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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孤傲飞鹰

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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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00 | 显示全部楼层

◎贾充 郭彰 杨骏

贾充,字公闾,平阳襄陵人也。父逵,魏豫州刺史、阳里亭侯。逵晚始生充,
言后当有充闾之庆,故以为名字焉。充少孤,居丧以孝闻。袭父爵为侯。拜尚书
郎,典定科令,兼度支考课。辩章节度,事皆施用。累迁黄门侍郎、汲郡典农中
郎将。参大将军军事,从景帝讨毌丘俭、文钦于乐嘉。帝疾笃,还许昌,留充监
诸军事,以劳增邑三百五十户。
后为文帝大将军司马,转右长史。帝新执朝权,恐方镇有异议,使充诣诸葛
诞,图欲伐吴,阴察其变。充既论说时事,因谓诞曰:“天下皆愿禅代,君以为
如何?”诞历声曰:“卿非贾豫州子乎,世受魏恩,岂可欲以社稷输人乎!若洛
中有难,吾当死之。”充默然。及还,白帝曰:“诞在再扬州,威名夙著,能得
人死力。观其规略,为反必也。今征之,反速而事小;不征,事迟而祸大。”帝
乃征诞为司空,而诞果叛。复从征诞,充进计曰:“楚兵轻而锐,若深沟高垒以
逼贼城,可不战而克也。”帝从之。城陷,帝登垒以劳充。帝先归洛阳,使充统
后事,进爵宣阳乡侯,增邑千户。迁廷尉,充雅长法理,有平反之称。
转中护军,高贵乡公之攻相府也,充率众距战于南阙。军将败,骑督成倅弟
太子舍人济谓充曰:“今日之事如何?”充曰:“公等养汝,正拟今日,复何疑!”
济于是抽戈犯跸。及常道乡公即位,进封安阳乡侯,增邑千二百户,统城外诸军,
加散骑常侍。
钟会谋反于蜀,帝假充节,以本官都督关中、陇右诸军事,西据汉中,未至
而会死。时军国多事,朝廷机密,皆与筹之。帝甚信重充,与裴秀、王沈、羊祜、
荀勖同受腹心之任。帝又命充定法律。假金章,赐甲第一区。五等初建,封临沂
侯,为晋元勋,深见宠异,禄赐常优于群官。
充有刀笔才,能观察上旨。初,文帝以景帝恢赞王业,方传位于舞阳侯攸。
充称武帝宽仁,且又居长,有人君之德,宜奉社稷。及文帝寝疾,武帝请问后事。
文帝曰:“知汝者贾公闾也。”帝袭王位,拜充晋国卫将军、仪同三司、给事中,
改封临颍侯。及受禅,充以建明大命,转车骑将军、散骑常侍、尚书仆射,更封
鲁郡公,母柳氏为鲁国太夫人。
充所定新律既班于天下,百姓便之。诏曰:“汉氏以来,法令严峻。故自元
成之世,及建安、嘉平之间,咸欲辩章旧典,删革刑书。述作体大,历年无成。
先帝愍元元之命陷于密网,亲发德音,厘正名实。车骑将军贾充,奖明圣意,谘
询善道。太傅郑冲,又与司空荀顗、中书监荀勖、中军将军羊祜、中护军王业,
及廷尉杜友、守河南尹杜预、散骑侍郎裴楷、颍川太守周雄、齐相郭颀、骑都尉
成公绥荀?军、尚书郎柳轨等,典正其事。朕每鉴其用心,常慨然嘉之。今法律
既成,始班天下,刑宽禁简,足以克当先旨。昔萧何以定律受封,叔孙通以制仪
为奉常,赐金五百斤,弟子皆为郎。夫立功立事,古之所重。自太傅、车骑以下,
皆加禄赏。其详依故典。”于是赐充子弟一人关内侯,绢五百匹。固让,不许。
后代裴秀为尚书令,常侍、车骑将军如故。寻改常侍为侍中,赐绢七百匹。
以母忧去职,诏遣黄门侍郎慰问。又以东南有事,遣典军将军杨嚣宣谕,使六旬
还内。
充为政,务农节用,并官省职,帝善之,又以文武异容,求罢所领兵。及羊
祜等出镇,充复上表欲立勋边境,帝并不许。从容任职,褒贬在已,颇好进士,
每有所荐达,必终始经纬之,是以士多归焉。帝舅王恂尝毁充,而充更进恂。或
有背充以要权贵者,充皆阳以素意待之。而充无公方之操,不能正身率下,专以
谄媚取容。
侍中任恺、中书令庾纯等刚直守正,咸共疾之。又以充女为齐王妃,惧后益
盛。及氐羌反叛,时帝深以为虑,恺因进说,请充镇关中。乃下诏曰:“秦凉二
境,比年屡败,胡虏纵暴,百姓荼毒。遂使异类扇动,害及中州。虽复吴蜀之寇,
未尝至此。诚由所任不足以内抚夷夏,外镇丑逆,轻用其众而不能尽其力。非得
腹心之重,推毂委成,大匡其弊,恐为患未已。每虑斯难,忘寝与食。侍中、守
尚书令、车骑将军贾充,雅量弘高,达见明远,武有折冲之威,文怀经国之虑,
信结人心,名震域外。使权统方任,绥静西夏,则吾无西顾之念,而远近获安矣。
其以充为使持节、都督秦凉二州诸军事,侍中、车骑将军如故,假羽葆、鼓吹,
给第一驸马。”朝之贤良欲进忠规献替者,皆幸充此举,望隆惟新之化。
充既外出,自以为失职,深衔任恺,计无所从。将之镇,百僚饯于夕阳亭,
荀勖私焉。充以忧告,勖曰:“公,国之宰辅,而为一夫所制,不亦鄙乎!然是
行也,辞之实难,独有结婚太子,不顿驾而自留矣。”充曰:“然。孰可寄怀?”
对曰:“勖请行之。”俄而侍宴,论太子婚姻事,勖因言充女才质令淑,宜配储
宫。而杨皇后及荀顗亦并称之。帝纳其言。会京师大雪,平地二尺,军不得发。
既而皇储当婚,遂不西行。诏充居本职。先是羊祜密启留充,及是,帝以语充。
充谢祜曰:“始知君长者。”
时吴将孙秀降,拜为骠骑大将军。帝以充旧臣。欲改班,使车骑居骠骑之右。
充固让,见听。寻迁司空,侍中、尚书令、领兵如故。
会帝寝疾,充及齐王攸、荀勖参医药。及疾愈,赐绢各五百匹。初,帝疾笃,
朝廷属意于攸。河南尹夏侯和谓充曰:“卿二女婿,亲疏等耳,立人当立德。”
充不答。及是,帝闻之,徙和光禄勋,乃夺充兵权,而位遇无替。寻转太尉、行
太子太保、录尚书事。咸宁三年,日蚀于三朝,充请逊位,不许。更以沛国之公
丘益其封,宠幸愈甚,朝臣咸侧目焉。
河南尹王恂上言:“弘训太后入庙,合食于景皇帝,齐王攸不得行其子礼。”
充议以为:“礼,诸侯不得祖天子,公子不得祢先君,皆谓奉统承祀,非谓不得
复其父祖也。攸身宜服三年丧事,自如臣制。”有司奏:“若如充议,服子服,
行臣制,未有前比。宜如恂表,攸丧服从诸侯之例。”帝从充议。
伐吴之役,诏充为使持节、假黄钺、大都督,总统六师,给羽葆、鼓吹、缇
幢、兵万人、骑二千,置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增参军、骑司马各十人,
帐下司马二十人,大车、官骑各三十人。充虑大功不捷,表陈“西有昆夷之患,
北有幽并之戍,天下劳扰,年谷不登,兴军致讨,惧非其时。又臣老迈,非所克
堪。”诏曰:“君不行,吾便自出。”充不得已,乃受节钺,将中军,为诸军节
度,以冠军将军杨济为副,南屯襄阳。吴江陵诸守皆降,充乃徙屯项。
王浚之克武昌也,充遣使表曰:“吴未可悉定,方夏,江淮下湿,疾疫必起,
宜召诸军,以为后图。虽腰斩张华,不足以谢天下。”华豫平吴之策,故充以为
言。中书监荀勖奏,宜如充表。帝不从。杜预闻充有奏,驰表固争,言平在旦夕。
使及至轘辕,而孙皓已降。吴平,军罢。帝遣侍中程咸犒劳,赐充帛八千匹,增
邑八千户;分封从孙畅新城亭侯,盖安阳亭侯;弟阳里亭侯混、从孙关内侯众增
户邑。充本无南伐之谋,固谏不见用。及师出而吴平,大惭惧,议欲请罪。帝闻
充当诣阙,豫幸东堂以待之。罢节钺、僚佐,仍假鼓吹、麾幢。充与群臣上告成
之礼,请有司具其事。帝谦让不许。
及疾笃,上印绶逊位。帝遣侍臣谕旨问疾,殿中太医致汤药,赐床帐钱帛,
自皇太子宗室躬省起居。太康三年四月薨,时年六十六。帝为之恸,使使持节、
太常奉策追赠太宰,加衮冕之服、绿綟绶、御剑,赐东园秘器、朝服一具、衣
一袭,大鸿胪护丧事,假节钺、前后部羽葆、鼓吹、缇麾,大路、銮路、辒辌
车、帐下司马大车,椎斧文衣武贲、轻车介士。葬礼依霍光及安平献王故事,给
茔田一顷。与石苞等为王功配飨庙庭,谥曰武。追赠充子黎民为鲁殇公。
充妇广城君郭槐,性妒忌。初,黎民年三岁,乳母抱之当阁。黎民见充入,
喜笑,充就而拊之。槐望见,谓充私乳母,即鞭杀之。黎民恋念,发病而死。后
又生男,过期,复为乳母所抱,充以手摩其头。郭疑乳母,又杀之,儿亦思慕而
死。充遂无胤嗣。及薨,槐辄以外孙韩谧为黎民子,奉充后。郎中令韩咸、中尉
曹轸谏槐曰:“礼,大宗无后,以小宗支子后之,无异姓为后之文。无令先公怀
腆后土,良史书过,岂不痛心。”槐不从。咸等上书求改立嗣,事寝不报。槐遂
表陈是充遗意。帝乃诏曰:“太宰、鲁公充,崇德立勋,勤劳佐命,背世殂陨,
每用悼心。又胤子早终,世嗣未立。古者列国无嗣,取始封支庶,以绍其统,而
近代更除其国。至于周之公旦,汉之萧何,或豫建元子,或封爵元妃,盖尊显勋
庸,不同常例。太宰素取外孙韩谧为世子黎民后。吾退而断之,外孙骨肉至近,
推恩计情,合于人心。其以谧为鲁公世孙,以嗣其国。自非功如太宰,始封无后
如太宰,所取必以己自出不如太宰,皆不得以为比。”及下礼官议充谥,博士秦
秀议谥曰荒,帝不纳。博士段畅希旨,建议谥曰武,帝乃从之。自充薨至葬,赙
赐二千万。惠帝即位,贾后擅权,加充庙备六佾之乐,母郭为宜城君。及郭氏亡,
谥曰宣,特加殊礼。时人讥之,而莫敢言者。
初,充前妻李氏淑美有才行,生二女褒、裕,褒一名荃,裕一名浚。父丰诛,
李氏坐流徙。后娶城阳太守郭配女,即广城君也。武帝践阼,李以大赦得还,帝
特诏充置左右夫人,充母亦敕充迎李氏。郭槐怒,攘袂数充曰:“刊定律令,为
佐命之功,我有其分。李那得与我并!”充乃答诏,托以谦冲,不敢当两夫人盛
礼,实畏槐也。而荃为齐王攸妃,欲令充遣郭而还其母。时沛国刘含母,及帝舅
羽林监王虔前妻,皆毌丘俭孙女。此例既多,质之礼官,俱不能决。虽不遣后妻,
多异居私通。充自以宰相为海内准则,乃为李筑室于永年里而不往来。荃、浚每
号泣请充,充竟不往。会充当镇关右,公卿供帐祖道,荃、浚惧充遂去,乃排幔
出于坐中,叩头流血,向充及群僚陈母应还之意。众以荃王妃,皆惊起而散。充
甚愧愕,遣黄门将宫人扶去。既而郭槐女为皇太子妃,帝乃下诏断如李比皆不得
还,后荃恚愤而薨。初,槐欲省李氏,充曰:“彼有才气,卿往不如不往。”及
女为妃,槐乃盛威仪而去。既入户,李氏出迎,槐不觉脚屈,因遂再拜。自是充
每出行,槐辄使人寻之,恐其过李也。初,充母柳见古今重节义,竟不知充与成
济事,以济不忠,数追骂之。侍者闻之,无不窃笑。及将亡,充问所欲言,柳曰:
“我教汝迎李新妇尚不肯,安问他事!”遂无言。及充薨后,李氏二女乃欲令其
母祔葬,贾后弗之许也。及后废,李氏乃得合葬。李氏作《女训》行于世。
谧字长深。母贾午,充少女也。父韩寿,字德真,南阳堵阳人,魏司徒暨曾
孙。美姿貌,善容止,贾充辟为司空掾。充每宴宾僚,其女辄于青钅巢中窥之,
见寿而悦焉。问其左右识此人不,有一婢说寿姓字,云是故主人。女大感想,发
于寤寐。婢后往寿家,具说女意,并言其女光丽艳逸,端美绝伦。寿闻而心动,
便令为通殷勤。婢以白女,女遂潜修音好,厚相赠结,呼寿夕入。寿劲捷过人,
逾垣而至,家中莫知,惟充觉其女悦畅异于常日。时西域有贡奇香,一著人则经
月不歇,帝甚贵之,惟以赐充及大司马陈骞。其女密盗以遗寿,充僚属与寿燕处,
闻其芬馥,称之于充。自是充意知女与寿通,而其门阁严峻,不知所由得入。乃
夜中阳惊,托言有盗,因使循墙以观其变。左右白曰:“无余异,惟东北角如狐
狸行处。”充乃考问女之左右,具以状对。充秘之,遂以女妻寿。寿官至散骑常
侍、河南尹。元康初卒,赠骠骑将军。
谧好学,有才思。既为充嗣,继佐命之后,又贾后专恣,谧权过人主,至乃
锁系黄门侍郎,其为威福如此。负其骄宠,奢侈逾度,室宇崇僣,器服珍丽,歌
僮舞女,选极一时。开阁延宾。海内辐凑,贵游豪戚及浮竞之徙,莫不尽礼事之。
或著文章称美谧,以方贾谊。渤海石崇欧阳建、荥阳潘岳、吴国陆机陆云、兰陵
缪征、京兆杜斌挚虞、琅邪诸葛诠、弘农王粹、襄城杜育、南阳邹捷、齐国左思、
清河崔基、沛国刘瑰、汝南和郁周恢、安平牵秀、颍川陈眕、太原郭彰、高阳
许猛、彭城刘讷、中山刘舆刘琨皆傅会于谧,号曰二十四友,其余不得预焉。
历位散骑常侍、后军将军。广城君薨,去职。丧未终。起为秘书监,掌国史。
先是,朝廷议立晋书限断,中书监荀勖谓宜以魏正始起年,著作郎王瓒欲引嘉平
已下朝臣尽入晋史,于时依违未有所决。惠帝立,更使议之。谧上议,请从泰始
为断。于是事下三府,司徒王戎、司空张华、领军将军王衍、侍中乐广、黄门侍
郎嵇绍、国子博士谢衡皆从谧议。骑都尉济北侯荀畯、侍中荀藩、黄门侍郎华混
以为宜用正始开元。博士荀熙、刁协谓宜嘉平起年。谧重执奏戎、华之议,事遂
施行。
寻转侍中。领秘书监如故。谧时从帝幸宣武观校猎,讽尚书于会中召谧受拜,
诫左右勿使人知,于是众疑其有异志矣。谧既亲贵,数入二宫,共愍怀太子游处,
无屈降心。常与太子弈棋争道,成都王颖在坐,正色曰:“皇太子国之储君,贾
谧何得无礼!”谧惧,言之于后,遂出颖为平北将军,镇邺。
及为常侍,侍讲东宫,太子意有不悦,谧患之。而其家数有妖异,飘风吹其
朝服飞上数百丈,坠于中丞台,又蛇出其被中,夜暴雷震其室,柱陷入地,压毁
床帐,谧益恐。及迁侍中,专掌禁内,遂与后成谋,诬陷太子。及赵王伦废后,
以诏召谧于殿前,将戮之。走入西钟下,呼曰:“阿后救我!”乃就斩之。韩寿
少弟蔚有器望,及寿兄巩令保、弟散骑侍郎预、吴王友鉴、谧母贾午皆伏诛。
初,充伐吴时,尝屯项城,军中忽失充所在。充帐下都督周勤时昼寝,梦见
百余人录充,引入一迳。勤惊觉,闻失充,乃出寻索,忽睹所梦之道。遂往求之。
果见充行至一府舍,侍卫甚盛。府公南南坐,声色甚历,谓充曰:“将乱吾家事,
必尔与荀勖,既惑吾子,又乱吾孙。间使任恺黜汝而不去,又使庾纯詈汝而不改。
今吴寇当平,汝方表斩张华。汝之暗戆,皆此类也。若不悛慎,当旦夕加罪。”
充因叩头流血,公曰:“汝所以延日月而名器如此者,是卫府之勋耳。终当使系
嗣死于钟虡之间,大子毙于金酒之中,小子困于枯木之下。荀勖亦宜同,然其先
德小浓。故在汝后,数世之外,国嗣亦替。”言毕,命去。充忽然得还营,颜色
憔悴,性理昏丧,经日乃复。及是,谧死于钟下,贾后服金酒而死,贾午考竟用
大杖。终皆如所言。
赵王伦之败,朝廷追述充勋,议立其后。欲以充从孙散骑侍郎众为嗣,众阳
狂自免。以子秃后充,封鲁公,又病死。永兴中,立充从曾孙湛为鲁公,奉充后,
遭乱死,国除。泰始中,人为充等谣曰:“贾、裴、王,乱纪纲。王、裴、贾,
济天下。”言亡魏而成晋也。
充弟混,字宫奇,笃厚自守,无殊才能。太康中,为宗正卿。历镇军将军,
领城门校尉,加侍中,封永平侯。卒,赠中军大将军、仪同三司。
充从子彝、遵并有鉴裁,俱为黄门郎。遵弟模最知名。
模字思范,少有志尚。颇览载籍,而沈深有智算,确然难夺。深为充所信爱,
每事筹之焉。充年衰疾剧,恒忧己谥传,模曰:“是非久自见,不可掩也。”起
家为邵陵令,遂历事二宫尚书吏部郎,以公事免,起为车骑司马。豫诛杨骏,封
平阳乡侯,邑千户。及楚王玮矫诏害汝南王亮、太保卫瓘,诏使模将中驺二百人
救之。
是时贾后既豫朝政,欲委信亲党,拜模散骑常侍,二日擢为侍中。模乃尽心
匡弼,推张华、裴顗同心辅政。数年之中,朝野宁静,模之力也。乃加授光禄大
夫。然模潜执权势,外形欲远之,每有启奏贾后事,入辄取急,或托疾以避之。
至于素有嫌忿,多所中陷,朝廷甚惮之。加贪冒聚敛,富拟王公。但贾后性甚强
暴,模每尽言为陈祸福,后不能从,反谓模毁己。于是委任之情日衰,而谗间之
徒遂进。模不得志,忧愤成疾。卒,追赠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谥曰成。子
游字彦将嗣,历官太子侍讲、员外散骑侍郎。
郭彰,字叔武,太原人,贾后从舅也。与贾充素相亲遇,充妻待彰若同生。
历散骑常侍、尚书、卫将军,封冠军县侯。及贾后专朝,彰豫参权势,物情归附,
宾客盈门。世人称为“贾郭”,谓谧及彰也。卒,谥曰烈。
杨骏,字文长,弘农华阴人也。少以王官为高陆令,骁骑、镇军二府司马。
后以后父超居重位,自镇军将军迁车骑将军,封临晋侯。识者议之曰:“夫封建
诸侯,所以藩屏王室也。后妃,所以供粢盛,弘内教也。后父始封而以临晋为侯,
兆于乱矣。”尚书褚、郭奕并表骏小器,不可以任社稷之重。武帝不从。帝自
太康以后,天下无事,不复留心万机,惟耽酒色,始宠后党,请谒公行。而骏及
珧、济势倾天下,时人有“三杨”之号。
及帝疾笃,未有顾命,佐命功臣,皆已没矣,朝臣惶惑,计无所从。而骏尽
斥群公,亲侍左右。因辄改易公卿,树其心腹。会帝小间,见所用者非,乃正色
谓骏曰:“何得便尔!”乃诏中书,以汝南王亮与骏夹辅王室。骏恐失权宠,从
中书借诏观之,得便藏匿。中书监华廙恐惧,自往索之,终不肯与。信宿之间,
上疾遂笃,后乃奏帝以骏辅政,帝颔之。便召中书监华暠、令何劭,口宣帝旨使
作遗诏,曰:“昔伊望作佐,勋垂不朽;周霍拜命,名冠往代。侍中、车骑将军、
行太子太保,领前将军杨骏,经德履吉,鉴识明远,毗翼二宫,忠肃茂著,宜正
位上台,拟迹阿衡。其以骏为太尉、太子太傅、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
录尚书、领前将军如故。置参军六人、步兵三千人、骑千人,移止前卫将军珧故
府。若止宿殿中宜有翼卫,其差左右卫三部司马各二十人、殿中都尉司马十人给
骏,令得持兵仗出入。”诏成,后对暠、劭以呈帝,帝亲视而无言。自是二日而
崩,骏遂当寄托之重,居太极殿。梓宫将殡,六宫出辞,而骏不下殿,以武贲百
人自卫。不恭之迹,自此而始。
惠帝即位,进骏为太傅、大都督、假黄钺,录朝政,百官总己。虑左右间己,
乃以其甥段广、张劭为近侍之职。凡有诏命,帝省讫,入呈太后,然后乃出。骏
知贾后情性难制,甚畏惮之。又多树亲党,皆领禁兵。于是公室怨望,天下愤然
矣。骏弟珧、济并有俊才,数相谏止,骏不能用,因废于家。骏暗于古义,动违
旧典。武帝崩未逾年而改元,议者咸以为违《春秋》逾年书即位之义。朝廷惜于
前失,令史官没之,故明年正月复改年焉。
骏自知素无美望,惧不能辑和远近,乃依魏明帝即位故事,遂大开封赏,欲
以悦众,为政严碎,愎谏自用,不允众心。冯翊太守孙楚素与骏厚,说之曰:
“公以外戚,居伊霍之重,握大权,辅弱主。当仰思古人至公至诚谦顺之道。于
周则周召为宰,在汉则朱虚、东牟,未有庶姓专朝,而克终庆祚者也。今宗室亲
重,藩王方壮,而公不与共参万机,内怀猜忌,外树私昵,祸至无日矣。”骏不
能从。弘训少府蒯钦,骏之姑子。少而相昵,直亮不回,屡以正言犯骏,珧、济
为之寒心。钦曰:“杨文长虽暗,犹知人之无罪不可妄杀,必当疏我。我得疏外,
可以不与俱死。不然,倾宗覆族,其能久乎!”
殿中中郎孟观、李肇,素不为骏所礼,阴构骏将图社稷。贾后欲预政事,而
惮骏未得逞其所欲,又不肯以妇道事皇太后。黄门董猛,始自帝之为太子即为寺
人监,在东宫给事于贾后。后密通消息于猛,谋废太后。猛乃与肇、观潜相结托。
贾后又令肇报大司马、汝南王亮,使连兵讨骏。亮曰:“骏之凶暴,死亡无日,
不足忧也。”肇报楚王玮,玮然之。于是求入朝,骏素惮玮,先欲召入,防其为
变,因遂听之。及玮至,观、肇乃启帝,夜作诏,中外戒严,遣使奉诏废骏,以
侯就第。东安公繇率殿中四百人随其后以讨骏。段广跪而言于帝曰:“杨骏受恩
先帝,竭心辅政。且孤公无子,岂有反理?愿陛下审之。”帝不答。
时骏居曹爽故府,在武库南,闻内有变,召众官议之。太傅主簿朱振说骏曰:
“今内有变,其趣可知,必是阉竖为贾后设谋,不利于公。宜烧云龙门以示威,
索造事都首,开万春门,引东宫及外营兵,公自拥翼皇太子,入宫取奸人。殿内
震惧,必斩送之,可以免难。”骏素怯懦,不决,乃曰:“魏明帝造此大功,奈
何烧之!”侍中傅祗夜白骏,请与武茂俱入云龙门观察事势。祗因谓群僚“宫中
不宜空”,便起揖,于是皆走。
寻而殿中兵出,烧骏府,又令弩士于阁上临骏府而射之,骏兵皆不得出。骏
逃于马厩,以戟杀之。观等受贾后密旨,诛骏亲党,皆夷三族,死者数千人。又
令李肇焚骏家私书,贾后不欲令武帝顾命手诏闻于四海也。骏既诛,莫敢收者,
惟太傅舍人巴西阎纂殡敛之。
初,骏征高士孙登,遗以布被。登截被于门,大呼曰:“斫斫刺刺!”旬日
托疾诈死,及是,其言果验。永熙中,温县有人如狂,造书曰:“光光文长,大
戟为墙。毒药虽行,戟还自伤。”及骏居内府,以戟为卫焉。
永宁初,诏曰:“舅氏失道,宗族陨坠,渭阳之思,孔怀感伤。其以蓩
亭侯杨超为奉朝请、骑都尉,以慰《蓼莪》之思焉。”
珧字文琚,历位尚书令、卫将军。素有名称,得幸于武帝,时望在骏前。以
兄贵盛,知权宠不可居,自乞逊位,前后恳至,终不获许。初,聘后,珧表曰:
“历观古今,一族二后,未尝以全,而受覆宗之祸。乞以表事藏之宗庙,若如臣
之言,得以免祸。”从之。右军督赵休上书陈:“王莽五公,兄弟相代。今杨氏
三公,并在大位,而天变屡见,臣窃为陛下忧之。”由此珧益惧。固求逊位,听
之,赐钱百万、绢五千匹。
珧初以退让称,晚乃合朋党,构出齐王攸。中护军羊琇与北军中侯成粲谋欲
因见珧而手刃之。珧知而辞疾不出。讽有司奏琇,转为太仆。自是举朝莫敢枝梧,
而素论尽矣。珧临刑称冤,云:“事在石函,可问张华。”当时皆谓宜为申理,
合依钟毓事例。而贾氏族党待诸杨如仇,促行刑者遂斩之。时人莫不嗟叹焉。
济字文通,历位镇南、征北将军,迁太子太傅。济有才艺,尝从武帝校猎北
芒下,与侍中王济俱著布袴褶,骑马执角弓在辇前。猛兽突出,帝命王济射之,
应弦而倒。须臾复一出,济受诏又射杀之,六军大叫称快。帝重兵官,多授贵戚
清望,济以武艺号为称职。与兄珧深虑盛满,乃与诸甥李斌等共切谏。骏斥出王
佑为河东太守,建立皇储,皆济谋也。
初,骏忌大司马汝南王亮,催使之藩。济与斌数谏止之,骏遂疏济。济谓傅
咸曰:“若家兄征大司马入,退身避之,门户可得免耳。不尔,行当赤族。”咸
曰:“但征还,共崇至公,便立太平,无为避也。夫人臣不可有专,岂独外戚!
今宗室疏,因外戚之亲以得安,外戚危,倚宗室之重以为援,所谓唇齿相依,计
之善者。”济益惧而问石崇曰:“人心云何?”崇曰:“贤兄执政,疏外宗室,
宜与四海共之。”济曰:“见兄,可及此。”崇见骏,及焉,骏不纳。后与诸兄
俱见害。难发之夕,东宫召济。济谓裴楷曰:“吾将何之?”楷曰:“子为保傅,
当至东宫。”济好施,久典兵马,所从四百余人皆秦中壮士,射则命中,皆欲救
济。济已入宫,莫不叹恨。
史臣曰:贾充以谄谀陋质,刀笔常材,幸属昌辰,滥叨非据。抽戈犯顺,曾
无猜惮之心;杖钺推亡,遽有知难之请,非惟魏朝之悖逆,抑亦晋室之罪人者欤!
然犹身极宠光,任兼文武,存荷台衡之寄,没有从享之荣,可谓无德而禄,殃将
及矣。逮乎贻厥,乃乞丐之徒,嗣恶稔之余基,纵奸邪之凶德。煽兹哲妇,索彼
惟家,虽及诛夷,曷云塞责。昔当涂阙翦,公闾实肆其劳,典午分崩,南风亦尽
其力,可谓“君以此始,必以此终”,信乎其然矣。杨骏阶缘宠幸,遂荷栋梁之
任,敬之犹恐弗逮,骄奢淫泆,庸可免乎?括母以明智全身,会昆以先言获宥,
文琚识同曩烈,而罚异昔人,裴夫!
赞曰:公闾便佞,心乖雅正。邀遇时来,遂阶荣命。乞丐承绪,凶家乱政。
琐琐文长,遂居栋梁。据非其位,乃底灭亡。珧虽先觉,亦罹祸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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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00 | 显示全部楼层

◎魏舒 李憙 刘寔 高光

魏舒,字阳元,任城樊人也。少孤,为外家宁氏所养。宁氏起宅,相宅者云:
“当出贵甥。”外祖母以魏氏甥小而慧,意谓应之。舒曰:“当为外氏成此宅相。”
久乃别居。身长八尺二寸,姿望秀伟,饮酒石余,而迟钝质朴,不为乡亲所重。
从叔父吏部郎衡,有名当世,亦不之知,使守水碓,每叹曰:“舒堪数百户长,
我愿毕矣!”舒亦不以介意。不修常人之节,不为皎历之事,每欲容才长物,终
不显人之短。性好骑射,著韦衣。入山泽,以渔猎为事。唯太原王乂谓舒曰:
“卿终当为台辅,然今未能令妻子免饥寒,吾当助卿营之。”常振其匮乏,舒受
而不辞。舒尝诣野王,主人妻夜产,俄而闻车马之声,相问曰:“男也,女也?”
曰:“男,书之,十五以兵死。”复问:“寝者为谁?”曰:“魏公舒。”后十
五载,诣主人,问所生儿何在,曰:“因条桑为斧伤而死。”舒自知当为公矣。
年四十余,郡上计掾察孝廉。宗党以舒无学业,劝令不就,可以为高耳。舒
曰:“若试而不中,其负在我,安可虚窃不就之高以为己荣乎!”于是自课。百
日习一经,因而对策升第。除渑池长,迁浚仪令,入为尚书郎。时欲沙汰郎官。
非其才者罢之。舒曰:“吾即其人也。”襆被而出。同僚素无清论者咸有愧色,
谈者称之。
累迁后将军钟毓长史,毓每与参佐射,舒常为画筹而已。后遇朋人不足,以
舒满数。毓初不知其善射。舒容范闲雅,发无不中,举坐愕然。莫有敌者。毓叹
而谢曰:“吾之不足以尽卿才,有如此射矣,岂一事哉!”转相国参军,封剧阳
子。府朝碎务,未尝见是非;至于废兴大事,众人莫能断者,舒徐为筹之,多出
众议之表。文帝深器重之,每朝会坐罢,目送之曰:“魏舒堂堂,人之领袖也。”
迁宜阳、荥阳二郡太守,甚有声称。征拜散骑常侍。出为冀州刺史,在州三年,
以简惠称。入为侍中。武帝以舒清素,特赐绢百匹。迁尚书,以公事当免官,诏
以赎论。舒三娶妻皆亡,是岁自表乞假还本郡葬妻,诏赐葬地一顷,钱五十万。
太康初,拜右仆射。舒与卫瓘、山涛、张华等以六合混一,宜用古典封禅东
岳,前后累陈其事,帝谦让不许。以舒为左仆射,领吏部。舒上言:“今选六宫,
聘以玉帛,而旧使御府丞奉聘,宣成嘉礼,贽重使轻。以为拜三夫人宜使卿,九
嫔使五官中郎将,美人、良人使谒者,于典制为弘。”有诏详之,众议异同,遂
寝。加右光禄大夫、仪同三司。
及山涛薨,以舒领司徒,有顷即真。舒有威重德望,禄赐散之九族,家无余
财。陈留周震累为诸府所辟,辟书既下,公辄丧亡,佥号震为杀公掾,莫有辟者。
舒乃命之,而竟无患,识者以此称其达命。以年老,每称疾逊位。中复暂起,署
兖州中正,寻又称疾。尚书左丞郤诜与舒书曰:“公久疾小差,视事是也,唯上
所念。何竟起讫还卧,曲身回法,甚失具瞻之望。公少立巍巍,一旦弃之,可不
惜哉!”舒称疾如初。后以灾异逊位,帝不听。后因正旦朝罢还第,表送章绶。
帝手诏敦勉。而舒执意弥固,乃下诏曰:“司徒、剧阳子舒,体道弘粹,思量经
远,忠肃居正,在公尽规。入管铨衡,官人允叙;出赞衮职,敷弘五教。惠训播
流,德声茂著,可谓朝之俊乂者也。而屡执冲让,辞旨恳诚,申览反覆,省用怃
然。盖成人之美,先典所与,难违至情。今听其所执,以剧阳子就第,位同三司,
禄赐如前。几杖不朝,赐钱百万,床帐簟褥自副。以舍人四人为剧阳子舍人,置
官骑十人。使光禄勋奉策,主者详案典礼,令皆如旧制。”于是赐安车驷马,门
施行马。舒为事必先行而后言,逊位之际,莫有知者。时论以为晋兴以来,三公
能辞荣善终者,未之有也。司空卫瓘与舒书曰:“每与足下共论此事,日日未果,
可谓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矣。”太熙元年薨,时年八十二。帝甚伤悼,赗赙优厚,
谥曰康。
子混,字延广,清惠有才行,为太子舍人。年二十七,先舒卒,朝野咸为舒
悲惜。舒每哀恸,退而叹曰:“吾不及庄生远矣,岂以无益自损乎!”于是终服
不复哭。诏曰:“舒惟一子,薄命短折。舒告老之年,处穷独之苦,每念怛然,
为之嗟悼。思所以散愁养气,可更增滋味品物。仍给赐阳燧四望繐窗户皂轮车牛
一乘,庶出入观望,或足散忧也。”以庶孙融嗣。又早卒,从孙晃嗣。
李憙,字季和,上党铜鞮人也。父牷,汉大鸿胪。憙少有高行,博学研精,
与北海管宁以贤良征,不行。累辟三府,不就。宣帝复辟憙为太傅属,固辞疾,
郡县扶舆上道,时憙母疾笃,乃窃逾泫氏城而徒还,遂遭母丧,论者嘉其志节。
后为并州别驾,时骁骑将军秦朗过并州,州将毕轨敬焉。令乘车至阁。憙固谏以
为不可,轨不得已从之。
景帝辅政,命憙为大将军从事中郎,憙到,引见,谓憙曰:“昔先公辟君而
君不应,今孤命君而君至,何也?”对曰:“先君以礼见待,憙得以礼进退。明
公以法见绳,憙畏法而至。”帝甚重之。转司马,寻拜右长史。从讨毌丘俭还,
迁御史中丞。当官正色,不惮强御,百僚震肃焉。荐乐安孙璞,亦以道德显,时
人称为知人。寻迁大司马,以公事免。
司马伷为宁北将军,镇邺,以憙为军司。顷之,除凉州刺史,加扬威将军、
假节,领护羌校尉,绥御华夷,甚有声绩。羌虏犯塞,憙因其隙会,不及启闻,
辄以便宜出军深入,遂大克获,以功重免谴,时人比之汉朝冯、甘焉。于是请还,
许之。居家月余,拜冀州刺史,累迁司隶校尉。及魏帝告禅于晋,憙以本官行司
徒事,副太尉郑冲奉策。泰始初,封祁侯。
憙上言:“故立进令刘友、前尚书山涛、中山王睦、故尚书仆射武陔各占官
三更稻田,请免涛、睦等官。陔已亡,请贬谥。”诏曰:“法者,天下取正,不
避亲贵,然后行耳,吾岂将枉纵其间哉!然案此事皆是友所作,侵剥百姓,以缪
惑朝士。奸吏乃敢作此,其考竟友以惩邪佞。涛等不贰其过者,皆勿有所问。《
易》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今憙亢志在公,当官而行,可谓‘邦之司直’
者矣。光武有云:‘贵戚且敛手以避二鲍’。岂其然乎!其申敕群僚,各慎所司,
宽宥之恩,不可数遇也。”憙为二代司隶,朝野称之。以公事免。
其年,皇太子立,以憙为太子太傅。自魏明帝以后,久旷东宫,制度废阙,
官司不具,詹事、左右率、庶子、中舍人诸官并未置,唯置卫率令典兵,二傅并
摄众事。憙在位累年,训道尽规。迁尚书仆射,拜特进、光禄大夫,以年老逊位。
诏曰:“光禄大夫、特进李憙,杖德居义,当升台司。毗亮朕躬,而以年尊致仕。
虽优游无为,可以颐神,而虚心之望,能不怃然!其因光禄之号,改假金紫,置
官骑十人,赐钱五十万,禄赐班礼,一如三司,门施行马。”
初,憙为仆射时,凉州虏寇边,憙唱义遣军讨之。朝士谓出兵不易,虏未足
为患,竟不从之。后虏果大纵逸,凉州覆没,朝廷深悔焉。以憙清素贫俭,赐绢
百匹。及齐王攸出镇,憙上疏谏争,辞甚恳切。憙自历仕,虽清非异众,而家无
储积,亲旧故人乃至分衣共食,未尝私以王官。及卒,追赠太保,谥曰成。子赞
嗣。
少子俭,字仲约,历左积弩将军、屯骑校尉。俭子弘字世彦,少有清节,永
嘉末,历给事黄门侍郎、散骑常侍。
刘寔,字子真,平原高唐人也。汉济北惠王寿之后也,父广,斥丘令。寔少
贫苦,卖牛衣以自给。然好学,手约绳,口诵书,博通古今。清身洁己,行无瑕
玷。郡察孝廉,州举秀才,皆不行。以计吏入洛,调为河南尹丞,迁尚书郎、廷
尉正。后历吏部郎,参文帝相国军事,封循阳子。
钟会、邓艾之伐蜀也,有客问寔曰:“二将其平蜀乎?”寔曰:“破蜀必矣,
而皆不还。”客问其故,笑而不答,竟如其言。寔之先见,皆此类也。
以世多进趣,廉逊道阙,乃著《崇让论》以矫之。其辞曰:
古之圣王之化天下,所以贵让者,欲以出贤才,息争竞也。夫人情莫不欲已
之贤也,故劝令让贤以自明贤也,岂假让不贤哉!故让道兴,贤能之人不求而自
出矣,至公之举自立矣,百官之副亦豫具矣。一官缺,择众官所让最多者而用之,
审之道也。在朝之士相让于上,草庐之人咸皆化之,推贤让能之风从此生矣。为
一国所让,则一国士也;天下所共推,则天下士也。推让之风行,则贤与不肖灼
然殊矣。此道之行,在上者无所用其心,因成清议,随之而已。故曰,荡荡乎尧
之为君,莫之能名。言天下自安矣,不见尧所以化之,故不能名也。又曰,舜禹
之有天下而不与焉,无为而化者其舜也欤。贤人相让于朝,大才之人恒在大官,
小人不争于野,天下无事矣。以贤才化无事,至道兴矣。已仰其成,复何与焉!
故可以歌《南风》之诗,弹五弦之琴也。成此功者非有他,崇让之所致耳。孔子
曰,能以礼让为国,则不难也。
在朝之人不务相让久矣,天下化之。自魏代以来,登进辟命之士,及在职之
吏,临见受叙,虽自辞不能,终莫肯让有胜己者。夫推让之风息,争竞之心生。
孔子曰,上兴让则下不争,明让不兴下必争也。推让之道兴,则贤能之人日见推
举;争竞之心生,则贤能之人日见谤毁。夫争者之欲自先,甚恶能者之先,不能
无毁也。故孔墨不能免世之谤己,况不及孔墨者乎!议者佥然言,世少高名之才,
朝廷不有大才之人可以为大官者。山泽人小官吏亦复云,朝廷之士虽有大官名德,
皆不及往时人也。余以为此二言皆失之矣。非时独乏贤也,时不贵让。一人有先
众之誉,毁必随之,名不得成使之然也。虽令稷契复存,亦不复能全其名矣。能
否混杂,优劣不分,士无素定之价,官职有缺,主选之吏不知所用,但案官次而
举之。同才之人先用者,非势家之子,则必为有势者之所念也。非能独贤,因其
先用之资,而复迁之无已。迁之无已,不胜其任之病发矣。观在官之人,政绩无
闻,自非势家之子,率多因资次而进也。
向令天下贵让,士必由于见让而后名成,名成而官乃得用之。诸名行不立之
人,在官无政绩之称,让之者必矣,官无因得而用之也。所以见用不息者,由让
道废,因资用人之有失久矣。故自汉魏以来,时开大举,令众官各举所知,唯才
所任,不限阶次,如此者甚数矣。其所举必有当者,不闻时有擢用,不知何谁最
贤故也。所举必有不当,而罪不加,不知何谁最不肖也。所以不可得知,由当时
之人莫肯相推,贤愚之名不别,令其如此。举者知在上者察不能审,故敢漫举而
进之。或举所贤,因及所念,一顿而至,人数猥多,各言所举者贤,加之高状,
相似如一,难得而分矣。参错相乱,真伪同贯,更复由此而甚。虽举者不能尽忠
之罪,亦由上开听察之路滥,令其尔也。昔齐王好听竽声,必令三百人合吹而后
听之,廪以数人之俸。南郭先生不知吹竽者也,以三百人合吹可以容其不知,因
请为王吹竽,虚食数人之俸。嗣王觉而改之,难彰先王之过。乃下令曰:“吾之
好闻竽声有甚于先王,欲一一列而听之。”先生于此逃矣。推贤之风不立,滥举
之法不改,则南郭先生之徒盈于朝矣。才高守道之士日退,驰走有势之门日多矣。
虽国有典刑,弗能禁矣。
夫让道不兴之弊,非徒贤人在下位,不得时进也,国之良臣荷重任者,亦将
以渐受罪退矣。何以知其然也?孔子以为颜氏之子不贰过耳,明非圣人皆有过。
宠贵之地欲之者多矣,恶贤能者塞其路,其过而毁之者亦多矣。夫谤毁之生,非
徒空设,必因人之微过而甚之者也。毁谤之言数闻,在上者虽欲弗纳,不能不杖
所闻,因事之来而微察之也,无以,其验至矣。得其验,安得不理其罪。若知而
纵之,王之威日衰,令之不行自此始矣。知而皆理之,受罪退者稍多,大臣有不
自固之心。夫贤才不进,贵臣日疏,此有国者之深忧也。《诗》曰:“受禄不让,
至于已斯亡。”不让之人忧亡不暇,而望其益国朝,不亦难乎!
窃以为改此俗甚易耳。何以知之?夫一时在官之人,虽杂有凡猥之才,其中
贤明者亦多矣,岂可谓皆不知让贤为贵邪!直以其时皆不让,习以成俗,故遂不
为耳。人臣初除,皆通表上闻,名之谢章,所由来尚矣。原谢章之本意,欲进贤
能以谢国恩也。昔舜以禹为司空,禹拜稽首,让于稷契及咎繇。使益为虞官,让
于朱虎、熊、罴。使伯夷典三礼,让于夔龙。唐虞之时,众官初除,莫不皆让也。
谢章之义,盖取于此。《书》记之者,欲以永世作则。季世所用,不贤不能让贤,
虚谢见用之恩而已。相承不变,习俗之失也。
夫叙用之官得通章表者,其让贤推能乃通,其不能有所让徒费简纸者,皆绝
不通。人臣初除,各思推贤能而让之矣,让之文付主者掌之。三司有缺,择三司
所让最多者而用之。此为一公缺,三公已豫选之矣。且主选之吏,不必任公而选
三公,不如令三公自共选一公为详也。四征缺,择四征所让最多而用之,此为一
征缺,四征已豫选之矣,必详于停缺而令主者选四征也。尚书缺,择尚书所让最
多者而用之,此为八尚书共选一尚书,详于临缺令主者选八尚书也。郡守缺,择
众郡所让最多者而用之,详于任主者令选百郡守也。
夫以众官百郡之让,与主者共相比,不可同岁而论也。虽复令三府参举官,
本不委以举选之任,各不能以根其心也。其所用心者裁之不二三,但令主者案官
次而举之,不用精也。贤愚皆让,百姓耳目尽为国耳目。夫人情争则欲毁己所不
知,让则竞推于胜己。故世争则毁誉交错,优劣不分,难得而让也。时让则贤智
显出,能否之美历历相次,不可得而乱也。当此时也,能退身修已者,让之者多
矣。虽欲守贫贱,不可得也。驰骛进趣而欲人见让,犹却行而求前也。夫如此,
愚智咸知进身求通,非修之于己则无由矣。游外求者,于此相随而归矣。浮声虚
论,不禁而自息矣。人人无所用其心,任众人之议,而天下自化矣。不言之化行,
巍巍之美于此著矣。让可以致此,岂可不务之哉!
《春秋传》曰:“范宣子之让,其下皆让。栾黡虽汰,弗敢违也。晋国以平,
数世赖之。”上世之化也,君子尚能而让其下,小人力农以事其上,上下有礼,
谗慝远黜,由不争也。及其乱也,国家之弊,恒必由之。笃论了了如此。在朝君
子典选大官,能不以人废言,举而行之,各以让贤举能为先务,则群才猥出,能
否殊别,盖世之功,莫大于此。
泰始初,进爵为伯,累迁少府。咸宁中为太常。转尚书。杜预之伐吴也,寔
以本官行镇南军司。
初,寔妻卢氏生子跻而卒,华氏将以女妻之。寔弟智谏曰:“华家类贪,必
破门户。”辞之不得,竟婚华氏而生子夏。寔竟坐夏受赂,免官。顷之为大司农,
又以夏罪免。
寔每还州里,乡人载酒肉以候之。寔难逆其意,辄共啖而返其余。或谓寔曰:
“君行高一世,而诸子不能遵。何不旦夕切磋,使知过而自改邪!”寔曰:“吾
之所行,是所闻见,不相祖习,岂复教诲之所得乎!”世以寔言为当。
后起为国子祭酒、散骑常侍。愍怀太子初封广陵王,高选师友,以寔为师。
元康初,进爵为侯,累迁太子太保,加侍中、特进、右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
领冀州都督。九年,策拜司空,迁太保,转太傅。太安初,寔以老病逊位,赐安
车驷马、钱百万,以侯就第。及长沙成都之相攻也,寔为军人所掠,潜归乡里。
惠帝崩,寔赴山陵。怀帝即位,复授太尉。寔自陈年老,固辞,不许。左丞
刘坦上言曰:“夫堂高级远,主尊相贵。是以古之哲王莫不师其元臣,崇养老之
教,训示四海,使少长有礼。七十致仕,亦所以优异旧德,厉廉高之风。太尉寔
体清素之操,执不渝之洁,悬车告老,二十余年,浩然之志,老而弥笃。可谓国
之硕老,邦之宗模。臣闻老者不以筋力为礼,寔年逾九十,命在日制,遂自扶舆,
冒险而至,展哀山陵,致敬阙庭,大臣之节备矣。圣诏殷勤,必使寔正位上台,
光饪鼎实,断章敦喻,经涉二年。而寔频上露板,辞旨恳诚。臣以为古之养老,
以不事为优,不以吏之为重,谓宜听寔所守。”
三年,诏曰:“昔虞任五臣,致垂拱之化,汉相萧何,兴宁一之誉,故能光
隆于当时,垂裕于百代。朕绍天明命,临御万邦,所以崇显政道者,亦赖之于元
臣庶尹,毕力股肱,以副至望。而君年耆告老,确然难违。今听君以侯就第,位
居三司之上,秩禄准旧,赐几杖不朝及宅一区。国之大政,将就谘于君,副朕意
焉。”岁余薨,时年九十一,谥曰元。
寔少贫窭,杖策徒行,每所憩止,不累主人,薪水之事,皆自营给。及位望
通显,每崇俭素,不尚华丽。尝诣石崇家,如厕,见有绛纹帐,裀褥甚丽,两婢
持香囊。寔便退,笑谓崇曰:“误入卿内。”崇曰:“是厕耳。”寔曰:“贫士
未尝得此。”乃更如他厕。虽处荣宠,居无第宅,所得俸禄,赡恤亲故。虽礼教
陵迟,而行己以正。丧妻为庐杖之制,终丧不御内。轻薄者笑之,寔不以介意。
自少及老,笃学不倦,虽居职务,卷弗离手。尤精《三传》,辨正《公羊》,以
为卫辄不应辞以王父命,祭仲失为臣之节,举此二端以明臣子之体,遂行于世。
又撰《春秋条例》二十卷。
有二子,跻、夏。跻字景云,官至散骑常侍。夏以贪污弃放于世。
弟智,字子房,贞素有兄风。少贫窭,每负薪自给,读诵不辍,竟以儒行称。
历中书黄门吏部郎,出为颍川太守。平原管辂尝谓人曰:“吾与刘颍川兄弟语,
使人神思清发,昏不假寐。自此之外,殆白日欲寝矣。”入为秘书监,领南阳王
师,加散骑常侍,迁侍中、尚书、太常。著《丧服释疑论》,多所辨明。太康末
卒,谥曰成。
高光,字宣茂,陈留圉城人,魏太尉柔之子也。光少习家业,明练刑理。初
以太子舍人累迁尚书郎,出为幽州刺史、颍州太守。是时武帝置黄沙狱,以典诏
囚。以光历世明法,用为黄沙御史,秩与中丞同,迁廷尉。元康中,拜尚书,典
三公曹。时赵王伦篡逆,光于其际,守道全贞。及伦赐死,齐王冏辅政,复以光
为廷尉,迁尚书,加奉车都尉。后从驾讨成都王颖有勋,封延陵县公,邑千八百
户。于时朝廷咸推光明于用法,故频典理官。惠帝为张方所逼,幸长安,朝臣奔
散,莫有从者,光独侍帝而西。迁尚书左仆射,加散骑常侍。光兄诞为上官巳等
所用,历徐、雍二州刺史。诞性任放无伦次,而决烈过人,与光异操。常谓光小
节,恒轻侮之,光事诞愈谨。帝既还洛阳,时太弟新立,重选傅训,以光为少傅,
加光禄大夫,常侍如故。及怀帝即位,加光禄大夫金章紫绶,与傅祗并见推崇。
寻为尚书令,本官如故。以疾卒,赠司空、侍中。属京洛倾覆,竟未加谥。
子韬字子远,放佚无检。光为廷尉时,韬受货赇,有司奏案之,而光不知。
时人虽非光不能防闲其子,以其用心有素,不以为累。初,光诣长安留台,以韬
兼右卫将军。韬与殿省小人交通,及光卒,仍于丧中往来不绝。时东海王越辅政,
不朝观。韬知人心有望,密与太傅参军姜赜、京兆杜概等谋讨越,事泄伏诛。
史臣曰:下士竞而文,中庸静而质,不若进不足而退有余也。魏舒、刘寔发
虑精华,结绶登槐,览止成务。季和切问近对,当官正色。诗云“贪人败类”,
岂刘夏之谓欤!
赞曰:舒言不矜,憙对千乘。子真、宣茂,雅志难陵。进忠能举,退让攸兴。
皎皎瑚器,来光玉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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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01 | 显示全部楼层

