沟渎,不必全藉官钱,盖三州之民,憔悴之久,人人乐开,故半可以资食
利户之力也。今略举其一二。若开江尾疏吴江岸为桥,迁吴江岸东一村之民开地,
复为昔日之江,置一十四处之斗门,并筑一十四条堤,制水入江。开荚苎干、白
鹤溪、白鱼湾、大吴渎、塘口渎、宜兴东蠡河已上,非官钱不可开也。若宜兴之
横塘、百渎,苏州之海口诸浦、安亭江,江阴之季子港、春申港、下港、黄田港、
利港,宜兴之塘头渎,及诸县凡有自古泄水诸沟港浜渎,尽可资食利户之力也。
莫若先下三州及诸县,抄录诸道江湖海一切诸港渎沟浜自古有名者,及供上丈尺
料之工力之费,或系官钱,或系食利私力,期之以施工日月,同日开凿,同日疏
放。若或放水有先后,则上水奔涌东下,冲损在下开未毕沟港,以故须同日决放
也。或者有谓:“昔人创望亭、吕城、奔牛三堰,盖为丹阳下至无锡、苏州,地
形东倾。古人创三堰,所以虑运河之水东下不制,是以创堰以节之,以通漕运。
自熙宁、治平间,废去望亭、吕城二堰,然亦不放纲运,何耶?”锷曰:“昔之
太湖及西来众水,无吴江岸之阻,又一切通江湖海故道,未尝堙塞,故运河之水,
尝虑走泄入于江湖之间,是以置堰以节之。今自庆历以来,筑置吴江岸,及诸港
浦一切堙塞,是以三州之水,常溢而不泄,二堰虽废,水亦常溢,去堰若无害。
今若泄江湖之水,则二堰尤宜先复。不复,则运河将见涸而粮运不可行,此灼然
之利害也。又若宜兴创市桥,去西津堰。盖嘉祐中邑尉阮洪上言监司,就长桥东
市邑中创一桥,使运河南通荆溪。初开凿市街,乃见昔日桥柱尚存泥中,咸谓古
为桥于此也。又运河之西口,有古西津堰,今已废去久矣。且古之废桥置堰,以
防走透运河之水,今也置桥废堰,以通荆溪,则溪水常倒注入运河之内,今之与
古,何利害之相反耶?锷以谓古无吴江岸,众水不积,运河高于荆溪,是以创桥
置堰,以防泄运河之水也。今因吴江岸之阻,众水积而常溢,倒注运河之内,见
以创桥废堰,见利而不见害也。今若治吴江岸泄众水,则运河之水,再防走泄,
当于北门之外,创一堰可也。其利害盖如此也。”或又曰:“切观诸县高原陆野
之乡,皆有塘圩,或三百亩,或五百亩,为一圩。盖古之人停滀水以灌溉民田。
以今视之,其塘之外皆水,塘之中未尝滀水,又未尝植苗,徒牧养牛羊畜放凫
雁而已。塘之所创,有何益耶?”锷曰:“塘之为塘,是犹堰之为堰也。昔日置
塘滀水,以防旱岁,今自三州之水,久溢而不泄,则置而为无用之地。若决吴
江岸泄三州之水,则塘亦不可不开以滀诸水,犹堰之不可不复也。此亦灼然之
利害矣。苟堰与塘为无益,则古人奚为之耶?盖古之贤人君子,大智经营,莫不
除害兴利,出于人之未到。后人之浅谋管见,不达古人之大智,颠倒穿凿,徒见
其害而莫见其利也。若吴江岸止知欲便粮道,而不知遏三州之水,反以为害。又
若废青龙安亭江,徒知不漏商旅之税,又不知反狭水道以遏百川。今之人所以不
如古者,凡如此也。”锷切观无锡县城内运河之南偏有小桥,由桥而南下,则有
小渎,渎南透梁溪渎有小堰,名曰单将军堰,自桥至梁溪,其渎不越百步,堰虽
有,亦不渡船筏,梁溪即接太湖。昔所以为此堰者,恐泄运河之水。昔熙宁八年,
是岁大旱,运河皆旱涸,不通舟楫。是时锷自武林过无锡,固见将军堰,既不渡
船筏,而开是渎者,古人岂无意乎?因语与邑宰焦千之曰:“今运河不通舟楫,
切睹将军堰接运河,去梁溪无百步之远,古人置此堰渎,意欲取梁溪之水以灌运
河。”千之始则以锷言为狂,终则然之。遂率民车四十二管,车梁溪之水以灌运
河,五日河水通流,舟楫往来。信夫古人经营利害,凡一沟渎,皆有微意,而今
人昧之也。尝见苏州之茜泾,昔范仲淹命工开导,以泄积水以入于海。当时谏官
不知苏州患在积水不泄,咸上疏言仲淹走泄姑苏之水。盖不知其利,而反以为害。
今茜泾自仲淹之后,未复开凿,亦久堙塞。锷存心三州水利,凡三十年矣。每睹
一沟一渎,未尝不明古人之微意,其间曲折宛转,皆非徒然也。锷今日之议,未
始增广一沟一渎,其言与图符合。若非观地之势,明水之性,则无以见古人之意。
今并图以献,惟执事者上之朝廷,则庶几三州憔悴之民,有望于今日也。
.贴黄。其图画得草略,未敢进上。乞下有司计会单锷别画。
一、先开吴江县江尾茭芦地。
一、先迁吴江沙上居民,及开白蚬江通青龙镇,又开青龙镇安亭江通海。
一、先去吴江土为千桥。
一、先置常州运河斗门二十四所,用石碶并筑堤,管水入江。
一、次开夹苎干、白鹤溪、白鱼湾、塘口渎、大吴渎,令长塘湖、滆湖相
连,走泄西水,入运河,下斗门入江。
一、次开宜兴百渎,见今只有四十九条,东入太湖。
一、次开苏州茜泾、白茅、七鸦、福山、梅里诸浦及茜泾。
一、次开江阴下港、黄田、春申、季子、灶子诸港。
一、次开宜兴东西蠡河。
一、次根究诸临江湖海诸县,凡泄水诸港渎,并皆疏凿。
伍堰水利。昔钱舍人公辅为守金陵,常究伍堰之利。虽知伍堰之利,而不知
伍堰以东三州之利害。锷知三州之水利,而未究伍堰以西之利害。一日,钱公辅
以世之所为伍堰之利害,与锷参究,方知始末利害之议完也。公辅以为伍堰者,
自春秋时,吴王阖闾用伍子胥之谋伐楚,始创此河,以为漕运,春冬载二百石舟
而东,则通太湖,西则入长江,自后相传,未始有废。至李氏时,亦常通运,而
置牛于堰上,挽拽船筏于固城湖之侧。又尝设监官,置廨宇,以收往来之税。自
是河道淀塞,堰埭低狭,虚务添置者,十有一堰。往来舟筏,莫能通行,而水势
遂不复西。及遇春夏大水,江湖泛涨,则园头、王母、龙潭三涧,合为一道,而
奔冲东来,河之不治,愈可见也。今若开深故道,而存留银林、分水二堰,则诸
堰尽可去矣。所欲存二堰者,盖本处地势,自银林堰以西,地形从东迤逦西下,
自分水堰以东,地形从西迤逦东下,而其河自西坝至东坝十六里有余,开淘之际,
须随逐处地形之高下以浚之,然后江东两浙可以无大水之患。然银林堰南则通建
平、广德,北则通溧水、江宁,又当增修高广,以俟商旅舟船往还之多,可以置
官收税,如前之利。此伍堰所以不可不复也。今莫若治伍堰。使上之水不入于荆
溪,而由分水、银林二堰,直归太平之芜湖,下治吴江之岸为千桥,使太湖之水
东入于海中,治百渎之故道,与夫苏、常、湖三州之有故道旁穿于太湖者。虽不
可缕举,而概可以迹究也。难者曰:“虽复伍堰,奈何伍堰之侧山水东下乎?复
堰无益也。”锷答曰:“由伍堰而东注太湖,则有宣、歙、池、广德、溧水之水,
苟复堰,使上之水不入于荆溪,自余山涧之水,宁有几耶?比之未复,十须杀其
六七耳。”难者乃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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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36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奏议十三首
【辞免撰赵瞻神道碑状】
元祐六年七月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状奏。准敕,差
撰故中散大夫同知枢密院赵瞻神道碑并书者。右臣平生不为人撰行状、埋铭、墓
碑,士大夫所共知。近日撰《司马光行状》,盖为光曾为亡母程氏撰埋铭。又为
范镇撰墓志,盖为镇与先臣洵平生交契至深,不可不撰。及奉诏撰司马光、富弼
等墓碑,不敢固辞,然终非本意。况臣危病废学,文辞鄙陋,不称人子所以欲显
扬其亲之意。伏望圣慈别择能者,特许辞免。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再乞郡札子】
元祐六年七月六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闻
朝廷以安静为福,人臣以和睦为忠。若喜怒爱憎,互相攻击,则其初为朋党之患,
而其末乃治乱之机,甚可惧也。臣自被命入觐,屡以血恳,频干一郡,非独顾衰
命为保全之计,实深为朝廷求安静之理。而事有难尽言者,臣与贾易本无嫌怨,
只因臣素疾程颐之奸,形于言色,此臣刚褊之罪也。而贾易,颐之死党,专欲与
颐报怨。因颐教诱孔文仲,令以其私意论事,为文仲所奏。颐既得罪,易亦坐去。
而易乃于谢表中,诬臣弟辙漏泄密命,缘此再贬知广德军,故怨臣兄弟最深。臣
多难早衰,无心进取,岂复有意记忆小怨?而易志在必报,未尝一日忘臣。其后
召为台官,又论臣不合刺配杭州凶人颜章等。以此,见易于臣不报不已。今既擢
贰风宪,付以雄权,升沉进退,在其口吻。臣之绵劣,岂劳排击?观其意趣,不
久必须言臣,并及弟辙。辙既备位执政,进退之间,事关国体,则易必须扇结党
与,再三论奏。烦渎圣听,朝廷无由安静,皆臣愚蠢,不早回避所致。若不早赐
施行,使臣终不免被人言而去,则臣虽自顾无罪,中无所愧,而于二圣眷待奖与
之意,则似不终。窃惟天地父母之爱,亦必悔之。伏乞检会前奏,速除一郡,此
疏即乞留中,庶以保全臣子。取进止。
.贴黄。臣前在南京所奏乞留中一状,亦乞更赐详览施行。
.又贴黄。臣从来进用,不缘他人,中外明知。独受圣眷,乞赐保全,令得
以理进退。若不早与一郡,使臣不免被人言而出,天下必谓臣因蒙圣知,故遭破
坏,所损不细矣。
.又贴黄。臣未请杭州以前,言官数人造作谤议,皆言屡有章疏言臣。二圣
曲庇,不肯降出。臣寻有奏状,乞赐施行,遂蒙付外。考其所言,皆是罗织,以
无为有。只如经筵进朱云故事,云是离间大臣之类,中外传笑,以为圣世乃有此
风。今臣若更少留,必须捃拾。似此等事,虽圣明洞照有无,如党与既众,执奏
不已,则朝廷终亦难违其意,纵未责降,亦须出臣。势必如此,何如今日因臣亲
嫌之请,便与一郡,以全二圣始终之恩。若圣慈于臣眷眷不已,不行其言,则必
须腾谤,以谓二圣私臣,曲行庇盖。臣既未能补报万一,而使浮议上及圣明,死
有余罪矣。伏乞痛赐闵察,早除一郡。
【乞将上供封桩斛斗应副浙西诸郡接续粜米札子】
元祐六年七月十二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
伏见浙西诸郡二年灾伤,而今岁大水,苏、湖、常三郡水通为一,农民栖于丘墓,
舟筏行于市井。父老皆言,耳目未曾闻见,流殍之势,甚于熙宁。臣闻熙宁中,
杭州死者五十余万,苏州三十余万,未数他郡。今既秋田不种,正使来岁丰稔,
亦须七月方见新谷。其间饥馑变故,未易度量。吴人虽号柔弱,不为大盗,而宣、
歙之民,勇悍者多,以贩盐为业,百十为群,往来浙中,以兵仗护送私盐。官司
以其不为他盗,故略而不问。今人既无食,不暇贩盐,则此等失业,聚而为寇,
或得豪猾为之首帅,则非复巡检县尉所能办也。恭惟二圣视民如子,苟有可救,
无所吝惜。凡守臣监司所乞,一一应副,可谓仁圣勤恤之至矣。然臣在浙中二年,
亲行荒政,只用出粜常平米一事,更不施行余策,而米价不踊,卒免流殍。盖缘
官物有限,饥民无穷,若兼行借贷俵散,则力必不及,中路阙绝,大误饥民,不
免拱手而视亿万之死也。不如并力一意,专务粜米。若粜不绝,则市价平和,人
人受赐。纵有贫民无钱可籴,不免流殍,盖亦有限量矣。臣昨日得杭州监税苏坚
书报臣云:杭州日粜三千石,过七月,无米可粜,人情汹汹,朝不谋夕,但官场
一旦米尽,则市价倍踊,死者不可胜数,变故之生,恐不可复以常理度矣。欲乞
圣慈速降指挥,令两浙运司,限一两月内,约度浙西诸郡,合粜米斛,酌中数目,
直至来年七月终,除见在外,合用若干石,入急递奏闻。候到,即指挥发运司官
吏于辖下诸路封桩,及年计上供钱斛内擘画应副,须管接续起发赴浙西诸郡粜卖,
不管少有阙绝,仍只依地头元价及量添水脚钱出卖,及卖到米脚钱,并用收买金
银还充上供及封桩钱物。所贵钱货流通,不至钱荒。所有借贷俵散之类,候出粜
有余,方得施行。似此计置,虽是数目浩瀚,然止于粜卖,不失官本,似易应副。
但令浙西官场粜米不绝,直至来年七月终,则虽天灾流行,亦不能尽害陛下赤子
也。如蒙施行,即乞先降手诏,令监司出榜晓谕军民,令一路晓然,知朝廷已有
指挥,令发运司将上供封桩斛斗,应副浙西诸郡粜米,直至明年七月中。不惟安
慰人心,破奸雄之谋,亦使蓄积之家,知不久官米大至,自然趁时出卖,所济不
少。惟望圣明,深愍一方危急,早赐施行。取进止。
.贴黄。臣去岁奏乞下发运司,于丰熟近便州、军籴米五百万石。蒙圣慈依
奏施行,仍赐封桩钱一百万贯,令籴米。而发运司以本路米贵为词,不肯收籴。
去年若用贵价收籴,不过每斗七十足钱,尽数收籴,犹可得百余万石,则今年出
粜,所济不少。其发运司官吏不切遵禀之罪,朝廷未尝责问。习玩号令,事无由
集。今来若行臣言,即乞严切指挥,发运司稍有阙误,必行重责。所贵一方之民,
得被实惠,所下号令,不为空言。
【乞擢用程遵彦状】
元祐六年七月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状奏。右臣窃谓
朝廷用人,以行实为先,以才用为急。二者难兼,故常不免偏取。而端静之士,
虽有过人之行,应务之才,又皆藏器待时,耻于自献,朝廷莫得而知之。如臣等
辈,固当各举所闻,以助乐育之意。伏见左朝散郎前佥书杭州节度判官厅公事程
遵彦,吏事周敏,学问该洽,文词雅丽,三者皆有可观。而事母孝谨,有绝人者。
母性甚严,遵彦甚宜其妻,而母不悦,遵彦出之。妻既被出,孝爱不衰,岁时伏
腊所以事姑者如未出。而母卒不悦,遵彦亦不再娶,十五年矣。身为仆妾之役以
事其母,虽前史所传孝友之士,殆不能过。臣与之同僚二年,备得其实。今替还
都下,未有差遣,碌碌众中,未尝求人。臣窃惜之。伏望圣慈特赐采察,量材录
用,非独广搜贤之路,亦以敦厉孝悌,激扬风俗。若后不如所举,臣甘伏朝典。
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外补回避贾易札子】
元祐六年七月二十八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
臣自杭州召还以来,七上封章,乞除一郡,又曾两具札子,乞留中省览。倾沥肝
胆,不为不至,而天听高远,不蒙回照。退伏思念,不寒而栗。然臣计之已熟,
若干忤天威,得罪分明;不避权要,获谴暧昧。臣今来甘被分明之罪,不愿受暧
昧之谴。臣闻贾易购求臣罪,未有所获。只有法外刺配颜章、颜益一事,必欲收
拾砌累,以成臣罪。易前者乞放颜益,已蒙施行。今又乞放颜章。以此见易之心,
未尝一日不在倾臣。只如浙西水灾,臣在杭州及替还中路并到阙以来,累次奏论,
词意恳切。寻蒙圣慈采纳施行。而易扇摇台官安鼎、杨畏,并入文字,以谓回邪
之人眩惑朝廷,乞加考验,治其尤者。宰相以下,心知其非,然畏易之狠,不敢
不行。赖给事中封驳,谏官论奏,方持其议。易等但务快其私忿,苟可以倾臣,
即不顾一方生灵坠在沟壑。若非给事中范祖禹,谏官郑雍、姚勔,偶非其党,犹
肯为陛下腹心耳目,依公论奏。则行下其言,浙中官吏,承望风旨,更不敢以实
奏灾伤,则亿万性命,流亡寇贼,意外之患,何所不至。陛下指挥执政擘划救济,
非不丁宁。而易等方欲行遣官吏言灾伤者,与圣意大异。而执政相顾不言,僶
俛行下。显是威势已成,上下慑服,宁违二圣指挥,莫违贾易意旨。臣是何人,
敢不回避。若不早去,不过数日,必为易等所倾。一身不足顾惜,但恐倾臣之后,
朋党益众,羽翼成就,非细故也。不如今日令臣以亲嫌善去,中外观望,于朝廷
事体,未有所害。臣之大意,止是乞出,若前来早赐施行,臣本不敢尽言,只为
累章不允,计穷事迫,须至尽述本心,不敢有隐毫末。伏望圣明察其至诚,止是
欲得外补,即非无故论说是非,特赐留中省览,以保全臣子,不胜幸甚。取进止。
【辨贾易弹奏待罪札子】
元祐六年八月初四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
今月三日,见弟尚书右丞辙为臣言,御史中丞赵君锡言,秦观来见君锡,称被贾
易言观私事,及臣令亲情王遹往见君锡,言台谏等互论两浙灾伤,及贾易言秦观
事。乞赐推究。臣愚蠢无状,常不自揆,窃怀忧国爱民之意。自为小官,即好僣
议朝政,屡以此获罪。然受性于天,不能尽改。臣与赵君锡,以道义交游,每相
见论天下事,初无疑间。近日臣召赴阙,见君锡崇政殿门,即与臣言老缪非才,
当此言责,切望朋友教诲。臣自后两次见君锡,凡所与言,皆忧国爱民之事。乞
问君锡,若有一句及私,臣为罔上。君锡寻有手简谢臣,其略云:“车骑临过,
获闻诲益,谆谆开诱,莫非师保之训。铭镂肝肺,何日忘之。”臣既见君锡,从
来倾心,以忠义相许,故敢以士君子朋友之义,尽言无隐。又,秦观自少年从臣
学文,词采绚发,议论锋起。臣实爱重其人,与之密熟。近于七月末间,因弟辙
与臣言贾易等论浙西灾伤,乞考验虚实,行遣其尤甚者,意令本处官吏,观望风
旨,必不敢实奏行下,却为给事中封驳谏官论奏。臣因问弟辙云:“汝既备位执
政,因何行此文字?”辙云:“此事众人心知其非。然台官文字,自来不敢不行。
若不行,即须群起力争,喧渎圣听。”又弟辙因言秦观言赵君锡荐举得正字,今
又为贾易所言。臣缘新自两浙来,亲见水灾实状,及到京后,得交代林希、提刑
马瑊及属吏苏坚等书,皆极言灾伤之状,甚于臣所自见。臣以此数次奏论,虽蒙
圣恩极力拯救,犹恐去熟日远,物力不足,未免必致流殍。若更行下贾易等所言,
则官吏畏惧台官,更不敢以实言灾伤,致朝廷不复尽力救济,则亿万生齿,便有
沟壑之忧。适会秦观访臣,遂因议论及之。又实告以贾易所言观私事,欲其力辞
恩命,以全进退。即不知秦观往见君锡,更言何事。又,是日,王遹亦来见臣,
云:“有少事谒中丞。”臣知遹与君锡亲,自来密熟,因令传语君锡,大略云:
“台谏、给事中互论灾伤,公为中丞,坐视一方生灵,陷于沟壑,略无一言乎?”
臣又语遹说与君锡,公所举秦观,已为贾易言了。此人文学议论过人,宜为朝廷
惜之。臣所令王遹与赵君锡言事,及与秦观所言,止于此矣。二人具在,可覆按
也。臣本为见上件事,皆非国家机密,不过行出数日,无人不知,故因密熟相知
议论及之。又欲以忠告君锡,欲其一言以救两浙亿万生齿,不为触忤。君锡遂至
于此,此外别无情理者。右臣既备位从官,弟辙以臣是亲兄,又忝论思之地,不
免时时语及国事。臣不合辄与人言,至烦弹奏。见已家居待罪,乞赐重行朝典。
取进止。
【辨题诗札子(一题作《辨谤札子》)】
元祐六年八月初八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
今月七日,见臣弟辙与臣言,赵君锡、贾易言臣于元丰八年五月一日题诗扬州僧
寺,有欣幸先帝上仙之意。臣今省忆此诗,自有因依,合具陈述。臣于是岁三月
六日在南京闻先帝遗诏,举哀挂服了当,迤逦往常州。是时新经大变,臣子之心,
孰不忧惧。至五月初间,因往扬州竹西寺,见百姓父老十数人,相与道旁语笑,
其间一人以两手加额,云:“见说好个少年官家。”其言虽鄙俗不典,然臣实喜
闻百姓讴歌吾君之子出于至诚。又,是时,臣初得请归耕常州,盖将老焉,而淮
浙间所在丰熟,因作诗云:“此生已觉都无事,今岁仍逢大有年。山寺归来闻好
语,野花啼鸟亦欣然。”盖喜闻此语,故窃记之于诗,书之当涂僧舍壁上。臣若
稍有不善之意,岂敢复书壁上以示人乎?又其时去先帝上仙已及两月,决非“山
寺归来”始闻之语,事理明白,无人不知。而君锡等辄敢挟情,公然诬罔。伏乞
付外施行,稍正国法。所贵今后臣子,不为仇人无故加以恶逆之罪。取进止。
【奏状】
元祐六年八月八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状奏。准尚书
省札子,苏轼元丰八年五月一日于扬州僧寺留题诗一首,八月八日,三省同奉圣
旨,令苏轼具留题因依,实封闻奏。右臣所有前件诗留题因依,臣已于今日早具
札子奏闻讫。乞检会降付三省施行。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申省论八丈沟利害二首(之一)】
元祐六年九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苏轼状申。右轼今看详,前
件李义修所陈划一事中,内三件,系欲开太康县枯河,及开陈州明河,并不涉颍
州地分,无由相度可否利害。外有一件:“欲乞自下蔡县界以东,江陂镇以西,
地颇卑下之处,难为开淘者,平地筑岸如汴河,例不纳众流,免致沟中满溢横出
之患,所是田间横贯沟港,两下自有归头去处,间或于要会处如次河口之类,可
置斗门,遇田间有积水,临时启闭,甚无妨也。”轼今看详,八丈沟首尾有横贯
大小沟渎极多,并系自来地势南倾,流入颍河,别无两下归头去处。遇夏秋涨溢,
虽至小者,亦有无穷之水。虽下愚人亦知其不可塞,今义修乃欲筑岸如汴河,不
纳众流,显是大段狂妄。又一见云:“八丈沟首尾三百余里,当往来道路,岂能
尽致桥梁,欲乞于合该县镇济要去处,创立津渡,小立课额,积久,少助堤岸之
费。”轼今看详,议者欲兴大役,劳力费国,公私汹汹,未见其可。而义修先欲
置津渡,立课额,以网小利,所见猥下,无足观采。其余议论虽多,并只是罗提
刑、李密学意度,更加枝蔓粉饰,附会其说而已,别无可考论。其八丈沟利害,
轼见子细相验,打量地势,具的确事件申奏次,谨具申尚书省。谨状。
【申省论八丈沟利害二首(之二)】
元祐六年九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苏轼状申。右轼体访得万寿,
汝阴、颍上三县,惟有古陂塘,顷亩不少,见今皆为民田,或已起移为永业,或
租佃耕种,动皆五六十年以上,与产业无异。若一旦收取,尽为陂塘,则三县之
民,失业者众,人情骚动,为害不小。看详陈州水患,本缘罗朝散于府界疏道积
水所致。今来进士皇维清,既知修复陂塘可以弭横流之患,何不乞于府界元有积
水久来不堪耕种之地,多作陂塘。不惟所占田地元系积水占压之处,人户别无词
说,兼亦陂塘既修之后,陈州水患自然衰减,更不消糜弊公私开三百五十四里沟
渠。今来维清既欲依罗朝散擘画,起夫十八万人,用钱米三十七万贯石,开沟之
后,又别夺万寿等三县农民产业,不知凡几千百顷,又别破人夫钱米以兴陂塘,
是附会罗朝散议论,有害无利,必难施行。轼自承领得上件省司文字,访闻得民
间,已稍惊疑,若更行下,逐县勘会古陂顷亩及起税请佃年月,则三县农民必大
惊扰。其事既决难施行,所以更不敢行下勘会。其李密学、罗朝散等所欲会议利
害,轼见行相验,别具利害申奏次,谨具申尚书省。谨状。
【奏论八丈沟不可开状】
元祐六年十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苏轼状奏。臣先奉朝旨,令
知陈州李承之、府界提刑罗适、都水监所差官及本路提刑、转运司,至颍州与臣
会议开八丈沟利害。臣以到任之初,未知利害之详,难以会议,寻申尚书省乞指
挥逐官未得前来,候到任见得的确利害,别具申省,方可指挥逐官前来会议。进
呈,奉圣旨依所乞。臣今来到任已两月,体问得颍州境内诸水,但遇淮水涨溢,
颍河下口壅遏不得通,则皆横流为害,下冒田庐,上逼城廓,历旬弥月,不减尺
寸。但淮水朝落,则颍河暮退,数日之间,千沟百港,一时收缩。以此验之,若
淮水不涨,则一颍河泄之足矣。若淮不免涨,则虽复旁开百沟,亦须下入于淮,
淮水一涨,百沟皆壅,无益于事,而况一八丈沟乎?(贴黄。据崔公度状称,取
到寿州浮桥司状,照验得昨来五六月间,陈、颍州大水之时,淮水比常年大小,
显见自是诸河泛涨,并积水为害,并不干淮水之事。看详崔公度所言,显是只将
是年淮水偶然不大,便定永远利害,未委崔公度如何保得今后淮水与诸河水永不
一时皆涨乎?又,臣问得淮、颍间农民父老,若淮水小,则陈、颍诸河永无涨溢
之理。公度所言,必非实事。)且陈之积水,非陈之旧也。乃是罗适创引府界积
水以为陈患。今又欲移之于颍,纵使朝廷恤陈而不恤颍,欲使颍人代陈受患,则
彼此均是王民,臣亦不敢深诉。但恐颍州已被淮水逆流之患,而陈州但受州界下
流之灾,若上下水并在颍州,则颍之受患,必倍于陈,田庐城廓,官私皆被其害,
恐非朝廷之本意也。又况颍州北高南下,今颍河行于南,八丈沟行于北,诸沟水
远者数百里,近者五七十里,皆自北泻下,贯八丈沟而南,其势皆可以夺并沟水,
入于颍河。其间二水最大,一名次河,一名江陂,水道深阔,势若建瓴,南倾入
颍河。而罗适欲以八丈沟夺并而东,此犹欲用五丈河夺汴河,虽至愚知其不可。
而罗适与臣书,乃云:“若疑之,只塞次河、江陂,勿令南流可也,何足为虑。”
虽儿童之见,不至于此。纵使臣愚暗,全不晓事,与适相附会以兴大役,虽复起
夫百万,糜费钱米至巨万亿,亦无由成,而况十八万人与三十七万贯石乎?
臣历观数年以来诸人议论,胡宗愈、罗适、崔公度、李承之以为可开,曾肇、
陆佃、朱勃以为不可开,然皆不曾差壕寨用水平打量,见地形的实高下丈尺,是
致臆度利害,口争胜负,久而不决。臣已选差教练使史昱等,令管押壕寨,自蔡
口至淮上,计会本州逐县官吏,子细打量,每二十五步立一竿,每竿用水平量见
高下尺寸,凡五千八百一十一竿,然后地面高下、沟身深浅、淮之涨水高低、沟
之下口有无壅遏可得而见也。并取到逐县官吏,保明文状讫,所有逐竿细帐,见
在本州使案收管,更不敢上渎圣听,只具史昱等相验到逐节事状,缴连申奏,并
略具下项要切利害。
一、臣到任之初,便取问得汝阴、万寿、颍上三县官吏文状称,罗适、崔公
度当初相度八丈沟时,只是经马行过,不曾差壕寨用水平打量地面高下,是实。
切详适等建议,起夫一十八万人,用钱米三十七万贯石,元不知地面高下,未委
如何见得利害可否,及如何计料得夫功钱粮数目,显是全然疏谬。(贴黄。罗适
计料八丈沟要开深一丈,而汝阳县官吏,只计料八尺。适亦不知,据数申上,其
疏谬例皆如此。)兼看详罗适所上文字,称:“八丈沟上口岸至水面,直深二丈
五尺,至黄堆口,与淮水面约直深十丈有畸,即是陈州水面下比寿州淮河水面高
七丈五尺。”又云:“淮水面约阔二十余里。”又云:“淮水大涨,不过四丈。”
适只以此,便定八丈沟下口必无壅遏。臣窃详适若曾用水平打量,见的实丈尺,
必不谓之约量,显是臆度高下,难为凭信。今据史昱等打量,自蔡口至黄堆口至
淮上溜分丈尺,及验得每年淮水涨痕高下,将溜分折除外,尚有涨水八尺五寸,
折除不尽,其势必须从八丈沟内逆流而上,行三百里,与地面平而后止。显见将
来八丈沟遇淮水涨大时,临到淮三百里内,壅遏不行。二水相值,横流于数百里
间,但五七日不退,则颍州苗稼,无遗类矣。罗适云:“淮水面阔二十余里。”
今量阔处,不过三里。适又云:“淮水涨不过四丈。”今验得涨痕五丈三尺。适
又云:“黄堆口至淮面直深十丈有畸。”今量得四丈五尺。三事皆虚,乃是适意
欲淮面之阔与溜分之多,则以意增之,欲涨水之小,则以意减之。此皆有实状,
不可移易,适犹以意增损;其他利害不见于目前者,适固不肯以实言也。
一、江陂、次河深阔高下丈尺,其势必夺八丈沟水南入颍河,及其余沟水如
泥沟、瓦沟之类,皆可以回夺八丈沟,不令东流。实状已具史昱等状内。臣体验
得每年颍河涨溢水痕,直至州城门脚下,公私危惧。若八丈沟不能东流,却为次
河、江陂等水所夺,南入颍河,则是颍河于常年分外,更受陈州一带积水,稍加
数尺,必为州城深患。而罗适、胡宗愈等皆云:“自天地有水已来,万折必东,
必无回夺之理。”既云“万折必东”,则是水有时而行于西南北,但卒归于东耳,
非谓不折而常东也。水之就下,儿童知之,适等不必其就下而必其常东,此岂足
信哉!适又云:“方水涨时,颍河亦自涨满,不能受水,则次河、江陂安能夺八
丈沟而南?”臣谓八丈沟比颍河大小不相侔,八丈沟必常先颍河而涨,后颍河而
落。方颍河之不受水也,则八丈沟已先涨矣,安能夺诸沟而东?及八丈沟稍落而
能行水,则颍河已先落矣,安得不夺八丈沟而南?此必然之理也。
一、据史昱等打量到,罗适回易八丈沟,创开六处,计取民田二十七顷八亩,
合给还价钱,或系官田地,虽数目不多,而罗适未曾计入钱粮数内。又看验得地
性疏恶,合用梢桩,土薄水浅,地脉沮洳,开未及元料丈尺间,必有水泉,又难
为倒填,车水兴功,兼地形高下不等,而沟底须合,取令慢平,沟身既深,沟面
随阔,则适所计料,全未是实数。其一十八万人夫及三十七万贯石钱米,必是使
用不足。
右八丈沟利害大略,具上件三事,其余更有不便事节,未易悉数,兼已略见
于本路转运判官朱勃申省状内。及考之前史,邓艾本为陈、颍间田良水少而开八
丈沟,正与今日厌水患多之意不同,勃已论之详矣。伏望圣慈指挥,将朱勃申状
与臣所奏,一处看详,即见八丈沟不可开事理实状,了然明白。乞早赐果决不开
指挥,以安颍、寿之间百姓惊疑之心,不胜区区。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胡宗愈、罗适等皆言八丈沟成,恐商贾舟船不复过颍州,故州城里居
民豪户,妄生异议。今勘会蔡河水涨,每年中无一两月,其余月分,皆系水小。
据罗适图序云:八丈沟上口岸去蔡河水面二丈五尺,而八丈沟止于地面上开深八
尺,除大水涨时,沟口方与蔡河相通,至水落时,沟口去蔡河水面,乃高一丈七
尺,颍人何缘过忧舟船不入城下?显是巧说,厚诬颍人,以伸其私意。
【奏淮南闭籴状二首(之一)】
元祐六年十一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苏轼状奏。据汝阴县百姓
朱宪状,伏为今年旱伤,稻苗全无,往淮南籴得晚稻一十六石,于九月二十八日
到固始县朱皋镇,有望河栏头所由等栏住宪稻种,不肯放过河来,当时寄在陈二
郎铺内。当来榜内只说,栏截籴场粳米不得过淮河,并不曾声说栏截稻种。今来
不甘被望河栏头所由等栏截稻种,有误向春布种,申乞施行。”臣寻备录朱宪状
及检坐敕条,牒淮南路监司及光州固始县并朱皋镇等处请依条放行斛斗,不得栏
截,至今未有施行回报。兼体问得本州今年,系秋田灾伤,检放税赋,百姓例阙
谷种,见今在市绝少斛斗,米价翔贵,本州见阙军粮,亦是贵价收籴不行。寻勾
到斛斗行人杨佶等,取问在市少米因依。其杨佶等供状称,问得船车客旅等,称
说是淮南官场收籴,出立赏钱,不得津般粳米过淮南界,是致在市少米。须至奏
乞指挥者。右检会《编敕》,诸兴贩斛斗,虽遇灾伤,官司不得禁止。又条,诸
兴贩斛斗及以柴炭草木博籴粮食者,并免纳力胜税钱,注云旧收税处依旧,即灾
伤地分,虽有旧例亦免。臣顷在杭州,亲见秀州等处为官籴上供粳米违条,禁止
贩卖,及灾伤地分,并不依条免纳力胜税钱,于官并无所益,依旧收籴不行,徒
使百姓惊疑,各务藏蓄斛斗,不肯出粜,致饿损人户,为害不少。今来淮南官吏,
又袭此流弊,违条立赏,行闭籴之政,致本州城市阙米,农民阙种。若非朝廷严
赐指挥,即人户必致失所。伏乞备录臣奏及开坐敕条,指挥淮西转运、提刑司,
行下逐州县,不得更似日前违条,禁止兴贩斛斗过淮。并勘会辖下,如系灾伤地
分,不得违条收纳米谷力胜税钱。所贵逐路官司,稍获均济。仍乞速赐行下,使
灾伤农民早行耕种。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奏淮南闭籴状二首(之二)】
元祐六年十一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苏轼状奏。臣近为光州固
始县朱皋镇官吏违条禁止本州汝阴县百姓朱宪收籴稻种,不令过淮。及取到行人
杨佶等状称,是淮南官场籴米,立赏禁止米斛过淮,致本州收籴军粮不行,及农
民阙种,城市阙食。已具事由闻奏,乞严赐指挥,淮南监司,不得违条禁止贩卖
米斛。仍乞勘会,如系灾伤地分,不得违条收五谷力胜去讫,仍已令本州一面移
牒淮南提转及光州固始县朱皋镇等处,放行斛斗。其提转州县,并不回报依应施
行,惟朱皋镇官吏坐到本州县牒:“所准淮南西路提刑司指挥出榜云,如有细民
过渡,回军米斛,不满一硕,即勒白日任便渡截外,有一硕以上,满一席者,并
仰地分捉拽赴官,依法施行。犯人,备赏钱一贯,每一席,加赏钱一贯。若或夜
间过渡,一硕以下,犯人出赏钱一贯,每席,加一贯。其所捉到米数,却勾栏前
来,于本县元籴处出粜。若系他人捉到,其经历地分勾当人,并勾追勘断。以此,
至本镇不敢放过米斛。”又于今月十五日,据汝阴县百姓杨怀状:“为本庄不熟,
遂典田土得钱,于淮南收籴到纳税及供家吃用米四硕,被朱皋镇立赏勾栏,不令
过淮。”臣又亲自体问得本州寄居官户,皆言:“有田在光州界内,今年为颍州
米贵,各令人于本庄取米纳税供家,并被本处官司立赏禁止,不放前来。”切详
逐州、县、镇,若非监司公然违背朝廷敕条,明出榜示,禁绝邻路糇粮,即逐处
官吏,亦未敢似此肆行乖戾之政。须至再奏,乞赐指挥者。右臣窃见近年诸路监
司,每遇米贵,多是违条立赏闭籴,惊动人户,激成灾伤之势。熙宁中,张能、
沈起首行此事,至浙中饿死百余万人。臣任杭州日,累乞朝廷指挥,亦蒙施行。
今来淮西提刑,既欲收籴官米,自合依市直立定优价,则人户岂有不赴官中卖之
理?今乃明出榜示,严行重赏,令人捉拽勾栏收籴,显是强买人物,为国敛怨,
无甚如此。况提刑司明知《编敕》:“虽遇灾伤,不得禁止贩卖斛斗”,乃敢公
出榜示,立赏禁绝,淮南、京西均是王民,而独绝其糇粮,禁其布种,以至官户
本家庄课,亦不得般取吃用,违法害物,未之前闻。其逐州、县、镇官吏,亦明
知有上条及臣已坐条关牒,并不施行,宁违朝廷《编敕》条贯,不敢违监司乖戾
指挥。伏望圣慈详酌,早赐问取施行,少免官吏恣行,农民无告。谨录奏闻,伏
候敕旨。

[发帖际遇]: 风神无名偷听到尹志平酒后吐露真言,威胁要将他的丑事公开,得到封口费银两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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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37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一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奏议五首
【乞赐度牒籴斛斗准备赈济淮浙流民状】
元祐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苏轼状奏。臣近因出
城市中,时有挟挈襁褓如流民者。问之,皆云自寿州来。寻取问得城门守把者,
亦云时有此色人,见淮西提刑司出榜立赏,不许米斛过淮北。因此,体问得士人
南来者皆云:今秋庐、濠、寿等州皆饥,见今农民已煎榆皮,及用糠麸杂马齿苋
煮食。兼寿州盗贼,已渐昌炽,安丰县木场镇打劫施助教家,霍丘县善乡镇打劫
谢解元家,六安县故镇打劫魏家,贼徒皆十余人,或云二三十人,颇有骑马者,
器仗甚备。每处赃皆数千贯,申报官司,多不尽实,亦有不申报者。兼颍州界亦
有恶贼尹遇、陈兴子、郑饶、李松等数人,皆老奸逋寇,私立名号,与官吏斗敌,
方欲结集,规相应和。近日虽已败获,深恐淮南群盗不止,流入颍河界,纵不能
为大害,但饥民附之,徒党稍众,如王冲、管三之流,便不易捕获。臣又闻淮南
自秋至今,雨雪不足,麦熟不熟,盖未可知,若麦不熟,必大有饥民。浙西、江
东既非丰熟地分,势必流徙北来,则颍州首被其患。若流民至颍,而官无以济之,
则横尸布路,盗贼群起,必然之势也。所以须至先事奏乞。若至时元无此事,臣
不敢避张皇过当之罪,若隐而不言,仓卒无备,别成意外之虞,其罪大矣。臣日
夜计虑,势不可缓。谨具条件如左。
一、勘会本州常平斛斗,见管粳米三万四千余石,通纽元籴价每斗计一百一
十八文有畸。绿豆一万三千余石,通纽元籴价每斗计七十二文有畸。小麦二万五
千余石,通纽元籴价每斗计五十四文有畸。上件三色,并系元籴高价,纵依条量
减出籴,亦未能大段平减市价,兼流民转徙失所,必无钱收买官米;虽依条许借
贷人户,又缘流民既非土著,将来无缘催索;又条许常平斛斗召募饥民工役,及
许依乞丐人给米斛,不得过所限之数两倍。臣今相度,不惟饥民羸弱聚散不常,
难为工役,又缘常平斛斗本法,元只用粜籴以准平市价,若将召募工役及依乞丐
人例给与,则是有出无收,今后常平本钱,日耗不已,有时而尽。臣知杭州日,
为见浙西饥馑,全赖常平粜米,所救活不可胜数。以此知常平官本,只可令增,
不可令耗。屡曾奏乞立法,常平钱米,只许粜籴外,不得支用。虽蒙施行,所有
本州见管常平斛斗,臣终不敢以流民之故,辄乞费用,留以准备来春斛斗翔贵时
出籴,以济本州百姓。
.贴黄。若蒙行下户部,不过检坐常平条贯量减价出粜,及召募饥民工役,
并依乞丐人给米之数行下,皆是空文,无益实事。乞自朝廷详酌,特赐裁处。
.又贴黄。元丰以前,常用常平钱米召募饥民工役,虽有减耗,却将官剩息
钱补填。今来常平官本,有出无收,若不立法禁止杂支,则数日而尽,深为可惜。
乞检会臣前奏施行。
一、勘会本州见管封桩陕西军兵请受及禁军阙额粳米三千七百余石,估定每
斗八十文,小麦三万三千余石,估定每斗六十文,绿豆二千一百余石,估定每斗
五十五文,粟米三百余石,估定每斗九十文,豌豆五千一百余石,估定每斗六十
文。淮条,许估定价例出粜。除勘会本州军粮粳米年计不足,今将转运司钱兑籴
上件封桩粳米充军粮外,其余小麦、绿豆、粟米、豌豆可以奏请擘画钱物,尽数
兑籴,准备赈济流民。
.贴黄。所有逐色估定价例,并是在市实直,如蒙施行,乞依今来估定价例
兑买。
右臣伏望圣慈,愍念淮浙累岁灾伤,来年春夏必有流民。而颍州正当南北孔
道,万一扶老携幼,坌集境内,理难斥遣。若饥毙道路,臭秽薰蒸,民同被灾疫
之害。弱者既转沟壑,则强者必聚为寇盗。欲乞特赐度牒一百道,委臣出卖,将
钱兑买前件小麦、粟米、绿豆、豌豆四色,封桩斛斗,候有流民到州,逐放支给
赈济。如至时却无流民,自当封桩,度牒价钱,别听朝廷指挥。谨录奏闻,伏候
敕旨。
.贴黄。臣若不预作擘画陈乞,则仓卒之间,必难应办。若不密切奏论,至
此声先驰,则恐引惹饥民,并来本州,官物有限,中路阙绝,则死者必众,反为
深害。所以今来亲书奏状,贵免泄漏。臣以目昏,书写不谨,伏乞恕罪。如蒙施
行,乞作不下司文字,付臣措置。
.又贴黄。臣所奏濠、寿等州灾伤盗贼次第,问得皆有本末,非是风传道路
之言。深虑本路及逐州各有检放赋税元未奏陈,致朝廷不信臣言。臣在杭州日,
亲见监司州县,例皆讳言灾伤。只如今年苏、湖水灾,可为至甚,而台官贾易等
犹欲根究其事,行遣言者。苏州积水未退尚土城门,而知州黄履已奏秋种有望。
似此蒙蔽,习以成风。伏望圣慈试采臣言,过作准备,则一方幸甚。
【乞将合转一官与李直方酬奖状】
元祐七年正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苏轼状奏。臣自到任以来,
访闻得本州旧出恶贼,自元祐二三年间,管三等啸聚为寇。已而,又有陈钦、邹
立、尹荣、尹遇等,亦是群党劫杀,累至以捕盗官吏斗敌。是时,朝廷访闻以名
捕此等数人,寻已捉获凌迟处斩,惟尹遇一名漏网得脱,不改前非,结集陈钦之
弟陈兴、郑饶、李松等数人,不住惊劫人户。尹遇自称大大王,陈兴称二大王,
郑饶称侥三,李松称管四,乡村畏摄,不敢言及。纵被劫杀,不敢申报,以致被
杀之家,父母妻子,不敢声张举哀。百姓蔡贵、莫諲、董安三人,只因偶然言及
遇等,即时被杀,内董安仍更用尖刀割断脚筋,其余割取头发,及杀伤者不可胜
数。每次打劫,皆用金贴纸甲,其余兵仗弓弩并全。累次与捕盗官吏斗敌,内一
次射杀弓手。兼近日寿州界内,强贼甚多,打劫魏家、谢解元、施助教等家,皆
一二十人,白昼骑马于镇市中劫人。其尹遇等闻之,即欲商量应和,居民忧惧。
臣度事势迫切,即差职员监勒捕盗官吏,责限收捕。有汝阴县尉李直方,素有才
干,自出家财,募人告缉,知得逐贼窟穴去处。内陈兴、郑饶、李公等,见住寿
州霍丘县开顺场。尹遇一名,在寿州霍丘县成家步,比陈兴等去处更远二百里。
直方以谓众贼之中,唯尹遇最为桀黠难捕,又其窟穴离州界最远,遂分布弓手,
捕捉众贼。而直方亲领弓手五人,径往成家步捉杀尹遇。直方母年九十六,只有
直方一子。临去之时,母子泣别,往返五百余里,骑杀一马。直方步行百余里,
装作贩牛小客,既至地头,众皆畏惧不前,独弓手节级程玉等二人与直方持枪大
呼,排户而入。尹遇惊起,彀弓驾箭欲发,直方径前亲手刺倒,众弓手皆入,方
始就擒。直方本与弓手分头捕捉众贼,内陈兴、郑饶、李松三人以地近故,先九
日获。独尹遇一名,以地远难捕,直方亲行,故后九日获。既获之后,远近喜快。
有城廓乡村人户六百一十七人,诣臣陈状,备说逐贼凶恶,多年为害,人不敢言,
若不尽法根勘,万一减死刺配,即须走回啸聚,为害转甚。以此知逐贼桀黠之甚,
众所忧畏,若不以时捕获,因之以饥馑,必为王冲、管三之流。而直方以进士及
第,母子二人相须为命,而能以忠义奋激,亲手击刺,以除一方之患,比之寻常
捕盗官,偶然掩获十数饥寒之民号为劫贼者,不可同日而语矣。彼皆坐该赏典,
而直方不蒙旌异,则忠义胆决方略之臣,无所劝激矣。须至奏陈者。
右检准《编敕》节文:“诸官员躬亲帅众获盗一半以上,能分遣人于三十日
内获余党者,通计人数,同躬亲法。”今来李直方,为见众贼之中唯尹遇最为宿
奸老寇,窟穴深远,众不敢近,须至躬亲出界捕捉,是致后获。既是尹遇须至躬
行,则陈兴等三人须至差人,无由躬亲。若使直方先为身谋,即须躬亲先往近处,
捕陈兴等三人,然后多遣弓手,续于三十日内捕尹遇一名,即却应得上条,同躬
亲法。只缘直方忠义激发,以除恶为先务,而不暇计较恩赏,故躬亲出界,专捕
尹遇一名,以致所差弓手,却先获陈兴等三人,遂与上条不应,于赏格有碍。考
之法意,显是该说不尽。伏望朝廷详酌,只缘直方先公后私,致得先后捕获之数,
不尽应法。欲乞比附上条,通计人数,许同躬亲法,为第三等。若下刑部定夺,
则有司须至执文计析毫厘,直方无缘该得第三等恩赏。惟望圣恩体念尹遇等若不
以时捕获,必为啸聚群寇,而直方儒者,能捐躯奋命,忠义可嘉,特赐指挥。臣
又虑朝廷惜此恩例,恐今后妄有攀援。勘会臣见今如法合转朝散郎,情愿乞不改
转,将此恩例与直方,循资酬奖。缘直方母年九十余,只有一子,因臣督迫,泣
别而行。若万一为贼所害,使其老母失所,臣岂不愧见僚吏。以此将臣合转一官
与直方充赏,不惟少酬其劳,亦使臣今后有以使人,不为空言无实者。于臣亦为
莫大之幸,且免后人援例,庶朝廷易为施行。臣不胜大愿。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所论奏,皆有实状可以覆按。本合候尹遇等结案了奏闻,又恐朝
廷未尽以臣言为信,更当行下监司体问逐贼凶恶之实,与直方捐躯奋激之状,故
及逐贼未死闻奏,庶可以覆按施行。侥三是管三火中有名强贼人,管四是管三弟。
此二贼欲得远近畏服,故诈称二人姓名。
.又贴黄。奏为汝阴县尉李直方捕获强恶贼人,乞依《编敕》第三等酬赏。
候敕旨。
【乞赐光梵寺额状】
元祐七年二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苏轼状奏。臣伏见本州颍上
县白马村,有梵僧佛陀波利真身塔院舍,约四五十间,元无敕额。父老相传佛陀
波利本西域僧,唐仪凤中游五台,礼文殊师利,见老人,令复还西域,取佛顶尊
胜陀罗尼经。佛陀波利用其言,往返数万里,以永淳中取经而还,至今流布,而
佛陀波利于颍上亡没,里俗相与漆塑其身,造塔供养,时有光景,颇著灵验,不
敢具述。臣于诸处见唐人所立《尊胜石幢刊记》本末,与所闻父老之言颇合。今
年正月,大雪过度,农民冻馁无所,祈祷境内诸庙未应。闻父老以佛陀波利为言,
臣即遣人赍香祷请,登时开霁,人情翕然归向,诣臣陈状,愿乞敷奏,乞一敕额,
庶几永远不致废坏。须至奏乞者。
右谨具如前,欲望圣慈曲从民欲,特赐本院一敕额,如蒙开允,以光梵为额。
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荐宗室令畤状】
元祐七年五月初五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苏轼状奏。右臣闻之《诗》
曰:“怀德为宁,宗子维城。”宗室之有人,邦家之光,社稷之卫也。周之盛时,
其卿士皆周、召、毛、原,非王之伯叔父,则其子弟也。逮至两汉,河间、东平
之德,歆、向之文,天下以为口实。而唐之宗室,武略如道宗、孝恭,文章如白
与贺者,不可以一二数;而以功名至宰相者,有九人焉。自建隆以来,累圣执谦,
不私其亲,干国治民,不及宗子,虽有文武异才,终身不试。神宗皇帝实始慨然,
欲出其英髦,与天下共之,故增立教养选举之法。行之二十年,出入中外,渐就
器使,而未见有卓然显闻称先帝意者。夫岂无人?盖朝廷未有以大耸劝之耳。臣
伏见承议郎佥书颍州节度判官厅公事令畤,事亲笃孝,内行纯备,博学经史,手
不释卷,吏事通敏,文采俊丽,志节端亮,议论英发,体兼众器,无适不宜。臣
尝见其所著述,笔力雅健,博贯子史,盖清庙之瑚琏,明堂之杞梓也。使其生于
幽远,犹当擢用,而况近托肺腑,已蒙试用者乎?伏望圣慈特赐考察,召致馆阁,
养其高才,而遂其远业,以风动宗室,劝示海内,成先帝之意。不以臣人微言轻
而废其请也。若后不如所举,臣甘伏朝典。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论积欠六事并乞检会应诏四事一处行下状】
元祐七年五月十六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扬州苏轼状奏。臣闻之孔子曰:
“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夫民既富而教,然后可以即戎,古之所谓善
人者,其不及圣人远甚。今二圣临御,八年于慈,仁孝慈俭,可谓至矣。而帑廪
日益困,农民日益贫,商贾不行,水旱相继,以上圣之资,而无善人之效,臣窃
痛之。所至访问耆老有识之士,阴求其所以,皆曰:方今民荷宽政,无它疾苦,
但为积欠所压,如负千钧而行,免于僵仆则幸矣,何暇举首奋臂,以营求于一饱
之外哉。今大姓富家,昔日号为无比户者,皆为市易所破,十无一二矣。其余自
小民以上,大率皆有积欠。监司督守令,守令督吏卒,文符日至其门,鞭笞日加
其身,虽有白圭、猗顿,亦化为筚门圭窦矣。自祖宗已来,每有赦令,必曰:凡
欠官物,无侵欺盗用,及虽有侵盗而本家及伍保人无家业者,并与除放。祖宗亦
不知官物失陷、奸民幸免之弊,特以民既乏竭,无以为生,虽加鞭挞,终无所得,
缓之则为奸吏之所蚕食,急之则为盗贼之所凭藉,故举而放之,则天下悦服,虽
有水旱盗贼,民不思乱,此为捐虚名而收实利也。
自二圣临御以来,每以施舍己责为先务,登极赦令,每次郊赦,或随事指挥,
皆从宽厚。凡今所催欠负,十有六七,皆圣意所贷矣。而官吏刻薄,与圣意异,
舞文巧诋,使不该放。监司以催欠为职业,守令上为监司之所迫,下为胥吏之所
使,大率县有监催千百家,则县中胥徒举欣欣然,当日有所得,而一旦除放,则
此等皆寂寥无获矣。自非有力之家,纳赂请赇,谁肯举行恩贷。而积欠之人,皆
邻于寒饿,何赂之有。其间贫困扫地,无可蚕食者,则县胥教令通指平人,或云
衷私擅买,抵当物业,或虽非衷私,而云买不当价,似此之类,蔓延追扰,自甲
及乙,自乙及丙,无有穷已。每限皆空身到官,或三五限得一二百钱,谓之破限。
官之所得至微,而胥徒所取,盖无虚日,俗谓此等为县胥食邑户。嗟乎,圣人在
上,使民不得为陛下赤子,而皆为奸吏食邑户,此何道也!商贾贩卖,例无现钱,
若用现钱,则无利息,须今年索去年所卖,明年索今年所赊,然后计算得行,彼
此通济。今富户先已残破,中民又有积欠,谁敢赊卖物货,则商贾自然不行,此
酒税课利所以日亏,城市房廊所以日空也。诸路连年水旱,上下共知,而转运司
窘于财用,例不肯放税,纵放亦不尽实。虽无明文指挥,而以喜怒风晓官吏,孰
敢违者。所以逐县例皆拖欠两税,较其所欠,与依实检放无异,于官了无所益,
而民有追扰鞭挞之苦。近日诏旨,凡积欠皆分为十料催纳,通计五年而足。圣恩
隆厚,何以加此。而有司以谓有旨,倚阁者方得依十料指挥,余皆并催。纵使尽
依十料,吏卒乞觅,必不肯分料少取。人户既未纳足,则追扰常在,纵分百料,
与一料同。
臣顷知杭州,又知颍州,今知扬州,亲见两浙、京西、淮南三路之民,皆为
积欠所压,日就穷蹙,死亡过半。而欠籍不除,以至亏欠两税,走陷课利,农末
皆病,公私并困。以此推之,天下大率皆然矣。臣自颍移扬州,过濠、寿、楚、
泗等州,所至麻麦如云。臣每屏去吏卒,亲入村落,访问父老,皆有忧色。云:
“丰年不如凶年。天灾流行,民虽乏食,缩衣节口,犹可以生。若丰年举催积欠,
胥徒在门,枷棒在身,则人户求死不得。”言讫,泪下。臣亦不觉流涕。又所至
城邑,多有流民。官吏皆云:“以夏麦既熟,举催积欠,故流民不敢归乡。”臣
闻之孔子曰:“苛政猛于虎。”昔常不信其言,以今观之,殆有甚者。水旱杀人,
百倍于虎,而人畏催欠,乃甚于水旱。臣窃度之,每州催欠吏卒不下五百人,以
天下言之,是常有二十余万虎狼,散在民间,百姓何由安生,朝廷仁政何由得成
乎?臣自到任以来,日以检察本州积欠为事。内已有条贯除放,而官吏不肯举行
者,臣即指挥本州一面除放去讫。其余理合放而于条未有明文者,即且令本州权
住催理,听候指挥。其于理合放而于条有碍者,臣亦未敢住催。各具利害,奏取
圣旨,谨件如左。
一、准元祐五年五月十四日敕节文:“应实封投状承买场务第五界已后,见
欠未纳净利过日钱,亦许比第四界以前三界内一界小数催促。”上件条贯,止为
过界有人承买场务,可以分界,见得最小一界钱数豁除见欠,其间界满,无人承
买场务,只勒见开沽人认纳过日钱数者,即无由分界,见得小数,所以不该上条
除放。朝廷为见无人承买场务,比之有人承买者,尤为败阙,不易送纳,反不该
上条除放,于理不均,故于元祐六年春颁条贯内,别立一条:“诸场务界满未交
割者,且令依旧认纳课例,及过日钱,若委因事败阙,或一年无人投状承买,经
县自陈申州,本州差官,限二十日体量减定净利钱数,令承认送纳,仍具减定钱
数出榜,限一季召人承买。无人投状,本州再差官减定出榜。限满,又无人投状,
依前再减出榜。若减及五分以上,无人投状,申提刑司差官与本州县官同共相度,
再减节次,依前出榜。如减八分以上,无人投状承买,委是难以出纳净利钱,即
所差官与本州县保明申提刑司审察,保明权倚阁讫奏。自界满后至倚阁日,见开
沽人,只依减定净利钱数送纳。”臣今看详,朝廷立此两条,圣恩宽厚,敕语详
备,应有人无人承买场务,皆合依条就小送纳,无可疑惑。只缘官吏多以刻薄聚
敛为心,又不细详条贯,所以诸处元只施行逐界通比就小催纳指挥,其界满无人
承买,只依减定净利钱数送纳条贯多不施行。臣细详上条,既云“自界满至停闭
日,见开沽人只依减定净利钱数送纳”,即是分明指定合依临停闭日减定最小钱
数送纳,虽逐次减定钱数不同,缘皆未有人承买,不免更减,终非定数,既已见
得临停闭日所减定数,岂可却更追用逐次虚数为定!臣已指挥本州行下属县,应
界满败阙无人承买场务,系是开沽人承认送纳者,并依上条只将临停闭日所定最
小钱数为额催纳,内未停闭已前,有人承买,即依上条,各以当限所减定钱数为
额催纳。以上如有欠负,即将已前剩纳过钱数豁除。如已纳过无欠负者,即给还
所剩,本州已依应施行讫。深虑诸路亦有似此施行未尽处,乞圣旨备录行下。
一、准元祐五年四月九日朝旨:“应大赦以前,见欠蚕盐和买青苗钱物,元
是冒名,无可催理,或全家逃移,邻里抱认,或元无头主,均及干系人者,并特
与除放。”今勘会江都县人户积欠青苗钱斛二万四千九百二十贯石,内四千九百
贯石,系大赦已前欠负逃移,臣已指挥本州,依上件朝旨除放去讫。一千五百二
十五贯石,虽系大赦前欠负,却系大赦后逃移,未有明文除放,见今无处催理,
不免逐时行下乡村勘会,虚有搔扰。臣已指挥本州更不行下,欲乞圣旨指挥应大
赦前欠负蚕盐和买青苗钱,但见今逃移无处催理者,本县官吏保明,并与除放。
.贴黄。勘会上件朝旨,经隔二年,不为除放,臣今来方始施行。深虑诸州、
军亦有似此大赦前欠蚕盐和买青苗钱逃移人户,合依圣旨除放,而官吏不为施行
者,乞更赐行下免罪改正。
一、检准《熙宁编敕》:“诸主持仓库欠折官物买扑场务少欠课利元无欺弊
者,其产业虽已估计倍纳入官,许以所收子利纽计还元欠官钱,数足,即给还或
贴纳所欠钱数,相兼收赎,如过十年不赎,依填欠田宅条施行。系十保干系人产
业,虽欠人有欺弊,亦准此。”此乃祖宗令典,虽熙宁新法,亦许准折欠数,数
足便还。只因元丰四年十二月内,两浙转运司奏,买扑之人,多是作弊,拖欠合
纳课利,须至官司催逼紧急,却便乞依条将产业在官拘收子利,折还系元抵田产
物业。逐年所出花利微细,卒填所欠官钱不足,看详买扑场务,并系人户情愿实
封投状,抱认句当,其课利依条自合逐月送纳,即与公人主持仓库欠折官物陪填
事体不同。今相度欲乞于《编敕》内删去“买扑场务少欠课利”八字,因此立法,
诸主持官物欠折无欺弊者,其产业估纳入官,以所收子利,准折欠数,候足给还,
或贴纳钱收赎,如过十年不赎,依填欠田宅法,系十保干系人产业,虽元欠有欺
弊,仍以所估纳抵产子利,准折欠数,通计赏足给还抵产,其以前欠负,并准此,
内剩纳过钱数,仍给还所剩。
一、准元丰三年九月二十八日《明堂赦书》节文:“开封府界及诸路人户,
见欠元丰元年以前夏秋祖税,并沿纳不以分数,及二年以前误支雇食水利罚夫买
扑场务出限罚钱,并免役及常平息钱,并特与除放。”是时转运司申中书称,见
欠丁口盐钱,及盐博绢米及和预买绸绢,并系人户以请官本,不合一例除放。中
书批状云:勘会赦书内,即无见欠丁口盐钱并盐博绢米及和预买绸绢已请官本除
放之文,因此州县却行催理。至元丰八年登极赦书,亦是除放两税,沿纳钱物。
后来尚书户部仍举行元丰四年中书批状指挥,逐年蚕盐钱绢和预买绸绢等,系已
请官本,并不除放。臣今看详,内蚕盐钱绢一事,盐本至轻,所折钱绢至重。只
如江都县每支盐六两,折绢一尺。盐六两,元价钱一十文五分足,绢一尺,价钱
二十八文一分足。其支盐纳钱者,每盐五斤五两,纳钱三百三十一文八分足,比
元价买盐每斤二十八文足已多一百八十三文足。又将钱折麦,所估麦价至低。又
有仓省加耗及脚乘之类,一文至纳四五文。今来既不除放,即须催纳绢麦折色,
所以人户愈觉困苦。臣今看详,丁口盐钱绢既为有官本,难议除放,即合据所支
盐斤两实直价钱催纳,岂可将折色绢麦上增起钱数尽作官本,显是于理合放,于
条未有明文。臣已指挥本州,应登极赦前见欠丁口盐钱及盐博绢米之类,只据当
时所支官物实直为官本催纳,其因折色增起钱数,并权住催理,听候朝旨。伏望
圣慈特赐指挥,依此除放。
一、准元祐元年九月六日《明堂赦书》:“应内外欠市易钱人户,见欠钱二
百实以下,并特与除放。”续准元祐二年二月七日都省批状:“知郑州张璪札子
奏,臣伏睹《明堂赦书》节文,诸路人户,见欠市易钱二百贯以下,并特与除放。”
臣自到州,契勘得本州旧系开封府界管城县日,本县市易抵当所,于元丰二年五
月以后,节次准市易上界牒准太府寺牒支降到疋帛散茶,令搭息出卖,其本州自
合依条许人户用物货等抵请及见钱变易,本州却赊卖与人户,仍不曾结保,致有
二百九十八户除纳外,共拖欠下官钱计一千九百余贯文。虽契勘得逐户名下见欠
各只是二百贯以下,本州为是元管句官司违法赊散,不依太府寺搭息出卖指挥,
致人户亦不曾用物货抵请,即与市易旧法许人结保赊请金银物帛见欠官本事体不
同,以此未敢引用赦敕除放。系上件人户所欠物帛价钱,本因官吏违法赊过,其
人户元不知有此违碍。伏望圣慈矜恤,特许依赦除放,庶使贫民均被圣泽。户部
看详,住罢赊请,后来违法赊散过钱物,并府界县分人户抵当亏本糯米,各与未
罢已前依条赊请事体不同。今勘当难以依赦除放。都省批状,依户部所申文。续
准元祐三年十月二十七日敕,勘会内外见欠市易非违法赊请人户,已降指挥,二
百贯文已下除放,其外路系违法者,即不该除放。切缘本因官司违法赊卖,今来
人户若不量与蠲放,显见独不沾恩,须议指挥。十月二十五日奉圣旨,令户部指
挥,诸路契勘,官私违法除放人户,许将息罚充折外,见欠钱二十贯文已下者,
并与除放。又续准元祐四年正月初十日转运司牒:“准尚书户部符,据淮南转运
司状,契勘本路市易欠钱,除依条赊借,并元系经官司违法赊欠,已依上项赦敕
朝旨施行外,元有未承元丰四年五月十九日朝旨住罢赊借以前,并以后有人户于
市易务差出计置变易句当人等头下赊借钱物,见欠不及二百贯及二十贯以下,今
详所降元祐元年九月六日《明堂赦敕》,止言市易欠钱人户,见欠二百贯文以下
除放,并元祐三年十月二十七日朝旨,亦止言官司违法赊借,见欠二十贯文以下
除放,今来前项人户,从初径于市易差出句当人等头下赊欠,本司疑虑,未敢一
例除放申部者。本部看详,《明堂赦》云内外欠市易钱人户,见欠二百贯以下除
放。及近降朝旨,亦止云官私违法私放人户许将息罚充折外,见欠二百贯以下除
放,即无似此窠名明文。今据所申符,本司主者详此,一依前后所降朝旨施行,
无至违误。”臣今看详,元祐元年九月六日《明堂赦书》,止言“应内外欠市易
务钱二百贯以下,并与除放。”赦文简易明白,元不分别人户,于官司请领或径
于句当人名下分请,亦不拘限。官司依条赊卖,或违法俵散,及有无抵当结保搭
息不搭息之类,但系欠市易务钱二百贯以下者,便合依赦除放,更无疑虑。切原
圣意,盖为市易务钱,本缘奸臣贪功希赏,设法陷民,赤子无知,为利所罔,故
于即位改元躬祀明堂始见上帝之日,亲发德音,特与除放。皇天后土,实闻此言。
当时有识,已恨所放不宽,既知小民为官法所陷,何惜不与尽放,更立二百贯之
限。然是时欠负穷民,无不鼓舞涕泣,衔荷恩德。曾未半年,已有刻薄臣寮,强
生支节,析文破敕,妄作申请,致有上项续降圣旨及都省批状指挥,应官司违法
赊借者,止放二十贯以下,其于差出句当人名下赊请者,并不除放一文,使宗祀
赦文,反为虚语,非独失信于民,亦为失信于上帝矣。所系至大,而俗吏小人曾
不为朝廷惜此,但知计析锥刀之末,实可痛愍。臣窃仰料二圣至仁至明,已发德
音,除放二百贯以下,岂有却诈刻薄臣寮出意阻难追改不行之理?必是当时议者,
以为欠钱之人,诈立私下赊买人姓名,分破钱数,令不满二百贯,侥幸除放,以
此更烦朝省,别立上项条约,以防情弊,一时指挥,不为无理。今来岁月已久,
人户各蒙监催枷锢鞭挞,困苦理极,若非本身实欠,岂肯七年被监,不求诉免?
以此观之,凡今日欠户,并是实欠,必非私相计会为人分减之人,明矣。伏望圣
慈,特与举行元祐元年九月六日赦书,应内外欠市易钱人户,见欠钱二百贯以下,
不以官私违法不违法,及人户于官司请领或径于句当人名下分请者,并与除放,
所贵复收穷困垂死之民,稍实宗祀赦书之语,以答天人之意。
一、准元祐六年五月二十六日圣旨:“将府界诸路人户,应见欠诸般欠负,
以十分为率,每年随夏秋料各带纳一分,所有前后累降催纳欠负分料展阁指挥,
更不施行。”臣今看详上项指挥,明言应见欠诸般欠负并分十料催纳,元不曾分
别系与不系因灾伤分料展阁之数,圣恩宽大,诏语分明,但系欠负,无不该者。
只因户部出纳之吝,别生支节,谓之申明。其略云:“本部看详,人户见催逐年
拖欠下夏秋租税赃赏课利省房没官等钱物,若不系因灾伤许分料展阁理纳之数,
自不该上条。”致尚书省八月三日批状指挥,依所申施行,即不曾别取圣旨。臣
尝谓二圣即位已来,所行宽大之政,多被有司巧说事理,务为艰阂,使已出之令,
不尽施行,屯膏反汗,皆此类也。兼检会元祐敕节文:“诸灾伤倚阁租税,至丰
熟日,分作二年四料送纳,若纳未足而又遇灾伤者,权住催理。”今来元祐六年
五月二十五日圣旨指挥,虽分为十料,比旧稍宽,又却(阙)冲改,前后分料展
阁指挥,即虽遇灾伤,亦须催纳。水旱之民,当年租赋尚不能输,岂能更纳旧欠?
显是缘此指挥,反更不易,欲望特降圣旨,应诸般欠负,并只依元祐五年五月二
十六日圣旨指挥,分十料施行。仍每遇灾伤,依元祐敕权住催理。内人户拖欠两
税,不系灾伤倚阁者,亦分二年作四料送纳,未足而遇灾伤者,亦许权住催理。
所有户部申明都省批状指挥,乞不施行。
.贴黄。议者必谓若如此施行,今后百姓皆不肯依限送纳两税,侥幸分料。
臣以谓不然。《编敕》明有催税末限不足分数官吏等第责罚,令佐至冲替,录事、
司户与小处差遣,典押勒停,孔目、管押官降资,条贯至重,谁敢违慢。若非灾
伤之岁,检放不尽实者,何缘过有拖欠。若朝廷不恤,须得并催,则人户惟有逃
移,必无纳足之理。
一、臣先知杭州日,于元祐五年九月奏:“臣先曾具奏,朝廷至仁,宽贷宿
逋,已行之命,为有司所格沮,使王泽不得下流者四事。”其一曰:“见欠市易
籍纳产业,圣恩并许给还,或贴纳收赎。而有司妄出新意,创为籍纳、折纳之法,
使十有八九不该给赎。”其二曰:“积欠盐钱,圣旨已许止纳产盐场监官本价钱,
其余并与除放。而提举盐事司执文害意,谓非贫乏不在此数。”其三曰:“登极
大赦以前人户,以产当酒见欠者,亦合依盐当钱法,只纳官本。”其四曰:“元
丰四年,杭州拣下不堪上供和买绢五万八千二百九十疋,并抑勒配卖与民,不住
鞭笞,催纳至今,尚欠八千二百余贯,并合依今年四月九日圣旨除放。”然臣具
此论奏,经今一百八日,未蒙回降指挥,乞检会前奏四事,早赐行下。尚书省取
会到诸处,称不曾承受到上件奏状。十二月八日,三省同奉圣旨,令苏轼别具闻
奏。臣已于元祐六年正月九日,备录元状,缴连奏去讫,经今五百余日,依前未
蒙施行。复乞检会前奏,一处行下。
右谨件如前。今所陈六事及前所陈四事,止是扬州、杭州所见。窃计天下之
大,如此六事、四事者多矣。若今日不治,数年之后,百姓愈困愈急,流亡盗贼
之患,有不可胜言者。伏望特留圣意,深诏左右大臣,早赐果决行下。臣伏见所
在转运、提刑,皆以催欠为先务,不复以恤民为意。盖函、矢异业,所居使然。
臣愚欲乞备录今状及元祐六年正月九日所奏四事,行下逐路安抚钤辖司,委自逐
司选差辖下官僚一两人,不妨本职,置司取索逐州见催诸般欠负利名户眼,及元
欠因依,限一月内具委无漏落,保明供申,仍备录应系见行欠负敕条,出榜晓示。
如州县不与依条除放,许诣逐司自陈,限逐司于一季内看详了绝,内依条合放而
州县有失举行者,与免罪改正讫奏。其于理合放而未有明条或于条有碍者,并权
住催理,奏取敕裁,仍乞朝廷差官三五人置局看详,立限结绝。如此则期年之间,
疲民尚有生望,富室完复,商贾渐通,酒税增羡,公私宽泰,必自此始也。臣身
远言深,罪当万死,感恩徇义,不能默已,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本州近准转运司牒坐准户部符:“臣寮上言,去岁灾伤人户,农事
初兴,生意稍还,正当惠养,助之苏息,伏望圣慈许将去年检放不尽秋税元只收
三二分已下者,系本户已是七八分灾伤,今来若纳钱尚有欠,必是送纳不前,乞
特与除放。其余纳钱见欠人户,亦乞特与减免三分外,若犹有欠,并上二等户,
如不可一例减放,则并乞特与展限,候今年秋熟,随秋料送纳。”其言至切,寻
蒙圣恩送下户部。本部却只检坐元祐三年七月二十四日敕节文灾伤带纳欠负条贯
应破诏旨,其臣寮所乞放免宽减事件,元不相度可否。显是圣慈欲行其言,而户
部不欲,虽蒙行下,与不行下同。臣今来所论,若非朝廷特赐指挥,即户部必无
施行之理。
.又贴黄。臣今所言六事及旧所言四事,并系民心邦本,事关安危,兼其间
逐节利害甚多,伏望圣慈少辍清闲之顷,特赐详览。
.又贴黄。准条,检放灾伤税租,只是本州差官计会令佐同检,即无转运司
更别差官覆按指挥。臣在颍州,见逐州检放之后,转运司更隔州差官覆按虚实,
显是于法外施行,使官吏畏惮不敢尽实检放。近日淮南转运司为见所在流民倍多,
而所放灾伤,多不及五分支破,贫粮有限,恐人情未安,故奏乞法外支给,若使
尽实检放,流民不应如此之多,与其法外拯济于既流之后,曷若依法检放于未流
之前,此道路共知,事之不可欺者也。臣忝居侍从,不敢不具实闻奏。
又贴黄。京司所置局,因令看详畿内欠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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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1:38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二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奏议八首
【再论积欠六事四事札子】
元祐七年六月十六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扬州苏轼札子奏。臣已具积欠
六事,及旧所论四事上奏。臣闻之孟子曰:“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
若陛下初无此心,则臣亦不敢必望此政,屡言而屡不听,亦可以止矣。然臣犹孜
孜强聒不已者,盖由陛下实有此心,而为臣子所格沮也。窃观即位之始,发政施
仁,天下耸然,望太平于期月。今者八年,而民益贫,此何道也?愿陛下深思其
故。若非积欠所压,自古至今,岂有行仁政八年而民不苏者哉。臣前所论四事,
不为不切,而经百余日,略不施行。臣既论奏不已,执政乃始奏云,初不见臣此
疏,遂奉圣旨,令臣别录闻奏。意谓此奏朝上而夕行,今又二年于此矣。以此知
欠积之事,大臣未欲施行也。若非陛下留意,痛与指挥,只作常程文字降出,仍
却作熟事进呈,依例送户部详看,则万无施行之理。臣人微言轻,不足计较,所
惜陛下赤子,日困日急,无复生理也。臣又窃料大臣必云今日西边用兵,急于财
利,未可行此。臣谓积欠之在户部者,其数不赀,实似可惜。若实计州县催到数
目,经涉岁月,积欠之在户部者累毫,何足以助经费之万一。臣愿圣主特出英断,
早赐施行。臣访闻浙西饥疫大作,苏、湖、秀三州,人死过半,虽积水稍退,露
出泥田,然皆无土可作田塍,有田无人,有人无粮,有粮无种,有种无牛,饿死
之余,人如鬼腊。臣窃度此三州之民,朝廷加意惠养,仍须官吏得人,十年之后,
庶可完复。《书》曰:“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浙西灾患,若于一二年前,
上下疚心,同方拯济,其劳费残弊,必不至若今之甚也。臣知杭州日,预先奏乞
下发运司,多籴米斛,以备来年拯济饥民,圣明垂察,支赐缗钱百万收籴。而发
运使王觌,坚称米贵不籴。是年米虽稍贵,而比之次年春夏,犹为甚贱,纵使贵
籴,尚胜于无,而觌执所见,终不肯收籴颗粒,是致次年拯济失备,上下共知而
不诘问。小人浅见,只为朝廷惜钱,不为君父惜民,类皆如此。淮南东西诸郡,
累岁灾伤,近者十年,远者十五六年矣。今来夏田一熟,民于百死之中,微有生
意,而监司争言催欠,使民反思凶年。怨嗟之气,必复致水旱。欲望圣慈救之于
可救之前,莫待如浙西救之于不可救之后也。臣敢昧死请内降手诏云:“访闻淮
浙积欠最多,累岁灾伤,流殍相属,今来淮南始获一麦,浙西未保丰凶,应淮南
东西、浙西诸般欠负不问新旧,有无官本,并特与权住催理一年。”使久困之民,
稍知一饱之乐。仍更别赐指挥,行下臣所言六事四事,令诸路安抚钤辖司推类讲
求,与天下疲民,一洗疮痏,则犹可望太平于数年之后也。臣伏睹诏书,以五月
十六日册立皇后,本枝百世,天下大庆。《孟子》有言:“《诗》曰:‘古公亶
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当是时也,内无
怨女,外无旷夫。”此周之所以王也。今陛下膺此大庆,犹不念积欠之民,流离
道路,室家不保,鬻田质子,以输官者乎?若亲发德音,力行此事,所全活者不
知几千万人。天监不远,必为子孙无疆之福。臣不胜拳拳孤忠,昧死一言。取进
止。
【论仓法札子】
元祐七年七月二十七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扬州苏轼札子奏。臣窃谓仓
法者,一时权宜指挥,天下之所骇,古今之所无,圣代之猛政也。自陛下即位,
首宽此法,但其间有要剧之司,胥吏仰重禄为生者,朝廷不欲遽夺其请受,故且
因循至今。盖不得已而存留,非谓此猛政可恃以为治也。自有刑罚以来,皆称罪
立法,譬之权衡,轻重相报,未有百姓造铢两之罪,而人主报以钧石之刑也。今
仓法不满百钱入徒,满十贯刺配沙门岛,岂非以钧石报铢两乎?天道报应,不可
欺罔,当非社稷之利。凡为臣子,皆当为陛下重惜此事,岂可以小小利害而轻为
之哉?臣窃见仓法已罢者,如转运、提刑司人吏之类。近日稍稍复行,若监司得
人,胥吏谁敢作过,若不得人,虽行军令,作过愈甚。今执政不留意于拣择监司,
而独行仓法,是谓此法可恃以为治也耶?今者又令真、扬、楚、泗转般仓斗子行
仓法,纲运败坏,执政终不肯选择一强明发运使,以办集其事,但信仓部小吏,
妄有陈请,便行仓法,臣所未喻也。今来所奏,只是申明《元祐编敕》,不过岁
捐转运司违法所收粮纲税钱一万贯,而能使六百万石上供斛斗,不大失陷,又能
全活六路纲梢数千、牵驾兵士数万人免陷深刑,而押纲人员使臣数百人保全身计,
以至商贾通行,京师富庶,事理明甚,无可疑者。但恐执政不乐臣以疏外辄议已
行之政,必须却送户部,或却令本路监司相度,多方沮难,决无行理。臣材术短
浅,老病日侵,常恐大恩不报,衔恨入地,故贪及未死之间,时进瞽言,但可以
上益圣德,下济苍生者。臣虽以此得罪,万死无悔。若陛下以臣言为是,即乞将
此札子留中省览,特发德音,主张施行。若以臣言为妄,即乞并此札子降出,议
臣之罪。取进止。
【论纲梢欠折利害状】
元祐七年七月二十七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扬州苏轼状奏。臣闻唐代宗
时,刘晏为江淮转运使,始于扬州造转运船,每船载一千石,十船为一纲,扬州
差军将押赴河阴,每造一船,破钱一千贯,而实费不及五百贯。或讥其枉费。晏
曰:“大国不可以小道理。凡所创置,须谋经久。船场既兴,执事者非一,须有
余剩衣食,养活众人,私用不窘,则官物牢固。”乃于扬子县置十船场,差专知
官十人。不数年间,皆致富赡。凡五十余年,船场既无破败,馈运亦不阙绝。至
咸通末,有杜侍御者,始以一千石船,分造五百石船二只,船始败坏。而吴尧卿
者,为扬子院官,始勘会每船合用物料,实数估给,其钱无复宽剩,专知官十家
即时冻馁,而船场遂破,馈运不继,不久遂有黄巢之乱。刘晏以千贯造船,破五
百贯为干系人欺隐之资,以今之君子寡见浅闻者论之,可谓疏缪之极矣。然晏运
四十万石,当用船四百只,五年而一更造,是岁造八十只也。每只剩破五百贯,
是岁失四万贯也。而吴尧卿不过为朝廷岁宽四万贯耳,得失至微,而馈运不继,
以贻天下之大祸。臣以此知天下之大计,未尝不成于大度之士,而败于寒陋之小
人也。国家财用大事,安危所出,愿常不与寒陋小人谋之,则可以经久不败矣。
臣窃见嘉祐中,张方平为三司使,上论京师军储云:“今之京师,古所谓陈
留,四通八达之地,非如雍、洛有山河之险足恃也,特恃重兵以立国耳,兵恃食,
食恃漕运,漕运一亏,朝廷无所措手足。”因画十四策,内一项云:“粮纲到京,
每岁少欠不下六七万石,皆以折会偿填,发运司不复抱认,非祖宗之旧也。”臣
以此知嘉祐以前,岁运六百万石,而以欠折六七万石为多。访闻去岁,止运四百
五十余万石,而欠折之多,约至三十余万石。运法之坏,一至余此。又臣到任未
几,而所断粮纲欠折干系人,徒流不可胜数。衣粮罄余折会,船车尽于折卖,质
妻鬻子,饥瘦伶俜,聚为乞丐,散为盗贼。窃计京师及缘河诸郡,例皆如此。朝
廷之大计,生民之大病,如臣等辈,岂可坐观而不救耶?辄问之于吏。(下有阙
文。)乃金部便敢私意创立此条,不取圣旨,公然行下,不惟非理刻剥,败坏祖
宗法度,而人臣私意,乃能废格制敕,监司州郡,靡然奉行,莫敢谁何。此岂小
事哉!谨按,一纲三十只船,而税务监官不过一员,未委如何随船点检得。三十
只船,一时皆遍而不勒留住岸,一船点检,即二十九只船皆须住岸伺候,显是违
条舞法,析文破敕。苟以随船为名,公然勒留点检,与儿戏无异。访闻得诸州多
是元祐三年以来始行点检收税,行之数年,其弊乃出。纲梢既皆赤露,妻子流离,
性命不保,虽加刀锯,亦不能禁其攘窃。此弊不革,臣恐今后欠折不止三十余万
石,京师军储不继,其患岂可胜言!
扬州税务,自元祐三年十月,如行点检收税,至六年终,凡三年间共收粮纲
税钱四千七百余贯。折长补短,每岁不过收钱一千六百贯耳。以淮南一路言之,
真、扬、高邮、楚、泗、宿六州、军,所得不过万缗,而所在税务专拦因金部转
运司许令点检,缘此为奸,邀难乞取,十倍于官。遂致纲梢皆穷困骨立,亦无复
富商大贾肯以物货委令搭载,以此专仰攘取官米,无复限量,拆卖船板,动使净
尽,事败入狱,以命偿官。显是金部与转运司违条刻剥,得粮纲税钱一万贯,而
令朝廷失陷纲运米三十万余石,利害皎然。今来仓部并不体访纲运致欠之因,却
言缘仓司斗子乞览纲梢钱物,以致欠折,遂立法令真、扬、楚、泗转般仓并行仓
法,其逐处斗子,仍只存留一半。命下之日,扬州转般仓斗子四十人,皆诣臣陈
状,尽乞归农。臣虽且多方抑按晓喻,退还其状,然相度得此法必行,则见今斗
子必致星散,虽别行召募,未必无人,然皆是浮浪轻生不畏重法之人,所支钱米,
决不能赡养其家,不免乞取。既冒深法,必须重赂轻赍,密行交付。其押纲纲梢
等,知专斗若不受赂,必无宽剩,斗面决难了纳。即须多方密行重赂,不待求乞
而后行用,此必然之理也。
臣细观近日仓部所立条约,皆是枝叶小节,非利害之大本。何者?自熙宁以
前,中外并无仓法,亦无今来仓部所立条约,而岁运六百万石,欠折不过六七万
石。盖是朝廷捐商税之小利,以养活纲梢,而缘路官司,遵守《编敕》法度,不
敢违条点检收税,以致纲梢饱暖,爱惜身命,保全官物,事理灼然。臣已取责得
本州税务状称,随船点检,不过检得一船。其余二十九船,不免住岸伺候,显有
违碍。臣寻已备坐《元祐编敕》,晓示今后更不得以随船为名,违条勒令住岸点
检去讫。其税务官吏,为准本州及仓部、发运、转运司指挥非是自擅为条,未敢
便行取勘。其诸州、军税务,非臣所管,无由一例行下。欲乞朝廷申明《元祐编
敕》不得勒令住岸条贯,严赐约束行下。并乞废罢近日仓部起请仓法,仍取问金
部官吏不取圣旨擅立随船一法,刻剥兵梢,败坏纲运,以误国计,及发运、转运
司官吏,依随情罪施行。庶使今后刻薄之吏,不敢擅行胸臆,取小而害大,得一
而丧百。臣闻东南馈运,所系国计至大,故祖宗以来,特置发运司,专任其责。
选用既重,威令自行。如昔时许元辈,皆能约束诸路,主张纲运。其监司州郡及
诸场务,岂敢非理刻剥邀难?但发运使得人,稍假事权,东南大计,自然办集,
岂假朝廷更行仓法?此事最为简要,独在朝廷留意而已。谨具《元祐编敕》及金
部擅行随船点检指挥如左。
一、准元祐《编敕》:“诸纲运船筏到岸检纳税钱,毋有违限,如限内无故
稽留,及非理搜检,并约喝无名税钱者,各徒二年。诸新钱纲及粮纲,缘路不得
勒令住岸点检,虽有透漏违禁之物,其经历处,更不问罪,至京下锁通津门,准
此。”
一、准元祐五年十一月十九日尚书金部符:“省部看详,监粮纲运,虽不得
勒留住岸,若是随船点检得委有税物名件,自合依例饶润收纳税钱,即无不许纳
税钱事理。若或别无税物,自不得依例喝免税钱,事理甚明。”
右谨件如前者。若朝廷尽行臣言,必有五利。纲梢饱暖,惜身畏法,运馈不
大陷失,一利也。省徒配之刑,消流亡贼盗之患,二利也。梢工衣食既足,人人
自重,以船为家,既免折卖,又常修完,省逐处船场之费,三利也。押纲纲梢,
既与客旅附载物货,官不点检,专栏无由乞取,然梢工自须赴务量纳税钱,以防
告讦,积少成多,所获未必减于今日,四利也。自元丰之末,罢市易务、导洛司、
堆垛场,议者以为商贾必渐通行,而今八年,略无丝毫之效,京师酒税课利皆亏,
房廊邸店皆空,何也?盖祖宗以来,通许纲运揽载物货,既免征税,而脚钱又轻,
故物货通流,缘路虽失商税,而京师坐获富庶。自导洛司废,而淮南转运司阴收
其利,数年以来,官用窘逼,转运司督迫,诸处税务日急一日,故商贾全然不行,
京师坐至枯涸。今若行臣此策,东南商贾,久闭乍通,其来必倍,则京师公私数
年之后,必复旧观。此五利也。臣窃见近日官私例皆轻玩国法,习以成风。若朝
廷以臣言为非,臣不敢避妄言之罪,乞赐重行责罚。若以臣言为是,即乞尽理施
行,少有违戾,必罚无赦,则所陈五利,可以朝行而夕见也。谨录奏闻,伏候敕
旨。
.贴黄。本州已具转般仓斗子二十人,不足于用,必致阙误事理,申乞依旧
存留四十人去讫。其斗子所行仓法。臣又体访得深知纲运次第,人皆云行仓法后,
欠折愈多,若斗子果不取钱,则装发更无斗面,兵梢未免偷盗,则欠折必甚于今。
若斗子不免取钱,则旧日行用一贯者须取三两贯,方肯收受。然不敢当面乞取,
势须宛转托人,减刻隔落,为害滋深。伏乞朝廷详酌,早赐废罢,且依旧法。
.又贴黄。臣今看详,仓部今来起请条约,所行仓法,支用钱米不少。又添
差监门小使臣,支与驿券。又许诸色人告捉构合乞取之人,先支官钱五十贯为赏。
又支系省上供钱二万贯,召募纲梢。如此之类,费用浩大。然皆不得利害之要。
行之数年,必无所补。臣今所乞,不过减却淮南转运司违条收税一万贯,使纲梢
饱暧,官物自完,其利甚大。
【乞罢转般仓斗子仓法状】
元祐七年八月一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扬州苏轼状奏。右臣近于七月二
十七日具状奏论纲梢欠折利害,内一事,乞罢真、扬、楚、泗转般仓斗子仓法,
并乞扬州转般仓斗子依旧存留四十人。今来扬州转般仓斗子四十人并曾诣臣投状,
乞一时归农。臣虽且抑按晓喻,退还其状,然体访得众情未安,惟欲逃窜,兼访
闻泗州转般仓斗子已窜却一十二人,深虑逐州转般仓斗子渐次星散,别行召募,
必是费力,兼恐多是浮浪轻犯重法之人,愈见败坏纲运。其逐一利害,已具前状。
只乞朝廷详酌,先赐施行废罢转般仓斗子仓法,及扬州依旧存留转般仓斗子四十
人为额,仍乞入急递行下,贵免斗子星散,住滞纲运。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罢税务岁终赏格状】
元祐七年八月初五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扬州苏轼状奏。准元祐三年八
月二十三日敕:“陕西转运司奏。准敕节文:‘卖盐并酒税务增剩监专等赏钱,
更不支给。’本司相度,欲且依旧条支给,所贵各肯用心,趁办课利。户部状欲
依本司所乞,并从元丰赏格,依旧施行。检会元丰七年六月二十四日敕:‘卖盐
及税务监官年终课利增额,计所增数给一厘;卖盐务专副秤子税务专栏,年终课
利增额,计所增数给半厘。’及检会元丰赏给‘酒务盐官年终课利增额,计所增
数给二厘;酒务专匠,年终课利增额,计所增数给一厘’者。”右臣闻之管仲: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今盐酒税务监官,虽为卑贱,
然缙绅士人公卿胄子,未尝不由此进。若使此等不顾廉耻,决坏四维,掊敛刻剥,
与专栏秤匠一处分钱,民何观焉。所得毫末之利,而所败者天下风俗、朝廷纲维,
此有识之所共惜。臣至淮南,体访得诸处税务,自数年来,刻虐日甚,商旅为之
不行,其间课利,虽已不亏,或已有增剩,而官吏刻虐,不为少衰。详究厥由,
不独以财用窘急,转运司督迫所致,盖缘有上件给钱充赏条贯,故人人务为刻虐,
以希岁终之赏,显是借关市之法,以蓄聚私家之囊橐。若朝廷悯救风俗,全养士
节,即乞尽罢上件岁终支赏条贯。仍乞详察上件条贯于税务施行,尤为害物,先
赐废罢。况祖宗以来,元无此格,所立场务增亏赏罚,各已明备,不待此条,方
为劝奖。臣窃见今年四月二十七日敕,废罢诸路人户买扑土产税场。命下之日,
天下歌舞,以致深山穷谷之民,皆免虐害。臣既亲被诏旨,辄敢仰缘德音,推广
圣意,具论利害,以候敕裁。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岁运额斛以到京定殿最状】
元祐七年八月五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扬州苏轼状奏。右臣近者论奏江
淮粮纲运欠折利害。窃谓欠折之本,出于纲梢贫困,贫困之由,起于违法收税。
若痛行此一事,则期年之间,公私所害,十去七八,此利害之根源,而其他皆枝
叶小节也。若朝廷每闻一事,辄立一法,法出奸生,有损无益,则仓部前日所立
斗子仓法,及其余条约是矣。臣愚欲乞尽赐寝罢,只乞明诏发运使,责以亏赢,
而为之赏罚,假以事权,而助其耳目,则馈运大计可得而办也。
何谓责以亏赢而为之赏罚?盖发运使岁课,当以到京之数为额,不当以起发
之数为额也。今者折欠,尽以折会偿填,而发运使不复抱认其数,但得起发数足,
则在路虽有万般疏虞,发运使不任其责矣。今诸路转运司岁运斛斗,皆以到发运
司实数为额,而发运司独不以到京及府界实数为额,此何义也?臣欲乞立法,今
后发运司岁运额斛,计到京欠折分毫,以定殿罚,则发运使自然竭力点检矣。凡
纲运弊害,其略有五。一曰发运司人吏作弊,取受交装不公。二曰诸仓专斗作弊,
出入斗器。三曰诸场务排岸司作弊,点检附搭住滞。四曰诸押纲使臣人员作弊,
减刻雇夫钱米。五曰在京及府界诸仓作弊,多量剩取,非理曝扬。如此之类,皆
可得而去也。纵未尽去,亦贤于立空法而人不行者远矣。
何谓假以事权而助其耳目?盖运路千余里,而发运使二人,止在真、泗二州,
其间诸色人作弊侵欺纲梢于百里之外,则此等必不能去离纲运而远赴诉也,况千
里乎?臣欲乞朝廷选差或令发运使举辟京朝官两员为勾当,纲运自真州至京,往
来点检,逐州住不得过五日,至京及本司住不得过十日,以船为廨宇,常在道路,
专切点检诸色人作弊,杖以下罪,许决,徒以上罪,送所属施行。使纲梢使臣人
员等,常有所赴诉,而诸色人常有所畏忌,不敢公然作弊,以岁运到京数足,及
欠折分毫为赏罚。
行此二者,则所谓人存政举,必大有益。伏望朝廷留念馈运事大,特赐检会
前奏,一处详酌施行。臣忝备侍从,怀有所见,不敢不尽。屡渎天威,无任战恐
待罪之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前奏乞举行《元祐编敕》钱粮纲不得点检指挥。窃虑议者必谓钱
粮纲既不点检,今后东南物货,尽入纲船揽载,则商税所失多矣。臣以谓不然。
自祖宗以来《编敕》,皆不许点检,当时不闻商税有亏。只因导洛司既废,而转
运司阴收其利,又自元祐三年十月后来,始于法外擅立随船点检一条,自此商贾
不行,公私为害。今若依《编敕》放行,不惟纲梢自须投务纳税,如前状所论,
而商贾坌集于京师,回路货物,无由复入,空纲揽载,所获商税必倍,此必然之
理也。
【申明扬州公使钱状】
元祐七年八月初六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扬州苏轼状奏。右臣勘会本州
公使额钱每年五千贯文,除正赐六百贯、诸杂收簇一千九百贯外,二千五百贯并
系卖醋钱。检会当日初定额钱日,本州醋务,系百姓纳净利课利钱承买,其钱并
归转运司。当日以卖醋钱二千五百贯入额钱,即亦是拨系省官钱充数。后来公使
库方始依新条认纳百姓净利课利等钱承买,逐年趁办上项额钱二千五百贯。检准
《编敕》,诸州公使库,许以本库酒糟造醋沽卖,即系官监醋务本库愿认纳元额
诸般课净钱,承买者听其所收醋息钱,并听额外收使。今契勘醋库每年酤卖到钱
外,除糟米本分并认纳买扑净利课利钱外,实得息钱,每年只收到一千六七百贯
至二千贯以来,常不及元立额钱二千五百贯之数,更岂有额外收使之理?如此,
即显是敕条虽许公使库买扑醋务,而扬州独无额外得钱之实。窃以扬于东南,实
为都会,八路舟车,无不由此,使客杂还,馈送相望,三年之间,八易守臣,将
迎之费,相继不绝,方之他州,天下所无。每年公使额钱,只与真、泗等列郡一
般,比之楚州少七百贯。况今现行例册,元修定日造酒糯米每斗不过五十文足,
自元祐四年后来,每斗不下八九十文足,本州之费,一切用酒准折,又难为将例
册随米价高下逐年增减,兼复累年接送知州,实为频数,用度不赀,是致积年诸
般逋欠,约计七八千贯。若不申明,岁月愈深,积数逾多,隐而不言,则州郡负
违法之责,创有陈乞,则朝廷有生例之难。虽天下诸郡比之扬州,实难攀援。今
来亦不敢辄乞增添额钱,及蠲放欠负,只乞检会见行条贯,并当日元定额钱因依,
既是于系省官醋务钱内拨二千五百贯元额钱,即乞逐年更不送纳买扑净利课利钱,
及更不用钱收买官糟,庶得卖醋钱相添支用。如此,即积年欠负渐可还偿,会藩
事体,不致大段衰削。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勘会本州与杭州事体一般,本州当八路口,使客数倍于杭州。杭州
公使钱七千贯。而本州止有五千贯,显是支使不足。
.又贴黄。准条,虽许公使库收遗利。缘本州委无遗利可收,须至奏乞。
【乞罢宿州修城状】
元祐七年九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新除兵部尚书苏轼状奏。臣近自淮
南东路钤辖被召,过所部宿州,体访得本州见将零壁镇改作零壁县,及本州见准
朝旨展筑外城两事,各有利害,既系臣前任部内公事,而改镇作县,又系兵部所
管,所以须至奏陈,谨具条件如后。
一、零壁镇人户靳琮等,先经本路及朝省陈状,乞改零壁镇为县。却准转运
使赵偁状称,看详得元只是本镇官势有力人户,意欲置县,增添诸般营运,妄有
陈状。寻准敕依奏,依旧为镇。后来有转运使张修等及知州周秩别行奏请,却欲
置县,仍取得本镇人户状称,所有置县费用,情愿自备钱物。致朝廷信凭,许令
置县。臣今体访得零壁人户出办上件钱物,深为不易。元料置县用钱四千五十余
贯,至今年八月终,已纳二千八百五十余贯,其余未纳钱数,认是催纳不行,纵
使尽行催纳,亦恐使用不足。看详始议置县,只为本镇居民曾被惊劫,及人户输
纳词讼,去县稍远。然未置县时,本镇已有守把兵士八十人,及京朝官一员,专
领本镇烟火盗贼,别有监务官一员,又已移虹县尉一员,弓手六十人,在本镇足
以弹压盗贼。而本镇去虹县六十里,至符离县一百二十里,至蕲县一百里,即非
地远,又至符离县,各系水路,本不须添置一县。委只是本镇豪民靳琮等私自为
计,却使近下人户一时出钱,深为不便。
一、宿州自唐以来,罗城狭小,居民多在城外。本朝承平百余年,人户安堵,
不以城小为病,兼诸处似此城小人多,散在城外,谓之草市者甚众,岂可一一展
筑外城。近年周秩奏论,过为危语,以动朝廷。意谓恐有盗贼窃据,以断运路,
遂奏乞展筑外城一十一里有余,役兵及雇夫共五十七万有余工,每夫用七十省钱,
召募雇夫及物料,合用钱一万九千余贯,约五年毕工。已蒙朝廷支赐抵当息钱一
万贯,欲取来年春兴工。臣体访得元只是宿州豪民,多有园宅在外,扇摇此说,
官吏不察,遂与奏请。况宿州土脉疏恶,若不有砖砌甃,随即颓毁,若待五年毕
工,则东城未了,西城已坏,或更用砖,其费不赀。又七十省钱,亦恐召募不行,
官吏避罪,必行差雇,搔扰不细,其间一事,深害仁政。缘今来踏逐外城基地,
合起遣人户大坟墓六千九百所,小者犹不在数。不知本州有何急切利害,而使居
民六千九百家暴露父祖骸骨,费耗擘画改葬,若家贫无力,便致弃捐,劳费公私,
痛伤存殁,已上并有公案,可以覆验。
右臣今相度上件改镇作县事,系已行之命,兼构筑廨宇,略已见功,恐难中
辍。而展城一事,有大害而无小利,兼未曾下手,犹可止罢。欲乞速赐指挥,更
不展筑,却于已支赐一万贯钱内,量新置县合用数目,特与支拨修盖了当。其人
户未纳到钱数,均乞与放免。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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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7 08:17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三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奏议十三首
【乞擢用林豫札子】
元祐七年十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守兵部尚书苏轼札子奏。臣窃谓才
难之病,古今所同,朝廷每欲治财赋,除盗贼,干边鄙,兴利除害,常有临事乏
人之叹。古人有言:“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所用非所养,所养
非所用。此古今之通患也。臣伏见承议郎监东排岸司林豫,自为布衣,已有奇节,
及其从事,所至有声。其在涟水,屏除群盗,尤著方略。其人勇于立事,常有为
国捐躯之意。试之盘错之地,必显利器。伏望圣慈特与量材擢用。若后不如所举,
臣等甘伏朝典。取进止。
【乞赙赠刘季孙状】
元祐七年十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守兵部尚书苏轼状奏。臣等窃闻仁
宗朝赵元昊寇,延州危急,环庆将官刘平以孤军来援,众寡不敌,奸臣不救,平
遂战殁,竟骂贼不食而死。诏赠侍中,赐大第,官其诸子庆孙、贻孙、宜孙、昌
孙、孝孙、保孙、季孙等七人。诸子颇有异材,而皆不寿,卒无显者。家事狼狈,
赐第易主。独季孙仕至文思副使,年至六十,笃志好学,博通史传,工诗能文,
轻利重义,练达军政,至于忠义勇烈,识者以为有平之风。性好异书古文石刻,
仕宦四十余年,所得禄赐,尽于藏书之费。近蒙朝廷擢知隰州,今年五月卒于官
所。家无甔石,妻子寒饿,行路伤嗟。今者寄食晋州,旅榇无归。臣等实与季孙
相知,既哀其才气如此,死未半年,而妻子流落,又哀其父平以忠义死事,声迹
相接,四十年间,而子孙沦替,不蒙收录,岂朝廷之意哉?今执政侍从多知季孙
者,如加访问,必得其实。欲望朝延特诏有司,优与赙赠,以振其妻子朝夕饥寒
之忧,亦使人知忠义死事之子孙,虽跨历岁月,朝廷犹赐存恤,于奖劝之道,不
为小补。季孙之子三班借职璨,见在京师,乞早赐指挥。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季孙身亡,合得送还人为般擎。女婿两房,并已死尽。其丧柩见在
晋州,无由般归京师。欲乞指挥晋州,候本家欲扶护归葬日,即与差得力厢军三
十人,节级一人,般至京师。
【再论李直方捕贼功效乞别与推恩札子】
元祐七年十一月初四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守兵部尚书苏轼札子奏。臣先
知颍州日,为有剧贼尹遇、陈兴、郑饶、李松等,皆宿奸大恶,为一方之患。而
汝阴县尉李直方,本以进士及第,母年九十余,只有直方一子,相须为命,而能
奋不顾身,躬亲持刃,刺倒尹遇,又能多出家财,缉知余党所在,分遣弓手,前
后捕获,功效显著。直方先公后私,致所差人先获陈兴等三人,而直方躬亲,后
获尹遇一名,与赏格小有不应。臣寻具事由闻奏,乞以臣合转朝散郎一官特与直
方,比附第三等循资酬奖。后来朝旨,只与直方免试。窃缘选人免试,恩例至轻,
其间以毫发微劳得者甚多,恐非所以激劝捐躯除患之士。伏望圣慈,特赐检会前
奏,别与推恩,仍乞许臣更不磨勘转朝散郎一官。所贵余人难为援例。取进止。
【乞免五谷力胜税钱札子】
元祐七年十一月初七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守兵部尚书兼侍读苏轼札子奏。
臣闻谷太贱则伤农,太贵则伤末。是以法不税五谷,使丰熟之乡,商买争籴,以
起太贱之价;灾伤之地,舟车辐辏,以压太贵之直。自先王以来,未之有改也。
而近岁法令,始有五谷力胜税钱,使商贾不行,农末皆病。废百王不刊之令典,
而行自古所无之弊法,使百世之下,书之青史,曰:“收五谷力胜税钱,自皇宋
某年始也。”臣窃为圣世病之。臣顷在黄州,亲见累岁谷熟,农夫连车载米入市,
不了盐茶之费;而蓄积之家,日夜祷祠,愿逢饥荒。又在浙西累岁,亲见水灾,
中民之家有钱无谷,被服珠金,饿死于市。此皆官收五谷力胜税钱,致商贾不行
之咎也。臣闻以物与人,物尽而止,以法活人,法行无穷。今陛下每遇灾伤,捐
金帛,散仓廪,自元祐以来,盖所费数千万贯石,而饿殍流亡,不为少衰。只如
去年浙西水灾,陛下使江西、湖北雇船运米以救苏、湖之民,盖百余万石。又计
籴本水脚官钱不赀,而客船被差雇者,皆失业破产,无所告诉。与其官司费耗,
为害如此,何似削去近日所立五谷力胜税钱一条,只行《天圣附令》免税指挥,
则丰凶相济,农末皆利,纵有水旱,无大饥荒。虽目下稍失课利,而灾伤之地,
不必尽烦陛下出捐钱谷,如近岁之多也。今《元祐编敕》虽云灾伤地分虽有例亦
免,而谷所从来,必自丰熟地分,所过不免收税,则商贾亦自不行。议者或欲立
法,如一路灾伤,则邻路免税,一州灾伤,则邻州亦然。虽比今之法,小为通疏,
而隔一路一州之外,丰凶不能相救,未为良法。须是尽削近岁弊法,专用《天圣
附令》指挥,乃为通济。谨具逐条如后。
【《天圣附令》】
诸商贩斛斗,及柴炭草木博籴粮食者,并免力胜税钱。
诸卖旧屋材柴草米面之物及木铁为农具者,并免收税。其卖诸色布帛不及匹
而将出城,及陂池取鱼而贩易者,并准此。
【《元丰令》】
诸商贩谷及以柴草木博籴粮食者,并免力胜税钱。(旧收税处依旧例。)
诸卖旧材植或柴草谷面及木铁为农具者,并免税。布帛不及端疋,并捕鱼非
货易者,准此。
【《元祐敕》】
诸兴贩斛斗及以柴炭草木博籴粮食者,并免纳力胜税钱。(旧收税处依旧例,
即灾伤地分,虽有旧例,亦免。)诸卖旧材植或柴草斛斗并面及木铁为农具者,
并免收税。布帛不及端匹,并捕鱼非货易者,准此。
右臣窃谓:若行臣言,税钱亦必不至大段失陷,何也?五谷无税,商贾必大
通流,不载见钱,必有回货。见钱回货,自皆有税,所得未必减于力胜。而灾伤
之地,有无相通,易为振救,官司省费,其利不可胜计。今肆赦甚近,若得于赦
书带下,益见圣德,收结民心,实无穷之利,取进止。
【奏内中车子争道乱行札子】
元祐七年南郊,轼为卤薄使导驾。内中朱红车子十余两,有张红盖者,争道
乱行于乾明寺前。轼于车中草此奏。奏入,上在太庙,驰遣人以疏白太皇太后。
明日,中使传命申敕有司,严整仗卫,自皇后以下,皆不复迎谒中道。
元祐七年十一月十三日,南效卤簿使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守兵部尚书兼侍读
苏轼札子奏。臣谨按汉成帝郊祠甘泉、泰畤、汾阴、后土,而赵昭仪常从在属车
间。时扬雄待诏承明,奏赋以讽,其略曰:“想西王母欣然而上寿兮,屏玉女而
却虙妃。”言妇女不当与斋祠之间也。臣今备位夏官,职在卤簿。准故事,郊祀
既成,乘舆还斋宫,改服通天冠,绛纱袍,教坊钧容,作乐还内,然后后妃之属,
中道迎谒,已非典礼。而况方当祀事未毕,而中宫掖庭得在勾陈、豹尾之间乎?
窃见二圣崇奏大祀,严恭寅畏,度越古今,四方来观,莫不悦服。今车驾方宿斋
太庙,而内中车子不避仗卫,争道乱行,臣愚窃恐于观望有损,不敢不奏。乞赐
约束,仍乞取问随行合干勾当人施行。取进止。
【再荐宗室令畤札子】
元祐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守兵部尚书兼侍读苏轼札子
奏。臣前任颖州日,曾论荐本州佥判承议郎赵令畤,儒学吏术,皆有过人,恭俭
笃行,若出寒素。意望朝廷特赐进擢,以风晓宗室,成先帝教育之志。至今未蒙
施行。令畤今已得替在京,若依前与外任差遣,臣窃惜之。欲乞检会前奏,详酌
施行。取进止。
【论高丽买书利害札子三首(之一)】
元祐八年二月初一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礼部尚书苏轼札
子奏。臣近准都省批送下国子监状:“准馆伴高丽人使所牒称,人使要买国子监
文字书,请详批印造,供赴当所交割。本监检准元祐令,诸蕃国进奉人买书具名
件申尚书省,今来未敢支卖,蒙都省送礼部看详。”臣寻指挥本部令申都省;除
可令收买名件外,“其《策府元龟》、历代史、太学敕式,本部未敢便令收买,
伏乞朝廷详酌指挥。”寻准都省批状云:“勘会前次高丽人使到关,已曾许买
《策府元龟》并《北史》。今来监本部并不检会体例,所有人使乞买书籍,正月
二十七日送礼部指挥,许收买。其当行人吏上簿者。”
臣伏见高丽人使,每一次入贡,朝廷及淮浙两路赐予馈鬼送燕劳之费,约十
余万贯,而修饰亭馆,骚动行市,调发人船之费不在焉。除官吏得少馈遗外,并
无丝毫之利,而有五害,不可不陈也。所得贡献,皆是玩好无用之物,而所费皆
是帑廪之实,民之膏血,此一害也。所至差借人马什物,搅挠行市,修饰亭馆,
民力暗有陪填,此二害也。高丽所得赐予,若不分遗契丹,则契丹安肯听其来贡,
显是借寇兵而资盗粮,此三害也。高丽名为慕义来朝,其实为利,度其本心,终
必为契丹用。何也?彼足以制其死命,而我不能故也。今使者所至,图画山川形
胜,窥测虚实,岂复有善意哉?此四害也。庆历中,契丹欲渝盟,先以增置塘泊
为中国之曲,今乃招来其与国,使频岁入贡,其曲甚于塘泊。幸今契丹恭顺,不
敢生事,万一异日有桀黠之虏,以此藉口,不知朝廷何以答之?此五害也。臣心
知此五害,所以熙宁中通判杭州日,因其馈送书中不称本朝正朔,却退其物。待
其改书称用年号,然后受之,仍催促进发,不令住滞。及近岁出知杭州,却其所
进金塔,不为奏闻。及画一处置沿途接待事件,不令过当。仍奏乞编配狡商猾僧,
并乞依祖宗《编敕》,杭、明州并不许发舶往高丽,违者徒二年,没入财货充赏。
并乞删除元丰八年九月内创立“许舶客专擅附带外夷入贡及商贩”一条。已上事,
并蒙朝廷一一施行。皆是臣素意欲稍稍裁节其事,庶几渐次不来,为朝廷消久远
之害。
今既备员礼曹,乃是职事。近者因见馆伴中书舍人陈轩等申乞尽数差勒相国
寺行铺入馆铺设,以待人使买卖,不惟移市动众,奉小国之陪臣,有损国体,兼
亦抑勒在京行铺,以资吏人广行乞取,弊害不小。所以具申都省,乞不施行。其
乖(一作多)。方作弊官吏,并不蒙都省略行取问。今来只因陈轩等不待申请,
直牒国子监收买诸般文字,内有《策府元龟》历代史及敕式。国子监知其不便,
申禀都省送下礼部看详。臣谨按:《汉书》,东平王宇来朝,上疏求诸子及《太
史公书》,当时大臣以谓:“诸侯朝聘,考文章,正法度,非理不言。今东平王
幸得来朝,不思制节谨度,以防违失,而求诸书,非朝聘之义也。诸子书或反经
术,非圣人,或明鬼神,信物怪;《太史公书》有战国纵横权谲之谋,汉兴之初,
谋臣奇策,天官灾异、地形厄塞,皆不宜在诸侯王家。不可予。”诏从之。臣窃
以谓东平王骨肉至亲,特以备位藩臣,犹不得赐,而况海外之裔夷,契丹之心腹
者乎?