◎王浑(子济) 王濬 唐彬

王浑,字玄冲,太原晋阳人也。父昶,魏司空。浑沈雅有器量。袭父爵京陵
侯,辟大将军曹爽掾。爽诛,随例免。起为怀令,参文帝安东军事,累迁散骑黄
门侍郎、散骑常侍。咸熙中为越骑校尉。武帝受禅,加扬烈将军,迁徐州刺史。
时年荒岁饥,浑开仓振赡,百姓赖之。泰始初,增封邑千八百户。久之,迁东中
郎将,监淮北诸军事,镇许昌。数陈损益,多见纳用。
转征虏将军、监豫州诸军事、假节,领豫州刺史。浑与吴接境,宣布威信,
前后降附甚多。吴将薛莹、鲁淑众号十万,淑向弋阳,莹向新息。时州兵并放休
息,众裁一旅,浮淮潜济,出其不意,莹等不虞晋师之至。浑击破之,以功封次
子尚为关内侯。迁安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镇寿春。吴人大佃皖城,图为边
害。浑遣扬州刺史应绰督淮南诸军攻破之,并破诸别屯,焚其积谷百八十余万斛、
稻苗四千余顷、船六百余艘。浑遂陈兵东疆,视其地形险易,历观敌城,察攻取
之势。
及大举伐吴,浑率师出横江,遣参军陈慎、都尉张乔攻寻阳濑乡,又击吴牙
门将孔忠,皆破之,获吴将周兴等五人。又遣殄吴护军李纯据高望城,讨吴将俞
恭,破之,多所斩获。吴历武将军陈代、平虏将军朱明惧而来降。吴丞相张悌、
大将军孙震等率众数万指城阳,浑遣司马孙畴、扬州刺史周浚击破之,临阵斩二
将,及首虏七千八百级,吴人大震。
孙皓司徒何植、建威将军孙晏送印节诣浑降。既而王濬破石头,降孙皓,威
名益振。明日,浑始济江,登建邺宫,酾酒高会。自以先据江上,破皓中军,案
甲不进,致在王濬之后。意甚愧恨,有不平之色,频奏濬罪状,时人讥之。帝下
诏曰:“使持节、都督扬州诸军事、安东将军、京陵侯王浑,督率所统,遂逼秣
陵,令贼孙皓救死自卫,不得分兵上赴,以成西军之功,又摧大敌,获张悌,使
皓途穷势尽,面缚乞降。遂平定秣陵,功勋茂著。其增封八千户,进爵为公,封
子澄为亭侯、弟湛为关内侯,赐绢八千匹。”转征东大将军,复镇寿阳。浑不尚
刑名,处断明允。时吴人新附,颇怀畏惧。浑抚循羁旅,虚怀绥纳,座无空席,
门不停宾。于是江东之士莫不悦附。
征拜尚书左仆射,加散骑常侍。会朝臣立议齐王攸当之藩,浑上书谏曰:
“伏承圣诏,宪章古典,进齐王攸为上公,崇其礼仪,遣攸之国。昔周氏建国,
大封诸姬,以藩帝室,永世作宪。至于公旦,武王之弟,左右王事,辅济大业,
不使归藩。明至亲义著,不可远朝故也。是故周公得以圣德光弼幼主,忠诚著于
《金縢》,光述文武仁圣之德。攸于大晋,姬旦之亲也。宜赞皇朝,与闻政事,
实为陛下腹心不贰之臣。且攸为人,修洁义信,加以懿亲,志存忠贞。今陛下出
攸之国,假以都督虚号,而无典戎干方之实,去离天朝,不预王政。伤母弟至亲
之体,亏友于款笃之义,惧非陛下追述先帝、文明太后待攸之宿意也。若以攸望
重,于事宜出者,今以汝南王亮代攸。亮,宣皇帝子,文皇帝弟,伷、骏各处方
任,有内外之资,论以后虑,亦不为轻。攸今之国,适足长异同之论,以损仁慈
之美耳。而令天下窥陛下有不崇亲亲之情,臣窃为陛下不取也。若以妃后外亲,
任以朝政,则有王氏倾汉之权,吕产专朝之祸。若以同姓至亲,则有吴楚七国逆
乱之殃。历观古今,苟事轻重,所在无不为害也。不可事事曲设疑防,虑方来之
患者也。唯当任正道而求忠良。若以智计猜物,虽亲见疑,至于疏远者亦何能自
保乎!人怀危惧,非为安之理。此最有国有家者之深忌也。愚以为太子太保缺,
宜留攸居之,与太尉汝南王亮、卫将军杨珧共为保傅,干理朝事。三人齐位,足
相持正,进有辅纳广义之益,退无偏重相倾之势。令陛下有笃亲亲之恩,使攸蒙
仁覆之惠。臣同国休戚,义在尽言,心之所见,不能默已。私慕鲁女存国之志,
敢陈愚见,触犯天威。欲陛下事每尽善,冀万分之助。臣而不言,谁当言者。”
帝不纳。
太熙初,迁司徒。惠帝即位,加侍中,又京陵置士官,如睢陵比。及诛杨骏,
崇重旧臣,乃加浑兵。浑以司徒文官,主史不持兵,持兵乃吏属绛衣。自以偶因
时宠,权得持兵,非是旧典,皆令皂服。论者美其谦而识体。
楚王玮将害汝南王亮等也。公孙宏说玮曰:“昔宣帝废曹爽,引太尉蒋济参
乘,以增威重。大王今举非常事,宜得宿望,镇厌众心。司徒王浑宿有威名,为
三军所信服,可请同乘,使物情有凭也。”玮从之。浑辞疾归第,以家兵千余人
闭门距玮。玮不敢逼。俄而玮以矫诏伏诛,浑乃率兵赴官。帝尝访浑元会问郡国
计吏方俗之宜,浑奏曰:“陛下钦明圣哲,光于远近,明诏冲虚,询及刍荛,斯
乃周文畴咨之求,仲尼不耻下问也。旧三朝元会前计吏诣轩下,侍中读诏,计吏
跪受。臣以诏文相承已久,无他新声,非陛下留心方国之意也。可令中书指宣明
诏,问方土异同,贤才秀异,风俗好尚,农桑本务,刑狱得无冤滥,守长得无侵
虐。其勤心政化兴利除害者,授以纸笔,尽意陈闻。以明圣指垂心四远,不复因
循常辞。且察其答对文义,以观计吏人才之实。又先帝时,正会后东堂见征镇长
史司马、诸王国卿、诸州别驾。今若不能别见,可前诣轩下,使侍中宣问,以审
察方国,于事为便。”帝然之。又诏浑录尚书事。
浑所历之职,前后著称,及居台辅,声望日减。元康七年薨,时年七十五,
谥曰元。长子尚早亡,次子济嗣。
济字武子。少有逸才,风姿英爽,气盖一时,好弓马,勇力绝人,善《易》
及《庄》、《老》,文词俊茂,伎艺过人,有名当世,与姊夫和峤及裴楷齐名。
尚常山公主。年二十,起家拜中书郎,以母忧去官。起为骁骑将军,累迁侍中,
与侍中孔恂、王恂、杨济同列,为一时秀彦。武帝尝会公卿藩牧于式乾殿,顾济、
恂而谓诸公曰:“朕左右可谓恂恂济济矣!”每侍见,未尝不谘论人物及万机得
失。济善于清言,修饰辞令,讽议将顺,朝臣莫能尚焉。帝益亲贵之。仕进虽速,
论者不以主婿之故,咸谓才能致之。然外虽弘雅,而内多忌刻,好以言伤物,侪
类以此少之。以其父之故,每排王濬,时议讥焉。
齐王攸当之藩,济既陈请,又累使公主与甄德妻长广公主俱入,稽颡泣请帝
留攸。帝怒谓侍中王戎曰:“兄弟至亲,今出齐王,自是朕家事,而甄德、王济
连遣妇来生哭人!”以忤旨,左迁国子祭酒,常侍如故。数年,入为侍中。时浑
为仆射,主者处事或不当,济性峻厉,明法绳之。素与从兄佑不平,佑党颇谓济
不能顾其父,由是长同异之言。出为河南尹,未拜,坐鞭王官吏免官。而王佑始
见委任。而济遂被斥外,于是乃移第北芒山下。
性豪侈,丽服玉食。时洛京地甚贵,济买地为马埒,编钱满之,时人谓为
“金沟”。王恺以帝舅奢豪,有牛名“八百里驳”,常莹其蹄角。济请以钱千万
与牛对射而赌之。恺亦自恃其能,令济先射。一发破的,因据胡床,叱左右速探
牛心来,须臾而至,一割便去。和峤性至俭,家有好李,帝求之,不过数十。济
候其上直,率少年诣园,共啖毕,伐树而去。帝尝幸其宅,供馔甚丰,悉贮琉璃
器中。蒸肫甚美,帝问其故,答曰:“以人乳蒸之。”帝色甚不平,食未毕而去。
济善解马性,尝乘一马,著连乾鄣泥,前有水,终不肯渡。济云:“此必是
惜鄣泥。”使人解去,便渡。故杜预谓济有马癖。
帝尝谓和峤曰:“我将骂济而后官爵之,何如?”峤曰:“济俊爽,恐不可
屈。”帝因召济,切让之,既而曰:“知愧不?”济答曰:“尺布斗粟之谣,常
为陛下耻之。他人能令亲疏,臣不能使亲亲,以此愧陛下耳。”帝默然。
帝尝与济弈棋,而孙皓在侧,谓皓曰:“何以好剥人面皮?”皓曰:“见无
礼于君者则剥之。”济时伸脚局下,而皓讥焉。
寻使白衣领太仆。年四十六,先浑卒,追赠骠骑将军。及其将葬,时贤无不
毕至。孙楚雅敬济,而后来,哭之甚悲,宾客莫不垂涕。哭毕,向灵床曰:“卿
常好我作驴鸣,我为卿作之。”体似声真,宾客皆笑。楚顾曰:“诸君不死,而
令王济死乎!”
初,济尚主,主两目失明,而妒忌尤甚,然终无子,有庶子二人。卓字文宣,
嗣浑爵,拜给事中。次聿,字茂宣,袭公主封敏阳侯。济二弟,澄字道深,汶字
茂深,皆辩慧有才藻,并历清显。
王濬,字士治,弘农湖人也。家世二千石。濬博坟典,美姿貌,不修名行,
不为乡曲所称。晚乃变节,疏通亮达,恢廓有大志。尝起宅,开门前路广数十步。
人或谓之何太过,濬曰:“吾欲使容长戟幡旗。”众咸笑之,濬曰:“陈胜有言,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州郡辟河东从事。守令有不廉洁者,皆望风自引而去。刺
史燕国徐邈有女才淑,择夫未嫁。邈乃大会佐吏,令女于内观之。女指濬告母,
邈遂妻之。后参征南军事,羊祜深知待之。祜兄子暨白祜:“濬为人志太,奢侈
不节,不可专任,宜有以裁之。”祜曰:“濬有大才,将欲济其所欲,必可用也。”
转车骑从事中郎,识者谓祜可谓能举善焉。
除巴郡太守。郡边吴境,兵士苦役,生男多不养。濬乃严其科条,宽其徭课,
其产育者皆与休复,所全活者数千人。转广汉太守,垂惠布政,百姓赖之。濬夜
梦悬三刀于卧屋梁上,须臾又益一刀,濬警觉,意甚恶之。主簿李毅再拜贺曰:
“三刀为州字,又益一者,明府其临益州乎?”及贼张弘杀益州刺史皇甫晏,果
迁濬为益州刺史。濬设方略,悉诛弘等,以勋封关内侯。怀辑殊俗,待以威信,
蛮夷徼外,多来归降。征拜右卫将军,除大司农。车骑将军羊祜雅知濬有奇略,
乃密表留濬,于是重拜益州刺史。
武帝谋伐吴,诏濬修舟舰。濬乃作大船连舫,方百二十步,受二千余人。以
木为城,起楼橹,开四出门,其上皆得驰马来往。又画鹢首怪兽于船首,以惧江
神。舟楫之盛,自古未有。濬造船于蜀,其木柿蔽江而下。吴建平太守吾彦取流
柿以呈孙皓曰:“晋必有攻吴之计,宜增建平兵。建平不下,终不敢渡。”皓不
从。寻以谣言拜濬为龙骧将军、监梁益诸军事。语在《羊祜传》。
时朝议咸谏伐吴,濬乃上疏曰:“臣数参访吴楚同异,孙皓荒淫凶逆,荆扬
贤愚无不嗟怨。且观时运,宜速征伐。若今不伐,天变难预。令皓卒死,更立贤
主,文武各得其所,则强敌也。臣作船七年,日有朽败,又臣年已七十,死亡无
日。三者一乖,则难图也,诚愿陛下无失事机。”帝深纳焉。贾充、荀勖陈谏以
为不可,唯张华固劝。又杜预表请,帝乃发诏,分命诸方节度。濬于是统兵。先
在巴郡之所全育者,皆堪徭役供军,其父母戒之曰:“王府君生尔,尔必勉之,
无爱死也!”
太康元年正月,濬发自成都,率巴东监军、广武将军唐彬攻吴丹杨,克之,
擒其丹杨监盛纪。吴人于江险碛要害之处,并以铁锁横截之,又作铁锥长丈余,
暗置江中,以逆距船。先是,羊祜获吴间谍,具知情状。濬乃作大筏数十,亦方
百余步,缚草为人,被甲持杖,令善水者以筏先行,筏遇铁锥,锥辄著筏去。又
作火炬,长十余丈,大数十围,灌以麻油,在船前,遇锁,然炬烧之,须臾,融
液断绝,于是船无所碍。二月庚申,克吴西陵,获其镇南将军留宪、征南将军成
据、宜都太守虞忠。壬戌,克荆门、夷道二城,获监军陆晏。乙丑,克乐乡,获
水军督陆景。平西将军施洪等来降。乙亥,诏进濬为平东将军、假节、都督益梁
诸军事。
濬自发蜀,兵不血刃,攻无坚城,夏口、武昌,无相支抗。于是顺流鼓棹,
径造三山。皓遣游击将军张象率舟军万人御濬,象军望旗而降。皓闻濬军旌旗器
甲,属天满江,威势甚盛,莫不破胆。用光禄薛莹、中书令胡冲计,送降文于濬
曰:“吴郡孙皓叩头死罪。昔汉室失御,九州幅裂,先人因时略有江南,遂阻山
河,与魏乖隔。大晋龙兴,德覆四海,暗劣偷安,未喻天命。至于今者,猥烦六
军,衡盖露次,还临江渚。举国震惶,假息漏刻,敢缘天朝,含弘光大。谨遣私
署太常张夔等奉所佩玺绶,委质请命。”壬寅,濬入于石头。皓乃备亡国之礼,
素车白马,肉袒面缚,衔璧牵羊,大夫衰服,士舆榇,率其伪太子瑾、瑾弟鲁王
虔等二十一人,造于垒门。濬躬解其缚,受璧焚榇,送于京师。收其图籍,封其
府库,军无私焉。帝遣使者犒濬军。
初,诏书使濬下建平,受杜预节度,至秣陵,受王浑节度。预至江陵,谓诸
将帅曰:“若濬得下建平,则顺流长驱,威名已著,不宜令受制于我。若不能克,
则无缘得施节度。”濬至西陵,预与之书曰:‘足下既摧其西藩,便当径取秣陵,
讨累世之逋寇,释吴人于涂炭。自江入淮,逾于泗汴,溯河而上,振旅还都,亦
旷世一事也。”濬大悦,表呈预书。及濬将至秣陵,王浑遣信要令暂过论事,濬
举帆直指,报曰:“风利,不得泊也。”王浑久破皓中军,斩张悌等,顿兵不敢
进。而濬乘胜纳降,浑耻而且忿,乃表濬违诏不受节度,诬罪状之。有司遂按濬
槛车征,帝弗许,诏让濬曰:“伐国事重,宜令有一。前诏使将军受安车将军浑
节度,浑思谋深重,案甲以待将军。云何径前,不从浑命,违制昧利,甚失大义。
将军功勋,简在朕心,当率由诏书,崇成王法,而于事终恃功肆意,朕将何以令
天下?”濬上书自理曰:
臣前被庚戌诏书曰:“军人乘胜,猛气盆壮,便当顺流长骛,直造秣陵。”
臣被诏之日,即便东下。又前被诏书云“太尉贾充总统诸方,自镇东大将军伷及
浑、濬、彬等皆受充节度”,无令臣别受浑节度之文。
臣自连巴丘,所向风靡,知孙皓穷踧,势无所至。十四日至牛渚,去秣陵二
百里,宿设部分,为攻取节度。前至三山,见浑军在北岸,遣书与臣,可暂来过,
共有所议,亦不语臣当受节度之意。臣水军风发,乘势造贼城,加宿设部分行有
次第,无缘得于长流之中回船过浑,令首尾断绝。须臾之间,皓遣使归命。臣即
报浑书,并写皓笺,具以示浑,使速来,当于石头相待。军以日中至秣陵,暮乃
被浑所下当受节度之符,欲令臣明十六日悉将所领,还围石头,备皓越逸。又索
蜀兵及镇南诸军人名定见。臣以为皓已来首都亭,无缘共合空围。又兵人定见,
不可仓卒,皆非当今之急,不可承用。中诏谓臣忽弃明制,专擅自由。伏读严诏,
惊怖悚慄,不知躯命当所投厝。岂惟老臣独怀战灼,三军上下咸尽丧气。臣受
国恩,任重事大,常恐托付不效,孤负圣朝,故投身死地,转战万里,被蒙宽恕
之恩,得从临履之宜。是以凭赖威灵,幸而能济,皆是陛下神策庙算。臣承指授,
效鹰犬之用耳,有何勋劳而恃功肆意,宁敢昧利而违圣诏。
臣以十五日至秣陵,而诏书以十六日起洛阳,其间悬阔,不相赴接,则臣之
罪责宜蒙察恕。假令孙皓犹有螳螂举斧之势,而臣轻军单入,有所亏丧,罪之可
也。臣所统八万余人,乘胜席卷。皓以众叛亲离,无复羽翼,匹夫独立,不能庇
其妻子,雀鼠贪生,苟乞一活耳。而江北诸军不知其虚实,不早缚取,自为小误。
臣至便得,更见怨恚,并云守贼百日,而令他人得之,言语噂<口沓>,不可听闻。
案《春秋》之义,大夫出疆,由有专辄。臣虽愚蠢,以为事君之道,唯当竭
节尽忠,奋不顾身,量力受任,临事制宜,苟利社稷,死生以之。若其顾护嫌疑,
以避咎责,此是人臣不忠之利,实非明主社稷之福也。臣不自料,忘其鄙劣,披
布丹心,输写肝脑,欲竭股肱之力,加之以忠贞,庶必扫除凶逆,清一宇宙,愿
令圣世与唐虞比隆。陛下粗察臣之愚款,而识其欲自效之诚,是以授臣以方牧之
任,委臣以征讨之事。虽燕主之信乐毅,汉祖之任萧何,无以加焉。受恩深重,
死且不报,而以顽疏,举错失宜。陛下弘恩,财加切让,惶怖怔营,无地自厝,
愿陛下明臣赤心而已。
浑又腾周浚书,云濬军得吴宝物。濬复表曰:
被壬戌诏书,下安东将所上扬州刺史周浚书,谓臣诸军得孙皓宝物,又谓牙
门将李高放火烧皓伪宫。辄公文上尚书,具列本末。又闻浑案陷上臣。臣受性愚
忠,行事举动,信心而前,期于不负神明而已。秣陵之事,皆如前所表,而恶直
丑正,实繁有徒,欲构南箕,成此贝锦,公于圣世,反白为黑。
夫佞邪害国,自古而然。故无极破楚,宰嚭灭吴,及至石显,倾乱汉朝,皆
载在典籍,为世所戒。昔乐毅伐齐,下城七十,而卒被谗间,脱身出奔。乐羊既
反,谤书盈箧。况臣顽疏,能免谗慝之口!然所望全其首领者,实赖陛下圣哲钦
明,使浸润之谮不得行焉。然臣孤根独立,朝无党援,久弃遐外,人道断绝,而
结恨强宗,取怨豪族。以累卵之身,处雷霆之冲;茧栗之质,当豺狼之路,其见
吞噬,岂抗唇齿!
夫犯上干主,其罪可救,乖忤贵 臣,则祸在不测。故朱云折槛, 婴逆鳞之
怒,庆忌救之,成帝不问。望之、周堪违忤石显,虽阖朝嗟叹,而死不旋踵。此
臣之所大怖也。今浑之支党姻族内外,皆根据磐,并处世位。闻遣人在洛中,
专共交构,盗言孔甘,疑惑观听。夫曾参之不杀人,亦以明矣,然三人传之,其
母投杼。今臣之信行,未若曾参之著;而谗构沸腾,非徒三夫之对,外内扇助,
为二五之应。夫猛兽当途,麒麟恐惧,况臣脆弱,敢不悚慄。
伪吴君臣,今皆生在,便可验问,以明虚实。前伪中郎将孔摅说,去二月武
昌失守,水军行至。皓案行石头还,左右人皆跳刀大呼云:“要当为陛下一死战
决之。”皓意大喜,谓必能然,便尽出金宝,以赐与之。小人无状,得便持走,
皓惧,乃图降首。降使适去,左右劫夺财物,略取妻妾,放火烧宫。皓逃身窜首,
恐不脱死,臣至,遣参军主者救断其火耳。周浚以十六日前入皓宫,臣时遣记室
吏往视书籍,浚使收缚。若有遗宝,则浚前得,不应移踪后人,欲求苟免也。
臣前在三山得浚书云:“皓散宝货以赐将士,府库略虚。”而今复言“金银
箧笥,动有万计”,疑臣军得之。言语反覆,无复本末。臣复与军司张牧、汝南
相冯紞等共入观皓宫,乃无席可坐。后日又与牧等共视皓舟船,浑又先臣一日上
其船,船上之物,皆浑所知见。臣之案行,皆出其后,若有宝货,浑应得之。
又臣将军素严,兵人不得妄离部阵间。在秣陵诸军。凡二十万众。 臣军
先至,为土地之主。百姓之心,皆归仰臣,臣切敕所领,秋毫不犯。诸有市易,
皆有伍任证左,明从券契,有违犯者,凡斩十三人,皆吴人所知也。余军纵横,
诈称臣军,而臣军类皆蜀人,幸以此自别耳,岂独浚之将士皆是夷齐,而臣诸军
悉聚盗跖耶!时有八百余人,缘石头城劫取布帛。臣牙门将军马潜即收得二十余
人,并疏其督将姓名,移以付浚,使得自科结,而寂无反报,疑皆纵遣,绝其端
绪也。
又闻吴人言,前张悌战时,所杀财有二千人,而浑、浚露布言以万计。以吴
刚子为主簿,而遣刚至洛,欲令刚增斩级之数。可具问孙皓及其诸臣,则知其定
审。若信如所闻,浚等虚诈,尚欺陛下,岂惜于臣!云臣屯聚蜀人,不时送皓,
欲有反状。又恐动吴人,言臣皆当诛杀,取其妻子,冀其作乱,得骋私忿。谋反
大逆,尚以见加,其余谤<口沓>,故其宜耳。
浑案臣“瓶磬小器,蒙国厚恩,频繁擢叙,遂过其任”。浑此言最信,内省
惭惧。今年平吴,诚为大庆,于臣之身,更受咎累。既无孟侧策马之好,而令济
济之朝有谗邪之人,亏穆穆之风,损皇代之美。由臣顽疏,使致于此,拜表流汗,
言不识次。
濬至京都,有司奏,濬表既不列前后所被七诏月日,又赦后违诏不受浑节度,
大不敬,付廷尉科罪。诏曰:“濬前受诏径造秣陵,后乃下受浑节度。诏书稽留,
所下不至,便令与不受诏同责,未为经通。濬不即表上被浑宣诏,此可责也。濬
有征伐之劳,不足以一眚掩之。”有司又奏,濬赦后烧贼船百三十五艘,辄敕付
廷尉禁推。诏曰“勿推”。拜濬辅国大将军,领步兵校尉。旧校唯五,置此营自
濬始也。有司又奏,辅国依比,未为达官,不置司马,不给官骑。诏依征镇给五
百大车,增兵五百人为辅国营,给亲骑百人、官骑十人,置司马。封为襄阳县侯,
邑万户。封子彝杨乡亭侯,邑千五百户,赐绢万匹,又赐衣一袭、钱三十万及食
物。
濬自以功大,而为浑父子及豪强所抑,屡为有司所奏,每进见,陈其攻伐之
劳,及见枉之状,或不胜忿愤,径出不辞。帝每容恕之。益州护军范通,濬之外
亲也。谓濬曰:“卿功则美矣,然恨所以居美者,未尽善也。”濬曰:“何谓也?”
通曰:“卿旋旆之日,角巾私第,口不言平吴之事。若有问者,辄曰:‘圣主之
德,群帅之力,老夫何力之有焉!’如斯,颜老之不伐,龚遂之雅对,将何以过
之。蔺生所以屈廉颇,王浑能无愧乎!”濬曰:“吾始惧邓艾之事,畏祸及,不
得无言,亦不能遣诸胸中,是吾偏也。”时人咸以濬功重报轻,博士秦秀、太子
洗马孟康、前温令李密等并表讼濬之屈。帝乃迁濬镇军大将军,加散骑常侍,领
后军将军。王浑诣濬,濬严设备卫,然后见之,其相猜防如此。
濬平吴之后,以勋高位重,不复素业自居,乃玉食锦服,纵奢侈以自逸。其
有辟引,多是蜀人,示不遗故旧也。后又转濬抚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特
进,散骑常侍、后军将军如故。太康六年卒,时年八十,谥曰武。葬柏谷山,大
营茔域,葬垣周四十五里,面别开一门,松柏茂盛。子矩嗣。
矩弟畅,散骑郎。畅子粹,太康十年,武帝诏粹尚颍川公主,仕至魏郡太守。
濬有二孙,过江不见齿录。安西将军恒温镇江陵,表言之曰:“臣闻崇德赏
功,为政之所先;兴灭继绝,百王之所务。故德参时雍,则奕世承祀;功烈一代,
则永锡祚胤。案故抚军王濬历职内外,任兼文武,料敌制胜,明勇独断,义存社
稷之利,不顾专辄之罪。荷戈长鹜,席卷万里,僣号之吴,面缚象魏,今皇泽被
于九州,玄风洽于区外,襄阳之封,废而莫续;恩宠之号,坠于近嗣。遐迩酸怀,
臣窃悼之。濬今有二孙,年出六十,室如悬磬,糊口江滨,四节蒸尝,菜羹不给。
昔汉高定业,求乐毅之嗣;世祖旌贤,建葛亮之胤。夫效忠异代,立功异国,尚
通天下之善,使不泯弃,况濬建元勋于当年,著喜庆于身后,灵基托根于南垂,
皇祚中兴于江左,旧物克彰,神器重耀,岂不由伊人之功力也哉!诚宜加恩,少
垂矜悯,追录旧勋,纂锡茅土。则圣朝之恩,宣畅于上,忠臣之志,不坠于地矣。”
卒不见省。
唐彬,字儒宗,鲁国邹人也。父台,太山太守。彬有经国大度,而不拘行检。
少便弓马,好游猎,身长八尺,走及奔鹿,强力兼人。晚乃敦悦经史,尤明《易
经》,随师受业,还家教授,恒数百人。初为郡门下掾,转主簿。刺史王沈集诸
参佐,盛论距吴之策,以问九郡吏。彬与谯郡主张惲俱陈吴有可兼之势,沈善其
对。又使彬难言吴未可伐者,而辞理皆屈。还迁功曹,举孝廉,州辟主簿,累迁
别驾。
彬忠肃公亮,尽规匡救,不显谏以自彰,又奉使诣相府计事,于时僚佐皆当
世英彦,见彬莫不钦悦,称之于文帝,荐为掾属。帝以问其参军孔颢,颢忌其能,
良久不答。陈骞在坐,敛板而称曰:“彬之为人,胜骞甚远。”帝笑曰:“但能
如卿,固未易得,何论于胜。”因辟彬为铠曹属。帝问曰:“卿何以致辟?”对
曰:“修业陋巷,观古人之遗迹,言满天下无口过,行满天下无怨恶。”帝顾四
坐曰:“名不虚行。”他日,谓孔颢曰:“近见唐彬,卿受蔽贤之责矣。”
初,邓艾之诛也,文帝以艾久在陇右,素得士心,一旦夷灭,恐边情搔动,
使彬密察之。彬还,白帝曰:“邓艾忌克诡狭,矜能负才,顺从者谓为见事,直
言者谓之触迕。虽长史司马,参佐牙门,答对失指,辄见骂辱。处身无礼,大失
人心。又好施行事役,数劳众力。陇右甚患苦之,喜闻其祸,不肯为用。今诸军
已至,足以镇压内外,愿无以为虑。”
俄除尚书水部郎。泰始初,赐爵关内侯。出补邺令,彬道德齐礼,期月化成。
迁弋阳太守,明设禁防,百姓安之。以母丧去官。益州东接吴寇,监军位缺,朝
议用武陵太守杨宗及彬。武帝以问散骑常侍文立,立曰:“宗、彬俱不可失。然
彬多财欲,而宗好酒,惟陛下裁之。”帝曰:“财欲可足,酒者难改。”遂用彬。
寻又诏彬监巴东诸军事,加广武将军。上征吴之策,甚合帝意。
后与王濬共伐吴,彬屯据冲要,为众军前驱。每设疑兵,应机制胜,陷西陵、
乐乡,多所擒获。自巴陵、沔口以东,诸贼所聚,莫不震惧,倒戈肉袒。彬知贼
寇已殄,孙皓将降,未至建邺二百里,称疾迟留,以示不竞。果有先到者争物,
后到者争功,于时有识莫不高彬此举。吴平,诏曰:“广武将军唐彬受任方隅,
东御吴寇,南监蛮越,抚宁疆埸,有绥御之绩。又每慷慨,志在立功。顷者征讨,
扶疾奉命,首启戎行,献俘授馘,勋效显著。其以彬为右将军、都督巴东诸军事。”
征拜翊军校尉,改封上庸县侯,食邑六千户,赐绢六千匹。朝有疑议,每参预焉。
北虏侵掠北平,以彬为使持节、监幽州诸军事、领护乌丸校尉、右将军。彬
既至镇,训卒利兵,广农重稼,震威耀武,宣喻国命,示以恩信。于是鲜卑二部
大莫廆、擿何等并遣侍子入贡。兼修学校,诲诱无倦,仁惠广被。遂开拓旧境,
却地千里。复秦长城塞,自温城洎于碣石,绵亘山谷且三千里,分军屯守,烽堠
相望。由是边境获安,无犬吠之警,自汉魏征镇莫之比焉。鲜卑诸种畏惧,遂杀
大莫廆。彬欲讨之,恐列上俟报,虏必逃散,乃发幽冀车牛。参军许祗密奏之。
诏遣御史槛车征彬付廷尉,以事直见释。百姓追慕彬功德,生为立碑作颂。
彬初受学于东海阎德,门徒甚多,独目彬有廊庙才。及彬官成,而德已卒,
乃为之立碑。
元康初,拜使持节、前将军、领西戎校尉、雍州刺史。下教曰:“此州名都,
士人林薮。处士皇甫申叔、严舒龙、姜茂时、梁子远等,并志节清妙,履行高洁。
践境望风,虚心饥渴,思加延致,待以不臣之典。幅巾相见,论道而已,岂以吏
职,屈染高规。郡国备礼发遣,以副于邑之望。”于是四人皆到,彬敬而待之。
元康四年卒官,时年六十,谥曰襄,赐绢二百匹,钱二十万。长子嗣,官至广陵
太守。少子岐,征虏司马。
史臣曰:孙氏负江山之阻隔,恃牛斗之妖氛,奄有水乡,抗衡上国。二王属
当戎旅,受律遄征,浑既献捷横江,濬亦克清建邺。于时讨吴之役,将帅虽多,
定吴之功,此焉为最。向使弘范父之不伐,慕阳夏之推功,上禀庙堂,下凭将士。
岂非茂勋茂德,善始善终者欤!此而不存,彼焉是务。或矜功负气,或恃势骄陵,
竞构南箕,成兹贝锦。遂乃喧黩宸扆,斁乱彝伦,既为戒于功臣,亦致讥于清论,
岂不惜哉!王济遂骄父之褊心,乖争子之明义,俊材虽多,亦奚以为也。唐彬畏
避交争,属疾迟留,退让之风,贤于浑濬远矣。传云“不拘行检”,安得长者之
行哉!
赞曰:二王总戎,淮海攸同。浑既害善,濬亦矜功。武子豪桀,夙参朝列。
逞欲牛心,纡情马埒。儒宗知退,避名全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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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01 | 显示全部楼层

◎山涛(子简 简子遐) 王戎(从弟衍 衍弟澄) 郭舒 乐广

山涛,字巨源,河内怀人也。父曜,宛句令。涛早孤,居贫,少有器量,介
然不群。性好《庄》《老》,每隐身自晦。与嵇康、吕安善,后遇阮籍,便为竹
林之交,著忘言之契。康后坐事,临诛,谓子绍曰:“巨源在,汝不孤矣。”
涛年四十,始为郡主簿、功曹、上计掾。举孝廉,州辟部河南从事。与石鉴
共宿,涛夜起蹴鉴曰:“今为何等时而眠邪!知太傅卧何意?”鉴曰:“宰相三
不朝,与尺一令归第,卿何虑也!”涛曰:“咄!石生无事马蹄间邪!”投传而
去。未二年,果有曹爽之事,遂隐身不交世务。
与宣穆后有中表亲,是以见景帝。帝曰:“吕望欲仕邪?”命司隶举秀才,
除郎中。转骠骑将军王昶从事中郎。久之,拜赵国相,迁尚书吏部郎。文帝与涛
书曰:“足下在事清明,雅操迈时。念多所乏,今致钱二十万、谷二百斛。”魏
帝尝赐景帝春服,帝以赐涛。又以母老,并赐藜杖一枚。
晚与尚书和逌交,又与钟会、裴秀并申款昵。以二人居势争权,涛平心处中,
各得其所,而俱无恨焉。迁大将军从事中郎。钟会作乱于蜀,而文帝将西征。时
魏氏诸王公并在邺,帝谓涛曰:“西偏吾自了之,后事深以委卿。”以本官行军
司马,给亲兵五百人,镇邺。
咸熙初,封新沓子。转相国左长史,典统别营。时帝以涛乡闾宿望,命太子
拜之。帝以齐王攸继景帝后,素又重攸,尝问裴秀曰:“大将军开建未遂,吾但
承奉后事耳。故立攸,将归功于兄,何如?”秀以为不可,又以问涛。涛对曰:
“废长立少,违礼不祥。国之安危,恒必由之。”太子位于是乃定。太子亲拜谢
涛。及武帝受禅,以涛守大鸿胪,护送陈留王诣邺。泰始初,加奉车都尉,进爵
新沓伯。
及羊祜执政,时人欲危裴秀,涛正色保持之。由是失权臣意,出为冀州刺史,
加宁远将军。冀州俗薄,无相推毂。涛甄拔隐屈,搜访贤才,旌命三十余人,皆
显名当时。人怀慕尚,风俗颇革。转北中郎将,督邺城守事。入为侍中,迁尚书。
以母老辞职,诏曰:“君虽乃心在于色养,然职有上下,旦夕不废医药,且当割
情,以隆在公。”涛心求退,表疏数十上,久乃见听。除议郎,帝以涛清俭无以
供养,特给日契,加赐床帐茵褥。礼秩崇重,时莫为比。
后除太常卿,以疾不就。会遭母丧,归乡里。涛年逾耳顺,居丧过礼,负土
成坟,手植松柏。诏曰:“吾所共致化者,官人之职是也。方今风欲陵迟,人心
进动,宜崇明好恶,镇以退让。山太常虽尚居谅闇,情在难夺,方今务殷,何得
遂其志邪!其以涛为吏部尚书。”涛辞以丧病,章表恳切。会元皇后崩,遂扶兴
还洛。逼迫诏命,自力就职。前后选举,周遍内外,而并得其才。
咸宁初,转太子少傅,加散骑常侍;除尚书仆射,加侍中,领吏部。固辞以
老疾,上表陈情。章表数十上,久不摄职,为左丞白褒所奏。帝曰:“涛以病自
闻,但不听之耳。使涛坐执铨衡则可,何必上下邪!不得有所问。”涛不自安,
表谢曰:“古之王道,正直而已。陛下不可以一老臣为加曲私,臣亦何必屡陈日
月。乞如所表,以章典刑。”帝再手诏曰:“白褒奏君甚妄,所以不即推,直不
喜凶赫耳。君之明度,岂当介意邪!便当摄职,令断章表也。”涛志必欲退,因
发从弟妇丧,辄还外舍。诏曰:“山仆射近日暂出,遂以微苦未还,岂吾侧席之
意。其遣丞掾奉诏谕旨,若体力故未平康者,便以舆车舆还寺舍。”涛辞不获已,
乃起视事。
涛再居选职十有余年,每一官缺,辄启拟数人,诏旨有所向,然后显奏,随
帝意所欲为先。故帝之所用,或非举首,众情不察,以涛轻重任意。或谮之于帝,
故帝手诏戒涛曰:“夫用人惟才,不遗疏远单贱,天下便化矣。”而涛行之自若,
一年之后众情乃寝。涛所奏甄拔人物,各为题目,时称《山公启事》。
涛中立于朝,晚值后党专权,不欲任杨氏,多有讽谏,帝虽悟而不能改。后
以年衰疾笃,上疏告退曰:“臣年垂八十,救命旦夕,若有毫末之益,岂遗力于
圣时,迫以老耄,不复任事。今四海休息,天下思化,从而静之,百姓自正。但
当崇风尚教以敦之耳,陛下亦复何事。臣耳目聋瞑,不能自励。君臣父子,其间
无文,是以直陈愚情,乞听所请。”乃免冠徒跣,上还印绶。诏曰:“天下事广,
加吴土初平,凡百草创,当共尽意化之。君不深识往心而以小疾求退,岂所望于
君邪!朕犹侧席,未得垂拱,君亦何得高尚其事乎!当崇至公,勿复为虚饰之烦。”
涛苦表请退,诏又不许。尚书令卫瓘奏:“涛以微苦,久不视职。手诏频烦,犹
未顺旨。参议以为无专节之尚,违在公之义。若实沈笃,亦不宜居位。可免涛官。”
中诏瓘曰:“涛以德素为朝之望,而常深退让,至于恳切。故比有诏,欲必夺其
志,以匡辅不逮。主者既不思明诏旨,而反深加诋案。亏崇贤之风,以重吾不德,
何以示远近邪!”涛不得已,又起视事。
太康初,迁右仆射,加光禄大夫,侍中、掌选如故。涛以老疾固辞,手诏曰:
“君以道德为世模表,况自先帝识君远意。吾将倚君以穆风俗,何乃欲舍远朝政,
独高其志耶!吾之至怀故不足以喻乎,何来言至恳切也。且当以时自力,深副至
望。君不降志,朕不安席。”涛又上表固让,不许。
吴平之后,帝诏天下罢军役,示海内大安,州郡悉去兵,大郡置武吏百人,
小郡五十人。帝尝讲武于宣武场,涛时有疾,诏乘步辇从。因与卢钦论用兵之本,
以为不宜去州郡武备,其论甚精。于时咸以涛不学孙、吴,而暗与之合。帝称之
曰:“天下名言也。”而不能用。及永宁之后,屡有变难,寇贼猋起,郡国皆以
无备不能制,天下遂以大乱,如涛言焉。
后拜司徒,涛复固让。”诏曰:“郡年耆德茂,朝之硕老,是以授君台辅之
位。而远崇克让,至于反覆,良用于邑。君当终始朝政,翼辅朕躬。”涛又表曰:
“臣事天朝三十余年,卒无毫厘以崇大化。陛下私臣无已,猥授三司。臣闻德薄
位高,力少任重,上有折足之凶,下有庙门之咎,愿陛下垂累世之恩,乞臣骸骨。
诏曰:“君翼赞朝政,保乂皇家,匡佐之勋,朕所倚赖。司徒之职,实掌帮教,
故用敬授,以答群望。岂宜冲让以自抑损邪!”已敕断章表,使者乃卧加章绶。
涛曰:“垂没之人,岂可污官府乎!”舆疾归家。以太康四年薨,时年七十九,
诏赐东园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袭、钱五十万、布百匹,以供丧事,策赠司徒,
蜜印紫绶,侍中貂蝉,新沓伯蜜印青朱绶,祭以太牢,谥曰康。将葬,赐钱四十
万、布百匹。左长史范晷等上言:“涛旧第屋十间,子孙不相容。”帝为之立室。
初,涛布衣家贫,谓妻韩氏曰:“忍饥寒,我后当作三公,但不知卿堪公夫
人不耳!”及居荣贵,贞慎俭约,虽爵同千乘,而无嫔媵。禄赐俸秩,散之亲故。
初,陈郡袁毅尝为鬲令,贪浊而赂遗公卿,以求虚誉,亦遗涛丝百斤,涛不
欲异于时,受而藏于阁上。后毅事露,槛车送廷尉,凡所以赂,皆见推检。涛乃
取丝付吏,积年尘埃,印封如初。
涛饮酒至八斗方醉,帝欲试之,乃以酒八斗饮涛,而密益其酒,涛极本量而
止。有五子:该、淳、允、谟、简。
该字伯伦,嗣父爵,仕至并州刺史、太子左率,赠长水校尉。该子玮字彦祖,
翊军校尉。次子世回,吏部郎、散骑常侍。淳字子玄,不仕,允字叔真,奉车都
尉,并少尫病,形甚短小,而聪敏过人。武帝闻而欲见之,涛不敢辞,以问于允。
允自以尫陋,不肯行。涛以为胜己,乃表曰:“臣二子尫病,宜绝人事,不敢受
诏。”谟字季长,明惠有才智,官至司空掾。
简字季伦。性温雅,有父风,年二十余,涛不之知也。简叹曰:“吾年几三
十,而不为家公所知!”后与谯国嵇绍、氵市郡刘谟、弘农杨准齐名。初为太子
舍人,累迁太子庶子、黄门郎,出为青州刺史。征拜侍中,顷之,转尚书。历镇
军将军、荆州刺史,领南蛮校尉,不行,复拜尚书。光熙初,转吏部尚书。永嘉
初,出为雍州刺史、镇西将军。征为尚书左仆射,领吏部。
简欲令朝臣各举所知,以广得才之路。上疏曰:“臣以为自古兴替,实在官
人;苟得其才,则无物不理。《书》言:‘知人则哲,惟帝难之。’唐、虞之盛,
元恺登庸;周室之隆,济济多士。秦、汉已来,风雅渐丧。至于后汉,女君临朝,
尊官大位,出于阿保,斯乱之始也。是以郭泰、许劭之伦,明清议于草野;陈蕃、
李固之徒,守忠节于朝廷。然后君臣名节,古今遗典,可得而言。自初平之元,
讫于建安之末,三十年中,万姓流散,死亡略尽,斯乱之极也。世祖武皇帝应天
顺人,受禅于魏,泰始之初,躬亲万机,佐命之臣,咸皆率职。时黄门侍郎王恂、
庾纯始于太极东堂听政,评尚书奏事,多论刑狱,不论选举。臣以为不先所难,
而辨其所易。陛下初临万国,人思尽诚,每于听政之日,命公卿大臣先议选举,
各言所见后进俊才、乡邑尤异、才堪任用者,皆以名奏,主者随缺先叙。是爵人
于朝,与众共之之义也。”朝廷从之。
永嘉三年,出为征南将军、都督荆、湘、交、广四州诸军事、假节,镇襄阳。
于时四方寇乱,天下分崩,王威不振,朝野危惧。简优游卒岁,唯酒是耽。诸习
氏,荆土豪族,有佳园池,简每出嬉游,多之池上,置酒辄醉,名之曰高阳池。
时有童儿歌曰:“山公出何许,往至高阳池。日夕倒载归,酩酊无所知。时时能
骑马,倒著白接?。举鞭问葛疆:何如并州儿?”疆家在并州,简爱将也。
寻加督宁、益军事。时刘聪入寇,京师危逼。简遣督护王万率师赴难,次于
涅阳,为宛城贼王如所破,遂婴城自守。及洛阳陷没,简又为贼严嶷所逼,乃迁
于夏口。招纳流亡,江、汉归附。时华轶以江州作难,或劝简讨之。简曰:“与
彦夏旧友,为之惆怅。简岂利人之机,以为功伐乎!”其笃厚如此。时乐府伶人
避难,多奔沔汉,宴会之日,僚佐或劝奏之。简曰:“社稷倾覆,不能匡救,有
晋之罪人也,何作乐之有!”因流涕慷慨,坐者咸愧焉。年六十卒,追赠征南大
将军、仪同三司。子遐。
遐字彦林,为余姚令。时江左初基,法禁宽弛,豪族多挟藏户口,以为私附。
遐绳以峻法,到县八旬,出口万余。县人虞喜以藏户当弃市,遐欲绳喜。诸豪强
莫不切齿于遐,言于执事,以喜有高节,不宜屈辱。又以遐辄造县舍,遂陷其罪。
遐与会稽内史何充笺:“乞留百日,穷翦捕逃,退而就罪,无恨也。”充申理,
不能得。竟坐免官。后为东阳太守,为政严猛。康帝诏曰:“东阳顷来竟囚,每
多入重。岂郡多罪人,将捶楚所求,莫能自固邪!”遐处之自若,郡境肃然。卒
于官。
史臣曰:若夫居官以洁其务,欲以启天下之方,事亲以终其身,将以劝天下
之俗,非山公之具美,其孰能与于此者哉!自东京丧乱,吏曹湮灭,西园有三公
之钱,蒲陶有一州之任,贪饕方驾,寺署斯满。时移三代,世历九王,拜谢私庭,
此焉成俗。若乃余风稍殄,理或可言。委以铨综,则群情自抑;通乎鱼水,则专
用生疑。将矫前失,归诸后正,惠绝臣名,恩驰天口,世称《山公启事》者,岂
斯之谓欤!若卢子家之前代,何足算也。
王戎,字濬冲,琅邪临沂人也。祖雄,幽州刺史。父浑,凉州刺史、贞陵亭
侯。戎幼而颖悟,神彩秀彻。视日不眩,裴楷见而目之曰:“戎眼灿灿,如岩下
电。”年六七岁,于宣武场观戏,猛兽在槛中虓吼震地,众皆奔走,戎独立不动,
神色自若。魏明帝于阁上见而奇之。又尝与群儿嬉于道侧,见李树多实,等辈兢
趣之,戎独不往。或问其故,其曰:“树在道边而多子,必苦李也。”取之信然。
阮籍与浑为友。戎年十五,随浑在郎舍。戎少籍二十岁,而籍与之交。籍每
适浑,俄顷辄去,过视戎,良久然后出。谓浑曰:“濬冲清赏,非卿伦也。共卿
言,不如共阿戎谈。”及浑卒于凉州,故吏赙赠数百万,戎辞而不受,由是显名。
为人短小,任率不修威仪,善发谈端,赏其要会。朝贤尝上巳礻契洛,或问王济
曰:“昨游有何言谈?”济曰:“张华善说《史》《汉》;裴頠论前言往行,衮
衮可听;王戎谈子房、季札之间,超然玄著。”其为识鉴者所赏如此。
戎尝与阮籍饮,时兖州刺史刘昶字公荣在坐,籍以酒少,酌不及昶,昶无恨
色。戎异之,他日问籍曰:“彼何如人也?”答曰:“胜公荣,不可不与饮;若
减公荣,则不敢不共饮;惟公荣可不与饮。”戎每与籍为竹林之游,戎尝后至。
籍曰:“俗物已复来败人意。”戎笑曰:“卿辈意亦复易败耳!
钟会伐蜀,过与戎别,问计将安出。戎曰:“道家有言,‘为而不恃’,非
成功难,保之难也。”及会败,议者以为知言。
袭父爵,辟相国掾,历吏部黄门郎、散骑常侍、河东太守、荆州刺史,坐遣
吏修园宅,应免官,诏以赎论。迁豫州刺史,加建威将军,受诏伐吴。戎遣参军
罗尚、刘乔领前锋,进攻武昌,吴将杨雍、孙述、江夏太守刘朗各率众诣戎降。
戎督大军临江,吴牙门将孟泰以蕲春、邾二县降。吴平,进爵安丰侯,增邑六千
户,赐绢六千匹。
戎渡江,绥慰新附,宣扬威惠。吴光禄勋石伟方直,不容皓朝,称疾归家。
戎嘉其清节,表荐之。诏拜伟为议郎,以二千石禄终其身。荆土悦服。征为侍中。
南郡太守刘肇赂戎筒中细布五十端,为司隶所纠,以知而未纳,故得不坐,然议
者尤之。帝谓朝臣曰:“戎之为行,岂怀私苟得,正当不欲为异耳!”帝虽以是
言释之,然为清慎者所鄙,由是损名。
戎在职虽无殊能,而庶绩修理。后迁光禄勋、吏部尚书,以母忧去职。性至
孝,不拘礼制,饮酒食肉,或观弈棋,而容貌毁悴,杖然后起。裴頠往吊之,谓
人曰:“若使一恸能伤人,濬冲不免灭性之讥也。”时和峤亦居父丧,以礼法自
持,量米而食,哀毁不逾于戎。帝谓刘毅曰:“和峤毁顿过礼,使人忧之。”毅
曰:“峤虽寝苫食粥,乃生孝耳。至于王戎,所谓死孝,陛下当先忧之。”戎先
有吐疾,居丧增甚。帝遣医疗之,并赐药物,又断宾客。
杨骏执政,拜太子太傅。骏诛之后,东安公繇专断刑赏,威震外内。戎诫繇
曰:“大事之后,宜深远之。”繇不从,果得罪。转中书令,加光禄大夫,给恩
信五十人。迁尚书左仆射,领吏部。
戎始为甲午制,凡选举皆先治百姓,然后授用。司隶傅咸奏戎,曰:“《书》
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今内外群官,居职未期而戎奏还,既未定其优
劣,且送故迎新,相望道路,巧诈由生,伤农害政。戎不仰依尧舜典谟,而驱动
浮华,亏败风俗,非徒无益,乃有大损。宜免戎官,以敦风俗。”戎与贾、郭通
亲,竟得不坐。寻转司徒。以王政将圮,苟媚取容,属愍怀太子之废,竟无一言
匡谏。
裴頠,戎之婿也,頠诛,戎坐免官。齐王冏起义,孙秀禄戎于城内,赵王伦
子欲取戎为军司。博士王繇曰:“濬冲谲诈多端,安肯为少年用?”乃止。惠帝
反宫,以戎为尚书令。既而河间王颙遣使就说成都王颖,将诛齐王冏。檄书至,
冏谓戎曰:“孙秀作逆,天子幽逼。孤纠合义兵,扫除元恶,臣子之节,信著神
明。二王听谗,造构大难,当赖忠谋,以和不协。卿其善为我筹之。”戎曰:
“公首举义众,匡定大业,开辟以来,未始有也。然论功报尝,不及有劳,朝野
失望,人怀贰志。今二王带甲百万,其锋不可当,若以王就第,不失故爵。委权
崇让,此求安之计也。”冏谋臣葛旟怒曰:“汉魏以来,王公就第,宁有得保
妻子乎!议者可斩。”于是百官震悚,戎伪药发堕厕,得不及祸。
戎以晋室方乱,慕蘧伯玉之为人,与时舒卷,无蹇谔之节。自经典选,未尝
进寒素,退虚名,但与时浮沈,户调门选而已。寻拜司徒,虽位总鼎司,而委事
僚采。间乘小马,从便门而出游,见者不知其三公也。故吏多至大官,道路相遇
辄避之。性好兴利,广收八方园田水碓,周遍天下。积实聚钱,不知纪极,每自
执牙筹,昼夜算计,恒若不足。而又俭啬,不自奉养,天下人谓之膏肓之疾。女
适裴頠,贷钱数万,久而未还。女后归宁,戎色不悦,女遽还直,然后乃欢。从
子将婚,戎遣其一单衣,婚讫而更责取。家有好李,常出货之,恐人得种,恒钻
其核。以此获讥于世。
其后从帝北伐,王师败绩于荡阴,戎复诣邺,随帝还洛阳。车驾之西迁也,
戎出奔于郏。在危难之间,亲接锋刃,谈笑自若,未尝有惧容。时召亲宾,欢娱
永日。永兴二年,薨于郏县,时年七十二,谥曰元。
戎有人伦鉴识,尝目山涛如璞玉浑金,人皆钦其宝,莫知名其器;王衍神姿
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表物。谓裴頠拙于用长,荀勖工于用短,陈道宁
纟畟纟畟如束长竿。族弟敦有高名,戎恶之。敦每候戎,辄托疾不见。敦后果为
逆乱。其鉴尝先见如此。尝经黄公酒垆下过,顾谓后车客曰:“吾昔与嵇叔夜、
阮嗣宗酣畅于此,竹林之游亦预其末。自嵇、阮云亡,吾便为时之所羁绁。今日
视之虽近,邈若山河!”初,孙秀为琅邪郡吏,求品于乡议。戎从弟衍将不许,
戎劝品之。及秀得志,朝士有宿怨者皆被诛,而戎、衍获济焉。
子万,有美名。少而大肥,戎令食穅,而肥愈甚。年十九卒。有庶子兴,
戎所不齿。以从弟阳平太守愔子为嗣。
衍字夷甫,神情明秀,风姿详雅。总角尝造山涛,涛嗟叹良久,既去,目而
送之曰:“何物老妪,生宁馨儿!然误天下苍生者,未必非此人也。”父乂,为
平北将军,常有公事,使行人列上,不时报。衍年十四,时在京师,造仆射羊祜,
申陈事状,辞甚清辩。祜名德贵重,而衍幼年无屈下之色,众咸异之。杨骏欲以
女妻焉,衍耻之,遂阳狂自免。武帝闻其名,问戎曰:“夷甫当世谁比?”戎曰:
“未见其比,当从古人中求之。”
泰始八年,诏举奇才可以安边者,衍初好论从横之术,故尚书卢钦举为辽东
太守。不就,于是口不论世事,唯雅咏玄虚而已。尝因宴集,为族人所怒,举樏
掷其面。衍初无言,引王导共载而去。然心不能平,在车中揽镜自照,谓导曰:
“尔看吾目光乃在牛背上矣。”父卒于北平,送故甚厚,为亲识之所借贷,因以
舍之。数年之间,家资罄尽,出就洛城西田园而居焉。后为太子舍人,还尚书郎。
出补元城令,终日清谈,而县务亦理。入为中庶子、黄门侍郎。
魏正始中,何晏、王弼等祖述《老》《庄》,立论以为:“天地万物皆以无
为本。无也者,开物成务,无往不存者也。阴阳恃以化生,万物恃以成形,贤者
恃以成德,不肖恃以免身。故无之为用,无爵而贵矣。”衍甚重之。惟裴頠以为
非,著论以讥之,而衍处之自若。衍既有盛才美貌,明悟若神,常自比子贡。兼
声名藉甚,倾动当世。妙善玄言,唯谈《老》《庄》为事。每捉玉柄麈尾,与手
同色。义理有所不安,随即改更,世号“口中雌黄。”朝野翕然,谓之“一世龙
门”矣。累居显职,后进之士,莫不景慕放效。选举登朝,皆以为称首。矜高浮
诞,遂成风俗焉。衍尝丧幼子,山简吊之。衍悲不自胜,简曰:“孩抱中物,何
至于此!”衍曰:“圣人忘情,最下不及于情。然则情之所钟,正在我辈。”简
服其言,更为之恸。
衍妻郭氏,贾后之亲,藉中宫之势,刚愎贪戾,聚敛无厌,好干预人事,衍
患之而不能禁。时有乡人幽州刺史李阳,京师大侠也,郭氏素惮也。衍谓郭曰:
“非但我言卿不可,李阳亦谓不可。”郭氏为之小损。衍疾郭之贪鄙,故口未尝
言钱。郭欲试之,令婢以钱绕床,使不得行。衍晨起见钱,谓婢曰:“举阿堵物
却!”其措意如此。
后历北军中候、中领军、尚书令。女为愍怀太子妃,太子为贾后所诬,衍惧
祸,自表离婚。贾后既废,有司奏衍,曰:“衍与司徒梁王肜书,写呈皇太子手
与妃及衍书,陈见诬见状。肜等伏读,辞旨恳恻。衍备位大臣,应以议责也。太
子被诬得罪,衍不能守死善道,即求离婚。得太子手书,隐蔽不出。志在苟免,
无忠蹇之操。宜加显责,以厉臣节。可禁锢终身。”从之。
衍素轻赵王伦之为人。及伦篡位,衍阳狂斫婢以自免。及伦诛,拜河南尹,
转尚书,又为中书令。时齐王乂有匡复之功,而专权自恣,公卿皆为之拜,衍独
长揖焉。以病去官。成都王颖以衍为中军师,累迁尚书仆射,领吏部,后拜尚书
令、司空、司徒。衍虽居宰辅之重,不以经国为念,而思自全之计。说东海王越
曰:“中国已乱,当赖方伯,宜得文武兼资以任之。”乃以弟澄为荆州,族弟敦
为青州。因谓澄、敦曰:“荆州有江、汉之固,青州有负海之险,卿二人在外,
而吾留此,足以为三窟矣。”识者鄙之。
及石勒、王弥寇京师,以衍都督征讨诸军事、持节、假黄钺以距之。衍使前
将军曹武、左卫将军王景等击贼,退之,获其辎重。迁太尉,尚书令如故。封武
陵侯,辞封不受。时洛阳危逼,多欲迁都以避其难,而衍独卖车牛以安众心。
越之讨苟晞也,衍以太尉为太傅军司。及越薨,众共推为元帅。衍以贼寇锋
起,惧不敢当。辞曰:“吾少无宦情,随牒推移,遂至于此。今日之事,安可以
非才处之。”俄而举军为石勒所破,勒呼王公,与之相见,问衍以晋故。衍为陈
祸败之由,云计不在己。勒甚悦之,与语移日。衍自说少不豫事,欲求自免,因
劝勒称尊号。勒怒曰:“君名盖四海,身居重任,少壮登朝,至于白首,何得言
不豫世事邪!破坏天下,正是君罪。”使左右扶出。谓其党孔苌曰:“吾行天下
多矣,未尝见如此人,当可活不?”苌曰:“彼晋之三公,必不为我尽力,又何
足贵乎!”勒曰:“要不可加以锋刃也。”使人夜排墙填杀之。衍将死,顾而言
曰:“呜呼!吾曹虽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虚,戮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
时年五十六。
衍俊秀有令望,希心玄远,未尝语利。王敦过江,常称之曰:“夷甫处众中,
如珠玉在瓦石间。”顾恺之作画赞,亦称衍岩岩清峙,壁立千仞。其为人所尚如
此。
子玄,字眉子,少慕简旷,亦有俊才,与卫玠齐名。荀藩用为陈留太守,屯
尉氏。玄素名家,有豪气,荒弊之时,人情不附,将赴祖逖,为盗所害焉。
澄字平子。生而警悟,虽未能言,见人举动,便识其意。衍妻郭性贪鄙,欲
令婢路上担粪。澄年十四,谏郭以为不可。郭大怒,谓澄曰:“昔夫人临终,以
小郎属新妇,不以新妇属小郎。”因捉其衣裾,将杖之。澄争得脱,逾窗而走。
衍有重名于世,时人许以人伦之鉴。尤重澄及王敦、庾岂攵,尝为天下人士
目曰:“阿平第一,子嵩第二,处仲第三。”澄尝谓衍曰:“兄形似道,而神锋
太俊。”衍曰:“诚不如卿落落穆穆然也。”澄由是显名。有经澄所题目者,衍
不复有言,辄云“已经平子矣”。
少历显位,累迁成都王颖从事中郎。颖嬖竖孟玖谮杀陆机兄弟,天下切齿。
澄发玖私奸,劝颖杀玖,颖乃诛之,士庶莫不称善。及颖败,东海王越请为司空
长史。以迎大驾勋,封南乡侯。迁建威将军、雍州刺史,不之职。时王敦、谢鲲、
庾岂攵、阮修皆为衍所亲善,号为四友,而亦与澄狎,又有光逸、胡毋辅之等亦
豫焉。酣宴纵诞,穷欢极娱。
惠帝末,衍白越以澄为荆州刺史、持节、都督,领南蛮校尉,敦为青州。衍
因问以方略,敦曰:“当临事制变,不可豫论。”澄辞义锋出,算略无方,一坐
嗟服。澄将之镇,送者倾朝。澄见树上鹊巢,便脱衣上树,探而弄之,神气萧然,
傍若无人。刘琨谓澄曰:“卿形虽散朗,而内实动侠,以此处世,难得其死。”
澄默然不答。
澄既至镇,日夜纵酒,不亲庶事,虽寇戎急务,亦不以在怀。擢顺阳人郭舒
于寒悴之中,以为别驾,委以州府。时京师危逼,澄率众军,将赴国难,而飘风
折其节柱。会王如寇襄阳,澄前锋至宜城,遣使诣山简,为如党严嶷所获。嶷伪
使人从襄阳来而问之曰:“襄阳拔未?”答云:“昨旦破城,已获山简。”乃阴
缓澄使,令得亡去。澄闻襄阳陷,以为信然,散众而还。既而耻之,托粮运不赡,
委罪长史蒋俊而斩之,竟不能进。巴蜀流人散在荆、湘者,与土人忿争,遂杀县
令,屯聚乐乡。澄使成都内史王机讨之。贼请降,澄伪许之,既而袭之于宠洲,
以其妻子为赏,沈八千余人于江中。于是益、梁流人四五万家一时俱反,推杜弢
为主,南破零桂,东掠武昌,败王机于巴陵。澄亦无忧惧之意,但与机日夜纵
酒,投壶博戏,数十局俱起。杀富人李才,取其家资以赐郭舒。南平太守应詹骤
谏,不纳。于是上下离心,内外怨叛。澄望实虽损,犹傲然自得。后出军击杜弢,
次于作塘。山简参军王冲叛于豫州,自称荆州刺史。澄惧,使杜蕤守江陵。澄迁
于孱陵,寻奔沓中。郭舒谏曰:“使君临州,虽无异政,未失众心。今西收华容
向义之兵,足以擒此小丑,奈何自弃。”澄不能从。
初,澄命武陵诸郡同讨杜弢,天门太守扈瑰次于益阳。武陵内史武察为其郡
夷所害,瑰以孤军引还。澄怒,以杜曾代瑰。夷袁遂,瑰故吏也,托为瑰报仇,
遂举兵逐曾,自称平晋将军。澄使司马毌丘邈讨之,为遂所败。会元帝征澄为军
谘祭酒,于是赴召。
时王敦为江州,镇豫章,澄过诣敦。澄夙有盛名,出于敦右,士庶莫不倾慕
之。兼勇力绝人,素为敦所惮,澄犹以旧意侮敦。敦益忿怒,请澄入宿,阴欲杀
之。而澄左右有二十绝人,持铁马鞭为卫,澄手尝捉玉枕以自防,故敦未之得发。
后敦赐澄左右酒,皆醉,借玉枕观之。因下床而谓澄曰:“何与杜弢通信?”澄
曰:“事自可验。”敦欲入内,澄手引敦衣,至于绝带。乃登于梁,因骂敦曰:
“行事如此,殃将及焉。”敦令力士路戎搤杀之,时年四十四,载尸还其家。
刘琨闻澄之死,叹曰:“澄自取之。”及敦平,澄故吏佐著作郎桓稚上表理澄,
请加赠谥。诏复澄本官,谥曰宪。长子詹,早卒。次子徽,右军司马。
郭舒,字稚行。幼请其母从师,岁余便归,粗识大义。乡人少府范晷、宗人
武陵太守郭景,咸称舒当为后来之秀,终成国器。始为领军校尉,坐擅放司马彪,
系廷尉,世多义之。刺史夏侯含辟为西曹,转主簿。含坐事,舒自系理含,事得
释。刺史宗岱命为治中,丧母去职。刘弘牧荆州,引为治中。弘卒,舒率将士推
弘子璠为主,讨逆贼郭劢。灭之,保全一州。
王澄闻其名,引为别驾。澄终日酣饮,不以众务在意,舒常切谏之。及天下
大乱,又劝澄修德养威,保完州境。澄以为乱自京都起,非复一州所能匡御,虽
不能从,然重其忠亮。荆土士人宗庾廞尝因酒忤澄,澄怒,叱左右棒廞。舒厉色
谓左右曰:“使君过醉,汝辈何敢妄动!”澄恚曰:“别驾狂邪,诳言我醉!”
因遣掐其鼻,灸其眉头,舒跪而受之。澄意少释,而廞遂得免。
澄之奔败也,以舒领南郡。澄又欲将舒东下,舒曰:“舒为万里纪纲,不能
匡正,令使君奔亡,不忍渡江。”乃留屯沌口,采稆湖泽以自给。乡人盗食舒牛,
事觉,来谢。舒曰:“卿饥,所以食牛耳,余肉可共啖之。”世以此服其弘量。
舒少与杜曾厚,曾尝召之,不往,曾衔之。至是,澄又转舒为顺阳太守,曾
密遣兵袭舒,遁逃得免。
王敦召为参军,转从事中郎。襄阳都督周访卒,敦遣舒监襄阳军。甘卓至,
乃还。朝廷征舒为右丞,敦留不遣。敦谋为逆,舒谏不从,使守武昌。荆州别驾
宗澹忌舒才能,数谮之于王暠。暠疑舒与甘卓同谋,密以白敦,敦不受。高官督
护缪坦尝请武昌城西地为营,太守乐凯言于敦曰:“百姓久买此地,种菜自赡,
不宜夺之。”敦大怒曰:“王处仲不来江湖,当有武昌地不,而人云是我地邪!”
凯惧,不敢言。舒曰:“公听舒一言。”敦曰:“平子以卿病狂,故掐鼻灸眉头,
旧疢复发邪!”舒曰:“古之狂也直,周昌、汲黯、朱云不狂也。昔尧立诽谤之
木,舜置敢谏之鼓,然后事无枉纵。公为胜尧、舜邪?乃逆折舒,使不得言。何
与古人相远!”敦曰:“卿欲何言?”舒曰:“缪坦可谓小人,疑误视听,夺人
私地,以强陵弱。晏子称:君曰其可,臣献其否,以成其可。是以舒等不敢不言。”
敦即使还地,众咸壮之。敦重舒公亮,给赐转丰,数诣其家。表为梁州刺史。病
卒。
乐广,字彦辅,南阳淯阳人也。父方,参魏征西将军夏侯玄军事。广时年
八岁,玄常见广在路,因呼与语,还谓方曰:“向见广神姿郎彻,当为名士。卿
家虽贫,可令专学,必能兴卿门户也。”方早卒。广孤贫,侨居山阳,寒素为业,
人无知者。性冲约,有远识,寡嗜欲,与物无竞。尤善谈论,每以约言析理,以
厌人之心,其所不知,默如也。裴楷尝引广共谈,自夕申旦,雅相钦挹,叹曰:
“我所不如也。”王戎为荆州刺史,闻广为夏侯玄所尝,乃举为秀才。楷又荐广
于贾充,遂辟太尉掾,转太子舍人。尚书令卫瓘,朝之耆旧,逮与魏正始中诸名
士谈论,见广而奇之,曰:“自昔诸贤既没,常恐微言将绝,而今乃复闻斯言于
君矣。”命诸子造焉,曰:“此人之水镜,见之莹然,若披云雾而睹青天也。”
王衍自言:“与人语甚简至,及见广,便觉己之烦。”其为识者所叹美如此。
出补元城令,迁中书侍郎,转太子中庶子,累迁侍中、河南尹。广善清言而
不长于笔,将让尹,请潘岳为表。岳曰:“当得君意。”广乃作二百句语,述己
之志。岳因取次比,便成名笔。时人咸云:“若广不假岳之笔,岳不取广之旨,
无以成斯美也。”
尝有亲客,久阔不复来,广问其故,答曰:“前在坐,蒙赐酒,方欲饮,见
杯中有蛇,意甚恶之,既饮而疾。”于时河南听事壁上有角,漆画作蛇,广意杯
中蛇即角影也。复置酒于前处,谓客曰:“酒中复有所见不?”答曰:“所见如
初。”广乃告其所以,客豁然意解,沈疴顿愈。卫玠总角时,尝问广梦,广云是
想。玠曰:“神形所不接而梦,岂是想邪!”广曰:“因也。”玠思之经月不得,
遂以成疾。广闻故,命驾为剖析之,玠病即愈。广叹曰:“此贤胸中当必无膏肓
之疾!”
广所在为政,无当时功誉,然每去职,遗爱为人所思。凡所论人,必先称其
所长,则所短不言而自见矣。人有过,先尽弘恕,然后善恶自彰矣。广与王衍俱
宅心事外,名重于时。故天下言风流者,谓王、乐为称首焉。
少与弘农杨准相善。准之二子曰乔曰髦,皆知名于世。准使先诣裴頠,頠性
弘方,爱乔有高韵。谓准曰:“乔当及卿,髦少减也。”又使诣广,广性清淳,
爱髦有神检。谓准曰:“乔自及卿,然髦亦清出。”准笑曰:“我二儿之优劣,
乃裴、乐之优劣也。”论者以为乔虽有高韵,而神检不足,乐为得之矣。
是时王澄、胡毋辅之等,皆亦任放为达,或至裸体者。广闻而笑曰:“名教
内自有乐地,何必乃尔!”其居才爱物,动有理中,皆此类也。值世道多虞,朝
章紊乱,清己中立,任诚保素而已。时人莫有见其际焉。
先是河南官舍多妖怪,前尹多不敢处正寝,广居之不疑。尝外户自闭,左右
皆惊,广独自若。顾见墙有孔,使人掘墙,得狸而杀之,其怪亦绝。
愍怀太子之废也,诏故臣不得辞送,众官不胜愤叹,皆冒禁拜辞。司隶校尉
满奋敕河南中部收缚拜者送狱,广即便解遣。众人代广危惧。孙琰说贾谧曰:
“前以太子罪恶,有斯废黜,其臣不惧严诏,冒罪而送。今若系之,是彰太子之
善,不如释去。”谧然其言,广故得不坐。
迁吏部尚书左仆射,后东安王繇当为仆射,转广为右仆射,领吏部,代王戎
为尚书令,始戎荐广,而终践其位,时人美之。
成都王颖,广之婿也,及与长沙王乂遘难,而广既处朝望,群小谗谤之。乂
以问广,广神色不变,徐答曰:“广岂以五男易一女。”乂犹以为疑,广竟以忧
卒。荀藩闻广之不免也,为之流涕。三子:凯、肇、谟。
凯字弘绪,大司马齐王掾,参骠骑军事。肇字弘茂,太傅东海王掾。洛阳陷,
兄弟相携南渡江。谟字弘范,征虏将军、吴郡内史。
史臣曰:汉相清静,见机于旷务;周史清虚,不嫌于尸禄。岂台揆之任,有
异于常班者欤!濬冲善发谈端,夷甫仰希方外,登槐庭之显列,顾漆圆而高视。
彼既凭虚,朝章已乱。戎则取容于世,旁委货财;衍则自保其身,宁论宗稷?及
三方构乱,六戎藉手,犬羊之侣,锋镝如云。夷甫区区焉,佞彼凶渠,以求容贷,
颓墙之陨,犹有礼也。平子肆情傲物,对镜难堪,终失厥生,自贻伊败。且夫衣
服表容,珪璋范德,声移宫羽,采照山华,布武有章,立言成训。澄之箕踞,不
已甚矣。若乃解衵登枝,裸形扪鹊,以此为达,谓之高致,轻薄是效,风流讵
及。道睽将圣,事乖跰指,操情独往,自夭其生者焉。昔晏婴哭庄公之尸,乐
令解愍怀之客,岂闻伯夷之风欤,懦夫能立志者也。
赞曰:晋家求士,乃构仙台,陵云切汉,山叟知材。濬冲居鼎,谈优务劣。
夷甫两顾,退求三穴。神乱当年,忠乖曩列。平子陵侮,多于用拙。乐令披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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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02 | 显示全部楼层
◎郑袤(子默 默子球) 李胤 卢钦(弟珽 珽子志 志子谌) 华表
(子廙 廙子恒 廙弟峤) 石鉴 温羡

郑袤,字林叔,荥阳开封人也。高祖众,汉大司农。父泰,扬州刺史,有高
名。袤少孤,早有识鉴。荀攸见之曰:“郑公业为不亡矣。”随叔父浑避难江东。
时华歆为豫章太守,浑往依之,歆素与泰善,抚养袤如己子。年十七,乃还乡里。
性清正。时济阴魏讽为相国掾,名重当世,袤同郡任览与结交。袤以讽奸雄,终
必为祸,劝览远之。及讽败,论者称焉。
魏武帝初封诸子为侯,精选宾友,袤与徐干俱为临淄侯文学,转司隶功曹从
事。司空王朗辟为掾,袤举高阳许允、扶风鲁芝、东莱王基,朗皆命之,后咸至
大位,有重名。袤迁尚书郎。出为黎阳令,吏民悦服。太守班下属城,特见甄异,
为诸县之最。迁尚书右丞。转济阴太守,下车旌表孝悌,敬礼贤能,兴立庠序,
开诱后进。调补大将军从事中郎,拜散骑常侍。会广平太守缺,宣帝谓袤曰:
“贤叔大匠垂称于阳平、魏郡,百姓蒙惠化。且卢子家、王子雍继踵此郡,使世
不乏贤,故复相屈。”袤在广平,以德化为先,善作条教,郡中爱之。征拜侍中,
百姓恋慕,涕泣路隅。迁少府。高贵乡公即位,袤与河南尹王肃备法驾奉迎于元
城,封广昌亭侯。徙光禄勋,领宗正。
毌丘俭作乱,景帝自出征之,百官祖送于城东,袤疾病不任会。帝谓中领军
王肃曰:“唯不见郑光禄为恨。”肃以语袤,袤自舆追帝,及于近道。帝笑曰:
“故知侯生必来也。”遂与袤共载,曰:“计将何先?”袤曰:“昔与俭俱为台
郎,特所知悉。其人好谋而不达事情,自昔建勋幽州,志望无限。文钦勇而无算。
今大军出其不意,江、淮之卒锐而不能固,深沟高垒以挫其气,此亚夫之长也。”
帝称善。转太常。高贵乡公议立明堂辟雍,精选博士,袤举刘毅、刘寔、程咸、
庾峻,后并至公辅大位。及常道乡公立,与议定策,进封安城乡侯,邑千户。景
元初,疾病失明,屡乞骸骨,不许。拜光禄大夫。五等初建,封密陵伯。
武帝践阼,进爵为侯。虽寝疾十余年,而时贤并相推荐。泰始中,诏曰:
“光禄密陵侯袤,履行纯正,守道冲粹,退有清和之风,进有素丝之节,宜登三
阶之曜,补衮职之阙。今以袤为司空。”天子临轩,遣五官中郎将国坦就第拜授。
袤前后辞让,遣息称上送印绶,至于十数。谓坦曰:“魏以徐景山为司空,吾时
为侍中,受诏譬旨。徐公语吾曰:‘三公当上应天心,苟非其人,实伤和气,不
敢以垂死之年,累辱朝廷也。’终于不就。遵大雅君子之迹,可不务乎!”固辞,
久之见许,以侯就第,拜仪同三司,置舍人官骑,赐床帐簟褥、钱五十万。
九年薨,时年八十五。帝于东堂发哀,赐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袭、钱三十
万、绢布各百匹,以供丧事。谥曰元。有子六人,长子默嗣,次质、舒、诩、称、
予,位并列卿。
默字思元。起家秘书郎,考核旧文,删省浮秽。中书令虞松谓曰:“而今而
后,朱紫别矣。”转尚书考功郎,专典伐蜀事,封关内侯,迁司徒左长史。武帝
受禅,与太原郭奕俱为中庶子。朝廷以太子官属宜称陪臣。默上言:“皇太子体
皇极之尊,无私于天下。宫臣皆受命天朝,不得同之藩国。”事遂施行。出为东
郡太守,值岁荒人饥,默辄开仓振给,乃舍都亭,自表待罪。朝廷嘉默忧国,诏
书褒叹,比之汲黯。班告天下,若郡县有此比者,皆听出给。入为散骑常侍。
初,帝以贵公子当品,乡里莫敢与为辈,求之州内,于是十二郡中正佥共举
默。文帝与袤书曰:“小儿得厕贤子之流,愧有窍贤之累。”及武帝出祀南郊,
诏使默骖乘,因谓默曰:“卿知何以得骖乘乎?昔州里举卿相辈,常愧有累清谈。”
遂问政事,对曰:“劝穑务农,为国之基。选人得才,济世之道。居官久职,政
事之宜。明慎黜陟,劝戒之由。崇尚儒素,化导之本。如此而已矣。”帝善之。
后以父丧去官,寻起为廷尉。是时鬲令袁毅坐交通货赂,大兴刑狱。在朝多
见引逮,唯默兄弟以洁慎不染其流。迁太常。时仆射山涛欲举一亲亲为博士,谓
默曰:“卿似尹翁归,令吾不敢复言。”默为人敦重,柔而能整,皆此类也。
及齐王攸当之国,下礼官议崇锡典制。博士祭酒曹志等并立异议,默容过其
事,坐免。寻拜大鸿胪。遭母丧,旧制,既葬还职,默自陈恳至,久而见许。遂
改法定令,听大臣终丧,自默始也。服阕,为大司农,转光禄勋。
太康元年卒,时年六十八,谥曰成。尚书令卫瓘奏:“默才行名望,宜居论
道,五升九卿,位未称德,宜赠三司。”而后父杨骏先欲以女妻默子豫,默曰:
“吾每读《隽不疑传》,常想其人。畏远权贵,奕世所守。”遂辞之。骏深为恨。
至此,骏议不同,遂不施行。默宽冲博爱,谦虚温谨,不以才地矜物,事上以礼,
遇下以和,虽僮竖厮养不加声色,而犹有嫌怨,故士君子以为居世之难。子球。
球字子瑜。少辟宰府,入侍二宫。成都王为大将军,起义讨赵王伦,球自顿
丘太守为右长史,以功封平寿公。累迁侍中、尚书、散骑常侍、中护军、尚书右
仆射,领吏部。永嘉二年卒,追赠金紫光禄大夫,谥曰元。球弟豫,永嘉末为尚
书。
李胤,字宣伯,辽东襄平人也。祖敏,汉河内太守,去官还乡里,辽东太守
公孙度欲强用之,敏乘轻舟浮沧海,莫知所终。胤父信追求积年,浮海出塞,竟
无所见,欲行丧制服,则疑父尚存,情若居丧而不聘娶。后有邻居故人与其父同
年者亡,因行丧制服。燕国徐邈与之同州里,以不孝莫大于无后,劝使娶妻。既
生胤,遂绝房室,恒如居丧礼,不堪其忧,数年而卒。胤既幼孤,母又改行,有
识之后,降食哀戚,亦以丧礼自居。又以祖不知存亡,设木主以事之。由是以孝
闻。容貌质素,颓然若不足者,而知度沈邃,言必有则。
初仕郡上计掾,州辟部从事、治中,举孝廉,参镇北军事。迁乐平侯相,政
尚清简。入为尚书郎,迁中护军司马、吏部郎,铨综廉平。赐爵关中侯,出补安
丰太守。文帝引为大将军从事中郎,迁御史中丞,恭恪直绳,百官惮之。伐蜀之
役,为西中郎将、督关中诸军事。后为河南尹,封广陆伯。泰始初,拜尚书,进
爵为侯。胤奏以为:“古者三公坐而论道,内参六官之事,外与六卿之教,或处
三槐,兼听狱讼,稽疑之典,谋及卿士。陛下圣德钦明,垂心万机,猥发明诏,
仪刑古式,虽唐、虞畴谘,周文翼翼,无以加也。自今以往,国有大政,可亲延
群公,询纳谠言。其军国所疑,延诣省中,使侍中、尚书谘论所宜。若有疾病,
不任觐会,临时遣侍臣讯访。”诏从之。迁吏部尚书仆射,寻转太子少傅。诏以
胤忠允高亮,有匪躬之节,使领司隶校尉。胤屡自表让,忝傅储宫,不宜兼监司
之官。武帝以二职并须忠贤,故每不许。
咸宁初,皇太子出居东宫,帝以司录事任峻重,而少傅有旦夕辅导之务,胤
素羸,不宜久劳之,转拜侍中,加特进。俄迁尚书令,侍中、特进如故。胤虽历
职内外,而家至贫俭,儿病无以市药。帝闻之,赐钱十万。其后帝以司徒旧丞相
之职,诏以胤为司徒。在位五年,简亮持重,称为任职。以吴会初平,大臣多有
勋劳,宜有登进,乃上疏逊位。帝不听,遣侍中宣旨,优诏敦谕,绝其章表。胤
不得已,起视事。
太康三年薨,诏遣御史持节监丧致祠,谥曰成。皇太子命舍人王赞诔之,文
义甚美。帝后思胤清节,诏曰:“故司徒李胤,太常彭灌,并履忠清俭,身没,
家无余积,赐胤家钱二百万、谷千斛,灌家半之。”三子,固、真长、修。固字
万基,散骑郎,先胤卒,固子志嗣爵。志字彦道,历位散骑侍郎、建威将军、阳
平太守。真长位至太仆卿。修黄门侍郎、太弟中庶子。
卢钦,字子若,范阳涿人也。祖植,汉侍中。父毓,魏司空。世以儒业显。
钦清淡有远识,笃志经史,举孝廉,不行,魏大将军曹爽辟为掾。爽弟尝有所属
请,钦白爽子弟不宜干犯法度,爽深纳之,而罚其弟。除尚书郎。爽诛,免官。
后为侍御史,袭父爵大利亭侯,累迁琅邪太守。宣帝为太傅,辟从事中郎,出为
阳平太守,迁淮北都督、伏波将军,甚有称绩。征拜散骑常侍、大司农,迁吏部
尚书,进封大梁侯。武帝受禅,以为都督沔北诸军事、平南将军、假节,给追锋
轺卧车各一乘、第二驸马二乘、骑具刀器、御府人马铠等,及钱三十万。钦在镇
宽猛得中,疆埸无虞。入为尚书仆射,加侍中、奉车都尉,领吏部。以清贫,特
赐绢百匹。钦举必以材,称为廉平。
咸宁四年卒,诏曰:“钦履道清正,执德贞素。文武之称,著于方夏。入跻
机衡,惟允庶事。肆勤内外,有匪躬之节。不幸薨没,朕甚悼之。其赠卫将军、
开府仪同三司,赐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袭、布五十匹、钱三十万。”谥曰元。
又以钦忠清高洁,不营产业,身没之后,家无所庇,特赐钱五十万,为立第舍。
复下诏曰:“故司空王基、卫将军卢钦、领典军将军杨嚣,并素清贫,身没之后,
居无私积。顷者饥馑,闻其家大匮,其各赐谷三百斛。”钦历宰州郡,不尚功名,
唯以平理为务。禄俸散之亲故,不营赀产。动循礼典,妻亡,制庐杖,终丧居外。
所著诗赋论难数十篇,名曰《小道》。子浮嗣。
浮字子云,起家太子舍人。病疽截手,遂废。然朝廷器重之,以为国子博士、
祭酒、秘书监,皆不就。
钦弟珽字子笏,卫尉卿。珽子志。
志字子道,初辟公府掾、尚书郎,出为邺令。成都王颖之镇邺也,爱其才量,
委以心膂,遂为谋主。齐王冏起义,遣使告颖。颖召志计事,志曰:“赵王无道,
肆行篡逆,四海人神,莫不愤怒。今殿下总率三军,应期电发,子来之众,不召
自至。扫夷凶逆,必有征无战。然兵事至重,圣人所慎。宜旌贤任才,以收时望。”
颖深然之,改选上佐,高辟掾属,以志为谘议参军,仍补左长史,专掌文翰。颖
前锋都督赵骧为伦所败,士众震骇,议者多欲还保朝歌。志曰:“今我军失利,
敌新得胜,必有轻易陵轹之情,若顿兵不进,三军畏衄,惧不可用。且战何能无
胜负,宜更选精兵,星行倍道,出贼不意,此用兵之奇也。”颖从之。及伦败,
志劝颖曰:“齐王众号百万,与张泓等相持不能决,大王迳得济河,此之大勋,
莫之与比,而齐王今当与大王共辅朝政。志闻两雄不俱处,功名不并立,今宜因
太妃微疾,求还定省,推崇齐王,徐结四海之心,此计之上也。”颖纳之,遂以
母疾还藩,委重于冏。由是颖获四海之誉,天下归心。朝廷封志为武强侯,加散
骑常侍。
及河间王颙纳李含之说,欲内除二王,树颖储副,遣报颖,颖将应之,志正
谏,不从。及冏灭,颖遥执期权,遂怀觖望之心。以长沙王乂在内,不得恣其所
欲,密欲去乂。时荆州有张昌之乱,颖表求亲征,朝廷许之。会昌等平,乃回兵
以讨乂。志谏曰:“公前有复皇祚之大勋,及事平,归功于齐,辞九锡之赏,不
当朝政之权,振阳翟饥人,葬黄桥白骨,皆盛德之事,四海之人莫不荷赖矣。逆
寇纵肆,猾扰荆、楚,今公扫清群难,南土以宁,振旅而旋,顿军关外,文服入
朝,此霸王者之事也。”颖不纳。
及乂死,颖表志为中书监,留邺,参署相府事。乘与败于荡阴,颖遣志督兵
迎帝。及王浚攻邺,志劝颖奉天子还洛阳。时甲士尚万五千人,志夜部分,至晓,
众皆成列,而程太妃恋邺不欲去,颖未能决。俄而众溃,唯志与子谧、兄子綝、
殿中武贲千人而已,志复劝颖早发。时有道士姓黄,号曰圣人,太妃信之。及使
呼人,道士求两杯酒,饮讫,抛杯而去,于是志计始决。而人马复散,志于营阵
间寻索,得数乘鹿车,司马督韩玄收集黄门,得百余人。志入,帝问志曰:“何
故散败至此?”志曰:“贼去邺尚八十里,而人士一朝骇散,太弟今欲奉陛下还
洛阳。”帝曰:“甚佳。”于是御犊车便发。屯骑校尉郝昌先领兵八千守洛阳,
帝召之,至汲郡而昌至,兵仗甚盛。志喜于复振,启天子宜下赦书,与百姓同其
休庆。既达洛阳,志启以满奋为司隶校尉。奔散者多还,百官粗备,帝悦,赐志
绢二百匹、绵百斤、衣一袭、鹤绫袍一领。
初,河间王颙闻王浚起兵,遣右将军张方救邺。方闻成都军败,顿兵洛阳,
不敢进,纵兵虏掠,密欲迁都长安,将焚宗庙宫室,以绝人心。志说方曰:“昔
董卓无道,焚烧洛阳,怨毒之声,百年犹存,何为袭之!”乃止。方遂逼天子幸
其垒。帝垂泣就舆,唯志侍侧,曰:“陛下今日之事,当一从右将军。臣驽怯,
无所云补,唯知尽微诚,不离左右而已。”停方垒三日便西,志复从至长安。颖
被黜,志亦免官。
及东海王越奉迎大驾,颙启帝复颖还邺,以志为魏郡太守,加左将军,随颖
北镇。行达洛阳,而平昌公模遣前锋督护冯嵩距颖。颖还长安,未至而闻颙斩张
方,求和于越。颖住华阴,志进长安,诣阙陈谢,即还就颖于武关。奔南阳,复
为刘陶所驱,回诣河北。及颖薨,官属奔散,唯志亲自殡送,时人嘉之。越命志
为军谘祭酒,迁卫尉,永嘉末,转尚书。洛阳没,志将妻子北投并州刺史刘琨。
至阳邑,为刘粲所虏,与次子谧、诜等俱遇害于平阳。长子谌。
谌字子谅,清敏有理思,好《老》《庄》,善属文。选尚武帝女荥阳公主,
拜驸马都尉,未成礼而公主卒。后州举秀才,辟太尉掾。洛阳没,随志北依刘琨,
与志俱为刘粲所虏。粲据晋阳,留谌为参军。琨收散卒,引猗卢骑还攻粲。粲败
走,谌得赴琨,先父母兄弟在平阳者,悉为刘聪所害。琨为司空,以谌为主薄,
转从事中郎。琨妻即谌之从母,既加亲爱,又重其才地。
建兴末,随琨投段匹磾。匹磾自领幽州,取谌为别驾。匹磾既害琨,寻亦败
丧。时南路阻绝,段末波在辽西,谌往投之。元帝之初,末波通使于江左,谌因
其使抗表理琨,文旨甚切,于是即加吊祭。累徵谌为散骑中书侍郎,而为末波所
留,遂不得南渡。末波死,弟辽代立,谌流离世故且二十载。石季龙破辽西,复
为季龙所得,以为中书侍郎、国子祭酒、侍中、中书监。属冉闵诛石氏,谌随闵
军,于襄国遇害,时年六十七,是岁永和六年也。
谌名家子,早有声誉,才高行洁,为一时所推。值中原丧乱,与清河崔悦、
颖川荀绰、河东裴宪、北地傅畅并沦陷非所,虽俱显于石氏,恒以为辱。谌每谓
诸子曰:“吾身没之后,但称晋司空从事中郎尔。”撰《祭法》,注《庄子》,
及文集,皆行于世。
悦字道儒,魏司空林曾孙,刘琨妻子之侄也。与谌俱为琨司空从事中郎,后
为末波佐史。没石氏,亦居大官。其绰、宪、畅并别有传。
华表,字伟容,平原高唐人也,父歆,清德高行,为魏太尉。表年二十,拜
散骑黄门郎,累迁侍中。正元初,石苞来朝,盛称高贵乡公,以为魏武更生。时
闻者流汗沾背,表惧祸作,频称疾归下舍,故免于大难。后迁尚书。五等建,封
观阳伯。坐供给丧事不整,免。泰始中,拜太子少傅,转光禄勋。迁太常卿。数
岁,以老病乞骸骨。诏曰:“表清贞履素,有老成之美,久干王事,静恭匪懈。
而以疾固辞,章表恳至。今听如所上,以为太中大夫,赐钱二十万,床帐褥席禄
赐与卿同,门施行马。”表以苦节垂名,司徒李胤、司隶王宏等并叹美表清澹退
静,以为不可得贵贱而亲疏也。咸宁元年八月卒,时年七十二,谥曰康,诏赐朝
服。有六子:暠、岑、峤、鉴、澹、简。
暠字长骏,弘敏有才义。妻父卢毓典选,难举姻亲,故暠年三十五不得调,
晚为中书通事郎。泰始初,迁冗从仆射。少为武帝所礼,历黄门侍郎、散骑常侍、
前军将军、侍中、南中郎将、都督河北诸军事。父疾笃辄还,仍遭丧旧例,葬讫
复任,暠固辞,迕旨。
初,表有赐客在鬲,使暠因县令袁毅录名,三客各代以奴。及毅以货赇致罪,
狱辞迷谬,不复显以奴代客,直言送三奴与暠,而毅亦卢氏婿也。又中书监荀勖
先为中子求暠女,暠不许,为恨,因密启帝,以袁毅货赇者多,不可尽罪,宜责
最所亲者一人,因指暠当之。又绿暠有违忤之咎,遂于丧服中免暠官,削爵土。
大鸿胪何遵奏暠免为庶人,不应袭封,请以表世孙混嗣表。有司奏曰:“暠所坐
除名削爵,一时之制。暠为世子,著在名簿,不听袭嗣,此为刑罚再加。诸侯犯
法,八议平处者,褒功重爵也。嫡统非犯终身弃罪,废之为重,依律应听袭封。”
诏曰:“诸侯薨,子逾年即位,此古制也。应即位而废之,爵命皆去矣,何为罪
罚再加?且吾之责暠,以肃贪秽,本不论常法也。诸贤不能将明此意,乃更诡易
礼律,不顾宪度,君命废之,而群下复之,此为上下正相反也。”于是有司奏免
议者官,诏皆以赎论。混以世孙当受封,逃避,断发阳狂,病喑不能语,故得不
拜,世咸称之。
暠栖迟家巷垂十载,教诲子孙,讲诵经典。集经书要事,名曰《善文》,行
于世。与陈勰共造猪阑于宅侧,帝尝出视之,问其故,左右以实对,帝心怜之。
帝后又登陵云台,望见廙苜蓿园,阡陌甚整,依然感旧。太康初大赦,乃得袭封。
久之,拜城门校尉,迁左卫将军。数年,以为中书监。惠帝即位,加侍中、光禄
大夫、尚书令,进爵为公。暠应杨骏召,不时还,有司奏免官。寻迁太子少傅,
加散骑常侍,动遵礼典,得傅导之义。后年衰病笃,诏遣太医疗病,进位光禄大
夫、开府仪同三司。时河南尹韩寿因托贾后求以女配暠孙陶,暠距而不许,后深
以为恨,故遂不登台司。年七十五卒,谥曰元。三子:混、薈、恒。
混字敬伦,嗣父爵,清贞简正,历位侍中、尚书,卒官。子陶嗣,补巩令,
没于石勒。
薈字敬叔,为河南尹。与荀藩、荀组俱避贼,至临颖,父子并遇害。
恒字敬则,博学以清素为称。尚武帝女荥阳长公主,拜驸马都尉。元康初,
东宫建,恒以选为太子宾友,赐爵关内侯,食邑百户。辟司徒王浑仓曹掾,属除
散骑侍郎,累迁散骑常侍、北军中候,俄拜领军,加散骑常侍。
愍帝即位,以恒为尚书,进爵苑陵县公。顷之,刘聪逼长安,诏出恒为镇军
将军,领颍川太守,以为外援。恒兴合义军,得二千人,未及西赴,而关中陷没。
时群贼方盛,所在州郡相继奔败,恒亦欲弃郡东渡,而从兄轶为元帝所诛,以此
为疑。先书与骠骑将军王导,导言于帝。帝曰:“兄弟罪不相及,况群从乎!”
即召恒,补光禄勋。恒到,未及拜,更以为卫将军,加散骑常侍、本州大中正。
寻拜太常,议立郊祀。尚书刁协、国子祭酒杜彝议,须还洛乃修郊祀。恒议,
汉献帝居许,即便郊柴,宜于此修立。司徒荀组、骠骑将军王导同恒议,遂定郊
祀。寻以疾求解,诏曰:“太常职主宗庙,烝尝敬重,而华恒所疾,不堪亲奉职
事。夫子称‘吾不与祭,如不祭’,况宗伯之任职所司邪!今转恒为廷尉。”顷
之,加特进。
太宁初,迁骠骑将军,加散骑常侍,督石头水陆诸军事。王敦表转恒为护军,
疾病不拜。授金紫光禄大夫,又领太子太保。成帝即位,加散骑常侍,领国子祭
酒。咸和初,以愍帝时赐爵进封一皆削除,恒更以讨王敦功封苑陵县侯,复领太
常。苏峻之乱,恒侍帝左右,从至石头,备履艰危,困悴逾年。
初,恒为州大中正,乡人任让轻薄无行,为恒所黜。及让在峻军中,任势多
所杀害,见恒辄恭敬,不肆其虐。钟雅、刘超之死,亦将及恒,让尽心救卫,故
得免。
及帝加元服,又将纳后。寇难之后,典籍靡遗,婚冠之礼,无所依据。恒推
寻旧典,撰定礼仪,并郊庙辟雍朝廷轨则,事并施用。迁左光禄大夫、开府,常
侍如故,固让未拜。会卒,时年六十九,册赠侍中、左光禄大夫、开府,谥曰敬。
恒清恪俭素,虽居显列,常布衣蔬食,年老弥笃。死之日,家无余财,唯有
书数百卷,时人以此贵之。子俊嗣,为尚书郎。俊子仰之,大长秋。
峤字叔骏,才学深博,少有令闻。文帝为大将军,辟为掾属,补尚书郎,转
车骑从事中郎。泰始初,赐爵关内侯。迁太子中庶子。出为安平太守。辞亲老不
行,更拜散骑常侍,典中书著作,领国子博士,迁侍中。
太康末,武帝颇亲宴乐,又多疾病。属小瘳,峤与侍臣表贺,因微谏曰:
“伏惟圣体渐就平和,上下同庆,不觉抃舞。臣等愚戆,窃有微怀,以为收功于
所忽,事乃无悔;虑福于垂成,祚乃日新。唯愿陛下深垂圣明,远思所忽之悔,
以成日新之福。冲静和气,啬养精神,颐身于清简之宇,留心于虚旷之域。无厌
世俗常戒,以忽群下之言,则丰庆日延,天下幸甚!”帝手诏报曰:“辄自消息,
无所为虑。”元康初,封宣昌亭侯。诛杨骏,改封乐乡侯,迁尚书。
后以峤博闻多识,属书典实,有良史之志,转秘书监,加散骑常侍,班同中
书。寺为内台,中书、散骑、著作及治礼音律,天文数术,南省文章,门下撰集,
皆典统之。初,峤以《汉纪》烦秽,慨然有改作之意。会为台郎,典官制事,由
是得遍观秘籍,遂就其绪,起于光武,终于孝献,一百九十五年,为帝纪十二卷、
皇后纪二卷、十典十卷、传七十卷及三谱、序传、目录,凡九十七卷。峤以皇后
配天作合,前史作外戚传以继末编,非其义也,故易为皇后纪,以次帝纪。又改
志为典,以有《尧典》故也。而改名《汉后书》奏之。诏朝臣会议。时中书监荀
勖、令和峤、太常张华、侍中王济咸以峤文质事核,有迁固之规,实录之风,藏
之秘府。后太尉汝南王亮、司空卫瓘为东宫傅,列上通讲,事遂施行。峤所著论
议难驳诗赋之属数十万言,其所奏官制、太子宜还宫及安边、雩祭、明堂辟雍、
浚导河渠,巡禹之旧迹置都水官,修蚕宫之礼置长秋,事多施行。元康三年卒,
追赠少府,谥曰简。
峤性嗜酒,率常沈醉。所撰书十典未成而终,秘书监何劭奏峤中子彻为佐著
作郎,使踵成之,未竟而卒。后监缪徵又奏峤少子畅为佐著作郎,克成十典,并
草魏、晋纪传,与著作郎张载等俱在史官。永嘉丧乱,经籍遗没,峤书存者五十
余卷。
峤有三子:颐、彻、畅。颐嗣,官至长乐内史。畅有才思,所著文章数万言。
遭寇乱,避难荆州,为贼所害,时年四十。
石鉴,字林伯,乐陵厌次人也。出自寒素,雅志公亮。仕魏,历尚书郎、侍
御史、尚书左丞、御史中丞,多所纠正,朝廷惮之,出为并州刺史、假节、护匈
奴中郎将。武帝受禅,封堂阳子。入为司隶校尉,转尚书。时秦、凉为虏所败,
遣鉴都督陇右诸军事,坐论功虚伪免官。后为镇南将军、豫州刺史,坐讨吴贼虚
张首级。诏曰:“昔云中守魏尚以斩首不实受刑,武牙将军田顺以诈增虏获自杀,
诬罔败法,古今所疾。鉴备大臣,吾所取信。往者西事,公欺朝廷,以败为得,
竟不推究。中间黜免未久,寻复授用,冀能补过,而乃与下同诈。所谓大臣,义
得尔乎!有司奏是也,顾未忍耳。今遣归田里,终身不得复用,勿削爵土也。”
久之,拜光禄勋,复为司隶校尉,稍加特进,迁右光禄大夫、开府,领司徒。前
代三公册拜,皆设小会,所以崇宰辅之制也。自魏末已后,废不复行。至鉴,有
诏令会,遂以为常。太康末,拜司空,领太子太傅。
武帝崩,鉴与中护军张劭监统山陵。时大司马、汝南王亮为太傅杨骏所疑,
不敢临丧,出营城外。时有告亮欲举兵讨骏,骏大惧,白太后令帝为手诏,诏鉴
及张劭使率陵兵讨亮。劭,骏甥也,便率所领催鉴速发,鉴以为不然,保持之,
遣人密觇视亮,已别道还许昌,于是骏止,论者称之。山陵讫,封昌安县侯。元
康初,为太尉。年八十余,克壮慷慨,自遇若少年,时人美之。寻薨,谥曰元。
子陋,字处贱,袭封,历屯骑校尉。
温羡,字长卿,太原祁人,汉护羌校尉序之后也。祖恢,魏扬州刺史。父恭,
济南太守。兄弟六人并知名于世,号曰“六龙”。羡少以朗寤见称,齐王攸辟为
掾,迁尚书郎。惠帝即位,拜豫州刺史,入为散骑常侍,累迁尚书。及齐王冏辅
政,以羡攸之故吏,意特亲之,转吏部尚书。
先是,张华被诛,冏建议欲复其官爵。论者或以为非,羡驳之曰:“自天子
已下,争臣各有差,不得归罪于一人也。故晏子曰:‘为已死亡,非其亲昵,谁
能任之?”里克之杀二庶,陈乞之立阳生,汉朝之诛诸吕,皆积年之后乃得立事。
未有事主见存,而得行其志于数月之内者也。式乾之会,张华独谏。上宰不和,
不能承风赞善,望其指麾从命,不亦难乎!况今皇后谮害其子,内难不预,礼非
所在。且后体齐于帝,尊同皇极,罪在枉子,事不为逆,义非所讨。今以华不能
废枉子之后,与赵盾不讨杀君之贼同,而贬责之,于义不经通也。”华竟得追复
爵位。
其后以从驾讨成都王颖有勋,封大陵县公,邑千八百户。出为冀州刺史,加
后将军,范阳王虓败于许昌也,自牧冀州,羡乃避之。惠帝之幸长安,以羡为中
书令,不就。及帝还洛阳,征为中书监,加散骑常侍。未拜,会帝崩。怀帝即位,
迁左光禄大夫、开府,领司徒。论者佥谓为速。在位未几,病卒,赠司徒,谥曰
元。有三子:祗、允、裕。
祗字敬齐,太傅西曹掾。允字敬咸,太子舍人。裕字敬嗣,尚武安长公主,
官至左光禄大夫。
史臣曰:晋氏中朝,承累世之资,建兼并之业,衣冠斯盛,英彦如林。此数
公者,或以雅望处台槐,或以高名居保傅,自非一时之秀,亦曷能至于斯。惜其
参缄于论道之辰,独善于兼济之日,良图鲠议,无足多谈。然退已进贤,林叔弘
推让之美;自家刑国,宣伯协恭孝之规。子若之儒素为基,伟容之苦节流誉,庆
垂来叶,不亦宜哉!石鉴以公亮升,温羡以明寤显,属于危乱,不陨其名。岁寒
见松柏之后凋,斯人之谓矣。
赞曰:让矣密陵,孝哉广陆。钦既博雅,表亦贞肃。鉴绩克宣,温声载穆。
同锵玉振,争芬兰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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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02 | 显示全部楼层