臣闻河北榷场,禁出文书,其法甚严,徒以契丹故也。今高丽与契丹何异?
若高丽可与,即榷场之法亦可废。兼窃闻昔年高丽使乞赐《太平御览》,先帝诏
令馆伴以东平王故事为词,却之。近日复乞,诏又以先帝遗旨不与。今历代史、
《策府元龟》,与《御览》何异?臣虽知前次曾许买《策府元龟》及《北史》,
窃以谓前次本不当与,若便以为例,即上乖先帝遗旨,下与今来不赐《御览》圣
旨异同,深为不便,故申都省止是乞赐详酌指挥,未为过当,便蒙行遣吏人上簿
书罪!臣窃谓无罪可书,虽上簿薄责,至为末事,于臣双无丝毫之损。臣非为此
奏论,所惜者,无厌小国,事必曲从,官吏苟循其意,虽动众害物,不以为罪;
稍有裁节之意,便行诘责,今后无人敢逆其请。使意得志满,其来愈数,其患愈
深。所以须至极论,仍具今来合处置数事如后。
一、臣任杭州日,奏乞明州、杭州今后并不得发舶往高丽,蒙已立条行下。
今来高丽使却搭附闽商徐积舶船入贡。及行根究,即称是条前发舶。臣窃谓立条
已经数年,海外无不闻知,而徐积犹执前条公凭,影庇私商,往来海外,虽有条
贯,实与无同。欲乞特降指挥,出榜福建、两浙,缘海州县,与限半年内令缴纳
条前所发公凭,如限满不纳,敢有执用,并许人告捕,依法施行。
.贴黄。据陈轩所奏语录,即是高丽知此条。今来高丽使所欲买历代史、
《策府元龟》及《敕式》,乞并不许收买。
.贴黄。准都省批状指挥,人使所买书籍,内有《敕式》,若令外夷收买,
事体不便,看详都省本为《策府元龟》及《北史》,前次已有体例,故以礼部并
不检会为罪,未委《敕式》有何体例,一概令买?
一、近日馆伴所申乞为高丽使买金薄一百贯,欲于杭州妆佛,臣未敢许,已
申禀都省。窃虑都省复以为罪。窃缘金薄本是禁物,人使欲以妆佛为名,久住杭
州,搔扰公私。窃闻近岁西蕃阿里库乞买金薄,朝廷重难其事,节次量与应副。
今来高丽使朝辞日数已迫,乞指挥馆伴,令以打造不出为词,更不令收买。
一、近据馆伴所申,乞与高丽使抄写曲谱。臣谓郑卫之声,流行海外,非所
以观德。若画朝旨特为抄写,尤为不便,其状臣已收住不行。
.贴黄。臣前任杭州,不受高丽所进金塔,虽曾密奏闻,元只作臣私意拒绝。
兼自来馆伴使臣,若有所求请,不可应副,即须一面说谕不行,或其事体大,即
候拒讫密奏。今陈轩等事事曲从,便为申请,若不施行,即显是朝廷不许,使使
臣悦己而怨朝廷,甚非馆伴之体。
右所申都省状,其历代史、《策府元龟》及《敕式》,乞详酌指挥事,并出
臣意,不干僚属及吏人之事。若朝廷以为有罪,则臣乞独当责罚,所有吏人,乞
不上簿。取进止。
.贴黄。臣谨按《春秋》:晋盟主也,郑小国也。而晋之执政韩起欲买玉环
于郑商人,子产终不与,曰:“大国之求,若无礼以节之,是鄙我也。”又:晋
平公使其臣范昭观政于齐,昭请齐景公之觞为寿,晏子不与,又欲奏成周之乐,
太师不许。昭归谓晋侯曰:“齐未可伐也。臣欲乱其礼,而晏子知之;欲乱其乐,
而太师知之。”今高丽使,契丹之党,而我之陪臣也。乃敢干朝廷求买违禁物,
传写郑卫曲谱,亵慢甚矣。安知非契丹欲设此事以尝探朝廷深浅难易乎?而陈轩
等事事为请,惟恐失其意,臣窃惑之。又据轩等语录云:高丽使言海商擅往契丹,
本国王捉送上国,乞更赐约束,恐不稳便。而轩乃答云:“风讯不顺飘过。”乃
是与闽中狡商巧说词理,许令过界。窃缘私往北界,条禁至重,海外陪臣,犹知
遵禀,而轩乃归咎于风,以薄其罪,岂不乖戾倒置之甚乎?臣忝备侍从,事关利
害,不敢不奏。
【论高丽买书利害札子三首(之二)】
元祐八年二月十五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
札子奏。臣近奏论高丽使所买书籍及金薄等事,准尚书省札子,二月十二日三省
枢密院同奉圣旨,所买书籍,曾经收买者许依例收买,金薄特许收买,余依奏,
吏人免上簿者。臣所以区区论奏者,本为高丽契丹之与国,不可假以书籍,非止
为吏人上簿也。今来吏人独免上簿,而书籍仍许收买,臣窃惑之。检会《元祐编
敕》,诸以熟铁及文字禁物与外国使人交易,罪轻者徒二年。看详此条,但系文
字,不问有无妨害,便徒二年,则法意亦可见矣。以谓文字流入诸国,有害无利。
故立此重法,以防意外之患。前来许买《策府元龟》及《北史》,已是失错。古
人有言:“一之谓甚,其可再乎?”今乃废见行《编敕》之法,而用一时失错之
例,后日复来,例愈成熟,虽买千百部,有司不敢复执,则中国书籍山积于高丽,
而云布于契丹矣。臣不知此事于中国得为稳便乎?昔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
至。曰:“招虞人以皮冠。”孔子韪之,曰:“守道不如守官。”夫旌与皮冠,
于事未有害也,然且守之。今买书利害如此,《编敕》条贯如彼,比之皮冠与旌,
亦有间矣。臣当谨守前议,不避再三论奏。伏望圣慈早赐指挥。取进止。
.贴黄。臣点检得馆伴使公案内,有行下承受所收买文字数内有一项,所买
《策府元龟》、《敕式》,虽不曾卖与,然高丽之意,亦可见矣。
.又贴黄。臣已令本部备录《编敕》条贯,符下高丽人使所过州郡,约束施
行去讫。亦合奏知。
【论高丽买书利害札子三首(之三)】
元祐八年二月二十六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
轼札子奏。臣近再具札子,奏论高丽买书事。今准敕节文,检会《国朝会要》:
淳化四年、大中祥符九年、天禧五年曾赐高丽《九经书》、《史记》、《两汉书》、
《三国志》、《晋书》、诸子、历日,圣惠方、阴阳、地理书等,奉圣旨,依前
降指挥。臣前所论奏高丽入贡,为朝廷五害,事理灼然,非复细故。近又检坐见
行《编敕》,再具论奏,并不蒙朝廷详酌利害,及《编敕》法意施行,但检坐
《国朝会要》,已曾赐予,便许收买。窃缘臣所论奏,所计利害不轻,本非为有
例无例而发也。事诚无害,虽无例亦可;若其有害,虽百例不可用也。而况《会
要》之为书,朝廷以备检阅,非如《编敕》一一皆当施行也。臣只乞朝廷,详论
此事,当遵行《编敕》耶?为当检行《会要》而已?臣所忧者,文书积于高丽,
而流于契丹,使北人周知山川险要边防利害,为患至大。虽曾赐予,乃是前日之
失,自今止之,犹贤于接续许买,荡然无禁也。又,高丽人入朝,动获所欲,频
岁数来,驯致五害。如此之类,皆不蒙朝廷省察,深虑高丽人复来,遂成定例,
所以须至再三论奏。兼今来高丽人已发,无可施行。取进止。
.贴黄。今来朝旨,止为高丽已曾赐予此书,复许接续收买。譬《编敕》禁
以熟铁与人使交易,岂是外国都未有熟铁耶?谓其已有,反不复禁,此大不可也。
【缴进免五谷力胜税钱议札子(前连元祐七年十一月札)】
元祐八年三月十三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札子
奏。臣闻应天以实不以文,动民以行不以言。去岁扈从南郊,亲见百姓父老,瞻
望圣颜,欢呼鼓舞,或至感泣,皆云不意今日复见仁宗皇帝。臣寻与范祖禹具奏
其状矣。窃揆圣心,必有下酌民言,上继祖武之意。兼奉圣旨,催促祖禹所编仁
宗故事,寻以上进讫。臣愚窃谓陛下既欲祖述仁庙,即须行其实事,乃可动民。
去岁十一月七日,曾奏乞放免五谷力胜税钱,盖谓此事出于《天圣附令》,乃仁
宗一代盛德之事,入人至深,及物至广,望陛下主张决事。寻蒙降付三省,遂送
户部下转运司相度,必无行理。谨昧万死,再录前来札子缴运进呈。伏愿圣慈特
赐详览。若谓所捐者小,所济者大,可以追复仁宗圣政,慰答民心,即乞只作圣
意批出施行。若谓不然,即乞留中,更不降出,免烦勘当。取进止。
.贴黄。臣所乞放免五谷力胜税钱,万一上合圣意,有可施行,欲乞内出指
挥,大意若曰祖宗旧法,本不收五谷力胜税钱,近乃著令许依例收税,是致商贾
无利,有无不通,丰年则谷贱伤农,凶年则遂成饥馑,宜令今后不问有无旧例,
并不得收五谷力胜税钱,仍于课内除豁此一项。臣昧死以闻,无任战汗待罪之至。
【上圆丘合祭六议札子】
元祐八年三月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札子
奏。臣伏见九月二十二日诏书节文,俟郊礼毕,集官详议祠皇地祇事。及郊祀之
岁庙飨典礼闻奏者。臣恭睹陛下近者至日亲祀郊庙,神祇飨答,实蒙休应,然则
圆丘合祭,允当天地之心,不宜复有改更。
臣窃惟议者欲变祖宗之旧,圆丘祀天而不祀地,不过以谓冬至祀天于南郊,
阳时阳位也,夏至祀地于北郊,阴时阴位也,以类求神,则阳时阳位,不可以求
阴也。是大不然。冬至南郊,既祀上帝,则天地百神莫不从也。古者秋分祀月于
西郊,亦可谓阴位矣,至于从祀上帝,则以冬至而祀月于南郊,议者不以为疑,
今皇地祇亦从上帝而合祭于圆丘,独以为不可,则过矣。《书》曰:“肆类于上
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遍于群神。”舜之受惮也,自上帝六宗山川群神,莫
不毕告,而独不告地祇,岂有此理哉?武王克商,庚戌,柴望。柴,祭上帝也。
望,祭山川也。一日之间,自上帝而及山川,必无南北郊之别也。而独略地祇,
岂有此理哉?臣以知古者祀上帝则并祀地祇矣。何以明之?《诗》之序曰:“昊
天有成命,郊祀天地也。”此乃合祭天地,经之明文,而说者乃以比之丰年秋冬
报也,曰:“秋冬各报,而皆歌《丰年》,则天地各祀,而皆歌《昊天有成命》
也。”是大不然。《丰年》之诗曰:“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
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歌于秋可也,歌于冬亦可也,
《昊天有成命》之诗曰:“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
于缉熙,单厥心,肆其靖之。”终篇言天而不及地。颂,所以告神明也,未有歌
其所不祭,祭其所不歌也。今祭地于北郊,歌天而不歌地,岂有此理也?臣以此
知周之世,祀上帝则地祇在焉。歌天而不歌地,所以尊上帝。故基序曰:“郊祀
天地也。”《春秋》书:“不郊,犹三望。”《左氏传》曰:“望,郊之细也。”
说者曰:“三望,太山、河、海。”或曰:“淮、海也。”又或曰:“分野之星
及山川也。鲁,诸侯也,故郊之细,及其分野山川而已。”周有天下,则郊之细,
独不及五岳四渎乎?岳、渎犹得从祀,而地祇独不得合祭乎?秦燔诗书,经籍散
亡,学者各以意推类而已。王、郑、贾、服之流,未必皆得其真。臣以《诗》、
《书》、《春秋》考之,则天地合祭久矣。
议者乃谓合祭天地,始于王莽,以为不足法。臣窃谓礼当论其是非,不当以
人废。光武皇帝,亲诛莽者也,尚采用元始合祭故事。谨按《后汉书·郊祀志》:
“建武二年,初制郊兆于洛阳。为圆坛八陛,中又为重坛,天地位其上,皆南乡,
西上。”此则汉世合祭天地之明验也。又按《水经注》:“伊水东北至洛阳县圆
丘东,大魏郊天之所,准汉故事为圆坛八陛,中又为重坛,天地位其上。”此则
魏世合祭天地之明验也。唐睿宗将有事于南郊,贾曾议曰:“有虞氏禘黄帝而郊
喾,夏后氏禘黄帝而郊鲧,郊之与庙,皆有禘,禘于庙,则祖宗合食于太祖,于
禘郊,则地祇群望皆合祭于圆丘。以始祖配享,盖有事祭,非常祀也。《三辅故
事》:“祭于圆丘,上帝后土位皆南面。”则汉尝合祭矣。时褚无量、郭山惲等
皆以曾言为然。明皇天宝元年二月敕曰:“凡所祠享,必在躬亲,朕不亲祭,礼
将有阙,其皇地祗宜如南郊合祭。”是月二十日,合祭天地于南郊,自后有事于
圆丘,皆合祭。此则唐世合祭天地之明验也。
今议者欲冬至祀天,夏至祀地,盖以为用周礼也。臣请言周礼与今礼之别。
古者一岁祀天者三,明堂飨帝者一,四时迎气者五,祭地者二,飨宗庙者四,凡
此十五者,皆天子亲祭也。而又朝日夕月四望山川社稷五祀及群小祀之类,亦皆
亲祭,此周礼也。太祖皇帝受天眷命,肇造宋室,建隆初郊,先飨宗庙,并祀天
地。自真宗以来,三岁一郊,必先有事景灵,遍飨太庙,乃祀天地。此国朝之礼
也。夫周之礼。亲祭如彼其多,而岁行之不以为难,今之礼,亲祭如此其少,而
三岁一行,不以为易,其故何也?古者天子出入,仪物不繁,兵卫甚简,用财有
节,而宗庙在大门之内,朝诸侯,出爵赏,必于太庙,不止时祭而已,天子所治,
不过王畿千里,唯以齐祭礼乐为政事,能守此,则天下服矣,是故岁岁行之,率
以为常。至于后世,海内为一,四方万里,皆听命于上,几务之繁,亿万倍于古,
日力有不能给。自秦汉以来,天子仪物,日以滋多,有加无损,以至于今,非复
如古之简易也。今所行皆非周礼。三年一郊,非周礼也。先郊二日而告原庙,一
日而祭太庙,非周礼也。效而肆赦,非周礼也。优赏诸军,非周礼也。自后妃以
下至文武官,皆得荫补亲属,非周礼也。自宰相宗室以下至百官,皆有赐赉,非
周礼也。此皆不改,而独于地祇,则曰周礼不当祭于圆丘,此何义也?
议者必曰:“今之寒暑,与古无异,而宣王薄伐玁狁,六月出师,则夏至
之日,何为不可祭乎?”臣将应之曰:“舜一岁而巡四岳,五月方暑,而南至衡
山,十一月方寒,而北至常山,亦今之寒暑也,后世人主能行之乎?”周所以十
二岁一巡者,唯不能如舜也。夫周已不能行舜之礼,而谓今可以行周之礼乎?天
之寒暑虽同,而礼之繁简则异。是以有虞氏之礼,夏商有所不能行,夏商之礼,
周有所不能用,时不同故也。宣王以六月出师,驱逐玁狁,盖非得已。且吉父
为将,王不亲行也。今欲定一代之礼,为三岁常行之法,岂可以六月出师为比乎?”
议者必又曰:“夏至不能行礼,则遣官摄祭祀,亦有故事。”此非臣之所知
也。《周礼·大宗伯》:“若王不与则摄位。”郑氏注曰:“王有故,则代行其
祭事。”贾公彦疏曰:“有故,谓王有疾及哀惨皆是也。”然则摄事非安吉之礼
也。后世人主,不能岁岁亲祭,故命有司行事,其所从来久矣,若亲郊之岁,遣
官摄事,是无故而用有故之礼也。
议者必又曰:“省去繁文末节,则一岁可以再郊。”臣将应之曰:“古者以
亲郊为常礼,故无繁文。今世以亲郊为大礼,则繁文有不能省也。若帷城幔屋,
盛夏则有风雨之虞,陛下自宫入庙出郊,冠通天,乘大辂,日中而舍,百官卫兵,
暴露于道,铠甲具装,人马喘汗,皆非夏至所能堪也。王者父事天,母事地,不
可偏也。事天则备,事地则简,是于父母有隆杀也。岂得以为繁文末节而一切欲
省去乎?国家养兵,异于前世,自唐之时,未有军赏,犹不能岁岁亲祠,天子出
郊,兵卫不可简省,大辂一动,必有赏给,今三年一郊,倾竭帑藏,犹恐不足,
郊赉之外,岂可复加?若一年再赏,国力将何以给;分而与之,人情岂不失望!”
议者必又曰:“三年一祀天,又三年一祭地。”此又非臣之所知也。三年一
郊,已为疏阔,若独祭地而不祭天,是因事地而愈疏于事天,自古未有六年一祀
天者,如此则典礼愈坏,欲复古而背古益远,神祇必不顾飨,非所以为礼也。
议者必又曰:“当郊之岁,以十月神州之祭,易夏至方泽之祀,则可以免方
暑举事之患。”此又非臣之所知也。夫所以议此者,为欲举从周礼也。今以十月
易夏至,以神州代方泽,不知此周礼之经耶,抑变礼之权也?若变礼从权而可,
则合祭圆丘,何独不可。十月亲祭地,十一月亲祭天,先地后天,古无是礼。而
一岁再郊,军国劳费之患,尚未免也。
议者必又曰:“当郊之岁,以夏至祀地祇于方泽,上不亲郊而通爟火,天子
于禁中望祀。”此又非臣之所知也。《书》之望秩,《周礼》之四望,《春秋》
之三望,皆谓山川在境内而不在四郊者,故远望而祭也。今所在之处,俛则见
地,而云望祭,是为京师不见地乎?
此六议者,合祭可不之决也,夫汉之郊礼,尤与古戾,唐亦不能如古,本朝
祖宗钦崇祭祀,儒臣礼官,讲求损益,非不知圆丘方泽皆亲祭之为是也,盖以时
不可行,是故参酌古今,上合典礼,下合时宜,较其所得,已多于汉、唐矣。天
地宗庙之祭,皆当岁遍,今不能岁遍,是故遍于三年当郊之岁。又不能于一岁之
中,再举大礼,是故遍于三日。此皆因时制宜,虽圣人复起,不能易也。今并祀
不失亲祭,而北郊则必不能亲往,二者孰为重乎?若一年再郊,而遣官摄事,是
长不亲事地也。三年间郊,当行郊地之岁,而暑雨不可亲行,遣官摄事,则是天
地皆不亲祭也。夫分祀天地,决非今世之所能行。议者不过欲于当郊之岁,祀天
地宗庙,分而为三耳。分而为三,有三不可。夏至之日,不可以动大众、举大礼,
一也。军赏不可复加,二也。自有国以来,天地宗庙,唯飨此祭,累圣相承,唯
用此礼,此乃神祇所歆,祖宗所安,不可轻动,动之则有吉凶祸福,不可不虑,
三也。凡此三者,臣熟计之,无一可行之理。伏请从旧为便。
昔西汉之衰,元帝纳贡禹之言,毁宗庙。成帝用丞相衡之议,改郊位。皆有
殃咎,著于史策,往鉴甚明,可为寒心。伏望陛下详览臣此章,则知合祭天地,
乃是古今正礼,本非权宜。不独初郊之岁,所当施行,实为无穷不刊之典。顾陛
下谨守太祖建隆、神宗熙宁之礼,无更改易郊祀庙飨,以敉宁上下神祇,仍乞下
臣此章,付有司集议,如有异论,即须画一,解破臣所陈六议,使皆屈伏,上合
周礼,下不为当今军国之患。不可固执,更不论当今可与不可施行。所贵严祀大
典,蚤以时定。取进止。
.贴黄。唐制,将有事于南郊,则先朝献太清宫,朝享太庙,亦如今礼,先
二日告原庙,先一日享太庙,然议者或亦以为非三代之礼。臣谨按:武王克商,
丁未,祀周庙,庚戌,柴望,相去三日。则先庙后郊,亦三代之礼也。
【请诘难圆丘六议札子】
元祐八年三月二十二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
轼札子奏。臣近奏论圆丘合祭天地,非独适时之宜,亦自然上合三代六经,为万
世不刊之典,然臣不敢必以为是,故发六议以开异同之端。欲望圣旨行下,令议
者与臣反覆诘难,尽此六议之是非,而取其通者,则其论可得而定也。今奉圣旨,
但云令集议官集议闻奏。窃虑议者各伸其意,不相诘难,则是非可否,终莫之决。
虽圣明必有所择,而人各自为一议,但欲遂其前说,岂圣朝考礼之本意哉?臣今
欲乞集议之日,若所见不同,即须画一难臣六议,明著可否之状,不得但持一说,
不相诘难。臣非敢自是而求胜也,盖欲从长而取通也。若议不通,敢不废前说以
从众论。取进止。
【乞改居丧婚娶条状】
元祐八年三月某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状
奏。臣伏见元祐五年秋颁条贯,诸民庶之家,祖父母、父母老疾,(谓于法应赎
者。)无人供侍,子孙居丧者,听尊长自陈,验实婚娶。右臣伏以人子居父母丧,
不得嫁娶,人伦之正,王道之本也。孟子论礼、色之轻重,不以所重徇所轻,丧
三年,为二十五月,使嫁娶有二十五月之迟,此色之轻者也。释丧而婚会,邻于
禽犊,此礼之重者也。先王之政,亦有适时从宜者矣。然不立居丧嫁娶之法者,
所害大也。近世始立女居父母丧及夫丧而贫乏不能自存,并听百日外嫁娶之法。
既已害礼伤教矣,然犹或可以从权而冒行者,以女弱不能自立,恐有流落不虞之
患也。今又使男子为之,此何义也哉!男年至于何娶,虽无兼侍,亦足以养父母
矣。今使之释丧而婚会,是直使民以色废礼耳,岂不过甚矣哉。《春秋》礼经,
记礼之变,必曰自某人始。使秉直笔者书曰,男子居父母丧得娶妻,自元祐始,
岂不为当世之病乎?臣谨按此法,本因邛州官吏,妄有起请,当时法官有失考论,
便为立法。臣备位秩宗,前日又因迩英进读,论及此事,不敢不奏。伏望圣慈特
降指挥,削去上条。稍正礼俗。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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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7 08:17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四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奏议十首
【奏马澈不当屏出学状】
元祐八年四月某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状
奏。准太学条,三学生凡有进献文字及书启贽有位,并先经长贰看详可否,违者
出学。右本部看详,诸色人苟有所见公私利害,皆得进状,许直于所属官司投下,
即无更令官吏看详可否方得投进之文,所以达聪明、防壅蔽,古今不易之道也。
本因国子监生员独缘本监起请,遂立上条,曲生防禁。至于投献书启文字,求知
公卿,此正举人常事。今乃使本监长贰先行看详,违者皆屏出学。若论列朝政得
失,使其言当理,固人主所欲闻也。若不当理,亦人主所当容也。今乃先令有司
看详去取,甚非子产不毁乡校、魏相去副封之意也。去年九月内,太学内舍生马
澈进状,论《礼部韵略》有疏略未尽事件,蒙朝廷送下本部。谨按澈所论,文指
雅驯,考验经史,皆有援据。此乃内舍生员之优者,教养之官,所当爱惜,而其
所论,亦当下有司详议增损施行。本部寻下本监勘当,准回申,已于十二月内检
举上条,其马澈已屏出学。以此显见上条无益有害,欲乞朝廷详酌,特与删除不
行,仍乞依旧令马澈充内舍生。其所进状,乞行下有司看详,如有可采,乞赐施
行。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校正陆贽奏议上进札子】
元祐八年五月七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
同吕希哲、吴安诗、丰稷、赵彦若、范祖禹、顾临札子奏。臣等猥以空疏,备员
讲读,圣明天纵,学问日新,臣等才有限而道无穷,心欲言而口不逮,以此自愧,
莫知所为。窃谓人臣之纳忠,譬如医者之用药,药虽进于医手,方多传于古人。
若已经效于世间,不必皆从于己出。伏见唐宰相陆贽,才本王佐,学为帝师。论
深切于事情,言不离于道德。智如子房,而文则过,辩如贾谊,而术不疏。上以
格君心之非,下以通天下之志。三代已还,一人而已。但其不幸,仕不遇时,德
宗以苛刻为能,而贽谏之以忠厚。德宗以猜疑为术,而贽劝之以推诚。德宗好用
兵,而贽以消兵为先。德宗好聚财,而贽以散财为急。至于用人听言之法,治边
驭将之方,罪己以收人心,改过以应天道,去小人以除民患,惜名器以待有功,
如此之流,未易悉数。可谓进苦口之药石,针害身之膏肓。使德宗尽用其言,则
贞观可得而复。臣等每退自西阁,即私相告言,以陛下圣明,必喜贽议论,但使
圣贤之相契,即如臣主之同时。昔冯唐论颇、牧之贤,则汉文为之太息。魏相条
晁、董之对,则孝宣以致中兴。若陛下能自得师,莫若近取诸贽。夫六经三史、
诸子百家,非无可观,皆足为治。但圣言幽远,末学支离,譬如山海之崇深,难
以一二而推择。如贽之论,开卷了然。聚古今之精英,实治乱之龟鉴。臣等欲取
其奏议,稍加校正,缮写进呈。愿陛下置之坐隅,如见贽面,反覆熟读,如与贽
言。必能发圣性之高明,成治功于岁月。臣等不胜区区之意。取进止。
【辨黄庆基弹劾札子】
元祐八年五月十九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
札子奏。臣自少年从仕以来,以刚褊疾恶,尽言孤立,为累朝人主所知,然亦以
此见疾于群小,其来久矣。自熙宁、元丰间,为李定、舒亶辈所谗,及元祐以来,
朱光庭、赵挺之、贾易之流,皆以诽谤之罪诬臣。前后相传,专用此术,朝廷上
下,所共明知。然小人非此无以深入臣罪,故其计须至出此。今者又闻台官黄庆
基复祖述李定、朱光庭、贾易等旧说,亦以此诬臣,并言臣有妄用颖州官钱、失
入尹真死罪,及强买姓曹人田等。虽知朝廷已察其奸,罢黜其人矣,然其间有关
臣子之大节者,于义不可不辨。谨具画一如左。
一、臣先任中书舍人日,适值朝廷窜逐大奸数人,所行告词,皆是元降词头,
所述罪状,非臣私意所敢增损。内吕惠卿自前执政责授散官安置,诛罚至重。当
时蒙朝旨节录台谏所言惠卿罪恶降下,既是词头所有,则臣安敢减落。然臣子之
意,以为事涉先朝,不无所忌,故特于告词内分别解说,令天下晓然,知是惠卿
之奸,而非先朝盛德之累。至于窜逐之意,则已见于先朝。其略曰:“先皇帝求
贤若不及,从善如转圜。始以帝尧之心,姑试伯鲧;终然孔子之圣,不信宰予。
发其宿奸,谪之辅郡;尚疑改过,稍畀重权。复陈罔上之言,继有砀山之贬。反
覆教戒,恶心不悛;躁轻矫诬,德音犹在。”臣之愚意,以谓古今如鲧为尧之大
臣,而不害尧之仁,宰予为孔子高弟,而不害孔子之圣。又况再加贬黜,深恶其
人,皆先朝本意,则臣区区之忠,盖自谓无负矣。今庆基乃反指以为诽谤指斥,
不亦矫诬之甚乎?其余所言李之纯、苏颂、刘谊、唐义问等告词,皆是庆基文致
附会,以成臣罪。只如其间有“劳来安集”四字,便云是厉王之乱。若一一似此
罗织人言,则天下之人,更不敢开口动笔矣。孔子作《孝经》曰:“如临深渊,
如履薄冰。”此幽王之诗也。不知孔子诽谤指斥何人乎?此风萌于朱光庭,盛于
赵挺之,而极于贾易。今庆基复宗师之,臣恐阴中之害,渐不可长,非独为臣而
言也。
一、庆其所言臣行陆师闵告词云:“侵渔百端,怨讟四作。”亦谓之谤讪指
斥。此词元不是臣行,中书案底,必自有主名,可以覆验。显是当时掌诰之臣,
凡有窜逐之人,皆似此罪状,其事非独臣也。所谓“侵渔”、“怨讟”者,意亦
指言师闵而已,何名为谤讪指斥乎?庆基以他人之词,移为臣罪,其欺罔类皆如
此。
一、庆基所言臣妄用颍州官钱,此事见蒙尚书省勘会次,然所用皆是法外支
赏,令人告捕强恶贼人,及逐急将还前知州任内公使库所少贫下行人钱物,情理
如此,皆可覆验。
一、庆基所言臣强买常州宜兴县姓曹人田地,八年州县方与断还。此事元系
臣任团练副使日罪废之中,托亲识投状依条买得曹人一契田地。后来姓曹人却来
臣处昏赖争夺。臣即时牒本路转运司,令依公尽理根勘。仍便具状申尚书省。后
来转运司差官勘得姓曹人招服非理昏赖,依法决讫,其田依旧合是臣为主,牒臣
照会。臣愍见小民无知,意在得财。臣既备位侍从,不欲与之计较曲直,故于招
服断遣之后,却许姓曹人将元价收赎,仍亦申尚书省及牒本路施行。今庆基乃言
是本县断还本人,显是诬罔。今来公案见在户部,可以取索案验。
一、庆基所言臣在颍州失入尹真死罪,此事已经刑部定夺,不是失入,却是
提刑蒋之翰妄有按举。公案具在刑部,可以覆验。
右臣窃料庆基所以诬臣者非一,臣既不能尽知。又今来朝廷已知其奸妄,而
罢黜其人。臣不当一一辩论,但人臣之义,以名节为重,须至上烦天听。取进止。
【谢宣谕札子】
元祐八年五月二十四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
苏轼札子奏。臣伏准今月二十二日弟门下侍郎辙奉宣圣旨,缘近来众人正相捃拾,
令臣且须省事者。天慈深厚,如训子孙。委曲保全。如爱肢体。感恩之涕,不觉
自零。伏念臣才短数奇,性疏少虑,半生犯患,垂老困谗,非二圣之深知,虽百
死而何赎。伏见东汉孔融,才疏意广,负气不屈,是以遭路粹之冤。西晋嵇康,
才多识寡,好善暗人,是以遇钟会之祸。当时为之扼腕,千古为之流涕。臣本无
二子之长,而兼有昔人之短。若非陛下至公而行之以恕,至仁而照之以明,察消
长之往来,辩利害于疑似,则臣已下从二子游久矣,岂复有今日哉?谨当奉以周
旋,不敢失坠,便须刻骨,岂独书绅。庶全蝼蚁之躯,以报丘山之德。臣无任感
天荷圣激切屏营之至。谨奏。
【奏乞增广贡举出题札子】
元祐八年五月二十六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
轼札子奏。臣伏见《元祐贡举敕》:“诸诗赋论题,于子史书出。(唯不得于老
庄子出。)如于经书出,而不犯见试举人所治之经者亦听。(“谓如引试治《诗》、
《书》举人,即听于《易》、《春秋》经传出诗赋论题。引试治《易》、《春秋》
举人,即听于《周礼》、《礼记》出诗赋论题之类。”)臣窃谓自来诗赋论题杂
出于《九经》、《孝经》、《论语》,注中文字浩博,有可选择,久而不穷。今
详上条,止得于子史书出,所取者狭,虽听于经书出,又须不犯见试举人所治之
经。如是在京试院,分经引试,可以就别经出题。至如外州、军,只作一场引试,
即须回避,只如子史中出,恐非经久之法。臣今相度,欲乞诗赋论题,许于《九
经》、《孝经》、《论语》子史并《九经》、《论语》注中杂出,更不避见试举
人所治之经,但须于所给印纸题目下备录上下全文,并注疏不得漏落,则本经与
非本经举人所记均一,更无可避,兼足以称朝廷待士之意,本只以工拙为去取,
不以不全之文掩其所不知以为进退,于忠厚之风,不为无补。取进止。
【申省议读汉唐正史状】
元祐八年八月十九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
同顾临、赵彦若状申,昨准内降宰臣吕大防札子奏:“臣每旬获侍经筵,窃见进
读《五朝宝训》,将欲了毕,自来多用前代正史进读,窃谓其间有不足上烦圣览
者。欲乞指挥讲读官同将汉、唐正史内可以进读事迹钞节成篇,遇读日进呈敷演,
庶裨圣治。取进止。”奉御宝批依奏。右轼等今已钞节缮写,稍成卷秩于将来开
讲日进读,即未审与《五朝宝训》并进,为复间日一读?谨具申尚书省。伏侯指
挥。朝辞赴定州论事状
元祐八年九月二十六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新知定州苏轼
状奏。右臣闻天下治乱,出于下情之通塞。至治之极,至于小民,皆能自通。大
乱之极,至于近臣,不能自达。《易》曰:“天地交,泰。”其词曰:“上下交
而其志同。”又曰:“天地不交,否。”其词曰:“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
夫无邦者,亡国之谓也。上下不交,则虽有朝廷君臣,而亡国之形已具矣,可不
畏哉!臣不敢复引衰世昏主之事,只如唐明皇,中兴刑措之君也,而天宝之末,
小人在位,下情不通,则鲜于仲通以二十万人全军陷没于泸南,明皇不知,驯致
其事,至安禄山反,兵已过河,而明皇犹以为忠臣。此无他,下情不通,耳目壅
蔽,则其渐至于此也。
臣在经筵,数论此事,陛下为政九年,除执政台谏外,未尝与群臣接,然天
下不以为非者,以为垂帘之际不得不尔也。今者祥除之后,听政之初,当以通下
情、除壅蔽为急务。臣虽不肖,蒙陛下擢为河北西路安抚使,沿边重地,此为首
冠,臣当悉心论奏,陛下亦当垂意听纳。祖宗之法,边帅当上殿面辞,而陛下独
以本任阙官迎接人众为词,降旨拒绝不令上殿,此何义也?臣若伺侯上殿,不过
更留十日,本任阙官,自有转运使权摄,无所阙事。迎接人众,不过更支十日粮,
有何不可?而使听政之初,将帅不得一面天颜而去,有识之士,皆谓陛下厌闻人
言,意轻边事,其兆见于此矣。
臣备位讲读,日侍帷幄,前后五年,可谓亲近。方当戍边,不得一见而行。
况疏远小臣,欲求自通,亦难矣。《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又
曰:“帝出乎震,相见乎离。”夫圣人作而万物睹,今陛下听政之初,不行乘乾
出震见离之道,废祖宗临遣将帅故事,而袭行垂帘不得已之政,此朝廷有识所以
惊疑而忧虑也。臣不得上殿,于臣之私,别无利害,而于听政之始,天下属目之
际,所损圣德不小。臣已于今月二十七日出门,非敢求登对,然臣始者本俟上殿,
欲少效愚忠,今来不敢以不得对之故,便废此言,惟陛下察臣诚心,少加采纳,
【古之圣人,将有为也,必先处晦而观光,处静而观动】,则万物之情,毕
陈于前。不过数年,自然知利害之真,识邪正之实,然后应物而作,故作无不成。
臣敢以小事譬之。夫操舟者常患不见水道之曲折,而水滨之立观者常见之。何则?
操舟者身寄于动,而立观者常静故也。奕棋者胜负之形,虽国工有所不尽,而袖
手旁观者常尽之。何则?弈者有意于争,而旁观者无心故也。若人主常静而无心,
天下其孰能欺之?汉景帝即位之初,首用晁错,更易法令,黜削诸侯,遂成七国
之变。景帝往来两宫间,寒心者数月,终身不敢复言兵。武帝即位未几,遂欲用
兵鞭挞四夷,兵连祸结,三十余年,然后下哀痛诏,封宰相为富民侯。臣以此知
古者英睿之君,勇于立事,未有不悔者也。景帝之悔速,故变而复安。武帝之悔
迟,故几至于乱。虽迟速安危小异,然比之常静无心,终始不悔如孝文帝者,不
可同年而语矣。今陛下圣智绝人,春秋鼎盛。臣愿虚心循理,一切未有所为,默
观庶事之利害与群臣之邪正,以三年为期。俟得利害之真,邪正之实,然后应物
而作。使既作之后,天下无恨,陛下亦无悔,上下同享太平之利。则虽尽南山之
竹,不足以纪圣功,兼三宗之寿,不足以报圣德。由此观之,陛下之有为,惟忧
太早,不患稍迟,亦已明矣。
臣又闻为政如用药方,今天下虽未大治,实无大病。古人云:“有病不治,
常得中医。”虽未能尽除小疾,然贤于误服恶药、觊万一之利而得不救之祸者远
矣。臣恐急进好利之臣,辄劝陛下轻有改变,故辄进此说,敢望陛下深信古语,
且守中医安稳万全之策,勿为恶药所误,实社稷宗庙之利,天下幸甚。臣不胜忘
身忧国之心,冒死进言。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降度牒修定州禁军营房状】
元祐八年十月某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知定州苏轼状奏。
臣伏见定州近岁军政不严,边备小弛,事不可悉数,请举一二。如甲仗库子军人
张全,一年之间,持仗入库,前后盗铜锣十二面,监官明知,并不申举。又有帐
设什物库子军人田平等,二年之间,盗帐设什物八百余件,银二百五十余两,恣
意典卖。军城寨人户采斫禁山,开耕为田,公然起税,住坐者一百八十余家。城
中有开柜坊人百余户,明出牌榜,召军民赌博。若此之类,未易悉数。是致法令
不行,禁军日有逃亡,聚为盗贼,民不安居。
臣到任以来,备见其事,然不欲骤行峻治,但因事行法,无所贷舍。其上件
张全、田平等,皆以付狱按治。侵斫禁山人逐次举觉,依法勘断张德等九人。其
多年侵耕已成永业者,别作擘划处置,申枢密院次,开柜坊人出榜,召人告捉。
有王京等四十家,陈首改业,其余并走出州界。军民自此稍知有朝廷法令,逃军
衰少,贼盗亦稀。
臣近令所辟幕官李之仪、孙敏行遍往诸营点检,据逐官回申,营房大段损坏,
不庇风雨,非惟久不修葺,盖是元初创造,材植怯弱,人工因循,多是两椽小屋,
偷地盖造,椽柱腐烂,大半无瓦,一床一灶之外,转动不得。之仪等又点检得诸
营军号,例皆暗敝,妻子冻馁,十有五六。臣寻体问得,盖是将校不法,乞取敛
掠,坐放债负。身既不正,难以戢下,是致诸军公然饮博逾滥。三事不禁,虽上
禁军无不贫困,轻生犯法,靡所不至。若不按发其太甚者,无以警众革弊。已体
量得云翼指挥使孙贵,到营四个月,前后敛掠一十一度,计入己赃九十八贯八百
文。已送司理院枷项根勘去讫。
臣既目睹偷弊,理合葺治犯法之人,丝毫无贷。即须恤其有无,同其苦乐。
岂可身居大厦,而使士卒终年处于偷地破屋之中,上漏下湿,不安其家?辄已差
将官李巽、钱春卿、刘世孙将带人匠,遍诣诸营,逐一检计合修去处,具合用材
料人工,估见的确钱数。仍差本司准备勾当供奉官石异躬亲再行覆检到,除与逐
将所检合修营房间架材木等并同外,又据本官检料到,更合修盖营房一十六间,
谨具画一奏闻如后。
一、河北第一将,检计到本将下所管定州住营马步禁军八指挥,合行修盖营
房共四千一百一十七间,据合用材植物料纽估到,计使价钱一万七千六百九贯六
百八十文省。
一、河北第二将,检计到本将下所管定州住营房马步禁军八指挥,合行修盖
营房共三千七百二十间,据合用材植物料纽估到,计使价钱一万五千五贯二百八
十一文省。
一、检计到不隶将下所管定州营步军振武第四十五指挥,合行修盖营房一百
一十八间,并合添井眼,据合用材植物料纽估到,计使价钱五百五十八贯一百六
十七文省。
一、本司准备勾当供奉官石异检料,更合修盖第一、第二将下诸军营房共一
十六间,据合用材植物料纽估到,计使价钱七十四贯六百一十二文省。
右谨件如前。臣窃谓上件合用钱数,虽当破系省钱,又缘河北转运司,近年
财赋窘迫,必难支破。伏望圣慈深念河朔为诸路要重,而定武控扼强邻,又为河
北屏捍,所屯兵马,理当加意葺治。其上件营房,不可不于今年秋冬便行修盖。
欲乞特出圣断,支赐空名度牒一百七十一道,委本司召人出卖,一面置场和买材
料,烧造砖瓦,和雇人匠,节次不住修盖施行。所有逐将及本司准备勾当官石异
检计至诸军合盖营房间架材植物料等细数文状四本,缴进在前。谨录奏闻,伏候
敕旨。
.贴黄。勘会度牒每道见卖钱二百贯文,今来所乞上件度牒一百七十一道,
系将前项检计到的确物料钱数,契勘合用道数外,计剩钱五十二贯二百五十八文,
欲乞就整支降。
【乞增修弓箭社条约状二首(之一)】
元祐八年十一月十一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左朝奉郎知定州苏轼
状奏。臣切见契丹久和,河朔无事,沿边诸郡,军政少弛,将骄卒惰,缓急恐不
可用,武艺军装,皆不逮陕西、河东远甚。虽据即目边防事势,三五年间必无警
急,然居安虑危,有国之常备,事不素讲,难以应猝。今者河朔沿边诸军,未尝
出征,终年坐食,理合富强。臣近遣所辟幕官李之仪、孙敏行亲入诸营,按视曲
折,审知禁军大率贫窘,妻子赤露饥寒,十有六七,屋舍大坏,不庇风雨。体问
其故,盖是将校不肃,敛掠乞取,坐放债负,习以成风。将校既先违法不公,则
军政无缘修举,所以军人例皆饮博逾滥。三事不止,虽是禁军不免寒饿,既轻犯
法,动辄逃亡,此岂久安之道?