◎刘毅(子暾) 程卫 和峤 武陔 任恺 崔洪 郭奕 侯史光 何攀

刘毅,字仲雄,东莱掖人。汉城阳景王章之后。父喈,丞相属。毅幼有孝行,
少厉清节,然好臧否人物,王公贵人望风惮之。侨居平阳,太守杜恕请为功曹,
沙汰郡吏百余人,三魏称焉。为之语曰:“但闻刘功曹,不闻杜府君。”魏末,
本郡察孝廉,辟司隶都官从事,京邑肃然。毅将弹河南尹,司隶不许,曰:“攫
兽之犬,鼷鼠蹈其背。”毅曰:“既能攫兽,又能杀鼠,何损于犬!”投传而去。
同郡王基荐毅于公府,曰:“毅方正亮直,介然不群,言不苟合,行不苟容。往
日侨仕平阳,为郡股肱,正色立朝,举纲引墨,朱紫有分,《郑》、《卫》不杂,
孝弟著于邦族,忠贞效于三魏。昔孙阳取骐骥于吴坂,秦穆拔百里于商旅。毅未
遇知己,无所自呈。前已口白,谨复申请。”太常郑袤举博士,文帝辟为相国掾,
辞疾,积年不就。时人谓毅忠于魏氏,而帝怒其顾望,将加重辟。毅惧,应命,
转主薄。
武帝受禅,为尚书郎、驸马都尉,迁散骑常侍、国子祭酒。帝以毅忠蹇正直,
使掌谏官。转城门校尉,迁太仆,拜尚书,坐事免官。咸宁初,复为散骑常侍、
博士祭酒。转司隶校尉,纠正豪右,京师肃然。司部守令望风投印绶者甚众,时
人以毅方之诸葛丰、盖宽饶。皇太子朝,鼓吹将入东掖门,毅以为不敬,止之于
门外,奏劾保傅以下。诏赦之,然后得入。
帝尝南郊,礼毕,喟然问毅曰:“卿以朕方汉何帝也?”对曰:“可方桓、
灵。”帝曰:“吾虽德不及古人,犹克己为政。又平吴会,混一天下。方之桓、
灵,其已甚乎!”对曰:“桓、灵卖官,钱入官库;陛下卖官,钱入私门。以此
言之,殆不如也。”帝大笑曰:“桓灵之世,不闻此言。今有直臣,故不同也。”
散骑常侍邹湛进曰:“世谈以陛下比汉文帝,人心犹不多同。昔冯唐答文帝,云
不能用颇牧而文帝怒,今刘毅言犯顺而陛下欢。然以此相校,圣德乃过之矣。”
帝曰:“我平天下而不封禅,焚雉头裘,行布衣礼,卿初无言。今于小事,何见
褒之甚?”湛曰:“臣闻猛兽在田,荷戈而出,凡人能之。蜂虿作于怀袖,勇夫
为之惊骇,出于意外故也。夫君臣有自然之尊卑,言语有自然之逆顺。向刘毅始
言,臣等莫不变色。陛下发不世之诏,出思虑之表,臣之喜庆,不亦宜乎!”
在职六年,迁尚书左仆射。时龙见武库井中,帝亲观之,有喜色。百官将贺,
毅独表曰:“昔龙降郑时门之外,子产不贺。龙降夏庭,沫流不禁,卜藏其漦,
至周幽王,祸衅乃发。《易》称‘潜龙勿用,阳在下也。’证据旧典,无贺龙之
礼。”诏报曰:“正德未修,诚未有以膺受嘉祥。省来示,以为瞿然。贺庆之事,
宜详依典义,动静数示。”尚书郎刘汉等议,以为:“龙体既苍,杂以素文,意
者大晋之行,戢武兴文之应也。而毅乃引衰世妖异,以疑今之吉祥。又以龙在井
为潜,皆失其意。潜之为言,隐而不见。今龙彩质明焕,示人以物,非潜之谓也。
毅应推处。”诏不听。后阴气解而复合,毅上言:“必有阿党之臣,奸以事君者,
当诛而不诛故也。
毅以魏立九品,权时之制,未见得人,而有八损,乃上疏曰:
臣闻:立政者,以官才为本,官才有三难,而兴替之所由也。人物难知,一
也;爱憎难防,二也;情伪难明,三也。今立中正,定九品,高下任意,荣辱在
手。操人主之威福,夺天朝之权势。爱憎决于心,情伪由于己。公无考校之负,
私无告讦之忌。用心百态,求者万端。廉让之风灭,苟且之欲成。天下讠凶讠凶,
但争品位,不闻推让,窃为圣朝耻之。
夫名状以当才为清,品辈以得实为平,安危之要,不可不明。清平者,政化
之美也;枉滥者,乱败之恶也,不可不察。然人才异能,备体者衅。器有大小,
达有早晚。前鄙后修,宜受日新之报;抱正违时,宜有质直之称;度远阙小,宜
得殊俗之状;任直不饰,宜得清实之誉;行寡才优,宜获器任之用。是以三仁殊
途而同归,四子异行而均义。陈平、韩信笑侮于邑里,而收功于帝王;屈原、伍
胥不容于人主,而显名于竹帛,是笃论之所明也。
今之中正,不精才实,务依党利,不均称尺,备随爱憎。所欲与者,获虚以
成誉;所欲下者,吹毛以求疵。高下逐强弱,是非由爱憎。随世兴衰,不顾才实,
衰则削下,兴则扶上,一人之身,旬日异状。或以货赂自通,或以计协登进,附
托者必达,守道者困悴。无报于身,必见割夺。有私于己,必得其欲。是以上品
无寒门,下品无势族。暨时有之,皆曲有故。慢主罔时,实为乱源。损政之道一
也。
置州都者,取州里清议,咸所归服,将以镇异同,一言议。不谓一人之身,
了一州之才,一人不审便坐之。若然,自仲尼以上,至于庖牺,莫不有失,则皆
不堪,何独责于中人者哉!若殊不修,自可更选。今重其任而轻其人,所立品格,
还访刁攸。攸非州里之所归,非职分之所置。今访之,归正于所不服,决事于所
不职,以长谗构之源,以生乖争之兆,似非立都之本旨,理俗之深防也。主者既
善刁攸,攸之所下而复选以二千石,已有数人。刘良上攸之所下,石公罪攸之所
行,驳违之论横于州里,嫌雠之隙结于大臣。夫桑妾之讼,祸及吴、楚;斗鸡之
变,难兴鲁邦。况乃人伦交争而部党兴,刑狱滋生而祸根结。损政之道二也。
本立格之体,将谓人伦有序,若贯鱼成次也。为九品者,取下者为格,谓才
德有优劣,伦辈有首尾。今之中正,务自远者,则抑割一国,使无上人;秽劣下
比,则拔举非次,并容其身。公以为格,坐成其私。君子无大小之怨,官政无绳
奸之防。使得上欺明主,下乱人伦。乃使优劣易地,首尾倒错。推贵异之器,使
在凡品之下,负戴不肖,越在成人之首。损政之道三也。
陛下践阼,开天地之德,弘不讳之诏,纳忠直之言,以览天下之情,太平之
基,不世之法也。然尝罚,自王公以至于庶人,无不加法。置中正,委以一国之
重,无尝罚之防。人心多故,清平者寡,故怨讼者众。听之则告讦无已,禁绝则
侵枉无极,与其理讼之烦,犹愈侵枉之害。今禁讼诉,则杜一国之口,培一人之
势,使得纵横,无所顾惮。诸受枉者抱怨积直,独不蒙天地无私之德,而长壅蔽
于邪人之铨。使上明不下照,下情不上闻。损政之道四也。
昔在前圣之世,欲敦风俗,镇静百姓,隆乡党之义,崇六亲之行,礼教庠序
以相率,贤不肖于是见矣。然乡老书其善以献天子,司马论其能以官于职,有司
考绩以明黜陟。故天下之人退而修本,州党有德义,朝廷有公正,浮华邪佞无所
容厝。今一国之士多者千数,或流徙异邦,或取给殊方,面犹不识,况尽其才力!
而中正知与不知,其当品状,采誉于台府,纳毁于流言。任己则有不识之蔽,听
受则有彼此之偏。所知者以爱憎夺其平,所不知者以人事乱其度;既无乡老纪行
之誉,又非朝廷考绩之课;遂使进宫之人,弃近求远,背本逐末。位以求成,不
由行立,品不校功,党誉虚妄。损政五也。
凡所以立品设状者,求人才以理物也,非虚饰名誉,相为好丑。虽孝悌之行,
不施朝廷,故门外之事,以义断恩。既以在官,职有大小,事有剧易,各有功报,
此人才之实效,功分之所得也。今则反之,于限当报,虽职之高,还附卑品,无
绩于官,而获高叙,是为抑功实而隆虚名也。上夺天朝考绩之分,下长浮华朋党
之士。损政六也。
凡官不同事,人不同能,得其能则成,失其能则败。今品不状才能之所宜,
而以九等为例。以品取人,或非才能之所长;以状取人,则为本品之所限。若状
得其实,犹品状相妨,系絷选举,使不得精于才宜。况今九品,所疏则削其长,
所亲则饰其短。徒结白论,以为虚誉,则品不料能,百揆何以得理,万机何以得
修?损政七也。
前九品诏书,善恶必书,以为褒贬,当时天下,少有所忌。今之九品,所下
不彰其罪,所上不列其善,废褒贬之义,任爱憎之断,清浊同流,以植其私。故
反违前品,大其形势,以驱动众人,使必归己。进者无功以表劝,退者无恶以成
惩。惩劝不明,则风俗污浊,天下人焉得不解德行而锐人事?损政八也。
由此论之,选中正而非其人,授权势而无尝罚,或缺中正而无禁检,故邪党
得肆,枉滥纵横。虽职名中正,实为奸府;事名九品,而有八损。或恨结于亲亲,
猜生于骨肉,当身困于敌雠,子孙离其殃咎。斯乃历世之患,非徒当今之害也。
是以时主观时立法,防奸消乱,靡有常制,故周因于殷,有所损益。至于中正九
品,上圣古贤皆所不为,岂蔽于此事而有不周哉,将以政化之宜无取于此也。自
魏立以来,未见其得人之功,而生雠薄之累。毁风败俗,无益于化,古今之失,
莫大于此。愚臣以为宜罢中正,除九品,弃魏氏之弊法,立一代之美制。
疏奏,优诏答之。后司空卫瓘等亦共表宜省九品,复古乡议里选。帝竟不施
行。
毅夙夜在公,坐而待旦,言议切直,无所曲挠,为朝野之所式瞻。尝散斋而
疾,其妻省之,毅便奏加妻罪而请解斋。妻子有过,立加杖捶,其公正如此。然
以峭直,故不至公辅。帝以毅清贫,赐钱三十万,日给米肉。年七十,告老。久
之,见许,以光禄大夫归第,门施行马,复赐钱百万。
后司徒举毅为青州大中正,尚书以毅悬车致仕,不宜劳以碎务。陈留相乐安
孙尹表曰:“礼,凡卑者执劳,尊得居逸,是顺叙之宜也。司徒魏舒、司隶校尉
严询与毅年齿相近,往者同为散骑常侍,后分授外内之职,资途所经,出处一致。
今询管四十万户州,兼董司百僚,总摄机要,舒所统殷广,兼执九品,铨十六州
论议,主者不以为剧。毅但以知一州,便谓不宜累以碎事,于毅太优,询、舒太
劣。若以前听致仕,不宜复与迁授位者,故光禄大夫郑袤为司空是也。夫知人则
哲,惟帝难之。尚可复委以宰辅之任,不可谘以人伦之论,臣窃所未安。昔郑武
公年过八十,入为周司徒,虽过悬车之年,必有可用。毅前为司隶,直法不挠,
当朝之臣,多所按劾。谚曰:‘受尧之诛,不能称尧。’直臣无党,古今所悉。
是以汲黯死于淮阳,董仲舒裁为诸侯之相。而毅独遭圣明,不离辇毂,当世之士
咸以为荣。毅虽身偏有风疾,而志气聪明,一州品第,不足劳其思虑。毅疾恶之
心小过,主者必疑其论议伤物,故高其优礼,令去事实,此为机阁毅,使绝人伦
之路也。臣州茂德惟毅,越毅不用,则清谈倒错矣。”
于是青州自二品已上凭毅取正。光禄勋石鉴等共奏曰:“谨按陈留相孙尹表
及与臣等书如左。臣州履境海岱,而参风齐、鲁,故人俗务本,而世敦德让,今
虽不充于旧,而遗训犹存,是以人伦归行,士识所守也。前被司徒符,当参举州
大中正。佥以光禄大夫毅,纯孝至素,著在乡闾。忠允亮直,竭于事上,仕不为
荣,惟期尽节。正身率道,崇公忘私,行高义明,出处同揆。故能令义士宗其风
景,州闾归其清流。虽年耆偏疾,而神明克壮,实臣州人士所思准系者矣。诚以
毅之明格,能不言而信,风之所动,清浊必偃,以称一州咸同之望故也。窃以为
礼贤尚德,教之大典,王制夺与,动为开塞,而士之所归,人伦为大。臣等虚劣,
虽言废于前,今承尹书,敢不列启。按尹所执,非惟惜名议于毅之身,亦通陈朝
宜夺与大准。以为尹言当否,应蒙评议。”
由是毅遂为州都,铨正人流,清浊区别,其所弹贬,自亲贵者始。太康六年
卒,武帝抚几惊曰:“失吾名臣,不得生作三公!”即赠仪同三司,使者监护丧
事。羽林左监北海王宫上疏曰:“中诏以毅忠允匪躬,赠班台司,斯诚圣朝考绩
以毅著勋之美事也。臣谨按,谥者行之迹,而号者功之表。今毅功德并立,而有
号无谥,于义不体。臣窃以《春秋》之事求之,谥法主于行而不系爵。然汉、魏
相承,爵非列侯,则皆没而高行,不加之谥,至使三事之贤臣,不如野战之将。
铭迹所殊,臣愿圣世举《春秋》之远制,改列爵之旧限,使夫功行之实不相掩替,
则莫不率赖。若以革旧毁制,非所仓卒,则毅之忠益,虽不攻城略地,论德进爵,
亦应在例。臣敢惟行甫请周之义,谨牒毅功行如石。”帝出其表使八坐议之,多
同宫议。奏寝不报。二子:暾、总。
暾字长升,正直有父风。太康初为博士,会议齐王攸之国,加崇典礼,暾与
诸博士坐议迕旨。武帝大怒,收暾等付廷尉。会赦得出,免官。初,暾父毅疾冯
紞奸佞,欲奏其罪,未果而卒。至是,紞位宦日隆,暾慨然曰:“使先人在,不
令紞得无患。”
后为酸枣令,转侍御史。会司徒王浑主簿刘舆狱辞连暾,将收付廷尉。浑不
欲使府有过,欲距劾自举之。与暾更相曲直,浑怒,便逊位还第。暾乃奏浑曰:
“谨按司徒王浑,蒙国厚恩,备位鼎司,不能上佐天子,调和阴阳,下遂万物之
宜,使卿大夫各得其所。敢因刘舆拒扞诏使,私欲大府兴长狱讼。昔陈平不答汉
文之问,邴吉不问死人之变,诚得宰相之体也。既兴刑狱,怨怼而退,举动轻速,
无大臣之节,请免浑官。右长史、杨丘亭侯刘肇,便辟善柔,苟于阿顺,请大鸿
胪削爵土。”诸闻暾此奏者,皆叹美之。
其后武库火,尚书郭彰率百人自卫而不救火,暾正色诘之。彰怒曰:“我能
截君角也。”暾勃然谓彰曰:“君何敢恃宠作威作福,天子法冠而欲截角乎!”
求纸笔奏之,彰伏不敢言,众人解释,乃止。彰久贵豪侈,每出辄众百余人。自
此之后,务从简素。
暾迁太原内史,赵王伦篡位,假征虏将军,不受,与三王共举义。惠帝复阼,
暾为左丞,正色立朝,三台清肃。寻兼御史中丞,奏免尚书仆射、东安公繇及王
粹、董艾等十余人。朝廷嘉之,遂即真。迁中庶子、左卫将军、司隶校尉,奏免
武陵王澹及何绥、刘坦、温畿、李晅等。长沙王乂讨齐王冏,暾豫谋,封朱虚
县公,千八百户。乂死,坐免。顷之,复为司隶。
及惠帝之幸长安也,留暾守洛阳。河间王颙遣使鸩羊皇后,暾乃与留台仆射
荀藩、河南尹周馥等上表,理后无罪。语在《后传》。颙见表,大怒,遣陈颜、
吕朗率骑五千收暾,暾东奔高密王略。会刘根作逆,略以暾为大都督,加镇军将
军讨根。暾战失利,还洛。至酸枣,值东海王越奉迎大驾。及帝还洛,羊后反宫。
后遣使谢暾曰:“赖刘司隶忠诚之志,得有今日。”以旧勋复封爵,加光禄大夫。
暾妻前卒,先陪陵葬。子更生初婚,家法,妇当拜墓,携宾客亲属数十乘,
载酒食而行。先是,洛阳令王棱为越所信,而轻暾,暾每欲绳之,棱以为怨。时
刘聪、王弥屯河北,京邑危惧。棱告越,云暾与弥乡亲而欲投之。越严骑将追暾,
右长史傅宣明暾不然。暾闻之,未至墓而反,以正义责越,越甚惭。
及刘曜寇京师,以暾为抚军将军、假节、都督城守诸军事。曜退,迁尚书仆
射。越惮暾久居监司,又为众情所归,乃以为右光禄大夫,领太子少傅,加散骑
常侍。外示崇进,实夺其权。怀帝又诏暾领卫尉,加特进。后复以暾为司隶,加
侍中。暾五为司隶,允协物情故也。
王弥入洛,百官歼焉。弥以暾乡里宿望,故免于难。暾因说弥曰:“今英雄
竞起,九州幅裂,有不世之功者,宇内不容。将军自兴兵已来,何攻不克,何战
不胜,而复与刘曜不协,宜思文种之祸,以范蠡为师。且将军可无帝王之意,东
王本州,以观时势,上可以混一天下,下可以成鼎峙之事,岂失孙、刘乎!蒯通
有言,将军宜图之。”弥以为然,使暾于青州,与曹嶷谋,且征之。暾至东阿,
为石勒游骑所获,见弥与嶷书而大怒,乃杀之。暾有二子:佑、白。
佑为太傅属,白太子舍人。白果烈有才用,东海王越忌之,窃遣上军何伦率
百余人入暾第,为劫取财物,杀白而去。
总字弘纪,好学直亮,后叔父彪,位至北军中候。
程卫,字长玄,广平曲周人也。少立操行,强正方严。刘毅闻其名,辟为都
官从事。毅奏中护军羊琇犯宪应死。武帝与琇有旧,乃遣齐王攸喻毅,毅许之。
卫正色以为不可,径自驰车入护军营,收琇属吏,考问阴私,先奏琇所犯狼藉,
然后言于毅。由是名振遐迩,百官厉行。遂辟公府掾,迁尚事郎、侍御史,在职
皆以事干显。补洛阳令,历安定、顿丘太守,所莅著绩。卒于官。
和峤,字长舆,汝南西平人也。祖洽,魏尚书令。父逌,魏吏部尚书。峤少
有风格,慕舅夏侯玄之为人,厚自崇重。有盛名于世,朝野许其能风俗,理人伦。
袭父爵上蔡伯,起家太子舍人。累迁颍川太守,为政清简,甚得百姓欢心。太傅
从事中郎庾顗见而叹曰:“峤森森如千丈松,虽磥砢多节目,施之大厦,有
栋梁之用。”贾充亦重之,称于武帝,入为给事黄门侍郎,迁中书令,帝深器遇
之。旧监令共车入朝,时荀勖为监,峤鄙勖为人,以意气加之,每同乘,高抗专
车而坐。乃使监令异车,自峤始也。
吴平,以参谋议功,赐弟郁爵汝南亭侯。峤转侍中,愈被亲礼,与任恺、张
华相善。峤见太子不令,因侍坐曰:“皇太子有淳古之风,而季世多伪,恐不了
陛下家事。”帝默然不答。后与荀顗、荀勖同侍,帝曰:“太子近入朝,差长进,
卿可俱诣之,粗及世事。”即奉诏而还。顗、勖并称太子明识弘雅,诚如明诏。
峤曰:“圣质如初耳!”帝不悦而起。峤退居,恒怀慨叹,知不见用,犹不能已。
在御坐言及社稷,未尝不以储君为忧。帝知其言忠,每不酬和。后与峤语,不及
来事。或以告贾妃,妃衔之。太康末,为尚书,以母忧去职。
及惠帝即位,拜太子少傅,加散骑常侍、光禄大夫。太子朝西宫,峤从入。
贾后使帝问峤曰:“卿昔谓我不了家事,今日定云何?”峤曰:“臣昔事先帝,
曾有斯言。言之不效,国之福也。臣敢逃其罪乎!”元康二年卒,赠金紫光禄大
夫,加金章紫绶,本位如前。永平初,策谥曰简。峤家产丰富,拟于王者,然性
至吝,以是获讥于世,杜预以为峤有钱癖。以弟郁子济嗣,位至中书郎。
郁字仲舆,才望不及峤,而以清干称,历尚书左右仆射、中书令、尚书令。
洛阳倾没,奔于苟晞,疾卒。
武陔,字元夏,沛国竹邑人也。父周,魏卫尉。陔沈敏有器量,早获时誉,
与二弟韶叔夏、茂季夏并总角知名,虽诸父兄弟及乡闾宿望,莫能觉其优劣。同
郡刘公荣有知人之鉴,常造周,周见其三子焉。公荣曰:“皆国士也。元夏最优,
有辅佐之才,陈力就列,可为亚公。叔夏、季夏不减常伯、纳言也。”
陔少好人伦,与颍川陈泰友善。魏明帝世,累迁下邳太守。景帝为大将军,
引为从事中郎,累迁司隶校尉,转太仆卿。初封亭侯,五等建,改封薛县侯。文
帝甚亲重之,数与诠论时人。尝问陈泰孰若其父群,陔各称其所长,以为群、泰
略无优劣,帝然之。泰始初,拜尚书,掌吏部,迁左仆射、左光禄大夫、开府仪
同三司。陔以宿齿旧臣,名位隆重,自以无佐命之功,又在魏已为大臣,不得已
而居位,深怀逊让,终始全洁,当世以为美谈。卒于位,谥曰定。子辅嗣。
韶历吏部郎、太子右卫率、散骑常侍。
茂以德素称,名亚于陔,为上洛太守、散骑常侍、侍中、尚书。颍川荀恺年
少于茂,即武帝姑子,自负贵戚,欲与茂交,距而不答,由是致怨。及杨骏诛,
恺时为仆射,以茂骏之姨弟,陷为逆党,遂见害。茂清正方直,闻于朝野,一旦
枉酷,天下伤焉。侍中傅祗上申明之,后追赠光禄勋。
任恺,字元褒,乐安博昌人也。父昊,魏太常。恺少有识量,尚魏明帝女,
累迁中书侍郎、员外散骑常侍。晋国建,为侍中,封昌国县侯。
恺有经国之干,万机大小多管综之。性忠正,以社稷为己任,帝器而昵之,
政事多谘焉。泰始初,郑冲、王祥、何曾、荀顗、裴秀等各以老疾归第。帝优宠
大臣,不欲劳以筋力,数遣恺谕旨于诸公,谘以当世大政,参议得失。恺恶贾充
之为人也,不欲令久执朝政,每裁抑焉。充病之,不知所为。后承间言恺忠贞局
正,宜在东宫,使护太子。帝从之,以为太子少傅,而侍中如故,充计画不行。
会秦、雍寇扰,天子以为忧。恺因曰:“秦、凉覆败,关右骚动,此诚国家之所
深虑。宜速镇抚,使人心有庇。自非威望重臣有计略者,无以康西土也。”帝曰:
“谁可任者?”恺曰:“贾充其人也。”中书令庾纯亦言之,于是诏充西镇长安。
充用荀勖计得留。
充既为帝所遇,欲专名势,而庾纯、张华、温颙、向秀、和峤之徒皆与恺善,
杨珧、王恂、华暠等充所亲敬,于是朋党纷然。帝知之,召充、恺宴于式乾殿,
而谓充等曰:“朝廷宜一,大臣当和。”充、恺各拜谢而罢。既而充、恺等以帝
已知之而不责,结怨愈深,外相崇重,内甚不平。或为充谋曰:“恺总门下枢耍,
得与上亲接,宜启令典选,便得渐疏,此一都令史事耳。且九流难精,间隙易乘。”
充因称恺才能,宜在官人之职。帝不之疑,谓充举得其才。即日以恺为吏部尚书,
加奉车都尉。
恺既在尚书,选举公平,尽心所职,然侍觐转希。充与荀勖、冯紞承间浸润,
谓恺豪侈,用御食器。充遣尚书右仆射、高阳王珪奏恺,遂免官。有司收太官宰
人检核,是恺妻齐长公主得赐魏时御器也。恺既免而毁谤益至,帝渐薄之。然山
涛明恺为人通敏有智局,举为河南尹。坐贼发不获,又免官。复迁光禄勋。
恺素有识鉴,加以在公勤恪,甚得朝野称誉。而贾充朋党又讽有司奏恺与立
进令刘友交关。事下尚书,恺对不伏。尚书杜友、廷尉刘良并忠公士也,知恺为
充所抑,欲申理之,故迟留而未断,以是恺及友、良皆免官。恺既失职,乃纵酒
耽乐,极滋味以自奉养。初,何劭以公子奢侈,每食必尽四方珍馔,恺乃逾之,
一食万钱,犹云无可下箸处。恺时因朝请,帝或慰谕之,恺初无复言,惟泣而已。
后起为太仆,转太常。
初,魏舒虽历位郡守,而未被任遇,恺为侍中,荐舒为散骑常侍。至是舒为
右光禄、开府,领司徒,帝临轩使恺拜授。舒虽以弘量宽简为称,时以恺有佐世
器局,而舒登三公,恺止守散卿,莫不为之愤叹也。恺不得志,竟以忧卒,时年
六十一,谥曰元,子罕嗣。
罕字子伦,幼有门风,才望不及恺,以淑行致称,为清平佳士。历黄门侍郎、
散骑常侍、兖州刺史、大鸿胪。
崔洪,字良伯,博陵安平人也。高祖寔,著名汉代。父赞,魏吏部尚书、左
仆射,以雅量见称。洪少以清厉显名,骨鲠不同于物,人之有过,辄面折之,而
退无后言。武帝世,为御史治书。时长乐冯恢父为弘农太守,爱少子淑,欲以爵
传之。恢父终,服阕,乃还乡里,结草为庐,阳喑不能言,淑得袭爵。恢始仕为
博士祭酒,散骑常侍翟婴荐恢高行迈俗,侔继古烈。洪奏恢不敦儒素,令学生番
直左右,虽有让侯微善,不得称无伦辈,婴为浮华之目。遂免婴官,朝廷惮之。
寻为尚书左丞,时人为之语曰:“丛生棘刺,来自博陵。在南为鹞,在北为鹰。”
选吏部尚书,举用甄明,门无私谒。荐雍州刺史郤诜代己为左丞。诜后纠洪,洪
谓人曰:“我举郤丞而还奏我,是挽弩自射也。”诜闻曰:“昔赵宣子任韩厥为
司马,以军法戮宣子之仆。宣子谓诸大夫曰:‘可贺我矣,我选厥也任其事。’
崔侯为国举才,我以才见举,惟官是视,各明至公,何故私言乃至此!”洪闻其
言而重之。
洪口不言货财,手不执珠玉。汝南王亮常晏公卿,以琉璃钟行酒。酒及洪,
洪不执。亮问其故,对曰:“虑有执玉不趋之义故尔”。然实乖其常性,故为诡
说。杨骏诛,洪与都水使者王佑亲,坐见黜。后为大司农,卒于官。子廓,散骑
侍郎,亦以正直称。
郭奕,字大业,太原阳曲人也。少有重名,山涛称其高简有雅量。初为野王
令,羊祜常过之,奕叹曰:“羊叔子何必减郭大业!”少选复往,又叹曰:“羊
叔子去人远矣。”遂送祜出界数百里,坐此免官。咸熙末,为文帝相国主薄。时
钟会反于蜀,荀勖即会之从甥,少长会家,勖为文帝掾,奕启出之。帝虽不用,
然知其雅正。武帝践阼,初建东宫,以奕及郑默并为中庶子。迁右卫率、骁骑将
军,封平陵男。咸宁初,迁雍州刺史、鹰扬将军,寻假赤幢曲盖、鼓吹。奕有寡
姊,随奕之官,姊下僮仆多有奸犯,而为人所纠。奕省按毕,曰:“大丈夫岂当
以老姊求名?”遂遣而不问。时亭长李含有俊才,而门寒为豪族所排,奕用为别
驾,含后果有名位,时以奕为知人。
太康中,征为尚书。奕有重名,当世朝臣皆出其下。时帝委任杨骏,奕表骏
小器,不可任以社稷。帝不听,骏后果诛。及奕疾病,诏赐钱二十万,日给酒米。
太康八年卒,太常上谥为景。有司议以贵贱不同号,谥与景皇同,不可,请谥曰
穆。诏曰:“谥所以旌德表行,按谥法一德不懈为简。奕忠毅清直,立德不渝。”
于是遂赐谥曰简。
侯史光,字孝明,东莱掖人也。幼有才悟,受学于同县刘夏。举孝廉,州辟
别驾。咸熙初,为洛阳典农中郎将,封关中侯。泰始初,拜散骑常侍,寻兼侍中。
与皇甫陶、荀暠持节循省风俗,及还,奏事称旨,转城门校尉,进爵临海侯。其
年诏曰:“光忠亮笃素,有居正执义之心,历职内外,恪勤在公,其以光为御史
中丞。虽屈其列校之位,亦所以伸其司直之才。”光在职宽而不纵。太保王祥久
疾废朝,光奏请免之,诏优祥而寝光奏。后迁少府,卒官,诏赐朝服一具、衣一
袭、钱三十万、布百匹。及葬,又诏曰:“光厉志守约,有清忠之节。家极贫俭,
其赐钱五十万。”光儒学博古,历官著绩,文笔奏议皆有条理。长子玄嗣,官至
玄菟太守。卒,子施嗣,东莞太守。
何攀,字惠兴,蜀郡郫人也。仕州为主薄。属刺史皇甫晏为牙门张弘所害,
诬以大逆。时攀适丁母丧,遂诣梁州拜表,证晏不反,故晏冤理得申。王濬为益
州,辟为别驾。濬谋伐吴,遣攀奉表诣台,口陈事机,诏再引见,乃令张华与攀
筹量进时讨之宜。濬兼遣攀过羊祜,面陈伐吴之策。攀善于将命,帝善之,诏攀
参濬军事。及孙皓降于濬,而王浑恚于后机,欲攻濬,攀劝濬送皓与浑,由是事
解。以攀为濬辅国司马,封关内侯。转荥阳令,上便宜十事,甚得名称。除廷尉
平。时廷尉卿诸葛冲以攀蜀士,轻之,及共断疑狱,冲始叹服。迁宣城太守,不
行,转散骑侍郎。杨骏执政,多树亲属,大开封尝,欲以恩泽自卫。攀以为非,
乃与石崇共立议奏之。语在崇传。帝不纳。以豫诛骏功,封西城侯,邑万户,赐
绢万匹,弟逢平卿侯,兄子逵关中侯。攀固让所封户及绢之半,余所受者分给中
外宗亲,略不入己。迁翊军校尉,顷之,出为东羌校尉。征为扬州刺史,在任三
年,迁大司农。转兖州刺史,加鹰扬将军,固让不就。太常成粲、左将军卞粹劝
攀涖职,中诏又加切厉,攀竟称疾不起。及赵王伦篡位,遣使召攀,更称疾笃。
伦怒,将诛之,攀不得已,扶疾赴召。卒于洛阳,时年五十八。攀居心平允,
涖官整肃,爱乐人物,敦儒贵才。为梁、益二州中正,引致遗滞。巴西陈寿、阎
乂、犍为费立皆西州名士,并被乡闾所谤,清议十余年。攀申明曲直,咸免冤滥。
攀虽居显职,家甚贫素,无妾媵伎乐,惟以周穷济乏为事。子璋嗣,亦有父风。
史臣曰:幽厉不君,上德犹怀进善;共驩在位,大圣之所不堪。况乎志士仁
人,宁求苟合!怀其宠秩,所以系其存亡者也。虽复自口销金,投光抚剑,驰书
北阙,败车犹践,而谏主不易,讥臣实难。刘毅一遇宽容,任和两遭肤受,详观
余烈,亦各其心焉。若夫武陔怀魏臣之志,崔洪爱郤诜之道,长升劝王弥之尊,
何攀从赵伦之命,君子之人,观乎临事者也。
赞曰:仲雄初令,忠謇扬庭。身方诸葛,帝拟桓、灵。大业非杨,元褒诮贾。
和氏条畅,堪施大厦。崔门不谒,声飞朝野。侯史、武陔,辅佐之才。何攀平允,
冤滥多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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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02 | 显示全部楼层

◎刘颂 李重

刘颂,字子雅,广陵人,汉广陵厉王胥之后也。世为名族。同郡有雷、蒋、
谷、鲁四姓,皆出其下,时人为之语曰“雷、蒋、谷、鲁,刘最为祖。”父观,
平阳太守。颂少能辨物理,为时人所称。察孝廉,举秀才,皆不就。文帝辟为相
府掾,奉使于蜀。时蜀新平,人饥土荒,颂表求振贷,不待报而行,由是除名。
武帝践阼,拜尚书三公郎,典科律,申冤讼。累迁中书侍郎。咸宁中,诏颂与散
骑郎白褒巡抚荆、扬,以奉使称旨,转黄门郎。迁议郎,守廷尉。时尚书令史扈
寅非罪下狱,诏使考竟,颂执据无罪,寅遂得免,时人以颂比张释之。在职六年,
号为详平。会灭吴,诸将争功,遣颂校其事,以王浑为上功,王浚为中功。帝以
颂持法失理,左迁京兆太守,不行,转任河内。临发,上便宜,多所纳用。郡界
多公主水碓,遏塞流水,转为浸害,颂表罢之,百姓获其便利。寻以母忧去职。
服阕,除淮南相。在官严整,甚有政绩。旧修芍陂,年用数万人,豪强兼并,孤
贫失业,颂使大小戮力,计功受分,百姓歌其平惠。
颂在郡,上疏曰:
臣昔忝河内,临辞受诏:“卿所言悉要事,宜大小数以闻。恒苦多事,或不
能悉有报,勿以为疑。”臣受诏之日,喜惧交集,益思自竭,用忘其鄙,愿以萤
烛,增晖重光。到郡草具所陈如左,未及书上,会臣婴丁天罚,寝顿累年,今谨
封上前事。臣虽才不经国,言浅多违,犹愿陛下垂省,使臣微诚得经圣鉴,不总
弃于常案。如有足采,冀补万一。
伏见诏书,开启土宇,以支百世,封建戚属,咸出之藩,夫岂不怀,公理然
也。树国全制,始成于今,超秦、汉、魏氏之局节,绍五帝三代之绝迹。功被无
外,光流后裔,巍巍盛美,三五之君殆有惭德。何则?彼因自然而就之,异乎绝
迹之后更创之。虽然,封幼稚皇子于吴、蜀,臣之愚虑,谓未尽善。夫吴、越剽
轻,庸、蜀险绝,此故变衅之所出,易生风尘之地。且自吴平以来,东南六州将
士更守江表,此时之至患也。又内兵外守,吴人有不自信之心,宜得壮主以镇抚
之,使内外各安其旧。又孙氏为国,文武众职,数拟天朝,一旦堙替,同于编户。
不识所蒙更生之恩,而灾困逼身,自谓失地,用怀不靖。今得长王以临其国,随
才授任,文武并叙,士卒百役不出其乡,求富贵者取之于国内。内兵得散,新邦
乂安,两获其所,于事为宜。宜取同姓诸王年二十以上人才高者,分王吴、蜀。
以其去近就远,割裂土宇,令倍于旧。以徙封故地,用王幼稚,须皇子长乃遣君
之,于是无晚也。急所须地,交得长主,此事宜也。臣所陈封建,今大义已举,
然余众事,傥有足采,以参成制,故皆并列本事。
臣闻:不惮危悔之患,而愿献所见者,尽忠之臣也;垂听逆耳,甘纳苦言者,
济世之君也。臣以期运,幸遇无讳之朝。虽尝抗疏陈辞,泛论政体,犹未悉所见,
指言得失,徒荷恩宠,不异凡流。臣窃自愧,不尽忠规,无以上报,谨列所见如
左。臣诚未自许所言必当,然要以不隐所怀为上报之节。若万一足采,则微臣更
生之年;如皆瞽妄,则国之福也。愿陛下缺半日之间,垂省臣言。
伏惟陛下虽应天顺人,龙飞践阼,为创基之主,然所遇之时,实是叔世。何
则?汉末陵迟,阉竖用事,小人专朝,君子在野,政荒众散,遂以乱亡。魏武帝
以经略之才,拨烦理乱,兼肃文教,积数十年,至于延康之初,然后吏清下顺,
法始大行。逮至文、明二帝,奢淫骄纵,倾殆之主也。然内盛台榭声色之娱,外
当三方英豪严敌,事成克举,少有愆违,其故何也?实赖前绪,以济勋业。然法
物政刑,固已渐穨矣。自嘉平之初,晋祚始基,逮于咸熙之末,其间累年。虽鈇
钺屡断,翦除凶丑,然其存者咸蒙遭时之恩,不轨于法。泰始之初,陛下践阼,
其所服乘皆先代功臣之胤,非其子孙,则其曾玄。古人有言,膏粱之性难正,故
曰时遇叔世。当此之秋,天地之位始定,四海洗心整纲之会也。然陛下犹以用才
因宜,法宽有由,积之在素,异于汉、魏之先。三祖崛起,易朝之为,未可一旦
直绳御下,诚时宜也。然至所以为政,矫世众务,自宜渐出公涂,法正威断,日
迁就肃。譬由行舟,虽不横截迅流,然俄向所趣,渐靡而往,终得其济。积微稍
著,以至于今,可以言政。而自泰始以来,将三十年,政功美绩,未称圣旨,凡
诸事业,不茂既往。以陛下明圣,犹未及叔世之弊,以成始初之隆,传之后世,
不无虑乎!意者,臣言岂不少概圣心夫!
顾惟万载之事,理在二端。天下大器,一安难倾,一倾难正。故虑经后世者,
必精目下之政,政安遗业,使数世赖之。若乃兼建诸侯而树藩屏,深根固蒂,则
祚延无穷,可以比迹三代。如或当身之政,遗风余烈不及后嗣,虽树亲戚,而成
国之制不建,使夫后世独任智力以安大业。若未尽其理,虽经异时,忧责犹追在
陛下,将如之何!愿陛下善当今之政,树不拔之势,则天下无遗忧矣。
夫圣明不世及,后嗣不必贤,此天理之常也。故善为天下者,任势而不任人。
任势者,诸侯是也;任人者,郡县是也。郡县之察,小政理而大势危;诸侯为邦,
近多违而远虑固。圣王推终始之弊,权轻重之理,包彼小违以据大安,然后足
以藩固内外,维镇九服。夫武王圣主也,成王贤嗣也,然武王不恃成王之贤而广
封建者,虑经无穷也。且善言今者,必有验之于古。唐、虞以前,书文残缺,其
事难详。至于三代,则并建明德,及兴王之显亲,列爵五等,开国承家,以藩屏
帝室,延祚久长,近者五六百岁,远者仅将千载。逮至秦氏,罢侯置守,子弟不
分尺土,孤立无辅,二世而亡。汉承周、秦之后,杂而用之,前后二代各二百馀
年。揆其封建不用,虽强弱不适,制度舛错,不尽事中,然迹其衰亡,恒在同姓
失职,诸侯微时,不在强盛。昔吕氏作乱,幸赖齐、代之援,以宁社稷。七国叛
逆,梁王捍之,卒弭其难。自是之后,威权削夺,诸侯止食租奉,甚者至乘牛车。
是以王莽得擅本朝,遂其奸谋,倾荡天下,毒流生灵。光武绍起,虽封树子弟,
而不建成国之制,祚亦不延。魏氏承之,圈闭亲戚,幽囚子弟,是以神器速倾,
天命移在陛下。长短之应,祸福之徵,可见于此。又魏氏虽正位居体,南面称帝,
然三方未宾,正朔有所不加,实有战国相持之势。大晋之兴,宣帝定燕,太祖平
蜀,陛下灭吴,可谓功格天地,土广三王,舟车所至,人迹所及,皆为臣妾,四
海大同,始于今日。宜承大勋之籍,及陛下圣明之时,开启土宇,使同姓必王,
建久安于万载,垂长世于无穷。
臣又闻国有任臣则安,有重臣则乱。而王制,人君立子以嫡不以长,立嫡以
长不以贤,此事情之不可易者也。而贤明至少,不肖至众,此固天理之常也。物
类相求,感应而至,又自然也。是以暗君在位,则重臣盈朝;明后临政,则任臣
列职。夫任臣之与重臣,俱执国统而立断者也。然成败相反,邪正相背,其故何
也?重臣假所资以树私,任臣因所籍以尽公。尽公者,政之本也;树私者,乱之
源也。推斯言之,则泰日少,乱日多,政教渐穨,欲国之无危,不可得也。又非
徒唯然而已。借令愚劣之嗣,蒙先哲之遗绪,得中贤之佐,而树国本根不深,无
干辅之固,则所谓任臣者化而为重臣矣。何则?国有可倾之势,则执权者见疑,
众疑难以自信,而甘受死亡者非人情故也。若乃建基既厚,藩屏强御,虽置幼君
赤子而天下不惧,曩之所谓重臣者,今悉反忠而为任臣矣。何则?理无危势,怀
不自猜,忠诚得著,不惕于邪故也。圣王知贤哲之不世及,故立相持之势以御其
臣。是以五等既列,臣无忠慢,同于竭节,以徇其上。群后既建,继体贤鄙,亦
均一契,等于无虑。且树国苟固,则所任之臣,得贤益理,次委中智,亦足以安。
何则?势固易持故也。
然则建邦苟尽其理,则无向不可。是以周室自成、康以下,逮至宣王,宣王
之后,到于赧王,其间历载,朝无名臣,而宗庙不陨者,诸侯维持之也。故曰,
为社稷计,莫若建国。夫邪正逆顺者,人心之所系服也。今之建置,宜审量事势,
使诸侯率义而动,同忿俱奋,令其力足以维带京邑。若包藏祸心,惕于邪而起,
孤立无党,所蒙之籍不足独以有为。然齐此甚难,陛下宜与达古今善识事势之士
深共筹之。建侯之理,使君乐其国,臣荣其朝,各流福祚,传之无穷。上下一心,
爱国如家,视百姓如子,然后能保荷天禄,兼翼王室。今诸王裂土,皆兼于古之
诸侯,而君贱其爵,臣耻其位,莫有安志,其故何也?法同郡县,无成国之制故
也。今之建置,宜使率由旧章,一如古典。然人心系常,不累十年,好恶未改,
情愿未移。臣之愚虑,以为宜早创大制,迟回众望,犹在十年之外,然后能令君
臣各安其位,荣其所蒙,上下相持,用成藩辅。如今之为,适足以亏天府之藏,
徒弃谷帛之资,无补镇国卫上之势也。
古者封建既定,各有其国,后虽王之子孙,无复尺土,此今事之必不行者也。
若推亲疏,转有所废,以有所树,则是郡县之职,非建国之制。今宜豫开此地,
令十世之内,使亲者得转处近。十世之远,近郊地尽,然后亲疏相维,不得复如
十世之内。然犹树亲有所,迟天下都满,已弥数百千年矣。今方始封而亲疏倒施,
甚非所宜。宜更大量天下土田方里之数,都更裂土分人,以王同姓,使亲疏远近
不错其宜,然后可以永安。古者封国,大者不过土方百里,然后人数殷众,境内
必盈其力,足以备充制度。今虽一国周环近将千里,然力实寡,不足以奉国典。
所遇不同,故当因时制宜,以尽事适今。宜令诸王国容少而军容多,然于古典所
应有者悉立其制,然非急所须,渐而备之,不得顿设也。须车甲器械既具,群臣
乃服彩章;仓廪已实,乃营宫室;百姓已足,乃备官司;境内充实,乃作礼乐。
唯宗庙社稷,则先建之。至于境内之政,官人用才,自非内史、国相命于天子,
其余众职及死生之断、谷帛资实、庆赏刑威、非封爵者,悉得专之。今臣所举二
端,盖事之大较,其所不载,应在二端之属者,以此为率。今诸国本一郡之政耳,
若备旧典,则官司以数,事所不须,而以虚制损实力。至于庆赏刑断,所以卫下
之权,不重则无以威众人而卫上。故臣之愚虑,欲令诸侯权具,国容少而军容多,
然亦终于必备今事为宜。
周之建侯,长享其国,与王者并,远者仅将千载,近者犹数百年;汉之诸王,
传祚暨至曾玄。人性不甚相远,古今一揆,而短长甚违,其故何邪?立意本殊而
制不同故也。周之封建,使国重于君,公侯之身轻于社稷,故无道之君不免诛放。
敦兴灭继绝之义,故国祚不泯。不免诛放,则群后思惧;胤嗣必继,是无亡国也。
诸侯思惧,然后轨道,下无亡国,天子乘之,理势自安,此周室所以长在也。汉
之树置君国,轻重不殊,故诸王失度,陷于罪戮,国随以亡。不崇兴灭继绝之序,
故下无固国。下无固国,天子居上,势孤无辅,故奸臣擅朝,易倾大业。今宜反
汉之弊,修周旧迹。国君虽或失道,陷于诛绝,又无子应除,苟有始封支胤,不
问远近,必绍其祚。若无遗类,则虚建之,须皇子生,以继其统,然后建国无灭。
又班固称“诸侯失国亦犹网密”,今又宜都宽其检。且建侯之理,本经盛衰,大
制都定,班之群后,著誓丹青,书之玉版,藏之金匮,置诸宗庙,副在有司。寡
弱小国犹不可危,岂况万乘之主!承难倾之邦而加其上,则自然永久居重固之安,
可谓根深华岳而四维之也。臣之愚,愿陛下置天下于自安之地,寄大业于固成之
势,则可以无遗忧矣。
今阎闾少名士,官司无高能,其故何也?清议不肃,人不立德,行在取容,
故无名士。下不专局,又无考课,吏不竭节,故无高能。无高能,则有疾世事;
少名士,则后进无准,故臣思立吏课而肃清议。夫欲富贵而恶贫贱,人理然也。
圣王大谙物情,知不可去,故直同公私之利,而诡其求道,使夫欲富者必先由贫,
欲贵者必先安贱。安贱则不矜,不矜然后廉耻厉;守贫者必节欲,节欲然后操全。
以此处务,乃得尽公。尽公者,富贵之徒也。为无私者终得其私,故公私之利同
也。今欲富者不由贫自得富,欲贵者不安贱自得贵,公私之涂既乖,而人情不能
无私,私利不可以公得,则恒背公而横务。是以风节日穨,公理渐替,人士富贵,
非轨道之所得。以此为政,小大难期。然教穨来既久,难反一朝。又世放都靡,
营欲比肩,群士浑然,庸行相似,不可顿肃,甚殊黜陟也。且教不求尽善,善在
抑尤,同侈之中,犹有甚泰。使夫昧适情之乐者,捐其显荣之贵,俄在不鲜之地;
约己洁素者,蒙俭德之报,列于清官之上。二业分流,令各有蒙。然俗放都奢,
不可顿肃,故臣私虑,愿先从事于渐也。
天下至大,万事至众,人君至少,同于天日,故非垂听所得周览。是以圣王
之化,执要而已,委务于下而不以事自婴也。分职既定,无所与焉,非惮日昃之
勤,而牵于逸豫之虞,诚以政体宜然,事势致之也。何则?夫造创谋始,逆暗是
非,以别能否,甚难察也。既以施行,因其成败,以分功罪,甚易识也。易识在
考终,难察在造始,故人君恒居其易则安,人臣不处其难则乱。今陛下每精事始
而略于考终,故群吏虑事怀成败之惧轻,饰文采以避目下之谴重,此政功所以未
善也。今人主能恒居易执要以御其下,然后人臣功罪形于成败之征,无逃其诛赏。
故罪不可蔽,功不可诬。功不可诬,则能者劝;罪不可蔽,则违慢日肃,此为国
之大略也。臣窃惟陛下圣心,意在尽善,惧政有违,故精事始,以求无失。又以
众官胜任者少,故不委务,宁居日昃也。臣之愚虑,窃以为今欲尽善,故宜考终。
何则?精始难校故也。又群官多不胜任,亦宜委务,使能者得以成功,不能者得
以著败。败著可得而废,功成可得遂任,然后贤能常居位以善事,暗劣不得以尸
禄害政。如此不已,则胜任者渐多,经年少久,即群司遍得其人矣。此校才考实,
政之至务也。今人主不委事仰成,而与诸下共造事始,则功罪难分。下不专事,
居官不久,故能否不别。何以验之?今世士人决不悉良能也,又决不悉疲软也。
然今欲举一忠贤,不知所赏;求一负败,不知所罚。及其免退,自以犯法耳,非
不能也。登进者自以累资及人间之誉耳,非功实也。若谓不然,则当今之政未称
圣旨,此其征也。陛下御今法为政将三十年,而功未日新,其咎安在?古人有言:
“琴瑟不调,甚者必改而更张。”凡臣所言,诚政体之常,然古今异宜,所遇不
同。陛下纵未得尽仰成之理,都委务于下,至如今事应奏御者,蠲除不急,使要
事得精可三分之二。
古者六卿分职,冢宰为师。秦、汉已来,九列执事,丞相都总。今尚书制断,
诸卿奉成,于古制为重,事所不须,然今未能省并。可出众事付外寺,使得专之,
尚书为其都统,若丞相之为。惟立法创制,死生之断,除名流徙,退免大事,及
连度支之事,台乃奏处。其余外官皆专断之,岁终台閤课功校簿而已。此为九卿
造创事始,断而行之,尚书书主,赏罚绳之,其势必愈考成司非而已。于今亲掌
者动受成于上,上之所失,不得复以罪下,岁终事功不建,不知所责也。夫监司
以法举罪,狱官案劾尽实,法吏据辞守文,大较虽同,然至于施用,监司与夫法
狱体宜小异。狱官唯实,法吏唯文,监司则欲举大而略小。何则?夫细过微阙,
谬妄之失,此人情之所必有,而悉纠以法,则朝野无全人,此所谓欲理而反乱者
也。
故善为政者纲举而网疏,纲举则所罗者广,网疏则小必漏,所罗者广则为政
不苛,此为政之要也。而自近世以来,为监司者,类大纲不振而微过必举。微过
不足以害政,举之则微而益乱;大纲不振,则豪强横肆,豪强横肆,则百姓失职
矣,此错所急而倒所务之由也。今宜令有司反所常之政,使天下可善化。及此非
难也,人主不善碎密之案,必责犯强举尤之奏,当以尽公,则害政之奸自然禽矣。
夫大奸犯政而乱兆庶之罪者,类出富强,而豪富者其力足惮,其货足欲,是以官
长顾势而顿笔。下吏纵奸,惧所司之不举,则谨密网以罗微罪。使奏劾相接,状
似尽公,而挠法不亮固已在其中矣。非徒无益于政体,清议乃由此而益伤。古人
有言曰:“君子之过,如日之蚀焉。”又曰:“过而能改”又曰“不贰过”。凡
此数者,皆是贤人君子不能无过之言也。苟不至于害政,则皆天网之所漏;所犯
在甚泰,然后王诛所必加,此举罪浅深之大例者也。
故君子得全美以善事,不善者必夷戮以警众,此为政诛赦之准式也。何则?
所谓贤人君子,苟不能无过,小疵不可以废其身,而辄绳以法,则愧于明时。何
则?虽有所犯,轻重甚殊,于士君子之心受责不同而名不异者,故不轨之徒得引
名自方,以惑众听,因名可乱,假力取直,故清议益伤也。凡举过弹违,将以肃
风论而整世教,今举小过,清议益穨。是以圣人深识人情而达政体,故其称曰:
“不以一眚掩大德。”又曰:“赦小过,举贤才。”又曰:“无求备于一人。”
故冕而前旒,充纩塞耳,意在善恶之报必取其尤,然后简而不漏,大罪必诛,法
禁易全也。何则?害法在犯尤,而谨搜微过,何异放兕豹于公路,而禁鼠盗于隅
隙。古人有言,“鈇钺不用而刀锯日弊,不可以为政”,此言大事缓而小事急也。
时政所失,少有此类,陛下宜反而求之,乃得所务也。
夫权制不可以经常,政乖不可以守安,此言攻守之术异也。百姓虽愚,望不
虚生,必因时而发。有因而发,则望不可夺;事变异前,则时不可违。明圣达政,
应赴之速,不及下车,故能动合事机,大得人情。昔魏武帝分离天下,使人役居
户,各在一方;既事势所须,且意有曲为,权假一时,以赴所务,非正典也。然
逡巡至今,积年未改,百姓虽身丁其困,而私怨不生,诚以三方未悉荡并,知时
未可以求安息故也。是以甘役如归,视险若夷。至于平吴之日,天下怀静,而东
南二方,六州郡兵,将士武吏,戍守江表,或给京城运漕,父南子北,室家分离,
咸更不宁。又不习水土,运役勤瘁,并有死亡之患,势不可久。此宜大见处分,
以副人望。魏氏错役,亦应改旧。此二者各尽其理,然黔首感恩怀德,讴吟乐生
必十倍于今也。自董卓作乱以至今,近出百年,四海勤瘁,丁难极矣。六合浑并,
始于今日,兆庶思宁,非虚望也。然古今异宜,所遇不同,诚亦未可以希遵在昔,
放息马牛。然使受百役者不出其国,兵备待事其乡,实在可为。纵复不得悉然为
之,苟尽其理,可静三分之二,吏役可不出千里之内。但如斯而已,天下所蒙已
不訾矣。
政务多端,世事之未尽理者,难遍以疏举,振领总纲,要在三条。凡政欲静,
静在息役,息役在无为。仓廪欲实,实在利农,利农在平籴。为政欲著信,著信
在简贤,简贤在官久。官久非难也,连其班级,自非才宜,不得傍转以终其课,
则事善矣。平籴已有成制,其未备者可就周足,则谷积矣。无为匪他,却功作之
勤,抑似益而损之利。如斯而已,则天下静矣。此三者既举,虽未足以厚化,然
可以为安有余矣。夫王者之利,在生天地自然之财,农是也。所立为指于此,事
诚有功益。苟或妨农,皆务所息,此悉似益而损之谓也。然今天下自有事所必须,
不得止已,或用功甚少而所济至重。目下为之,虽少有废,而计终已大益。农官
有十百之利,及有妨害,在始似如未急,终作大患,宜逆加功,以塞其渐。如河、
汴将合,沈莱苟善,则役不可息。诸如此类,亦不得已已。然事患缓急,权计轻
重,自非近如此类,准以为率,乃可兴为,其余皆务在静息。然能善算轻重,权
审其宜,知可兴可废,甚难了也,自非上智远才,不干此任。夫创业之美,勋在
垂统,使夫后世蒙赖以安。其为安也,虽昏犹明,虽愚若智。济世功者,实在善
化之为,要在静国。至夫修饰宫署,凡诸作役务为恒伤过泰,不患不举,此将来
所不须于陛下而自能者也。至于仰蒙前绪,所凭日月者,实在遗风系人心,余烈
匡幼弱,而今勤所不须,以伤所凭。钧此二者,何务孰急,陛下少垂恩回虑,详
择所安,则大理尽矣。
世之私议,窃比陛下于孝文。臣以为圣德隆杀,将在乎后,不在当今。何则?
陛下龙飞凤翔,应期践阼,有创业之勋矣。扫灭强吴,奄征南海,又有之矣。以
天子之贵,而躬行布衣之所难,孝俭之德,冠于百王,又有之矣。履宜无细,动
成轨度,又有之矣。若善当身之政,建藩屏之固,使晋代久长,后世仰瞻遗迹,
校功考事,实与汤、武比隆,何孝文足云!臣之此言,非臣下褒上虚美常辞,其
事实然。若所以资为安之理,或未尽善,则恐良史书勋,不得远尽弘美,甚可惜
也。然不可使夫知政之士得参圣虑,经年少久,终必有成。愿陛下少察臣言。
又论肉刑,见《刑法志》。诏答曰:“得表陈封国之制,宜如古典,任刑齐
法,宜复肉刑,及六州将士之役,居职之宜,诸所陈闻,具知卿之乃心为国也。
动静数以闻。”
元康初,从准南王允入朝。会诛杨骏,颂屯卫殿中,其夜,诏以颂为三公尚
书。又上疏论律令事,为时论所美。久之,转吏部尚书,建九班之制,欲令百官
居职希迁,考课能否,明其赏罚。贾郭专朝,仕者欲速,竟不施行。
及赵王伦之害张华也,颂哭之甚恸。闻华子得逃,喜曰:“茂先,卿尚有种
也!”伦党张林闻之,大怒,惮颂持正而不能害也。孙秀等推崇伦功,宜加九锡,
百僚莫敢异议。颂独曰:“昔汉之锡魏,魏之锡晋,皆一时之用,非可通行。今
宗庙乂安,虽嬖后被退,势臣受诛,周勃诛诸吕而尊孝文,霍光废昌邑而奉孝宣,
并无九锡之命。违旧典而习权变,非先王之制。九锡之议,请无所施。”张林积
忿不已,以颂为张华之党,将害之。孙秀曰:“诛张、裴已伤时望,不可复诛颂。”
林乃止。于是以颂为光禄大夫,门施行马。寻病卒,使使者吊祭,赐钱二十万、
朝服一具,谥曰贞。中书侍郎刘沈议,颂当时少辈,应赠开府。孙秀素恨之,不
听。颂无子,养弟和子雍早卒,更以雍弟诩子鄢为嫡孙,袭封。永康元年,诏以
颂诛贾谧督摄众事有功,追封梁邹县侯,食邑千五百户。
颂弟彪字仲雅,参安东军事。伐吴,获张悌,累官积弩将军。及武库火,彪
建计断屋,得出诸宝器。历荆州刺史。次弟仲字世混,历黄门郎、荥阳太守,未
之官,卒。
初,颂嫁女临淮陈矫,矫本刘氏子,与颂近亲,出养于姑,改姓陈氏。中正
刘友讥之,颂曰:“舜后姚虞、陈田本同根系,而世皆为婚,礼律不禁。今与此
同义,为婚可也。”友方欲列上,为陈骞所止,故得不劾。颂问明法掾陈默、蔡
畿曰:“乡里谁最屈?”二人俱云:“刘友屈。”颂作色呵之,畿曰:“友以私
议冒犯明府为非,然乡里公论称屈。”友辟公府掾、尚书郎、黄沙御史。
李重字茂曾,江夏钟武人也。父景,秦州刺史、都亭定侯。重少好学,有文
辞;早孤,与群弟居,以友爱著称。弱冠为本国中正,逊让不行。后为始平王文
学,上疏陈九品曰:“先王议制,以时因革,因革之理,唯变所适。九品始于丧
乱,军中之政,诚非经国不刊之法也。且其检防转碎,征刑失实,故朝野之论,
佥谓驱动风俗,为弊已甚。而至于议改,又以为疑。臣以革法创制,当先尽开塞
利害之理,举而错之,使体例大通而无否滞亦未易故也。古者诸侯之治,分土有
常,国有定主,人无异望,卿大夫世禄,仕无出位之思,臣无越境之交,上下体
固,人德归厚。秦反斯道,罢侯置守,风俗浅薄,自此来矣。汉革其弊,斟酌周、
秦,并建侯守,亦使分土有定,而牧司必各举贤,贡士任之乡议,事合圣典,比
踪三代。方今圣德之隆,光被四表,兆庶颙颙,欣睹太平。然承魏氏凋弊之迹,
人物播越,仕无常朝,人无定处,郎吏蓄于军府,豪右聚于都邑,事体驳错,与
古不同。谓九品既除,宜先开移徙,听相并就。且明贡举之法,不滥于境外,则
冠带之伦将不分而自均,即土断之实行矣。又建树官司,功在简久。阶级少,则
人心定;久其事,则政化成而能否著,此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也。以为选例九等,
当今之要,所宜施用也。圣王知天下之难,常从事于其易,故寄隐括于闾伍,则
邑屋皆为有司。若任非所由,事非所核,则虽竭圣智,犹不足以赡其事。由此而
观,诚令二者既行,即人思反本,修之于乡,华竞自息,而礼让日隆矣。”
迁太子舍人,转尚书郎。时太中大夫恬和表陈便宜,称汉孔光、魏徐干等议,
使王公已下制奴婢限数,及禁百姓卖田宅。中书启可,属主者为条制。重奏曰:
“先王之制,士农工商有分,不迁其业,所以利用厚生,各肆其力也。《周官》
以土均之法,经其土地井田之制,而辨其五物九等贡赋之序,然后公私制定,率
土均齐。自秦立阡陌,建郡县,而斯制已没。降及汉、魏,因循旧迹,王法所峻
者,唯服物车器有贵贱之差,令不僣拟以乱尊卑耳。至于奴婢私产,则实皆未尝
曲为之立限也。八年《己巳诏书》申明律令,诸士卒百工以上,所服乘皆不得违
制。若一县一岁之中,有违犯者三家,洛阳县十家已上,官长免。如诏书之旨,
法制已严。今如和所陈而称光、干之议,此皆衰世逾侈,当时之患。然盛汉之初
不议其制,光等作而不行,非漏而不及,能而不用也。盖以诸侯之轨既灭,而井
田之制未复,则王者之法不得制人之私也。人之田宅既无定限,则奴婢不宜偏制
其数,惧徒为之法,实碎而难检。方今圣明垂制,每尚简易,法禁已具,和表无
施。”
又司隶校尉石鉴奏,郁林太守介登役使所监,求召还;尚书荀恺以为远郡非
人情所乐,奏登贬秩居官。重驳曰:“臣闻立法无制,所以齐众检邪,非必曲寻
事情,而理无所遗也。故所滞者寡,而所济者众。今如登郡比者多,若听其贬秩
居官,动为准例,惧庸才负远,必有黩货之累,非所以肃清王化,辑宁殊域也。
臣愚以为宜听鉴所上,先召登还,且使体例有常,不为远近异制。”诏从之。
太熙初,迁廷尉平。驳廷尉奏邯郸醉等,文多不载。再迁中书郎,每大事及
疑议,辄参以经典处决,多皆施行。迁尚书吏部郎,务抑华竞,不通私谒,特留
心隐逸,由是群才毕举。拔用北海西郭汤、琅邪刘珩、燕国霍原、冯翊吉谋等为
秘书郎及诸王文学,故海内莫不归心。时燕国中正刘沈举霍原为寒素,司徒府不
从,沈又抗诣中书奏原,而中书复下司徒参论。司徒左长史荀组以为:“寒素者,
当谓门寒身素,无世祚之资。原为列侯,显佩金紫,先为人间流通之事,晚乃务
学,少长异业,年逾始立,草野之誉未洽,德礼无闻,不应寒素之目。”重奏曰:
“案如《癸酉诏书》,廉让宜崇,浮竞宜黜。其有履谦寒素靖恭求己者,应有以
先之。如诏书之旨,以二品系资,或失廉退之士,故开寒素以明尚德之举。司徒
总御人伦,实掌邦教,当务峻准评,以一风流。然古之厉行高尚之士,或栖身岩
穴,或隐迹丘园,或克己复礼,或耄期称道,出处默语,唯义所在。未可以少长
异操,疑其所守之美,而远同终始之责,非所谓拟人必于其伦之义也。诚当考之
于邦党之伦,审之于任举之主。沈为中正,亲执铨衡。陈原隐居求志,笃古好学,
学不为利,行不要名,绝迹穷山,韫韣道艺,外无希世之容,内全遁逸之节,行
成名立,搢绅慕之,委质受业者千里而应,有孙、孟之风,严、郑之操。始举原,
先谘侍中、领中书监华,前州大中正、后将军婴,河南尹轶。去三年,诸州还朝,
幽州刺史许猛特以原名闻,拟之西河,求加征聘。如沈所列,州党之议既举,又
刺史班诏表荐,如此而犹谓草野之誉未洽,德礼无闻,舍所征检之实,而无明理
正辞,以夺沈所执。且应二品,非所求备。但原定志穷山,修述儒道,义在可嘉。
若遂抑替,将负幽邦之望,伤敦德之教。如诏书所求之旨,应为二品。”诏从之。
重与李毅同为吏部郎,时王戎为尚书,重以清尚见称,毅淹通有智识,虽二
人操异,然俱处要职,戎以识会待之,各得其所。毅字茂彦,旧史阙其行事。于
时内官重,外官轻,兼阶级繁多,重议之,见《百官志》。又上疏曰:“凡山林
避宠之士,虽违世背时,出处殊轨,而先王许之者,嘉其服膺高义也。昔先帝患
风流之弊,而思反纯朴,乃谘询朝众,搜求隐逸。咸宁二年,始以太子中庶子征
安定皇甫谧,四年又以博士征南安朱冲,太康元年,复以太子庶子征冲,虽皆以
病疾不至,而朝野悦服。陛下远迈先帝礼贤之旨,臣访冲州邑,言其虽年近耋耋,
而志气克壮,耽道穷薮,老而弥新,操尚贞纯,所居成化,诚山栖耆德,足以表
世笃俗者也。臣以为宜垂圣恩,及其未没,显加优命。”时朝廷政乱,竟不能从。
出为行讨虏护军、平阳太守,崇德化,修学校,表笃行,拔贤能,清简无欲,正
身率下,在职三年,弹黜四县。弟嶷亡,表去官。
永康初,赵王伦用为相国左司马,以忧逼成疾而卒,时年四十八。家贫,宅
宇狭小,无殡敛之地,诏于典客署营丧。追赠散骑常侍,谥曰成。子式,有美名,
官至侍中,咸和初卒。
史臣曰:子雅束发登朝,竭诚奉国,广陈封建,深中机宜,详辨刑名,该核
政体。虽文惭华婉,而理归切要。游目西京,望贾谊而非远;眷言东国,顾郎顗
而有余。逮元康之间,贼臣专命,举朝战栗,苟避菹醢;颂以此时,忠鲠不挠,
哭张公之非罪,拒赵王之妄锡,虽古遗直,何以尚兹。至于缘其私议,不平刘友,
异夫憎而知善,举不避仇者欤!李重言因革之理,驳田产之制,词惬事当,盖亹
癖可观。及锐志铨衡,留心隐逸,浚冲期之识会,岂虚也哉!
赞曰:刘颂刚直,义形于词。自下摩上,彼实有之。李重清雅,志乃无私。
推贤拔滞,嘉言在兹。懋哉两哲,邦家之基。

[发帖际遇]: 孤傲飞鹰帮周威信押镖,结果:偷得鸳鸯刀,转手卖得银两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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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03 | 显示全部楼层