.贴黄。所谓军政不修,皆有实状,不敢一一奏闻。臣自到任,渐次申严军
法,逃军盗贼已觉衰少,年岁之间,庶革此风。
然臣窃谓沿边禁军缓急终不可用,何也?骄惰既久,胆力耗惫,虽近戍短使,
辄与妻孥泣别,被甲持兵,行数十里,即便喘汗。臣若严加训练,昼夜勤习,驰
骤坐作,使耐辛苦,则此声先驰,契丹疑畏,或致生事。臣观祖宗以来沿边要害,
屯聚重兵,止以壮国威而消敌谋,盖所谓先声后实、形格势禁之道耳。若进取深
入,交锋两阵,犹当杂用禁旅,至于平日保境备御小事,即须专用极边土人,此
古今不易之论也。
晁错与汉文帝画备边策,不过二事。其一曰徙远方以实广虚。其二曰制边县
以备敌。宝元、庆历中,赵元昊反。屯兵四十余万,招刺宣毅、保捷二十五万人,
皆不得其用,卒无成功。范仲淹、刘沪、种世衡等,专务整缉蕃汉熟户弓箭手,
所以封殖其家、砥厉其人者非一道。藩篱即成,贼来无所得,故元昊复臣。今河
朔西路被边州、军,自澶渊讲和以来,百姓自相团结为弓箭社,不论家业高下,
户出一人,又自相推择家资武艺众所服为社头、社副录事,谓之头目。带弓而锄,
佩剑而樵,出入山坂,饮食长技与契丹同。私立赏罚,严于官府。分番巡逻,铺
屋相望,若透漏北人及本土强盗不获,其当番人皆有重罚,遇有紧急,击鼓集众,
顷刻可致千人。器甲鞍马,常若有警,盖亲戚坟墓所在,人自为战,敌甚畏之。
体问得元丰二年,北界群贼一火,约二十余人,在两界首不住打劫为患,久
不败获。有北平军大悲村本社头目冉万、冉升长行冉捷等,部领社人,与北贼斗
敌,赶趁捉杀,直至北界地名北当山峪内,被冉万射中贼头徐德,冉捷赶上,斫
获首级,并冉升亦斫到第二贼头贾贵。本路保明申奏朝廷,并已于班行内安排。
以此知弓箭社人户骁勇敢战,缓急可用。先朝名臣帅定州者,如韩琦、庞籍皆加
意拊循其人,以为爪牙耳目之用。而籍又增损其约束赏罚,奏得仁宗皇帝圣旨,
见今具存。
.贴黄。所有庞籍奏得圣旨,已具录缴连在前。
昨于熙宁六年行保甲法,准当年十二月四日圣旨,强壮弓箭社并行废罢。又
至熙宁七年,再准正月十九日中书札子圣旨,应两地供输人户,除元有弓箭社强
壮义勇之类,并依旧存留外,更不编排保甲。看详上件两次圣旨,除两地供输村
分方许依旧置弓箭社,其余并合废罢。虽有上件指挥,公私相承,元不废罢。只
是令弓箭社两丁以上人户兼充保甲,以致逐捕本界及化外盗贼,并皆驱使弓箭社
人户,向前用命捉杀。(贴黄。前项所奏元丰二年冉万等捉杀北贼,系熙宁六年
朝旨废罢后,兼冉万等不系两地供输,是合行废罢地分人户。)见今州县委实全
藉此等寅夜防把,显见弓箭社实为边防要用,其势决不可废。但以兼充保甲之故,
召集追呼,劳费失业。今虽名目具存,责其实用,不逮往日。
臣窃谓陕西、河东弓箭手,官给良田以备甲马,今河朔沿边弓箭社,皆是人
户祖业田产,官无丝毫之给,而捐躯捍边,器甲鞍马,与陕西、河东无异,苦乐
相辽,未尽其用。近日霸州文安县及真定府北寨,皆有北人惊劫人户,捕盗官吏,
拱手相视,无如之何,以验禁军弓手皆不得力。向使州县逐处皆有弓箭社人户致
命尽力,则北人岂敢轻犯边寨如入无人之境?臣已戒饬本路将吏,申严赏罚,加
意拊循其人去讫,辄复拾用庞籍旧奏约束,稍加增损,别立条目。欲乞朝廷立法,
少赐优异,明设赏罚,以示惩劝。今已密切取会到本路极边定、保两州,安肃、
广信、顺安三军,边面七县一寨,内管自来团结弓箭社五百八十八村六百五十一
火,共计三万一千四百一十一人。若朝廷以为可行,立法之后,更敕将吏常加拊
循,使三万余人分番昼夜巡逻,盗边小寇,来即擒获,不至忸怵以生戎心,而事
皆循旧,无所改作,敌不疑畏,无由生事。有利无害,较然可见。谨具所乞立法
事件,画一如左。
一、看详嘉祐四年庞籍起请已获朝旨事件除见可施行外,有当时事体与今来
稍有不同,须至少有增损。今参详至下项弓箭社人户,但系久来团结地分,并依
见今已行体例,不拘物产高下,丁口众寡,并每户选强壮一丁,充弓箭手。
.贴黄。高强人户,与下等各出一丁,虽似不均,缘行之已久,下等人户无
词。乞具一切仍旧,若上户添差人数,即恐行法之初,人心不安。又缘保甲法,
虽上户亦止一丁,所以今来不敢增损。
.每社置社长、社副、录事各一名为头目,并选有物力或好人材事艺众所推
服者,方得差补。农事余暇,委头目常切提举阅习武艺,务令精熟齐整,如无盗
贼,非时不得勾集。
.每社及百人以上,选少壮者三人,不满百人者选二人,不满五十人者选一
人,充急脚子,并轮番一月一替。专令探报盗贼。如探报不实,及稽留后时有误
捕捉者,并申官乞行严断。
.逐社各置鼓一面,如有事故及盗贼,并须声鼓勾集。若寻常社内声鼓不到
者,每次罚钱一百。如社内一两村共为一火,地理稍远,不闻鼓声去处,即火急
差急脚子勾唤。若强盗入村,声鼓勾唤不到,及到而不入贼者,并罚钱三贯。如
三经罚钱一百,一经罚钱三贯,而各再犯者,鼓送所属严断。
.如能捉获强盗一名,除依条支赏外,更支钱二十贯。如两次捉获依前支赏
外,仍与免户下一年差徭。如三次以上,更免一年。无差徭可免者,各更支钱十
贯折充。如获窃盗一名,除依条支赏外,更支钱二贯。以上钱,用社内罚钱充,
如不足,并社众均备。
.逐社各人,置弓一张、箭三十只、刀一口。内单丁及贫不及办者,许置枪
及捍棒一条。内一件不足者,罚钱五百。弓箭不堪施放,器械虽有而不精,并罚
钱二百。若全然不置者,即申送所属,乞行勘断。
.逐社每夜轮差一十人,于地分内往来巡觑,仍本县每季给历一道,委本社
头目抄上当巡人姓名。有不到者,罚钱二百。如本地分失贼,其当巡人委本社监
勒依条限捕捉。限满不获,送官量事行遣。其所给历,除每季纳换及知佐下乡因
便点检外,不得非时取索。
.弓箭社人户,遇出入经宿以上,须告报本社头目及邻近同保之人,违者罚
钱三百文。
.社内遇捉杀贼盗,因斗致死,除依条官给绢外,更给钱一十贯付其家,被
伤重者减半,并以系省钱充。
.社内所纳罚钱,令社长等同共封记主管,须遇社会合行酬赏者,方得对众
支给破使,即不得衷私别作支用。
.社内遇丰熟年,只得春秋二社聚会,因便点集器械,非时不得乱有纠集搔
扰。
已上并是庞籍起请已获朝旨事件。自熙宁六年圣旨废罢,后来民间依旧衷私
施行,今参详增损修定。
一、弓箭社人户,为与契丹为邻,各自守护骨肉坟墓,晓夜不住巡逻探伺。
以此巡检县尉,全籍此人为耳目肘臂之用。每遇冬教,内有本社弓箭人户见系保
甲人数者,即须勾上一月教阅。其称捕盗,官司不敢放心,以致化外贼盗,既知
逐社人户勾上,村堡空虚,即皆生心窥伺,公私忧恐。又人户勾集弥月,诸般费
用不少,深为患苦。臣窃谓保甲人户,每年冬教,本为恐其因循,武艺生疏,缓
急难用。今来弓箭社人户既处边塞,与北人气俗相似,以战斗为生,寝食起居,
不释弓马,出入守望,常带器械,其势无由生疏。欲乞应弓箭人户,今后更不充
保甲,仍免冬教,(贴黄。保甲法:须是主户两丁以上方始差充,其弓箭社一丁
以上并差即无。已充保甲而不充弓箭社人户者,今来所乞本社内人户,更不充保
甲,只是减罢重叠虚名,即非幸免。)显无妨碍。而使人户稍免无益之费,专心
守御,又免教集之月,村堡空虚以生戎心,公私安枕,为利不浅。其减罢保正长,
并却令充本社守阙头目。
一、弓箭社人户,既任透漏失贼之责,动辄罚钱科罪及均出赏钱,显见与其
余人户苦乐不同,理合稍加优异。欲乞应弓箭社人户,并免两税折变科配。今已
取会到本路州、军所免折科钱物数目,比之和买价例,每岁剩费钱七千九百九十
八贯五十六文,所获精锐可用民兵三万余人,费小利大,可行无疑。
一、弓箭社头目,并是乡村有物力心胆之人,责以齐众保境,亦须别加旌劝。
欲乞立定年限,每勾当及三年,如无透漏及私罪情重者,委本县令佐及捕盗官保
明申安抚司给与公据,公罪杖以下听赎。又及三年无上件过犯,仍与保明给公据,
与免本户差徭。内别有功劳者,委自安抚司相度。如委是卓然显效,虽未及上件
年限,亦与比类施行。若更有大段劳绩,难以常格论赏者,即委自本司奏乞录用。
一、弓箭社地分,本系人户私下情愿,自相团结。皆是缘边之人众共相约要
害防把之处,行之已久,契丹不疑。所以庞籍奏请,并是因旧略加约束。今来不
可更有移易地分及增添团结去处,永远只以今来所管五百八十八村为定。所贵事
事循旧,不至张皇生事。如本地分内人户分烟析生,即各据户眼定差,或外来人
户典买到本社田地,亦许收入差充弓箭社户。若两处有田产者,不得缘此带免别
处折变,委所属官司常切觉察。
.贴黄。弓箭社五百八十八村,内有八十九村系两地供输人户。勘会上件人
户,元是有些小虚名税赋,自来北界差人过来计会本县收众户抱脚供输,其人户
并是一心捍边可信之人。切虑朝廷欲知其实。
一、今来既立法整齐弓箭社人户及免冬教,即须委自安抚司逐时差官按视,
内有武艺胆力出众之人,即须与例物激赏,不惟使人户竞劝,亦所以致朝廷及将
帅恩意,缓急易为驱使。今取会到辖下两州三军弓箭社人户兼充保甲者,每年冬
教按赏,合用钱一千五百八十二贯七百八十八文。今来既免冬教,即保甲司却合
出备上件钱数与安抚司,为上件激赏之用。但人数既多,上件钱数微少,支用不
足,欲乞每年破五千贯。除上件钱数外,其余并以本路回易库见在钱帖支。
右谨件如前。臣窃见西山之下,定、保之间,山开川平,无陂塘之险,澶渊
之役,敌自是深入。见今本路只有战兵二万五千九百余人,分屯八州、军,若有
警急,尚不足于守,而况战乎?论者或以保甲之众缓急可恃。臣窃谓保甲皆齐民
也,集教止是一月,武艺无缘精熟,又平时无丝毫之利有得于官,每岁所获,按
赏例物,不偿集教一月之费,一旦驱之于战守死地,恐未可保。惟弓箭社人户所
处皆必争之地,世世相传,结发与敌战。若朝廷许依臣所乞,少有以优异其人,
既免折科,间复赎罪免役,岁以五十缗赏其尤异者,深致朝廷将帅恩意。则此三
万余人,真久远可恃者也。今录白到嘉祐四年庞籍奏获圣旨事件,兼取会到本路
两州三军弓箭社火人数,及免折科每年和买费用钱数,并免冬教所省按赏例物数
目,缴连在前,仍画到地图一面,帖出接连边面及逐社住坐去处随状进呈。伏望
圣慈详酌施行。谨录奏闻,伏侯敕旨。
.贴黄。所乞免折科却行和买剩费钱七千九百九十八贯五十六文,所乞以回
易库钱帖支保甲,按赏钱为五千贯,令安抚司支用计费钱三千四百一十七贯二百
一十二文,共计钱一万一千四百一十五贯二百六十八文。所乞至微,恐不赡于用,
未足以起士气,但臣不敢多乞耳。若朝廷深念北边事大,此三万余人,久远必大
段得力,更赐擘画钱物应副成就,或于近里州、军趱那宽剩免役六色钱,与本路
被边州、军添雇诸色役人。其弓箭社人户,并与免役。则人情翕然归戴,愿效死
而不可得矣。更乞朝廷详酌。又今来所乞事件,先已密切下本路近地州、军官吏,
相度利害,寻皆供到有利无害,经久可行,保明文状在本司讫。
【乞增修弓箭社条约状二首(之二)】
元祐八年十一月某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知定州苏轼状奏。
右臣近奏乞修完极边弓箭社条约,已详具利害,于今月十一日入递去讫。
臣自到任以来,不住令主管衙前引到北人访问事宜,虽虚实难明,然前后参
验,亦可见其略。大抵契丹近岁多为小国塔坦、珠保之类所叛,破军杀将非一。
近据北人契丹四格探报,北界为差发兵马及人户家丁往招州以来,收杀珠保等国,
及为近年不熟,是致朔、易、武州皆有强贼。兼燕京东北白浮图碇东恶山内有强
贼一火,约百五十人,不住打劫。及又据北平军申据勾当事人李坚等体探得,北
界昨差往西北路去者兵士并百姓等,近有逃背落草四十余人,马二十匹,见在狼
山西头君市等村乞食,窃虑来南界别作过犯。虽未见的实,然去岁之冬霸州文安
县被北贼杀人劫物,朝廷已知其详,及真定府北寨于去年八月、今年二月两次被
北贼群众打劫。近又访闻代州胡谷寨莎泉堡有北贼六七十人,劫掠本堡居人财物,
杀伤弓箭手及妇女七八人,及捕盗官会,贼已去矣,临去说与铺兵:“我只在你
地分里,待更来打赤岸村。”
贴黄。本路副总管王光祖,有男,见任胡谷寨主。家书报光祖,臣所以备知
其详。
以此数事参验,显见契丹见今兵困于小国,调发频并,民不堪命,聚为盗贼。
虽邻境多故,实中国之利,必无渝盟之忧,然盗贼充斥,彼自不能制,其余波末
流,必延及吾境。若边臣坐观,不先事设备,则边民无由安居,亦恐更生意外之
患。若督迫捕盗贼官吏带领兵甲,晓夜出入巡逻,则贼未必获,而居民先受其扰,
又或缘此引惹生事。臣再三思虑,惟有整葺弓箭社一事,名不张皇,其实可用。
若早获朝旨施行,令臣更加意拊循激励,其人决可使,外贼望风知畏,不敢于地
分内作过。伏乞圣明特赐详酌,检会前奏,早降指挥。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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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7 08:18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五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奏议十七首
【乞减价粜常平米赈济状】
绍圣元年正月某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知定州苏轼状奏。
勘会元祐八年,河北诸路并系灾伤,内定州一路,虽只是雨水为害,然其实亦及
五分以上。只缘有司出纳之吝,不与尽实检放,秋税内定州只放二分。自臣到任
后,累有人户披诉乞倚阁,又缘已过条限,致难施行。今体问得春夏之交,人户
委是阙食,既非河水灾伤,即每事只依《编敕》指挥,欲坐观不救,恐非朝廷仁
圣本意。
臣欲便将常平斛斗借贷,虽已有成法,不烦奏请。又体问得河北沿边人户,
为见朝廷昔年遣使赈济,不问人户高下,愿与不愿借请,一例散贷,后来节次倚
阁放免。以此愚民生心侥幸,每有借贷,例不肯及时还纳,多是拖欠,指望倚阁
放免。既烦鞭挞追呼,使吏卒因缘为奸,毕竟不免失陷官物。兼约度得本州自第
四等以下,每户贷两石,官破十万石,不过济得五万户。人户请纳,耗费房店宿
食,不过得一石五斗,入口,未必能济活一家,而五万户之外,人户更不沾惠,
鞭挞驱催,若得健吏,亦不过收得十七,其失陷三万石可必也。又欲抄札饥贫,
奏乞法外赈济,不惟所费浩大,有出无收,而此声一布,饥贫云集,盗贼疾疫,
客主俱毙。又况准条,边郡不得聚集饥民。以上二事,既皆不便,只有依条将常
平斛斗依价出粜,即官司简便,不劳抄札勘会给纳烦费,但得数万石斛斗在市,
自然厌下物价,境内百姓,人人受赐,古今之法,莫良于此。但以本州见管常平
米二十七万余石,每斗衮纽到元本一百四文,比在市实直尚多二十二文,以此无
人收籴。若不别作奏请,专守本条,不与减价出粜,深恐今年春夏新陈不接之际,
必致大段流殍。
伏望圣慈愍念,比之本州,将十万石常平米依条借贷,必须陷失三万余石,
非惟所给不广,而给纳驱催之弊亦多,特许将本路诸州、军见管常平米,契勘在
市实直,知委是价高,出粜不行,即许每斗于衮纽价钱上减钱出粜,不得减过十
分之二,仍给与贫民历头,令每日零买,不得令近上人户顿买兴贩,仍限不得粜
过本州县见管常平数目三分之一。约度定州合粜得九万石,若每斗各减钱十分之
二,即本州纽计亏元本官钱一万八千七十二贯文。比之借贷失陷,犹为省费,而
本州里外出九万石米在市,则一境生灵,皆荷圣恩全活。又却得钱准备将来丰熟
物贱,却行收粜,兼利农末,为惠不小者。右伏乞朝廷详酌,早赐施行。如以为
便,即乞行下本司约束,觉察辖下官吏,所贵人沾实惠。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契勘在市米价日长,正是二月间,合行出粜。伏乞速赐指挥,入急
递行下。
【乞将损弱米贷与上户令赈济佃客状】
绍圣元年二月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知定州苏轼状奏。右
臣契勘本路州军灾伤阙食人户,虽已奏准朝旨,于法外减价出粜常平白米赈济。
访闻民间阙乏,少得见钱籴买,尚有饥困之人。今点检得定州省仓,有专副杲荣、
赵升界熙宁八年籴到军粮白米,及专副梁俭、刘受界元丰三年米,皆为年深夹杂
损弱,不堪就整充厢军人粮支遣,每月只充厢军次米带支。今契勘得逐次止带支
五百石,比至支绝,更须三五年间,显转至陈恶。兼闻本州管下村坊客户,见今
实阙糇粮,其上等人户,虽各有田业,缘值灾伤,亦甚阙食,难以赈济。况客户
乃主户之本,若客户阙食流散,主户亦须荒废田土矣。今相度,欲望朝廷详酌,
特降指挥下定州,将两界见在陈损白米二万余石,分给借贷与乡村第一等第二等
主户吃用。令上件两等人户,据客户人数,不限石斗,依此保借。候向去丰熟日,
依元籴例并令送纳十分好白米入官。不惟乘此饥年,人户阙食,优加赈济,又使
官中却得新好白米充军粮支遣,及免年深转至损坏,尽为土壤。如以为便,即乞
速赐指挥行下。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今来已是春深,正当春夏青黄不交之际。可以发脱上件陈米斛斗,
公私俱便。若失此时,则人户必不愿请,不免守支积年化为粪壤。乞断自朝廷,
早赐指挥,入急递行下。更不下有司往复勘会。今来所乞借贷,皆是臣与官吏体
问上户,愿得此米以济佃户,将来必无失陷,与寻常赈贷一例支与贫下户人催纳
费力事体不同。乞早赐行下。
【乞降度牒修北岳庙状】
绍圣元年三月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知定州苏轼状奏。右
臣伏见定州曲阳县北岳安天元圣帝庙,建造年深,屋宇颓弊。自熙宁间,因守臣
薛向奏请,止曾完葺正殿,自余诸殿及廊庑门宇墙垣,久已疏漏破损。前后累有
守臣监司奏陈乞给赐钱或降度牒修完。皆准省符,止令依条以施利钱物充用。缘
近岁民间屡值灾歉,施利微薄,只了得递年逐旋些小修补。后来刘奉世又乞依薛
向例,于安抚司回易息钱内支钱三千贯,助修岳庙,亦不蒙朝廷允许。深虑摧坏
日多,为费滋大。今据定州申检计到合用工料价钱三千三百余贯,乞降空名度牒
一十五道,卖钱支用。如朝廷不许降度牒,即本庙有银器一千三百余两,别无使
用,欲乞依令出卖,收买材植。臣契勘上件银器,元系朝廷给赐以备供神之物,
若行出卖,恐于事体有损,况所费钱数不多,欲望圣慈特依定州所乞数目,给降
度牒,付本州出卖,应副修造。庶得庙宇稍完,不致破坏。仍令本州通判两员更
互到彼提举催促,务要早令了毕,上副朝廷崇奉之意。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伏以朝廷崇奉五岳,礼极严备,凡有祈祷,多获感应。今北岳庙
见弊陋,理当完葺,盖所用度牒道数至少。伏望特赐指挥施行,庶称朝廷尊事岳
庙之意。
【上皇帝书】
臣轼谨昧死再拜皇帝陛下。臣伏以今月初五日南至,文武百僚入贺,所以贺
一阳来复也。谨按《易·复卦》:“雷在地中复,先王以至日闭关,商旅不行,
后不省方。”说《易》者曰:乾,六阳之气也。为十一月、为十二月、为正月、
为二月、为三月、为四月。而乾之阳复矣。阳极则阴生,阴生则夏至矣。坤,六
阴之气也。为五月、为六月、为七月、为八月、为九月、为十月。而坤之阴极矣。
阴极则阳生,阳生则冬至矣。自太极分为二仪,二仪分为四象,四象分为十二月,
十二月分为三百六十五日。五日为一候,分为七十二侯,三候为一气,分为二十
四气。上为日月星辰,下为山川草木鸟兽虫鱼,不出此阴阳之气升降而已。惟人
也,全天地十干之气,十月而成形,故能天能地能人,一消一息,一呼一吸,昼
夜与天地相通,差舛毫忽,则邪沴之气干之矣。故于冬至一阳之生也,五阴在上,
五阳在伏,而一阳初生于伏之下,其气至微,其兆絪缊,可以静而不动,可以啬
养而不可以发宣。故《乾》之初九爻曰:“潜龙勿用。”孔子曰:“阳在下也。”
言阳气方潜于下,未可以用也。先王于是日闭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关者,
门户所由以阖辟也。商旅者,动以利心也,后者,凡居人上者谓之群后,所以治
事者也。方者,事也。门户不开,则微阳闭而不出也。利心不动,则外物感而不
应也。方事不省,则视听收而不发也。先王奉若天道,如此之密,用之于国,则
安静而不劳,用之于身,则冲和而不竭。昔者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皆得此
道。臣敢因至日以献。伏乞圣慈留神省览,实社稷无疆之福。
【任兵部尚书乞外郡札子】
臣向在扬州,蒙恩除臣今任。臣于本州及沿路附递入文字辞免,准圣旨札子
指挥,为已差充卤簿使,大礼日迫,不许迁延。臣以此不敢坚辞,寻于南京附递
奏,乞候过南郊,依前除臣一郡。今来已过郊礼。伏乞检会累次奏状,除臣知越
州一次。取进止。
【辞两职并乞郡札子】
臣近奏乞越州。伏蒙圣恩,降诏不允。续准阁门告报,已除臣端明殿学士兼
翰林侍读学士守礼部尚书。闻命悸恐,不知所措。臣本以宠禄过分,衰病有加,
故求外补,实欲自便,而荣名骤进,两职荐加,不独于臣有非据之羞,亦恐朝廷
无以待有劳之士,岂徒内愧,必致人言。伏望圣慈特赐追寝,仍乞检会前奏,除
臣一郡。若越州无阙,乞自朝廷除授。取进止。
【第二札子】
臣近奏乞辞免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守礼部尚书恩命,仍乞检会前奏,
除臣一郡。蒙降诏不允。圣恩隆厚,天旨丁宁,顾臣何人,敢守微意。但本缘请
外,更蒙升擢,兼带两职,近岁所无,有何劳能,被此光宠。欲乞追寝新命,令
臣且依旧供职,则臣更不敢请郡。若朝廷必欲臣受此职名,即乞除臣一重难边郡,
令臣尽力报称,犹可少安。臣非敢自谓知兵,若朝廷有开边伐国之谋,求深入敢
战之帅,则非臣所能办。若欲保境安民,宣布威信,使吏士用命,无所失亡,则
承乏之际,犹可备数。伏望朝廷于此二者择一以处臣。非独在臣分义当然,亦朝
廷名器不为虚授。取进止。
【辞免兼侍读札子】
臣近准阁门告报,已降告命,除臣兼侍读者。臣以迂愚,本无学术,出从吏
役,益复空疏。窃位禁林,已难久处,而况天纵之学,已集大成,非臣孱微所可
仰望。伏望圣慈追寝成命以授能者。所有告命,未敢祗受。取进止。
【赴英州乞舟行状】
臣轼言。所准诰命,落两职,追一官,谪守岭南小郡。臣寻火急治装,星夜
上道,今已行次濠州。而自闻命已来,忧悸成疾,两目昏障,仅分道路。左手不
仁,右臂缓弱,六十之年,头童齿豁,疾病如此,理不久长。而所负罪名至重,
上孤恩义,下愧平生,悸伤血气,忧隔饮食,所以疾病有加无瘳。加以素来不善
治生,禄赐所得,随手耗尽,道路之费,囊橐已空。臣本作陆行,日夜奔驰,速
于赴任,而疾病若此,资用不继,英州接人,卒未能至,定州送人,不肯前去,
雇人买马之资,无所从出。道尽途穷,譬如中流失舟,抱一浮木,恃此为命,而
木将沉,臣之衰危亦云极矣。窃伏思念得罪以来,三改谪命,圣恩保全,终付一
郡。岂期圣主至仁至明,尚念八年经筵之旧臣,意欲全其性命乎?臣若强衰病之
余生,犯三伏之毒暑,陆走炎荒四千余里,则僵仆中途,死于逆旅之下,理在不
疑。虽罪累之重,不足多惜,而死非其道,则非仁圣不杀全育之意也。辄已分散
骨肉,令长子带往近地,躬耕就食,臣只带家属数人,前去汴泗之间,乘舟泛江,
倍道而行,至南康军出陆赴任。所贵医药粥食,不至大段失所。臣窃揣自身,多
病早衰,气息仅属,必无生还之道。然尚延晷刻于舟中,毕余生于治所,虽以瘴
疠死于岭表,亦所甘心,比之陆行毙于中道,稿葬路隅,常为羁鬼,则犹有间矣。
恭惟圣主之德,下及昆虫,以臣曾经亲近任使,必不欲置之死地,所以辄为舟行
之计。敢望天慈,少加悯恻。臣无任。
【乞越州札子】
臣自去岁蒙恩召还,即时奏乞越州。盖为臣从仕以来,三任浙中,粗知土俗
所宜,易于为政。又以老病日加,切于归休,旧有薄田在常州宜兴县,久荒不治,
欲因赴任,到彼少加完葺,以为归计。越虽僻陋,在臣安便。及近者蒙恩知定州,
虽宠眷隆异,而自早衰多难,心力疲耗,实非所堪。但以求州得州,若便辞免,
是有拣择,所以勉强拜命。今复念,定虽重镇,了无边警,事权雄重,禄赐优厚。
若辞定乞越,于义无嫌。伏望圣慈察臣至情,特赐改差臣越州一次。则公私皆便,
臣不胜幸甚。取进止。
【再荐赵德麟状(任兵部尚书日)】
右臣昨知颖州,曾荐佥书本州节度判官厅公事赵令畤,乞置之馆阁,至今未
蒙施行。其人近已替罢,旦夕赴阙朝见。计其所养,必不肯同众人奔走干谒。恐
政府大臣无缘得知其所学,今缮写赵某平日与臣诗文三轴进呈。伏望圣慈清宴之
暇,一赐观览,必有可取,然后付之三省近臣,考其人才,亦足以副神考教养宗
子之意。谨具闻奏。
【论浙西闭籴状】
本路今岁不熟,初水后旱,早晚俱伤,高下并损,已具事由闻奏去讫。勘会
本路,唯苏、湖、常、秀等州出米浩瀚,常饱数路,漕输京师。自杭、睦以东衢、
婺等州,谓之上乡,所产微薄,不了本土所食。里谚云:“上乡熟,不抵下乡一
锅粥。”盖全仰苏、秀等州商旅贩运以足官私之用。今来虽一例灾伤,而苏秀等
州所产,终是滂沛。访闻逐州例皆闭籴,严立赏罚,不许米斛出境,是致杭州常
平省仓籴买不行,民亦阙食,见今粳米已至八九十足钱。寻具牒苏、秀等州,不
得闭籴。访问逐州虽承受本司指挥,依旧闭籴。寻差识字公人陈宥往秀州抄录到
所出榜示二本,其大略云:如有诸色人抬价买米贩往别州,许人告提,立定赏,
多者至五十贯。兼取问得杭州米行人状称,因逐州见今立赏告捉私贩,全无米船
到州。认是逐州官吏坚意闭籴,本司无缘止绝。若商旅不行,米贵不已,公私窘
乏,盗贼之类,何所不有。以此合系本司知管,除已牒转运、提刑司外,须至奏
闻者。
右本司访闻得浙中父老皆言,熙宁七八年,两浙灾伤,人死大半。当时虽系
天时不熟,亦是本路监司郡守如张靓、沈起之流处置乖方,助成灾变,既无方略
赈济,惟务所在闭籴。苏、秀等州米斛既不到杭,杭州又禁米不得过浙东,是致
人心惊危,有停塌之家,亦皆深藏固惜,不肯出粜,民有衣被罗纨。戴佩珠金,
而米不可得,毙于道路,不可胜数。流殍之变,古今罕闻。伏望仁圣痛加哀怜,
曲赐过虑,体念今来浙中虽未是大段凶年,只恐官吏有失措置,渐所灾患,所忧
不小。若商旅不行,米贵不已,农夫阙食,春夏之交无力种,则明年灾伤,公私
并竭,不知何以待之?伏望圣慈深以熙宁之事为鉴,严赐指挥本路监司,多方擘
画,安之于未动,救之于未危,仍乞指挥速行止绝逐州闭籴。所贵杭、睦、衢、
婺等州,不至全然乏食。谨录奏闻,伏侯敕旨。
【再论闭籴状】
本路灾伤,本司已两次奏闻。窃见比年以来,京东、河北、淮南等处灾伤,
并蒙朝廷支赐钱米,或于他路截拨斛斗赈救,数目至广。今来本路灾伤,不敢便
望支赐截拨,只乞稍宽转运司年额上供,使得转换擘画,多方救恤。已于十一月
十日奏乞,至今未奉指挥。数内一事,苏、湖、常、秀等州,见今米商全不通行,
不唯逐州立赏闭粜,亦为逐处税务承例违条收米斛力胜税钱,是致商旅算计脚钱
本重,无由兴贩。检会《元祐编敕》:“诸兴贩斛斗及以柴炭草木博粮食者,并
免纳力胜税钱。”注云:“旧收税处依旧例。即灾伤地分,虽有旧例,亦免。”
本司看详,本路见今灾伤,正合施行上条,已牒诸州施行,仍散榜辖下城郭、乡
村外,深虑逐处税务自来收米斛力胜处,指为课额。今来虽系灾伤,合依上条放
免,至年终比较日,转运司不容如此分说,有亏欠例遭责罚,须至奏请者。
右伏望圣慈愍念本路灾伤及前件放免力胜条贯,系今来合行事件,特赐指挥:
转运司将来年终比较日,除米斛力胜一项税额权免,比较科罚候将来丰熟日依旧。
所贵商旅通行,场务亦免罪责。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允文彦博等辞避免拜札子】
臣近奉圣旨,撰赐文彦博、吕公著今后入朝免拜诏书,今又准内降准指挥,
撰不允彦博辞避免拜批答。臣谨按《礼经》:“八十拜君命,一坐再至。”所谓
“拜君命”者,传命而拜,非朝见也,然且不免。周天子赐齐桓公胙曰:“伯父
耋老,无下拜。”公曰:“天威不违颜咫尺。”下拜登受。所谓“无下拜”者,
拜于堂上,非不拜也,然且不敢。钟繇以足疾乘车就坐,疑若不拜,然亦无明文。
君前乘车,岂足为法。而马燧延英不拜,盖是临时优礼,无今后遂不复拜之文。
祖宗旧例,如吕端之流,以老病进对,亦止于临时传宣不拜。今来彦博、公著今
后免拜指挥,自是朝廷优贤贵老,度越古今,无可议者。但臣是有司,合守典礼,
兼恐彦博、公著终不敢当。以臣愚见,不若允其所请。若圣恩优闵老臣,眷眷不
已,遇其朝见,间或传宣不拜,足以为非常之恩。臣忝备侍从,怀有所见,不敢
不尽。所有不允批答,臣未敢撰。取进止。(御宝批:依奏,修撰允所请批答进
入。)
【乞允安焘辞免转官札子】
臣今月八日,准内批安焘辞免转右光禄大夫札子,降诏不许。臣窃谓人主之
驭群臣,专以礼义廉耻。若使受无名之宠,则为待臣子之轻。今朝廷岂以执政六
人,五人进用,故加迁秩,以慰其心。焘位冠西枢,委寄至重。岂肯见人擢用,
即以介怀。既无授受之名,仅以姑息之政,纵有先朝故事,亦是一时误恩。今焘
力辞,正为知义。臣欲奉命草诏,不知所以为词。伏望圣慈,从其所请。若除受
别有缘故,即乞明降指挥,苟于义稍安,敢不撰进。取进止。(御宝批:可。且
用一意度作,不许辞免诏书进入。)
【乞允宗晟辞免起复恩命札子】
臣今日准中书省批送到宗晟辞免起复恩命札子。奉圣旨学士院,降诏不允。
谨按宗晟饬行有素,持丧中礼,所辞恩命,已四不允。而宗晟确然固守,其辞愈
哀。且曰:“念臣执丧报亲之日短,致命殉国之日长。”出于至诚,可谓纯孝。
臣谓宗晟未经祥练之变,且无金革之虞,孝治之朝,宜听所守。因以风厉宗室,
庶皆守礼笃亲,顾不美哉。若以宗正之任,恐难其人,亦当差官权摄,须其从吉,
复以命之。臣忝备禁从,不敢不言。所有不允诏书,臣未敢撰。取进止。
【乞致仕表】
臣轼先自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朝奉郎、定州路安抚使,蒙恩落职,
降授承议郎、知英州,遂贬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经涉四年,蒙恩责授琼
州别驾、昌化军安置。又三年半,该陛下登极大赦,量移廉州安置。又经皇子赦
恩,移舒州团练使,永州居住。臣以老病,久伏瘴毒,顿赴道途。未至永州,特
蒙圣恩,复授臣朝奉郎、提举成都府玉局观,外州、军任便居住。臣素有薄田,
在常州宜兴县,粗了饘粥,所以崎岖万里,奔归常州,以尽余年。而臣人微罪
重,骨寒命薄,难以授陛下再生之赐,于五月间行至真州,瘴毒大作,乘船至润
州,昏不知人者累日。今已至常州,百病横生,四肢肿满,渴消唾血,全不能食
者,二十余日矣。自料必死。臣今行年六十有六,死亦何恨,但草木昆虫贪生之
意,尚复留恋圣世,以辞此宠禄,或可苟延岁月,欲望朝廷哀怜,特许臣守本官
致仕臣无任。

[发帖际遇]: 风神无名借钱给游坦之整容,手术成功,多还你银两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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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7 08:18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六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奏议九首
【代张方平谏用兵书(熙宁十年)】
臣闻好兵犹好色也。伤生之事非一,而好色者必死。贼民之事非一,而好兵
者必亡。此理之必然者也。夫惟圣人之兵,皆出于不得已,故其胜也,享安全之
福。其不胜也,必无意外之患。后世用兵,皆得已而不已,故其胜也,则变迟而
祸大,其不胜也,则变速而祸小。是以圣人不计胜负之功,而深戒用兵之祸。何
者?兴师十万,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殆于道路者七十万家。内则府库空虚,外
则百姓穷匮。饥寒逼迫,其后必有盗贼之忧,死伤愁怨,其终必致水旱之报。上
则将帅拥众,有跋扈之心,下则士众久役,有溃叛之志。变故百出,皆由用兵。
至于兴事首议之人,冥谪尤重。盖以平民无故缘兵而死,怨气充积,必有任其咎
者。是以圣人畏之重之,非不得已,不敢用也。
自古人主好动干戈,由败而亡者,不可胜数,臣今不敢复言。请为陛下言其
胜者。秦始皇既平六国,复事吴越,戍役之患,被于四海。虽拓地千里,远过三
代,而坟土未干,天下怨叛,二世被害,子婴就擒,灭亡之酷,自古所未尝有也。
汉武帝承文、景富溢之余,首挑匈奴,兵连不解,遂使侵寻及于诸国,岁岁调发,
所向成功。建元之间,兵祸始作,是时蚩尤旗出,长与天等,其春戾太子生。自
是师行三十余年,死者无数。及巫蛊事起,京师流血,僵尸数万,太子父子皆败。
班固以为太子生长于兵,与之终始。帝虽悔悟自克,而殁身之恨,已无及矣。隋
文帝既下江南,继事夷狄,炀帝嗣位,此志不衰。皆能诛灭强国,威震万里。然
而民怨盗起,亡不旋踵。唐太宗神武无敌,尤喜用兵,既已破灭突厥、高昌、吐
谷浑等,犹且未厌,亲驾辽东。皆志在立功,非不得已而用。其后武氏之难,唐
室凌迟,不绝如线。盖用兵之祸,物理难逃。不然,太宗仁圣宽厚,克己裕人,
几至刑措,而一传之后,子孙涂炭,此岂为善之报也哉。由此观之,汉、唐用兵
于宽仁之后,故其胜而仅存。秦、隋用兵于残暴之余,故其胜而遂灭。臣每读书
至此,未尝不掩卷流涕,伤其计之过也。若使此四君者,方其用兵之初,随即败
衄,惕然戒惧,知用兵之难,则祸败之兴,当不至此。不幸每举辄胜,故使狃于
功利,虑患不深。臣故曰:胜则变迟而祸大,不胜则变速而祸小。不可不察也。
昔仁宗皇帝覆育天下,无意于兵。将士惰偷,兵革朽钝,元昊乘间窃发,西
鄙延安、泾、原、麟、府之间,败者三四,所丧动以万计,而海内晏然。兵休事
已,而民无怨言,国无遗患。何者?天下臣庶知其无好兵之心,天地鬼神谅其有
不得已之实故也。今陛下天锡勇智,意在富强。即位以来,缮甲治兵,伺候邻国。
群臣百寮,窥见此指,多言用兵。其始也,弼臣执国命者,无忧深思远之心。枢
臣当国论者,无虑害持难之识。在台谏之职者,无献替纳忠之议。从微至著,遂
成厉阶。既而薛向为横山之谋,韩绛效深入之计,陈升之、吕公弼等,阴与之协
力,师徒丧败,财用耗屈。较之宝元、庆历之败,不及十一,然而天怒人怨,边
兵背叛,京师骚然,陛下为之旰食者累月。何者?用兵之端,陛下作之。是以吏
士无怨敌之意而不直陛下也。尚赖祖宗积累之厚,皇天保佑之深,故使兵出无功,
感悟圣意。然浅见之士,方且以败为耻,力欲求胜,以称上心。于是王韶构祸于
熙河,章惇造衅于横山,熊本发难于渝泸。然此等皆戕贼已降,俘累老弱困弊腹
心,而取空虚无用之地,以为武功。使陛下受此虚名而忽于实祸,勉强砥砺,奋
于功名。故沈起、刘彝,复发于安南,使十余万人暴露瘴毒,死者十而五六,道
路之人,毙于输送,赀粮器械,不见敌而尽。以为用兵之意,必且少衰。而李宪
之师,复出于洮州矣。今师徒克捷,锐气方盛,陛下喜于一胜,必有轻视四夷凌
侮敌国之意。天意难测,臣实畏之。
且夫战胜之后,陛下可得而知者,凯旋捷奏,拜表称贺,赫然耳目之观耳。
至于远方之民,肝脑屠于白刃,筋骨绝于馈饷,流离破产,鬻卖男女,薰眼折臂
自经之状,陛下必不得而见也。慈父孝子孤臣寡妇之哭声,陛下必不得而闻也。
譬犹屠杀牛羊、刳脔鱼鳖以为饍馐,食者甚美,见食者甚苦。使陛下见其号呼
于挺刃之下,宛转于刀几之间,虽八珍之美,必将投箸而不忍食,而况用人之命,
以为耳目之观乎?且使陛下将卒精强,府库充实,如秦、汉、隋、唐之君。既胜
之后,祸乱方兴,尚不可救,而况所在将吏罢软凡庸,较之古人,万万不逮。而
数年以来,公私窘乏,内府累世之积,扫地无余,州郡征税之储,上供殆尽,百
官廪俸,仅而能继,南郊赏给,久而未办,以此举动,虽有智者,无以善其后矣。
且饥役之后,所在盗贼蜂起,京东、河北,尤不可言。若军事一兴,横敛随作,
民穷而无告,其势不为大盗,无以自全。边事方深,内患复起,则胜、广之形,
将在于此。此老臣所以终夜不寐,临食而叹,至于恸哭而不能自止也。且臣闻之:
凡举大事,必顺天心。天之所向,以之举事必成;天之所背,以之举事必败。盖
天心向背之迹,见于灾祥丰歉之间。今自近岁日蚀星变,地震山崩,水旱疠疫,
连年不解,民死将半。天心之向背,可以见矣。而陛下方且断然不顾,兴事不已,
譬如人子得过于父母,惟有恭顺静思引咎自责,庶岁可解。今乃纷然诘责奴婢,
恣行箠楚,以此事亲,未有见赦于父母者。故臣愿陛下远览前世兴亡之迹,深察
天心向背之理,绝意兵革之事,保疆睦邻,安静无为,固社稷长久之计。上以安
二宫朝夕之养,下以济四方亿兆之命。则臣虽老死沟壑,瞑目于地下矣。昔汉祖
破灭群雄,遂有天下,光武百战百胜,祀汉配天。然至白登被围,则讲和亲之议;
西域请吏,则出谢绝之言。此二帝者,非不知兵也。盖经变既多,则虑患深远。
今陛下深居九重,而轻议讨伐,老臣庸懦,私窃以为过矣。然人臣纳说于君,因
其既厌而止之,则易为力,迎其方锐而折之,则难为功。凡有血气之伦,皆有好
胜之意。方其气之盛也,虽布衣贱士,有不可夺,自非智识特达,度量过人,未
有能于勇锐奋发之中,舍己从人,惟义是听者也。今陛下盛气于用武,势不可回,
臣非不知。而献言不已者,诚见陛下圣德宽大,听纳不疑。故不敢以众人好胜之
常心望于陛下,且意陛下他日亲用兵之害,必将哀痛悔恨,而追咎左右大臣未尝
一言,臣亦将老且死见先帝于地下,亦有以藉口矣。惟陛下哀而察之。
【代滕甫论西夏书】
臣素无学术,老不读书。每欲披竭愚忠,上补圣明万一,而肝肺枯涸,卒无
可言。近者因病求医,偶悟一事,推之有政,似可施行,惟陛下财幸。臣近患积
聚,医云:据病,当下,一月而愈。若不下,半年而愈。然中年以后,一下一衰,
积衰之患,终身之忧也。臣私计之,终不以一月之快,而易终身之忧。遂用其言,
以善药磨治半年而愈。初不伤气,体力益完。因悟近日臣僚献言欲用兵西方,皆
是医人欲下一月而愈者也。其势亦未必不成。然终非臣子深爱君父欲出万全之道
也。以陛下圣明,将贤士勇,何往不克,而臣尚以为非万全者。俗言彭祖观井,
自系大木之上,以车轮覆井,而后敢观。此言虽鄙而切于事。陛下爱民忧国,非
特如彭祖之爱身。而兵者凶器,动有存亡,其陷人可畏,有甚于井。故臣愿陛下
之用兵,如彭祖之观井,然后为得也。
臣窃观自古用兵者,莫如曹操。其破灭袁氏,最有巧思。请试为陛下论之。
袁绍以十倍之众,大败于官渡,仅以身免。而操敛兵不追者,何也?所以缓绍而
乱其国也。绍归国益骄,忠贤就戮,嫡庶并争,不及八年,而袁氏无遗种矣。向
使操急之,绍既未可以一举荡灭,若惧而修政,用田丰而立袁谭,则成败未可知
也。其后北征乌丸,讨袁尚、袁熙,尚、熙走辽东,或劝操遂平之。操曰:“彼
素畏尚等。吾今急之则合,缓之则自相图。其势然也。”遂引兵还。曰:“吾方
使公孙康斩送其首。”已而果然。若操者,可谓巧于灭国矣。灭国,大事也。不
可以速。譬如小儿之毁齿,以渐摇撼之,则齿脱而小儿不知。若不以渐,一拔而
得齿,则毁齿可以杀儿。故臣愿陛下之取西夏,如曹操之取袁氏也。
方元昊强时,谋臣猛将,尽其智力,十年而不敢近。今者主弱臣强,其国内
乱。陛下使偏师一出,斩名王,虏伪公主,筑兰,会等州,此真千载一时,天以
此贼授陛下之秋也。兵法有之:同舟而遇风,则胡越相救,如左右手。今秉常虽
为母族所篡,以意度之,其世家大族,亦未肯俯道首连臂为此族用也。今乃合而
为一,坚壁清野以抗王师,如左右手。此正同舟遇风之势也,法当缓之。
今天威已震,臣愿陛下选用大臣宿将素为贼所畏服者,使兼帅五路。聚重兵
境上,号称百万,薈乘补卒,牛酒日至。金鼓之声,闻于数百里间,外为必讨之
势,而实不出境。多出金帛遣间使辩士离坏其党与。且下令曰:“尺土吾不爱,
一民吾不有也。其有能以地与众降者,即以封之。有敢攘其地、掠其人者,皆斩。”
不出一年,必有权均力敌内自相疑者。人情不远,各欲求全,及王师之未出,争
为先降,以邀重赏。陛下因而分裂之,即用其酋豪,命以爵秩,棋布错峙,务使
相仇,如汉封呼韩邪通西域故事。不过于要害处筑一城,屯数千人,置一将以护
诸部,可使数百年面内保境,不烦城守馈运,岂非万全之至计哉?臣愿陛下断之
于中,深虑而远计之。
夫为人臣计与为人主计不同。人臣非攘地效首掳,无以为功,为陛下计,惟
天下安、社稷固否耳。陛下神圣冠古,动容举意,皆是功德。但能措泰山之安,
与天地等寿,则竹帛不可胜纪,而尧、舜、禹、汤不足过也。议者不知出此,争
欲急于功名,履危犯难,以劳圣虑,臣窃不取。古人有言:“省功不如省事,省
事不如清心。”刘洎谏唐太宗曰:“皇天以不言为贵,圣人以不言为德。老子称
大辩若讷,庄子言至道无文。且多记则损心,多言则耗气,心气内损,形神外劳,
初虽不觉,后必为累。须为社稷自爱。”人臣爱君,未有如洎之深至者也。臣窃
慕之。虽谪守在外,不当妄言,然自念旧臣,譬之老马,虽筋力已衰,不堪致远,
而经涉险阻,粗识道路,惟陛下哀愍其愚而怜其意。不胜幸甚。
【代滕甫辨谤乞郡状】
臣闻人情不问贤愚,莫不畏天而严父。然而疾痛则呼父。穷窘则号天,盖情
发于中,言无所择。岂以号呼之故,谓无严畏之心。今臣之所患,不止于疾痛,
而所忧有甚于穷窘,若不号呼于君父,更将趋赴于何人。伏望圣慈,少加怜察。
中谢。
臣本无学术,亦无材能,惟有忠义之心,生而自许。昔季孙有言:“见有礼
于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养父母也。见无礼于其君者,诛之,如鹰鹯之逐鸟雀
也。”臣虽不肖,允蹈斯言。但信道直前,谓人如己。既蒙深知于圣主,肯复借
交于众人!任其蠢愚,积成仇怨。一自离去左右,十有二年,浸润之言,何所不
有。至谓臣阴党反者,故纵罪人,若快斯言,死未塞责。
窃伏思宣帝,汉之英主也。以片言而诛杨惲。太宗,唐之兴王也。以单词而
杀刘洎。自古忠臣烈士,遭时得君而免于祸者,何可胜数。而臣独蒙皇帝陛下始
终照察,爱惜保全,则陛下圣度已过于宣帝、太宗,而臣之遭逢,亦古人所未有。
日月在上,更何忧虞。但念世之憎臣者多,而臣之赋命至薄,积毁消骨,巧言铄
金,市虎成于三人,投杼起于屡至,倘因疑似,复至人言,至时虽欲自明,陛下
亦难屡赦。是以及今无事之日,少陈危苦之词。
晋王导,乃王敦之弟也,而不害其为元臣。崔造,源休之甥也,而不废其为
宰相。臣与反者,义同路人。独于宽大之朝,为臣终身之累,亦同悲矣。凡今游
宦之士,稍与贵近之人有葭莩之亲,半面之旧,则所至便蒙异待,人亦不敢交攻。
况臣受知于陛下中兴之初,效力于众人未遇之日,而乃毁訾不忌,践踏无严,臣
何足言,有辱天眷。此臣所以涕泣而自伤者也。
今臣既安善地,又忝清班,非敢别有侥求,更思录用。但患难之后,积忧伤
心,风波之间,怖畏成疾。敢望陛下悯余生之无几,究前日之异恩。或乞移臣淮
浙间一小郡,稍近坟墓,渐谋归休。异日复得以枯朽之余,仰瞻天日之表,然后
退伏田野,自称老臣,追叙始终之遭逢,以诧乡邻之父老,区区志愿,永毕于斯。
伏愿陛下怜其志、察其愚而赦其罪,臣无任感恩知罪激切屏营之至。
【代李宗论京东盗贼状(元丰)】
右臣伏见自来河北、京东,常苦盗贼,而京东尤甚。不独穿窬祛箧椎埋发冢
之奸,至有飞扬跋扈割据僣拟之志。近者李逢徒党,青、徐妖贼,皆在京东。凶
愚之民,殆已成俗。自昔大盗之发,必有衅端。今朝廷清明,四方无虞,而此等
常有不轨之意者,殆土地风气习俗使然。不可不察也。汉高帝,沛人;项羽,宿
迁人;刘裕,彭城人;黄巢,宛朐人;朱全忠,砀山人。其余历代豪杰出于京东
者,不可胜数。故凶愚之人,常以此藉口,而其材力心胆,实亦过人。加以近年
改更贡举条制,扫除腐烂。专取学术,其秀民善士,既以改业,而其朴鲁强悍难
化之流,抱其无用之书,各怀不逞之意。朝廷虽敕有司别立字号,以收三路举人,
而此等自以世传朴学,无由复践场屋,老死田里,不入彀中,私出怨言,幸灾伺
隙。臣每虑及此,即为寒心。
扬雄有言:“御得其道,则天下狙诈咸作使,御失其道,则天下狙诈咸作敌。”
而班固亦论剧孟、郭解之流,皆有绝异之姿,而惜其“不入于道德,苟放纵于末
流”。是知人之善恶,本无常性。若御得其道,则向之奸猾,尽是忠良。故许子
将谓曹操曰:“子,治朝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使韩、彭不遇汉高,亦与盗贼
何异。臣窃尝为朝廷计,以为穷其党而去之,不如因其材而用之。何者?其党不
可胜去,而其材自有可用。昔汉武尝遣绣衣直指督捕盗贼,所去以军兴从事,斩
二千石以下,可谓急矣。而盗贼不为少衰者,其党固不可尽也。若朝廷因其材而
用之,则盗贼自消,而豪杰之士可得而使。请以唐事明之。自天宝以后,河北诸
镇相继僣乱,虽宪宗英武,亦不能平。观其主帅,皆卒伍庸材,而能于六七十年
间与朝廷相抗者,徒以好乱乐祸之人,背公死党之士,相与出力而辅之也。至穆
宗之初,刘总入朝,而河北始平,总知河北之乱,权在此辈,于是尽籍军中宿将
名豪如朱克融之流。荐于朝,冀厚与爵位,使北方之人,羡慕向进,革其乱心。
而宰相崔植、杜元颖,皆庸人无远虑,以为河北既平,天下无事。克融辈久留京
师,终不录用,饥寒无告,怨忿思乱。会张洪靖赴镇,遂遣还幽州,而克融等作
乱,复失河朔。
今陛下鉴唐室既往之咎,当收京东、河北豪杰之心。臣伏见近日沂州百姓程
棐,告获妖贼郭进等。窃闻棐之弟岳,乃是李逢之党,配在桂州,豪侠武健,又
过于棐。京东州郡如棐、岳者,不可胜数。此等弃而不用,即作贼。收而用之,
即捉贼。其理甚明。臣愿陛下精选青、郓两师,京东东西职司,及徐、沂、兖、
单、濰、密、淄、齐、曹、濮知州,谕以此意。使阴求部内豪猾之士,或有武力,
或多权谋,或通知术,数而晓兵,或家富于财而好施,如此之类,皆召而劝奖,
使以告捕自效。籍其姓名以闻于朝,所获盗贼,量轻重酬赏。若获真盗大奸,随
即录用。若只是寻常劫贼,即累其人数,酬以一官。使此辈歆艳其利,以为进身
之资。但能拔擢数人,则一路自然竞劝。贡举之外,别设此科。则向之遗材,皆
为我用。纵有奸雄啸聚,亦自无徒。但每州搜罗得一二十人,即耳目遍地,盗贼
无容足之处矣。历观自古奇伟之士,如周处、戴渊之流,皆出于群盗,改恶修善,
不害为贤。而况以捉贼出身,有何不可。若朝廷随材试用。异日攘戎狄,立功名,
未必不由此途出也。非陛下神圣英武,不能决行此策。臣虽非职事,而受恩至深,
有所见闻,不敢瘄默。谨录奏闻,伏望敕旨。
【代吕大防乞录用吕诲子孙札子(元祐元年)】
臣窃见故御史中丞吕诲,忠于先朝,极陈谠论,至忤时宰,继死外藩。臣等
皆尝与之同官,备闻论议,一切出于至诚,而有不挠不回之节。虽处散地,未尝
一日有忘朝廷之意。忧伤愤疾,以致殒没。临终之日,召司马光面托后事,无一
言及其家私,惟云朝廷事犹可救,愿公更且竭力。历观前后议臣,忠勤忘身,少
见其比。今其家甚贫,诸子仕于常调。欲望圣慈特赐矜悯,优加赠典,录用诸子
之才者,以旌名臣之后,取进止。(奉圣旨,吕由庚除太常寺太祝。)
【代吕申公上初即位论治道二首·道德】
人君以至诚为道,以至仁为德。守此二言,终身不易,尧舜之主也。至诚之
外,更行他道,皆为非道。至仁之外,更作他德,皆为非德。
何谓至诚?上自大臣,下至小民,内自亲戚,外至四夷,皆推赤心以待之,
不可以丝毫伪也。如此,则四海之内,亲之如父子,信之如心眼。未有父子相图、
心眼相欺者,如此而天下之不治,未之有也。丝毫之伪,一萌于心,如人有病,
先见于脉,如人饮酒,先见于色。声色动于几微之间,而猜阻行于千里之外,强
者为敌,弱者为怨。四海之内,如盗贼之憎主人,鸟兽之畏弋猎,则人主孤立而
危亡至矣。何谓至仁?视臣如手足,视民如赤子,戢兵,省刑,时使,薄敛,行
此六事而已矣。祸莫逆于好用兵,怨莫大于好起狱,灾莫深于兴土功,毒莫深于
夺民利。此四者,陷民之坑穽,而伐国之斧钺也。去此四者,行彼六者,而仁不
可胜用矣。《传》曰:“至诚如神。”又曰:“至仁无敌。”审能行之,当获四
种福。以人事言之,则主逸而国安;以天道言之,则享年永而卜世长。此必然之
理,古今已试之效乱也。
去圣益远,邪说滋炽,厌常道而求异术,文奸言以济暴行。为申、商之学者,
则曰:“人主不可以不学术数”;人主,天下之父也,为人父而用术于其子,可
乎?为庄、老之学者,则曰:“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欲穷兵黩武,则曰:
“吾以威四夷而安中国”;欲烦刑多杀,则曰:“吾以禁奸慝而全善人”;欲虐
使厚敛,则曰:“吾以强兵革而诛暴乱,虽若不仁而卒归于仁。”此皆亡国之言
也,秦二世、王莽尝用之矣,皆以经术附会其说。
《书》曰:“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此言威福不可移于臣下也。欲威福不
移于臣下,则莫若舍己而从众,众之所是,我则与之,众之所非,我则去之。夫
众未有不公,而人君者,天下公议之主也,如此,则威福将安归乎?今之说者则
不然,曰,人主不可以不作威福,于是违众而用己。己之耳目,终不能遍天下,
要必资之于人,爱憎喜怒,各行其私,而浸润肤受之说行矣。然后从而赏罚之,
虽名为人主之威福,而其实左右之私意也。奸人窃吾威福,而卖之于外,则权与
人主侔矣。
《书》曰:“威克厥爱允济,爱克厥威允罔功。”威者,畏威之谓也。爱者,
怀私之谓也。管仲曰:“畏威如疾,民之上也。从怀如流,民之下也。畏威之心,
胜于怀私,则事无不成。”今之说者则不然,曰:“人君当使威刑胜于惠爱。”
如是则予不如夺,生不如杀,尧不如桀,而幽、厉、桓、灵之君长有天下。此不
可不辨也。
【代吕申公上初即位论治道二首·刑政】
《书》曰:“临下以简,御众以宽。”此百世不易之道也。昔汉高帝约法三
章,萧何定律九篇而已。至于文、景,刑措不用。历魏至晋,条目滋章,断罪所
用,至二万六千二百七十二条,而奸益不胜,民无所措手足。唐及五代止用律令,
国初加以注疏,情文备矣。今《编敕》续降,动若牛毛,人之耳目所不能周,思
虑所不能照,而法病矣。
臣愚谓当熟议而少宽之。人主前旒蔽明,黈纩塞耳,耳目所及,尚不敢尽,
而况察人于耳目之外乎?今御史六察,专务钩考簿书,责发细微,自三公九卿,
救过不暇。夫详于小,必略于大,其文密者,其实必疏。故近岁以来,水旱盗贼,
四民流亡,边鄙不宁,皆不以责宰相,而尚书诸曹,文牍繁重,穷日之力,书纸
尾不暇,此皆苛察之过也。不可以不变。