◎傅玄(子咸 咸子敷、咸从父弟祗)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阳人也。祖燮,汉汉阳太守。父干,魏扶风太守。玄
少孤贫,博学善属文,解钟律。性刚劲亮直,不能容人之短。郡上计吏再举孝廉,
太尉辟,皆不就。州举秀才,除郎中,与东海缪施俱以时誉选入著作,撰集魏书。
后参安东、卫军军事,转温令,再迁弘农太守,领典农校尉。所居称职,数上书
陈便宜,多所匡正。五等建,封鹑觚男。武帝为晋王,以玄为散骑常侍。及受禅,
进爵为子,加附马都尉。
帝初即位,广纳直言,开不讳之路,玄及散骑常侍皇甫陶共掌谏职。玄上疏
曰:“臣闻先王之临天下也,明其大教,长其义节。道化隆于上,清议行于下,
上下相奉,人怀义心。亡秦荡灭先王之制,以法术相御,而义心亡矣。近者魏武
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魏文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其后纲维不摄,而虚无放
诞之论盈于朝野,使天下无复清议,而亡秦之病复发于今。陛下圣德,龙兴受禅,
弘尧、舜之化,开正直之路,体夏禹之至俭,综殷周之典文,臣咏叹而已,将又
奚言!惟未举清远有礼之臣,以敦风节;未退虚鄙,以惩不恪,臣是以犹敢有言。”
诏报曰:“举清远有礼之臣者,此尤今之要也。”乃使玄草诏进之。玄复上疏曰:
臣闻舜举五臣,无为而化,用人得其要也。天下群司猥多,不可不审得其人
也。不得其人,一日则损不赀,况积日乎!典谟曰“无旷庶官”,言职之不可久
废也。诸有疾病满百日不差,宜令去职,优其礼秩而宠存之,既差而后更用。臣
不废职于朝,国无旷官之累,此王政之急也。
臣闻先王分士农工商以经国制事,各一其业而殊其务。自士已上子弟,为之
立太学以教之,选明师以训之,各随其才优劣而授用之。农以丰其食,工以足其
器,商贾以通其货。故虽天下之大,兆庶之众,无有一人游手。分数之法,周备
如此。汉、魏不定其分,百官子弟不修经艺而务交游,未知莅事而坐享天禄;农
工之业多废,或逐淫利而离其事;徒系名于太学,然不闻先王之风。今圣明之政
资始,而汉、魏之失未改,散官众而学校未设,游手多而亲农者少,工器不尽其
宜。臣以为亟定其制,通计天下若干人为士,足以副在官之吏;若干人为农,三
年足有一年之储;若干人为工,足其器用;若干人为商贾,足以通货而已。尊儒
尚学,贵农贱商,此皆事业之要务也。
前皇甫陶上事,欲令赐拜散官皆课使亲耕,天下享足食之利。禹、稷躬稼,
祚流后世,是以《明堂》、《月令》著帝藉之制。伊尹古之名臣,耕于有莘;晏
婴齐之大夫,避庄公之难,亦耕于海滨。昔者圣帝明王,贤佐俊士,皆尝从事于
农矣。王人赐官,冗散无事者,不督使学,则当使耕,无缘放之使坐食百姓也。
今文武之官既众,而拜赐不在职者又多,加以服役为兵,不得耕稼,当农者之半,
南面食禄者参倍于前。使冗散之官农,而收其租税,家得其实,而天下之谷可以
无乏矣。夫家足食,为子则孝,为父则慈,为兄则友,为弟则悌。天下足食,则
仁义之教可不令而行也。为政之要,计人而置官,分人而授事,士农工商之分不
可斯须废也。若未能精其防制,计天下文武之官足为副贰者使学,其余皆归之于
农。若百工商贾有长者,亦皆归之于农。务农若此,何有不赡乎!《虞书》曰:
“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是为九年之后乃有迁叙也。故居官久,则念立慎
终之化,居不见久,则竞为一切之政。六年之限,日月浅近,不周黜陟。陶之所
上,义合古制。
夫儒学者,王教之首也。尊其道,贵其业,重其选,犹恐化之不崇;忽而不
以为急,臣惧日有陵迟而不觉也。仲尼有言:“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然则尊
其道者,非惟尊其书而已,尊其人之谓也。贵其业者,不妄教非其人也。重其选
者,不妄用非其人也。若此,而学校之纲举矣。
书奏,帝下诏曰:“二常侍恳恳于所论,可谓乃心欲佐益时事者也。而主者
率以常制裁之,岂得不使发愤耶!二常侍所论,或举其大较而未备其条目,亦可
便令作之,然后主者八坐广共研精。凡关言于人主,人臣之所至难。而人主若不
能虚心听纳,自古忠臣直士之所慷慨,至使杜口结舌。每念于此,未尝不叹息也。
故前诏敢有直言,勿有所距,庶几得以发懞补过,获保高位。苟言有偏善,情
在忠益,虽文辞有谬误,言语有失得,皆当旷然恕之。古人犹不拒诽谤,况皆善
意在可采录乎!近者孔晁、綦毋龢皆案以轻慢之罪,所以皆原,欲使四海知
区区之朝无讳言之忌也。”俄迁侍中。
初,玄进皇甫陶,及入而抵,玄以事与陶争,言喧哗,为有司所奏,二人竟
坐免官。泰始四年,以为御史中丞。时颇有水旱之灾,玄复上疏曰:
臣闻圣帝明王受命,天时未必无灾,是以尧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惟
能济之以人事耳。故洪水滔天而免沈溺,野无生草而不困匮。伏惟陛下圣德钦明,
时小水旱,人未大饥,下祗畏之诏,求极意之言,同禹、汤之罪己,侔周文之夕
惕。臣伏欢喜,上便宜五事:
其一曰,耕夫务多种而耕不熟,徒丧功力而无收。又旧兵持官牛者,官得
六分,士得四分;自持私牛者,与官中分,施行来久,众心安之。今一朝减持官
牛者,官得八分,士得二分;持私牛及无牛者,官得七分,士得三分,人失其所,
必不欢乐。臣愚以为宜佃兵持官牛者与四分,持私牛与官中分,则天下兵作欢然
悦乐,爱惜成谷,无有损弃之忧。
其二曰,以二千石虽奉务农之诏,犹不勤心以尽地利。昔汉氏以垦田不实,
征杀二千石以十数。臣愚以为宜申汉氏旧典,以警戒天下郡县,皆以死刑督之。
其三曰,以魏初未留意于水事,先帝统百揆,分河堤为四部,并本凡五谒者,
以水功至大,与农事并兴,非一人所周故也。今谒者一人之力,行天下诸水,无
时得遍。伏见河堤谒者车谊不知水势,转为他职,更选知水者代之。可分为五部,
使各精其方宜。
其四曰,古以步百为亩,今以二百四十步为一亩,所觉过倍。近魏初课田,
不务多其顷亩,但务修其功力,故白田收至十余斛,水田收数十斛。自顷以来,
日增田顷亩之课,而田兵益甚,功不能修理,至亩数斛已还,或不足以偿种。非
与曩时异天地,横遇灾害也,其病正在于务多顷亩而功不修耳。窃见河堤谒者石
恢甚精练水事及田事,知其利害,乞中书召恢,委曲问其得失,必有所补益。
其五曰,臣以为胡夷兽心,不与华同,鲜卑最甚。本邓艾苟欲取一时之利,
不虑后患,使鲜卑数万散居人间,此必为害之势也。秦州刺史胡烈素有恩信于西
方,今烈往,诸胡虽已无恶,必且消弭,然兽心难保,不必其可久安也。若后有
动衅,烈计能制之。惟恐胡虏适困于讨击,便能东入安定,西赴武威,外名为降,
可动复动。此二郡非烈所制,则恶胡东西有窟穴浮游之地,故复为患,无以禁之
也。宜更置一郡于高平川,因安定西州都尉募乐徙民,重其复除以充之,以通北
道,渐以实边。详议此二郡及新置郡,皆使并属秦州,令烈得专御边之宜。
诏曰:“得所陈便宜,言农事得失及水官兴废,又安边御胡政事宽猛之宜,
申省周备,一二具之,此诚为国大本,当今急务也。如所论皆善,深知乃心,广
思诸宜,动静以闻也。”
五年,迁太仆。时比年不登,羌胡扰边,诏公卿会议。玄应对所问,陈事切
直,虽不尽施行,而常见优容。转司隶校尉。
献皇后崩于弘训宫,设丧位。旧制,司隶于端门外坐,在诸卿上,绝席。其
入殿,按本品秩在诸卿下,以次坐,不绝席。而谒者以弘训宫为殿内,制玄位在
卿下。玄恚怒,厉声色而责谒者。谒者妄称尚书所处,玄对百僚而骂尚书以下。
御史中丞庾纯奏玄不敬,玄又自表不以实,坐免官。然玄天性峻急,不能有所容;
每有奏劾,或值日暮,捧白简,整簪带,竦踊不寐,坐而待旦。于是贵游慑伏,
台阁生风。寻卒于家,时年六十二,谥曰刚。
玄少时避难于河内,专心诵学,后虽显贵,而著述不废。撰论经国九流及三
史故事,评断得失,各为区例,名为《傅子》,为内、外、中篇,凡有四部、六
录,合百四十首,数十万言,并文集百余卷行于世。玄初作内篇成,子咸以示司
空王沈。沈与玄书曰:“省足下所著书,言富理济,经纶政体,存重儒教,足以
塞杨、墨之流遁,齐孙、孟于往代。每开卷,未尝不叹息也。‘不见贾生,自以
过之,乃今不及’,信矣!”
其后追封清泉侯。子咸嗣。
咸字长虞,刚简有大节。风格峻整,识性明悟,疾恶如仇,推贤乐善,常慕
季文子、仲山甫之志。好属文论,虽绮丽不足,而言成规鉴。颍川庾纯常叹曰:
“长虞之文近乎诗人之作矣!”
咸宁初,袭父爵,拜太子洗马,累迁尚书右丞。出为冀州刺史,继母杜氏不
肯随咸之官,自表解职。三旬之间,迁司徒左长史。时帝留心政事,诏访朝臣政
之损益。咸上言曰:“陛下处至尊之位,而修布衣之事,亲览万机,劳心日昃。
在昔帝王,躬自菲薄,以利天下,未有逾陛下也。然泰始开元以暨于今,十有五
年矣。而军国未丰,百姓不赡,一岁不登便有菜色者,诚由官众事殷,复除猥滥,
蚕食者多而亲农者少也。臣以顽疏,谬忝近职,每见圣诏以百姓饥馑为虑,无能
云补,伏用惭恧,敢不自竭,以对天问。旧都督有四,今并监军,乃盈于十。夏
禹敷土,分为九州,今之刺史,几向一倍。户口比汉十分之一,而置郡县更多。
空校牙门,无益宿卫,而虚立军府,动有百数。五等诸侯,复坐置官属。诸所宠
给,皆生于百姓。一夫不农,有受其饥,今之不农,不可胜计。纵使五稼普收,
仅足相接;暂有灾患,便不继赡。以为当今之急,先并官省事,静事息役,上下
用心,惟农是务也。”
咸在位多所执正。豫州大中正夏侯骏上言,鲁国小中正、司空司马孔毓,四
移病所,不能接宾,求以尚书郎曹馥代毓,旬日复上毓为中正。司徒三却,骏故
据正。咸以骏与夺惟意,乃奏免骏大中正。司徒魏舒,骏之姻属,屡却不署,咸
据正甚苦。舒终不从,咸遂独上。舒奏咸激讪不直,诏转咸为车骑司马。
咸以世俗奢侈,又上书曰:“臣以为谷帛难生,而用之不节,无缘不匮。故
先王之化天下,食肉衣帛,皆有其制。窃谓奢侈之费,甚于天灾。古者尧有茅茨,
今之百姓竞丰其屋。古者臣无玉食,今之贾竖皆厌粱肉。古者后妃乃有殊饰,今
之婢妾被服绫罗。古者大夫乃不徒行,今之贱隶乘轻驱肥。古者人稠地狭而有储
蓄,由于节也;今者土广人稀而患不足,由于奢也。欲时之俭,当诘其奢;奢不
见诘,转相高尚。昔毛玠为吏部尚书,时无敢好衣美食者。魏武帝叹曰:‘孤之
法不如毛尚书。’令使诸部用心,各如毛玠,风俗之移,在不难矣。”又议移县
狱于郡及二社应立,朝廷从之。迁尚书左丞。
惠帝即位,杨骏辅政。咸言于骏曰:“事与世变,礼随时宜,谅暗之不行尚
矣。由世道弥薄,权不可假,故虽斩焉在疚,而躬览万机也。逮至汉文,以天下
体大,服重难久,遂制既葬而除。世祖武皇帝虽大孝蒸蒸,亦从时释服,制心丧
三年,至于万机之事,则有不遑。今圣上欲委政于公,谅暗自居,此虽谦让之心,
而天下未以为善。天下未以为善者,以亿兆颙颙,戴仰宸极,听于冢宰,惧天光
有蔽。人心既已若此,而明公处之固未为易也。窃谓山陵之事既毕,明公当思隆
替之宜。周公圣人,犹不免谤。以此推之,周公之任既未易而处,况圣上春秋非
成王之年乎!得意忘言,言未易尽。苟明公有以察其悾款,言岂在多。”时司
隶荀恺从兄丧,自表赴哀,诏听之而未下,恺乃造骏。咸因奏曰:“死丧之戚,
兄弟孔怀。同堂亡陨,方在信宿,圣恩矜悯,听使临丧。诏未下而便以行造,急
谄媚之敬,无友于之情。宜加显贬,以隆风教。”帝以骏管朝政,有诏不问,骏
甚惮之。咸复与骏笺讽切之,骏意稍折,渐以不平。由是欲出为京兆、弘农太守,
骏甥李斌说骏,不宜斥出正人,乃止。骏弟济素与咸善,与咸书曰:“江海之流
混混,故能成其深广也。天下大器,非可稍了,而相观每事欲了。生子痴,了官
事,官事未易了也。了事正作痴,复为快耳!左丞总司天台,维正八坐,此未易
居。以君尽性而处未易居之任,益不易也。想虑破头,故具有白。”咸答曰:
“卫公云酒色之杀人,此甚于作直。坐酒色死,人不为悔。逆畏以直致祸,此由
心不直正,欲以苟且为明哲耳!自古以直致祸者,当自矫枉过直,或不忠允,欲
以亢厉为声,故致忿耳。安有空空为忠益,而当见疾乎!”居无何,骏诛。咸转
为太子中庶子,迁御史中丞。
时太宰、汝南王亮辅政,咸致书曰:“咸以为太甲、成王年在蒙幼,故有伊、
周之事。圣人且犹不免疑,况臣既不圣,王非孺子,而可以行伊、周之事乎!上
在谅暗,听于冢宰,而杨骏无状,便作伊、周,自为居天下之安,所以至死。其
罪既不可胜,亦是殿下所见。骏之见讨,发自天聪,孟观、李肇与知密旨耳。至
于论功,当归美于上。观等已数千户县侯,圣上以骏死莫不欣悦,故论功宁厚,
以叙其欢心。此群下所宜以实裁量,而遂扇动,东安封王,孟、李郡公,余侯伯
子男,既妄有加,复又三等超迁。此之熏赫,震动天地,自古以来,封赏未有若
此者也。无功而厚赏,莫不乐国有祸,祸起当复有大功也。人而乐祸,其可极乎!
作此者,皆由东安公。谓殿下至止,当有以正之。正之以道,众亦何所怒乎!众
之所怒,在于不平耳。而今皆更倍论,莫不失望。咸之愚冗,不惟失望而已,窃
以为忧。又讨骏之时,殿下在外,实所不综。今欲委重,故令殿下论功。论功之
事,实未易可处,莫若坐观得失,有居正之事宜也。”
咸复以亮辅政专权,又谏曰:“杨骏有震主之威,委任亲戚,此天下所以喧
哗。今之处重,宜反此失。谓宜静默颐神,有大得失,乃维持之;自非大事,一
皆抑遣。比四造诣,及经过尊门,冠盖车马,填塞街衢,此之翕习,既宜弭息。
又夏侯长容奉使为先帝请命,祈祷无感,先帝崩背,宜自咎责,而自求请命之劳,
而公以为少府。私窃之论,云长容则公之姻,故至于此。一犬吠形,群犬吠声,
惧于群吠,遂至叵听也。咸之为人,不能面从而有后言。尝触杨骏,几为身祸;
况于殿下,而当有惜!往从驾,殿下见语:‘卿不识韩非逆鳞之言耶,而欻摩天
子逆鳞!’自知所陈,诚頟頟触猛兽之须耳。所以敢言,庶殿下当识其不胜区区。
前摩天子逆鳞,欲以尽忠;今触猛兽之须,非欲为恶,必将以此见恕。”亮不纳。
长容者,夏侯骏也。
会丙寅,诏群僚举郡县之职以补内官。咸复上书曰:“臣咸以为夫兴化之要,
在于官人。才非一流,职有不同。譬诸林木,洪纤枉直,各有攸施。故明扬逮于
仄陋,畴咨无拘内外。内外之任,出处随宜,中间选用,惟内是隆。外举既穨,
复多节目,竞内薄外,遂成风俗。此弊诚宜亟革之,当内外通塞无所偏耳。既使
通塞无偏,若选用不平,有以深责,责之苟深,无忧不平也。且胶柱不可以调瑟,
况乎官人而可以限乎!伏思所限者,以防选用不能出人。不能出人,当随事而制,
无须限法。法之有限,其于致远,无乃泥乎!或谓不制其法,以何为贵?臣闻刑
惩小人,义责君子,君子之责,在心不在限也。正始中,任何晏以选举,内外之
众职各得其才,粲然之美于斯可观。如此,非徒御之以限,法之所致,乃委任之
由也。委任之惧,甚于限法。是法之失,非己之尤,尤不在己,责之无惧,所谓
‘齐之以刑,人免而无耻’者也。苟委任之,一则虑罪之及,二则惧致怨谤。己
快则朝野称咏,不善则众恶见归,此之战战,孰与倚限法以苟免乎!”
咸再为本郡中正,遭继母忧去官。顷之,起以议郎,长兼司隶校尉。咸前后
固辞,不听,敕使者就拜,咸复送还印绶。公车不通,催使摄职。咸以身无兄弟,
丧祭无主,重自陈乞,乃使于官舍设灵坐。咸又上表曰:“臣既驽弱,不胜重任。
加在哀疚,假息日阕,陛下过意,授非所堪。披露丹款,归穷上闻,谬诏既往,
终然无改。臣虽不能灭身以全礼教,义无靦然,虚忝隆宠。前受严诏,视事之日,
私心自誓,陨越为报。以货赂流行,所宜深绝,切敕都官,以此为先。而经弥日
月,未有所得。斯由陛下有以奖厉,虑于愚戆,将必死系,故自掩检以避其锋耳。
在职有日,既无赫然之举,又不应弦垂翅,人谁复惮?故光禄大夫刘毅为司隶,
声震内外,远近清肃。非徒毅有王臣匪躬之节,亦由所奏见从,威风得伸也。”
诏曰:“但当思必应绳中理,威风日伸,何独刘毅!”
时朝廷宽弛,豪右放恣,交私请托,朝野溷淆。咸奏免河南尹澹、左将军倩、
廷尉高光、兼河南尹何攀等,京都肃然,贵戚慑伏。咸以“圣人久于其道,天下
化成。是以唐、虞三载考绩,九年黜陟。其在《周礼》,三年大比。孔子亦云,
‘三年有成’。而中间以来,长吏到官,未几便迁,百姓困于无定,吏卒疲于送
迎”。时仆射王戎兼吏部,咸奏:“戎备位台辅,兼掌选举,不能谧静风俗,以
凝庶绩,至令人心倾动,开张浮竞。中郎李重、李义不相匡正。请免戎等官。”
诏曰:“政道之本,诚宜久于其职,咸奏是也。戎职在论道,吾所崇委,其解禁
止。”御史中丞解结以咸劾戎为违典制,越局侵官,干非其分,奏免咸官。诏亦
不许。
咸上事以为“按令,御史中丞督司百僚。皇太子以下,其在行马内,有违法
宪者皆弹纠之。虽在行马外,而监司不纠,亦得奏之。如令之文,行马之内有违
法宪,谓禁防之事耳。宫内禁防,外司不得而行,故专施中丞。今道路桥梁不修,
斗讼屠沽不绝,如此之比,中丞推责州坐,即今所谓行马内语施于禁防。既云中
丞督司百僚矣,何复说行马之内乎!既云百僚,而不得复说行马之内者,内外众
官谓之百僚,则通内外矣。司隶所以不复说行马内外者,禁防之事已于中丞说之
故也。中丞、司隶俱纠皇太子以下,则共对司内外矣,不为中丞专司内百僚,司
隶专司外百僚。自有中丞、司隶以来,更互奏内外众官,惟所纠得无内外之限也。
而结一旦横挫臣,臣前所以不罗缕者,冀因结奏得从私愿也。今既所愿不从,而
敕云但为过耳,非所不及也,以此见原。臣忝司直之任,宜当正己率人,若其有
过,不敢受原,是以申陈其愚。司隶与中丞俱共纠皇太子以下,则从皇太子以下
无所不纠也。得纠皇太子而不得纠尚书,臣之暗塞既所未譬。皇太子为在行马之
内邪,皇太子在行马之内而得纠之,尚书在行马之内而不得纠,无有此理。此理
灼然,而结以此挫臣。臣可无恨耳,其于观听,无乃有怪邪!臣识石公前在殿上
脱衣,为司隶荀恺所奏,先帝不以为非,于时莫谓侵官;今臣裁纠尚书,而当有
罪乎?”咸累自上称引故事,条理灼然,朝廷无以易之。
吴郡顾荣常与亲故书曰:“傅长虞为司隶,劲直忠果,劾按惊人。虽非周才,
偏亮可贵也。”元康四年卒官,时年五十六,诏赠司隶校尉,朝服一具、衣一袭、
钱二十万,谥曰贞。有三子:敷、晞、纂。长子敷嗣。
敷字颖根,清静有道,素解属文。除太子舍人,转尚书郎、太傅参军,皆不
起。永嘉之乱,避地会稽,元帝引为镇东从事中郎。素有赢疾,频见敦喻,辞不
获免,舆病到职。数月卒,时年四十六。晞亦有才思,为上虞令,甚有政绩,卒
于司徒西曹属。
祗字子庄。父嘏,魏太常。祗性至孝,早知名,以才识明练称。武帝始建东
宫,起家太子舍人,累迁散骑黄门郎,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母忧去职。及
葬母,诏给太常五等吉凶导从。其后诸卿夫人葬给导从,自此始也。服终,为荥
阳太守。自魏黄初大水之后,河济泛溢,邓艾尝著《济河论》,开石门而通之,
至是复浸坏。祗乃造沈莱堰,至今兖、豫无水患,百姓为立碑颂焉。寻表兼廷尉,
迁常侍、左军将军。
及帝崩,梓宫在殡,而太傅杨骏辅政,欲悦众心,议普进封爵。祗与骏书曰:
“未有帝王始崩,臣下论功者也。”骏不从。入为侍中。时将诛骏,而骏不之知。
祗侍骏坐,而云龙门闭,内外不通。祗请与尚书武茂听国家消息,揖而下阶。茂
犹坐,祗顾曰:“君非天子臣邪!今内外隔绝,不知国家所在,何得安坐!”茂
乃惊起。骏既伏诛,裴楷息瓒,骏之婿也,为乱兵所害。尚书左仆射荀恺与楷不
平,因奏楷是骏亲,收付廷尉。祗证楷无罪,有诏赦之。时又收骏官属,祗复启
曰:“昔鲁芝为曹爽司马,斩关出赴爽,宣帝义之,尚迁青州刺史。骏之僚佐不
可加罚。”诏又赦之。祗多所维正皆如此。
除河南尹,未拜,迁司隶校尉。以讨杨骏勋,当封郡公八千户,固让,减半,
降封灵川县公,千八百户,余二千二百户封少子畅为武乡亭侯。又以本封赐兄子
隽为东明亭侯。
楚王玮之矫诏也,祗以闻奏稽留,免官。期年,迁光禄勋,复以公事免。氐
人齐万年举兵反,以祗为行安西军司,加常侍,率安西将军夏侯骏讨平之。迁卫
尉,以风疾逊位,就拜常侍,食卿禄秩,赐钱及床帐等。寻加光禄大夫,门施行
马。及赵王伦辅政,以为中书监,常侍如故,以镇众心。祗辞之以疾,伦遣御史
舆祗就职。王戎、陈准等相与言曰:“傅公在事,吾属无忧矣。”其为物所倚信
如此。
伦篡,又为右光禄、开府,加侍中。惠帝还宫,祗以经受伪职请退,不许。
初,伦之篡也,孙秀与义阳王威等十余人预撰仪式禅文。及伦败,齐王冏收侍中
刘逵、常侍驺捷、杜育、黄门郎陆机、右丞周导、王尊等付廷尉。以禅文出中书,
复议处祗罪,会赦得原。后以禅文草本非祗所撰,于是诏复光禄大夫。子宣,尚
弘农公主。
寻迁太子少傅,上章逊位还第。及成都王颖为太傅,复以祗为少傅,加侍中。
怀帝即位,迁光禄大夫、侍中,未拜,加右仆射、中书监。时太傅东海王越辅政,
祗既居端右,每宣君臣谦光之道,由此上下雍穆。祗明达国体,朝廷制度多所经
综。历左光禄、开府,行太子太傅,侍中如故。疾笃逊位,不许。迁司徒,以足
疾,诏版舆上殿,不拜。
大将军苟晞表请迁都,使祗出诣河阴,修理舟楫,为水行之备。及洛阳陷没,
遂共建行台,推祗为盟主,以司徒、持节、大都督诸军事传檄四方。遣子宣将公
主与尚书令和郁赴告方伯征义兵,祗自屯盟津小城,宣弟畅行河阴令,以待宣。
祗以暴疾薨,时年六十九。祗自以义诚不终,力疾手笔敕厉其二子宣、畅,辞旨
深切,览者莫不感激慷慨。祗著文章驳论十余万言。
宣字世弘。年六岁丧继母,哭泣如成人,中表异之。及长,好学,赵王伦以
为相国掾、尚书郎、太子中舍人,迁司徒西曹掾。去职,累迁为秘书丞、骠骑从
事中郎。惠帝至自长安,以宣为左丞,不就,迁黄门郎。怀帝即位,转吏部郎,
又为御史中丞。卒年四十九,无子,以畅子冲为嗣。
畅字世道。年五岁,父友见而戏之,解畅衣,取其金环与侍者,畅不之惜,
以此赏之。年未弱冠,甚有重名。以选入侍讲东宫,为秘书丞。寻没于石勒,勒
以为大将军右司马。谙识朝仪,恒居机密,勒甚重之。作《晋诸公叙赞》二十二
卷,又为《公卿故事》九卷。咸和五年卒。子咏,过江为交州刺史、太子右率。
史臣曰:武帝览观四方,平章百姓,永言启沃,任切争臣。傅玄体强直之姿,
怀匪躬之操,抗辞正色,补阙弼违,谔谔当朝,不忝其职者矣。及乎位居三独,
弹击是司,遂能使台阁生风,贵戚敛手。虽前代鲍、葛,何以加之!然而惟此褊
心,乏弘雅之度,骤闻竞爽,为物议所讥,惜哉!古人取戒于韦弦,良有以也。
长虞风格凝峻,弗坠家声。及其纳谏汝南,献书临晋,居谅直之地,有先见之明
矣。傅祗名父之子,早树风猷,崎岖危乱之朝,匡救君臣之际,卒能保全禄位,
可谓有道存焉。
赞曰:鹑觚贞谅,实惟朝望。志厉强直,性乖夷旷。长虞刚简,无亏风尚。
子庄才识,爰膺衮职。忠绩未申,泉途遽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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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03 | 显示全部楼层

◎向雄 段灼 阎缵

向雄,字茂伯,河内山阳人也。父韶,彭城太守。雄初仕郡为主簿,事太守
王经。及经之死也,雄哭之尽哀,市人咸为之悲。后太守刘毅尝以非罪笞雄,及
吴奋代毅为太守,又以少谴系雄于狱。司隶钟会于狱中辟雄为都官从事,会死无
人殡敛,雄迎丧而葬之。文帝召雄而责之曰:“往者王经之死,卿哭王经于东市,
我不问也。今钟会躬为叛逆,又辄收葬,若复相容,其如王法何!”雄曰:“昔
者先王掩骼埋胔,仁流朽骨,当时岂先卜其功罪而后葬之哉!今王诛既加,于法
已备。雄感义收葬,教亦无阙。法立于上,教弘于下,何必使雄违生背死以立于
时!殿下仇枯骨而捐之中野,为将来仁贤之资,不亦惜乎!”帝甚悦,与谈宴而
遣之。
累迁黄门侍郎。时吴奋、刘毅俱为侍中,同在门下,雄初不交言。武帝闻之,
敕雄令复君臣之好。雄不得已,乃诣毅,再拜曰:“向被诏命,君臣义绝,如何?”
于是即去。帝闻而大怒,问雄曰:“我令卿复君臣之好,何以故绝?”雄曰:
“古之君子进人以礼,退人以礼;今之进人若加诸膝,退人若坠诸川。刘河内于
臣不为戎首,亦已幸甚,安复为君臣之好!”帝从之。
泰始中,累迁秦州刺史,假赤幢、曲盖、鼓吹,赐钱二十万。咸宁初,入为
御史中丞,迁侍中,又出为征虏将军。太康初,为河南尹,赐爵关内侯。齐王攸
将归藩,雄谏曰:“陛下子弟虽多,然有名望者少。齐王卧在京邑,所益实深,
不可不思。”帝不纳。雄固谏忤旨,起而径出,遂以愤卒。
弟匡,惠帝世为护军将军。
段灼,字休然,敦煌人也。世为西土著姓,果直有才辩。少仕州郡,稍迁邓
艾镇西司马,从艾破蜀有功,封关内侯,累迁议郎。武帝即位,灼上疏追理艾曰:
故征西将军邓艾,心怀至忠,而荷反逆之名;平定巴、蜀,而受三族之诛,
臣窃悼之。惜哉,言艾之反也!以艾性刚急,矜功伐善,而不能协同朋类,轻犯
雅俗,失君子之心,故莫肯理之。臣敢昧死言艾所以不反之状。
艾本屯田掌犊人,宣皇帝拔之于农吏之中,显之于宰府之职。处内外之官,
据文武之任,所在辄有名绩,固足以明宣皇帝之知人矣。会值洮西之役,官兵失
利,刺史王经困于围城之中。当尔之时,二州危惧,陇右懔懔,几非国家之有也。
先帝以为深忧重虑,思惟可以安边杀敌莫贤于艾,故授之以兵马,解狄道之围。
围解,留屯上邽。承官军大败之后,士卒破胆,将吏无气,仓库空虚,器械殚尽。
艾欲积谷强兵,以待有事。是岁少雨,又为区种之法,手执耒耜,率先将士,所
统万数,而身不离仆虏之劳,亲执士卒之役。故落门、段谷之战,能以少击多,
摧破强贼,斩首万计。遂委艾以庙胜成图,指授长策。艾受命忘身,龙骧麟振,
前无坚敌。蜀地阻险,山高谷深,而艾步乘不满二万,束马悬车,自投死地,勇
气陵云,将士乘势,故能使刘禅震怖,君臣面缚。军不逾时,而巴、蜀荡定,此
艾固足以彰先帝之善任矣。
艾功名已成,亦当书之竹帛,传祚万世。七十老公,复何所求哉!艾以禅初
降,远郡未附,矫令承制,权安社稷。虽违常科,有合古义,原心定罪,事可详
论。故镇西将军钟会,有吞天下之心,恐艾威名,知必不同,因其疑似,构成其
事。艾被诏书,即遣强兵,束身就缚,不敢顾望。诚自知奉见先帝,必无当死之
理也。会受诛之后,艾参佐官属、部曲将吏,愚戆相聚,自共追艾,破坏槛车,
解其囚执。艾在困地,是以狼狈失据。夫反非小事,若怀恶心,即当谋及豪杰,
然后乃能兴动大众,不闻艾有腹心一人。临死口无恶言,独受腹背之诛,岂不哀
哉!故见之者垂涕,闻之者叹息。此贾谊所以慷慨于汉文,天下之事可为痛哭者,
良有以也。
陛下龙兴,阐弘大度,受诛之家,不拘叙用,听艾立后,祭祀不绝。昔秦人
怜白起之无罪,吴人伤子胥之冤酷,皆为之立祠。天下之人为艾悼心痛恨,亦由
是也。谓可听艾门生故吏收艾尸柩,归葬旧墓,还其田宅,以平蜀之功,继封其
后,使艾阖棺定谥,死无所恨。赦冤魂于黄泉,收信义于后世,则天下徇名之士,
思立功之臣,必投汤火,乐为陛下死矣!
帝省表,甚嘉其意。灼后复陈时宜曰:
臣闻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五里之郭,圜围而攻之,有
不克者,此天时不如地利。城非不高,池非不深,谷非不多,兵非不利,委而去
之,此地利不如人和。然古之王者,非不先推恩德,结固人心。人心苟和,虽三
里之城,五里之郭,不可攻也。人心不和,虽金城汤池,不能守也。臣推此以广
其义,舜弹五弦之琴,咏《南风》之诗,而天下自理,由尧人可比屋而封也。曩
者多难,奸雄屡起,搅乱众心,刀锯相乘,流死之孤,哀声未绝。故臣以为陛下
当深思远念,杜渐防萌,弹琴咏诗,垂拱而已。其要莫若推恩以协和黎庶,故推
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不足以保妻子。是故唐尧以亲睦九族为先,周文以刑于寡
妻为急,明王圣主莫不先亲后疏,自近及远。臣以为太宰、司徒、卫将军三王宜
留洛中镇守,其余诸王自州征足任者,年十五以上悉遣之国。为选中郎傅相,才
兼文武,以辅佐之。听于其国缮修兵马,广布恩信。必抚下犹子,爱国如家,君
臣分定,百世不迁,连城开地,为晋、鲁、卫。所谓盘石之宗,天下服其强矣。
虽云割地,譬犹囊漏贮中,亦一家之有耳。若虑后世强大,自可豫为制度,使得
推恩以分子弟。如此则枝分叶布,稍自削小,渐使转至万国,亦后世之利,非所
患也。
昔在汉世,诸吕自疑,内有朱虚、东牟之亲,外有诸侯九国之强,故不敢动
摇。于今之宜,诸侯强大,是为太山之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魏法禁锢诸
王,亲戚隔绝,不祥莫大焉。间者无故又瓜分天下,立五等诸侯。上不象贤,下
不议功,而是非杂糅,例受茅土。似权时之宜,非经久之制,将遂不改,此亦烦
扰之人,渐乱之阶也。夫国之兴也,由于九族亲睦,黎庶协和;其衰也,在于骨
肉疏绝,百姓离心。故夏邦不安,伊尹归殷;殷邦不和,吕氏入周。殷监在于夏
后,去事之诫,诚来事之鉴也。
又陈曰:
昔伐蜀,募取凉州兵马、羌胡健儿,许以重报,五千余人,随艾讨贼,功皆
第一。而《乙亥诏书》,州郡将督,不与中外军同,虽在上功,无应封者。唯金
城太守杨欣所领兵,以逼江由之势,得封者三十人。自金城以西,非在欣部,无
一人封者。苟在中军之例,虽下功必侯;如在州郡,虽功高不封,非所谓近不重
施,远不遗恩之谓也。
臣闻鱼悬由于甘饵,勇夫死于重报。故荆轲慕燕丹之义,专诸感阖闾之爱,
匕首振于秦庭,吴刀耀于鱼腹,视死如归,岂不有由也哉!夫功名重赏,士之所
竞,不平致怨,由来久矣。《诗》云:“尸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
一兮。”臣以为此等宜蒙爵封。
灼前后陈事,辄见省览。然身微宦孤,不见进序,乃取长假还乡里。临去,
遣息上表曰:
臣受恩三世,剖符守境,试用无绩,沈伏数年,犬马之力,无所复堪。陛下
弘广纳之听,采狂夫之言,原臣侵官之罪,不问干忤之愆,天地恩厚,于臣足矣。
臣闻忠臣之于其君,犹孝子之于其亲:进则有欣然之庆,非贪官也;退则有戚然
之忧,非怀禄也。其意在于不忘光君荣亲,情所不能已已者也。臣伏自悼,私怀
至恨:生长荒裔,而久在外任,自还抱疾,未尝觐见,陛下竟不知臣何人,此臣
之恨一也。遭运会之世,值有事之时,而不能垂功名于竹帛,此臣之恨二也。逮
事圣明之君,而尫悴羸劣,陈力又不能,当归死于地下,此臣之恨三也。哀二亲
早亡陨,兄弟并凋丧,孝敬无复施于家门,此臣之恨四也。夏之日忽以过,冬之
夜寻复来,人生百岁,尚以为不足,而臣中年婴灾,此臣之恨五也。惭日月之所
养,愧昊苍而无报,此臣之所以怀五恨而叹息,临归路而自悼者也。
语有之曰:“华言虚也,至言实也,苦言药也,甘言疾也。”臣欲言天下太
平,而灵龟神狐未见,仙芝萐莆未生,麒麟未游乎灵禽之囿,凤皇未仪于太极
之庭,此臣之所以不敢华言而为佞者也。昔汉高祖初定天下,于时戍卒娄敬上书
谏曰:“陛下取天下不与成周同,而欲比隆成周,臣窃以为不侔。”于是汉祖感
悟,深纳其言,赐姓为刘氏。又顾谓陆贾曰:“为我著秦所以亡,而吾所以得之
者。”贾乃作《新语》之书,述叙前世成败,以为劝戒。又田肯建一言之计,非
亲子弟莫可使王齐者,而受千金之赐。故世称汉祖之宽明博纳,所以能成帝业也。
今之言世者,皆曰尧舜复兴,天下已太平矣。臣独以为未,亦窃有所劝焉。
且百王垂制,圣贤吐言,来事之明鉴也。孟子曰:“尧不能以天下与舜,则舜之
有天下也,天与之也。昔舜为相,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天下
诸侯朝觐者、狱讼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舜曰天也,乃之中国,践天子位焉。
若居尧之宫,逼尧之子,非天所与者也。”曩昔西有不臣之蜀,东有僣号之吴,
三主鼎足,并称天子。魏文帝率万乘之众,受禅于靡陂,而自以德同唐、虞,以
为汉献即是古之尧,自谓即是今之舜,乃谓孟柯、孙卿不通禅代之变,遂作禅代
之文,刻石垂戒,班示天下,传之后世,亦安能使将来君子皆晓然心服其义乎!
然魏文徒希慕尧、舜之名,推新集之魏,欲以同于唐、虞之盛,忽骨肉之恩,忘
藩屏之固,竟不能使四海宾服,混一皇化,而于时群臣莫有谏者,不其过矣哉!
孙卿曰:“尧、舜禅让,是不然矣。天下者,至重也,非至强莫之能任;至大也,
非至辩莫之能分;至众也,非至明莫之能见。此三至者,非圣人莫之能尽。”由
此言之,孙卿、孟轲亦各有所不取焉。陛下受禅,从东府入西宫,兵刃耀天,旌
旗翳日。虽应天顺人,同符唐、虞,然法度损益,则亦不异于昔魏文矣,故宜资
三至以强制之。而今诸王有立国之名,而无襟带之实。又蜀地有自然之险,是历
世奸雄之所窥觎,逋逃之所聚也,而无亲戚子弟之守,此岂深思远虑,杜渐防萌
者乎!
昔汉文帝据已成之业,六合同风,天下一家。而贾谊上疏陈当时之势,犹以
为譬如抱火厝于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然,因谓之安。此言诚存不忘亡,
安不忘乱者也。然臣之慺慺,亦窃愿陛下居安思危,无曰高高在上,常念临深之
义,不忘履冰之戒。尽除魏世之弊法,绥以新政之大化,使万邦欣欣,喜戴洪惠,
昆虫草木,咸蒙恩泽。朝廷咏康哉之歌,山薮无伐檀之人,此固天下所视望者也。
陛下自初践阼,发无讳之诏,置箴谏之官,赫然宠异谔谔之臣,以明好直言之信,
恐陈事者知直言之不用,皆杜口结舌,祥瑞亦曷由来哉!
臣无陆生之才,不在顾问之地,盖闻主圣臣直,义在于有犯无隐。臣不惟疏
远,未信而言,敢历论前代隆名之君及亡败之主废兴所由,又博陈举贤之路,广
开养老之制,崇必信之道,又张设议者之难,凡五事以闻。臣之所言,皆直陈古
今已行故事,非新声异端也。辞义实浅,不足采纳。然臣私心,诚谓有可发起觉
悟遗忘。愿陛下察臣愚忠,愍臣狂直,无使天下以言者为戒。疾痛增笃,退念桑
梓之诗,惟狐死之义,辄取长休,归近坟墓。顾瞻宫阙,系情皇极,不胜丹款,
遣息颖表言。
其一曰:臣闻善有章也,著在经典;恶有罚也,戒在刑书。上自远古,下洎
秦、汉,其明王霸主及亡国暗君,故可得而称;至于忠蹇贤相及佞谄奸臣,亦可
得而言。故朝有谔谔尽规之臣,无不昌也;任用阿谀唯唯之士,无不亡也。是有
国者皆欲求忠以自辅,举贤以自佐;而亡国破家者相继,皆由任失其人。所谓贤
者不贤,忠者不忠也。臣谨言前任贤所由兴,任不肖所以亡者。尧之末年,四凶
在朝而不去,八元在家而不举,然致天平地宁,四门穆穆,其功固在重华之为相。
夏癸放于鸣条,商辛枭于牧野,此俱万乘之主,而国灭身擒,由不能属任贤相,
用妇人之言,荒淫无道,肆志沈宴,作靡靡之乐,长夜之饮,于是登糟丘,临酒
池,观牛饮,望肉林,龙逢忠而被害,比干谏而剖心,天下之所以归恶者也。太
甲暴虐,颠覆汤之典制,于是伊尹放之桐宫,而能改悔反善,三年而后归于亳。
既已放而复还,殷道微而复兴,诸侯咸服,号称太宗,实赖阿衡之尽忠也。周室
既衰,诸侯并争,天王微弱,政遂陵迟。齐桓公,淫乱之主耳;然所以能九合一
匡之功,有尊周之名,诚管夷吾之力。及其死也,虫流出门,岂非任竖貂之过乎!
且一桓公之身,得管仲,其功如彼;用竖貂,其乱如此。夫荣辱存亡,实在所任,
可不审哉!秦本伯翳之后,微微小邑,至秦仲始大,有车马礼乐侍御之好焉。自
穆公至于始皇,皆能留心待贤,远求异士,招由余于西戎,致五羖于宛市,取丕
豹于晋乡,迎蹇叔于宗里。由是四方雄俊继踵而至,故能世为强国,吞灭诸侯,
奄有天下,兼称皇帝,由谋臣之助也。道化未淳,崩于沙丘。胡亥乘虐,用诈自
悮,不能弘济统绪,克成堂构,而乃残贼仁义,毒流黔首。故陈胜、吴广,奋
臂大呼,而天下响应。于是赵高逆乱,阎乐承指,二世穷迫,自戮望夷。子婴虽
立,去帝为王,孤危无辅,四旬而亡。此由邪臣擅命,指鹿为马,所以速秦之祸
也。秦失其鹿,豪杰竞逐,项羽既得而失之,其咎在烹韩生,而范增之谋不用。
假令羽既距项伯之邪说,斩沛公于鸿门,都咸阳以号令诸侯,则天下无敌 矣。
而羽距韩生之忠谏,背范增之深计,自谓霸王之业已定,都彭城,还故乡,为昼
被文绣,此盖世俗儿女之情耳,而羽荣之。是故五载为汉所擒,至此尚不知觉悟,
乃曰“天亡我,非战之罪”,甚痛矣哉!且夫士之归仁,犹水之归下,禽之走旷
野,故曰“为川驱鱼者獭也,为薮驱雀者鹯也,为汤、武驱人者桀、纣也。”汉
高祖起于布衣,提三尺之刃而取天下,用六国之资,无唐、虞之禅,岂徒赖良、
平之奇谋,尽英雄之智力而已乎,亦由项氏为驱人也。子孙承基二百余年,逮成
帝委政舅家,使权势外移。安昌侯张禹者,汉之三公,成帝保傅也,帝亲幸其家,
拜禹床下,深问天灾人事。禹当惟大臣之节,为社稷深虑,忠言嘉谋,陈其灾患,
则王氏不得专权宠,王莽无缘乘势位,遂托云龙而登天衢,令汉祚中绝也。禹佞
谄不忠,挟怀私计,徒低仰于五侯之间,苟取容媚而已。是以朱云抗节求尚方斩
马剑,欲以斩禹,以戒其余,可谓忠矣。而成帝尚复不寤,乃以为居下讪上,廷
辱保傅,罪死无赦,诏御史将云下,欲急烹之。云攀殿折槛,幸赖左将军辛庆忌
叩头流血,以死争之。若不然,则云已摧碎矣。后虽释槛不修,欲以彰明直臣,
诚足以为后世之戒,何益于汉室所由亡也哉!然世之论者以为乱臣贼子无道之甚
者莫过于莽,此亦犹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传称莽始起外戚,折节力行,以要
名誉,宗族称孝,朋友归仁。及其辅政成、哀之际,勤劳国家,动见称述。然于
时人士诣阙上书荐莽者不可称纪,内外群臣莫不归莽功德。遭遇汉室中微,国嗣
三绝,而太后寿考,为之宗主,故莽得遂策命孺子而夺其位也。昔汤、武之兴,
亦逆取而顺守之耳。向莽深惟殷、周取守之术,崇道德,务仁义,履信实,去华
伪,施惠天下,十有八年,恩足以感百姓,义足以结英雄,人怀其德,豪杰并用,
如此,宗庙社稷宜未灭也,光武虽复贤才,大业讵可冀哉!莽即位之后,自谓得
天人之助,以为功广三王,德茂唐、虞,乃自骄矜,奋其威诈,班宣符谶,震暴
残酷,穷凶极恶,人怨神怒,冬雷电以惊其耳目,夏地动以惕其心腹。而莽犹不
知觉悟,方复重行不顺时之令,竟连伍之刑,佞媚者亲幸,忠谏者诛夷。由是天
下忿愤,内外俱发,四海分崩,城池不守,身死于匹夫之手,为天下笑,岂不异
哉!其所由然者,非取之过,而守之非道也。莽既屠肌,六合云扰,刘圣公已立
而不辨,盆子承之而覆败,公孙述又称帝于蜀汉。如此数子,固非所谓应天顺人
者,徒为光武之驱除者耳。夫天下者,盖亦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殷
商之旅,其会如林,矢于牧野,维予侯兴。”又曰:“侯服于周,天命靡常。”
由此言之,主非常人也,有德则天下归之,无德则天下叛之。故古之明王,其劳
心远虑,常如临川无津涯。于是法天地,象四时,隆恩德,敬大臣,近忠直,远
佞人。仁孝著乎宫墙,弘化洽乎兆庶;为平直如砥矢,信义感人神。虽有椒房外
戚之宠,不受其委曲之言;虽有近习爱幸之竖,不听其姑息之辞。四门穆穆,辟
而不阖,待谏者而无忌。恒战战栗栗,不忘戒惧,所以欲永终天禄,恐为将来贤
圣之驱除也。且臣闻之,惧危者,常安者也;忧亡者,恒存者也。使夫有国之君
能安不忘危,则本枝百世,长保荣祚,名位与天地无穷,亦何虑乎为来者之驱除
哉!传有之曰:“狂夫之言,明主察焉。”
其二曰:士之立业,行非一概。吴起贪官,母死不归,杀妻求将,不孝之甚。
然在魏,使秦人不敢东向;在楚,则三晋不敢南谋。曾参、闵骞,诚孝子也,不
能宿夕离其亲,岂肯出身致死,涉危险之地哉!今大晋应期运之所授,齐圣美于
有虞,而吴人不臣,称帝私附,此亦国之羞也。陛下诚欲致熊罴之士,不二心之
臣,使奋威淮浦、震服蛮荆者,故宜畴咨博采,广开贡士之路,荐岩穴,举贤才,
征命考试,匪俊莫用。今台阁选举,涂塞耳目,九品访人,唯问中正。故据上品
者,非公侯之子孙,则当涂之昆弟也。二者苟然,则荜门蓬户之俊,安得不有陆
沈者哉!
其三曰:昔田子方养老马,而穷士知所归,况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
行天下之大道乎!昔明王圣主,无不养老。老人众多,未必皆贤,不可悉养。故
父事三老,所以明孝;宗事五更,所以明敬。孟子曰:“吾老以及人之老,吾幼
以及人之幼。”今天下虽定,而华山之阳无放马之群,桃林之下未有休息之牛,
故以吴人尚未臣服故也。夫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天下元元瞻望新政。愿陛
下思子方之仁,念犬马之劳,思帷盖之报,发仁惠之诏,广开养老之制。
其四曰:法令赏罚,莫 大乎信。古人有言:“人而无信,不知其可。”
况有养人以惠,使人以义,而可以不信行之哉!臣前为西郡太守,被州所下《己
未诏书》:“羌胡道远,其但募取乐行,不乐勿强。”臣被诏书,辄宣恩广募,
示以赏信,所得人名即条言征西。其晋人自可差简丁强,如法调取;至于羌胡,
非恩意告谕,则无欲度金城、河西者也。自往每兴军渡河,未曾有变,故刺史郭
绥劝帅有方,深加奖厉,要许重报。是以所募感恩利赏,遂立绩效,功在第一。
今州郡督将,并已受封,羌胡健儿,或王或侯,不蒙论叙也。晋文犹不贪原而失
信,齐桓不惜地而背盟,况圣主乎!
其五曰:昔周、汉之兴,树亲建德,周因五等之爵,汉有河山之誓。及其衰
也,神器夺于重臣,国祚移于他人。故灭周者秦,非姬姓也;代汉者魏,非刘氏
也。于今国家大计,使异姓无裂土专封之邑,同姓并据有连城之地,纵复令诸王
后世子孙还自相并,盖亦楚人失繁弱于云梦,尚未为亡其弓也。其于神器不移他
族,则始祖不迁之庙,万年亿兆不改其名矣。大晋诸王二十余人,而公侯伯子男
五百余国,欲言其国皆小乎,则汉祖之起,俱无尺土之地,况有国者哉!将谓大
晋世世贤圣,而诸侯之胤常不肖邪,则放勋钦明而有丹朱,瞽瞍顽凶面虞舜。天
下有事无不由兵,而无故多树兵本,广开乱原,臣故曰五等不便也。臣以为可如
前表,诸王宜大其国,增益其兵,悉遣守藩,使形势足以相接,则陛下可高枕而
卧耳。臣以为诸侯伯子男名号皆宜改易之,使封爵之制,禄奉礼秩,并同天下诸
侯之例。
臣闻与覆车同轨者未尝安也,与死人同病者未尝生也,与亡国同法者未尝存
也。况夫巍巍大晋,方将登太山,禅梁父,刻石书勋,垂示无穷。宜远鉴往代兴
废,深为严防,使著事奋笔,必有纪焉。昔伊尹耻其君不为尧、舜,此臣所以私
怀慷慨,自忘轻贱者也。
灼书奏,帝览而异焉,擢为明威将军、魏兴太守。卒于官。
阎缵,字续伯,巴西安汉人也。祖圃,为张鲁功曹,劝鲁降魏,封平乐乡侯。
父璞,嗣爵,仕吴至牂柯太守。缵侨居河南新安,少游英豪,多所交结,博览坟
典,该通物理。父卒,继母不慈,缵恭事弥谨。而母疾之愈甚,乃诬缵盗父时金
宝,讼于有司。遂被清议十余年,缵无怨色,孝谨不怠。母后意解,更移中正,
乃得复品。为太傅杨骏舍人,转安复令。骏之诛也,缵弃官归,要骏故主簿潘岳、
掾崔基等共葬之。基、岳畏罪,推缵为主。墓成,当葬,骏从弟模告武陵王澹,
将表杀造意者。众咸惧,填冢而逃,缵独以家财成墓,葬骏而去。国子祭酒邹湛
以缵才堪佐著作,荐于秘书监华峤。峤曰:“此职闲廪重,贵势多争之,不暇求
其才。”遂不能用。河间王颙引为西戎校尉司马,有功,封平乐乡侯。
愍怀太子之废也,缵舆棺诣阙,上书理太子之冤曰:
伏见赦文及榜下前太子遹手疏,以为惊愕。自古以来,臣子悖逆,未有如此
之甚也。幸赖天慈,全其首领。臣伏念遹生于圣父而至此者,由于长养深宫,沈
沦富贵,受饶先帝,父母骄之。每见选师傅下至群吏,率取膏粱击钟鼎食之家,
希有寒门儒素如卫绾、周文、石奋、疏广,洗马、舍人亦无汲黯、郑庄之比,遂
使不见事父事君之道。臣案古典,太子居以士礼,与国人齿,以此明先王欲令知
先贱然后乃贵。自顷东宫亦微太盛,所以致败也。非但东宫,历观诸王师友文学,
皆豪族力能得者,率非龚遂、王阳,能以道训。友无亮直三益之节,官以文学为
名,实不读书,但共鲜衣好马,纵酒高会,嬉游博弈,岂有切磋,能相长益!臣
常恐公族迟陵,以此叹息。今遹可以为戒,恐其被斥,弃逐远郊,始当悔过,无
所复及。
昔戾太子无状,称兵距命,而壶关三老上书,有田千秋之言,犹曰:“子弄
父兵,罪应笞耳!”汉武感悟之,筑思子之台。今遹无状,言语悖逆,受罪之日,
不敢失道,犹为轻于戾太子,尚可禁持,重选保傅。如司空张华,道德深远,乃
心忠诚,以为之师。光禄大夫刘寔,寒苦自立,终始不衰,年同吕望,经藉不废,
以为之保。尚书仆射裴頠,明允恭肃,体道居正,以为之友。置游谈文学,皆选
寒门孤宦以学行自立者,及取服勤更事、涉履艰难、事君事亲、名行素闻者,使
与共处。使严御史监护其家,绝贵戚子弟、轻薄宾客。如此,左右前后,莫非正
人。师傅文学,可令十日一讲,使共论议于前。敕使但道古今孝子慈亲,忠臣事
君,及思愆改过之义,皆闻善道,庶几可全。
昔太甲有罪,放之三年,思庸克复,为殷明王。又魏文帝惧于见废,夙夜自
祗,竟能自全。及至明帝,因母得罪,废为平原侯,为置家臣庶子,师友文学,
皆取正人,共相匡矫。兢兢慎罚,事父以孝,父没,事母以谨,闻于天下,于今
称之。汉高皇帝数置酒于庭,欲废太子,后四皓为师,子房为傅,竟复成就。前
事不忘,后事之戒。孟轲有云,“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虑患也深”,故多善
功。李斯云:“慈母多败子,严家无格虏。”由陛下骄遹使至于此,庶其受罪以
来,足自思改。方今天下多虞,四夷未宁,将伺国隙。储副大事,不宜空虚。宜
为大计,小复停留。先加严诲。依平原侯故事,若不悛改,弃之未晚也。
臣素寒门,无力仕宦,不经东宫,情不私遹。念昔楚国处女谏其王曰“有龙
无尾”,言年四十,未有太子。臣尝备近职,虽未得自结天日,情同阍寺,悾
悾之诚,皆为国计。臣老母见臣为表,乃为臣卜卦,云“书御即死”。妻子守
臣,涕泣见止。臣独以为频见拔擢,尝为近职,此恩难忘,何以报德?唯当陈诚,
以死献忠。辄具棺絮,伏须刑诛。
书御不省。
及张华遇害,贾谧被诛,朝野震悚,缵独抚华尸恸哭曰:“早语君逊位而不
肯,今果不免,命也夫!”过叱贾谧尸曰:“小儿乱国之由,诛其晚矣!”
皇太孙立,缵复上疏曰:
臣前上书讼太子之枉,不见省览。昔壶关三老陈卫太子之冤,而汉武筑思子
之台。高庙令田千秋上书,不敢正言,托以鬼神之教,而孝武大感,月中三迁,
位至丞相,乘车入殿,号曰车氏。恨臣精诚微薄,不能有感,竟使太子流离,没
命许昌。向令陛下即纳臣言,不致此祸。天赞圣意,三公献谋,庶人赐死,罪人
斯得,太子以明,臣恨其晚,无所复及。诏书慈悼,迎丧反葬,复其礼秩,诚副
众望,不意吕、霍之变复生于今日!伏见诏书建立太孙,斯诚陛下上顺先典以安
社稷,中慰慈悼冤魂之痛,下令万国心有所系。追惟庶人,所为无状,几倾宗庙,
赖相国、太宰至忠愤发,潜谋俱断,奉赞圣意,以成神武。虽周诛二叔,汉扫诸
吕,未足以喻。臣愿陛下因此大更厘改,以为永制。礼置太子,居以士礼,与国
人齿,为置官属,皆如朋友,不为纯臣。既使上厌至望,以崇孝道,又令不相严
惮,易相规正。
昔汉武既信奸谗,危害太子,复用望气之言,欲尽诛诏狱中囚。邴吉以皇孙
在焉,闭门距命,后遂拥护皇孙,督罚乳母,卒至成人,立为孝宣皇帝。苟志于
忠,无往不可。历观古人虽不避死,亦由世教宽以成节。吉虽距诏书,事在于忠,
故宥而不责。自晋兴已来,用法太严,迟速之间,辄加诛斩。一身伏法,犹可强
为,今世之诛,动辄灭门。昔吕后临朝,肆意无道。周昌相赵,三召其王而昌不
遣,先征昌入,乃后召王。此由汉制本宽,得使为快。假令如今,吕后必谓昌已
反,夷其三族,则谁敢复为杀身成义者哉!此法宜改,可使经远。又汉初废赵王
张敖,其臣贯高谋弑高祖,高祖不诛,以明臣道。田叔、孟舒十人为奴,髡钳随
王,隐亲侍养,故令平安。向使晋法得容为义,东宫之臣得如周昌,固护太子得
如邴吉,距诏不坐,伏死谏争,则圣意必变,太子以安。如田叔、孟舒侍从不罪
者,则隐亲左右,奸凶毒药无缘得设,太子不夭也。
臣每责东宫臣故无侍从者,后闻颇有于道路望车拜辞,而有司收付洛阳狱,
奏科其罪。然臣故莫从,良有以也。又本置三率,盛其兵马,所以宿卫防虞。而
使者卒至,莫有警严覆请审者,此由恐畏灭族。今皇孙冲幼,去事多故。若有不
虞,强臣专制,奸邪矫诈,虽有相国保训东宫,拥佑之恩同于邴吉,适可使玉体
安全,宜开来防,可著于令:自今已后,诸有废兴仓卒,群臣皆得辄严,须录诣
殿前,面受口诏,然后为信,得同周昌不遣王节,下听臣子隐亲,得如田叔、孟
舒,不加罪责,则永固储副,以后安嗣之远虑也。来事难知,往事可改。臣前每
见詹事裴权用心恳恻,舍人秦戢数上疏启谏;而爰倩赠以九列,权有忠意,独不
蒙赏。谓宜依倩为比,以宠其魂。推寻表疏,如秦戢辈及司隶所奏,诸敢拜辞于
道路者,明诏称扬,使微异于众,以劝为善,以奖将来也。
缵又陈:
今相国虽已保傅东宫,保其安危。至于旦夕训诲,辅导出入,动静劬劳,宜
选寒苦之士,忠贞清正,老而不衰,如城门校尉梁柳、白衣南安朱冲比者,以为
师傅。其侍臣以下文武将吏,且勿复取盛戚豪门子弟,若吴太妃家室及贾、郭之
党。如此之辈,生而富溢,无念修己,率多轻薄浮华,相驱放纵,皆非所补益于
吾少主者也。皆可择寒门笃行、学问素士、更履险易、节义足称者,以备群臣,
可轻其礼仪,使与古同,于相切磋为益。
昔魏文帝之在东宫,徐干、刘桢为友,文学相接之道并如气类。吴太子登,
顾谭为友,诸葛恪为宾,卧同床帐,行则参乘,交如布衣,相呼以字,此则近代
之明比也。天子之子不患不富贵,不患人不敬畏,患于骄盈,不闻其过,不知稼
穑之艰难耳。至于甚者,乃不知名六畜,可不勉哉!昔周公亲挞伯禽,曹参笞窋
二百,圣考慈父皆不伤恩。今不忍小相维持,令至阙失顿相罪责,不亦误哉!
在礼太子朝夕视膳,昏定晨省,跪问安否,于情得尽。五日一朝,于敬既简,
于恩亦疏,易致构间。故曰“一朝不朝,其间容刀”。五日之制,起汉高祖,身
为天子,父为庶人,万机事多,故阙私敬耳。今主上临朝,太子无事,专主孝养,
宜改此俗。《文王世子》篇曰:“王季一饭亦一饭,再饭亦再饭。”安有逸豫五
日一觐哉!
缵又陈:
今迎太子神柩,孤魂独行,太孙幼冲,不可涉道。谓可遣妃奉迎远路,令其
父衍随行卫护。皇太子初见诬陷,臣家门无祐,三世假亲,具尝辛苦,以家观国,
固知太子有变。臣故求副监国,欲依邴吉故事,距违来使,供养拥护,身亲饮食
医药,冀足救危。主者以臣名资轻浅,不肯见与。世人见笑,谓为此职进退难居,
有必死忧。臣独以为苟全储君,贾氏所诛,甘心所愿。今监国御史直副皆当三族,
侍卫无状,实自宜然。臣谓其小人,不足具责。故孔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
临大节而不可夺。”是以圣王慎选。故河南尹向雄,昔能犯难葬故将钟会,文帝
嘉之,始拔显用,至于先帝,以为右率。如间之事,若得向雄之比,则岂可触哉!
此二使者,但为愚怯,亦非与谋,但可诛身,自全三族。如郭俶、郭斌,则于刑
为当。
又东宫亦宜妙选忠直亮正,如向雄比。陛下千秋万岁之后,太孙幼冲,选置
兵卫,宜得柱石之士如周昌者。世俗浅薄,士无廉节,贾谧小儿,恃宠恣睢,而
浅中弱植之徒,更相翕习,故世号鲁公二十四友。又谧前见臣表理太子,曰:
“阎儿作此为健,然观其意,欲与诸司马家同。”皆为臣寒心。伏见诏书,称明
满奋、乐广。侍郎贾胤,与谧亲理,而亦疏远,往免父丧之后,停家五年,虽为
小屈,有识贵之。潘岳、缪征等皆谧父党,共相沈浮,人士羞之,闻其晏然,莫
不为怪。今诏书暴扬其罪,并皆遣出,百姓咸云清当,臣独谓非。但岳征二十四
人,宜皆齐黜,以肃风教。
朝廷善其忠烈,擢为汉中太守。赵王伦死,既葬,缵以车轹其冢。时张华兄
子景后徙汉中,缵又表宜还。缵不护细行,而慷慨好大节。卒于官,时年五十九。
缵五子,皆开朗有才力。
长子亨为辽西太守,属王濬自用其人,亨不得之官。依青州刺史苟晞,刑政
苛虐,亨数切谏,为晞所害。
史臣曰:愍怀之废也,天下称其冤。然皆惧乱政之参夷,慑淫嬖之凶忍,遂
使谋臣怀忠而结舌,义士蓄愤而吞声。阎续伯官既微于侍郎,位不登于执戟,轻
生重义,视死如归,伏奏而待严诛,舆棺以趋鼎镬,察言观行,岂非忠直壮乎!
顾视晋朝公卿,曾不得与其徒隶齿也。茂伯笃终,哭王经以全节。休然追远,理
邓艾以成名。故得义感明时,仁流枯骨。虽朱勃追论新息,栾布奏事彭王,弗之
尚也。
赞曰:感义收会,笃终理艾。道既相侔,名亦俱泰。续伯区区,舆榇陈謩。
偪兹淫嬖,弗遂良图。啜其泣矣,何嗟及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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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阮籍(兄子咸 咸子瞻 瞻弟孚 从子修 族弟放 放弟裕) 嵇康 向
秀 刘伶 谢鲲 胡毋辅之(子谦之) 毕卓 王尼 羊曼 光逸

阮籍,字嗣宗,陈留尉氏人也。父瑀,魏丞相掾,知名于世。籍容貌瑰杰,
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或闭户视书,累月不出;或
登临山水,经日忘归。博览群籍,尤好《庄》《老》。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
得意,忽忘形骸。时人多谓之痴,惟族兄文业每叹服之,以为胜己,由是咸共称
异。
籍尝随叔父至东郡,兖州刺史王昶请与相见,终日不开一言,自以不能测。
太尉蒋济闻其有隽才而辟之,籍诣都亭奏记曰:“伏惟明公以含一之德,据上台
之位,英豪翘首,俊贤抗足。开府之日,人人自以为掾属;辟书始下,而下走为
首。昔子夏在于西河之上,而文侯拥篲;邹子处于黍谷之阴,而昭王陪乘。夫布
衣韦带之士,孤居特立,王公大人所以礼下之者,为道存也。今籍无邹、卜之道,
而有其陋,猥见采择,无以称当。方将耕于东皋之阳,输黍稷之余税。负薪疲病,
足力不强,补吏之召,非所克堪。乞回谬恩,以光清举。”初,济恐籍不至,得
记欣然。遣卒迎之,而籍已去,济大怒。于是乡亲共喻之,乃就吏。后谢病归。
复为尚书郎,少时,又以病免。及曹爽辅政,召为参军。籍因以疾辞,屏于田里。
岁余而爽诛,时人服其远识。宣帝为太傅,命籍为从事中郎。及帝崩,复为景帝
大司马从事中郎。高贵乡公即位,封关内侯,徙散骑常侍。
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
遂酣饮为常。文帝初欲为武帝求婚于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钟会数以时
事问之,欲因其可否而致之罪,皆以酣醉获免。及文帝辅政,籍尝从容言于帝曰:
“籍平生曾游东平,乐其风土。”帝大悦,即拜东平相。籍乘驴到郡,坏府舍屏
鄣,使内外相望,法令清简,旬日而还。帝引为大将军从事中郎。有司言有子杀
母者,籍曰:“嘻!杀父乃可,至杀母乎!”坐者怪其失言。帝曰:“杀父,天
下之极恶,而以为可乎?”籍曰:“禽兽知母而不知父,杀父,禽兽之类也。杀
母,禽兽之不若。”众乃悦服。
籍闻步兵厨营人善酿,有贮酒三百斛,乃求为步兵校尉。遗落世事,虽去佐
职,恒游府内,朝宴必与焉。会帝让九锡,公卿将劝进,使籍为其辞。籍沈醉忘
作,临诣府,使取之,见籍方据案醉眠。使者以告,籍便书案,使写之,无所改
窜。辞甚清壮,为时所重。
籍虽不拘礼教,然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性至孝,母终,正与人围棋,
对者求止,籍留与决赌。既而饮酒二斗,举声一号,吐血数升。及将葬,食一蒸
肫,饮二斗酒,然后临诀,直言穷矣,举声一号,因又吐血数升,毁瘠骨立,殆
致灭性。裴楷往吊之,籍散发箕踞,醉而直视,楷吊唁毕便去。或问楷:“凡吊
者,主哭,客乃为礼。籍既不哭,君何为哭?”楷曰:“阮籍既方外之士,故不
崇礼典。我俗中之士,故以轨仪自居。”时人叹为两得。籍又能为青白眼,见礼
俗之士,以白眼对之。及嵇喜来吊,籍作白眼,喜不怿而退。喜弟康闻之,乃赍
酒挟琴造焉,籍大悦,乃见青眼。由是礼法之士疾之若仇,而帝每保护之。
籍嫂尝归宁,籍相见与别。或讥之,籍曰:“礼岂为我设邪!”邻家少妇有
美色,当垆沽酒。籍尝诣饮,醉,便卧其侧。籍既不自嫌,其夫察之,亦不疑也。
兵家女有才色,未嫁而死。籍不识其父兄,径往哭之,尽哀而还。其外坦荡而内
淳至,皆此类也。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尝登广武,
观楚、汉战处,叹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登武牢山,望京邑而叹,于
是赋《豪杰诗》。景元四年冬卒,时年五十四。
籍能属文,初不留思。作《咏怀诗》八十余篇,为世所重。著《达庄论》,
叙无为之贵。文多不录。
籍尝于苏门山遇孙登,与商略终古及栖神导气之术,登皆不应,籍因长啸而
退。至半岭,闻有声若鸾凤之音,响乎岩谷,乃登之啸也。遂归著《大人先生传》,
其略曰:“世人所谓君子,惟法是修,惟礼是克。手执圭璧,足履绳墨。行欲为
目前检,言欲为无穷则。少称乡党,长闻邻国。上欲图三公,下不失九州牧。独
不见群虱之处裈中,逃乎深缝,匿乎坏絮,自以为吉宅也。行不敢离缝际,动不
敢出裈裆,自以为得绳墨也。然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群虱处于裈中而不能出也。
君子之处域内,何异夫虱之处裈中乎!”此亦籍之胸怀本趣也。
子浑,字长成,有父风。少慕通达,不饰小节。籍谓曰:“仲容已豫吾此流,
汝不得复尔!”太康中,为太子庶子。
咸字仲容。父熙,武都太守。咸任达不拘,与叔父籍为竹林之游,当世礼法
者讥其所为。咸与籍居道南,诸阮居道北,北阮富而南阮贫。七月七日,北阮盛
晒衣服,皆锦绮粲目,咸以竿挂大布犊鼻于庭。人或怪之,答曰:“未能免俗,
聊复尔耳!”
历仕散骑侍郎。山涛举咸典选,曰:“阮咸贞素寡欲,深识清浊,万物不能
移。若在官人之职,必绝于时。”武帝以咸耽酒浮虚,遂不用。太原郭奕高爽有
识量,知名于时,少所推先,见咸心醉,不觉叹焉。而居母丧,纵情越礼。素幸
姑之婢,姑当归于夫家,初云留婢,既而自从去。时方有客,咸闻之,遽借客马
追婢,既及,与婢累骑而还,论者甚非之。
咸妙解音律,善弹琵琶。虽处世不交人事,惟共亲知弦歌酣宴而已。与从子
脩特相善,每以得意为欢。诸阮皆饮酒,咸至,宗人间共集,不复用杯觞斟酌,
以大盆盛酒,圆坐相向,大酌更饮。时有群豕来饮其酒,咸直接去其上,便共饮
之。群从昆弟莫不以放达为行,籍弗之许。荀勖每与咸论音律,自以为远不及也,
疾之,出补始平太守。以寿终。二子:瞻、孚。
瞻字千里。性清虚寡欲,自得于怀。读书不甚研求,而默识其要,遇理而辩,
辞不足而旨有余。善弹琴,人闻其能,多往求听,不问贵贱长幼,皆为弹之。神
气冲和,而不知向人所在。内兄潘岳每令鼓琴,终日达夜,无忤色。由是识者叹
其恬澹,不可荣辱矣。举止灼然。见司徒王戎,戎问曰:“圣人贵名教,老庄明
自然,其旨同异?”瞻曰:“将无同。”戎咨嗟良久,即命辟之。时人谓之“三
语掾”。太尉王衍亦雅重之。瞻尝群行,冒热渴甚,逆旅有井,众人竞趋之,瞻
独逡巡在后,须饮者毕乃进,其夷退无竞如此。
东海王越镇许昌,以瞻为记室参军,与王承、谢鲲、邓攸俱在越府。越与瞻
等书曰:“礼,年八岁出就外傅,明始可以加师训之则;十年曰幼学,明可渐先
王之教也。然学之所入浅,体之所安深。是以闲习礼容,不如式瞻仪度;讽诵遗
言,不若亲承音旨。小儿毗既无令淑之质,不闻道德之风,望诸君时以闲豫,周
旋诲接。”
永嘉中,为太子舍人。瞻素执无鬼论,物莫能难,每自谓此理足可以辩正幽
明。忽有一客通名诣瞻,寒温毕,聊谈名理。客甚有才辩,瞻与之言,良久及鬼
神之事,反覆甚苦。客遂屈,乃作色曰:“鬼神,古今圣贤所共传,君何得独言
无!即仆便是鬼。”于是变为异形,须臾消灭。瞻默然,意色大恶。后岁余,病
卒于仓垣,时年三十。
孚字遥集。其母,即胡婢也。孚之初生,其姑取王延寿《鲁灵光殿赋》曰
“胡人遥集于上楹”而以字焉。初辟太傅府,迁骑兵属。避乱渡江,元帝以为安
东参军。蓬发饮酒,不以王务婴心。时帝既用申、韩以救世,而孚之徒未能弃也。
虽然,不以事任处之。转丞相从事中郎。终日酣纵,恒为有司所按,帝每优容之。
琅邪王裒为车骑将军,镇广陵,高选纲佐,以孚为长史。帝谓曰:“卿既统
军府,郊垒多事,宜节饮也。”孚答曰:“陛下不以臣不才,委之以戎旅之重。
臣僶勉从事,不敢有言者,窃以今王莅镇,威风赫然,皇泽遐被,贼寇敛迹,
氛昆既澄,日月自朗,臣亦何可爵火不息?正应端拱啸咏,以乐当年耳。”迁黄
门侍郎、散骑常侍。尝以金貂换酒,复为所司弹劾,帝宥之。转太子中庶子、左
卫率,领屯骑校尉。
明帝即位,迁侍中。从平王敦,赐爵南安县侯。转吏部尚书,领东海王师,
称疾不拜。诏就家用之,尚书令郗鉴以为非礼。帝曰:“就用之诚不快,不尔便
废才。”及帝疾大渐,温峤入受顾命,过孚,要与同行。升车,乃告之曰:“主
上遂大渐,江左危弱,实资群贤,共康世务。卿时望所归,今欲屈卿同受顾托。”
孚不答,固求下车,峤不许。垂至台门,告峤内迫,求暂下,便徒步还家。
初,祖约性好财,孚性好屐,同是累而未判其得失。有诣约,见正料财物,
客至,屏当不尽,余两小簏,以著背后,倾身障之,意未能平。或有诣阮,正见
自蜡屐,因自叹曰:“未知一生当著几量屐!”神色甚闲畅。于是胜负始分。
咸和初,拜丹阴尹。时太后临朝,政出舅族。孚谓所亲曰:“今江东虽累世,
而年数实浅。主幼时艰,运终百六,而庾亮年少,德信未孚,以吾观之,将兆乱
矣。”会广州刺史刘顗卒,遂苦求出。王导等以孚疏放,非京尹才,乃除都督交、
广、宁三州军事、镇南将军、领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假节。未至镇,卒,年
四十九。寻而苏峻作逆,识者以为知几。无子,从孙广嗣。
修字宣子。好《易》《老》,善清言。尝有论鬼神有无者,皆以人死者有鬼,
修独以为无,曰:“今见鬼者云著生时衣服,若人死有鬼,衣服有鬼邪?”论者
服焉。后遂伐社树,或止之,修曰:“若社而为树,伐树则社移;树而为社,伐
树则社亡矣。”
性简任,不修人事。绝不喜见俗人,遇便舍去。意有所思,率尔褰裳,不避
晨夕,至或无言,但欣然相对。常步行,以百钱挂杖头,至酒店,便独酣畅。虽
当世富贵而不肯顾,家无儋石之储,宴如也。与兄弟同志,常自得于林阜之间。
王衍当时谈宗,自以论《易》略尽,然有所未了,研之终莫悟,每云“不知
比没当见能通之者不”。衍族子敦谓衍曰:“阮宣子可与言。”衍曰:“吾亦闻
之,但未知其亹癖之处定何如耳!”及与修谈,言寡而旨畅,衍乃叹服焉。
梁国张伟志趣不常,自隐于屠钓,修爱其才美,而知其不真。伟后为黄门郎、
陈留内史,果以世事受累。
修居贫,年四十余未有室,王敦等敛钱为婚,皆名士也,时慕之者求入钱而
不得。
修所著述甚寡,尝作《大鹏赞》曰:“苍苍大鹏,诞自北溟。假精灵鳞,神
化以生。如云之翼,如山之形。海运水击,扶摇上征。翕然层举,背负太清。志
存天地,不屑唐庭。鸴鸠仰笑,尺鷃所轻。超世高逝,莫知其情。”
王敦时为鸿胪卿,谓修曰:“卿常无食,鸿胪丞差有禄,能作不?”修曰:
“亦复可尔耳!”遂为之。转太傅行参军、太子洗马。避乱南行,至西阳期思县,
为贼所害,时年四十二。
放字思度。祖略,齐郡太守。父顗,淮南内史。放少与孚并知名。中兴,除
太学博士、太子中舍人、庶子。时虽戎车屡驾,而放侍太子,常说《老》《庄》,
不及军国。明帝甚友爱之。转黄门侍郎,迁吏部郎,在铨管之任,甚有称绩。
时成帝幼冲,庾氏执政,放求为交州,乃除监交州军事、扬威将军、交州刺
史。行达宁浦,逢陶侃将高宝平梁硕自交州还,放设馔请宝,伏兵杀之。宝众击
放,败走,保简阳城,得免。到州少时,暴发渴,见宝为祟,遂卒,朝廷甚悼惜
之,年四十四。追赠廷尉。
放素知名,而性清约,不营产业,为吏部郎,不免饥寒。王导、庾亮以其名
士,常供给衣食。子晞之,南顿太守。
裕字思旷。宏达不及放,而以德业知名。弱冠辟太宰掾。大将军王敦命为主
簿,甚被知遇。裕以敦有不臣之心,乃终日酣觞,以酒废职。敦谓裕非当世实才,
徒有虚誉而已,出为溧阳令,复以公事免官。由是得违敦难,论者以此贵之。
咸和初,除尚书郎。时事故之后,公私弛废,裕遂去职还家,居会稽剡县。
司徒王导引为从事中郎,固辞不就。朝廷将欲征之,裕知不得已,乃求为王舒抚
军长史。舒薨,除吏部郎,不就。即家拜临海太守,少时去职。司空郗鉴请为长
史,诏征秘书监,皆以疾辞。复除东阳太守。寻征侍中,不就。还剡山,有肥遁
之志。有以问王羲之,羲之曰:“此公近不惊宠辱,虽古之沈冥,何以过此!”
人云,裕骨气不及逸少,简秀不如真长,韶润不如仲祖,思致不如殷浩,而兼有
诸人之美。成帝崩,裕赴山陵,事毕便还。诸人相与追之,裕亦审时流必当逐己,
而疾去,至方山不相及。刘惔叹曰:“我入东,正当泊安石渚下耳,不敢复近
思旷傍。”
裕虽不博学,论难甚精。尝问谢万云:“未见《四本论》,君试为言之。”
万叙说既毕,裕以傅嘏为长,于是构辞数百言,精义入微,闻者皆嗟味之。裕尝
以人不须广学,正应以礼让为先故终日静默,无所修综,而物自宗焉。在剡曾有
好车,借无不给。有人葬母,意欲借而不敢言。后裕闻之,乃叹曰:“吾有车而
使人不敢借,何以车为!”遂命焚之。
在东山久之,复征散骑常侍,领国子祭酒。俄而复以为金紫光禄大夫,领琅
邪王师。经年敦逼,并无所就。御史中丞周闵奏裕及谢安违诏累载,并应有罪,
禁锢终身,诏书贳之。或问裕曰:“子屡辞征聘,而宰二郡,何邪?”裕曰:
“虽屡辞王命,非敢为高也。吾少无宦情,兼拙于人间,既不能躬耕自活,必有
所资,故曲躬二郡。岂以骋能,私计故耳。”年六十二卒。三子:佣、宁、普。
佣,早卒。宁,鄱阳太守。普,骠骑谘议参军。佣子歆之,中领军。宁子腆,
秘书监。腆弟万龄及歆之子弥之,元熙中并列显位。
嵇康,字叔夜,谯国铚人也。其先姓奚,会稽上虞人,以避怨,徙焉。
铚有嵇山,家于其侧,因而命氏。兄喜,有当世才,历太仆、宗正。康早孤,
有奇才,远迈不群。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风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
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恬静寡欲,含垢匿瑕,宽简有大量。学不师受,博
览无不该通,长好《老》《庄》。与魏宗室婚,拜中散大夫。常修养性服食之事,
弹琴咏诗,自足于怀。以为神仙禀之自然,非积学所得,至于导养得理,则安期、
彭祖之伦可及,乃著《养生论》。又以为君子无私,其论曰:“夫称君子者,心
不措乎是非,而行不违乎道者也。何以言之?夫气静神虚者,心不存于矜尚;体
亮心达者,情不系于所欲。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系于所欲,
故能审贵贱而通物情。物情顺通,故大道无违;越名任心,故是非无措也。是故
言君子则以无措为主,以通物为美;言小人则以匿情为非,以违道为阙。何者?
匿情矜吝,小人之至恶;虚心无措,君子之笃行也。是以大道言‘及吾无身,吾
又何患’。无以生为贵者,是贤于贵生也。由斯而言,夫至人之用心,固不存有
措矣。故曰‘君子行道,忘其为身’,斯言是矣。君子之行贤也,不察于有度而
后行也;任心无邪,不议于善而后正也;显情无措,不论于是而后为也。是故傲
然忘贤,而贤与度会;忽然任心,而心与善遇;傥然无措,而事与是俱也。”其
略如此。盖其胸怀所寄,以高契难期,每思郢质。所与神交者惟陈留阮籍、河内
山涛,豫其流者河内向秀、沛国刘伶、籍兄子咸、琅邪王戎,遂为竹林之游,世
所谓“竹林七贤”也。戎自言与康居山阳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
康尝采药游山泽,会其得意,忽焉忘反。时有樵苏者遇之,咸谓为神。至汲
郡山中见孙登,康遂从之游。登沈默自守,无所言说。康临去,登曰:“君性烈
而才隽,其能免乎!”康又遇王烈,共入山,烈尝得石髓如饴,即自服半,余半
与康,皆凝而为石。又于石室中见一卷素书,遽呼康往取,辄不复见。烈乃叹曰:
“叔夜志趣非常而辄不遇,命也!”其神心所感,每遇幽逸如此。
山涛将去选官,举康自代。康乃与涛书告绝,曰:
闻足下欲以吾自代,虽事不行,知足下故不知之也。恐足下羞庖人之独割,
引尸祝以自助,故为足下陈其可否。
老子、庄周,吾之师也,亲居贱职;柳下惠、东方朔,达人也,安乎卑位。
吾岂敢短之哉!又仲尼兼爱,不羞执鞭;子文无欲卿相,而三为令尹,是乃君子
思济物之意也。所谓达能兼善而不渝,穷则自得而无闷。以此观之,故知尧、舜
之居世,许由之岩栖,子房之佐汉,接舆之行歌,其揆一也。仰瞻数君,可谓能
遂其志者也。故君子百行,殊途同致,循性而动,各附所安。故有“处朝廷而不
出,入山林而不反”之论。且延陵高子臧之风,长卿慕相如之节,意气所托,亦
不可夺也。
吾每读《尚子平、台孝威传》,慨然慕之,想其为人。加少孤露,母兄骄恣,
不涉经学,又读《老》《庄》,重增其放,故使荣进之心日颓,任逸之情转笃。
阮嗣宗口不论人过,吾每师之,而未能及。至性过人,与物无伤,惟饮酒过差耳,
至为礼法之士所绳,疾之如仇仇,幸赖大将军保持之耳。吾以不如嗣宗之资,而
有慢弛之阙;又不识物情,暗于机宜;无万石之慎,而有好尽之累;久与事接,
疵衅日兴,虽欲无患,其可得乎!
又闻道士遗言,饵术黄精,令人久寿,意甚信之。游山泽,观鱼鸟,心甚乐
之。一行作吏,此事便废,安能舍其所乐,而从其所惧哉!
夫人之相知,贵识其天性,因而济之。禹不逼伯成子高,全其长也;仲尼不
假盖于子夏,护其短也。近诸葛孔明不迫元直以入蜀,华子鱼不强幼安以卿相,
此可谓能相终始,真相知者也。自卜已审,若道尽途殚则已耳,足下无事冤之令
转于沟壑也。
吾新失母兄之欢,意常凄切。女年十三,男年八岁,未及成人,况复多疾,
顾此悢悢,如何可言。今但欲守陋巷,教养子孙,时时与亲旧叙离阔,陈说
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意毕矣,岂可见黄门而称贞哉!若趣欲共登王途,
期于相致,时为欢益,一旦迫之,必发狂疾。自非重仇,不至此也。既以解足下,
并以为别。
此书既行,知其不可羁屈也。性绝巧而好锻。宅中有一柳树甚茂,乃激水圜
之,每夏月,居其下以锻。东平吕安服康高致,每一相思,辄千里命驾,康友而
善之。后安为兄所枉诉,以事系狱,辞相证引,遂复收康。康性慎言行,一旦缧
绁,乃作《幽愤诗》,曰:
嗟余薄祜,少遭不造,哀茕靡识,越在襁褓。母兄鞠育,有慈无威,恃爱肆
姐,不训不师。爰及冠带,凭宠自放,抗心希古,任其所尚。托好《庄》《老》,
贱物贵身,志在守朴,养素全真。
曰予不敏,好善暗人,子玉之败,屡增惟尘。大人含弘,藏垢怀耻。人之多
僻,政不由己。惟此褊心,显明臧否;感悟思愆,怛若创磐。欲寡其过,谤议沸
腾,性不伤物,频致怨憎。昔惭柳惠,今愧孙登,内负宿心,外恧良朋。仰慕严、
郑,乐道闲居,与世无营,神气晏如。
咨予不淑,婴累多虞。匪降自天,实由顽疏,理弊患结,卒致囹圄。对答鄙
讯,絷此幽阻,实耻讼冤,时不我与。虽曰义直,神辱志沮,澡身沧浪,曷云能
补。雍雍鸣雁,厉翼北游,顺时而动,得意忘忧。嗟我愤叹,曾莫能畴。事与愿
违,遘兹淹留,穷达有命,亦又何求?
古人有言,善莫近名。奉时恭默,咎悔不生。万石周慎,安亲保荣。世务纷
纭,只搅余情,安乐必诫,乃终利贞。煌煌灵芝,一年三秀;予独何为,有志不
就。惩难思复,心焉内疚,庶勖将来,无馨无臭。采薇山阿,散发岩岫,永啸长
吟,颐神养寿。
初,康居贫,尝与向秀共锻于大树之下,以自赡给。颍川钟会,贵公子也,
精练有才辩,故往造焉。康不为之礼,而锻不辍。良久会去,康谓曰:“何所闻
而来?何所见而去?”会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会以此憾之。及是,
言于文帝曰:“嵇康,卧龙也,不可起。公无忧天下,顾以康为虑耳。”因谮
“康欲助毌丘俭,赖山涛不听。昔齐戮华士,鲁诛少正卯,诚以害时乱教,故圣
贤去之。康、安等言论放荡,非毁典谟,帝王者所不宜容。宜因衅除之,以淳风
俗”。帝既昵听信会,遂并害之。
康将刑东市,太学生三千人请以为师,弗许。康顾视日影,索琴弹之,曰:
“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靳固之,《广陵散》于今绝矣!”时年四
十。海内之士,莫不痛之。帝寻悟而恨焉。初,康尝游于洛西,暮宿华阳亭,引
琴而弹。夜分,忽有客诣之,称是古人,与康共谈音律,辞致清辩,因索琴弹之,
而为《广陵散》,声调绝伦,遂以授康,仍誓不传人,亦不言其姓字。
康善谈理,又能属文,其高情远趣,率然玄远。撰上古以来高士为之传赞,
欲友其人于千载也。又作《太师箴》,亦足以明帝王之道焉。复作《声无哀乐论》,
甚有条理。子绍,别有传。
向秀,字子期,河内怀人也。清悟有远识,少为山涛所知,雅好老庄之学。
庄周著内外数十篇,历世才士虽有观者,莫适论其旨统也,秀乃为之隐解,发明
奇趣,振起玄风,读之者超然心悟,莫不自足一时也。惠帝之世,郭象又述而广
之,儒墨之迹见鄙,道家之言遂盛焉。始,秀欲注,嵇康曰:“此书讵复须注,
正是妨人作乐耳。”及成,示康曰:“殊复胜不?”又与康论养生,辞难往复,
盖欲发康高致也。
康善锻,秀为之佐,相对欣然,傍若无人。又共吕安灌园于山阳。康既被诛,
秀应本郡计入洛。文帝问曰:“闻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秀曰:“以为巢许
狷介之士,未达尧心,岂足多慕。”帝甚悦。秀乃自此役,作《思旧赋》云:
余与嵇康、吕安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羁之才,嵇意远而疏,吕心旷而放,
其后并以事见法。嵇博综伎艺,于丝竹特妙,临当就命,顾视日影,索琴而弹之。
逝将西迈,经其旧庐。于时日薄虞泉,寒冰凄然。邻人有吹笛者,发声寥亮。追
想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故作赋曰:
将命适于远京兮,遂旋反以北徂。济黄河以泛舟兮,经山阳之旧居。瞻旷野
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叹《黍离》之愍周
兮,悲《麦秀》于殷墟。惟追昔以怀今兮,心徘徊以踌躇。栋宇在而弗毁兮,形
神逝其焉如。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
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伫驾言其将
迈兮,故援翰以写心。
后为散骑侍郎,转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在朝不任职,容迹而已。卒于位。
二子:纯、悌。
刘伶,字伯伦,沛国人也。身长六尺,容貌甚陋。放情肆志,常以细宇宙齐
万物为心。澹默少言,不妄交游,与阮籍、嵇康相遇,欣然神解,携手入林。初
不以家产有无介意。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而随之,谓曰:“死便埋我。”
其遗形骸如此。尝渴甚,求酒于其妻。妻捐酒毁器,涕泣谏曰:“君酒太过,非
摄生之道,必宜断之。”伶曰:“善!吾不能自禁,惟当祝鬼神自誓耳。便可具
酒肉。”妻从之。伶跪祝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
儿之言,慎不可听。”仍引酒御肉,隗然复醉。尝醉与俗人相忤,其人攘袂奋拳
而往。伶徐曰:“鸡肋不足以安尊拳。”其人笑而止。
伶虽陶兀昏放,而机应不差。未尝厝意文翰,惟著《酒德颂》一篇。其辞曰:
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
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榼提壶,惟酒是
务,焉知其余。有贵介公子、搢绅处士,闻吾风声,议其所以,乃奋袂攘襟,怒
目切齿,陈说礼法,是非蜂起。先生于是方捧瓮承槽,衔杯漱醪,奋髯箕踞,枕
曲藉糟,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兀然而醉,怳尔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
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观万物,扰扰焉若江海之载浮
萍。二豪侍侧焉,如蜾蠃之与螟蛉。
尝为建威参军。泰始初对策,盛言无为之化。时辈皆以高第得调,伶独以无
用罢。竟以寿终。
谢鲲,字幼舆,陈国阳夏人也。祖缵,典农中郎将。父衡,以儒素显,仕至
国子祭酒。鲲少知名,通简有高识,不修威仪,好《老》《易》,能歌,善鼓琴,
王衍、嵇绍并奇之。
永兴中,长沙王乂入辅政,时有疾鲲者,言其将出奔。乂欲鞭之,鲲解衣就
罚,曾无忤容。既舍之,又无喜色。太傅东海王越闻其名,辟为掾,任达不拘,
寻坐家僮取官稿除名。于时名士王玄、阮修之徒,并以鲲初登宰府,便至黜辱,
为之叹恨。鲲闻之,方清歌鼓琴,不以屑意,莫不服其远畅,而恬于荣辱。邻家
高氏女有美色,鲲尝挑之,女投梭,折其两齿。时人为之语曰:“任达不已,幼
舆折齿。”鲲闻之,敖然长啸曰:“犹不废我啸歌。”越寻更辟之,转参军事。
鲲以时方多故,乃谢病去职,避地于豫章。尝行经空亭中夜宿,此亭旧每杀人。
将晓,有黄衣人呼鲲字令开户,鲲憺然无惧色,便于窗中度手牵之,胛断,视
之,鹿也,寻血获焉。尔后此亭无复妖怪。
左将军王敦引为长史,以讨杜弢功封咸亭侯。母忧去职,服阕,迁敦大将军
长史。时王澄在敦坐,见鲲谈话无倦,惟叹谢长史可与言,都不眄敦,其为
人所慕如此。鲲不徇功名,无砥砺行,居身于可否之间,虽自处若秽,而动不累
高。敦有不臣之迹,显于朝野。鲲知不可以道匡弼,乃优游寄遇,不屑政事,从
容讽议,卒岁而已。每与毕卓、王尼、阮放、羊曼、桓彝、阮孚等纵酒,敦以其
名高,雅相宾礼。
尝使至都,明帝在东宫见之,甚相亲重。问曰:“论者以君方庾亮,自谓何
如?”答曰:“端委庙堂,使百僚准则,鲲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谓过之。”温
峤尝谓鲲子尚曰:“尊大君岂惟识量淹远,至于神鉴沈深,虽诸葛瑾之喻孙权不
过也。”
及敦将为逆,谓鲲曰:“刘隗奸邪,将危社稷。吾欲除君侧之恶,匡主济时,
何如?”对曰:“隗诚始祸,然城狐社鼠也。”敦怒曰:“君庸才,岂达大理。”
出鲲为豫章太守,又留不遣,藉其才望,逼与俱下。敦至石头,叹曰:“吾不复
得为盛德事矣。”鲲曰:“何为其然?但使自今以往,日忘日去耳。”初,敦谓
鲲曰:“吾当以周伯仁为尚书令,戴若思为仆射。”及至都,复曰:“近来人情
何如?”鲲对曰:“明公之举,虽欲大存社稷,然悠悠之言,实未达高义。周顗、
戴若思,南北人士之望,明公举而用之,群情帖然矣。”是日,敦遣兵收周、戴,
而鲲弗知,敦怒曰:“君粗疏邪!二子不相当,吾已收之矣。”鲲与顗素相亲重,
闻之愕然,若丧诸己。参军王骄以敦诛顗,谏之甚切,敦大怒,命斩峤,时人士
畏惧,莫敢言者。鲲曰:“明公举大事,不戮一人。峤以献替忤旨,便以衅鼓,
不亦过乎!”敦乃止。
敦既诛害忠贤,而称疾不朝,将还武昌。鲲喻敦曰:“公大存社稷,建不世
之勋,然天下之心实有未达。若能朝天子,使君臣释然,万物之心于是乃服。杖
众望以顺群情,尽冲退以奉主上,如斯则勋侔一匡,名垂千载矣。”敦曰:“君
能保无变乎?”对曰:“鲲近日入觐,主上侧席,迟得见公,宫省穆然,必无虞
矣。公若入朝,鲲请侍从。”敦勃然曰:“正复杀君等数百人,亦复何损于时!”
竟不朝而去。是时朝望被害,皆为其忧。而鲲推理安常,时进正言。敦既不能用,
内亦不悦。军还,使之郡,涖政清肃,百姓爱之。寻卒官,时年四十三。敦死
后,追赠太常,谥曰康。子尚嗣,别有传。
胡毋辅之,字彦国,泰山奉高人也。高祖班,汉执金吾。父原,练习兵马,
山涛称其才堪边任,举为太尉长史,终河南令。辅之少擅高名,有知人之鉴。性
嗜酒,任纵不拘小节。与王澄、王敦、庾岂攵俱为太尉王衍所昵,号曰四友。澄
尝与人书曰:“彦国吐佳言如锯木屑,霏霏不绝,诚为后进领袖也。”
辟别驾、太尉掾,并不就。以家贫,求试守繁昌令,始节酒自厉,甚有能名。
迁尚书郎。豫讨齐王冏,赐爵阴平男。累转司徒左长史。复求外出,为建武将军、
乐安太守。与郡人光逸昼夜酣饮,不视郡事。成都王颖为太弟,召为中庶子,遂
与谢鲲、王澄、阮修、王尼、毕卓俱为放达。
尝过河南门下饮,河南驺王子博箕坐其傍,辅之叱使取火。子博曰:“我卒
也,惟不乏吾事则已,安复为人使!”辅之因就与语,叹曰:“吾不及也!”荐
之河南尹乐广,广召见,甚悦之,擢为功曹。其甄拔人物若此。
东海王越闻辅之名,引为从事中郎,复补振威将军、陈留太守。王弥经其郡,
辅之不能讨,坐免官。寻除宁远将军、扬州刺史,不之职,越复以为右司马、本
州大中正。越薨,避乱渡江,元帝以为安东将军谘议祭酒,迁扬武将军、湘州刺
史、假节。到州未几卒,时年四十九。子谦之。
谦之字子光。才学不及父,而傲纵过之。至酣醉,常呼其父字,辅之亦不以
介意,谈者以为狂。辅之正酣饮,谦之规而厉声曰:“彦国年老,不得为尔!将
令我尻背东壁。”辅之欢笑,呼入与共饮。其所为如此。年未三十卒。
毕卓字茂世,新蔡鮦阳人也。父谌,中书郎。卓少希放达,为胡毋辅之所知。
太兴末,为吏部郎,常饮酒废职。比舍郎酿熟,卓因醉夜至其瓮间盗饮之,为掌
酒者所缚,明旦视之,乃毕吏部也,遽释其缚。卓遂引主人宴于瓮侧,致醉而去。
卓尝谓人曰:“得酒满数百斛船,四时甘味置两头,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
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及过江,为温峤平南长史,卒官。
王尼,字孝孙,城阳人也,或云河内人。本兵家子,寓居洛阳,卓荦不羁。
初为护军府军士,胡毋辅之与琅邪王澄、北地傅畅、中山刘舆、颍川荀邃、河东
裴遐迭属河南功曹甄述及洛阳令曹摅请解之。摅等以制旨所及,不敢。辅之等赍
羊酒诣护军门,门吏疏名呈护军,护军叹曰:“诸名士持羊酒来,将有以也。”
尼时以给府养马,辅之等入,遂坐马厩下,与尼炙羊饮酒,醉饱而去,竟不见护
军。护军大惊,即与尼长假,因免为兵。东嬴公腾辟为车骑府舍人,不就。时尚
书何绥奢侈过度,尼谓人曰:“绥居乱世,矜豪乃尔,将死不久。”人曰:“伯
蔚闻言,必相危害。”尼曰:“伯蔚比闻我语,已死矣。”未几,绥果为东海王
越所杀。初入洛,尼诣越不拜。越问其故,尼曰:“公无宰相之能,是以不拜。”
因数之,言甚切。又云:“公负尼物。”越大惊曰:“宁有是也?”尼曰:“昔
楚人亡布,谓令尹盗之。今尼屋舍资财,悉为公军人所略,尼今饥冻,是亦明公
之负也。”越大笑,即赐绢五十匹。诸贵人闻,竞往饷之。洛阳陷,避乱江夏。
时王登为荆州刺史,遇之甚厚。尼早丧妇,止有一子。无居宅,惟畜露车,有牛
一头,每行,辄使子御之,暮则共宿车上。常叹曰:“沧海横流,处处不安也。”
俄而澄卒,荆土饥荒,尼不得食,乃杀牛坏车,煮肉啖之。既尽,父子俱饿死。
羊曼,字祖延,太傅祜兄孙也。父暨,阳平太守。曼少知名,本州礼命,太
傅辟,皆不就。避难渡江,元帝以为镇东参军,转丞相主簿,委以机密。历黄门
侍郎、尚书吏部郎、晋陵太守,以公事免。曼任达穨纵,好饮酒。温峤、庾亮、
阮放、桓彝同志友善,并为中兴名士。时州里称陈留阮放为宏伯,高平郗鉴为方
伯,泰山胡毋辅之为达伯,济阴卞壶为裁伯,陈留蔡谟为朗伯,阮孚为诞伯,高
平刘绥为委伯,而曼为濌伯,凡八人,号兖州八伯,盖拟古之八隽也。
王敦既与朝廷乖贰,羁录朝士,曼为右长史。曼知敦不臣,终日酣醉,讽议
而已。敦以其士望,厚加礼遇,不委以事,故得不涉其难。敦败,代阮孚为丹阳
尹。时朝士过江初拜官,相饰供馔。曼拜丹阳,客来早者得佳设,日宴则渐罄,
不复及精,随客早晚而不问贵贱。有羊固拜临海太守,竟日皆美,虽晚至者犹获
盛馔。论者以固之丰腆,乃不如曼之真率。
苏峻作乱,加前将军,率文武守云龙门。王师不振,或劝曼避峻。曼曰:
“朝廷破败,吾安所求生?”勒众不动,为峻所害,年五十五。峻平,追赠太常。
子贲嗣,少知名,尚明帝女南郡悼公主,除秘书郎,早卒。弟聃。
聃字彭祖。少不经学,时论皆鄙其凡庸。先是,兖州有八伯之号,其后更有
四伯。大鸿胪陈留江泉以能食为谷伯,豫章太守史畴以大肥为笨伯,散骑郎高平
张嶷以狡妄为猾伯,而聃以狼戾为琐伯,盖拟古之四凶。
聃初辟元帝丞相府,累迁庐陵太守。刚克粗暴,恃国戚,纵恣尤甚,睚眦之
嫌辄加刑杀。疑郡人简良等为贼,杀二百余人,诛及婴孩,所髡锁复百余。庾亮
执之,归于京都。有司奏聃罪当死,以景献皇后是其祖姑,应八议。成帝诏曰:
“此事古今所无,何八议之有!犹未忍肆之市朝,其赐命狱所。”兄子贲尚公主,
自表求解婚。诏曰:“罪不相及,古今之令典也。聃虽极法,于贲何有!其特不
听离婚。”琅邪太妃山氏,聃之甥也,入殿叩头请命。王导又启:“聃罪不容恕,
宜极重法。山太妃忧戚成疾,陛下罔极之恩,宜蒙生全之宥。”于是诏下曰:
“太妃惟此一舅,发言摧咽,乃至吐血,情虑深重。朕往丁荼毒,受太妃抚育之
恩,同于慈亲。若不堪难忍之痛,以致顿弊,朕亦何颜以寄。今便原聃生命,以
慰太妃渭阳之思。”于是除名。顷之,遇疾,恒见简良等为祟,旬日而死。
光逸,字孟祖,乐安人也。初为博昌小吏,县令使逸送客,冒寒举体冻湿,
还遇令不在,逸解衣炙之,入令被中卧。令还,大怒,将加严罚。逸曰:“家贫
衣单,沾湿无可代。若不暂温,势必冻死,奈何惜一被而杀一人乎!君子仁爱,
必不尔也,故寝而不疑。”令奇而释之。后为门亭长,迎新令至京师。胡毋辅之
与荀邃共诣令家,望见逸,谓邃曰:“彼似奇才。”便呼上车,与谈良久,果俊
器。令怪客不入,吏白与光逸语。令大怒,除逸名,斥遣之。
后举孝廉,为州从事,弃官投辅之。辅之时为太傅越从事中郎,荐逸于越,
越以门寒而不召。越后因闲宴,责辅之无所举荐。辅之曰:“前举光逸,公以非
世家不召,非不举也。”越即辟焉。书到郡县,皆以为误,审知是逸,乃备礼遣
之。寻以世难,避乱渡江,复依辅之。初至,属辅之与谢鲲、阮放、毕卓、羊曼、
桓彝、阮孚散发裸袒,闭室酣饮已累日。逸将排户入,守者不听,逸便于户外脱
衣露头于狗窦中窥之而大叫。辅之惊曰:“他人决不能尔,必我孟祖也。”遽呼
入,遂与饮,不舍昼夜。时人谓之八达。元帝以逸补军谘祭酒。中兴建,为给事
中,卒官。
史臣曰:夫学非常道,则物靡不通;理有忘言,则在情斯遣。其进也,抚俗
同尘,不居名利;其退也,餐和履顺,以保天真。若乃一其本原,体无为之用,
分其华叶,开寓言之道,是以伯阳垂范,鸣谦置式,欲崇诸己,先下于人,犹大
乐无声,而跄鸾斯应者也。庄生放达其旨,而驰辩无穷;弃彼荣华,则俯轻爵位,
怀其道术,则顾蔑王公;舐痔兼车,鸣鸢吞腐。以兹自口,于焉玩物,殊异虚舟,
有同攘臂。嵇、阮竹林之会,刘、毕芳樽之友,驰骋庄门,排登李室。若夫仪天
布宪,百官从轨,经礼之外,弃而不存。是以帝尧纵许由于埃盍之表,光武舍子
陵于潺湲之濑,松萝低举,用以优贤,岩水澄华,兹焉赐隐;臣行厥志,主有嘉
名。至于嵇康遗巨源之书,阮氏创先生之传,军谘散发,吏部盗樽,岂以世疾名
流,兹焉自垢?临锻灶而不回,登广武而长叹,则嵇琴绝响,阮气徒存。通其旁
径,必凋风俗;召以效官,居然尸素。轨躅之外,或有可观者焉。咸能符契情灵,
各敦终始,怆神交于晚笛,或相思而动驾。史臣是以拾其遗事,附于篇云。
赞曰:老篇爰植,孔教提衡。各存其趣,道贵无名。相彼非礼,遵乎达生。
秋水扬波,春云敛映。旨酒厥德,凭虚其性。不玩斯风,谁亏王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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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05 | 显示全部楼层