《易》曰:“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先王之理财也,必继之以正辞,
其辞正则其取之也义。三代之君食租衣税而已,是以辞正而民服。自汉以来,盐
铁酒茗之禁,贷榷易之利,皆心知其非而冒行之,故辞曲而民为盗。今欲严刑妄
赏以去盗,不若捐利以予民,衣食足而盗贼自止。
夫兴利以聚财者,人臣之利也,非社稷之福。省费以养财者,社稷之福也,
非人臣之利。何以言之?民者国之本,而刑者民之贼。兴利以聚财,必先烦刑以
贼民,国本摇矣,而言利之臣,先受其赏,近岁宫室城池之投,南蛮、西夏之师,
车服器械之资,略计其费,不下五千万缗,求其所补,卒亦安在?若以此积粮,
则沿边皆有九年之蓄,西夷北边,望而不敢近矣。赵充国有言:“湟中谷斛八钱。
吾谓籴三百万斛,羌人不敢动矣。”不待烦刑贼民,而边鄙以安。然为人臣之计,
则无功可赏。故凡人臣欲兴利而不欲省费者,皆为身谋,非为社稷计也。人主不
察,乃以社稷之深忧,而徇人臣之私计,岂不过甚矣哉。
【代宋选奏乞封太白山神状】
伏见当府郿县太白山,雄镇一方,载在祀典。案,唐天宝八年,诏封山神为
神应公。迨至皇朝,始改封侯,而加以济民之号。自去岁九月不雨,徂冬及春,
农民拱手,以待饥馑,粒食将绝,盗贼且兴。臣采之道途,得于父老,咸谓此山
旧有湫水,试加祷请,必获响应。寻令择日斋戒,差官莅取。臣与百姓数千人,
待于郊外,风色惨变,从东南来,隆隆猎猎,若有驱导。既至之日,阴威凛然,
油云蔚兴,始如车盖,既日不散,遂弥四方,化为大雨。罔不周饫。破骄阳于鼎
盛,起二麦于垂枯。鬼神虽幽,报答甚著。臣窃以为功效乱至大,封爵未充,使
其昔公而今侯,是为自我而左降,揆以人意,殊为不安。且此山崇高,足亚五岳,
若赐公爵,尚虚王称,校其有功,实未为过。伏乞朝廷更下所司,详酌可否,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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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7 08:20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七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表状三十三首
【密州谢上表】
臣轼言。昨奉敕差知密州军州事,已于今月三日到任上讫。草芥贱微,敢干
洪造;乾坤广大,曲遂私诚。受命抚躬,已自知于不称;入境问俗,又复过于所
期。臣轼(中谢)。伏念臣家世至寒,性资甚下。学虽笃志,本先朝进士篆刻之
文;论不适时,皆老生常谈陈腐之说。分于圣世,处以散材。一自离去阙庭,屡
更岁龠。尘埃笔砚,渐忘旧学之渊源;奔走簿书,粗识小人之情伪。欲自试于民
社,庶有助于涓涘。以为公朝,不废私愿。携孥上国,预忧桂玉之不充;请郡东
方,实欲弟昆之相近。自惟何幸,动获所求。虽父兄所以处臣,其侥幸不过如此。
虽云疏外,有此遭逢。此盖伏遇皇帝陛下躬上圣之资,建太平之业,以为人无贤
愚,皆有可用。故虽如臣等辈,犹未尽捐。臣敢不仰酬至恩,益坚素守。推广中
和之政,抚绥疲瘵之民。要使民之安臣,则为臣之报国。臣无任瞻天荷圣激切屏
营之至。
【徐州谢上表】
臣轼言。分符高密,已窃名邦;改命东徐,复尘督府。荷恩深厚,抚已兢惭。
臣轼(中谢)。伏念臣奋身农亩,托迹书林。信道直前,曾无坎井之避;立朝寡
助,谁为先后之容。向者屡献瞽言,仰尘圣鉴。岂有意于为异,盖笃信其所闻。
顾惭迂阔之言,虽多而无益;惟有朴忠之素,既久而犹坚。远不忘君,未忍改其
常度;言之无罪,实深恃于至仁。知臣者谓臣爱君,不知臣者谓臣多事。空怀此
意,谁复见明。伏惟皇帝陛下,日月照临,乾坤覆帱。察孤危之易毁,谅拙直之
无他。安全陋躯,畀付善地。民淳讼简,殊无施设之方;食足身闲,仰愧生成之
赐。顾力报之无所,怀孤忠而自怜。
【徐州谢奖谕表】
臣轼言。伏奉今月四日敕,以臣去岁修城捍水,粗免疏虞,特赐奖谕者。奔
走服勤,人臣之常事;褒称劳勉,学者之至荣。自惟何人,乃辱斯语。臣轼诚惶
诚恐稽首顿首。伏念臣学无师法,才与世疏。经术既已不深,吏事又其所短。累
忝优寄,卒无异称。宽如定远之言,平平无取;拙比道州之政,下下宜然。乃者
河决澶渊,毒流淮泗。百堵皆作,盖僚吏之劬劳;三板不沈,本朝廷之威德。而
臣下掠众美,上贪天功。独窃玺书之荣,以为私室之宝。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天
覆四海,子养万民。哀无辜之遭罹,特遣使以存问。既蠲免其赋调,又饮食其饥
寒。所以录臣之微劳,盖将责臣之来效乱。臣敢不躬亲畚筑,益修今岁之防;安
集流亡,尽复平时之业。庶殚朽钝,少补丝毫。臣无任。
【徐州贺河平表】
臣轼言。窃闻黄河决口已遂闭塞者。圣谟独运,天眷莫违。庶邦子来,民罔
告病。万杵雷动,役不逾时。遂消东北莫大之忧,然后麦禾可得而食。人无后患,
喜若再生。臣轼中谢。伏以大河为灾,历世所病。禹治兖州之野,十有三载乃同;
汉筑宣房之宫,二十余年而定。未有收狂澜于既溃,复故道于将堙。俯仰而成,
神速若此。恭惟皇帝陛下,至仁博施,神智无方。达四聪以来众言,广大孝以安
宗庙。水当润下,河不溢流。属岁久之无虞,故患生于所忽。方其决也,本吏失
其防,而非天意;及其复也,盖天助有德,而非人功。振古所无,溥天同庆。维
丰、沛之大泽,实汴、泗之所钟。伊昔横流,凛孤城之若块;迨兹平定,蔚秋稼
以如云。害既广则利多,忧独深而喜倍。虽官守有限,不获趋外庭以称觞;而民
意所同,亦能抒下情而作颂。臣无任。
【湖州谢上表】
臣轼言。蒙恩就移前件差遣,已于今月二十日到任上讫者。风俗阜安,在东
南号为无事;山水清远,本朝廷所以优贤。顾惟何人,亦与兹选。臣轼(中谢)。
伏念臣性资顽鄙,名迹堙微。议论阔疏,文学浅陋。凡人必有一得,而臣独无寸
长。荷先帝之误恩,擢置三馆;蒙陛下之过听,付以两州。非不欲痛自激昂,少
酬恩造。而才分所局,有过无功;法令具存,虽勤何补。罪固多矣,臣犹知之。
夫何越次之名邦,更许借资而显受。顾惟无状,岂不知恩。此盖伏遇皇帝陛下,
天覆群生,海涵万族。用人不求其备,嘉善而矜不能。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
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收养小民。而臣顷在钱塘,乐其风土。鱼鸟之性,既
能自得于江湖;吴越之人,亦安臣之教令。敢不奉法勤职,息讼平刑。上以广朝
廷之仁,下以慰父老之望。臣无任。
【到黄州谢表】
臣轼言。去岁十二月二十九日,准敕,责授臣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充黄州团
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佥书公事,臣已于今月一日到本所讫者。狂愚冒犯,固
有常刑。仁圣矜怜,特从轻典。赦其必死,许以自新。祗服训辞,惟知感涕(中
谢)。伏念臣早缘科第,误忝缙绅。亲逢睿哲之兴,遂有功名之意。亦尝召对便
殿,考其所学之言;试守三州,观其所行之实。而臣用意过当,日趋于迷。赋命
衰穷,天夺其魄;叛违义理,辜负恩私。茫如醉梦之中,不知言语之出。虽至仁
屡赦,而众议不容。案罪责情,固宜伏斧锧于两观;推恩屈法,犹当御魑魅于三
危。岂谓尚玷散员,更叨善地。投畀麇鼯之野,保全樗栎之生。臣虽至愚,岂不
知幸。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德刑并用,善恶兼容。欲使法行而知恩,是用小惩而
大戒。天地能覆载之,而不能容之于度外;父母能生育之,而不能出之于死中。
伏惟此恩,何以为报。惟当蔬食没齿,杜门思愆。深悟积年之非,永为多士之戒。
贪恋圣世,不敢杀身;庶几余生,未为弃物。若获尽力鞭箠之下,必将捐躯矢石
之间。指天誓心,有死无易。臣无任。
【谢失觉察妖贼放罪表】
臣轼言。去年十二月十五日,准淮南转运司牒,奉圣旨,差官取勘臣前任知
徐州日,不觉察百姓李铎、郭进等谋反事。臣寻具析在任日,曾选差沂州百姓程
棐令缉捕凶逆贼人,致棐告获前件妖贼因依,乞勘会施行,至今年七月二日,复
准转运司牒,坐准尚书刑部牒,奉圣旨,苏轼送尚书刑部更不取勘。盗发所临,
守臣固当重责;罪疑则赦,圣主所以广恩。自惊废逐之余,犹在愍怜之数。臣轼
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伏念臣早蒙殊遇,擢领大邦。上不能以道化民,达忠孝于
所部;下不能以刑齐物,消奸宄于未萌。致使妄庸,敢图僣逆。原其不职,夫岂
胜诛。况兹沟渎之中,重遇雷霆之谴。无官可削,抚已知危。至于捕斩群盗之功,
乃是邻近一夫之力。靖言其始,偶出于臣。虽为国督奸,常怀此志;而因人成事,
岂足言劳。勉自列于涓埃,庶少宽于斧铖。岂谓荡然之泽,许以勿推。收惊魄于
散亡,假余生之晷刻。退思所自,为幸何多。此盖伏遇皇帝陛下,舞虞舜之干,
示人不杀;祝成汤之网,与物求生。其间用刑,本不得已;稍有可赦,无不从宽。
务在考实而原情,何尝记过而忘善。益悟向时之所坐,皆是微臣之自贻。感愧终
身,论报无地。布衣蔬食,或未死于饥寒;石心木肠,誓不忘于忠义。臣无任。
【谢量移汝州表】
臣轼言。伏奉正月二十五日诰命,特授臣汝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佥
书公事者。稍从内迁,示不终弃。罪已甘于万死,恩实出于再生。祗服训辞,惟
知感涕。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伏念臣向者名过其实,食浮于人。兄弟并窃
于贤科,衣冠或以为盛事。旋从册府,出领郡符。既无片善,可纪于丝毫;而以
重罪,当膏于斧铖。虽蒙恩贷,有愧平生。只影自怜,命寄江湖之上;惊魂未定,
梦游缧绁之中。憔悴非人,章狂失志。妻孥之所窃笑,亲友至于绝交。疾病连年,
人皆相传为已死;饥寒并日,臣亦自厌其余生。岂谓草芥之贱微,尚烦朝廷之纪
录。开其恫悔,许以甄收。此盖伏遇皇帝陛下,汤德日新,尧仁天覆。建原庙以
安祖考,正六宫而修典型。百废具兴,多士爰集。弹冠结绶,共欣千载之逢;掩
面向隅,不忍一夫之泣。故推涓滴,以及焦枯。顾惟效死之无门,杀身何益,更
欲呼天而自列,尚口乃穷。徒有此心,期于异日。臣无任。
【乞常州居住表】
臣轼言。臣闻圣人之行法也,如雷霆之震草木,威怒虽甚,而归于欲其生;
人主之罪人也,如父母之谴子孙,鞭挞甚严,而不忍致之死。臣漂流弃物,枯槁
余生。泣血书词,呼天请命。愿回日月之照,一明葵藿之心。此言朝闻,夕死无
憾。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臣昔者尝对便殿,亲闻德音。似蒙圣知,不在人
后。而狂狷妄发,上负恩私。既有司皆以为可诛,虽明主不得而独赦。一从吏议,
坐废五年。积忧薰心,惊齿发之先变;抱恨刻骨,伤皮肉之仅存。近者蒙恩量移
汝州,伏读训词。有“人材实难,弗忍终弃”之语。岂独知免于缧绁,亦将有望
于桑榆。但未死亡,终见天日。岂敢复以迟暮为叹,更生侥觊之心。但以禄廪久
空,衣食不继。累重道远,不免舟行。自离黄州,风涛惊恐,举家重病,一子丧
亡。今虽已至泗州,而赀用罄竭,去汝尚远,难于陆行。无屋可居,无田可食,
二十余口,不知所归,饥寒之忧,近在朝夕。与其强颜忍耻,干求于众人;不若
归命投诚,控告于君父。臣有薄田在常州宜兴县,粗给饘粥,欲望圣慈,许于
常州居住。又恐罪戾至重,未可听从便安,辄叙微劳,庶蒙恩贷。臣先任徐州日,
以河水浸城,几至沦陷。臣日夜守捍,偶获安全,曾蒙朝廷降敕奖谕。又尝选用
沂州百姓程棐,令构捕凶党,致获谋反妖贼李铎、郭进等一十七人,亦蒙圣恩保
明放罪。皆臣子之常分,无涓埃之可言。冒昧自陈,出于穷迫。庶几因缘侥幸,
功过相除。稍出羁囚,得从所便。重念臣受性刚褊,赋命奇穷。既获罪于天,又
无助于下。怨仇交集,罪恶横生。群言或起于爱憎,孤忠遂陷于疑似。中虽无愧,
不敢自明。向非人主独赐保全,则臣之微生岂有今日。伏惟皇帝陛下,圣神天纵,
文武生知。得天下之英才,已全三乐;跻斯民于仁寿,不弃一夫。勃然中兴,可
谓尽善。而臣抱百年之永叹,悼一饱之无时,贫病交攻,死生莫保。虽凫雁飞集,
何足于江湖,而犬马盖帷,犹有求于君父。敢祈仁圣,少赐矜怜。臣见一面前去,
至南京以来,听候朝旨。干冒天威,臣无任。
【到常州谢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先蒙恩授汝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寻上表乞于常州居住。奉圣旨,
依所乞,臣已于今月二十二日到常州讫者。积衅难磨,未经洗涤;至仁易感,许
即便安。祗荷宠灵,惟知感涕。(中谢。)伏念臣所犯罪戾,本合诛夷。向非先
帝之至明,岂有余生今日。衔恩未报,有志不从。已分没身,寄残骸于魑魅;敢
期择地,收暮景于桑榆。此盖伏遇皇帝陛下,仁孝生知,聪明天纵。寅奉上帝之
眷命,述修累圣之成谋。念此菅蒯之微,庶几簪履之旧。俾安田亩,稍出缧囚。
饱食无思,但日陶于新化;杜门自省,当益念于往愆。臣无任。
【到常州谢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先蒙恩授汝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寻上表乞于常州居住,奉圣旨,
依所乞,臣已于今月二十二日到常州讫者。罪大人微,自甘永弃;食贫口众,未
免求安。忽奉俞音,出于独断;仰衔恩施,不觉涕零。(中谢。)伏念臣猥以凡
材,早尘仕籍。生逢有作之圣,独抱不移之愚。废弃六年,已忘形于田野;溯沿
万里,偶脱命于江潭。岂谓此生,得从所便。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厚德载物,
至仁代天。春生秋成,本无心于草木;风行雷动,自有信于虫鱼。致此幽顽,亦
叨恩宥。耕田凿井,得渐齿于平民;碎首刳肝,尚未知其死所。臣无任。
【登州谢上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伏奉告命,授臣朝奉郎、知登州军州事,臣已于今月十五日到任上
讫者。登虽小郡,地号极边。自惊缧绁之余,忽有民社之寄。拜恩不次,陨涕何
言。(中谢。)臣闻不密则失身,而臣无周身之智;人不可以无学,而臣有不学
之愚。积此两愆,本当万死。坐受六年之谪,甘如五鼎之珍。击鼓登闻,止求自
便;买田阳羡,誓毕此生。岂期枯朽之中,有引遭逢之异。收召魂魄,复为平人;
洗濯瑕疵,尽还旧物。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内行曾、闵之孝,外发禹、汤之仁。
日将旦而四海明,天方春而万物作。于其党而观过,谓臣或出于爱君,就所短而
求长,知臣稍习于治郡。致兹异宠,骤及非才。恭惟先帝全臣于众怒必死之中,
陛下起臣于散官永弃之地。没身难报,碎首为期。臣无任。
【登州谢上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伏奉告命,授臣朝奉郎、知登州军州事,臣已于今月十五日到任上
讫者。宠命过优,训词尤厚。非臣愚蠢,所克承当。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
臣所领州,下临涨海。人淳事简,地瘠民贫。入境问农,首见父老。戴白扶杖,
争来马前。皆云:“枯朽之余,死亡无日,虽在田野,亦有识知。恭闻圣母至明
而慈,嗣皇至仁而孝。每下号令,人皆涕流。愿忍垂死之年,以待维新之政。”
言虽甚拙,意则可知。见朝廷擢臣于久废之中,谓臣愚必有以少塞其责。或能推
广上意,惠康小民。而臣天资钝顽,学问寡浅。心已耗于多难,才不周其一身。
将何以上答圣知,下尉民愿。伏惟太皇太后陛下,以任姒之位,行尧舜之仁。勤
邦检家,永为百王之令典;时使薄敛,故得万国之欢心。岂烦爝火之微,更助日
月之照。但知奉法,不敢求名。臣无任。
【辞免起居舍人第一状】
右轼准阁门告报,已降告命,除臣依前官守起居舍人者。臣受材浅薄,临事
迂疏。起于罪废之中,未有丝毫之效。骤升清职,必致烦言。愿回虚授之恩,庶
免素餐之愧。所有告身,不敢祗受。
【辞免起居舍人第二状】
右臣近奏乞辞免起居舍人恩命,准尚书省札子奉圣旨不许辞免者。天威在颜,
不违咫尺。父命于子,惟所东西。况兹久废之余,敢有不回之意。伏念臣受性褊
狷,赋命奇穷。既早窃于贤科,复滥登于册府。多取天下之公器,又处众人之所
争。若此而全,从来未有。今者出于九死之地,始有再生之心。危迹粗安,惊魂
未返。若骤膺非分之宠,恐别生意外之忧。纵无人灾,必有鬼责。伏望圣慈,廓
天地包函之量,推父母爱怜之心。知其实出于至诚,止欲自处于无过。追还新命,
更选异材。使之识分以安身,孰与包羞而冒宠。再伸微恳,伏俟重诛。所有告身,
臣不敢祗受。
【辞免中书舍人状】
右臣准阁门告报,已降告命,除臣试中书舍人者。伏念臣顷自贬所,起知登
州,到州五日,而召以省郎,至省半月,而擢为右史。欲自勉强,少酬恩私。而
才无他长,职有常守。出入禁闼,三月有余;考论事功,一毫无取。今又冒荣直
授,躐众骤迁。非次之升,既难以处,不试而用,尤非所安。愿回异恩,免速官
谤。所有告身,臣不敢祗受。
【谢中书舍人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伏奉制命,授臣试中书舍人,仍改赐章服者。右史记言,已尘高选;
西垣视草,复玷近班。皆儒者之至荣,岂平生之所望。臣轼诚感诚惧,顿首顿首。
窃以词命之职,古今所难。非独取之于文,盖将试之以事。至于机务,亦或与闻。
虽四户擅权,非当时之公议;而五花判事,亦前代之美谈。及夫三字之除,乃是
一切之政。但谓内朝之法从,安知宰相之属官。既任止于训词,故权移于胥史。
恬不知怪,习为故常。先皇帝道冠百王,法垂万世。建六官而修故事,辟三省以
待异人。典章一新,名实皆正。遂申明于四禁,俾分领于六曹。远则追直阁之司,
近则通检正之任。虽未闻政而闻事,盖须有德而有言。如臣之愚,无一而可。草
创润色,既非郑国之材,除书德音,又乏唐人之誉。忽当此选,莫测其由。此盖
伏遇皇帝陛下,将圣与仁,能哲而惠。虽在三年不言之际,已有十日并照之光。
而臣日侍迩英,亲闻访道。仰天威之甚近,知圣鉴之难逃。谓臣尝受先朝之知,
实无左右之助。弃瑕往昔,责效将来。臣敢不益励素心,无忘旧学。上体周公烦
悉之诰,助成汉家深厚之文。苟无旷官,其敢言报。臣无任。
【谢中书舍人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伏奉制命,授臣试中书舍人,仍改赐章服者。圣神独断,出成命于
省中;衰病增光,溢虚名于朝右。训词之重,士论所荣。臣轼诚感诚惧,顿首顿
首。臣闻有言逆心,此古人所以颠沛;积毁消骨,非圣主莫能保全。臣本受知于
裕陵,亦尝见待以国士。嘉其好直,许以能文。虽窜谪流离之余,决无可用;而
哀怜收拾之意,终不少衰。抱弓剑以长号,分簪履之永弃。岂期晚遇,又过初心。
矧外制之深严,极西垣之清要。在唐之盛,以马周、岑文本为得人;近世所传,
有杨亿、欧阳修之故事。不试而用,于今几人。遂超同列之先,远继前修之末。
夫何顽钝,有此遭逢。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忧国忘家,爱民如子。忧深故任
其事者重,爱极故为之虑也长。敷求哲人,以遗嗣圣。所以兼收而并用,庶几有
得于其间。臣敢不尽其所能,期于无愧。始终自誓,故常以道而事君;夷险不同,
则必见危而授命。臣无任。
【辞免翰林学士第一状】
右臣准阁门告报,已降告命,除臣翰林学士知制诰者。臣窃谓自从西掖,直
迁内制,虽祖宗故事,而近岁以来,少有此比,非高材重德雅望,不在此选。臣
自量三者皆不迨人,骤当殊擢,实不自安。伏望圣慈察臣至诚,非苟辞避,追还
异恩,以厌公论。谨录奏闻。
【辞免翰林学士第二状】
右臣近者奏乞辞免翰林学士知制诰恩命,伏蒙降诏不允者。天地之恩,义无
所谢;父母之训,理不可违。而臣至愚,尚守所见。再倾微恳,不避重诛。非独
以学问荒唐,文词鄙浅,已试无效,如前所陈。实以劳旧尚多,必有积薪之诮;
兄弟并进,岂无连茹之嫌。诚不自安,非敢矫饰。伏望圣慈亮其悃愊,特许追
还。庶免人言,俾得自效。所有告命,臣不敢祗受。谨录奏闻。
【谢宣召入院状二首(之一)】
右臣今月日西头供奉官充待诏董士隆至臣所居,奉宣圣旨,召臣入院充学士
者。诏语春温,再命而偻;使华天降,一节以趋。在故事以尝闻,岂平生之敢望。
省循非称,愧汗交深。窃以视草之官,自唐为盛。虽职亲事秘,号为北门学士之
荣;而禄薄地寒,至有京兆掾曹之请。岂如圣代,一振儒风。非徒好爵之縻,兼
享大烹之养。玉堂赐篆,仰淳化之弥文;宝带重金,佩元丰之新渥。既厚其礼,
愈难其人。而臣以空疏冗散之材,衰病流离之后。生还万里,坐阅三迁。不缘左
右之容,躐处贤豪之上。此盖伏遇皇帝陛下,生资文武,天祚圣神。虽亮阴不言,
尚隐高宗之德;而访落求助,已启成王之心。首择辅臣,次求法从。知人材之难
得,采虚名而用臣。敢不益励初心,力图后效。才不逮古,虽惭内相之名;志常
在民,庶免私人之诮。臣无任。
【谢宣召入院状二首(之二)】
右臣今月日西头供奉官充待诏董士隆至臣所居,奉宣圣旨,召臣入院充学士
者。里巷传呼,亲临诏使;私庭望拜,恭被德音。人言稽古之荣,臣有素餐之愧。
恳词虽至,成命莫回。伏以朝论所高,禁林为重。非徒翰墨之选,乃是将相之储。
礼绝同僚,叹斐、李于座上;功成异域,得颇、牧于禁中。宜有异人,来膺此选。
而臣颛愚自信,狂直不回。先帝怜其孤忠,欲召而未果;陛下出于独断,决用而
无疑。曾未周岁,而阅三官;试以百为,而无一可。保全已幸,擢用何名。此盖
伏遇太皇太后陛下,德协天人,心存社稷。受圣子之托天下,抱神孙而朝诸侯。
巍巍其有成功,不见治迹;断断而无他技,专用老成。推其类以及臣,顾何能而
在此。忠义之报,死生不移。臣无任。
【谢翰林学士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蒙恩除臣翰林学士知制诰者。名微不称,宠至若惊。伏念臣经术空
疏,吏能短浅。少年自守,无用于作新;去国生还,适逢于求旧。初何云补,遽
辱甄收。此盖伏遇皇帝陛下,文武生知,聪明天纵。法乾坤之广运,体日月之照
微。过采虚名,使陈薄技。敢不激昂晚节,砥砺初心。虽洪造之难酬,尽微生而
后已。臣无任。
【谢翰林学士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蒙恩除臣翰林学士知制诰者。宠光逾分,荣愧交中。伏念臣本以疏
愚,起于遐陋。学虽笃志,皆场屋之空文;言不适时,岂朝廷之通论。老于忧患,
望绝缙绅。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总览政纲,灼知治体。恢复祖宗之旧,兼收
文武之资。过录愚忠,以敦薄俗。也不临宠而惧,职思其忧。非敢有意于功名,
庶几少逃于罪悔。臣无任。
【谢赐对衣金带马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伏蒙圣慈,以臣入院,特赐衣一对,金腰带一条,金镀银鞍辔马一
匹。被三品之服章,君子所以昭令德。分六闲之驵骏,朝廷所以旌有功。顾惟何
人,亦与兹庞。拜恩俯偻,流汗交并。臣轼(中谢。)伏念臣人微地寒,性迂才
短。袭布韦而自荐,偶忝缙绅;驾款段以言归,终安畎亩。岂谓便蕃之锡,萃于
衰病之躯。此盖伏遇皇帝陛下,总览众工,财成大化。至诚乐与,有缁衣之好贤;
俊民用章,无白驹于空谷。不违寒陋,亦被光华。揽佩以思,遂识断金之义;举
鞭自誓,敢忘希骥之心。臣无任。
【谢赐对衣金带马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伏蒙圣慈,以臣入院,特赐衣一对,金腰带一条,金镀银鞍辔马一
匹。命服出笥,荣动搢绅。左骖在廷,光生徒驭。德不称物,愧无所容。臣轼(
中谢)。伏念臣衰朽无功,蠢愚不学。已分鹈梁之刺,敢逃负乘之讥。再惟此恩,
何自而至。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至神广运,盛德兼容。躬周公之勤劳,而逸
于委任;宝老氏之慈俭,而侈于礼贤。致此光荣,下及微陋。慨然揽辔,敢有意
于澄清;束以立朝,尚可言于宾客。臣无任。
【笏记二首(之一)】
禁林之选,多士所荣。非独文章之工,俾专翰墨;当属典刑之老,以重朝廷。
如臣空疏,岂宜尘冒。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刚健纯粹,缉熙光明。曲搜已弃之材,
将建无穷之业。顾渐浅陋,将何补于圣明;惟有朴忠,誓不回于生死。臣无任。
【笏记二首(之二)】
西掖代言,已愧一时之高选,北门视草,又忝诸生之极荣。岂伊衰朽之余,
有此遭逢之异。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坤元利正,天造无私。靡求备于一人,
将曲成于万物。文章小技,纵有效于涓埃;草木微生,终难酬于雨露。臣无任。
【辞免侍读状】
右臣今月二十六日,准阁门告报,蒙恩除臣兼侍读者。入侍迩英,其选至重。
非独分摘章句,实以仰备顾问。臣学术浅陋,恐非其人。况臣待罪禁林,初无吏
责。又加廪赐之厚,益负尸素之忧。伏望圣慈,察其诚心,追回新命,以授能者。
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谢除侍读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今月一日蒙恩除臣兼侍读者。学术本疏,老复加于謇讷;官联愈近,
职专在于讨论。退省其愚,莫知所措。(中谢。)伏以天威咫尺,顾末技以何施;
圣敬日跻,岂群臣之可望,非张禹、宽中之笃学,寂量、怀素之懿文,则何以奉
天子五学之游,求王人多闻之益!如臣愚暗,何与选抡。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卓
然生知,附以好学。方高宗恭默之后,正宣帝励精之初。众论并陈,悉洞照其情
伪;陈编一览,已周知于废兴。察臣衰病而无求,庶可亲近而寡过。故兹拔用,
骤及疲驽。臣敢不温故知新,粗办有司之职;见危致命,更输异日之忠。臣无任。
【谢除侍读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今月一日蒙恩除臣兼侍读者。北门视草,已叨儒者之极荣;西学上
贤,复玷侍臣之高选。省循非称,愧汗交怀。(中谢。)窃惟讲读之臣,止以言
语为职。考功课吏,无殿最之可书;陈善闭邪,有膏泽之潜润。岂臣愚陋,亦所
克堪。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忧思深长,德业久大。受先帝投艰之托,为神孙
经远之谋。故选左右前后之人,罔非吉士;使知兴亡治乱之效,莫若多闻。谓臣
虽无大过人之才,知臣粗有不欺君之实。故使朝夕,与于讨论。奉永日之清闲,
未知所报;毕微生于尽瘁,终致此心。臣无任。
【谢赐御书诗表】
臣轼言。今月十五日,赐宴东宫,伏蒙圣恩,差中使就赐臣御书诗一首者。
玉斝金尊,霈苦云天之泽,宝章宸翰,焕乎奎璧之文。喜溢心颜,光生怀袖。臣
轼诚感诚惧,顿首顿首。伏念臣猥缘末技,获玷清流。早岁数奇,已老江湖之上;
余生何幸,得依日月之光。入侍燕间,与闻讲学。卒桓荣之业,因人而成;登刘
洎之床,则臣岂敢。夫何珍赐,亦及微躯。此盖伏遇皇帝陛下,道本生知,才惟
天纵。文不数于游、夏,书已逼于钟、王。心慕手追,陋文皇之由学,笔纵字大,
笑宋武之未工。知臣遭遇之难,欲以显荣其老。镂之金石,庶传玩于人人;付与
子孙,俾输忠于世世。臣无任。
【谢三伏早出院表】
臣轼言。君逸臣劳,固上下之分;金伏火见,亦消长之常。乃缘异恩,而许
夙退。(中谢。)伏念臣等误缘末技,待罪禁林。戴星而朝,虽粗输其勤拙;穷
日之力,卒无补于丝毫。遽蒙假借之私,得遂委蛇之乐。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
严于恭己,恕以驭臣。事既省于清心,日自长于化国。朝而不夕,前追静治之风;
伏当早归,下遂疏愚之性。臣无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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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7 08:20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八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表状四十二首
【谢除龙图阁学士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伏蒙圣恩,以臣累章请郡,特除臣龙图阁学士知杭州者。中禁宝储,
上应奎璧之象,先朝谟训,远同河洛之符。隶职其间,省躬非据。臣轼诚惶诚恐,
顿首顿首。伏念臣学非有得,愚至不移。虽叨过实之名,卒无适用之器。少时妄
意,盖尝有志于事功;晚岁积忧,但欲归安于田亩。属圣神之履运,荷识拔之非
常。犹冀桑榆之收,遽迫犬马之疾。力求闲散,庶免颠挤。岂谓皇帝陛下,圣度
包荒,天慈委照。察其才有所短,不欲强置之禁严;知其进不由人,故特保全其
终始。遂加此职,以贲其行。臣敢不仰缘末光,益励素守。往何之而不可,中无
愧之为安。但未死亡,必期报塞。臣无任感天荷圣激切屏营之至。
【谢除龙图阁学士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伏蒙圣恩,以臣累章请郡,特除臣龙图阁学士知杭州者。北扉清密,
久愧素餐;内阁深严,复膺殊宠。以荣为惧,有靦在颜。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
首。伏念臣赋命数奇,与人多忤。遭遇仁祖,忝窃贤科。继蒙英庙之深知,尤荷
裕陵之见器。而流离若此,穷薄可知。晚亲日月之光,常恐瓶罍之溢。故求闲散,
以避灾迍。岂谓太皇太后陛下,天高听卑,坤厚载物。爱惜臣下,固无异于子孙;
委任官师,本不分于中外。致兹衰病,不失清华。然臣辞宠而益荣,求闲而得剧。
虽云稍远于争地,尚恐终非其久安。敢不磨钝自修,履冰知戒。庶全孤节,少答
殊私。臣无任。
【谢赐对衣金带马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伏蒙圣慈,特赐衣一对,金腰带一条,金镀银鞍辔一副,马一匹者。
出笥之珍,已华朽质;解骖之赐,益耀众观。顾惟何人,亦被兹宠。臣轼诚惶诚
恐,顿首顿首。伏念臣少而拙讷,老益疏愚。山野之姿,非文绣之所及;疲驽之
质,虽鞭策以何加。方祈冗散之安,更忝便蕃之锡。此盖伏遇皇帝陛下,缉熙儒
术,网罗人材。不爱车服宠数之章,使为吏民瞻望之美。据鞍有愧,束衽知荣。
敢不奉以牧民,永思去害之指;施之大邑,庶无学制之伤。臣无任。
【谢赐对衣金带马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伏蒙圣恩,特赐衣一对,金腰带一条,金镀银鞍辔一副,马一匹者。
命服斯皇,《诗》咏周宣之德;康侯用锡,《易》称王母之仁。惠泽所加,臣工
知劝。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伏念臣资材朽钝,学术空疏。矧兹衰病之余,
岂复光华之羡。荷宠章之蕃庶,人以为荣;顾形影之支离,臣惟自愧。此盖伏遇
太皇太后陛下,知人尧哲,遍物舜仁。时遣拾遗补过之臣,出为承流宣化之任。
子衣安吉,不待请而得之;我马虺聩,盖知劳而赐者。敢不勉思忠荩,务报恩勤。
永惟厩库之珍,莫非民力;无忘狱市之寄,以副上心。臣无任。
【笏记二首(之一)】
臣轼言。隶职宸居,承流阃寄。自知衰朽,有玷宠光。此盖伏遇皇帝陛下,
总揽群材,靡遗片善;曲收顽钝,迭处清华。徒倾草木之心,莫报乾坤之施。臣
无任。
【笏记二首(之二)】
既尘美职,复玷名藩。荣宠过情,省循知愧。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仁均
动植,明烛幽微。特示宠章,以旌眷遇。恩勤莫报,生死难忘。臣无任。
【杭州谢上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伏奉制书,除臣龙图阁学士知杭州,臣已于今月三日到任上讫者。
始衰而病,岂非满溢之灾;乞越得杭,又过平生之望。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
伏念臣起自废黜,骤登禁严。毕命驱驰,未偿万一。怀安退缩,岂所当然。盖散
材不任于斧斤,而病马空糜于刍粟。故求外补,以尽余年。岂期避宠而益荣,求
闲而得剧。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刚健中正,缉熙光明。无为盖虞舜之仁,笃学有
仲尼之智。而臣猥以末技,日奉讲帷。凛然威光,近在咫尺。惟古人责难之意,
每不自量;方陛下好问之初,遽以疾去。推之理数,可谓奇穷。荷眷遇之不移,
窃恩荣而愈重。虽雨露之施,初不择物,而犬马之报,期于杀身。臣无任。
【杭州谢上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伏奉制书,除臣龙图阁学士知杭州,臣已于今月三日到任上讫者。
入奉荣严,出膺方面。皆人臣之殊选,在儒者以尤荣。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
伏念臣受宠逾涯,积忧成疾。既思退就于安养,又欲少逃于满盈。仰荷至仁,曲
从微愿。江山故国,所至如归;父老遗民,与臣相问。知朝廷辍近侍为太守,盖
圣主视天下如一家。鞭扑未施,争讼几绝。臣之厚幸,岂易名言。此盖伏遇太皇
太后陛下,天地之仁,贤愚兼取;日月之照,邪正自分。每包函其蠢迂,欲保全
其终始。兄弟孤立,尝亲奉于德音;死生不移,更誓坚于晚节。臣无任。
【杭州谢放罪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臣近以法外刺配本州百姓颜章、颜益二人,上章符罪,奉圣旨特放
罪者。职在承宣,当遵三尺之约束;事关利害,辄从一切之便宜。曲荷天慈,不
从吏议。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伏念臣早缘刚拙,屡致忧虞。用之朝廷,则
逆耳之奏形于言;施之郡县,则疾恶之心见于政。虽知难每以为戒,而临事不能
自回。苟非日月之明,肝胆必照,则臣岂惟获罪于今日,久已见倾于众言。恭惟
皇帝陛下,睿哲生知,清明旁达。委任群下,退托于不能;爱养成材,惟恐其有
过。知臣欲去一方之积弊,须除二猾以示民。特屈宪章,以全器使。臣敢不省循
过咎,只服简书。眷此善良,自不犯于汉法;时有贷舍,用益广于尧仁。臣无任。
【杭州谢放罪表二首(之二)】
乱群之诛,不请而决。盖恩威之无素,致奸猾之敢行。方俟谴诃,岂期宽宥。
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伏以法吏网密,盖出于近年;守臣权轻,无甚于今日。
观祖宗信任之意,以州郡责成于人。岂有不择师帅之良,但知绳墨之驭。若平居
仅能守法,则缓急何以使民。顾臣不才,难以议此。恭惟太皇太后陛下,宽仁从
众,信顺得天。推一身之至公,纳万方于无罪。而臣始终被遇,中外蒙恩。谓事
有专而合宜,情无他而可恕。故加贷舍,以示宠绥。朝廷之明,粗以臣为可信;
吏民自服,当不令而率从。臣无任。
【贺明堂赦书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宗祀告成,修累朝之盛典;端门肆眚,答万宇之欢心。凡有识知,
举增抃跃。臣轼诚欢诚喜,顿首顿首。窃谓祖宗恩信之所被,譬如天地寒暑之不
差。将推作解之仁,必在当郊之岁。恭惟皇帝陛下,宪章六圣,左右三灵。上帝
眷而风雨时,壬人去而蛮夷服。讲明大礼,对越昊天。怀柔百神,向用五福。大
河修复,奏轨道于东流;藩邸顾怀,锡鸿名于西府。臣备员法从,待罪守臣。想
闻路寝之鼓钟,曾叨奉引;嘉与海隅之草木,同被恩私。臣无任。
【贺明堂赦书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严配礼成,民心知孝;好生德洽,天下归仁。凡蒙一洗之恩,举有
惟新之喜。臣轼诚欢诚忭,顿首顿首。伏以功存庙社而辞其礼,德及草木而讳其
名。此圣人之所难,幸微生之亲见。恭惟太皇太后陛下,勋高任姒,道配唐虞。
顾惟致治于和平,孰不归心于保佑。合宫均福,毕修累圣之文;会庆告成,不居
先后之位。臣职叨禁从,身远阙庭。既欣涣汗之私,溥沾动植;更喜谦光之美,
独冠古今。臣无任。
【谢赐历日诏书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伏蒙圣恩,特赐臣诏书并元祐五年历日一卷者。论道调元,虽大臣
之职;授时赋政,亦郡守之常。而臣供奉内朝,使指一道。居则代言而颁令,出
则劝民以务农。蒙此恩荣,敢忘奉顺。臣轼(中谢)。恭惟皇帝陛下,文明宪古,
睿哲先天。历象教民,本尧舜之智;水旱罪己,盖禹汤之仁。固将推广其诚心,
岂特奉行于故事。爰因岁首,已宣布于王言;孰谓民愚,咸识知于帝力。臣无任。
【谢赐历日诏书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伏蒙圣恩,特赐臣诏书并元祐五年历日一卷者。窃惟稽古之君,必
以授时为急。底日不失日,官既有常;先时不失时,罚在无赦。申以丁宁之诏,
致其恻怛之诚。习见颁行,止谓有司之故事;考其情实,则本圣人之用心。臣轼
(中谢)。恭惟太皇太后陛下,元功在天,盛德冠古。顺帝之则,虽并用于恩威;
与物为春,盖同归于仁厚。而臣入奉讲学,出牧农民。恭布诏书,悉传闾里。庶
德音之昭格,致嗣岁之丰穰。臣无任。
【贺兴龙节表】
臣轼言。天佑民而作君,惟德是辅;帝生商而立子,有开必先。纳富寿于方
来,实兆基于兹日。臣轼(中贺)。恭惟皇帝陛下,文思天纵,圣敬日跻。以若
稽古之心,上遵王路;行不忍人之政,下酌民言。神听靖共,天寿平格。臣久尘
法从,出领郡符。奉万年之觞,虽阻陪于下列;接千岁之统,犹及见于升平。草
木之情,日月所照。臣无任。
【贺坤成节表】
臣轼言。仁惟天助,寿不假于祷祈;泽在民心,言自成于雅颂。恭临诞月,
仰祝圣期。虽凡庶之何知,亦臣子之常分。(中谢。)恭惟太皇太后陛下,储神
天地,托国祖宗。元勋本自于无心,神智实生于至静。同守大器,于兹六年。放
亿万之羽毛,未若消兵以全赤子;饭无数之缁褐,岂如散廪以活饥民。臣躬领郡
符,目睹兹事。载瞻象阙,阻奉瑶觞。嘉与海隅之人,同庆华封之祝。臣无任。
【辞免翰林学士承旨第一状】
右臣今月二十八日奉敕,已除臣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诏书到日,
可依条交割公事讫,乘递马疾速发来赴阙。臣已于当日依条交割公事讫。伏念臣
顷以两目昏暗,左臂不仁。坚辞禁林,得请便郡;庶缘静退,少养衰残。二年于
兹,一事无补。才有限而难强,病不减而益增。但以东南连被灾伤,不敢陈乞,
别求安便;敢谓仁圣尚赐恩怜,召还故官,复加新宠。不惟朝廷公议未允,实亦
衰病勉强不前。兼窃睹邸报,臣弟辙已除尚书右丞。兄居禁林,弟为执政。在公
朝既合回避,于私门实惧满盈。计此误恩,必难安处。伏望圣慈除臣一郡,以息
多言。臣见起发前去,至宿、泗间听候指挥。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辞免翰林学士承旨第二状】
右臣近蒙恩除翰林学士承旨。臣以衰病不才,难居禁近,兼以弟辙忝与执政,
理合回避,奏乞除臣一郡。今奉诏书,未赐开允。恩威之重,霈若雷雨,岂臣孱
陋所敢固违。伏念臣自去阙庭,日加衰白。故疾不愈,旧学已荒。更冒宠荣,必
速颠踬。而况清要之地,众所奔趋;兄弟递居,势难安处。正使缘力辞而获谴,
犹贤于忝冒而致灾。伏望圣慈察臣诚恳,特赐除臣知扬、越、陈、蔡一郡。臣今
已到扬州,迄逦前去南京以来,听候指挥。干冒天威,臣无任战恐待罪之至。谨
录奏闻,伏候敕旨。
【辞免翰林学士承旨第三状】
右臣近蒙恩除翰林学士承旨。臣以衰病不才,难居禁近。兼以弟辙备位执政,
理合回避。寻两次奏乞除臣一郡,准尚书省札子,三省同奉圣旨,依前降诏书不
允者。臣之愚虑,终以弟辙亲嫌,于义未安。窃见仁宗朝王洙为学士,以其从子
尧臣参知政事,故罢。臣今来欲乞依王洙故事回避,仍乞检会前奏,除臣扬、越、
陈、蔡一郡。屡犯天威,臣无任战恐待罪之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候坤成节上寿讫复遂前请状】
右臣近奏,乞依王洙故事罢翰林学士承旨,仍乞一郡。奉圣旨依累降指挥不
允者。衔戴恩慈,怵迫威命,已经三却,其敢固违!已于今月二十九日赴阁门祗
受告命讫。然臣衰病日加,心力难强,亲嫌之避,愚守不移。伏见坤成节在近,
欲候上寿讫,复遂前请。勉强供职,庶表见臣子恭顺之心,逡巡力辞,盖终存典
刑分义之守。谨录奏闻。谨奏。
【谢宣召再入学士院状二首(之一)】
右臣今月十一日翰林待诏梁迪至臣所居,奉宣圣旨,召臣入院充学士承旨。
使星下烛,生蓬荜之光华;天泽旁流,失桑榆之枯槁。国有用儒之盛,士知稽古
之荣。伏以翰墨之林,号称内相;文章之外,不取他才。至于用人,可以观政。
文武并用,或成颇牧之功;邪正杂居,至有伾文之患。惟贵且近,故难其人。
而况金銮玉堂,亲被丝纶之密;北厅东阁,独称年德之高。必有异人,以齐众口。
而臣本缘衰病,出守江湖。以一方凋弊之余,当二年水潦之厄。戴星而治,仅免
流离;及瓜而还,怳如梦寐。交亲迎劳,都邑聚观。惊华发之半空,笑丹心之未
折。宜投闲散,以养衰残。岂期过采于虚名,复使荣加于旧物。此盖伏遇皇帝陛
下,德如乾健,明配日中。既祖述于尧仁,复躬行于舜孝。才难之叹,人诵斯言。
缘先帝之德音,收孤臣于散地。言虽直而无罪,身愈远而益亲。委曲保全,始终
录用。臣敢不更磨朽钝,少补涓埃。难得者时,未有捐躯之会;勿欺而犯,誓无
患失之心。臣无任。
【谢宣召再入学士院状二首(之二)】
右臣今月十一日翰林待诏梁迪至臣所居,奉宣圣旨,召臣入院充学士承旨者。
衰迟无用,宠既溢于当年;眷待有加,恩复隆于晚节。使华临贲,天语丁宁。耸
里巷之惊观,叹朝廷之用旧。伏以禁林分直,法本六人。帝语亲承,旧惟一老。
不缘名次之先后,断自上心之简求。冠内朝供奉之班,极儒者遭逢之盛。凡膺此
选,宜得异材。而臣本以愚忠,累尘器使。初无已试之效,但有过实之名。千里
阙庭,二年江海。忧深投杼,岂无三至之言;诏复赐环,不待一人之誉。此盖伏
遇太皇太后陛下,道无私载,公生至明。以七年之照临,观群臣之邪正。知臣刚
褊自用,虽有宽饶之狂。察臣招麾不移,庶几长孺之守。故还旧物,益茂新恩。
臣敢不早夜以思,死生不易。虽桑榆之景,已迫残年;而犬马之心,犹思后效。
【谢赐对衣金带马状二首(之一)】
右臣伏蒙圣慈以臣入院,特赐衣一对,金腰带一条并鱼袋,镀金银鞍辔马一
匹者。汉官三服,已分密丽之珍;唐监八坊,复下权奇之骏。拜嘉甚宠,省己何
功。伏念臣受材迂疏,赋命寒蹇。幼师季路,止服缦袍;长慕少游,欲乘下泽。
目眩重金之耀,神惊四牡之良。俯仰自惟,周章失次。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尤勤
黎庶,寤寐俊贤。故损厩库之储,以广英雄之彀。致兹孱陋,亦被宠光。臣敢不
求称于衷,益鞭其后。薄德盛服,当戒《维鹈》之篇;强力安邦,庶几《有駜》
之颂。臣无任。
【谢赐对衣金带马状二首(之二)】
右臣伏蒙圣慈以臣入院,特赐衣一对,金腰带一条并鱼袋、金镀银鞍辔马一
匹者。镂锡金轭,示有驰驱之劳;宝带袭衣,岂无约束之义。上既循名而责实,
下当因物以贡诚。伏念臣少则贱贫,长而困厄。仲卿龙具,追晏子之一裘;伯厚
鸡栖,陋景公之千驷。无功拜赐,服宠汗颜。顾惟何人,膺此异数。此盖伏遇太
皇太后陛下,躬行慈俭,德贯天人。约于奉己,而侈于养贤;严于私亲,而宽于
驭众。怜其朽钝,借以光华。臣敢不衣被训词,服勤鞭箠。惟德其物,永观不易
之言;思马斯徂,更厉无邪之志。
【笏记二首(之一)】
臣蒙恩授翰林学士承旨知制诰兼侍读者。出膺阃寄,入长禁林。皆儒者之极
荣,岂驽材之所称。此盖伏遇皇帝陛下法天凝命,稽古象贤。总揽群英,兼收小
器。欲效涓尘之报,未知糜陨之期。臣无任。
【笏记二首(之二)】
臣蒙恩授翰林学士承旨知制诰兼侍读者。出守无功,方期窜逐;召还何幸,
复玷清华。此盖伏遇太皇太后坤载沈潜,母慈均一。既陶甄于顽矿,复封植于散
材。誓卒余生,少图来效。臣无任。
【谢兼侍读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今月四日,伏奉告命除臣兼侍读者。用非其分,宠至若惊。满溢之
忧,逡巡莫避。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伏念臣与弟辙同登进士,并擢贤科。
内外分掌于制书,先后迭居于翰苑。今臣以经史入侍,司言行于中。辙以丞辖立
朝,督纲条于外。恭承明诏,不许固辞。以为兄弟之同升,自是朝廷之盛事。承
明三入,仅比古人;大雅一门,无惭旧史。人非木石,恩重丘山。恭惟太皇太后
陛下,明极照临,忧深付托。欲为社稷之卫,莫如臣仆之贤。以帝尧之哲,而甚
畏于壬人;以孔子之圣,而思见于狷者。致兹选擢,骤及迂愚。臣敢不淬励初心,
激昂晚岁。誓坚必死之节,少报不赀之恩。臣无任。
【谢兼侍读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今月四日伏奉告命除臣兼侍读者。叨承新命,祗服训词。薄技已穷,
旧恩未替。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伏念臣志大而才短,论迂而性刚。以自用
不回之心,处众人必争之地。不早退缩,安能保全。是以三年翰墨之林,屡遭飞
语;再岁江湖之上,粗免烦言。岂此身愚智之殊,盖所居闲剧之致。臣之自处,
何者为宜。而况讲读之司,帷幄最近。分章摘句,则何以报非常之知;因事献言,
又必贻前日之患。虽仰恃天日之照,实常负冰渊之虞。恭惟皇帝陛下,大德庇民,
小心顺帝。虽天覆地载,以圣不可知为神;而日就月将,以学而不厌为智。曲收
旧物,以广多闻。臣敢不职思其忧,本无分于中外;欲报之德,誓不易于死生。
臣无任。。
【谢三伏早休表二首(之一)】
大火既中,三庚云伏。炎熹之病,贵贱所同。忽蒙退食之恩,遂失流金之酷。
恭惟皇帝陛下,仁均动植,明烛幽微。上有无逸之勤,下无独贤之叹。臣等逢时
多暇,窃禄安居。共扬扇暍之风,以安黎庶;更励饮冰之节,少答生成。臣等无
任。
【谢三伏早休表二首(之二)】
星火见而金微,日方可畏;朝气锐而昼惰,恩获少休。上既知劳,下皆忘暑。
恭惟太皇太后陛下,劳谦恭己,内恕及人。虽天地无一物之私,而父母有至诚之
爱。臣等仰蒙宽假,动获便安。未明无颠倒之衣,省循何幸;夙退有委蛇之食,
歌咏而归。臣等无任。
【谢除龙图阁学士知颍州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伏蒙圣恩,以臣累章乞郡除臣龙图阁学士知颍州者。引嫌求避,顾
旧典之甚明;易职宠行,荷新恩之至厚。疏愚自省,渐悚交并。(中谢。)伏念
臣学陋无闻,性迂难合。受四朝之知遇,窃五郡之蕃宣。吴会二年,但坐糜于禀
禄;禁林数月,曾未补于丝毫。敢冀殊私,复还旧物。恭惟太皇太后陛下,仁涵
动植,明烛幽微。知臣独受于圣知,欲使曲全于晚节。怜其无用,许以少安。凡
力请八章而后从,使不为一乞而遽去。在臣进退,可谓光荣。虽老病怀归,已功
名之无望;而衷诚思报,尚生死之不移。臣无任。
【谢除龙图阁学士知颍州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伏蒙圣恩,以臣累章乞郡,除臣龙图阁学士知颍州者。备员经席,
幸依日月之光;引避亲嫌,实有简书之畏。恩还旧职,宠寄近蕃。衰朽增华,省
循知愧。(中谢。)伏念臣生无他技,天与愚忠。虽所向之奇穷,独受知于仁圣。
力求便郡,盖常怀老退之心;伏读训词,有不为朕留之语。殊私难报,危涕自零。
恭惟皇帝陛下,缉熙光明,刚健笃实。方收文王之四友,以集孔子之大成。而臣
苟念余生之安,莫伸一割之用。桑榆暮齿,恐遂赍志而莫偿;犬马微心,犹惧盖
棺而后定。臣无任。
【谢赐对衣金带马状二首(之一)】
右臣伏蒙圣慈特赐臣对衣一袭,金腰带一条,银鞍辔马一匹者。锡之上驷,
敢忘致远之劳;佩以良金,无复忘腰之适。执鞭请事,顾影知惭。恭惟皇帝陛下,
禹俭中修,尧文外焕。长辔以御,率皆四牡之良;所宝惟贤,岂徒三品之贵。出
捐车服,收辑事功。而臣衰不待年,宠常过分。枯羸之质,匪伊垂之,而带有余;
敛退之心,非敢后也,而马不进。徒坚晚节,难报深恩。臣无任。
【谢赐对衣金带马状二首(之二)】
右臣伏蒙圣慈特赐臣对衣一袭,金腰带一条,银鞍辔马一匹者。出笥之珍,
以旌有德;在坰之驷,岂及无功。而臣首尾四年,叨尘三锡。省躬内灼,服宠汗
流。恭惟太皇太后陛下,慈俭自居,龙光四达。德被海宇,岂惟一袭之衣;恩结
华夷,何止十围之带。群贤在驭,六辔自调。而臣顷以衰羸,止求安便。奉宣德
意,庶几五袴之谣;收敛壮心,无复千里之志。更期力报,有愧空言。臣无任。
【颍州谢到任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伏蒙圣恩,除臣龙图阁学士知颍州,臣已于今月二十二日到任讫者。
避嫌引疾,惭无国士之风;揣分知难,粗守人臣之节。曲蒙温诏,遂假名邦;已
见吏民,惟知感怍。臣某(中谢)。伏念臣早缘多难,无意轩裳;晚以虚名,偶
尘侍从。虽云时可,每与愿违。既未决于归田,故力求于治郡。慈母爱子,但怜
其无能;明君知臣,终护其所短。自欣投老,渐获安身。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
慈俭临民,刚柔布政。参天地而有信,喜怒不陈;体水镜之无心,忠邪自辨。致
兹愚直,亦克保全。虽任职居官,无过人者,而见危授命,盖有志焉。臣无任。
【颍州谢到任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伏蒙圣恩,除臣龙图阁学士知颍州,臣已于今月二十二日到任讫者。
支郡责轻,未即满盈于小器;丰年事简,非徒饱暖于一家。览几席之溪湖,杂簿
书于鱼鸟。平生所乐,临老获从。臣某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伏以汝、颍为州,
邦几称首。土风备于南北,人物推于古今。宾主俱贤,盖宗资、范孟博之旧治;
文献相续,有晏殊、欧阳修之遗风。顾臣何人,亦与兹选。此盖伏遇皇帝陛下,
丕承六圣,总揽群英。生知仁孝之全,学识文武之大。谓臣簪履之旧物,尝忝帷
幄之近臣。奉事七年,崎岖一节。意其忠义许国,故暂召还;察其老病畏人,复
许补外。置之安地,养此散材。更少勉于桑榆,誓不忘于畎亩。臣无任。
【上清储祥宫成贺德音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伏睹九月二十七日德音,以上清储祥宫成,减决四京及诸道见禁罪
人者。灵光下烛,庆新宫之落成;霈泽旁流,洗庶狱之多罪。散为和气,坐致丰
年。臣某诚欢诚忭,顿首顿首。臣闻舜禹之心,以奉先为孝本;释老之道,以损
己为福田。永惟坤作之成,每辞天下之养。卑宫何陋,大练为安。故能捐万金之
资,以成二圣之意。为国迎祥,而国无所费;与民祈福,而民不知劳。銮辂亲临,
神灵昭格。睹士女之和会,既同其休;念囹圄之幽囚,或非其罪。用孚大号,以
达惠心。恭惟太皇太后陛下,恭俭以仁,明哲作则。爱惜帑禀,不供浮费之私;
重慎典刑,每存数赦之戒。一宽汤网,众识尧心。臣以从官,出临近甸。率吏民
而拜庆,助父老之欢谣。永望阙庭,实同咫尺。臣无任。
【上清储祥宫成贺德音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伏睹九月二十七日德音,以上清储祥宫成,减决四京及诸道见禁罪
人者。琳馆告成,神人交庆;纶音下霈,过故尽除。臣某诚欢诚忭,顿首顿首。
臣闻汉武筑通天之台,魏明作凌云之观。皆万民而私己,或秘祝以蕲年。然犹形
于咏歌,被之金石。而况文孙继志,神母考祥。追六圣之心,本枝百世。均万方
之庆,囹圄一空。岂惟洗濯于丹书,固已光华于青史。恭惟皇帝陛下,知人尧哲,
克己禹勤。积德之宫,以文章为藻饰;庇民之厦,以仁义为基扃。眷朴斫之成能,
亦圣神之余事。臣久参法从,夙侍经帏。乐石铭诗,虽幸执太史之笔;大圭荐祼,
不获践属车之尘。徒与吏民,共兹庆泽。臣无任。
【贺兴龙节表】
臣轼言。天佑我邦,祥开是日。山川贡瑞,日月增华。臣某诚欢诚忭,顿首
顿首。伏以上圣所储,有慈俭不争之宝;舆情共献,盖忧勤无逸之龟。不待祷祠
而求,自然天人之应。恭惟皇帝陛下,尧仁舜孝,禹勤汤宽。德莫大于好生,故
以不杀为神武;道莫尊于问学,故以所闻为高明。锡锡庶民,向用五福。臣备员
内阁,出守近畿。虽违咫尺天威,乃身在外;而上千万岁寿,此意则同。臣无任。
【贺驾幸太学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恭闻十月十五日驾幸太学者。辇回原庙,既崇广孝之风;幄次儒宫,
复示右文之化。礼行一日,风动四方。臣某诚欢诚忭,顿首顿首。臣闻五学之临,
三代所共。盖天子不敢自圣,而盛德必有达尊。在汉永平,始举是礼。虽临雍拜
老,有先王之规;而正坐自讲,非人主之事。岂如允哲,退托不能。奠爵伏兴,
意默通于先圣;横经问难,言各尽于诸儒。恭惟皇帝陛下,文武宪邦,聪明齐圣。
大度同符于艺祖,至仁追配于昭陵。故举旧章,以兴盛节。臣早尘法从,久侍经
帏。永矣驰诚,想闻合语于东序。斐然作颂,行观献馘于西戎。臣无任。
【贺驾幸太学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恭闻十月十五日皇帝驾幸太学者。济济多士,灵承上帝之休;雍雍
在宫,服膺文母之教。风传海宇,庆溢臣工。臣某诚欢诚忭,顿首顿首。臣闻学
校太平之文,而以得士为实;经术致治之具,而以爱民为心。心既立而具乃行,
实先充而文斯应。永惟坤载之厚,辅成天纵之能。惟使文子文孙莫不仁,故于先
圣先师无所愧。恭惟太皇太后陛下,忧深祖构,德燕孙谋。黄裳之文,斧藻万物;
青衿之政,长育群材。岂惟鼓舞于士夫,实亦光华于史册。臣冒荣滋久,被遇最
深。外告成功,行喜鸮音之革;中修潜德,孰知麟趾之风。臣无任。
【谢赐历日表二首(之一)】
迎日推策,虽曰百王之常;后天奉时,惟我二后之德。伏读诏旨,灼知圣心。
(中谢。)伏以嗣岁将兴,旧章毕举。三朝受海内之图籍,《七月》陈王业之艰
难。冬有祁寒,知民言之可畏;阳居大夏,识天道之至仁。故于颁朔之初,更下
布新之诏。恭惟太皇太后陛下,视民如子,以国为家。振廪劝分,人自忘于艰岁;
消兵去杀,天必报之丰年。臣敢不省事清心,贵农时之不夺;思患预备,期岁计
之有余。庶竭微诚,少裨洪造。臣无任。
【谢赐历日表二首(之二)】
岁颁正朔,盖春秋统始之经;郡赐玺书,亦汉家宽大之诏。实为令典,岂是
空文。臣某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伏以望岁者生民之至情,畏天者人君之大戒。
所以常言报应而不言时数,每奏水旱而不奏嘉祥。上有消复之心,下有燮调之道。
固资共理,同底纯熙。恭惟皇帝陛下,祗敬三灵,忧勤万宇。为仁一日,自然天
下之归;教民七年,岂无善人之效。臣敢不仰遵尧典,寅奉夏时。谨堤防沟洫之
修,行劳来安定之政。庶殚绵力,少助至仁。臣无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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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7 08:20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九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表状四十二首
【扬州谢到任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伏蒙圣恩,除臣知扬州,臣已于今月二十六日到任讫者。支郡养疴,
裁能免咎;通都移牧,自愧何功。屡玷恩荣,实深惭汗。臣某(中谢)。伏念臣
早缘窃禄,稍习治民。在先帝日,已历三朝;近八年间,复忝四郡。平生所愿,
满足无余。志大才疏,信天命而自遂;人微地重,恃圣眷以少安。恭惟太皇太后
陛下,子惠万民,器使多士。以谓朝廷之德泽,付于郡县与监司。乃眷江淮之间,
久罹水旱之苦。邻封二浙,饥疫相薰;积欠十年,丰凶皆病。臣敢不上推仁圣之
意,下尽疲驽之心。庶复流亡,少宽忧轸。臣无任。
【扬州谢到任表二首(之二)】
一麾出守,方愧偷安;十国为连,复膺宠寄。恩荣既溢,惭汗靡宁。臣某(
中谢)。伏念臣本以鲰生,冒居禁从。顷缘多病,力求颍尾之行;曾未半年,复
有广陵之请。盖以鱼鸟之质,老于江湖之间。习与性成,乐居其旧。天从民欲,
许择所安。恭惟皇帝陛下,钦明文思,刚健纯粹。天功默运,灼知万化之情;人
材并收,各取一长之用。如臣衰朽,尚未遐遗。命至蹇而禄已盈,每怀忧惧;志
虽大而才不副,莫报恩私。臣无任。
【谢赐恤刑诏书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伏蒙圣恩,赐臣钦恤刑狱诏书一道者。时令举行,虽云故事;天心
恻怛,本出至诚。德既洽于好生,民虽死而无憾。臣某诚惶诚惧,顿首顿首。伏
以刻木画地,志士不居;铄石流金,平人犹病。宜轸圣神之念,实为哀敬之先。
训诰丁宁,吏民感动。恭惟皇帝陛下,禹汤罪己,尧舜性仁。以不忍人之心,行
若稽古之政。岂止缓狱,实期无刑。臣敢不推广上恩,厚风俗于无犯;申严法意,
消盗贼于未萌。少假岁时,庶空囹圄。臣无任。
【谢赐恤刑诏书表二首(之二)】
暑雨其咨,既轸小民之病;麦秋已至,复虞轻系之淹。祗服训词,灼知天意。
臣某(中谢)。伏以仁圣之德,哀矜为先。常内恕以及人,故深居而念远。斋戒
处掩,则知暴露之勤;AA56絺袢延,不忘累绁之苦。吏既罔懈,民知无冤。恭惟
太皇太后陛下,事法祖宗,德参天地。凯风养物,散为扇暍之凉;灵雨应时,同
沾执热之濯。臣敢不尽其哀敬,济以宽明。奉汉律之严,毋令瘐死;推慈母之意,
务在平反。庶竭愚忠,少行德意。臣无任。
【贺立皇后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伏睹制书,今月十六日皇后受册礼成者。缵女维莘,伣天之妹。
事关庙社,喜溢人神。中贺。臣闻三代之兴,皆有内助。二南之化,实本人伦。
维《关雎》正始之风,具《既醉》太平之福。民有所恃,邦其永昌。恭惟皇帝陛
下自诚而明,惟睿作圣。辑宁夷夏,德既茂于治朝;辅顺阴阳,政兼修于内职。
既膺大庆,益广至仁。下逮海隅,夫妇无有愁叹;上符天造,日月为之光明。受
禄无疆,与民同乐。臣无任。
【贺立皇后表二首(之二)】
吉日既涓,柔仪允正;谷圭往聘,象服来朝。(中贺。)臣闻周姜、任、姒
之贤,位非皆极;汉阴、马、邓之贵,德或有惭。盛哉六礼之陈,袭此三宫之庆。
恭惟太皇太后陛下,任付托之重,躬保佑之劳。公天下不私其亲,配宸极必先以
德。徽音不坠,嗣成慈孝之风;仁寿无疆,坐享云来之养。臣限以官守,不获躬
诣阙庭。臣无任。
【贺坤成节表】
臣轼言。岁复六壬,袭嘉祥于太史;火流七月,纪令节于诗人。尽海宇之含
生,举欣荣于兹日。臣某(中贺)。臣闻君以民为心体,天用民为聪明。未有心
胖而体不纾,民悦而天不应。故好生恶杀,是为仁寿之基;捐利与民,斯获丰年
之庆。恭惟太皇太后陛下,恭俭一德,勤劳百为。推天覆地载之心,阜成民物;
尽父教母怜之道,诲养臣邻。共知难报之恩,必享无疆之福。臣以出守淮海,无
由躬诣阙庭。臣无任。
【谢除兵部尚书赐对衣金带马状二首(之一)】
蒙恩赐臣衣一对,金带一条,并鱼袋金镀银鞍辔马一匹者。盛服在躬,无复
曳娄之叹;名驹出厩,遂忘奔走之劳。施重丘山,身轻毫末。伏念臣少贱而鄙,
性椎少文。衣敝缊袍,未尝有耻;乘款段马,自以为安。岂意晚年,屡膺此宠。
此盖伏遇皇帝陛下,绍隆景命,总揽群英。无竞维人,势已加于九鼎;惟德其物,
恩有重于千金。臣敢不上体眷怀,勉思报称。赠绕朝之策,愧不能谋;振屈原之
衣,期于自洁。臣无任。
【谢除兵部尚书赐对衣金带马状二首(之二)】
伏以在笥之珍,本出于民力;脱骖之赐,以结于士心。顾臣何人,屡膺此宠。
伏念臣学本为己,材不适时。乘伯厚之车,虽云疾恶;束公西之带,愧不能言。
而二年之间,三拜是赐。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心存社稷,德协天人。以长策
驾驭四方,以盛德藩饰多士。故令衰朽,犹玷光华。岂曰无衣,盖独求于安吉;
慨然揽辔,敢有志于澄清。臣无任。
【谢兼侍读表二首(之一)】
伏奉制书,除臣守兵部尚书兼侍读者。重地隆名,不择所付;清资厚禄,以
养不才。(中谢。)伏念臣以草木之微,当天地之泽。七典名郡,再入翰林;两
除尚书,三忝侍读。虽当世之豪杰,犹未易居;矧如臣之孤危,其何能副。恭惟
皇帝陛下,圣神格物,文武宪邦。重离继明,保烦爝火之助;大厦既构,尚求一
木之支。而臣白首复来,丹心已折。望西清之帷幄,久立彷徨;闻长乐之鼓钟,
悦如梦寐。莫报丘山之施,犹贪顷刻之荣。臣无任。
【谢兼侍读表二首(之二)】
流汗恩荣,再辞莫获;强颜衰朽,一节以趋。臣轼中谢。恭惟先帝复六卿之
名,本欲后人识三代之旧。古今殊制,闲剧异宜。武选隶于天官,兵政总于枢辅。
故司马之职,独省文书;而师氏之官,职在论说。命臣兼领,圣意可知。恭惟太
皇太后陛下,约己裕民,忘家忧国。知先王之兵,必本于道德,故以儒臣为七兵;
知人主之学,必通于民情,故自郡守为五学。而臣迂疏,不可强合。早缘衰病,
难以久居。终当自效于所长之间,或可报恩于未死之日。臣无任。
【进郊祀庆成诗表】
伏睹今月十四日郊祀礼成者。亲奠璧琮,始见天地。兼陈祖宗六庙之典,参
用汉唐三代之文。夷夏来同,人神允答。臣某(中贺)。恭惟皇帝陛下,聿追来
孝,对越在天。外修神考之文章,内服文母之慈俭。四方观礼,百辟宅心。雪止
风恬,验神祗之来飨;云黄岁美,知丰凶之在天。臣以艺文,入侍帷幄。考事而
知天意,陈诗以达民言。虽无足观,亦各其志。臣无任瞻天望圣惭惧屏营之至。
所撰《郊祀庆成诗》一首,谨缮写陈表,上进以闻。
【谢除两职守礼部尚书表(之一)】
伏蒙圣恩,除臣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守礼部尚书者。衰年自引,久抱
此心。异数并加,实为非意。辞不获命,愧何以堪。臣轼中谢。窃惟以殿命官,
本缘麟趾之旧;因时修废,近正金华之名。历代所荣,于今为甚。自元丰之末,
官制以来,若非身兼数器之人,未有名冠两职之重。而况秩宗之任,邦礼是司。
岂臣迂愚,所当兼领。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忧深社稷,虑极安危。求忠臣于
愚直之中,论治道于文字之外。知臣难进而易退,或非患失之鄙夫。故授以礼乐
清闲之司,使专于论说琢磨之事。此恩难报,愿输岁月之勤;度己所宜,终遂江
湖之请。臣无任。
【谢除两职守礼部尚书表(之二)】
备员西学,已愧空疏;易职东班,尤惊忝冒。遂领宗卿之事,并为儒者之荣。
臣轼(中谢)。始臣之学也,以适用为本,而耻空言;故其仕也,以及民为心,
而惭尸禄。乃者屡请治郡,兼乞守边。欲及残年,少施实效。而有志莫遂,负愧
何言。今乃以文字为官常,语言为职业。下无所见其能否,上无所考其幽明。循
省初心,有靦面目。故于拜恩之日,少陈有益之言。孔子曰:“一言可以兴邦。”
而孟子亦曰:“一正君而天下定。”昔汉文帝悦张释之长者之言,则以德化民,
辅成刑措之功;而孝景帝入晁错数术之语,则以智驭物,驯致七国之祸。乃知为
国安危之本,只在听言得失之间。恭惟皇帝陛下,即位以来,学如不及。问道八
年,寒暑不废。讲读之官,谈王而不谈霸,言义而不言利。八年之间,指陈文理,
何啻千万,虽所论不同,然其要不出六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勤,四曰慎,
五曰诚,六曰明。慈者,谓好生恶杀,不喜兵刑。俭者,谓约己省费,不伤民财。
勤者,谓躬亲庶政,不迩声色。慎者,谓畏天法祖,不轻人言。诚者,谓推心待
下,不用智数。明者,谓专信君子,不杂小人。此六者,皆先王之陈迹,老生之
常谈。言无新奇,人所忽易。譬之饮膳,则为谷米羊豕,虽非异味,而有益于人;
璧之药石,则为耆术参苓,虽无近效,而有益于命。若陛下信受此言,如御饮膳,
如服药石,则天人自应,福禄难量,而臣等所学先王之道,亦不为无补于世。若
陛下听而不受,受而不信,信而不行,如闻春禽之声,秋虫之鸣,过耳而已。则
臣等虽三尺之喙,日诵五车之书,反不如医卜执技之流,簿书奔走之吏,其为尸
素,死有余诛。伏望陛下一览臣言,少留圣意,天下幸甚。
【谢赐对衣金带马状二首(之一)】
蒙恩赐衣一对,金带一条,并鱼袋金镀银鞍辔马一匹。服官奠篚,响动佩章;
圉士效牵,光生鞯策。伏以三赐之重,莫隆于车马;五采之贵,兼施于衣裳。汝
必有功,服之无?攵。而臣衰年弱干,固难强于驰驱;枯木朽株,本不愿于文绣。
宠加意外,愧溢颜间。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因能任官,称物平施。操名器以励士,
上有诚心;正衔勒以驭人,下无遗力。臣敢不思称其服,益励阙躬。虽愧立朝,
乏能言之近用;犹希辨道,输老智于暮年。臣无任。
【谢赐对衣金带马状二首(之二)】
蒙恩赐衣一对,金带一条,并鱼袋金镀银鞍辔马一匹。服章在笥,贲及衰残;
衔勒过庭,喜先徒御。伏以物生有待,天施无穷。草木何知,冒庆云之渥采;鱼
虾至陋,借沧海之荣光。虽若可观,终非其有。妻孥相顾,惊屡致于匪颁;道路
窃窥,或反增于指目。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聪明齐圣,陈锡载周。含垢匿瑕,
而察于求贤;卑宫菲食,而侈于养士。士岂轻于千里,念非其人;言有重于兼金,
当思所报。臣无任。
【笏记二首(之一)】
荣兼两职,宠与六卿。岂伊衰朽之余,有此遭逢之异。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
下,坤元利正,天造无私。靡求备于一人,将曲成于万物。文章小技,纵有效于
涓埃;草木微生,终难酬于雨露。
【笏记二首(之二)】
升荣秘殿,列职西清。并此光华,付之衰朽。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刚健纯粹,
缉熙光明。曲搜已弃之材,将建无穷之业。顾惭浅陋,将何补于圣明;惟有朴忠,
誓不回于生死。臣无任。
【定州谢到任表】
兵民重寄,本御侮以折冲;疆场久安,但坐啸而画诺。才微禄厚,恩重命轻。
臣轼(中谢)。伏念臣一去阙庭,三换符竹。坐席未暖,召节已行。筋力疲于往
来,日月逝于道路。未经周岁,复典两曹。朝廷非不用臣,愚蠢自不安位。所宜
窜逐,更冒宠荣。此盖伏遇皇帝陛下,离明正中,乾健独运。追述东朝之遗意,
收此散材;眷言西学之旧臣,付之善地。致此衰朽,尚未弃捐。臣敢不勤恤民劳,
密修边备。苟无大过,以及期年。渐还鱼鸟之乡,以毕桑榆之景。臣无任。
【慰正旦表】
嗣岁将兴,虽有作新之庆;旧谷既没,共深追远之思。凡在照临,举增怀慕。
臣轼(中谢)。恭惟皇帝陛下,道跻尧、禹,行比骞、参。方受图于二朝,明发
不寐;念御帘于双日,孝思奈何。幸宽罔极之哀,少副有生之望。臣限以官守,
不获躬诣阙庭。臣无任。
【谢赐历日表】
夙颁温诏,宠拜新书。吏得承宣,民知早晚。臣轼(中谢)。臣闻言天道者
有数,故闰以正时;训农事者在人,则王无罪岁。岂独典常之旧,必存忠利之心。
恭惟皇帝陛下,辅相财成,聪明时宪。居德刑于冬夏,意与天同;暨声教于朔南,
责在臣等。敢不时使薄敛,思患预防。勤恤鳏孤,幸流亡之尽复;兼明威惠,庶
戎夏以皆安。臣无任。
【慰宣仁圣烈皇后山陵礼毕表】
恭闻今月七日,大行宣仁圣烈太皇太后山陵礼毕者。日月有时,义当即远;
雨露既降,思则无穷。遥知穆穆之光,尚起皇皇之望。臣轼中谢。恭惟皇帝陛下,
道循祖德,德契天心。大哉孔子之仁,泫然流涕;至矣显宗之孝,梦若平生。愿
宽舜慕之心,少副尧封之祝。臣限以官守,不获躬诣阙庭。无任瞻天望圣激切屏
营之至。
【慰宣仁圣烈皇后祔庙礼毕表】
恭闻今月十七日,宣仁圣烈皇后升祔礼毕者。反寝而虞,既尽饰终之典;宅
神于庙,益隆追远之思。凡在照临,举增悲慕。臣轼中谢。窃以六朝继圣,并传
家法之余;三后御帘,高出古人之右。逮此登配,廓然永怀。恭惟皇帝陛下,奉
顺母慈,表章坤德。四谥哀荣之诏,简策有光;数诗挽饯之音,道涂垂涕。日月
云遂,典礼告成。愿宽无益之悲,少副有生之望。臣限以官守,不获躬诣阙庭。
无任瞻天望圣激切屏营之至。
【谢赐衣袄表】
十一月九日,翰林医官王宗古至,伏蒙圣慈传宣存问,赐臣等敕及初冬衣袄
者。齐官三服,已宽卒岁之忧;汉札十行,更佩先春之暖。恩均吏士,声动华夷。
臣轼(中谢)。伏以《礼》著始裘,《诗》歌无褐。边陲更戍,本为臣子之常;
朔易早寒,特轸圣神之念。惟德其物,岂曰无衣。恭惟皇帝陛下,广运聪明,力
行恭俭。威风旁振,方战栗于天骄;温诏下融,遂流澌于河冻。既无功而坐食,
实有愧于解衣。敢不推广朝廷之仁,益收冻馁;申严祖宗之法,少肃惰偷。庶收
汗马之劳,以解濡鹈之诮。臣无任。
【到惠州谢表】
先奉告命,落两职,追一官,以承义郎知英州军州事,续奉告命,责授臣宁
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已于今月二日到惠州公参讫者。仁圣曲全,本欲畀之民
社;群言交击,必将致之死亡。尚荷宽恩,止投荒服。臣轼(中谢)。伏念臣性
资褊浅,学术荒唐。但信不移之愚,遂成难赦之咎。迹其狂妄,久合诛夷。方尚
口乃穷之时,盖擢发莫数其罪。岂谓天幸,得存此生。此盖伏遇皇帝陛下,以大
有为之资,行不忍人之政。汤网开其三面,舜干舞于两阶。念臣奉事有年,少加
怜愍。知臣老死无日,不足诛锄。明降德音,许全余息。故使虺AA57之马,犹获
盖帷;觳觫之牛,得违刀几。臣敢不服膺严训,托命至仁;洗心自新,没齿无怨。
但以瘴疠之地,魑魅为邻;衰疾交攻,无复首丘之望。精诚未泯,空余结草之忠。
臣无任。
【到昌化军谢表】
今年四月十七日,奉被告命,责授臣琼州别驾昌化军安置,臣寻于当月十九
日起离惠州,至七月二日已至昌化军讫者。并鬼门而东骛,浮瘴海以南迁。生无
还期,死有余责。臣轼(中谢)。伏念臣顷缘际会,偶窃宠荣。曾无毫发之能,
而有丘山之罪。宜三黜而未已,跨万里以独来。恩重命轻,咎深责浅。此盖伏遇
皇帝陛下,尧文炳焕,汤德宽仁。赫日月之照临,廓天地之覆育。譬之蠕动,稍
赐矜怜;俾就穷途,以安余命。而臣孤老无托,瘴疠交攻。子孙恸哭于江边,已
为死别;魑魅逢迎于海上,宁许生还。念报德之何时,悼此心之永已。俯伏流涕,
不知所云。臣无任。
【提举玉局观谢表】
臣先自昌化军贬所奉敕移廉州安置,又自廉州奉敕授臣舒州团练副使永州居
住,今行至英州,又奉敕授臣朝奉郎提举成都府玉局观在外州军任便居住者。七
年远谪,不自意全,万里生还,适有天幸。骤从缧绁,复齿缙绅。臣轼(中谢)。
伏念臣才不逮人,性多忤物。刚褊自用,可谓小忠;猖狂妄行,乃蹈大难。皆臣
自取,不敢怨尤。会真人之勃兴,与万物而更始。而臣独在幽远,最为冥顽。迨
兹起废之初,倍费生成之力。终蒙记录,不遂弃捐。此盖伏遇皇帝陛下,正位龙
飞,对时虎变。神武不杀,岂非受命之符;清净无为,坐获消兵之福。聪明不作,
邪正自分。使臣得同草木之微,共沾雷雨之解。臣敢不益坚素守,深念往愆。没
齿何求,不厌饭蔬之陋;往棺未已,犹怀结草之忠。臣无任。
【慰皇太后上仙表】
伏睹正月十四日,大行皇太后遗诰者。恸发六宫,悲缠九土。奉讳哀殒,不
知所云。臣轼(中谢)。大行皇太后,德冠三朝,化行四海。独决大策,措天下
于泰山之安;退避东朝,复明辟为万世之法。奄终寿禄,莫晓天心。恭惟皇帝陛
下,仁孝自天,哀伤过礼。惟圣达节,岂复行曾、闵之难;以民为心,则当法舜、
禹之大。愿少宽于追慕,庶下答于臣民。臣以外郡居住,不获奔赴阙庭,无任哀
痛陨越之至。
【代普宁王贺冬表】
七日来复,阳既进而岁功成;八风不奸,乐已调而君道得。惟圣在御,与天
同符。恭惟皇帝陛下,嗣守洪基,丕承先志。法《小毖》以求助,期《既醉》之
太平。渊默临朝,顺阳道之消长;清净为治,俾物类以昭苏。受福无疆,成功不
宰。臣猥以暗弱,仰荷诲怜。敢先百辟之朝,以祝万年之寿。
【谢御膳表】
臣伏蒙圣恩,特赐宽假将理。今月七日,又再蒙中使临赐御膳,问其治疗之
增损,督以朝参之日辰。臣下履渊冰,上负芒刺。蹄涔虽小,能延两耀之光;寸
草何知,莫报三春之泽。正使豚鱼幽陋,木石坚顽。亦将激励忘躯,奔走赴职。
而臣尚有无厌之请,敢守不移之愚。在法当诛,原情可悯。实以负薪之疾,积有
岁时;勿药之祥,恐非旦夕。终愿江淮之一郡,以安犬马之余生。尚冀此身,未
填沟壑。期于异日,别效涓埃。
【代滕达道景灵宫奉安表】
衣冠出游,巍乎宫阙之盛;祖考来格,灿然日月之明。新礼光前,弥文范后。
继以作解之雷雨,仍收绘像之子孙。耸观华夷,沦浃枯朽。窃以祀无丰疏,祭不
欲昵。自仁率亲,故同宫而合享;惟圣作则,实考古而便今。庶民子来,五福交
应。蔚山河之增气,纷岳渎以来朝。仙木蟠根,五圣既联于龙衮;灵芝擢秀,九
茎复出于斋房。皇帝陛下舜孝格天,尧文冠古。损益汉唐之典故,润色祖宗之规
摹。寿考万年,永作人神之主;本支百世,共承宗庙之休。臣出守远方,阻观盛
礼。会祠坛下,莫睹烨然之光;留滞周南,窃兴命也之叹。
【代滕达道湖州谢上表】
郡压五湖,城交二水。既先世旧居之地,亦年少初仕之邦。父老纵观,不谓
微臣之尚在;吏民感涕,共知洪造之难酬。(中谢。)臣闻忠臣可使死封疆,而
不能受无根之谤议。志士本不求富贵,而不能安有道之贱贫。况臣早蒙希世之恩,
常有捐躯之意。岂容暧昧,略不辨明。然疑似之难知,实古今之通患。汉文帝,
贤君也,而不能信贾生之屈;尹吉甫,慈父也,而不能雪伯奇之冤。此小人谮夫
所以得志而欺天,忠臣孝子所以抱恨而入地。况臣结累朝之深怨,无半面之先容。
而诉章朝闻,恩诏夕下。历数千载,唯臣一人。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妙物言神,
睿思作圣。谓天盖远,以穷呼而必闻;如日之明,虽浸润而不受。念兹七年之厄,
收之九死之余。臣敢不更励初心,驯图后效。老当益壮,未甘结草之幽途;死且
不辞,尚欲据鞍于前殿。
【同天节功德疏表】
伏以累圣储休,上天垂佑。乃逢纯乾之月,肇兴出震之祥。恭惟皇帝陛下,
以尧舜生知之资,承祖宗积治之庆。《大有》上吉,天人之助已明;《既醉》太
平,圣贤之福诚备。至于臣子之私愿,是为草木之微情。幸同海表之民,共罄封
人之祝。
【上皇帝贺正表】
东方发律,气迎万物之新。南面受图,礼勤三朝之始。惟圣时宪,自天降康。
恭惟皇帝陛下,文武生知,圣神天纵。旧邦新命,既光启于前人;大德小心,以
昭事于上帝。臣久尘从橐,外领藩符。敢倾葵藿之心,仰献松椿之寿。
【杭州贺冬表二首(之一)】
月临天统,首冠于三正;气应黄钟,复来于七日。君道浸长,阳德光亨。恭
惟皇帝陛下,清明在躬,仁孝遍物。垂衣南面,天何言而四时成;问孝西清,日
将旦而群阴伏。蛮夷奔走,年谷顺成。岂惟四海之欢心,自识三灵之阴赞。臣祗
膺诏命,恪守郡符。身虽在于江湖,颜不忘于咫尺。敢同率土,惟祝后天。
【杭州贺冬表二首(之二)】
消长有时,候微阳之来复;贤愚同庆,知君子之汇征。德化所加,神人并应。
恭惟太皇太后陛下,睿明天纵,慈俭身先。振海岳以不倾,地无私载;顺阴阳之
自化,天且不违。成功已陋于汉、唐,论德盖高于任、姒。黄云可望,共沾至治
之祥;彤史何知,莫赞无为之德。臣备员法从,祗役海隅。东阁拜章,阻陪于百
辟;南山献寿,徒颂于万年。
【上皇帝贺冬表】
《易》称来复,盖知天地之心;《礼》戒无为,以待阴阳之定。恭惟皇帝陛
下,尧仁冠古,舜孝通神。种德兆民,躬行文景之俭;游心六艺,灼知周孔之情。
人既和而岁自丰,天不违而寿无极。臣久缘衰病,待罪江湖。莫瞻北极之光,但
罄南山之祝。
【上太皇太后贺正表】
尧历授时,夏正建统。气迎交泰之会,祥应重明之朝。恭惟太皇太后陛下,
道无能名,德博而化。天人所助,本羲《易》之《益》、《谦》;慈俭不居,得
老氏之三宝。时逢吉旦,福集清宫。臣职守江湖,心驰象魏。天威咫尺,想闻清
跸之音;眉寿万年,远奉称觞之庆。
【举黄庭坚自代状】
蒙恩除臣翰林学士。伏见某官黄某,孝友之行,追配古人;瑰玮之文,妙绝
当世。举以自代,实允公议。
【英州谢上表】
罪盈义绝,诛九族以犹轻;威震怒行,置一州而大幸。惊魂方散,感涕徒零。
伏念臣草芥贱儒,岷峨冷族。袭先人之素业,借一第以窃名。虽幼岁勤劳,实学
圣人之大道;而终身穷薄,常为天下之罪人。先帝念臣于众怒必死之中,陛下起
臣于散官永弃之地。恩深报蔑,每忧天地之难欺;福眇祸多,是亦古今之罕有。
自悲弃物,犹欲吁天。惟上圣纂宗庙之图,方太母听帘帷之政。招延俊乂,登进
老成。何期章句之謏才,使掌丝纶之要职。凡一时黜陟进退之众,皆两宫威祸
赏福之公。既在代言,敢思逃责。苟不能敷扬上意,尊朝廷于日月之明,则何以
耸动四方,鼓号令于雷霆之震。固当昭陈功罚,直喻正邪。岂臣愚敢有于私心,
盖王言不可以匿旨。当昔之天夺其魄,但谓守官;今日之臣肆其言,期于必戮。
赖父母之深悯,免子弟之偕诛。罪虽骇于听闻,怒终归于宽宥。不独再生于东市,
犹令尸禄于南州。累岁宠荣,固已太过。此时窜责,诚所宜然。瘴疠炎陬,去若
清凉之地;苍颜素发,谁怜衰暮之年。恩重丘山,感藏骨髓。此盖伏遇皇帝陛下,
知惟天锡,行自生知。巍巍继大圣之神休,孜孜尽二宫之孝养。深原心迹,曲示
哀矜。臣实何人,恩常异众。在先朝偶脱其诛戮,故此日复烦于典刑。顽戾如斯,
生存何面。臣敢不噬脐悔过,吞舌知非。革再三不改之愆,庶万一善终之望。杀
身莫喻,敢怀穷困之忧;守土非轻,尚畀遐荒之俗。倘沐先朝之化,永惟结草之
忠。臣无任。
【移廉州谢上表】
使命远临,初闻丧胆。诏词温厚,亟返惊魂。拜望关庭,喜溢颜面。否极泰
遇,虽物理之常然;昔弃今收,岂罪余之敢望。伏膺知幸,挥涕无从。(中谢。
)伏念臣倾以狂愚,遽遭谴责。荷先帝之厚德,宽萧律之重诛。投彼遐荒,幸逃
鼎镬。风波万里,叹衰病以何堪;烟瘴五年,赖喘息之犹在。怜之者谓之已甚,
嫉之者恨其太轻。考图经止曰海隅,其风土疑非人世。食有并日,衣无御冬。凄
凉百端,颠踬万状。恍若醉梦,已无意于生还;岂谓优容,许承恩而近徙。虽云
侥幸,实有夤缘。此盖伏遇皇帝陛下,道本生知,性由天纵。旧劳于外,爰及小
人之依;堪家多艰,鉴于先帝之德。奉圣母之慈训,择正人而与居。凡有嘉谋,
出于睿断。悯臣以孤忠援寡,察臣以众忌获愆。许以更新,庶使改过。天地有造
化之大,不能使人之再生,父母有鞠育之恩,不能全身于必死。报期碎首,言岂
渝心。濯于淤泥,已有遭逢之便;扩开云日,复观于变之时。此生敢更求荣,处
世但知缄默。臣无任。
【谢复赐看坟寺表】
名书罪籍,惭负明时;思念私茔,特还旧刹。九泉受赐,荒陇生光。伏念臣
早以空疏,叨居近密。始终无补,愚不自量。恩礼误加,骤及既往。一被党人之
目,上遗先臣之忧。旧恩已移,没齿何觊。岂谓诏书一出,旧物复还。山陇绝刍
牧之虞,松槚变焦枯之色。骨肉感涕,里巷咨嗟。伏遇皇帝陛下,性仁无私,
圣孝不匮。览二帝初潜之地,动一夫失所之怀。号令所加,存殁咸赖。臣衰病已
久,报国之日不长;子孙在前,教忠之心未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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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7 08:21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七十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启四十三首
【谢馆职启】
试言无取,锡命过优。进贻朋友之讥,退有简书之畏。靦颜就列,抚己若惊。
国家取士之门至多,而制举号为首冠;育才之地非一,而册府处其最高。观其所
以待之,盖亦可谓至矣。知宝玉、璠玙难得而易毁,故箧椟以养其全;知楩楠、
豫章积岁而后成,故封殖以待其长。施等天地,恩均父师。恭惟先帝临御以来四
十二载,所擢贤良方正之士十有五人。其志莫不欲举明主于三代之隆,其言莫不
欲措天下于泰山之固。大则欲兴礼乐以范来世,小则欲操数术以驭四夷。然而进
有后先,名有隐显;命有穷达,时有重轻。或已践庙堂之崇,或已登侍从之列。
或反流落于远郡,或尚滞留于小官。或死生之乖睽,已为陈迹;或摈斥于罪戾,
仅夷平民。虽曰功名富贵所由之途,亦为毁誉得丧必争之地。名重则于实难副,
论高则与世常疏。故虽绝异之资,犹有不任之惧。轼之内顾,岂不自知。性任己
以直前,学师心而无法。自始操笔,知不适时。会宗伯之选抡,疾时文之靡弊。
擢居异等,以风四方。不知满溢之忧,复玷良能之举。负贤者所难之任,争四海
欲得之求。其为蠢愚,可为危栗。是以一参宾幕,辄蹈危机。已尝名挂于深文,
不自意全于今日。而况大明继照,百度惟新。理财训兵,有鞭笞戎狄之志;信赏
必罚,有追述祖宗之风。凡用人历试其能,苟败事必诛无赦。此太平可待之日,
岂不肖兼容之时。而乃度越贤豪,曲收微贱。纵不能力辞而就下,亦当知非分以
自惭。此盖伏遇某官,志在斯民,仁为己任。欲办大事,务兼尺寸之长;将求多
闻,故引涓埃之助。致此忝冒,有逾等伦。欲报无缘,将何望于顽鄙;遇宠知惧,
庶不至于惰偷。
【贺韩丞相启】
右轼启。伏审诞膺策命,首冠辅臣。四方耸观,万口同庆。天下幸甚,天下
幸甚。自古在昔,治少乱多。夫天将欲措世于大安,必有异人之间出;使民莫不
回心而向道,类非俗吏之所能。方陋汉唐,将追尧舜。洪惟上圣之后,眷求一德
之臣。谓莫如公,遂授以政。付八音于师旷,孰敢争能;捐六辔于王良,坐将致
远。引领以望,惟日为年。恭以昭文相公,全德难名,巨才不器。亹亹申伯之望,
堂堂汉相之风。出入三朝,险夷一节。蕞尔种羌之叛命,慨然当宁以请行。威声
所加,膻秽自屏。淮蔡既定而裴度相,徐方不回而召虎归。纵复遗种龙荒,游魂
沙海,譬之癣疥,岂足爬搔。必将训兵择帅,而授之规摹,积谷坚城,而磨以岁
月。破斧之恶四国,实愿周公之亟还;折箠以鞭赤眉,无烦邓禹之久外。天下是
望,岂惟一人。即日边徼苦寒,台候何似。伏冀为国,善调寝兴。谨奉启起居。
【答曾学士启】
伏审祗奉诏恩,荣升册府;允厌朝论,增辉士林。伏惟庆慰。恭以圣神在御,
政化惟新。顾吁俊之无方,岂拔贤而待次。贱如莘野,犹为席上之珍;远若傅岩,
尽入彀中之选。而况圭璋之质,近生阀阅之家。固宜首膺寤寐之求,于以助成肃
雍之化。府判学士,天资粹美,儒术讲明。向屈处于下僚,盖避嫌而自晦。属文
子之请老,察少翁之最贤。抚念老成,聿求义训。岂独褒崇之盛典,固将乐育于
英材。自顾庸虚,获联斋舍。忽捧书词之辱,益知谦德之光。喜愧于心,踧无
措。
【贺欧阳少师致仕启】
伏审抗章得谢,释位言还。天眷虽隆,莫夺已行之志;士流太息,共高难继
之风。凡在庇庥,共增庆慰。伏以怀安天下之公患,去就君子之所难。世靡不知,
人更相笑。而道不胜欲,私于为身。君臣之恩,系縻之于前;妻子之计,推荷之
于后。至于山林之士,犹有降志于垂老;而况庙堂之旧,欲使辞禄于当年。有其
言而无其心,有其心而无其决。愚智共蔽,古今一涂。是以用舍行藏,仲尼独许
于颜子;存亡进退,《周易》不及于贤人。自非智足以周知,仁足以自爱,道足
以忘物之得丧,志足以一气之盛衰。则孰能见几祸福之先,脱屣尘垢之外。常恐
兹世,不见其人。伏惟致政观文少师,全德难名,巨材不器。事业三朝之望,文
章百世之师。功存社稷,而人不知。躬履艰难,而节乃见。纵使耄期笃老,犹当
就见质疑。而乃力辞于未及之年,退托以不能而止。大勇若怯,大智如愚。至贵
无轩冕而荣,至仁不导引而寿。较其所得,孰与昔多。轼受知最深,闻道有自。
虽外为天下惜老成之去,而私喜明哲得保身之全。伏暑向阑,台候何似。伏冀为
时自重,少慰舆情。
【贺韩丞相再入启】
伏睹诏书,登庸旧德。传闻四海,欢喜一辞。窃以君臣之间,古今异道。任
法而不任人,则责轻而忧浅,庸人之所安;任人而不任法,则责重而忧深,贤者
之所乐。凡吾君所以推心忘己,一切不问,而听其所为;盖其后必将责报收功,
三年有成,而底于至治。自非量足以容物,智足以知人,强足以济艰难,勇足以
断取舍,则何以首膺民望,力报主知。恭惟史馆相公,忠诚在天,德望冠世。如
《乾》之中正,挺然而纯粹精;如《坤》之六二,颓然而直方大。更练三朝之用
舍,出入四方之险夷。疲民系心,有识引领。必将发其蕴蓄,以次施行。始缓狱
以裕民,终措刑而隆礼。轼登门最旧,荷顾亦深。喜忭之怀,实倍伦等。
【密州到任谢执政启】
蒙恩授前件差遣,已于今月三日赴任讫。带山负海,号为持节之邦;多病无
功,久在散材之目。授非所称,愧靡自任。矧兹愿治之辰,方以求贤为急。宜得
敏锐兼人之器,以副厉精更化之怀。如轼者,天与愚忠,家传朴学。议论止于污
俗,交游谓之陈人。出佐郡条,荐更岁龠。虽仅脱网罗之患,然卒无毫发之称。
岂伊宠荣,偶及衰钝。此盖伏遇某官股肱元圣,师表万邦。欲隆太平极治之风,
故开兼收并采之路。重使一夫之不获,特捐支郡以见收。荷恩至深,论报何所。
谨当镌磨朽钝,箠策疲驽。虽无望于功名,庶少逃于罪戾。过此以往,未知所裁。
【答杨屯田启二首(之一)】
伏承枉顾,宠示长书。礼数过隆,既匪妄庸之称;文词深厚,足为衰拙之光。
反复究观,愧汗交集。伏惟通判屯田,学深经术,名重荐绅。顷者剑外屈临百里
之间,已是部中受赐一人之数。岂伊幸会,复此逢迎。听其言,信仁人之溥哉;
居是邦,盖大夫之贤者。欲报琼瑶之贶,适苦簿书之烦。言之不文,永以为好。
【答杨屯田启二首(之二)】
向者不遗,特蒙枉顾。愧无琴瑟旨酒,以乐我嘉宾;但喜直亮多闻,真古之
益友。谓将继此而得见,岂意阙然而有行。伏读诲音,惟知感叹。伏惟通判屯田,
才猷通敏,学术深纯。非独东州杞梓之珍,将为清庙璠玙之宝。暂临边服,行履
要津。而轼早以空疏,加之衰病。不缘旷官而罢去,则当引分以归耕。自兹恐遂
有出处之疏,故临纸不能无怅惘之意。惟祈自重,少副下情。
【谢监司荐举启】
猥以庸虚,过蒙知遇。既免尤谴,复加荐论。自省孤危,加之衰病。生而赋
朴野之性,愚不识祸福之机。但知任己以直前,不复周防而虑后。动触时忌,言
为身灾。挤而去之,则为有功;引而进之,亦或招悔。自非不以利禄为意,而以
仁厚为心。顾兹钝顽,谁肯收录。伏惟某官,时望至重,主知已深。方将长育于
群材,专务掩覆于小过。怜其谋身之甚拙,进绝望而退无归;知其为政之虽迂,
岁有余而日不足。特矫世俗,借之齿牙。轼敢不祗畏简书,益自修饬。岂云报德,
苟不辱知。过此以还,未知所措。
【徐州谢两府启】
移守河中,已愧超升之异;改临泗上,仍叨藩镇之雄。既见吏民,周览风俗。
地形襟要,当东南水陆之冲;民食艰难,正春夏旱蝗之际。宜得一时之循吏,以
安千里之疲民。如轼者才不逮人,学非适用。早尘策府,自知拙直之难安;屡乞
守符,意谓苟全之善计。然自往来三郡,首尾七年。足蹈危机,仅脱风波之险;
心存吏役,都忘学术之源。既未决于归耕,敢复求于善地。伏遇某官权衡万物,
高下一心。顽矿悍坚,实费陶熔之力;散材疏恶,徒施封殖之恩。谨当箠策疲驽,
镌磨朽钝。上酬天造,次答己知。
【贺吕副枢启】
伏审近膺告命,入总枢机。中外耸观,朝廷增重。伏惟庆慰。窃以古之为国,
权在用人。德厚者,辅其才而名益隆;望重者,无所为而人自服。是以淮南叛国,
先止谋于长孺,汾阳元老,尚改观于公权。樽俎可以折冲,藜藿为之不采。哀此
风流之莫继,久矣寂寥而无闻。天亦厌于凡才,上复思于旧德。恭惟枢密侍郎,
性资仁义,世济忠嘉。岂惟清节以镇浮,固已直言而中病。出领数郡,若将终身。
小人谓之失时,君子意其复用。迨兹显拜,夫岂偶然。然而荷三朝两世之恩,当
《春秋》贤者之责。推之不去,凛乎其难。进伯玉而退子瑕,人皆望于门下;烹
桑羊而斩樊哙,公无愧于古人。莫若尽行畴昔之言,庶几大慰天下之望。轼登门
最旧,称庆无缘。踊跃之怀,实倍伦等。
【贺赵大资致仕启】
伏审抗章得谢,奉册言还。搢绅耸观,闾里相庆。窃谓富贵不为至乐,功名
非有甚难。乐莫乐于还故乡,难莫难于全大节。历数当今之卿相,或寓他邦;究
观自古之忠贤,少有完传。锦衣而夜行者多矣,狐裘而羔袖者有之。至若百行浑
圆,五福纯备。当世所羡,非公而谁。恭惟致政大资少保,道心精微,德望宏远。
无施不可,尤高台谏之风;所临有声,最宜吴蜀之政。才不究于大用,命乃系于
生民。与时偕行,不可则止。见故人而一笑,绰有余欢;念平生之百为,一无可
恨。方将深入不二,独游无何。默追粲可之风,坐致乔松之寿。轼荷知有素,贪
禄忘归。慕鸾鹄之高翔,眷樊龙而永叹。倾颂之素,敷写莫穷。
【答陈斋郎启】
伏审祗膺宠命,荣践亨涂。拜庆庭闱,溢欢声于观者;驰书士友,掞华藻之
灿然。顾此衰羸,实难当捧。伏惟斋郎,天资深茂,学术淹通。经行两纯,穷达
一操。久困有司之尺度,退从老圃于丘园。陋彼素餐,是闻也,非达也;凛然遗
直,惟有之,则似之。假道一官,权舆千里。幅巾藜杖,愿为二老之风流;甲第
高门,坐看诸郎之富贵。欣颂之至,笔舌难周。
【贺文太尉启】
伏审孚号扬庭,临轩遣使;出节少府,授钅戊斋坛。夷夏耸观,兵民交庆。
盖功业盛大,则极名器而后称;惟德度宏远,故举富贵而若无。蔚为三世之宗臣,
岂独一时之盛事。恭惟留守文太尉,道本天合,德为人师。信及三川之豚鱼,威
加两河之草木。身任休戚,言为重轻。始若留侯,弱冠而遇高祖;晚同尚父,黄
发而亮武王。既奉册书,益新民听。方将威怀北虏,系颈长缨;约束河公,轨流
故道。然后入调伊傅之鼎,归蹑松乔之游。舆论所期,斯言可必。轼谪官有限,
趋侍无缘。踊跃之心,宣写难尽。
【登州谢两府启】
右轼启。蒙恩授前件官,已于今月十五日到任上讫者。迂愚之守,没齿不移。
废逐之余,归田已幸。岂谓承宣之寄,忽为枯朽之荣。眷此东州,下临北徼。俗
习齐鲁之厚,迹皆秦汉之陈。宾出日于丽谯,山川炳焕;传夕烽于海峤,鼓角清
闲。顾静乐之难名,笑妄庸之窃据。此盖伏遇某官,股肱元圣,师保万民。才全
而德不形,任重而道愈远。谓使功不如使过,而观过足以知仁。特借齿牙,曲成
羽翼。轼敢不服勤簿领,祗畏简书。策蹇磨铅,少答非常之遇;息黥补劓,渐收
无用之身。过此以还,未知所措。
【谢中书舍人启】
右轼启。蒙恩授前件官者。起于贬所,未及期年;擢置周行,遽参法从。省
躬无有,被宠若惊。窃惟人材进退之间,实为风俗隆替之渐。必欲致治,在于积
贤。虽一薛居州,齐言不能移楚;而用范武子,晋盗可使奔秦。崔琰进而廉俭成
风,杨绾用而淫侈改度。诚国是之先定,虽民散而可收。拔茅茹者以汇而征,附
马栈者必先其直。用舍既见,好恶自明。人知所趋,势有必至。今朝廷方讲当世
之务,力追前代之隆。虽改定法令,足以便事,而未足以安民;宽弛赋役,足以
安民,而未足以成俗。是以登进耆老,搜求隽良。将使士知向方,民亦有耻。如
轼者山林下士,轩冕弃材。少而学文,本声律雕虫之技;出而从仕,有狂狷婴鳞
之愚。沟中不顾于青黄,爨下无心于宫徵。误蒙收拾,已出优恩。荐履禁严,殊
非素望。此盖伏遇某官,德配前哲,望隆本朝。名重圭璋,上助庙堂之用;言为
蓍蔡,下同卿士之谋。余论所加,虚名增重。知丹心之尚在,怜白首之无归。特
借宠光,以宽衰病。任隆才下,恩重报轻。直道而行,恐非所以安愚不肖之分;
充位而已,又不足以解卿大夫之忧。早夜以思,进退惟谷。恐惧战越,不知所裁。
【谢翰林学士启】
叨奉宠恩,擢居禁近。任逾器表,忧与愧并。内自顾于衰迟,宜退安于冗散。
岂期晚节,复与英游。此盖伏遇某官,德配先民,望隆多士。至诚乐与,共推人
物之评;雅量兼容,曲借齿牙之末。致兹朽钝,亦践高华。方修问之未遑,遽移
书之见及。其为感佩,难尽敷陈。
【答试馆职人启】
伏承射策玉堂,方观笔阵;校文天禄,遂秀儒林。党友增华,缙绅共庆。国
家求贤之道,必于闲暇无事之时;贤者报国之功,乃在缓急有为之际。养之无素,
则一旦欲用而何由;待以非常,则临事欲辞而不可。故纳之于英俊相从之地,观
之以世俗不见之书。非独使之业广而材成,抑将待其资深而望重。某官学优而仕,
行浮于名。词令从容,议论慷慨。追还正始,文章为之一新;传写都城,纸墨几
于骤贵。得士之喜,非我敢私。轼衰病侵寻,文思荒落。职在翰苑,当发策而莫
辞;识非通儒,惧品藻之不称。过烦临贶,宠以书词。永为巾笥之珍,愧乏琼瑶
之报。
【答李宝文启】
伏审祗奉异恩,远临全蜀。奎文宝训,方入直于禁严;并络提封,旋出分于
忧顾。风猷所暨,谣颂率同。恭惟知府宝文,望重搢绅,材宜廊庙。譬之金石,
盖暗然而日彰,浩若江河,固穷之而益远。西南之俗,信服已深。民物子来,气
复岷峨之旧;舟车云集,惠通秦楚之商。曾未下车,已闻报政。轼倦游滋久,寤
寐怀归。空咏甘棠之思,莫展维桑之敬。怅焉永望,言不写心。
【答王钦臣启】
伏审祗奉明缗,特膺异选。以高才望册府,以令德正仆臣。侧闻除书,大慰
舆论。伏惟太仆学士,文鸣早岁,学配前人。豫章虽老于中林,瑚琏终升于清庙。
万事不理,问伯始而可知;三箧虽亡,得安世而何患。清涂方践,远业难量。愧
修庆之未皇,辱移书之见及。感佩之至,但切下怀。
【答彭舍人启】
伏审显膺宸命,进直掖垣。除目播腾,舆情欣属。国家董正百官之治,聿追
三代之隆。用事考言,因名责实。然而宪台省闼,无预于文词;懦馆学宫,不关
于政理。惟此六押之任,要须二者之长。非该通经术,则不足以代王言;非晓达
吏方,则不足以分省事。是为文士之极任,岂止时人之美谈。果有真才,来膺妙
选。伏惟某官,道师古始,识造精微。学穷游、夏之渊源,文列马、班之伯仲。
自期甚厚,所得实多。对策决科,尝魁天下之士;犯颜逆指,有古名臣之风。粤
从言动之司,亟掌丝纶之美。璠玙美质,岂独一时宗庙之华;杞梓异材,固为后
日栋梁之用。轼备员法从,窃庇余光。聊陈舆诵之言,少答函封之辱。其为欣佩,
莫究颂言。
【谢贾朝奉启】
右轼启。自蜀徂京,几四千里;携孥去国,盖二十年。侧闻松楸,已中梁柱。
过而下马,空瞻董相之陵;酬以只鸡,谁副桥公之约。宦游岁晚,坐念涕流。未
报不赀之恩,敢怀盍归之意。常恐樵牧不禁,行有雍门之悲;雨露既濡,空引太
行之望。岂谓通判某官,政先慈孝,义笃友朋。首隆学校之师儒,次访里闾之耆
旧。自嗟来暮,不闻拔薤之规;尚意神交,特致生刍之奠。父老感叹,桑梓光华。
深衣练冠,莫克垂洟于墓道;昔襦今袴,尚能鼓舞于民谣。仰佩之深,力占难尽。
【贺范端明启】
右轼启。恭承明诏,追录旧勋。名升秘殿之严,实遂安车之养。仍惟余泽,
以及后昆。闻命以还,有识相庆。窃谓死生之事,圣贤有不能了;父子之际,古
今以为难言。方其犯雷霆于一时,岂意收功名于今日。惟天知我,绝口不言。伟
事发之相重,非人谋之所及。恭惟致政端明学士,至诚格物,隐德在人。弼亮四
世如毕公,寿考百年如卫武。独立不惧,舍之则藏。惟有青蒲之言,尚在金滕之
匮。白日一照,浮云自开。坐使遗民,复观盛事。子孙归沐,下万石之里门;君
相乞言,授三老之几杖。更延眉寿,永作元龟。轼无任欢喜颂咏激切之至。
【答范端明启】
伏审参稽古乐,追述新书。琢石铸金,成之有数。立钧出度,施及无穷。搢
绅云集于奉常,端冕天临于便座。伟兹壮观,自我元臣。窃以乐之盛衰,寄于人
之存否。秦、汉以下,郑、卫律行。虽喜三雍之成,旋遘五胡之乱。平陈之后,
粗获雅音;天宝之中,遂杂胡部。道丧久矣,孰能起之。独求三代之遗声,允属
四朝之旧德。恭惟致政端明丈人,耄期称道,直亮多闻。进不谋安,昔既以身而
徇义;退犹忧国,今推所学以及人。岂惟尽力于考音,至复倾家而制器。盖事关
于治忽,必幽赞于神明。得《商颂》十二篇于周太师,虽贤者之事也;获古磬十
六枚于犍为郡,岂偶然而已哉。轼本非知音之人,空荷移书之辱。究观累日,喜
愧兼怀。徒诵咏于再三,岂发明于万一。
【杭州谢执政启】
右轼启。小器易盈,宜处不争之地;大恩难报,终为有愧之人。到郡浃旬,
汗颜数四。湖山如旧,鱼鸟亦怪其衰残;争讼稍稀,吏民习知其迟钝。虽尚婴于
宠剧,庶渐即于安闲。顾此蠢愚,亦蒙徼幸。此盖伏遇某官,辅世以德,事君以
仁。嘉善而矜不能,与人不求其备。故令狂直,得保始终。措步武于夷途,收桑
榆之暮景。轼敢不钦承令德,推本上心。政拙催科,自占阳城之考;奸容狱市,
敢师齐相之言。庶寡悔尤,少偿知遇。
【答杭州交代启】
右轼启。罢直禁中,本缘衰病;分符浙右,更窃宠荣。既寻少壮之旧游,复
继老成之前躅。养疴卧治之所,蒙成坐啸之余。顾此钝顽,实为忝昧。伏惟知府
待制,宏才纬俗,雅望镇浮。神驰方切于望尘,心照已先于倾盖。借之余润,成
此虚名。滕大夫之才,岂堪治剧;楚令尹之政,或许告新。望见有期,瞻依愈切。
【答莫提刑启】
右轼启。得请江湖,虽适平生之愿;剸烦狱市,岂堪老病之余。赖兹德大而
有容,愍其心劳而愈拙。故于始至,借以一言。此盖伏遇提刑某官,威肃列城,
德怀雅俗。虽在按临之属部,不忘宿昔之交情。岂独敦忠厚之风,抑以增衰朽之
重。其为感怍,未易名言。
【答王明州启】
伏审奉诏牧民,涓辰莅事。教条清简,曾无颐指之劳;吏下肃承,皆有心服
之敬。风声所暨,邻境为先。伏惟知府龙图,迪哲而文,刚中莫屈。大辩若讷,
耻为利口之音;小智自私,谁识仁人之勇。道不容于群枉,身乃获于退安。回观
争夺之涂,日有荣枯之变。坐啸之乐,勿以语人。强食自颐,犹当为国。
【谢生日诗启一首】
蓬矢之祥,虽世俗之所尚;蓼莪之感,迨衰老而不忘。岂谓某官,意重琼瑶,
文成黼黻。推仁心而锡类,出妙语以嘘枯。摄提正于孟陬,已光初度;月宿直于
南斗,更借虚名。永惟难报之珍,但结无穷之好。
【贺林待制启一首】
伏审图旧圣时,升华法从。佥言谐允,有识叹咨。万木岁寒,配乔松于巨柏;
众星夜艾,凛明月与长庚。斧藻昌朝,领袖后进。传闻四远,欢喜一词。恭惟某
官,名重弱龄,望高晚节。文章尔雅,盖西汉之余风;悃愊无华,亦东京之循
吏。凡阅四朝而后用,独为三馆之老臣。著书已成,特未写之琬琰;立功何晚,
会当收之桑榆。轼交旧最深,慰喜良甚。尺书为贺,鄙志莫宣。
【贺蒋发运启】
伏审上计入觐,拜恩言还。拥节东南,上寄一方之休戚;考图广内,示将大
用之权舆。凡在庇庥,举增忭跃。恭惟某官,受材秀杰,秉德纯忠。蔚然西汉之
文,深厚尔雅;展矣东京之吏,悃愊无华。虽已得正法眼藏于大祖师,犹有一
大事因缘于当来世。固将入践卿相,坐致功名。以斯道而结主知,随所寓而作佛
事。某窜流已久,衰病相仍。方称庆之未皇,忽移书之见及。欣感之幸,笔舌难
宣。
【谢制科启】
右轼启。今月某日,蒙恩授前件官者。临轩策士,方搜绝异之材;随问献言,
误占久虚之等。忽从佐县,擢与评刑。内自顾于无堪,凛不知其所措。恭惟制治
之要,惟有取人之难。用法者畏有司之不公,故舍其平生,而论其一日;通变者
恐人才之未尽,故详于采听,而略于临时。兹二者之相形,顾两全而未有。一之
于考试,而掩之于仓卒,所以为无私也,然而才行之迹,无由而深知;委之于察
举,而要之于久长,所以为无失也,然而请属之风,或因而滋长。此隋、唐进士
之所以为有弊,魏、晋中正之所以为多奸。惟是贤良茂异之科,兼用考试察举之
法。每中年辄下明诏,使两制各举所闻。在家者能孝而恭,在官者能廉而慎。临
之以患难而能不变,邀之以宠利而能不回。既已得其行己之大方,然后责其当世
之要用。学博者又须守约而后取,文丽者或以用寡而见尤。特于万人之中,求其
百全之美。凡与中书之召命,已为天下之选人。而又有不可测知之论,以观其默
识之能;无所不问之策,以效其博通之实。至于此而不去,则其人之可知。然犹
使御史得以求其疵,谏官得以考其素。一陷清议,辄为废人。是以始由察举,而
无请谒公行之私;终用考试,而无仓卒不审之患。盖其取人也如此之密,则夫不
肖者安得而容。轼才不迨人,少而自信。治经独传于家学,为文不愿于世知。特
以饥寒之忧,出求斗升之禄。不谓诸公之过听,使与群豪而并游。始不自量,欲
行其志。遂窃俊良之举,不知气力之微。论事迂阔,而不能动人;读书疏略,而
无以应敌。取之甚愧,得而益惭。此盖伏遇某官,德为世之望人,位为时之显处。
声称所被,四方莫不奔趋;议论一加,多士以为进退。致兹庸末,亦与甄收。然
而志卑处高,德薄宠厚。历观前辈,由此为致君之资;敢以微躯,自今为许国之
始。过此以往,未知所裁。
【贺杨龙图启】
右轼启。伏审新改直职,擢司谏垣。传闻迩遐,竦动观听。咸谓国家之钜福,
乃用谏诤之真才。必能深言,以补大化。方今朝廷之上,号为无讳,而太平之美,
终不能全;台谏之列,岁不乏人,而众弊之原,犹或未去。岂听之者徒能容而不
能用,言之者但为名而不为功。历观古人之效忠,皆因当世而用智。不务过直,
期于必行。右尹子革因坟典而道《祈招》之诗,左师触龙语饘粥而及长安之质。
徒尽拳拳之意,不求赫赫之名。此仁人及物之休功,忠臣爱君之至分。伏自顷岁,
所更几人。席未暖而辄迁,踵相蹑而继去。一身之讥,固足以免矣;而积岁之病,
当使谁去之。恐习惯以为常,遂因循而不振。虽在僻陋,顾常隐忧。以为必得朴
忠忧国之人,而又加以辩智得君之术。言苟获用,国其庶几。伏惟谏院龙图,才
雄于世,而常若不胜,节过于人,而未尝自异。素练边事,深知兵骄;顷持铨衡,
实识官冗。必将举大体而不论小事,务实效而不为虚名。轼最蒙深知,愧无少补。
方倾耳以听,愿续书《谏苑》之篇;若有待而言,或能著《争臣》之论。阻以在
外,无由至门。踊跃之怀,实倍伦等。
【凤翔到任谢执政启】
右轼启。违去轩屏,忽已改岁。向风瞻恋,何翅饥渴。前月十四日到任,翌
日寻已交割讫。轼本凡材,缪承选取。忽从州县,便与宾佐。扪躬自省,岂不愧
幸。伏自到任已来,日夜厉精。虽无过人,庶几寡过。伏惟昭文相公,素所奖庇,
曲加搜扬。既蒙最深之知,遂有自重之意。所任佥署一局,兼掌五曹文书。内有
衙司,最为要事。编木筏竹,东下河渭;飞刍挽粟,西赴边陲。大河有每岁之防,
贩务有不蠲之课。破荡民业,忽如春冰。于今虽有优轻酬奖之名,其实不及所费
百分之一。救之无术,坐以自惭。惟有署置之必均,姑使服劳而无怨。过此以往,
未知所裁。
【贺吴副枢启】
顷闻休命,擢领上都。曾安坐之未皇,已欢声之布出。即欲裁问,少通勤拳。
以为不久当有非常之闻,是以未敢轻为率尔之贺。逮兹未几,果已如言。释府事
之喧繁,总兵权于禁密。传闻四远,欢喜一词。伏惟某官,机略足以应无方,而
有朴忠沉厚之量;文华足以表当世,而有简素质直之风。置之于都会,则其为效
也速,而所及者廉;委之于枢机,则其成功也迟,而所被者广。深惟贤者之处世,
皆以得时为至难。幸而得之,或已老矣。今以明公之至盛,正如大川之方增。天
下方将以未获之事,尽付于明公;明公宜爱此不赀之躯,以毕其能事。区区之意,
言不能胜。
【答许状元启】
右轼启。伏以贤俊之士,固将有以挟持;富贵之来,岂能为之损益。昔者在
贫贱之辱,所有无以异于今;一朝居豪杰之先,而人然后知其贵。伏惟状元佥着
判廷评,以粹美之质,负杰异之才。自远方而游上都,以一日而盖天下,士既望
风而知不敌,人皆敛衽而谓当然,苟非素与交游之流,安敢轻为贺问之礼。不期
谦抑,过录庸虚。忽承笺牍之临,皆自听闻之误。礼非所称,愧靡自任。先皇帝
未明求衣,久已格于至治;洮盥凭几,尚不忘于选贤。庸登哲民,以遗后圣。虽
喜车旌之召,旋兴弓剑之悲。臣子之心,远迩若一。即日承已拜命,计将就涂。
念展谒之何时,徒向风而永望。谨奉启陈谢,不宣。
【谢秋赋试官启】
伏以圣人设文章之教,本以御民;君子在田野之间,亦学为政。故知礼乐者
可与言化,通《春秋》者长于治人。盖三代之所常行,于六经可以备见。事为之
制,曲为之防。使学者皆能明其心,则天下可以运诸掌。降及近世,析为二涂。
凡王政皆出于刑书,故儒术不通于吏事。惟其所以治民者,固不本于学;而其所
以为学者,亦无施于民。游庠校者忘朝廷,读法律者捐诗赋。场屋后进,挟声技
以相夸;王公大人,顾雕虫而自笑。旧学无用,古风遂忘。终始之意,曾不相沿;
贵贱之间,亦因遂阔。下之士有学古之志,而无学古之功;上之人有用儒之名,
而无用儒之实。顾兹偷弊,常窃悯嗟。苟非当世之大贤,孰拯先王之坠典?伏惟
某官,才出间世,志存生民。曩在布衣,能通天下之务;旋居要职,又为儒者之
宗。明习政事,而皆有本原;守持经术,而不为迂阔。世之系望,上所深知。辍
自朝联,付之文柄。命题甚易,而不肖者无所兼容;用法至宽,而犯令者未尝苟
免。观其发问于策,足以尽人之材。讲求先圣之心,考其诗义;深悲古学之废,
讯以历书。条任子之便宜,访成均之故事。不泥于古,不牵于今。非有苛碎难知
之文,将观磊落不羁之士。使天下知文章诚可以制治,知声律不足以入官。失之
者固因而自新,得之者不至于捐旧。畴昔所欲,于今遂忘。轼才无他长,学以自
守。为文病拙,不能当世俗之心;奏籍有名,大惧辱贤材之举。翻然如畀之羽翼,
追逸翮以并游;沛然如假之舟航,临长川而获济。偶缘大庇,粗遂一名。方将区
区于簿书米盐之间,碌碌于尘埃箠楚之地。虽识恩之所自,顾力报之末由。感惧
之怀,不知所措。
【谢韩舍人启】
右轼启。轼闻古者至治之世,天子推恩,以收天下之望;有司执法,以绳天
下之偷。盖不推恩则无所兼容,不执法则有所侥幸。有司推恩而求名,则侵君之
权;天子执法而责实,则失民之望。为君者常病于察,为臣者又失之宽。古之明
天子,信其臣而不惑于多言,故有司执法而无所忌。古之良有司,忧其君而不恤
于私计,故天下归怨而不敢辞。况欲选材而置官,是将教民而图任。唯所利国,
岂容树恩。今圣上推不忍之心,使贤愚皆遂其所欲;而大臣用至明之法,使工拙
不至于相淆。向者哀怜老儒,故为特奏之令;悯恻连坐,又开别试之涂。此天下
所以咏歌至仁,鼓无盛德。君臣之体,夫岂同条。伏惟舍人执事,为时求材,忧
国忘己。所图甚远,将深计于安危;自信至明,曾不牵于毁誉。变苟且依违之俗,
去浮伪嚣哗之文。罢黜俗儒,动以千计;讲通经术,得者九人。顾兹小才,偶在
殊选。惟天子推恩如此之厚,惟大臣执法如此之坚。将天下实被其休功,岂一夫
独遂其私愿。感荷激切,不能自胜。
【谢王内翰启】
右轼启。窃以取士之道,古难其全。欲求倜倘超拔之才,则惧其放荡,而或
至于无度;欲求规矩尺寸之士,则病其龌龊,而不能有所为。进士之科,昔称浮
剽。本朝更制,渐复古风。博观策论,以开天下豪俊之途;精取诗赋,以折天下
英雄之气。使龌龊者望而不敢进,放荡者退而有所裁。此圣人所以网罗天下之逸
民,追复先王之旧迹。元臣大老,皆出此途。伏惟内翰执事,天材俊丽,神气横
溢。奇文高论,大或出于绳检;比声协句,小亦合于方圆。盖天下望为权衡,故
明主委之黜陟。轼之不肖,与在下风。顾惟山野之见闻,安识朝廷之忌讳。轼亦
恃有执事之英鉴,以为小节之何拘。执事亦将收天下之遗才,观其大纲之所在。
骤置殊等,实闻四方。使知大国之选材,非顾当时之所悦。眇然陋器,虽不能胜
多士之喧言;卓尔大贤,自足以破万人之浮议。方将奔走厥职,厉精乃心。苟庶
几无朝夕之愆,以辱知己;亦万一有毛发之效,少答至仁。感惧之怀,不知所措。
【颍州到任谢执政启】
入参两禁,每玷北扉之荣;出典二邦,辄为西湖之长。皆缘天幸,岂复人谋。
惟汝水之名邦,乃裕陵之故国。人醇事简,地沃泉甘。岂惟暂养于不才,抑亦此
生之可老。恭惟某官,嘉猷经世,茂德范时。元老庙堂,自有权衡之信;余生江
海,得同品物之安。感佩之私,笔舌难既。
【定州到任谢执政启】
燕南赵北,昔称谋帅之难;尺短寸长,今以乏人而授。幸此四夷之守,忘其
一障之乘。坐食何功,扪心知愧。伏念轼愚忠自信,朴学无华。孔融意广才疏,
讫无成效;嵇康性褊伤物,频致怨憎。叨逢圣世之休明,未分昔人之忧患。故求
散地,以养衰年。终成命之莫回,悼此心之未亮。伏惟某官,躬行周孔,力致唐
虞。燮和天人,方遂万物之性;虚受海宇,固容一介之微。眷此余生,实无他望。
老如安国,既倦北平之迁;蠢比方回,终有会稽之请。归依之至,笔舌奚周。
【上执政谢奖谕启】
事有服勤,此实守臣之职;功无可录,遽膺褒诏之荣。闻命惟惊,反身自愧。
伏自河失故道,遗患及于东方;徐居下流,受害甲于他郡。比缘众力,获保孤城。
俪沈澹灾,无补洪源之塞;增卑培薄,仅循下策之施。敢图天听之卑,乃辱玺书
之赐。兹盖伏遇某官,左右元圣,师保万民。方以一夫不获为己羞,故众人皆乐
以善告。遂缘过听,致此曲恩。某敢不祗服训词,益修吏职。深自策其驽钝,庶
有补于涓埃。过此以还,罔知所措。
【上留守宣徽启】
右某启。少年游学,方成都乐职之秋;壮岁效官,复淮阳卧理之日。矧留都
之清净,眷幕府之优闲。再枉辟书,重收孤迹。哀怜废弃之久,谁复肯然;绸缪
樽俎之欢,亦非偶尔。伏惟留守宣徽太尉,才高一世,望重屡朝。体河岳之兼容,
纳涓尘而不间。衣食有奉,已宽尽室之忧;道德照人,况复终身之幸。其为感激,
难尽敷陈。

[发帖际遇]: 风神无名帮周威信押镖,结果:偷得鸳鸯刀,转手卖得银两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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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7 08:22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七十一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启六十四首
【谢制科启】
轼以薄材,亲承大问。论议群起,予夺相乘。不意圣恩之曲加,犹获从吏之
殊宠。伏读告命,重积震惶。嘉其爱君之心,期以克终之誉。辞不获命,愧无以
堪。某生于远方,性有愚直。幼承父兄之余训,教以强己而力行。虽为朝廷之直
臣,常欲挺身而许国。位卑力薄,自许过深;言发谴生,事势宜尔。追寻策问之
微意,实皆安危之大端。自谓不及,则曰志勤道远;开其不讳,则曰无悼后害。
窃以制策之及此,又念科目之谓何。罄其平时之所怀,犹惧不足以仰对。言多迂
阔,罪岂容诛。伏以国家取人之科,惟是刚柔适中之士。太刚则恶其猖狂不审,
太柔则畏其选懦不胜。将求二者之中,属之以事;固非一介之贱,所或能当。某
之不才,过乃由此。然而讦切愤悱,为知士之所不许;因循卤莽,又有国之所乐
闻。使举世将以从容而自居,则天下谁当以奋发而为意。此盖某官羽翼盛时,冠
冕多士。思尽刍荛之议,以明宽厚之风。羁危之所恃,以为无忧;纷纭之所恃,
以为定论。顾惟无似,尚辱甄收。感恩至深,求报无所。昔者西汉之盛,莫如文、
景、孝武之贤;制策所兴,世称晁、董、公孙之对。然而数子者,颂咏德美,而
不及其讥刺;故三帝者,好爱文字,而无闻于宽容。岂其时君不可为之深言,抑
其群臣亦将有所不悦。某才虽不逮,时或见容。非怀爵禄之荣,窃喜幸会之至。
【答杭州交代林待制启】
伏审知府钤辖待制。新易节旄,光临督府。旧政已孚于千里,先声坐振于七
州。轼偶以庸虚,适相前后。愧无毫发之善,可纪斯民;惟有痼瘵之余,以遗君
子。即谐瞻奉,尤切咏思。
【答馆职启】
伏审奉诏明廷,升华册府。国有得贤之庆,士知稽古之荣。虎观石渠,极诸
儒之妙选;鳌宫金阙,笑方士之远求。自喜衰年,获观盛事。某官学本自得,道
惟造深。温故为君子之儒,多闻推益者之友。奇字可学,知子云之苦心;亡书复
存,赖安世之默识。不试而用,知贤则深。轼方此赐环,遽承枉驾。沐诲音之已
厚,愧驰谒之未遑。
【与颍州运使刘昱启】
衰病倦游,久怀归意。圣神宽假,特乞守符。条教阔疏,溪湖清远。但坐糜
于廪禄,顾难继于贤豪。所幸仁明,曲垂存抚。特先蒙于顾盼,使增重于吏民。
伏惟运使郎中,才简上心,名高省闼。暂屈外台之寄,一苏右辅之民。日望车尘,
按临封部。少奉诲言之末,足为衰朽之光。感佩之私,笔舌难既。
【扬州到任谢执政启】
择地而来,本非臣子之达节;有求必获,足见庙堂之兼容。释汝、颍之清闲,
当江、淮之冲要。旧游所乐,习俗相谙。已见吏民,具述朝廷之意;不为条教,
自然狱市之清。此盖伏遇某官,师保斯民,蓍龟当代。折冲御侮,已获万人之英;
补隙辅疏,更收一木之用。轼敢不益求民瘼,勉尽鄙才。但未归田之须臾,犹思
报国之万一。
【答晁发运及诸郡启】
衰病交攻,已安僻壤;宠光荐及,复付名邦。虽见吏民,敢违条教。尚缘大
庇,使获少安。此盖伏遇某官,忠厚有容,高明毕照。乐善忘势,稍霁外台之威;
讲旧论心,曲敦同榜之好。余人:某官忠厚有容,通明毕照。朝高雅望,流风采
之耸闻;士诵德言,借光华于枯朽。致兹疏拙,粗免旷瘝。愧展奉之未皇,但缄
藏之无?攵。
【贺彭发运启】
伏审拜诏十行,观风六路。允符公论,克振先声。恭承曩契之隆,得与属城
之末。瞻依有素,感慰居多。伏惟发运吏部年兄,士耸英风,时推旧德。用久淹
而未尽。才历试而愈高。船满潭中,行奏韦坚之课;钱流地上,伫观刘晏之能。
喜抃之深,力占难尽。
【答杜侍郎启】
伏审荐膺天宠,荣贰卿曹。士友喜于汇征,朝廷为之增重。伏惟兵部侍郎,
温文亮达,宏远清通。直道不回,贯今昔而无愧;处躬自厚,蹈世俗之所难。事
愈练而益明,用虽晚而必济。自闻休命,实起懦衷。遽承问讯之先,益佩谦光之
过。
【谢本路监司启】
多病早衰,屡有江湖之请;误恩过听,遂分疆场之忧。才无取于折冲,愧已
深于卧镇。敢缘厚德,尚许兼容。伏惟某官,名重缙绅,望隆中外。承宣帝泽,
民忘流殍之灾;肃振台风,吏若亲临之畏。顾惟朽钝,得奉教条。但交欣悚之怀,
莫罄瞻依之颂。
【上监司谢礼启】
燕南赵北,昔为百战之场;地利人和,今乃四夷之守。观累朝之命帅,皆一
代之名臣。岂谓宠荣,曲加疲陋。顾吏民之易治,幸衰拙之少安。此盖伏遇某官,
硕德庇民,宏才纬世。余膏所烛,常分无尽之光,蒙雾而行,坐获不知之润。眷
言朽钝,未遂颠挤。勉加策励之勤,少答吹扬之赐。
【贺邻帅及监司冬至启】
月临天统,首冠于三正;气兆黄宫,复来于七日。候微阳之协应,知君子之
汇征。伏惟某官,硕德庇民,杰才经世。践扬中外之寄,益推望实之隆。《既醉》
太平,实具周诗之福;《大有》上吉,允符羲易之占。轼限以守边,未遑称庆。
徒云善颂,莫罄鄙怀。
【贺邻帅及监司正旦启】
新历既颁,盖履端归余之岁;群情交泰,正赞阳出滞之辰。恭惟某官,厚德
镇浮,高名华国。非独畴咨之用,已简上心;更膺难老之祥,以符民望。官守所
限,展庆无由。欣颂之深,敷陈罔既。
【答丁连州朝奉启】
七年远谪,不知骨肉之存亡;万里生还,自笑音容之改易。久恬飓雾,稍习
蛙蛇。自疑本儋崖之人,难复见鲁卫之士。而况清时雅望,令德高标。固以闻名
而自惭,盖欲通书而未敢。岂谓知郡朝奉,仁无择物,义有逢时。每怜迁客之无
归,独振孤风而愈厉。固无心于集菀,而有力于嘘枯。远移一纸之书,何啻百朋
之锡。过情之誉,虽知无其实而愧于中;起废之文,犹欲借此言以华其老。穷途
易感,永好难忘。
【答陈提刑启】
久窜岛夷,偶未书于鬼录;逃归空谷,固喜闻于足音。况清庙瑚琏之姿,为
明堂杞梓之用。欲闻名而未敢,岂流问之或先。恭惟提刑刑部,才高一时,望重
多士。鲁诸儒之德业,缘饰政刑;汉循吏之风流,本源经术。暂屈云霄之步,来
苏岭峤之民。怜迁客之无归,坠尺书而起废。助其羽翼,借以齿牙。但忧枯朽之
余,难副吹嘘之力。既感且怍,不知所云。
【答彭贺州启】
窜流海国,脱身羁鬼之林;洒扫真祠,拜赐散人之号。喜归田之有渐,悼报
国之无期。方自愧于心颜,敢闻名于左右。岂谓某官,曲敦雅好,深轸穷途。赐
以尺书,借之余论。温词曲尽,贤于十部之见临;陋质增华,果已五浆之先馈。
但惭衰朽,虚辱品题。敬佩至言,永以为好。
【答临江军知军王承议启】
泮水受成,缪膺桑梓之敬;海邦画诺,又观枳棘之栖。多难百罹,流年半世。
恍如昨梦,复见故人。伏惟知郡承议,居以才称,进由德选。渊源师友,旧仰郑
公之高;歌咏风流,近传邵父之继。不忘畴昔,曲赐拊存。岂独怜衰朽而借余光,
盖将敦风义以励流俗。感佩之至,笔舌难周。
【答王幼安宣德启】
俯仰十年,忽焉如昨;间关百罹,何所不有。顷者海外,澹乎盖将终焉;偶
然生还,置之勿复道也。方将求田问舍,为三百指之养;杜门面壁,观六十年之
非。岂独江湖之相忘,盖已寂寥而丧我。不谓某官,讲修旧好,收录陈人。粲然
云汉之章,被此枯朽之质。欲其洗濯宿负,激昂晚节。粗行平生之志,少慰朋友
之望。此意厚矣,我心悠哉。如焦谷牙,如伏枥马。非吹嘘之所及,纵鞭策以何
加。藏之不忘,永以为好。
【求婚启】
结缡早岁,已联昆弟之姻亲;垂白南荒,尚念子孙之嫁娶。敢凭良妁,往款
高闳。轼长子某之第二子符,天质下中,生有蓬麻之陋;祖风绵邈,庶几弓冶之
余。伏承故令弟子立先辈之爱女第十四小娘子,禀粹德门,教成家庙。中郎坟典
之付,岂在他人;太真姑舅之婚,复见今日。仰缘夙契,祗听俞音。
【定州到状】
得请近藩,假涂治境。即谐披奉,预切忻愉。
【谢交代赵祠部启】
近审新命,屈领此邦。名实所加,吏民交庆。夫何驽蹇之步,偶兹糠秕之先。
虽甚内惭,实为大幸。恭惟某官,清名肃物,雅望在人。以博学而济雄文,以高
才而行直道。久试萧生于冯翊,犹烦长孺于淮阳。眷此东原,几为大泽。尚呻吟
之未复,岂罢陋之所堪。望公之来,以日为岁。祝颂之素,写述难周。
【贺孙枢密启】
伏审对扬纶綍,进领枢机。道不虚行,必赖股肱之力;人惟求旧,允符夷夏
之瞻。恭惟某官,德充山甫之将明,气备孟轲之刚大。声华倾于众望,功业见乎
有为。拥节常山,远过长城之备;剸繁京兆,遂令鸣鼓之稀。公议益崇,贵名愈
白。用致非常之命,以图保大之勋。惟时运筹,既壮王猷之塞;伫观秉轴,更增
帝载之熙。某限以郡符,阻趣墙仞。欣抃之至,徒切下怀。
【回列郡守倅启】
祗奉诏恩,出临边寄。愧非才之难强,托余庇以少安。岂谓仁私,过形存问。
感佩之至,宣写莫周。
【贺列郡知通贺冬启】
日旋南极,气兆黄宫。窃惟视履之祥,宜拥自天之佑。未遑驰问,先辱惠音。
感佩之诚,敷述罔既。
【回列郡守倅贺年启(或题作贺列郡守倅正旦启)】
新历既颁,群情交泰。过蒙流问,祗服宠光。永惟嗣岁之兴,必享宜民之禄。
徒深颂咏,莫罄敷陈。
【谢监司启二首(之一)】
近审下车,辄尝进记。徒欲闻名于将命,未皇尽意以占词。不图谦光,遽锡
褒宠。感铭既切,愧惕并深。恭惟某官,以旧德之贤,当圣朝之选。恩足以济法,
义足以理财。先声所临,公议同庆。凡繄属部,实有赖于庇庥;惟是孤踪,更曲
蒙于优借。此为过幸,岂复胜言。
【谢监司启二首(之二)】
伏念倾盖若故,虽自慰于宿心;尽言非书,故未纾于诚意。即膺庞复,实佩
谦光。退属纷萦,遂疏上记。遽叨荣问,徒益厚颜。恭惟某官,造道惟深,养气
以直。理财不愆于义,行法不失其恩。窃聆下风,倍仰厚德。不图幸会,遽隶属
封。吏畏民怀,既仰安于明哲;心劳政拙,庶粗免于谴诃。喜抃至深,敷陈莫罄。
烦<高欠>尚炽,参对未期。伏冀精颐,别即迅召。
【贺高阳王待制启】
伏审显奉恩纶,荣更帅阃。镇武垣之冲要,联内阁之高华。公议交俞,贵名
愈白。恭惟某官,膺天大任,于时有为。发挥才谋,更历事任。道能济而不过,
事虽难而不辞。简在圣心,遂益柄任。峻登秘近之直,重易关防之雄。有恩有威,
方结东人之爱;允文允武,更纾北顾之忧。即观成功,进陟近辅。
【贺青州陈龙图启】
伏审光奉诏书,往司留宪。汉恩予告,暂优三最之勤;商梦怀人,方徯巨川
之济。于公自计,为喜可量。伏惟某官,文武宪邦,忠嘉致主。众谓老成之托,
孰逾旧学之贤。而乃力谋退安,示有疾病。挥金故里,虽荣疏傅之归;雅意本朝,
日望萧公之入。无由追饯,徒切瞻依。
【谢惠生日诗启】
伏蒙某官,以某生辰,特贻佳什。允也风人之作,灿然华衮之荣。自省庸虚,
惟知愧汗。虽大人占《斯干》之梦,喜获嘉言;而弟子废《蓼莪》之篇,难忘永
慕。感佩之素,敷染莫周。
【谢求婚启(或题作与过求婚启)】
敢议婚姻,盖恃乡闾之末;遂忘门阀,亦缘声气之同。龟筮既从,祖考咸喜。
伏承令子弟二小娘子,庆闱擢秀,岂独卫公之五长;而某第二子某驽质少文,庶
几南容之三复。恭驰不腆之币,永结无穷之欢。悚抃于怀,敷述罔既。
【贺正启】
伏以物壮则老,肃役所以成岁功;否终必倾,反复然后知天意。凡在含生之
类,休有向荣之心。恭惟某官,履信体仁,秉德直义。才无施而不可,道得时而
愈隆。方当汇征元吉之辰,宜享既醉太平之福。某限居官守,阻候门墙。瞻颂之
深,敷宣罔既。
【贺冬启】
伏以候缇室之清宫,瞽告以日;卜台观之黄祲,史书有年。共安消长之来,
以待阴阳之定。恭惟某官,才猷杰异,道德深醇。靖共正直之休,顺获天人之助。
某恪守官次,阻称寿觞。坐驰倾向之心,莫罄安荣之遇。
【贺正启】
伏以苇桃在户,磔攘以饯余寒;椒柏称觞,燔烈以兴嗣岁。在时为泰,与物
咸新。恭惟某官,德治斯民,才高当世。迹难淹于外补,望已隆于本朝。庆此朋
来之辰,必有汇征之福。某官守所系,展谒无阶。颂咏之深,敷写难尽。
【谢孙舍人启】
拜命中宸,代言西掖;耸闻中外,交庆士夫。窃惟二圣之心,盖以多士为急。
灭烽仆鼓,而以将帅为藩垣;抵璧捐金,而以公卿为帑禀。盖樽俎有折冲之恃,
则藜藿无见采之忧。某官瑚琏之才,杞梓其用。学不专于为己,才已效于临民。
穆如清风,草木皆靡。炳然白日,霰雪自消。兹为收拾之储,岂特丝纶之任。不
遗衰朽,过辱缄封。永敦为好之怀,深负难酬之作。
【谢吕学士启】
文学之选,人才所难。迩无世禄之嫌,远绝茅衡之弃。矧此国家养贤之地,
岂为儒者窃禄之私。某官学古入官,修身以道。志本为己,行浮于名。直谅多闻,
固可追于益友;文吏足用,曾不愧于古人。果膺选抡,益登清要。未遑驰问,先
辱惠音。
【答新苏州黄龙图启】
伏审光膺诏函,移牧吴会。先声所被,惠政已孚。自顾妄庸,敢论畴昔。既
联法从之末,又窃邻光之余。金华玉堂,帝左右之高选;武林茂苑,江东南之要
藩。虽才分阔绝于贤愚,而步武差池于先后。其为喜幸,宜倍等流。伏惟某官,
文秀士林,才任国器。学已试而可用,望久养而益隆。偃息均劳,叔度莫窥于万
顷;治行称首,次公行践于三槐。润泽所加,迂愚有托。辱移书之周厚,实借宠
于衰迟。铭感之深,笔舌难喻。
【贺提刑马宣德启】
奉命按刑,捧节入境。吏民相庆,已戴二天之仁;衰病自私,独先一日之雅。
恭承荣问,有激懦衷。伏惟某官,才映士林,望高朝论。治行耸闻于中外,家声
洋溢于缙绅。眷三吴之疲民,困连年之积潦。畴咨明哲,宣布厚恩。匪惟痼瘵之
获苏,抑亦庸虚之知勉。其为喜幸,岂易名言。
【答曾舍人启】
伏审显膺制命,荣进掖垣。风声所加,中外同庆。伏以取才之道,自昔为难。
惟君子之所为,固众人之莫识。著俭异俗,不害徐公之有常;用舍皆天,孰知令
尹之无喜。某官异材秀出,博学名家。世以文鸣,远继父兄之业;早缘德进,简
在裕陵之心。今乃援而进之,论者惜其晚矣。训词一出,皆丹青润色之文;老拙
自降,有糠秕在前之叹。过蒙宠顾,辱示华笺。恨无酬德之言,徒有得贤之庆。
感忭之素,写述难周。
【答秀州胡朝奉启】
伏审初见吏民,首行条教。邻封甚迩,欣谣颂之蔼然。缄牍先蒙,愧劳谦之
过矣。某官望推朝论,才映士林。用已试于盘根,所居见纪;政方观于余地,不
令而行。某待罪江湖,苟安衰病。眷言一郡,幸击柝之相闻;矜式百为,知伐柯
之不远。其为欣咏,难尽名言。
【上虢州太守启】
伏审光奉宸恩,宠分郡寄。惟此山河之胜,宜膺师帅之权。凡在庇庥,莫不
欣抃。切以弘农故地,虢国旧邦。周分同姓之亲,唐以本支为尹。富庶雅高于二
陕,莺花不谢于三川。韩公三十一篇,风光咸在;贾岛五十六字,景色如初。有
洪淄灌溉之饶,被女郎云雨之施。四时无旱,百物常丰。宝产金铜,充仞诸邑;
良材松柏,赡给中都。至于事简讼稀,潇洒有道山之况;鱼肥鹤浴,依稀同泽国
之风。自匪巨贤,不轻假守。故来者未尝淹久,而优恩已见迁除。非总一路之转
输,则入六曹而侍从。前人可考,新命何疑。伏惟御府某官,学造渊源,道升堂
奥。精祲尽天人之蕴,高明穷性命之微。中外屡更,功名茂著。铜虎暂淹于百里,
朱轓聊寄于三堂。仰望旌麾,俯临民社。共徯星言而夙驾,思承道化乎其民。某
仕版寒踪,宾僚俗吏。久仰圭璋之望,素钦星斗之名。岂谓此时,获依巨庇。惟
良作牧,已兴来暮之歌谣;有陨自天,惟恐别膺于纶纟孛。无任丹恳,倍切驰情。
【贺年启二首之一(或题作贺冬启)】
效五物以观云,咸知岁美;备八能而合乐,益验人和。伏惟某官,进德及时,
宜民受禄。肇履三阳之应,永膺百顺之归。未遂披承,徒增欣咏。
【贺年启二首(之二)】
三阳应律,万宝向荣。永惟视履之祥,宜获自天之佑。未遑展庆,徒切颂言。
【谢高丽大使远迎启】
伏审观光魏阙,自忘浮海之勤;授馆吴都,将有披云之幸。过承谦德,先枉
华缄。感荷之深,诵言莫既。
【谢副使启】
伏审祗率邦常,来修方贡。适此海隅之守,得瞻使节之华。首辱缄縢,过形
谦抑。其为感怍,难尽名言。
【谢大使土物启】
伏审扬舲造朝,弭节就舍。归时事于宰旅,方劳远勤;发私币于公卿,亦蒙
见及。莫遑辞避,但切感铭。
【谢管设大使启】
鸣鹿食野,方主礼之粗陈;骊驹在门,叹宾欢之莫尽。遽辱移书之重,益惭
为具之疏。即遂愿言,徒增铭佩。
【副使启】
伏审舍馆初定,徒驭少休。粗接宾欢,方愧饩牵之陋;曲敦私好,特班琛贡
之余。感佩于怀,愧怍无量。
【谢副使启】
伏以裴回弭节,必忘靡盬之勤;笑语飞觞,深怀不腆之愧。过承荣问,益荷
谦勤。感佩于衷,笔舌难尽。
【罢登州谢杜宿州启】
桑榆晚景,忽蒙收录之恩;山海名邦,得窃须臾之乐。自非明哲,少借余光。
内自顾其空疏,必难逃于旷败。某官高风肃物,雅望应时。既恺悌以宜民,亦儒
雅而饰吏。每假齿牙之论,曲成羽翼之私。感佩良深,敷述奚既。
【杭州到状】
得请支郡,备员属城。幸兹衰病之余,托在庇庥之末。即谐瞻奉,预切欣愉。
【贺王发运启】
伏审荣膺制检,总领漕权。惨舒六路之民,表裹大农之政。风声所暨,忻悚
交并。恭惟某官,学术过人,忠嘉许国。暂屈分符之寄,已膺侧席之思。乃眷东
南,欲少苏于疲瘵;无心内外,当益罄于谋维。凡在庇庥,岂胜欢慰。
【贺新运使张大夫启(一本作贺叶运使)】
伏承抗旌入境,揆日临民。方一节之风驰,已列城之云靡。矧惟雅故,尤激
欢悰。伏惟某官,早以异材,著闻美绩。议法造令,久裨于庙谋;宣化承流,益
试之民事。自闻新命,实慰舆情。再惟衰朽之余,得荷宽明之庇。其为厚幸,未
易究陈。(“著闻美绩”下四句,一本作“望高郎选,粲列星之经躔;华使周爰,
凛外台之风采。)
【答乔舍人启】
某闻人才以智术为后,而以识度为先;文章以华采为末,而以体用为本。国
之将兴也,贵其本而贱其末;道之将废也,取其后而弃其先。用舍之间,安危攸
寄。故议论慨慷,则东汉多徇义之夫;学术夸浮,则西晋无可用之士。兴言及此,
太息随之。元祐以来,真人在位。并兴多士,以出异材。眷惟淮海之英,久屈江
湖之上。迨兹显擢,实慰舆情。伏惟某官,名重儒林,才为国器。深厚尔雅,非
近世之时文;直谅多闻,盖古人之益友。代言未几,华国著称。岂惟台省之光,
抑亦邦家之庆。过蒙疏示,深服捴谦。顾惭衰病之余,莫究欣承之意。
【谢右史启(或题作除起居舍人谢启)】
比者误被圣恩,轸及弃物。起于贬所,付以名藩。牧养疲民,曾未施于薄效;
跻攀近待,已再被于宠光。禄既多则功不可微,职既崇而责犹当重。顾恳辞之莫
获,念图报之未能。方以为忧,敢辱见庆。此盖某官德惟乐善,志务达人。重缘
姻好之私,贲以文词之美。捧读数四,退增愧惭。属春候之向和,宜福禄之益固。
未遂披奉,但切倾怀。
【贺时宰启】
伏审光膺考慎,峻陟宰司。孚号扬廷,士识上心之所尚;置邮传命,人知圣
泽之将流。靡不欣愉,至于鼓舞。恭以某官,直方以大,广博而良。进以正而正
邦,异乎求以求政。贯六经百子之学,焕三代两汉之词。昴禀自殊,伟萧侯之八
尺;斗南莫竞,凛梁公之一人。加以绝识见微,旷度举远。清心省事,则法可使
复结绳之约;强本节用,则货可使若流泉之长。材无不可范而成也,譬泥之在钧;
俗无不可易而善也,犹风之靡草。是皆还至而有效,安见为事而无功。盖神考贻
谋,已完具而可按;故成王缵要,宜纤悉以勿加。此大雅兼持而不移,矧清衷图
任之愈笃。岂繄疏逖,所独咏歌。惟民罔知,合语则圣。凡有诏令,率先惠慈。
固已遐迩争传,室家胥庆。顾此民逢此日之何幸,谓吾相劝吾君以爱人。欢声格
于九天,乖气消于万汇。在昔小国,如彼景公。损己一言,退星三舍。又况以禹、
汤大信之诰,有夔、契同寅之言。蠢尔凭生,犹知助顺;赫然在上,岂不降康。
某愚有赤心,老无佞舌。辄忘犯分,顾欲输诚;然有难言,是在精智。盖无交则
莫与,苟好谋则必成。不恶而严,匪怒伊教。终成大赖,岂曰自私。伏念某遭时
休明,赋命衰薄。蚤粗蒙于遴选,比久幸于退藏。天雨何私,笑流行之木偶;沧
溟不改,叹自荡之波臣。重以倾岁周旋,窃尝撰屦;末途流落,无复扫门。岂赖
补息劓黥,雕圬粪朽;出蔀见日,去盆望天。怅末力之将殚,愧明恩之莫报。乃
利用安身之何有,倘奉法循理之可为。民社非轻,犹承宣而惴惴;天渊靡外,亦
戾跃以欣欣。某限以在外,不获躬诣省庭,预百执事贺钧。屏下情无任。
【下财启】
夙缘契好,获讲婚姻。顾门阀之虽微,恃臭味之不远。敬陈纳币之礼,以行
奠雁之仪。庶徼福于前人,永交欢于二姓。
【答求亲启】
藐尔诸孤,虽本轩裳之后;闵然衰绪,莫闲纂组之功。伏承某人,儒术饬修,
乡评茂著。许敦兄弟之好,永结琴瑟之欢。瞻望高门,获接登龙之峻;恪勤中馈,
庶几数马之恭。
【与迈求亲启】
里闬之游,笃于早岁。交朋之分,重以世姻。某长子迈,天资朴鲁,近凭游
艺之师传。贤小娘子,姆训夙成,远有万石之家法。聊伸不腆之币,愿结无穷之
欢。
【徐州谢邻郡陈彦升启】
受代胶西,甫违仁庇;分符泗上,复托恩私。祗见吏民,布宣条教。郡有溪
山之乐,庭无争讼之烦。曾何妄庸,获此侥幸。此盖某官纪纲千里,仪表一方。
议论信于中朝,予夺公于多士。衰罢无术,既常荷于兼容;勉厉自将,或无忝于
知遇。感惧之素,敷染难宣。
【湖州上监司先状】
弭棹江郊,耸闻风采。驰神德守,若奉诲音。欣抃之深,敷宣莫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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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7 08:25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七十二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书十一首
【上梅直讲书】
某官执事。轼每读《诗》至《鸱鸮》,读《书》至《君奭》,常窃悲周公之
不遇。及观史,见孔子厄于陈、蔡之间,而弦歌之声不绝,颜渊、仲由之徒相与
问答。夫子曰:“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颜渊曰:
“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子油
然而笑曰:“回,使尔多财,吾为尔宰。”夫天下虽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乐
如此。乃今知周公之富贵,有不如夫子之贫贱。夫以召公之贤,以管、蔡之亲而
不知其心,则周公谁与乐其富贵。而夫子之所与共贫贱者,皆天下之贤才,则亦
足与乐乎此矣。
轼七八岁时,始知读书,闻今天下有欧阳公者,其为人如古孟轲、韩愈之徒。
而又有梅公者从之游,而与之上下其议论。其后益壮,始能读其文词,想见其为
人,意其飘然脱去世俗之乐而自乐其乐也。方学为对偶声律之文,求斗升之禄,
自度无以进见于诸公之间。来京师逾年,未尝窥其门。今年春,天下之士群至于
礼部,执事与欧阳公实亲试之。诚不自意,获在第二。既而闻之人,执事爱其文,
以为有孟轲之风。而欧阳公亦以其能不为世俗之文也而取焉。是以在此。非左右
为之先容,非亲旧为之请属,而向之十余年间,闻其名而不得见者,一朝为知己。
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苟富贵,亦不可以徒贫贱。有大贤焉而为其徒,则亦足恃矣。
苟其侥一时之幸,从车骑数十人,使闾巷小民聚观而赞叹之,亦何以易此乐也。
《传》曰:“不怨天,不尤人。”盖优哉游哉,可以卒岁。执事名满天下,
而位不过五品。其容色温然而不怒,其文章宽厚敦朴而无怨言,此必有所乐乎斯
道也,轼愿与闻焉。
【上韩太尉书】
轼生二十有二年矣。自七八岁知读书,及壮大,不能晓习时事,独好观前世
盛衰之迹,与其一时风俗之变。自三代以来,颇能论著。
以为西汉之衰,其大臣守寻常,不务大略。东汉之末,士大夫多奇节,而不
循正道。元、成之间,天下无事,公卿将相安其禄位,顾其子孙,各欲树私恩,
买田宅,为不可动之计,低回畏避,以苟岁月,而皆依仿儒术六经之言,而取其
近似者,以为口实。孔子曰:“恶居下流而讪上,恶讦以为直。”而刘歆、谷永
之徒,又相与弥缝其阙而缘饰之。故其衰也,靡然如蛟龙释其风云之势而安于豢
畜之乐,终以不悟,使其肩披股裂登于匹夫之俎,岂不悲哉!其后桓、灵之君,
惩往昔之弊,而欲树人主之威权,故颇用严刑,以督责臣下。忠臣义士,不容于
朝廷,故群起于草野,相与力为险怪惊世之行,使天下豪俊奔走于其门,得为之
执鞭,而其自喜,不啻若卿相之荣。于是天下之士,嚣然皆有无用之虚名,而不
适于实效。故其亡也,如人之病狂,不知堂宇宫室之为安,而号呼奔走,以自颠
仆。昔者太公治齐,举贤而尚功。周公曰:“后世必有篡弑之臣。”周公治鲁,
亲亲而尊尊。太公曰:“后世浸微矣。”汉之事迹,诚大类此。岂其当时公卿士
大夫之行,与其风俗之刚柔,各有以致之邪?古之君子,刚毅正直,而守之以宽,
忠恕仁厚,而发之以义。故其在朝廷,则士大夫皆自洗濯磨淬,戮力于王事,而
不敢为非常可怪之行,此三代王政之所由兴也。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
天下之人,幸而有不为阿附、苟容之事者,则务为倜傥矫异,求如东汉之君子,
惟恐不及,可悲也已。
轼自幼时,闻富公与太尉皆号为宽厚长者,然终不可犯以非义。及来京师,
而二公同时在两府。愚不能知其心,窃于道涂,望其容貌,宽然如有容,见恶不
怒,见善不喜,岂古所为大臣者欤?夫循循者固不能有所为,而翘翘者又非圣人
之中道,是以愿见太尉,得闻一言,足矣。太尉与大人最厚,而又尝辱问其姓名,
此尤不可以不见。今已后矣。不宣。轼再拜。
【上富丞相书】
轼闻之。进说于人者,必其人之有间而可入,则其说易行。战国之人贪,天
下之士,因其贪而说之。危国之人惧,天下之士,因其惧而说之。是故其说易行。
古之人一说而合,至有立谈之间而取公相者,未尝不始于战国、危国。何则?有
间而可入也。
居今之世,而欲进说于明公之前,不得其间而求入焉,则亦可谓天下之至愚
无知者矣。地方万里,而制于一姓,极天下之尊,而尽天下之富,不可以有加矣。
而明公为之宰。四夷不作,兵革不试,是明公无贪于得,而无惧于失也。方西戎
之炽也,敌人乘间以跨吾北,中国之大不畏,而畏明公之一词。是明公之勇,冠
于天下也。明公居于山东,而倾河朔之流人,父弃其子,夫弃其妻而自归于明公
者百余万。明公人人而食之,旦旦而抚之。此百万人者,出于沟壑之中,而免于
乌鸢豺狼之患。生得以养其父母,而祭其祖考,死得以使其子孙葬埋祭祀,不失
其故常。是明公之仁,及于百世也。勇冠于天下,而仁及于百世,士之生于世,
如此亦足矣。今也处于至足之势,则是明公无复有所羡慕于天下之功名也。五帝
三代之事,百家之书,莫不尽读。礼乐刑政之大小,兵农财赋之盛衰,四海之内,
地理之远近,山川之险易,物土之所宜,莫不尽知。当世之贤人君子,与夫奸伪
险诈之徒,莫不尽究。至于曲学小数,茫昧惝恍而不可知者,皆猎其华而咀其英,
泛其流而涉其源。虽自谓当世之辩,不能傲之以其所不知。则是明公无复有所畏
惮于天下之博学也。
名为天下之贤人,而贵为天子之宰,无贪于得,而无惧于失,无羡于功名,
而无畏于博学,是其果无间而可入也?天下之士,果不可以进说也?轼也闻之楚
左史倚相曰:“昔卫武公年九十有五,犹日箴儆于国曰:“自卿以下,至于官师,
苟在朝者,无谓我老耄而舍我,朝夕以交戒我。”犹以为未也,而作诗以自戒。
其诗曰:‘抑抑威仪,惟德之隅’”。夫卫武公惟居于至足,而日以为不足,故
其没也,谥之曰睿圣武公。嗟夫明公,岂以其至足而无间以拒天下之士,则士之
进说者亦何必其间之入哉?不然,轼将诵其所闻,而明公试观之。
夫天下之小人,所为奔走辐辏于大人之门而为之用者,何也?大人得其全,
小人得其偏。大人得其全,故能兼受而独制。小人得其偏,是以聚而求合于大人
之门。古之圣人,惟其聚天下之偏而各收其用,以为非偏则莫肯聚也,是故不以
其全而责其偏。夫惟全者之不可以多有也,故天下之偏者,惟全之求。今以其全
而责其偏,夫彼若能全,将亦为我而已矣,又何求焉。昔者夫子廉洁而不为异众
之行,勇敢而不为过物之操,孝而不徇其亲,忠而不犯其君。凡此者,是夫子之
全也。原宪廉而至于贫,公良孺勇而至于斗,曾子孝而徇其亲,子路忠而犯其君。
凡此者,是数子之偏也。夫子居其全,而收天下之偏,是以若此巍巍也。若夫明
公,其亦可谓天下之全矣。廉而天下不以为介,直而天下不以为讦,刚健而不为
强,敦厚而不为弱。此明公之所得之于天,而天下之所不可望于明公者也。明公
居其全,天下效其偏,其谁曰不可。
异时士大夫皆喜为卓越之行,而世亦贵狡悍之才。自明公执政,而朝廷之间,
习为中道,而务循于规矩。士之矫饰力行为异者,众必共笑之。夫卓越之行,非
至行也,而有取于世。狡悍之才,非真才也,而有用于天下。此古之全人所以坐
而收其功也。今天下卓越之行,狡悍之才,举不敢至于明公之门,惧以其不纯而
获罪于门下。轼之不肖,窃以为天下之未大治,兵之未振,财之未丰,天下之有
望于明公而未获者,其或由此也欤?昔范公收天下之士,不考其素。苟可用者,
莫不咸在。虽其狂狷无行之徒,亦自效于下风,而范公亦躬为诡特之操以震之。
夫范公之取人者,是也,其自为者,非也。伏惟明公以天下之全而自居,去其短
而袭其长,以收功于无穷。
轼也西南之匹夫,求斗升之禄而至于京师。翰林欧阳公不知其不肖,使与于
制举之末,而发其猖狂之论。是以辄进说于左右,以为明公必能容之。所进策论
五十篇,贫不能尽写,而致其半。观其大略,幸甚。
【上曾丞相书】
轼闻之。将有求于人,而其说不诚,则难以望其有合矣。
世之奇特之士,其处也,莫不为异众之行。而其出也,莫不为怪诡之词,比
物引类,以摇撼当世。理不可化,则欲以势劫之,将以术售其身。古之君子有韩
子者,其为说曰:“王公大人,不可以无贫贱之士居其下风而推其后,大其声名
而久其传。虽其贵贱之阔绝,而其相须之急,不啻若左右手。”呜呼,果其用是
说也,则夫世之君子为老死而不遇者,无足怪矣。
今夫扣之者急,则应之者疑。其辞夸,则其实必有所不副。今吾以为王公大
人不可以一日而无吾也,彼将退而考其实,则亦无乃未至于此耶?昔者汉高未尝
喜儒,而不失为明君,卫、霍未尝荐士,而不失为贤公卿。吾将以吾之说,而彼
将以彼之说。彼是相拒,而不得其欢心,故贵贱之间,终不可以合,而道终不可
以行。何者?其扣之急而词夸也。鬻千金之璧者,不之于肆,而愿观者塞其门。
观者叹息,而主人无言焉。非不能言,知言之无加也。今也不幸而坐於五达之衢,
又呶呶焉自以为希世之珍,过者不顾,执其裾而强观之,则其所鬻者可知矣。王
公大人,其无意于天下后世者,亦安以求为也。苟其不然,则士之过于其前而有
动于其目者,彼将褰裳疾行而搂取之。故凡皇皇汲汲者,举非吾事也。昔者尝闻
明公之风矣。以大臣之子孙,而取天下之高第。才足以过人,而自视缺然,常若
不足。安于小官,而乐于恬淡。方其在太学之中,衣缯饭糗,若将终身,至于德
发而不可掩,名高而不可抑。贵为天子之少宰,而其自视不加于其旧之锱铢。其
度量宏达,至于如此。此其尤不可以夸词而急扣者也。
轼不佞,自为学至今,十有五年。以为凡学之难者,难于无私。无私之难者,
难于通万物之理。故不通乎万物之理,虽欲无私,不可得也。己好则好之,己恶
则恶之,以是自信则惑也。是故幽居默处而观万物之变,尽其自然之理,而断之
于中。其所不然者,虽古之所谓贤人之说,亦有所不取。虽以此自信,而亦以此
自知其不悦于世也。故其言语文章,未尝辄至于公相之门。今也天子举直谏之士,
而两制过听,谬以其名闻。窃以为与于此者,皆有求于吾君吾相者也。故辄有献。
其文凡十篇,而书为之先。惟所裁择,幸甚。
【应制举上两制书】
轼闻古者有贵贱之际,有圣贤之分。二者相胜而不可以相参,其势然也。治
其贵贱之际,则不知圣贤之为高。行其圣贤之分,则不知贵贱之为差。昔者子思、
孟轲之徒,不见诸侯而耕于野,比闾小吏一呼于其门,则摄衣而从之。至于齐、
鲁千乘之君,操币执贽,因门人以愿交于下风,则闭门而不纳。此非苟以为异而
已,将以明乎圣贤之分,而不参于贵贱之际。故其摄衣而从之也,君子不以为畏。
而其闭门而拒之也,君子不以为傲。何则?其分定也。士之贤不肖,固有之矣。
子思、孟轲,不可以人人而求之,然而贵贱之际,圣贤之分,二者要以不可不知
也。世衰道丧,不能深明于斯二者而错行之,施之不得其处,故其道两亡。
今夫轼,朝生于草茅尘土之中,而夕与于州县之小吏,其官爵势力不足较于
世,亦明矣。而诸公之贵,至与人主揖让周旋而无间,大车驷马至于门者,逡巡
而不敢入。轼也,非有公事而辄至于庭,求以宾客之礼见于下执事,固已获罪于
贵贱之际矣。虽然,当世之君子,不以其愚陋,而使与于制举之末,朝廷之上,
不以其疏贱,而使奏其猖狂之论。轼亦自忘其不肖,而以为是两汉之主所孜孜而
求之,亲降色辞而问之政者也。其才虽不足以庶几于圣贤之间,而学其道,治其
言,则所守者其分也。是故踽踽然而来,仰不知明公之尊,而俯不知其身之贱。
不由绍介,不待辞让,而直言当世之故,无所委曲者,以为贵贱之际,非所以施
于此也。
轼闻治事不若治人,治人不若治法,治法不若治时。时者,国之所以存亡,
天下之所最重也。周之衰也,时人莫不苟偷而不立,周虽欲其立,而不可得也,
故周亡。秦之衰也,时人莫不贪利而不仁,秦虽欲其仁,而不可得也,故秦亡。
西汉之衰也,时人莫不柔懦而谨畏,故君臣相蒙,而至于危。东汉之衰也,时人
莫不矫激而奋厉,故贤不肖不相容,以至于乱。夫时者,岂其所自为邪?王公大
人实为之。轼将论其时之病,而以为其权在诸公。诸公之所好,天下莫不好。诸
公之所恶,天下莫不恶。故轼敢以今之所患二者,告于下执事。其一曰:用法太
密而不求情。其二曰:好名太高而不适实。此二者,时之大患也。
何谓用法太密而不求情?昔者天下未平而法不立,则人行其私意,仁者遂其
仁,勇者致其勇,君子小人莫不以其意从事,而不困于绳墨之间,故易以有功,
而亦易以乱。及其治也,天下莫不趋于法,不敢用其私意,而惟法之知。故虽贤
者所为,要以如法而止,不敢于法律之外,有所措意。夫人胜法,则法为虚器。
法胜人,则人为备位。人与法并行而不相胜,则天下安。今自一命以上至于宰相,
皆以奉法循令为称其职,拱手而任法,曰,吾岂得自由哉。法既大行,故人为备
位。其成也,其败也,其治也,其乱也,天下皆曰非我也,法也。法之弊岂不亦
甚矣哉。昔者汉高之时,留侯为太子少傅,位于叔孙之后,而周昌亦自御史大夫
为诸侯相,天下有缓急,则功臣左迁而不怨。此亦知其君臣之欢,不以法而相持
也。今天下所以任法者,何也?任法生于自疑。自疑生于多私。惟天下之无私,
则能于法律之外,有以效其智。何则?其自信明也。夫唐永泰之间,奸臣执政,
政以贿成,德宗发愤而用常衮,衮一切用法,四方奏请,莫有获者。然天下否塞,
贤愚不分,君子不以为能也。崔佑甫为相,不至期年,而除吏八百,多其亲旧。
或者以为讥,佑甫曰:“不然。非亲与旧,则安得而知之?顾其所用如何尔。”
君子以为善用法。今天下泛泛焉莫有深思远虑者,皆任法之过也。
何谓好名太高而不适实?昔者圣人之为天下,使人各致其能以相济也。不一
则不专,不专则不能。自尧舜之时,而伯夷、后夔、稷契之伦,皆不过名一艺办
一职以尽其能,至于子孙世守其业而不迁。夔不敢自与于知礼,而契不敢自任于
播种。至于三代之际,亦各输其才而安其习,以不相犯蹿。凡书传所载者,自非
圣人,皆止于名一艺办一职,故其艺未尝不精,而其职未尝不举,后世之所希望
而不可及者,由此故也。下而至于汉,其君子各务其所长,以相左右,故史之所
记,武、宣之际,自公孙、魏、邴以下,皆不过以一能称于当世。夫人各有才,
才各有小大。大者安其大,而无忽于小。小者乐其小,而无慕于大。是以各适其
用,而不丧其所长。及至后世,上失其道,而天下之士,皆有侈心,耻以一艺自
名,而欲尽天下之能事。是故丧其所长,而至于无用。今之士大夫,其实病此也。
仕者莫不谈王道,述礼乐,皆欲复三代,追尧舜,终于不可行,而世务因以不举。
学者莫不论天人,推性命,终于不可究,而世教因以不明。自许太高,而措意太
广。太高则无用。太广则无功。是故贤人君子布于天下,而事不立。听其言,则
侈大而可乐。责其效,则汗漫而无当。此皆好名之过。
深惟古之圣贤,建功立业,兴利捍患,至于百工小民之事,皆有可观,不若
今世之因循卤莽。其故出于此二者欤?
伏惟明公才略之宏伟,度量之宽厚,学术之广博,声名之炜烨,冠于一时,
而振于百世。百世之所望而正者,意有所向,则天下奔走而趋之。则其愍时忧世
之心,或有取于斯言也。轼将有深于此者,而未敢言焉。不宣。轼再拜。
【上刘侍读书】
轼闻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才满于天下,而事不立。天下之所少者,非才
也,气也。何谓气?曰:是不可名者也。若有鬼神焉而阴相之。今夫事之利害,
计之得失,天下之能者,举知之而不能办。能办其小,而不能办其大,则气有所
不足也。夫气之所加,则己大而物小,于是乎受其至大,而不为之惊,纳其至繁,
而不为之乱,任其至难,而不为之忧,享其至乐,而不为之荡。是气也,受之于
天,得之于不可知之间,杰然有以盖天下之人,而出万物之上,非有君长之位,
杀夺施与之权,而天下环向而归之,此必有所得者矣。多才而败者,世之所谓不
幸者也。若无能焉而每以成者,世之所谓天幸者也。夫幸与不幸,君子之论,不
施于成败之间,而施于穷达之际,故凡所以成者,其气也,其所以败者,其才也。
气不能守其才,则焉往而不败?世之所以多败者,皆知求其才,而不知论其气也。
若夫明公,其亦有所得矣。轼非敢以虚辞而曲说,诚有所见焉耳。
夫天下有分,得其分则安,非其分,而以一毫取于人,则群起而争之。天下
有无穷之利,自一命以上,至于公相,其利可爱,其涂甚夷,设为科条,而待天
下之择取。然天下之人,翘足企首而群望之,逡巡而不敢进者,何也?其分有所
止也。天下有无功而迁一级者,则众指之矣。迁者不容于下,迁之者不容于上,
而况其甚者乎!明公起于徒步之中,执五寸之翰,书方尺之简,而列于士大夫之
上,横翔捷出,冠压百吏,而为之表。犹以为未也,而加之师友之职,付之全秦
之地,地方千里,则古之方伯连帅所不能有也;东障崤渑,北跨河渭,南倚巴蜀。
西控戎夏,则古之秦昭王、商君、白起之徒,所以殣身残民百战而有之者也。
奋臂而取两制,不十余年,而天下不以为速。非有汗马之劳,米盐之能,以擅富
贵之美,而天下不以为无功。抗颜高议,自以无前,而天下不以为无让。此其气
固有以大服于天下矣。天下无大事也,天下而有大事,非其气之过人者,则谁实
办之?
轼远方之鄙人,游于京师,闻明公之风,幸其未至于公相,而犹可以诵其才
气之盛美,而庶几于知言。惜其将遂西去而不得从也,故请间于门下,以愿望见
其风采。不宣。轼再拜。
【上韩魏公论场务书】
轼再拜献书昭文相公执事。轼得从宦于西,尝以为当今制置西事,其大者未
便,非痛整齐之,其势不足以久安,未可以随欹而拄、随坏而补也。然而其事宏
阔浩汗,非可以仓卒轻言者。今之所论,特欲救一时之急,解朝夕之患耳。
往者宝元以前,秦人之富强可知也。中户不可以亩计,而计以顷。上户不可
以顷计,而计以赋。耕于野者,不愿为公侯。藏于民家者,多于府库也。然而一
经元昊之变,冰消火燎,十不存三四。今之所谓富民者,向之仆隶也。今之所谓
蓄聚者,向之残弃也。然而不知昊贼之遗种,其将永世而臣伏邪?其亦有时而不
臣也?以向之民力坚完百倍而不能支,以今之伤残之余而能办者,轼所不识也。
夫平安无事之时,不务多方优裕其民,使其气力浑厚,足以胜任县官权时一切之
政,而欲一旦纳之于患难,轼恐外忧未去而内忧乘之也。凤翔、京兆,此两郡者,
陕西之囊橐。今使有变,则缘边被兵之郡,知战守而已。战而无食则北,守而无
财则散。使战不北,守不散,其权固在此两郡也。
轼官于凤翔,见民之所最畏者,莫若衙前之役。自其家之瓮盎釜甑以上计之,
长役及十千,乡户及二十千,皆占役一分。所谓一分者,名为糜钱,十千可办,
而其实皆十五六千,至二十千,而多者至不可胜计也。科役之法,虽始于上户,
然至于不足,则递取其次,最下至于家赀及二百千者,于法皆可科。自近岁以来,
凡所科者,鲜有能大过二百千者也。夫为王民,自瓮盎釜甑以上计之而不能满二
百千,则何以为民。今也,及二百千则不免焉,民之穷困亦可知矣。然而县官之
事,岁以二千四百分为计,所谓优轻而可以偿其劳者,不能六百分,而捕获强恶
者愿入焉,擿发赃弊者愿入焉,是二千四百分者,衙前之所独任,而六百分者,
未能纯被于衙前也。民之穷困,又可知矣。
今之最便,惟重难日损,优轻日增,则民尚可以生,此轼之所为区区议以官
榷与民也。其详固已具于府之所录以闻者。从轼之说,而尽以予民,失钱之以贯
计者,轼尝粗较之,岁不过二万。失之于酒课,而偿之于税缗,是二万者,未得
为全失也。就使为全失二万,均多补少,要以共足,此一转运使之所办也。如使
民日益困穷而无告,异日无以待仓卒意外之患,则虽复岁得千万,无益于败,此
贤将帅之所畏也。
轼以为陛下新御宇内,方求所以为千万年之计者,必不肯以一转运使之所能
办,而易贤将帅之所畏。况于相公,才略冠世,不牵于俗人之论。乃者变易茶法,
至今以为不便者,十人而九,相公尚不顾,行之益坚。今此事至小,一言可决。
去岁赦书使官自买木,关中之民,始知有生意。向非相公果断而力行,必且下三
司。三司固不许,幸而许,必且下本路。本路下诸郡,或以为可,或以为不可,
然后监司类聚其说而参酌之。比复于朝廷,固已期岁矣。其行不行,又未可知也。
如此,而民何望乎?
方今山陵事起,日费千金,轼乃于此时议以官榷与民,其为迂阔取笑可知矣。
然窃以为古人之所以大过人者,惟能于扰攘急迫之中,行宽大闲暇久长之政,此
天下所以不测而大服也。朝廷自数十年以来,取之无术,用之无度,是以民日困,
官日贫。一旦有大故,则政出一切,不复有所择。此从来不革之过,今日之所宜
深惩而永虑也。山陵之功,不过岁终。一切之政,当讫事而罢。明年之春,则陛
下逾年即位改元之岁,必将首行王道以风天下。及今使郡吏议之,减定其数,当
复以闻,则言之今其时矣。伏惟相公留意。千万幸甚。
【上蔡省主论放欠书】
轼于门下,踪迹绝疏。然私自揆度,亦似见知于明公者。寻常无因缘,固不
敢造次致书,今既有所欲言,而又默默拘于流俗人之议,以为迹疏不当干说,则
是谓明公亦如凡人拘于疏密之分者,窃以为不然,故辄有所言不顾,惟少留听。
轼于府中,实掌理欠。自今岁麦熟以来,日与小民结为嫌恨,鞭笞锁系,与
县官日得千百钱,固不敢惮也。彼实侵盗欺官,而不以时偿,虽日挞无愧。然其
间有甚足悲者。或管押竹木,风水之所漂;或主持粮斛,岁久之所坏;或布帛恶
弱,估剥以为亏官;或糟滓溃烂,纽计以为实欠;或未输之赃,责于当时主典之
吏;或败折之课,均于保任干系之家。官吏上下,举知其非辜,而哀其不幸,迫
于条宪,势不得释,朝廷亦深知其无告也,是以每赦必及焉。凡今之所追呼鞭挞
日夜不得休息者,皆更数赦,远者六七赦矣。问其以不得释之状,则皆曰:“吾
无钱以与三司之曹吏。”以为不信,而考诸旧籍,则有事同而先释者矣。曰:
“此有钱者也。”嗟夫,天下之人以为言出而莫敢逆者,莫若天子之诏书也。今
诏书且已许之,而三司之曹吏独不许,是犹可忍邪?
伏惟明公在上,必不容此辈,故敢以告。凡四十六条,二百二十五人,钱七
万四百五十九千,粟米三千八百三十斛。其余炭铁器用材木冗杂之物甚众。皆经
监司选吏详定灼然可放者,轼已具列闻于本府。府当以奏,奏且下三司,议者皆
曰:“必不报,虽报,必无决然了绝之命。”轼以为不然。往年韩中丞详定放欠,
以为赦书所放,必待其家业荡尽,以至于干系保人亦无孑遗可偿者,又当计赦后
月日以为放数。如此则所及甚少,不称天子一切宽贷之意。自今苟无所隐欺者,
一切除免,不问其他。以此知今之所奏者,皆可放无疑也。伏惟明公独断而力行
之,使此二百二十五家皆得归安其藜糗,养其老幼,日晏而起,吏不至门,以歌
咏明公之德,亦使赦书不为空言而无信者。干冒威重,退增恐悚。
【答安师孟书】
辱书,为贶过厚。吾子自以美才积学,取荣名于当时,所宜德者,平生之师
友,朝夕相与讲学者也,如轼何与焉。然吾子之于轼,其得失休戚,轼所宜知。
何者?其势足以相及也。向也,闻七子者之失,怳然如轼之有失也。既乃闻吾子
之得,则亦如轼之有得也。今吾子书来,以为自为喜者少,而为轼喜者多,甚矣
吾子之见爱也。然彼七子者,岂以一失为戚哉。彼将退治其所有,益广而新之,
则吾犹有望焉。若吾子既得不骄,而日知其所不足,则轼之所得,又将有大者也。
【与曾子固书】
轼叩头泣血言。轼负罪至大,苟生朝夕,不自屏窜,辄通书问于朋友故旧之
门者。伏念轼逮事祖父,祖父之没,轼年十二矣,尚能记忆其为人。又尝见先君
欲求人为撰墓碣,虽不指言所属,然私揣其意,欲得子固之文也。京师人事扰扰,
而先君亦不自料止于此。呜呼,轼尚忍言之!今年四月,轼既护丧还家,未葬,
偶与弟辙阅家中旧书,见先君子自疏录祖父事迹数纸,似欲为行状未成者,知其
意未尝不在于此也。因自思念,恐亦一旦卒然,则先君之意,永已不遂。谨即其
遗书,粗加整齐为行状,以授同年兄邓君文约,以告于下执事。伏惟哀怜而幸诺
之。岂惟罪逆遗孤之幸,抑先君有知,实宠绥之。轼不任哀祈恳切之至。
【上韩魏公乞葬董传书】
轼再拜。近得秦中故人书,报进士董传三月中病死。轼往岁官岐下,始识传,
至今七八年,知之熟矣。其为人,不通晓世事,然酷嗜读书。其文字萧然有出尘
之姿,至诗与楚词,则求之于世可与传比者,不过数人。此固不待轼言,公自知
之。然传尝望公不为力致一官,轼私心以为公非有所爱也,知传所禀付至薄,不
任官耳。今年正月,轼过岐下,而传居丧二曲,使人问讯其家,而传径至长安,
见轼于传舍,道其饥寒穷苦之状,以为几死者数矣,赖公而存。“又且荐我于朝。
吾平生无妻,近有彭驾部者,闻公荐我,许嫁我其妹。若免丧得一官,又且有妻,
不虚作一世人,皆公之赐。”轼既为传喜,且私忧之。此二事,生人之常理,而
在传则为非常之福,恐不能就。今传果死,悲夫。书生之穷薄,至于如此其极耶!
夫传之才器,固不通于世用,然譬之象犀珠玉,虽无补于饥寒,要不可使在涂泥
中,此公所以终荐传也。今父子暴骨僧寺中,孀母弱弟,自谋口腹不暇,决不能
葬。轼与之故旧在京师者数人,相与出钱赙其家,而气力微薄,不能有所济,甚
可悯矣。公若犹怜之,不敢望其他,度可以葬传者足矣。陈绎学士,当往泾州,
而宋迪度支在岐下,公若有以赐之,轼且敛众人之赙,并以予陈而致之宋,使葬
之,有余,以予其家。传平生所为文,当使人就其家取之,若获,当献诸公。干
冒左右,无任战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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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7 08:25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七十三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书十首
【上韩丞相论灾伤手实书】
史馆相公执事。轼到郡二十余日矣。民物椎鲁,过客稀少,真愚拙所宜久处
也。然灾伤之余,民既病矣。自入境,见民以蒿蔓裹蝗虫而瘗之道左,累累相望
者,二百余里,捕杀之数,闻于官者几三万斛。然吏皆言蝗不为灾,甚者或言为
民除草。使蝗果为民除草,民将祝而来之,岂忍杀乎?轼近在钱塘,见飞蝗自西
北来,声乱浙江之涛,上翳日月,下掩草木,遇其所落,弥望萧然。此京东余波
及淮浙者耳,而京东独言蝗不为灾,将以谁欺乎?郡已上章详论之矣。愿公少信
其言,特与量蠲秋税,或与倚阁青苗钱。疏远小臣。腰领不足以荐鈇钅戊,岂敢
以非灾之蝗上罔朝廷乎?若必不信,方且重复检按,则饥羸之民,索之于沟壑间
矣。且民非独病旱蝗也。方田均税之患,行道之人举知之。税之不均也久矣,然
而民安其旧,无所归怨。今乃用一切之法,成于期月之间,夺甲与乙,其不均又
甚于昔者,而民之怨始有所归矣。
今又行手实之法,虽其条目委曲不一,然大抵恃告讦耳。昔之为天下者,恶
告讦之乱俗也,故有不干己之法,非盗及强奸不得捕告。其后稍稍失前人之意,
渐开告讦之门。而今之法,揭赏以求人过者,十常八九。夫告讦之人,未有非凶
奸无良者。异时州县所共疾恶,多方去之,然后良民乃得而安。今乃以厚赏招而
用之,岂吾君敦化、相公行道之本意欤?
凡为此者,欲以均出役钱耳。免役之法,其经久利病,轼所不敢言也。朝廷
必欲推而行之,尚可择其简易为害不深者。轼以为定簿便当,即用五等古法,惟
第四等、五等分上、中、下。昔之定簿者为役,役未至,虽有不当,民不争也,
役至而后诉耳。故簿不可用。今之定簿者为钱,民知当户出钱也,则不容有大缪
矣。其名次细别,或未尽其详,然至于等第,盖已略得其实。轼以为如是足矣。
但当先定役钱所须几何,预为至少之数,以赋其下五等。(下五等,谓第四等上、
中、下,第五等上、中也。此五等旧役至轻,须令出钱至少乃可,第五等下,更
不当出分文。)其余委自令佐,度三等以上民力之所任者而分与之。夫三等以上
钱物之数,虽其亲戚,不能周知。至于物力之厚薄,则令佐之稍有才者,可以意
度也。借如某县第一等凡若干户,度其力共可以出钱若干,则悉召之庭,以其数
予之,不户别也。令民自相差择,以次分占,尽数而已。第二等则逐乡分之,凡
某乡之第二等若干户,度其力可以共出钱若干,召而分之,如第一等。第三等亦
如之。彼其族居相望,贫富相悉,利害相形,不容独有侥幸者也。相推相诘,不
一二日自定矣。若析户则均分役钱,典卖则著所割役钱于契要,使其子孙与买者
各以其名附旧户供官,至三年造簿,则不复用,举从其新,如此,而朝廷又何求
乎?所谓浮财者,决不能知其数。凡告者,亦意之而已。意之而中,其赏不赀。
不中,杖六十至八十,极矣。小人何畏而不为乎?近者军器监须牛皮,亦用告赏。
农民丧牛甚于丧子,老弱妇女之家,报官稍缓,则挞而责之钱数十千,以与浮浪
之人,其归为牛皮而已,何至是乎!
轼在钱塘,每执笔断犯盐者,未尝不流涕也。自到京东,见官不卖盐,狱中
无盐囚,道上无迁乡配流之民,私窃喜幸。近者复得漕檄,令相度所谓王伯瑜者
欲变京东、河北盐法置市易盐务利害,不觉慨然太息也。密州之盐,岁收税钱二
千八百余万,为盐一百九十余万秤,此特一郡之数耳。所谓市易盐务者,度能尽
买此乎?苟不能尽,民肯舍而不煎,煎而不私卖乎?顷者两浙之民,以盐得罪者,
岁万七千人,终不能禁。京东之民,悍于两浙远甚,恐非独万七千人而已。纵使
官能尽买,又须尽卖而后可,苟不能尽,其存者与粪土何异,其害又未可以一二
言也。愿公救之于未行。若已行,其孰能已之?
轼不敢论事久矣,今者守郡,民之利病,其势有以见及。又闻自京师来者,
举言公深有拯救斯民为社稷长计远虑之意。故不自揆,复发其狂言。可则行之,
否则置之。愿无闻于人,使孤危衰废之踪,重得罪于世也。干冒威重,不用战栗。
【上文侍中论强盗赏钱书】
轼再拜。轼备员偏州,民事甚简。但风俗武悍,特好强劫,加以比岁荐饥,
椎剽之奸,殆无虚日。自轼至此,明立购赏,随获随给,人用竞劝,盗亦敛迹。
准法,获强盗一人,至死者给五十千,流以下半之。近有旨,灾伤之岁,皆
降一等。既降一等,则当复减半,自流以下,得十二千五百而已。凡获一贼,告
与捕者,率常不下四五人,不胜则为盗所害。幸而胜,则凡为盗者举仇之。其难
如此,而使四五人者分十二千五百以捐其躯命,可乎?朝廷所以深恶强盗者,为
其志不善,张而不已,可以驯致胜、广之资也。由此言之,五十千岂足道哉!夫
灾伤之岁,尤宜急于盗贼。今岁之民,上户皆阙食,冬春之交,恐必有流亡之忧。
若又纵盗而不捕,则郡县之忧,非不肖所能任也。欲具以闻上,而人微言轻,恐
不见省。向见报明公所言,无不立从,东武之民,虽非所部,明公以天下为度,
必不间也。故敢以告。比来士大夫好轻议旧法,皆未习事之人,知其一不知其二
者也。
常窃怪司农寺所行文书措置郡县事,多出于本寺官吏一时之意,遂与制敕并
行。近者令诸郡守根究衙前重难应缘此毁弃官文书者,皆科违制,且不用赦降原
免。考其前后,初不被旨。谨按律文,毁弃官文书重害者,徒一年。今科违制,
即是增损旧律令也。有用赦降原免,即是冲改新制书也。岂有增损旧律令,冲改
新制书,而天子不知,三公不与,有司得专之者!今监司郡县,皆恬然受而行之
莫敢辨,此轼之所深不识也。
昔袁绍不肯迎天子,以谓若迎天子以自近,则每事表闻,从之则权轻,不从
则拒命,非计之善也。夫不请而行,袁绍之所难也。而况守职奉上者乎?今圣人
在上,朝廷清明,虽万无此虞;司农所行,意其出于偶然,或已尝被旨而失于开
坐,皆不可知。但不请而行,其渐不可开耳。轼愚蠢无状,孤危之迹,自以岌岌。
夙蒙明公奖与过分,窃怀忧国之心,聊复一发于左右,犹幸明公密之,无重其罪
戾也。
【上文侍中论榷盐书】
留守侍中执事。当今天下勋德俱高,为主上所倚信,华实兼隆,为士民所责
望,受恩三世,宜与社稷同忧,皆无如明公者。今虽在外,事有关于安危,而非
职之所忧者,犹当尽力争之,而况其事关本职而忧及生民者乎?窃意明公必已言
之而人不知,若犹未也,则愿效其愚。
顷者三司使章惇建言:“乞榷河北、京东盐。”朝廷遣使案视,召周革入觐,
已有成议矣。惇之言曰:“河北与陕西皆为边防,而河北独不榷盐,此祖宗一时
之误恩也。”轼以为陕西之盐,与京东、河北不同。解池广袤不过数十里,既不
可捐以予民,而官亦易以笼取。青盐至自敌中,有可禁止之道,然犹法存而实不
行。城门之外,公食青盐。今东北循海皆盐也,其欲笼而取之,正与淮南、两浙
无异。轼在余杭时,见两浙之民以犯盐得罪者,一岁至万七千人而莫能止。奸民
以兵仗护送,吏士不敢近者,常以数百人为辈,特不为他盗,故上下通知,而不
以闻耳。东北之人,悍于淮、浙远甚,平居椎剽之奸,常甲于他路,一旦榷盐,
则其祸未易以一二数也。由此观之,祖宗以来,独不榷河北盐者,正事之适宜耳。
何名为误哉!且榷盐虽有故事,然要以为非王政也。陕西、淮、浙既未能罢,又
欲使京东、河北随之,此犹患风痹人曰,吾左臂既病矣,右臂何为独完,则以酒
色伐之,可乎?
今议者曰:“吾之法与淮、浙不同。淮、浙之民所以不免于私贩,而灶户所
以不免于私卖者,以官之买价贱而卖价贵耳。今吾贱买而贱卖,借如每斤官三钱
得之,则以四钱出之,盐商私买于灶户,利其贱耳,贱不能减三钱,灶户均为得
三钱也,宁以予官乎?将以予私商而犯法乎?此必不犯之道也。此无异于儿童之
见。东海皆盐也。苟民力之所及,未有舍而不煎,煎而不卖者也。而近岁官钱常
若窘迫,遇其急时,百用横生,以有限之钱,买无穷之盐,灶户有朝夕薪米之忧,
而官钱在期月之后,则其利必归于私贩无疑也。食之于盐,非若饥之于五谷也。
五谷之乏,至于节口并日,而况盐乎?故私贩法重而官盐贵,则民之贫而懦者或
不食盐。往在浙中,见山谷之人,有数月食无盐者,今将榷之,东北之俗,必不
如往日之嗜咸也,而望官课之不亏,疏矣。且淮、浙官盐,本轻而利重,虽有积
滞,官未病也。今以三钱为本,一钱为利,自禄吏购赏修筑廒庾之外,所获无几
矣。一有积滞不行,官之所丧,可胜计哉!失民而得财,明者不为。况民财两失
者乎?
且祸莫大于作始,作俑之渐,至于用人,今两路未有盐禁也,故变之难。遣
使会议,经年而未果。自古作事欲速而不取众议,未有如今日者也。然犹迟久如
此,以明作始之难也。今既已榷之矣,则他日国用不足,添价贵卖,有司以为熟
事,行半纸文书而决矣。且明公能必其不添乎?非独明公不能也,今之执政能自
必乎?苟不可必,则两路之祸,自今日始。
夫东北之蚕,衣被天下。蚕不可无盐,而议者轻欲夺之,是病天下也。明公
可不深哀而速救之欤?或者以为朝廷既有成议矣,虽争之必不从。窃以为不然。
乃者手实造簿,方赫然行法之际,轼尝论其不可,以告今太原韩公。公时在政府,
莫之行也,而手实卒罢,民赖以少安。凡今执政所欲必行者,青苗、助役、市易、
保甲而已,其他犹可以庶几万一。或者又以为明公将老矣,若犹有所争,则其请
老也难。此又轼之所不识也。使明公之言幸而听,屈己少留,以全两路之民,何
所不可。不幸而不听,是议不中意,其于退也尤易矣。愿少留意。轼一郡守也,
犹以为职之所当忧,而冒闻于左右,明公其得已乎?干渎威重,俯伏待罪而已。
【答舒焕书】
轼顿首。轼天资懒慢,自少年筋力有余时,已不喜应接人事。其于酬酢往反,
盖尝和矣,而未尝敢倡也。近日加之衰病,向所谓和者,又不能给,虽知其势必
为人所怪怒,但弛废之心,不能自克。闻足下之贤久矣,又知守官不甚相远,加
之往来者,具道足下,虽未相识,而相与之意甚厚。亦欲作一书相闻,然操笔复
止者数矣。因与贾君饮,出足下送行一绝句,其语有见及者,醉中率尔和答,醒
后不复记忆其中道何等语也。忽辱手示,乃知有“公沙”之语,惘然如梦中事,
愧赧不已。足下文章之美,固已超轶世俗而追配古人矣。岂仆荒唐无实横得声名
者所得眩乎,何其称述之过也。其词则信美矣,岂效邹衍、相如高谈驰骛,不顾
其实,苟欲托仆以发其宏丽新语耶?欧阳公,天人也。恐未易过,非独不肖所不
敢当也。天之生斯人,意其甚难,非且使之休息千百年,恐未能复生斯人也。世
人或自以为似之,或至以为过之,非狂则愚而已。何缘会面一笑为乐。朱支使行,
匆遽裁谢,草草。
【答黄鲁直书】
轼顿首再拜鲁直教授长官足下。轼始见足下诗文于孙莘老之坐上,耸然异之,
以为非今世之人也。莘老言:“此人,人知之者尚少,子可为称扬其名。”轼笑
曰:“此人如精金美玉,不即人而人即之,将逃名而不可得,何以我称扬为?”
然观其文以求其为人,必轻外物而自重者,今之君子莫能用也。其后过李公择于
济南,则见足下之诗文愈多,而得其为人益详,意其超逸绝尘,独立万物之表,
驭风骑气,以与造物者游,非独今世之君子所不能用,虽如轼之放浪自弃,与世
阔疏者,亦莫得而友也。今者辱书词累幅,执礼恭甚,如见所畏者,何哉?轼方
以此求交于足下,而惧其不可得,岂意得此于足下乎?喜愧之怀,殆不可胜。然
自入夏以来,家人辈更卧病,匆匆至今,裁答甚缓,想未深讶也。《古风》二首,
托物引类,真得古诗人之风,而轼非其人也。聊复次韵,以为一笑。秋暑,不审
起居何如?未由会见,万万以时自重。
【答宋寺丞书】
轼自假守彭城,即欲为一书以问左右,久苦多事,竟为足下所先,惭悚不可
言也。来书称道过当,皆非无状所能仿佛。自少小为学,不过以记诵篆刻追世俗
之好,真所谓浅见寡闻者也。年大以来,虽所谓寡浅者,亦复废忘,至于吏道法
令民事簿书期会,尤非所长,素又不喜从事于此,以不喜之心,强其所不长,其
荒唐缪悠可知也。而彭城自汉以来,号为重地,朝廷过采其虚名,不知其实无有
也,而轻以畀之。自到郡以来,夏旱秋潦,继之以横流之灾,札瘥之余,百役毛
起,公私骚然未已也。计其不治之声,闻于左右者多矣。仁人君子,不指其过,
教其所不迨,而更誉之,何也?孔子曰:“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
之仁者。”自今与足下往来相闻,知不徒为好而已,当有以告我者,不胜大愿。
适会夫役起,无顷刻闲暇,书不能尽意,惟深察之。
【黄州上文潞公书】
轼再拜。孟夏渐热,恭惟留守太尉执事台候万福。承以元功,正位兵府,备
物典册,首冠三公。虽曾孙之遇,绝口不言;而金滕之书,因事自显。真古今之
异事,圣朝之光华也。有自京师来转示所赐书教一通,行草烂然,使破甑敝帚,
复增九鼎之重。
轼始得罪,仓皇出狱,死生未分,六亲不相保。然私心所念,不暇及他。但
顾平生所存,名义至重,不知今日所犯,为已见绝于圣贤,不得复为君子乎?抑
虽有罪不可赦,而犹可改也?伏念五六日,至于旬时,终莫能决。辄复强颜忍耻,
饰鄙陋之词,道畴昔之眷,以卜于左右。遽辱还答,恩礼有加。岂非察其无他,
而恕其不及,亦如圣天子所以贷而不杀之意乎?伏读洒然,知其不肖之躯,未死
之间,犹可以洗濯磨治,复入于道德之场,追申徒而谢子产也。
轼始就逮赴狱,有一子稍长,徒步相随。其余守舍,皆妇女幼稚。至宿州,
御史符下,就家取文书。州郡望风,遣吏发卒,围船搜取,老幼几怖死。既去,
妇女恚骂曰:“是好著书,书成何所得,而怖我如此!”悉取烧之。比事定,重
复寻理,十亡其七八矣。到黄州,无所用心,辄复覃思于《易》、《论语》,端
居深念,若有所得,遂因先子之学,作《易传》九卷。又自以意作《论语说》五
卷。穷苦多难,寿命不可期。恐此书一旦复沦没不传,意欲写数本留人间。念新
以文字得罪,人必以为凶衰不详之书,莫肯收藏。又自非一代伟人不足托以必传
者,莫若献之明公。而《易传》文多,未有力装写,独致《论语说》五卷。公退
闲暇,一为读之,就使无取,亦足见其穷不忘道,老而能学也。
轼在徐州时,见诸郡盗贼为患,而察其人多凶侠不逊,因之以饥馑,恐其忧
不止于窃攘剽杀也。辄草具其事上之。会有旨移湖州而止。家所藏书,既多亡轶,
而此书本以为故纸糊笼箧,独得不烧,笼破见之,不觉惘然如梦中事,辄录其本
以献。轼废逐至此,岂敢复言天下事,但惜此事粗有益于世,既不复施行,犹欲
公知之,此则宿昔之心扫除未尽者也。公一读讫,即烧之而已。
黄州食物贱,风土稍可安,既未得去,去亦无所归,必老于此。拜见无期,
临纸于邑。惟冀以时为国自重。
【谢张太保撰先人墓碣书】
轼顿首再拜。伏蒙再示先人《墓表》特载《辨奸》一篇,恭览涕泗,不知所
云。窃惟先人早岁汩没,晚乃有闻。虽当时学者知师尊之,然于其言语文章,犹
不能尽,而况其中之不可形者乎?所谓知之尽而信其然者,举世惟公一人。虽若
不幸,然知我者希,正老氏之所贵。《辨奸》之始作也,自轼与舍弟皆有“嘻其
甚矣”之谏,不论他人。独明公一见,以为兴我意合。公固已论之先朝,载之史
册,今虽容有不知,后世决不可没。而先人之言,非公表而出之,则人未必信。
信不信何足深计,然使斯人用区区小数以欺天下,天下莫觉莫知,恐后世必有秦
无人之叹。此《墓表》之所以作,而轼之所以流涕再拜而谢也。黄叔度澹然无作,
郭林宗一言,至今以为颜子。林宗于人材小大毕取,所贤非一人,而叔度之贤,
无一见于外者,而后世犹信,徒以林宗之重也。今公之重,不减林宗,所贤惟先
人,而其心迹,粗若可见,其信于后世必矣。多言何足为谢,聊发一二。
【与章子厚书】
子厚参政谏议执事。春初辱书,寻递中裁谢,不审得达否?比日机务之暇,
起居万福。轼蒙恩如昨,顾以罪废之余,人所鄙恶,虽公不见弃,亦不欲频通姓
名。今兹复陈区区,诚义有不可已者。
轼在徐州日,闻沂州丞县界有贼何九郎者,谋欲劫利国监,又有阚温、秦平
者,皆猾贼,往来沂、兖间。欲使人缉捕,无可使者。闻沂州葛墟村有程棐者,
家富,有心胆。其弟岳,坐与李逢往还,配桂州牢城。棐虽小人,而笃于兄弟,
常欲为岳洗雪而无由。窃意其人可使。因令本州支使孟易呼至郡,喻使自效,以
刷门户垢污,苟有成绩,当为奏乞放免其弟。棐愿尽力,因出帖付与。不逾月,
轼移湖州,棐相送出境,云:“公更留两月,棐必有以自效,今已去,奈何!”
轼语棐:“但尽力,不可以轼去而废也。苟有所获,当速以相报,不以远近所在,
仍为奏乞如前约也。”是岁七月二十七日,棐使人至湖州见报,云:“已告捕获
妖贼郭先生等。”及得徐州孔目官以下状申告捕妖贼事,如棐言不谬。轼方欲为
具始末奏陈,棐所以尽力者,为其弟也,乞勘会其弟岳所犯,如只是与李逢往还,
本不与其谋者,乞赐放免,以劝有功。草具未上,而轼就逮赴诏狱。遂不果发。
今者,棐又遣人至黄州见报,云:郭先生等皆已鞫治得实,行法久矣,蒙恩
授殿直;且录其告捕始末以相示。原棐之意所以孜孜于轼者,凡为其弟以曩言见
望也,轼固不可以复有言矣。然独念愚夫小人,以一言感发,犹能奋身不顾,以
遂其言。而轼乃以罪废之故,不为一言以负其初心,独不愧乎?且其弟岳,亦豪
健绝人者也。徐、沂间人,鸷勇如棐、岳类甚众。若不收拾驱使令捕贼,即作贼
耳。谓宜因事劝奖,使皆歆艳捕告之利,惩创为盗之祸,庶几少变其俗。今棐必
在京师参班,公可自以意召问其始末,特为一言放免其弟岳,或与一名目牙校、
镇将之类,付京东监司驱使缉捕,其才用当复过于棐也。此事至微末,公执政大
臣,岂复治此。但棐于轼,本非所部吏民,而能自效者,以轼为不食言也。今既
不可言于朝廷,又不一言于公,是终不言矣。以此愧于心不能自己,可否在公,
独愿秘其事,毋使轼重得罪也。
徐州南北襟要,自昔用武之地,而利国监去州七十里,土豪百余家,金帛山
积,三十六冶器械所产,而兵卫微寡,不幸有猾贼十许人,一呼其间,吏兵皆弃
而走耳,散其金帛,以啸召无赖乌合之众,可一日得也。轼在郡时,常令三十六
冶,每户点集冶夫数十人,持却刃枪,每月两衙于知监之庭,以示有备而已。此
地盖常为京东豪猾之所拟,公所宜知。因程棐事,辄复及之。秋冷,伏冀为国自
重。
【答李端叔书一首】
轼顿首再拜。闻足下名久矣,又于相识处,往往见所作诗文,虽不多,亦足
以仿佛其为人矣。寻常不通书问,怠慢之罪,犹可阔略,及足下斩然在疚,亦不
能以一字奉慰,舍弟子由至,先蒙惠书,又复懒不即答,顽钝废礼,一至于此,
而足下终不弃绝,递中再辱手书,待遇益隆,览之面热汗下也。足下才高识明,
不应轻许与人,得非用黄鲁直、秦太虚辈语,真以为然耶?不肖为人所憎,而二
子独喜见誉,如人嗜昌歜、羊枣,未易诘其所以然者,以二子为妄则不可,遂
欲以移之众口,又大不可也。轼少年时,读书作文,专为应举而已。既及进士第,
贪得不已,又举制策,其实何所有。而其科号为直言极谏,故每纷然诵说古今,
考论是非,以应其名耳。人苦不自知,既以此得,因以为实能之,故譊譊至,
坐此得罪几死,所谓齐虏以口舌得官,真可笑也。然世人遂以轼为欲立异同,则
过矣。妄论利害,搀说得失,此正制科人习气。譬之候虫时鸟,自鸣自已,何足
为损益。轼每怪时人待轼过重,而足下又复称说如此,愈非其实。得罪以来,深
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
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足下又复创相
推与,甚非所望。木有癭,石有晕,犀有通,以取妍于人,皆物之病也。谪居无
事,默自观省,回视三十年以来所为,多其病者。足下所见皆故我,非今我也。
无乃闻其声不考其情,取其华而遗其实乎?抑将又有取于此也?此事非相见不能
尽。自得罪后,不敢作文字。此书虽非文,然信笔书意,不觉累幅,亦不须示人。
必喻此意。岁行尽,寒苦。惟万万节哀强食。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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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7 08:27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七十四
书名:苏轼集    作者:苏轼


◎书九首
【答秦太虚书】
轼启。五月末,舍弟来,得手书劳问甚厚,日欲裁谢,因循至今,递中复辱
教,感愧益甚。比日履兹初寒,起居何如。轼寓居粗遣,但舍弟初到筠州,即丧
一女子,而轼亦丧一老乳母,悼念未衰,又得乡信,堂兄中舍九月中逝去。异乡
衰病,触目凄感,念人命脆弱如此。又承见喻,中间得疾不轻,且喜复健。
吾侪渐衰,不可复作少年调度,当速用道书方士之言,厚自养炼。谪居无事,
颇窥其一二。已借得本州大庆观道堂三间,冬至后,当入此室,四十九日乃出,
自非废放,安得就此。太虚他日一为仕宦所縻,欲求四十九日闲,岂可复得耶?
当及今为之。但择平时所谓简要易行者,日夜为之,寝食之外,不治他事,但满
此期,根本立矣。此后纵复出从人事,事已则心返,自不能废矣。此书到日,恐
已不及,然亦不须用冬至也。
寄示诗文,皆超然胜绝,亹亹焉来逼人矣。如我辈,亦不劳逼也。太虚未免
求禄仕,方应举求之,应举不可必。窃为君谋,宜多著书,如所示论兵及盗贼等
数篇,但似此得数十首,当卓然有可用之实者,不须及时事也。但旋作此书,亦
不可废应举,此书若成,聊复相示,当有知君者,想喻此意也。
公择近过此,相聚数日,说太虚不离口。莘老未尝得书,知未暇通问。程公
辟须其子履中哀词,轼本自求作,今岂可食言。但得罪以来,不复作文字,自持
颇严,若复一作,则决坏藩墙,今后仍复衮衮多言矣。
初到黄,廪入既绝,人口不少,私甚忧之。但痛自节俭,日用不得过百五十,
每月朔便取四千五百钱,断为三十块,挂屋梁上,平旦用画乂挑取一块,即藏去
乂,仍以大竹筒别贮用不尽者,以待宾客,此贾耘老法也。度囊中尚可支一岁有
余,至时,别作经画,水到渠成,不须预虑。以此,胸中都无一事。
所居对岸武昌,山水佳绝,有蜀人王生在邑中,往往为风涛所隔,不能即归,
则王生能为杀鸡炊忝,至数日不厌。又有潘生者,作酒店樊口,棹小舟径至店下,
村酒亦自醇酽。柑橘椑柿极多,大芋长尺余,不减蜀中。外县米斗二十,有水
路可致。羊肉如北方,猪、牛、獐、鹿如土,鱼、蟹不论钱。岐亭监酒胡定之,
载书万卷随行,喜借人看。黄州曹官数人,皆家善庖馔,喜作会。太虚视此数事,
吾事岂不既济矣乎!欲与太虚言者无穷,但纸尽耳。展读至此,想见掀髯一笑也。
子骏固吾所畏,其子亦可喜,曾与相见否?此中有黄冈少府张舜臣者,其兄
尧臣,皆云与太虚相熟。儿子每蒙批问,适会葬老乳母,今勾当作坟,未暇拜书。
岁晚苦寒,惟万万自重。李端叔一书,托为达之。夜中微被酒,书不成字,不罪!
不罪!不宣。轼再拜。
【答李琮书】
轼启。奉别忽然半年,思仰无穷。近闻公有闺门之戚,即欲作书奉慰,既罕
遇的便,又以为书未必能开释左右,往往更益凄怅,用是稍缓。今辱手教,惭负
不已。窃计高怀远度,必已超然。此等情累,随手扫灭,犹恐不脱,若更反覆寻
绎,便缠绕人矣。望深以明识照之。轼凡百如昨,愚暗少虑,辄复随缘自娱。自
夏至后,杜门不出,恶热不可过,所居又向西,多劝迁居,迁居非月余不能定,
而热向衰矣。亦复不果。如闻公以职事当须一赴阙,不知果然否?
承问及王天常奉职所言边事。天常父齐雄,结发与西南夷战,夷人信畏之。
天常幼随其父入夷中,近岁王中正入蜀,亦令天常招抚近界诸夷,夷人以其齐雄
子,亦信用其言。向尝与轼言泸州事,所以致甫望乞弟作过如此者,皆有条理可
听。然皆已往之事,虽知之无补。又似言人长短,故不复录呈。
独论今日事势。揣量夷人情伪,似有本末。天常正月中与轼言:“播州首领
杨贵迁者,俗谓之杨通判,最近乌蛮,而枭武可用。又有宋大郎者,乞弟之死党,
凶猾有谋略。若官中见委说杨贵迁令杀宋大郎,必可得也。”数日前,有从蜀中
来者,言贵迁已杀宋大郎,纳其首级,与银三千两。以此推之,天常之言,殆不
妄也。天常言:晏州六县水路十二村诸夷,世与乞弟为仇。向者熊察访诱杀直二
村首领,及近岁韩存宝讨杀罗狗姓诸夷,皆有唇齿之忧,貌畏而心贰。去年乞弟
领兵至罗介牟屯,杀害兵官王宣等十二人。其地去宁远安夷寨至近,涉历诸夷族
帐不少,自来自去,殊无留难。若诸夷不心与之,其势必不能如此也。今欲讨乞
弟,必先有以怀结近界诸夷,得其心腹而后可。今韩存宝等诸军,既不敢与乞弟
战,但翱翔于近界百余里间,多杀不作过熟户老弱,而厚以金帛遗乞弟,且遣四
人为质,然后得乞弟遣人送一封空降书,便与约誓,即日班师,与运司诸君皆上
表称贺。上深照其实,已降手诏械存宝狱中,远人无不欢快。以谓虽汉光武、唐
太宗料敌察情于万里之外,不能过也。今虽已械存宝,而后来者亦未见有精巧必
胜之术,但言乞弟不过有兵三千,而官军无虑三万,何往而不克。此正如千钧车
弩,可以洞犀象,而不可以得鼠耳。今粮运止于江安县,自江安至乞弟住坐处,
犹须十二三程,吏士以糗饵行,其势不能过一月。乞弟但能深自避匿四五十日,
则免矣。而山谷幽险,林木沮洳,贼于溪谷间,依丛木自蔽,以药箭射人,血濡
缕立死。战士数万人知深入未为万全,而将吏不敢复稽留,此间事不可不深虑。
天常言:“国之用兵,正如私家之造屋。凡屋若干,材石之费,谷米之用,
为钱若干,布算而定,无所赢缩矣,工徒入门,斧斤之声铿然,而百用毛起,不
可复计,此虑不素定之过也。既作而复聚粮,既斫而复求材,其费必十倍,其工
必不坚。故王者之兵,当如富人之造屋。其虑周,其规摹素定,其取材积粮皆有
方,故其经营之常迟,而其作之常速,计日而成,不愆于素,费半他人,而工必
倍之。今日之策,可且罢诸将兵,独精选一转运使及一泸州知府,许法外行事,
与二年限,令经画处置,他人更不得与。多出钱物茶彩,于沿边博买夷人粮米,
其费必减仓卒夫运之半。使辩士招说十州五团晏州六县水路十二村罗氏鬼主播州
杨贵迁之类,作五六头项,更番出兵,以蹂践乞弟族帐,使春不得耕,秋不得获。
又嘉、戎、泸、渝四州,皆有土豪为把截将,自来雇一私兵入界,用银七百两,
每得一番人头,用银三十两买之,把截将自以为功。今可召募此四州人,每得二
十级,即与补一三班差使。如不及二十级,即每级官与绢三十匹。出入山谷,耐
辛苦瘴毒,见利则云合,败则鸟兽散,此本蛮夷之所长,而中原之所无柰何也。
今若召募诸夷及四州把截将私兵,使更出迭入,则蛮夷之所长,我反用之,但能
积日累月,戕杀其丁壮,且使终年释耒而操兵,不及二年,其族帐必杀乞弟以降。
如其未也,则乞朝廷差三五千人将下选兵三路入界。西路自江安县进兵,先积粮
于宁远寨,以十州五团等诸夷为先锋,以施、黔、戎、泸四州药箭弩手继之。中
路自纳溪寨进兵,先积粮于本寨,亦以诸夷为先锋,以将下兵马继之。三路中惟
此路稍平,可以用官军。东路自合江县进兵,先积粮于安溪寨,亦以诸夷为先锋,
以嘉、戎、泸、渝四州召募人继之,可以一举而荡灭也。”
天常此策,虽若不快,以蕞尔小丑,二年而后定!然王者之兵,必出于万全,
不可以侥幸。淮南王安有言:“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虽得越王之首,臣
犹窃为大汉羞之。”今乞弟譬犹蚤虱也。克之未足以威四夷,万一不克,岂不为
卿大夫之辱也哉?赵充国征先零,邓训征羌及月支胡,皆以计磨之,数年乃克。
唐明皇欲取石堡城,王忠嗣不奉诏,以谓非杀二万人不可取。方唐之盛,二万人
岂足道哉?而贤将谋国,终不肯出此者,图万全也。又汉永和中,交趾反,议者
欲发荆、扬、兖、豫四万人讨之。独李固以谓:“四州之人,远赴万里,无有还
期,诏书迫促,必致叛亡;南州瘟瘴,死者必多;士卒疲劳,比至岭南,不复堪
斗。前中郎将尹就讨益州叛羌。益州谚曰:‘虏来尚可,尹来杀我。’后以兵付
刺史张乔,因其将吏,旬月之间,破殄寇虏。此发将无益,州郡可任之明效也。
今可募蛮夷使自相攻,转输金帛,以为其资。有能反间致头首者,许以封侯之赏。”
因举祝良为九真太守,张乔为交趾刺史,由此岭外悉平。今观其说,乃与天常之
言,若合符节。但天常不学,言不能起意耳。
天常又言:“乌蛮药箭,中者立死无脱理。然不能及远,非三十步内不发,
发无不中。今与乌蛮战,当于百步以下、五六十步以上强弓劲弩射之。若稍近,
则短兵径进,于五七步内相格,则其长技皆废。”今乞弟亦未是正乌蛮也,诸如
此巧便非一,不能尽录。略举一二,以见天常之练习,疑可驱使耳。又有一图子,
虽不甚详密,然大略具是矣。按图以考其说,差若易了,故以奉呈,看讫可却付
去人见还也。此非公职事,然孜孜寻访如此,以见忠臣体国知无不为之义也。轼
其可以罪废不当言而止乎?虽然,亦不可使不知我者见以为诟病也。
知荆公见称经藏文,是未离妄语也,便蒙印可,何哉?《圆觉经》纸示及,
得暇为写下卷,令公择写上卷。秦太虚维扬胜士,固知公喜之,无乃亦可令荆公
一见之欤?子骏初见报,夺一官耳,不知其罢郡能不郁郁否?有一书,不知其今
安在,敢烦左右达之。江水比去年甚大,郡中不为患。见说沙湖镇颇浸居民,亦
江淮间常事耳。临皋港既开,往来蒙利无穷,而居民贸易之入亦不赀,但不免少
有淤填,议者谓岁发少春,夫淘之甚易。承问,辄及之。未缘展奉,惟冀以时自
重。谨奉手启起居。热甚,幸恕不谨。轼顿首再拜。
【答陈师仲书】
轼顿首再拜钱塘主簿陈君足下。曩在徐州,得一再见。及见颜长道辈,皆言
足下文词卓伟,志节高亮,固欲朝夕相从。适会讼诉,偶有相关及者,遂不复往
来。此自足下门中不幸,亦岂为吏者所乐哉!想彼此有以相照。已而,轼又负罪
远窜,流离契阔,益不复相闻。今者蒙书教累幅,相属之厚,又甚于昔者。知足
下释然,果不以前事介意。幸甚!幸甚!自得罪后,虽平生厚善,有不敢通问者,
足下独犯众人之所忌,何哉?及读所惠诗文,不数篇,辄拊掌太息,此自世间奇
男子,岂可以世俗趣舍量其心乎!诗文皆奇丽,所寄不齐,而皆归合于大道,轼
又何言者。其间十常有四五见及,或及舍弟,何相爱之深也。处世龃龉,每深自
嫌恶,不论他人。及见足下辈犹如此,辄亦少自赦。诗能穷人,所从来尚矣,而
于轼特甚。今足下独不信,建言诗不能穷人,为之益力。其诗日已工,其穷殆未
可量,然亦在所用而已。不龟手之药,或以封,安知足下不以此达乎?人生如朝
露,意所乐则为之,何暇计议穷达。云能穷人者固缪,云不能穷人者,亦未免有
意于畏穷也。江淮间人好食河豚,每与人争河豚本不杀人,尝戏之,性命自子有,
美则食之,何与我事。今复以此戏足下,想复千里为我一笑也。先吏部诗,幸得
一观,辄题数字,继诸公之末。见为编述《超然》、《黄楼》二集,为赐尤重。
从来不曾编次,纵有一二在者,得罪日,皆为家人妇女辈焚毁尽矣。不知今乃在
足下处。当为删去其不合道理者,乃可存耳。轼于钱塘人有何恩意,而其人至今
见念,轼亦一岁率常四五梦至西湖上,此殆世俗所谓前缘者。在杭州尝游寿星院,
入门便悟曾到,能言其院后堂殿山石处,故诗中尝有“前生已到”之语。足下主
簿,于法得出入,当复纵游如轼在彼时也。山水穷绝处,往往有轼题字,想复题
其后。足下所至,诗但不择古律,以日月次之,异日观之,便是行记。有便以一
二见寄,慰此惘惘。其余慎疾自重。不宣。轼顿首再拜。
【答毕仲举书】
轼启。奉别忽十余年,愚瞽顿仆,不复自比于朋友,不谓故人尚尔记录,远
枉手教,存问甚厚,且审比来起居佳胜,感慰不可言。罗山素号善地,不应有瘴
疠,岂岁时适尔。既无所失亡,而有得于齐宠辱、忘得丧者,是天相子也。仆既
以任意直前不用长者所教以触罪罟,然祸福要不可推避,初不论巧拙也。黄州滨
江带山,既适耳目之好,而生事百须,亦不难致,早寝晚起,又不知所谓祸福果
安在哉?偶读《战国策》,见处士颜蠋之语“晚食以当肉”,欣然而笑。若蠋者,
可谓巧于居贫者也。菜羹菽黍,差饥而食,其味与八珍等;而既饱之余,刍豢满
前,惟恐其不持去也。美恶在我,何与于物。所云读佛书及合药救人二事,以为
闲居之赐甚厚。佛书旧亦尝看,但暗塞不能通其妙,独时取其粗浅假说以自洗濯,
若农夫之去草,旋去旋生,虽若无益,然终愈于不去也。若世之君子,所谓超然
玄悟者,仆不识也。往时陈述古好论禅,自以为至矣,而鄙仆所言为浅陋。仆尝
语述古,公之所谈,譬之饮食龙肉也,而仆之所学,猪肉也,猪之与龙,则有间
矣,然公终日说龙肉,不如仆之食猪肉实美而真饱也。不知君所得于佛书者果何
耶?为出生死、超三乘,遂作佛乎?抑尚与仆辈俯仰也?学佛老者,本期于静而
达,静似懒,达似放,学者或未至其所期,而先得其所似,不为无害。仆常以此
自疑,故亦以为献。来书云处世得安稳无病,粗衣饱饭,不造冤业,乃为至足。
三复斯言,感叹无穷。世人所作,举足动念,无非是业,不必刑杀无罪,取非其
有,然后为冤业也。无缘面论,以当一笑而已。
【与朱鄂州书】
轼启。近递中奉书,必达。比日春寒,起居何似。昨日武昌寄居王殿直天麟
见过,偶说一事,闻之酸辛,为食不下。念非吾康叔之贤,莫足告语,故专遣此
人。俗人区区,了眼前事,救过不暇,岂有余力及此度外事乎?天麟言:岳鄂间
田野小人,例只养二男一女,过此辄杀之,尤讳养女,以故民间少女,多鳏夫。
初生,辄以冷水浸杀,其父母亦不忍,率常闭目背面,以手按之水盆中,咿嘤良
久乃死。有神山乡百姓石揆者,连杀两子,去岁夏中,其妻一产四子,楚毒不可
堪忍,母子皆毙,报应如此,而愚人不知创艾。天麟每闻其侧近有此,辄驰救之,
量与衣服饮食,全活者非一。既旬日,有无子息人欲乞其子者,辄亦不肯。以此
知其父子之爱,天性故在,特牵于习俗耳。闻鄂人有秦光亨者,今已及第,为安
州司法。方其在母也,其舅陈遵,梦一小儿挽其衣,若有所诉。比两夕,辄见之,
其状甚急。遵独念其姊有娠将产,而意不乐多子,岂其应是乎?驰往省之,则儿
已在水盆中矣,救之得免。鄂人户知之。
准律,故杀子孙,徒二年。此长吏所得按举。愿公明以告诸邑令佐,使召诸
保正,告以法律,谕以祸福,约以必行,使归转以相语,仍录条粉壁晓示,且立
赏召人告官,赏钱以犯人及邻保家财充,若客户则及其地主。妇人怀孕,经涉岁
月,邻保地主,无不知者。若后杀之,其势足相举觉,容而不告,使出赏固宜。
若依律行遣数人,此风便革。公更使令佐各以至意诱谕地主豪户,若实贫甚不能
举子者,薄有以周之。人非木石,亦必乐从。但得初生数日不杀,后虽劝之使杀,
亦不肯矣。自今以往,缘公而得活者,岂可胜计哉。
佛言杀生之罪,以杀胎卵为最重。六畜犹尔,而况于人。俗谓小儿病为无辜,
此真可谓无辜矣。悼耄杀人犹不死,况无罪而杀之乎?公能生之于万死中,其阴
德十倍于雪活壮夫也。昔王濬为巴郡太守,巴人生子皆不举。濬严其科条,宽其
徭役,所活数千人。及后伐吴,所活者皆堪为兵。其父母戒之曰:“王府君生汝,
汝必死之。”古之循吏,如此类者非一。居今之世,而有古循吏之风者,非公而
谁。此事特未知耳。
轼向在密州,遇饥年,民多弃子,因盘量劝诱米,得出剩数百石别储之,专
以收养弃儿,月给六斗。比期年,养者与儿,皆有父母之爱,遂不失所,所活亦
数十人。此等事,在公如反手耳。恃深契,故不自外。不罪!不罪!此外,惟为
民自重。不宣。轼再顿首。
【答李昭玘书】
轼启。向得王子中兄弟书,具道足下,每相见,语辄见及,意相予甚厚,即
欲作书以道区区。又念方以罪垢废放,平生不相识,而相向如此,此人必有以不
肖欺左右者。轼所以得罪,正坐名过实耳。年大以来,平日所好恶忧畏皆衰矣,
独畏过实之名,如畏虎也。以此未敢相闻。今获来书累幅,首尾句句皆所畏者,
谨再拜辞避不敢当。然少年好文字,虽自不能工,喜诵他人之工者。今虽老,余
习尚在。得所示书,反复不知厌,所称道虽不然,然观其笔势俯仰,亦足以粗得
足下为人之一二也。幸甚!幸甚!比日履兹春和,起居何似。轼蒙庇粗遣,每念
处世穷困,所向辄值墙谷,无一遂者。独于文人胜士,多获所欲,如黄庭坚鲁直、
晁补之无咎、秦观太虚、张来文潜之流,皆世未之知,而轼独先知之。今足下又
不见鄙,欲相从游。岂造物者专欲以此乐见厚也耶?然此数子者,挟其有余之资,
而骛于无涯之知,必极其所如往而后已,则亦将安所归宿哉。惟明者念有以反之。
鲁直既丧妻,绝嗜好,蔬食饮水,此最勇决。舍弟子由亦云:“学道三十余年,
今始粗闻道。”考其言行,则信与昔者有间矣。独轼伥伥焉未有所得也。徐守莘
老每有书来,亦以此见教。想时相从,有以发明。王子中兄弟得相依,甚幸。子
敏虽失解,乃得久处左右,想遂磨琢成其妙质也。徐州城外有王陵母、刘子政二
坟,向欲为作祠堂,竟不暇,此为遗恨。近以告莘老,不知有意作否?若果作,
当有记文。莘老若不自作者,足下当为作也。无由面言,临书惘惘。惟顺时自爱。
谨奉手启为谢,不宣。
【答李荐书】
轼顿首先辈李君足下。别后递中得二书,皆未果答。专人来,又辱长笺,且
审比日孝履无恙,感慰深矣。惠示古赋近诗,词气卓越,意趣不凡,甚可喜也。
但微伤冗,后当稍收敛之,今未可也。足下之文,正如川之方增,当极其所至,
霜降水落,自见涯涘,然不可不知也。录示孙之翰《唐论》。仆不识之翰,今见
此书,凛然得其为人。至论褚遂良不谮刘洎,太子瑛之废缘张说,张巡之败缘房
琯,李光弼不当图史思明,宣宗有小善而无人君大略,皆《旧史》所不及。议论
英发,暗与人意合者甚多。又读欧阳文忠公《志》文、司马君实跋尾,益复慨然。
然足下欲仆别书此文入石,以为之翰不朽之托,何也?之翰所立于世者,虽无欧
阳公之文可也,而况欲托字画之工以求信于后世,不以陋乎,足下相待甚厚,而
见誉过当,非所以为厚也。近日士大夫皆有僣侈无涯之心,动辄欲人以周、孔誉
己,自孟轲以下者,皆怃然不满。此风殆不可长。又仆细思所以得患祸者,皆由
名过其实,造物者所不能堪,与无功而受千钟者,其罪均也。深不愿人造作言语,
务相粉饰,以益其疾。足下所与游者元聿,读其诗,知其为超然奇逸人也。缘足
下以得元君,为赐大矣。《唐论》文字不少,过烦诸君写录,又以见足下所与游
者,皆好学喜事,甚善!甚善!独所谓未得名世之士为志文则未葬者,恐于礼未
安。司徒文子问于子思:“丧服既除然后葬,其服何服?”子思曰:“三年之丧,
未葬,服不变,除何有焉。”昔晋温峤以未葬不得调。古之君子,有故不得已而
未葬,则服不变,官不调。今足下未葬,岂有不得已之事乎?他日有名世者,既
葬而表其墓,何患焉。辱见厚,不敢不尽。冬寒。惟节哀自重。
【答张文潜书】
轼顿首文潜县丞张君足下。久别思仰。到京公私纷然,未暇奉书。忽辱手教,
且审起居佳胜,至慰!至慰!惠示文编,三复感叹。甚矣,君之似子由也。子由
之文实胜仆,而世俗不知,乃以为不如。其为人深不愿人知之,其文如其为人,
故汪洋澹泊,有一唱三叹之声,而其秀杰之气,终不可没。作《黄楼赋》乃稍自
振厉,若欲以警发愦愦者。而或者便谓仆代作,此尤可笑。是殆见吾善者机也。
文字之衰,未有如今日者也。其源实出于王氏。王氏之文,未必不善也,而患在
于好使人同己。自孔子不能使人同,颜渊之仁,子路之勇,不能以相移。而王氏
欲以其学同天下!地之美者,同于生物,不同于所生。惟荒瘠斥卤之地,弥望皆
黄茅白苇,此则王氏之同也。近见章子厚言,先帝晚年甚患文字之陋,欲稍变取
士法,特未暇耳。议者欲稍复诗赋,立《春秋》学官,甚美。仆老矣,使后生犹
得见古人之大全者,正赖黄鲁直、秦少游、晁无咎、陈履常与君等数人耳。如闻
君作太学博士,愿益勉之。“德輶如毛,民鲜克举之。我仪图之,爱莫助之。”
此外千万善爱。偶饮卯酒,醉。来人求书,不能覼缕。
【答毛滂书】
轼启。比日酷暑,不审起居何如?顷承示长笺及诗文一轴,日欲裁谢,因循
至今,悚息。今时为文者至多,可喜者亦众,然求如足下闲暇自得,清美可口者,
实少也。敬佩厚赐,不敢独飨,当出之知者。世间唯名实不可欺。文章如金玉,
各有定价,先后进相汲引,因其言以信于世,则有之矣。至其品目高下,盖付之
众口,决非一夫所能抑扬。轼于黄鲁直、张文潜辈数子,特先识之耳。始诵其文,
盖疑信者相半,久乃自定,翕然称之,轼岂能为之轻重哉!非独轼如此,虽向之
前辈,亦不过如此也,而况外物之进退。此在造物者,非轼事。辱见贶之重,不
敢不尽。承不久出都,尚得一见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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