◎曹志 庾峻(子珉 岂攵) 郭象 庾纯(子旉) 秦秀

曹志,字允恭,谯国谯人,魏陈思王植之孽子也。少好学,以才行称,夷简
有大度,兼善骑射。植曰:“此保家主也。”立以为嗣。后改封济北王。武帝为
抚军将军,迎陈留王于邺,志夜谒见,帝与语,自暮达旦,甚奇之。及帝受禅,
降为鄄城县公。诏曰:“昔在前世,虽历运迭兴,至于先代苗裔,传祚不替,或
列藩九服,式序王官。选众命贤,惟德是与,盖至公之道也。魏氏诸王公养德藏
器,壅滞旷久,前虽有诏,当须简授,而自顷众职少缺,未得式叙。前济北王曹
志履德清纯,才高行洁,好古博物,为魏宗英,朕甚嘉之。其以志为乐平太守。”
志在郡上书,以为宜尊儒重道,请为博士置吏卒。迁章武、赵郡太守。虽累郡职,
不以政事为意,昼则游猎,夜诵《诗》《书》,以声色自娱,当时见者未能审其
量也。
咸宁初,诏曰:“鄄城公曹志,笃行履素,达学通识,宜在儒林,以弘胄子
之教。其以志为散骑常侍、国子博士。”帝尝阅《六代论》,问志曰:“是卿先
王所作邪?”志对曰:“先王有手所作目录,请归寻按。”还奏曰:“按录无此。”
帝曰:“谁作?”志曰:“以臣所闻,是臣族父冏所作。以先王文高名著,欲令
书传于后,是以假托。”帝曰:“古来亦多有是。”顾谓公卿曰:“父子证明,
足以为审。自今已后,可无复疑。”
后迁祭酒。齐王攸将之国,下太常议崇锡文物。时博士秦秀等以为齐王宜内
匡朝政,不可之藩。志又常恨其父不得志于魏,因怆然叹曰:“安有如此之才,
如此之亲,不得树本助化,而远出海隅?晋朝之隆,其殆乎哉!”乃奏议曰:
“伏闻大司马齐王当出藩东夏,备物尽礼,同之二伯。今陛下为圣君,稷、契为
贤臣,内有鲁、卫之亲,外有齐、晋之辅,坐而守安,此万世之基也。古之夹辅
王室,同姓则周公其人也,异姓则太公其人也,皆身在内,五世反葬。后虽有五
霸代兴,桓、文谲主,下有请隧之僣,上有九锡之礼,终于谲而不正,验于尾大
不掉,岂与召公之歌《棠棣》,周诗之咏《鸱鸮》同日论哉!今圣朝创业之始,
始之不谅,后事难工。干植不强,枝叶不茂;骨鲠不存,皮肤不充。自羲皇
以来,岂是一姓之独有!欲结其心者,当有磐石之固。夫欲享万世之利者,当与
天下议之。故天之聪明,自我人之聪明。秦、魏欲独擅其威,而财得没其身;周、
汉能分其利,而亲疏为之用。此自圣主之深虑,日月之所照。事虽浅,当深谋之;
言虽轻,当重思之。志备位儒官,若言不及礼,是志寇窃。知忠不言,议所不敢。
志以为当如博士等议。”议成当上,见其从弟高邑公嘉。嘉曰:“兄议甚切,百
年之后必书晋史,目下将见责邪。”帝览议,大怒曰:“曹志尚不明吾心,况四
海乎!”以议者不指答所问,横造异论,策免太常郑默。于是有司奏收志等结罪,
诏惟免志官,以公还第,其余皆付廷尉。
顷之,志复为散骑常侍。遭母忧,居丧过礼,因此笃病,喜怒失常。九年卒,
太常奏以恶谥。崔褒叹曰:“魏颗不从乱,以病为乱故也。今谥曹志而谥其病,
岂谓其病不为乱乎!”于是谥为定。
庾峻,字山甫,颍川鄢陵人也。祖乘,才学洽闻,汉司徒辟,有道征,皆不
就。伯父嶷,中正简素,仕魏为太仆。父道,廉退贞固,养志不仕。牛马有踶
啮者,恐伤人,不货于市。及诸子贵,赐拜太中大夫。峻少好学,有才思。尝游
京师,闻魏散骑常侍苏林老疾在家,往候之。林尝就乘学,见峻流涕,良久曰:
“尊祖高才而性退让,慈和泛爱,清静寡欲,不营当世,惟修德行而已。鄢陵旧
五六万户,闻今裁有数百。君二父孩抱经乱,独至今日,尊伯为当世令器,君兄
弟复俊茂,此尊祖积德之所由也。”
历郡功曹,举计掾,州辟从事。太常郑袤见峻,大奇之,举为博士。时重《
庄》《老》而轻经史,骏惧雅道陵迟,乃潜心儒典。属高贵乡公幸太学,问《尚
书》义于峻,峻援引师说,发明经旨,申畅疑滞,对答详悉。迁秘书丞。长安有
大狱,久不决,拜峻侍御史,往断之,朝野称允。武帝践阼,赐爵关中侯,迁司
空长史,转秘书监、御史中丞,拜侍中,加谏议大夫。常侍帝讲《诗》,中庶子
何劭论《风》《雅》正变之义,峻起难往反,四坐莫能屈之。
是时风俗趣竞,礼让陵迟。峻上疏曰:
臣闻黎庶之性,人众而贤寡;设官分职,则官寡而贤众。为贤众而多官,则
妨化;以无官而弃贤,则废道。是故圣王之御世也,因人之性,或出或处,故有
朝廷之士,又有山林之士。朝廷之士,佐主成化,犹人之有股肱心膂,共为一体
也。山林之士,被褐怀玉,太上栖于丘园,高节出于众庶。其次轻爵服,远耻辱
以全志。最下就列位,惟无功而能知止。彼其清劭足以抑贪污,退让足以息鄙事。
故在朝之士闻其风而悦之,将受爵者皆耻躬之不逮。斯山林之士、避宠之臣所以
为美也,先王嘉之。节虽离世,而德合于主;行虽诡朝,而功同于政。故大者有
玉帛之命,其次有几杖之礼,以厚德载物,出处有地。既廊庙多贤才,而野人亦
不失为君子,此先王之弘也。
秦塞斯路,利出一官。虽有处士之名,而无爵列于朝者,商君谓之六蝎,韩
非谓之五蠹。时不知德,惟爵是闻。故闾阎以公乘侮其乡人,郎中以上爵傲其父
兄。汉祖反之,大畅斯否。任萧、曹以天下,重四皓于南山。以张良之勋,而班
在叔孙之后;盖公之贱,而曹相谘之以政。帝王贵德于上,俗亦反本于下。故田
叔等十人,汉廷臣无能出其右者,而未尝干禄于时。以释之之贵,结王生之袜于
朝,而其名愈重。自非主臣尚德兼爱,孰能通天下之志,如此其大者乎!
夫不革百王之弊,徒务救世之政,文士竞智而务入,武夫恃力而争先。官高
矣,而意未满;功报矣,其求不已。又国无随才任官之制,俗无难进易退之耻。
位一高,虽无功而不见下,已负败而后见用。故因前而升,则处士之路塞矣。又
仕者黜陟无章,是以普天之下,先竞而后让,举世之士,有进而无退。大人溺于
动俗,执政挠于群言,衡石为之失平,清浊安可复分?昔者先王患向之所以取天
下者,今之为弊,是故功成必改其物,业定必易其教。虽以爵禄使下,臣无贪陵
之行;虽以甲兵定功,主无穷武之悔也。
臣愚以为古者大夫七十悬车,今自非元功国老,三司上才,可听七十致仕,
则士无怀禄之嫌矣。其父母八十,可听终养,则孝莫大于事亲矣。吏历试无绩,
依古终身不仕,则官无秕政矣。能小而不能大,可降还涖小,则使人以器矣。
人主进人以礼,退人以礼,人臣亦量能受爵矣。其有孝如王阳,临九折而去官,
洁如贡禹,冠一免而不著,及知止如王孙,知足如疏广,虽去列位而居东野,与
人父言,依于慈,与人子言,依于孝。此其出言合于国检,危行彰于本朝。去势
如脱屣,路人为之陨涕;辞宠如金石,庸夫为之兴行。是故先王许之,而圣人贵
之。
夫人之性陵上,犹水之趣下也,益而不已必决,升而不已必困。始于匹夫行
义不敦,终于皇舆为之败绩,固不可不慎也。下人并心进趣,上宜以退让去其甚
者。退让不可以刑罚使,莫若听朝士时时从志,山林往往间出。无使入者不能复
出,往者不能复反。然后出处交泰,提衡而立,时靡有争,天下可得而化矣。
又疾世浮华,不修名实,著论以非之,文繁不载。九年卒,诏赐朝服一具、
衣一袭、钱三十万。临终,敕子珉朝卒夕殡,幅巾布衣,葬勿择日。珉奉遵遗命,
敛以时服。二子:珉、岂攵。
珉字子琚。性淳和好学,行己忠恕。少历散骑常侍、本国中正、侍中,封长
岑男。怀帝之没刘元海也,珉从在平阳。元海大会,因使帝行酒,珉不胜悲愤,
再拜上酒,因大号哭,贼恶之。会有告珉及王儁等谋应刘琨者,元海因图弑逆,
珉等并遇害。初,洛阳之未陷也,珉为侍中,直于省内,谓同僚许遐曰:“世路
如此,祸难将及,吾当死乎此屋耳!”及是,竟不免焉。太元末,追谥曰贞。
岂攵字子嵩。长不满七尺,而腰带十围,雅有远韵。为陈留相,未尝以事婴
心,从容酣畅,寄通而已。处众人中,居然独立。尝读《老》《庄》,曰:“正
与人意暗同。”太尉王衍雅重之。
岂攵见王室多难,终知婴祸,乃著《意赋》以豁情,犹贾谊之《服鸟》也。
其词曰:“至理归于浑一兮,荣辱固亦同贯。存亡既已均齐兮,正尽死复何叹。
物咸定于无初兮,俟时至而后验。若四节之素代兮,岂当今之得远?且安有寿之
与夭兮,或者情横多恋。宗统竟初不别兮,大德亡其情愿。蠢动皆神之为兮,痴
圣惟质所建。真人都遣秽累兮,性茫荡而无岸。纵驱于辽廓之庭兮,委体乎寂寥
之馆。天地短于朝生兮,亿代促于始旦。顾瞻宇宙微细兮,眇若豪锋之半。飘摇
玄旷之域兮,深漠畅而靡玩。兀与自然并体兮,融液忽而四散。”从子亮见赋,
问曰:“若有意也,非赋所尽;若无意也,复何所赋?”答曰:“在有无之间耳!”
迁吏部郎。是时天下多故,机变屡起,岂攵常静默无为。参东海王越太傅军
事,转军谘祭酒。时越府多隽异,岂攵在其中,常自袖手。豫州牧长史河南郭象
善《老》《庄》,时人以为王弼之亚。岂攵甚知之,每曰:“郭子玄何必减瘐子
嵩”。象后为太傅主簿,任事专势。岂攵谓象曰:“卿自是当世大才,我畴昔之
意都已尽矣。”
岂攵有重名,为搢绅所推,而聚敛积实,谈者讥之。都官从事温峤奏之,岂攵
更器峤,目峤森森如千丈松,虽礧砢多节,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时刘舆
见任于越,人士多为所构,惟岂攵纵心事外,无迹可间。后以其性俭家富,说越
令就换钱千万,冀其有吝,因此可乘。越于众坐中问于岂攵,而岂攵乃穨然已醉,
帻堕机上,以头就穿取,徐答云:“下官家有二千万,随公所取矣。”舆于是乃
服。越甚悦,因曰:“不可以小人之虑度君子之心。”王衍不与岂攵交,岂攵卿
之不置。衍曰:“君不得为耳。”岂攵曰:“卿自君我,我自卿卿。我自用我家
法,卿自用卿家法。”衍甚奇之。石勒之乱,与衍俱被害,时年五十。
郭象,字子玄,少有才理,好《老》《庄》,能清言。太尉王衍每云:“听
象语,如悬河泻水,注而不竭。”州郡辟召,不就。常闲居,以文论自娱。后辟
司徒掾,稍至黄门侍郎。东海王越引为太傅主簿,甚见亲委,遂任职当权,熏灼
内外,由是素论去之。永嘉末病卒,著碑论十二篇。
先是,注《庄子》者数十家,莫能究其旨统。向秀于旧注外而为解义,妙演
奇致,大畅玄风,惟《秋水》、《至乐》二篇未竟而秀卒。秀子幼,其义零落,
然颇有别本迁流。象为人行薄,以秀义不传于世,遂窃以为己注,乃自注《秋水》、
《至乐》二篇,又易《马蹄》一篇,其余众篇或点定文句而巳。其后秀义别本出,
故今有向、郭二《庄》,其义一也。
庾纯,字谋甫,博学有才义,为世儒宗。郡补主簿,仍参征南府,累迁黄门
侍郎,封关内侯,历中书令、河南尹。初,纯以贾充奸佞,与任恺共举充西镇关
中,充由是不平。充尝宴朝士,而纯后至,充谓曰:“君行常居人前,今何以在
后?”纯曰:“旦有小市井事不了,是以来后。”世言纯之先尝有伍伯者,充之
先有市魁者,充、纯以此相讥焉。充自以位隆望重,意殊不平。及纯行酒,充不
时饮。纯曰:“长者为寿,何敢尔乎!”充曰:“父老不归供养,将何言也!”
纯因发怒曰:“贾充!天下凶凶,由尔一人。”充曰:“充辅佐二世,荡平巴、
蜀,有何罪而天下为之凶凶?”纯曰:“高贵乡公何在?”众坐因罢。充左右欲
执纯,中护军羊琇、侍中王济佑之,因得出。充惭怒,上表解职。纯惧,上河南
尹、关内侯印绶,上表自劾曰:“司空公贾充请诸卿校并及臣。臣不自量,饮酒
过多。醉乱行酒,重酌于公,公不肯饮,言语往来,公遂诃臣父老不归供养,卿
为无天地。臣不服罪自引,而更忿怒,厉声名公,临时喧饶,遂至荒越。礼,‘
八十月制’,诚以衰老之年,变难无常也。臣不惟生育之恩,求养老父,而怀禄
贪荣,乌鸟之不若。充为三公,论道兴化,以教义责臣,是也。而以枉错直,居
下犯上,醉酒迷荒,昏乱仪度。臣得以凡才,擢授显任。《易》戒濡首,《论》
诲酒困,而臣闻义不服,过言盈庭,黩幔台司,违犯宪度,不可以训。请台免臣
官,廷尉结罪,大鸿胪削爵土。敕身不谨,伏须罪诛。”御史中丞孔恂劾纯,请
免官。诏曰:“先王崇尊卑之礼,明贵贱之序,著温克之德,记沈酗之祸,所以
光宣道化,示人轨仪也。昔广汉陵慢宰相,获犯上之刑;灌夫托醉肆忿,致诛毙
之罪。纯以凡才,备位卿尹,不惟谦敬之节,不忌覆车之戒,陵上无礼,悖言自
口,宜加显黜,以肃朝伦。”遂免纯官。
又以纯父老不求供养,使据礼典正其臧否。太傅何曾、太尉荀顗、骠骑将军
齐王攸议曰:“凡断正臧否,宜先稽之礼、律。八十者,一子不从政;九十者,
其家不从政。新令亦如之。按纯父年八十一,兄弟六人,三人在家,不废侍养。
纯不求供养,其于礼、律未有违也。司空公以纯备位卿尹,望其有加于人。而纯
荒醉,肆其忿怒。臣以为纯不远布孝至之行,而近习常人之失,应在讥贬。”司
徒石苞议:“纯荣官忘亲,恶闻格言,不忠不孝,宜除名削爵土。”司徒西曹掾
刘斌议以为:“敦叙风俗,以人伦为先;人伦之教,以忠孝为主。忠故不忘其君,
孝故不忘其亲。若孝必专心于色养,则明君不得而臣;忠必不顾其亲,则父母不
得而子也。是以为臣者,必以义断其恩;为子也,必以情割其义。在朝则从君之
命,在家则随父之制。然后君父两济,忠孝各序。纯兄峻以父老求归,峻若得归,
纯无不归之势;峻不得归,纯无得归之理。纯虽自闻,同不见听。近辽东太守孙
和、广汉太守邓良皆有老母,良无兄弟,授之远郡,辛苦自归,皆不见听。且纯
近为京尹,父在界内,时得自启定省,独于礼法外处其贬黜,斌愚以为非理也。
礼,年八十,一子不从政。纯有二弟在家,不为违礼。又令,年九十,乃听悉归。
今纯父实未九十,不为犯令。骂辱宰相,宜加放斥,以明国典。圣恩恺悌,示加
贬退,臣愚无所清议。”河南功曹史庞札等表曰:
臣郡前尹关内侯纯,醉酒失常,《戊申诏书》既免尹官,以父笃老不求供养,
下五府依礼典正其臧否。臣谨按三王养老之制,八十,一子不从政;九十,其家
不从政,斯诚使人无阙孝养之道,为臣不违在公之节也。先王制礼垂训,莫尚于
周。当其时也,姬公留周,伯禽之鲁,孝子不匮,典礼无愆。今公府议,七十时
制,八十月制,欲以驳夺从政之限,削除爵土。是为公旦立法,还自越之,鲁侯
为子,即为罚首也。石奋期颐,四子列郡。近太宰献王诸子,亦有藩外。古今同
符,忠孝并济。
臣闻悔吝之疵,君子有之。尹性少饮多,遂至沈醉。尹醒闻知,悼恨前失,
执谦引罪,深自奏劾,求入重法。今公府不原所由,而谓傲很,是为重罪过醉之
言,而没迷复之义也。臣闻父子天性,爱由自然,君臣之交,出自义合,而求忠
臣必于孝子。是以先王立礼,敬同于父,原始要终,齐于所生,如此犹患人臣罕
能致身。今公府议云,礼律虽有常限,至于疾病归养,不夺其志。如此则为礼禁
正直,而陷人以诈,违越王制,开其殆原。尹少履清苦,事亲色养,历职内外,
公廉无私,此陛下之所以屡发明诏,而尹之所以仍见擢授也。尹行己也恭,率下
也敬,先众后己,实是宿心。一旦由醉,责以暴慢。按奏状不忠不孝,群公建议
削除爵土,此愚臣所以自悲自悼,拊心泣血也。
按今父母年过八十,听令其子不给限外职,诚以得有归来之缘。今尹居在郡
内,前每表屡蒙定省。尹昆弟六人,三人在家,孝养不废。兄侍中峻,家之嫡长,
往比自表,求归供养,诏喻不听。国体法同,兄弟无异,而虚责尹不求供养如斯,
臣惧长假饰之名,而损忠诚之实也。夫礼者,所以经国家,定社稷也。故陶唐之
隆,顺考古典;周成之美,率由旧章。伏惟陛下圣德钦明,敦礼崇教,畴谘四岳,
以详典制。尹以犯违受黜,而所由者醉。公以教义见责,而所因者忿。积忿以立
义,由醉以得罪,礼律不复为断,文致欲以成法。是以愚臣敢冒死亡之诛,而耻
不伸于盛明之世。惟蒙哀察。
帝复下诏曰:“自中世以来,多为贵重顺意,贱者生情,故令释之、定国得
扬名于前世。今议责庾纯,不惟温克,醉酒沈湎,此责人以齐圣也。疑贾公亦醉,
若其不醉,终不于百客之中责以不去官供养也。大晋依圣人典礼,制臣子出处之
宜,若有八十,皆当归养,亦不独纯也。古人云:‘由醉之言,俾出童羖。’明
不责醉,恐失度也。所以免纯者,当为将来之醉戒耳。齐王、刘掾议当矣。”复
以纯为国子祭酒,加散骑常侍。后将军荀眅于朝会中奏纯以前坐不孝免黜,不
宜升进。侍中甄德进曰:“孝以显亲为大,禄养为荣。诏赦纯前愆,擢为近侍,
兼掌教官,此纯召不俟驾之日。而后将军眅敢以私议贬夺公论,抗言矫情,诬
罔朝廷,宜加贬黜。”眅坐免官。
初,眅与纯俱为大将军所辟,眅整丽车服,纯率素而已,眅以为愧恨。
至是,毁纯。眅既免黜,纯更以此愧之,亟往慰勉之,时人称纯通恕。
迁侍中,以父忧去官。起为御史中丞,转尚书。除魏郡太守,不之官,拜少
府。年六十四卒。子旉。
旉字允臧。少有清节,历位博士。齐王攸之就国也,下礼官议崇锡之物。旉
与博士太叔广、刘暾、缪蔚、郭颐、秦秀、傅珍等上表谏曰:
《书》称帝尧“克明俊德,以亲九族”。武王光有天下,兄弟之国十有六人,
同姓之国四十人,元勋睦亲,显以殊礼,而鲁、卫、齐、晋大启土宇,并受分器。
所谓惟善所在,亲疏一也。大晋龙兴,隆唐、周之远迹,王室亲属,佐命功臣,
咸受爵土,而四海乂安。今吴、会已平,诏大司马齐王出统方岳,当遂抚其国家,
将准古典,以垂永制。
昔周之选建明德以左右王室也,则周公为太宰,康叔为司寇,聃季为司空。
及召、芮、毕、毛诸国,皆入居公卿大夫之位,明股肱之任重,守地之位轻也,
未闻古典以三事之重出之国者。汉氏诸侯王位尊势重,在丞相三公上。其入赞朝
政者,乃有兼官,其出之国,亦不复假台司虚名为隆宠也。
昔申无宇曰“五大不在边”,先儒以为贵宠公子公孙,累世正卿也。又曰
“五细不在庭”,先儒以为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也。不在
庭,不在朝廷为政也。又曰:“亲不在外,羁不在内。今弃疾在外,郑丹在内,
君其少戒之。”叔向有言:“公室将卑,其枝叶先落。”公族,公室之本,而去
之,谚所谓芘焉而纵寻斧柯者也。
今使齐王贤邪,则不宜以母弟之亲尊,居鲁、卫之常职;不贤邪,不宜大启
土宇,表建东海也。古礼,三公无职,坐而论道,不闻以方任婴之。惟周室大坏,
宣王中兴,四夷交侵,救急朝夕,然后命召穆公征淮夷。故其诗曰“徐方不回,
王曰旋归”,宰相不得久在外也。今天下已定,六合为家,将数延三事,与论太
平之基,而更出之,去王城二千里,违旧章矣。
旉草议,先以呈父纯,纯不禁。太常郑默、博士祭酒曹志并过其事。武帝以
博士不答所问,答所不问,大怒,事下有司。尚书朱整、褚等奏:“旉等侵官
离局,迷罔朝廷,崇饰恶言,假托无讳,请收旉等八人付廷尉科罪。”旉父纯诣
廷尉自首:“旉以议草见示,愚浅听之。”诏免纯罪。
廷尉刘颂又奏旉等大不敬,弃市论,求平议。尚书又奏请报听廷尉行刑。尚
书夏侯骏谓朱整曰:“国家乃欲诛谏臣!官立八座,正为此时,卿可共驳正之。”
整不从,骏怒起,曰:“非所望也!”乃独为驳议。左仆射魏舒、右仆射下邳王
晃等从骏议。奏留中七日,乃诏曰:“旉等备为儒官,不念奉宪制,不指答所问,
敢肆其诬罔之言,以干乱视听。而旉是议主,应为戮首。但旉及家人并自首,大
信不可夺。秦秀、傅珍前者虚妄,幸而得免,复不以为惧,当加罪戮,以彰凶慝。
犹复不忍,皆丐其死命。秀、珍、旉等并除名。”后数岁,复起为散骑侍郎。终
于国子祭酒。
秦秀,字玄良,新兴云中人也。父朗,魏骁骑将军。秀少敦学行,以忠直知
名。咸宁中,为博士。何曾卒,下礼官议谥。秀议曰:
故太宰何曾,虽阶世族之胤,而少以高亮严肃,显登王朝。事亲有色养之名,
在官奏科尹模,此二者实得臣子事上之概。然资性骄奢,不循轨则。《诗》云:
“节彼南山,惟石岩岩,赫赫师尹,人具尔瞻。”言其德行高峻,动必以礼耳。
丘明有言:“俭,德之恭;侈,恶之大也。”大晋受命,劳廉隐约,曾受宠二代,
显赫累世。暨乎耳顺之年,身兼三公之位,食大国之租,荷保傅之贵,执司徒之
均。二子皆金貂卿校,列于帝侧。方之古人,责深负重,虽举门尽死,犹不称位。
而乃骄奢过度,名被九域,行不履道,而享位非常。以古义言之,非惟失辅相之
宜,违断金之利也。秽皇代之美,坏人伦之教,生天下之丑,示后生之傲,莫大
于此。自近世以来,宰臣辅相,未有受垢辱之声,被有司之劾,父子尘累而蒙恩
贷若曾者也。
周公吊二季之陵迟,哀大教之不行,于是作谥以纪其终。曾参奉之,启手归
全,易箦而没,盖明慎终,死而后已。齐之史氏,乱世陪臣耳,犹书君贼,累死
不惩。况于皇代守典之官,敢畏强盛,而不尽礼。管子有言:“礼义廉耻,是谓
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宰相大臣,人之表仪,若生极其情,死又无贬,
是则帝室无正刑也。王公贵人,复何畏哉!所谓四维,复何寄乎!谨按《谥法》:
“名与实爽曰缪,怙乱肆行曰丑。”曾之行己,皆与此同,宜谥缪丑公。
时虽不同秀议,而闻者惧焉。
秀性忌谗佞,疾之如仇,素轻鄙贾充,及伐吴之役,闻其为大都督,谓所亲
者曰:“充文案小才,乃居伐国大任,吾将哭以送师。”或止秀曰:“昔蹇叔知
秦军必败,故哭送其子耳。今吴君无道,国有自亡之形,群率践境,将不战而溃。
子之哭也,既为不智,乃不赦之罪。”于是乃止。及孙皓降于王濬,充未之知,
方以吴未可平,抗表请班师。充表与告捷同至,朝野以充位居人上,智出人下,
佥以秀为知言。
及充薨,秀议曰:“充舍宗族弗授,而以异姓为后,悖礼溺情,以乱大伦。
昔鄫养外孙莒公子为后,《春秋》书‘莒人灭鄫’。圣人岂不知外孙亲邪!
但以义推之,则无父子耳。又案诏书‘自非功如太宰,始封无后如太宰,所取必
己自出如太宰,不得以为比’。然则以外孙为后,自非元功显德,不之得也。天
子之礼,盖可然乎?绝父祖之血食,开朝廷之祸门。《谥法》‘昏乱纪度曰荒’,
请谥荒公。”不从。
王濬有平吴之勋,而为王浑所谮毁。帝虽不从,无明赏罚,以濬为辅国大将
军,天下咸为之怨。秀乃上言曰:“自大晋启祚,辅国之号,率以旧恩。此为王
濬无功之时,受九列之显位,立功之后更得宠人之辱号也。四海视之,孰不失望!
蜀小吴大,平蜀之后,二将皆就加三事,今濬还而降等,天下安得不惑乎!吴之
未亡也,虽以三祖之神武,犹躬受其屈。以孙皓之虚名,足以惊动诸夏,每一小
出,虽圣心知其垂亡,然中国辄怀惶怖。当尔时,有能借天子百万之众,平而有
之,与国家结兄弟之交,臣恐朝野实皆甘之耳。今濬举蜀、汉之卒,数旬而平吴,
虽举吴人之财宝以与之,本非己分有焉,而遽与计校乎?”
后与刘暾等同议齐王攸事,忤旨,除名。寻复起为博士。秀性悻直,与物多
忤。为博士前后垂二十年,卒于官。
史臣曰:齐献王以明德茂亲,经邦论道,允厘庶绩,式叙彝伦。武帝纳奸谄
之邪谋,怀绍终之远虑,遂乃君兹青土,作牧东藩。远迩惊嗟,朝野失望。曹志
等服膺教义,方轨儒门,蹇蹇匪躬,慺慺体国。故能抗言凤阙,忤犯龙鳞,身虽
暂屈,道亦弘矣!庾氏世载清德,见称于世,汝颍之多奇士,斯焉取斯。谋甫素
疾佞邪,而发因醉饱,投鼠忌器,岂易由言。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子玄假誉攘
善,将非盗乎!
赞曰:魏氏维城,济北知名。颍川多士,峻亦飞英。长岑徇义,祭酒遗荣。
谋甫三爵,酗醟斯作。象既攘善,秀惟瘅恶。旉献嘉谋,几趋鼎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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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07 | 显示全部楼层

皇甫谧(子方回) 挚虞 束皙 王接

皇甫谧,字士安,幼名静,安定朝那人,汉太尉嵩之曾孙也。出后叔父,徙
居新安。年二十,不好学,游荡无度,或以为痴。尝得瓜果,辄进所后叔母任氏。
任氏曰:“《孝经》云:‘三牲之养,犹为不孝。’汝今年余二十,目不存教,
心不入道,无以慰我。”因叹曰:“昔孟母三徙以成仁,曾父烹豕以存教,岂我
居不卜邻,教有所阙,何尔鲁钝之甚也!修身笃学,自汝得之,于我何有!”因
对之流涕。谧乃感激,就乡人席坦受书,勤力不怠。居贫,躬自稼穑,带经而农,
遂博综典籍百家之言。沈静寡欲,始有高尚之志,以著述为务,自号玄晏先生。
著《礼乐》、《圣真》之论。后得风痹疾,犹手不辍卷。
或劝谧修名广交,谧以为“非圣人孰能兼存出处,居田里之中亦可以乐尧、
舜之道,何必崇接世利,事官鞅掌,然后为名乎”。作《玄守论》以答之,曰:
或谓谧曰:“富贵人之所欲,贫贱人之所恶,何故委形待于穷而不变乎?且
道之所贵者,理世也;人之所美者,及时也。先生年迈齿变,饥寒不赡,转死沟
壑,其谁知乎?”
谧曰:“人之所至惜者,命也;道之所必全者,形也;性形所不可犯者,疾
病也。若扰全道以损性命,安得去贫贱存所欲哉?吾闻食人之禄者怀人之忧,形
强犹不堪,况吾之弱疾乎!且贫者士之常,贱者道之实,处常得实,没齿不忧,
孰与富贵扰神耗精者乎!又生为人所不知,死为人所不惜,至矣!喑聋之徒,天
下之有道者也。夫一人死而天下号者,以为损也;一人生而四海笑者,以为益也。
然则号笑非益死损生也。是以至道不损,至德不益。何哉?体足也。如回天下之
念以追损生之祸,运四海之心以广非益之病,岂道德之至乎!夫唯无损,则至坚
矣;夫唯无益,则至厚矣。坚故终不损,厚故终不薄。苟能体坚厚之实,居不薄
之真,立乎损益之外,游乎形骸之表,则我道全矣。”
遂不仕。耽玩典籍,忘寝与食,时人谓之“书淫”。或有箴其过笃,将损耗
精神。谧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况命之修短分定悬天乎!”
叔父有子既冠,谧年四十丧所生后母,遂还本宗。
城阳太守梁柳,谧从姑子也,当之官,人劝谧饯之。谧曰:“柳为布衣时过
吾,吾送迎不出门,食不过盐菜,贫者不以酒肉为礼。今作郡而送之,是贵城阳
太守而贱梁柳,岂中古人之道,是非吾心所安也。”
时魏郡召上计掾,举孝廉;景元初,相国辟,皆不行。其后乡亲劝令应命,
谧为《释劝论》以通志焉。其辞曰:
相国晋王辟余等三十七人,及泰始登禅,同命之士莫不毕至,皆拜骑都尉,
或赐爵关内侯,进奉朝请,礼如侍臣。唯余疾困,不及国宠。宗人父兄及我僚类,
咸以为天下大庆,万姓赖之,虽未成礼,不宜安寝,纵其疾笃,犹当致身。余唯
古今明王之制,事无巨细,断之以情,实力不堪,岂慢也哉!乃伏枕而叹曰:
“夫进者,身之荣也;退者,命之实也。设余不疾,执高箕山,尚当容之,况余
实笃!故尧、舜之世,士或收迹林泽,或过门不敢入。咎繇之徒两遂其愿者,遇
时也。故朝贵致功之臣,野美全志之士。彼独何人哉!今圣帝龙兴,配名前哲,
仁道不远,斯亦然乎!客或以常言见逼,或以逆世为虑。余谓上有宽明之主,下
必有听意之人,天网恢恢,至否一也,何尤于出处哉!”遂究宾主之论,以解难
者,名曰《释劝》。
客曰:“盖闻天以悬象致明,地以含通吐灵。故黄钟次序,律吕分形。是以
春华发萼,夏繁其实,秋风逐暑,冬冰乃结。人道以之,应机乃发。三材连利,
明若符契。故士或同升于唐朝,或先觉于有莘,或通梦以感主,或释钓于渭滨,
或叩角以干齐,或解褐以相秦,或冒谤以安郑,或乘驷以救屯,或班荆以求友,
或借术于黄神。故能电飞景拔,超次迈伦,腾高声以奋远,抗宇宙之清音。由此
观之,进德贵乎及时,何故屈此而不伸?今子以英茂之才,游精于六艺之府,散
意于众妙之门者有年矣。既遭皇禅之朝,又投禄利之际,委圣明之主,偶知己之
会,时清道真,可以冲迈,此真吾生濯发云汉、鸿渐之秋也。韬光逐薮,含章未
曜,龙潜九泉,坚焉执高,弃通道之远由,守介人之局操,无乃乖于道之趣乎?
且吾闻招摇昏回则天位正,五教班叙则人理定。如今王命切至,委虑有司,
上招迕主之累,下致骇众之疑。达者贵同,何必独异?群贤可从,何必守意?方
今同命并臻,饥不待餐,振藻皇涂,咸秩天官。子独栖迟衡门,放形世表,逊遁
丘园,不睨华好,惠不加人,行不合道,身婴大疢,性命难保。若其羲和促辔,
大火西穨,临川恨晚,将复何阶!夫贵阴贱璧,圣所约也;颠倒衣裳,明所箴也。
子其鉴先哲之洪范,副圣朝之虚心,冲灵翼于云路,浴天池以濯鳞,排阊阖,步
玉岑,登紫闼,侍北辰,翻然景曜,杂沓英尘。辅唐、虞之主,化尧舜、之人,
宣刑错之政,配殷、周之臣,铭功景钟,参叙彝伦,存则鼎食,亡为贵臣,不亦
茂哉!而忽金白之辉曜,忘青紫之班瞵,辞容服之光粲,抱弊褐之终年,无乃勤
乎!”
主人笑而应之曰:“吁!若宾可谓习外观之晖晖,未睹幽人之仿佛也;见俗
人之不容,未喻圣皇之兼爱也;循方圆于规矩,未知大形之无外也。故曰,天玄
而清,地静而宁,含罗万类,旁薄群生,寄身圣世,托道之灵。若夫春以阳散,
冬以阴凝,泰液含光,元气混蒸,众品仰化,诞制殊征。故进者享天禄,处者安
丘陵。是以寒暑相推,四宿代中,阴阳不治,运化无穷,自然分定,两克厥中。
二物俱灵,是谓大同;彼此无怨,是谓至通。
若乃衰周之末,贵诈贱诚,牵于权力,以利要荣。故苏子出而六主合,张仪
入而横势成,廉颇存而赵重,乐毅去而燕轻,公叔没而魏败,孙膑刖而齐宁,蠡
种亲而越霸,屈子疏而楚倾。是以君无常籍,臣无定名,损义放诚,一虚一盈。
故冯以弹剑感主,女有反赐之说,项奋拔山之力,蒯陈鼎足之势,东郭劫于田荣,
颜阖耻于见逼。斯皆弃礼丧真,苟荣朝夕之急者也,岂道化之本与!
若乃圣帝之创化也,参德乎三皇,齐风乎虞、夏,欲温温而和畅,不欲察察
而明切也;欲混混若玄流,不欲荡荡而名发也;欲索索而条解,不欲契契而绳结
也;欲芒芒而无垠际,不欲区区而分别也;欲暗然而内章,不欲示白若冰雪也;
欲醇醇而任德,不欲琐琐而执法也。是以见机者以动成,好遁者无所迫。故曰,
一明一昧,得道之概;一弛一张,合礼之方;一浮一沈,兼得其真。故上有劳谦
之爱,下有不名之臣;朝有聘贤之礼,野有遁窜之人。是以支伯以幽疾距唐,李
老寄迹于西邻,颜氏安陋以成名,原思娱道于至贫,荣期以三乐感尼父,黔娄定
谥于布衾,干木偃息以存魏,荆、莱志迈于江岑,君平因蓍以道著,四皓潜德于
洛滨,郑真躬耕以致誉,幼安发令乎今人。皆持难夺之节,执不回之意,遭拔俗
之主,全彼人之志。故有独定之计者,不借谋于众人;守不动之安者,不假虑于
群宾。故能弃外亲之华,通内道之真,去显显之明路,入昧昧之埃尘,宛转万情
之形表,排托虚寂以寄身,居无事之宅,交释利之人。轻若鸿毛,重若泥沈,损
之不得,测之愈深。真吾徒之师表,余迫疾而不能及者也。子议吾失宿而骇众,
吾亦怪子较论而不折中也。
夫才不周用,众所斥也;寝疾弥年,朝所弃也。是以胥克之废,丘明列焉;
伯牛有疾,孔子斯叹。若黄帝创制于九经,岐伯剖腹以蠲肠,扁鹊造虢而尸起,
文挚徇命于齐王,医和显术于秦、晋,仓公发秘于汉皇,华佗存精于独识,仲景
垂妙于定方。徒恨生不逢乎若人,故乞命诉乎明王。求绝编于天录,亮我躬之辛
苦,冀微诚之降霜,故俟罪而穷处。
其后武帝频下诏敦逼不已,谧上疏自称草莽臣曰:“臣以尫弊,迷于道趣,
因疾抽簪,散发林阜,人纲不闲,鸟兽为群。陛下披榛采兰,并收蒿艾。是以皋
陶振褐,不仁者远。臣惟顽蒙,备食晋粟,犹识唐人击壤之乐,宜赴京城,称寿
阙外。而小人无良,致灾速祸,久婴笃疾,躯半不仁,右脚偏小,十有九载。又
服寒食药,违错节度,辛苦荼毒,于今七年。隆冬裸袒食冰,当暑烦闷,加以咳
逆,或若温虐,或类伤寒,浮气流肿,四肢酸重。于今困劣,救命呼噏,父兄
见出,妻息长诀。仰迫天威,扶舆就道,所苦加焉,不任进路,委身待罪,伏枕
叹息。臣闻《韶》《卫》不并奏,《雅》《郑》不兼御,故郤子入周,祸延王叔;
虞丘称贤,樊姬掩口。君子小人,礼不同器,况臣糠<麦黄>,糅之彫胡?庸夫锦
衣,不称其服也。窃闻同命之士,咸以毕到,唯臣疾疢,抱衅床蓐,虽贪明时,
惧毙命路隅。设臣不疾,已遭尧、舜之世,执志箕山,犹当容之。臣闻上有明圣
之主,下有输实之臣;上有在宽之政,下有委情之人。唯陛下留神垂恕,更旌瑰
俊,索隐于傅岩,收钓于渭滨,无令泥滓久浊清流。”谧辞切言至,遂见听许。
岁余,又举贤良方正,并不起。自表就帝借书,帝送一车书与之。谧虽羸疾,
而披阅不怠。初服寒食散,而性与之忤,每委顿不伦,尝悲恚,叩刃欲自杀,叔
母谏之而止。
济阴太守蜀人文立,表以命士有贽为烦,请绝其礼币,诏从之。谧闻而叹曰:
“亡国之大夫不可与图存,而以革历代之制,其可乎!夫‘束帛戋戋’,《易》
之明义,玄纁之贽,自古之旧也。故孔子称夙夜强学以待问,席上之珍以待聘。
士于是乎三揖乃进,明致之难也;一让而退,明去之易也。若殷汤之于伊尹,文
王之于太公,或身即莘野,或就载以归,唯恐礼之不重,岂吝其烦费哉!且一礼
不备,贞女耻之,况命士乎!孔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弃之如
何?政之失贤,于此乎在矣。”
咸宁初,又诏曰:“男子皇甫谧沈静履素,守学好古,与流俗异趣,其以谧
为太子中庶子。”谧固辞笃疾。帝初虽不夺其志,寻复发诏征为议郎,又召补著
作郎。司隶校尉刘毅请为功曹,并不应。著论为葬送之制,名曰《笃终》,曰:
玄晏先生以为存亡天地之定制,人理之必至也。故礼六十而制寿,至于九十,
各有等差,防终以素,岂流俗之多忌者哉!吾年虽未制寿,然婴疢弥纪,仍遭丧
难,神气损劣,困顿数矣。常惧夭陨不期,虑终无素,是以略陈至怀。
夫人之所贪者,生也;所恶者,死也。虽贪,不得越期;虽恶,不可逃遁。
人之死也,精歇形散,魂无不之,故气属于天;寄命终尽,穷体反真,故尸藏于
地。是以神不存体,则与气升降;尸不久寄,与地合形。形神不隔,天地之性也;
尸与土并,反真之理也。今生不能保七尺之躯,死何故隔一棺之土?然则衣衾所
以秽尸,棺椁所以隔真,故桓司马石椁不如速朽;季孙玙璠比之暴骸;文公厚葬,
《春秋》以为华元不臣;杨王孙亲土,《汉书》以为贤于秦始皇。如今魂必有知,
则人鬼异制,黄泉之亲,死多于生,必将备其器物,用待亡者。今若以存况终,
非即灵之意也。如其无知,则空夺生用,损之无益,而启奸心,是招露形之祸,
增亡者之毒也。
夫葬者,藏也,藏也者,欲人之不得见也。而大为棺椁,备赠存物,无异于
埋金路隅而书表于上也。虽甚愚之人,必将笑之。丰财厚葬以启奸心,或剖破棺
椁,或牵曳形骸,或剥臂捋金环,或扪肠求珠玉。焚如之形,不痛于是?自古及
今,未有不死之人,又无不发之墓也。故张释之曰:“使其中有欲,虽固南山犹
有隙;使其中无欲,虽无石椁,又何戚焉!”斯言达矣,吾之师也。夫赠终加厚,
非厚死也,生者自为也。遂生意于无益,弃死者之所属,知者所不行也。《易》
称“古之葬者,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是以死得归真,亡不损生。
故吾欲朝死夕葬,夕死朝葬,不设棺椁,不加缠敛,不修沐浴,不造新服,
殡唅之物,一皆绝之。吾本欲露形入坑,以身亲土,或恐人情染俗来久,顿革
理难,今故觕为之制,奢不石椁,俭不露形。气绝之后,便即时服,幅巾故衣,
以遽除裹尸,麻约二头,置尸床上。择不毛之地,穿坑深十尺,长一丈五尺,广
六尺,坑讫,举床就坑,去床下尸。平生之物,皆无自随,唯赍《孝经》一卷,
示不忘孝道。遽除之外,便以亲土。土与地平,还其故草,使生其上,无种树木、
削除,使生迹无处,自求不知。不见可欲,则奸不生心,终始无怵惕,千载不虑
患。形骸与后土同体,魂爽与元气合灵,真笃爱之至也。若亡有前后,不得移祔。
祔葬自周公来,非古制也。舜葬苍梧,二妃不从,以为一定,何必周礼。无问师
工,无信卜筮,无拘俗言,无张神坐,无十五日朝夕上食。礼不墓祭,但月朔于
家设席以祭,百日而止。临必昏明,不得以夜。制服常居,不得墓次。夫古不崇
墓,智也。今之封树,愚也。若不从此,是戮尸地下,死而重伤。魂而有灵,则
冤悲没世,长为恨鬼。王孙之子,可以为诫。死誓难违,幸无改焉!
而竟不仕。太康三年卒,时年六十八。子童灵、方回等遵其遗命。
谧所著诗赋诔颂论难甚多,又撰《帝王世纪》、《年历》、《高士》、《逸
士》、《列女》等传、《玄晏春秋》,并重于世。门人挚虞、张轨、牛综、席纯,
皆为晋名臣。
方回少遵父操,兼有文才。永嘉初,博士征,不起。避乱荆州,闭户闲居,
未尝入城府。蚕而后衣,耕而后食,先人后己,尊贤爱物,南土人士咸崇敬之。
刺史陶侃礼之甚厚。侃每造之,著素士服,望门辄下而进。王敦遣从弟暠代侃,
迁侃为广州。侃将诣敦,方回谏曰:“吾闻敌国灭,功臣亡。足下新破杜弢,功
莫与二,欲无危,其可得乎!”侃不从而行。敦果欲杀侃,赖周访获免。暠既至
荆州,大失物情,百姓叛暠迎杜弢。暠大行诛戮以立威,以方回为侃所敬,责其
不来诣己,乃收而斩之。荆土华夷,莫不流涕。
挚虞,字仲洽,京兆长安人也。父模,魏太仆卿。虞少事皇甫谧,才学通博,
著述不倦。郡檄主簿。虞尝以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天之所祐者义也,人之所助
者信也。履信思顺,所以延福,违此而行,所以速祸。然道长世短,祸福舛错,
怵迫之徒,不知所守,荡而积愤,或迷或放。故借之以身,假之以事,先陈处世
不遇之难,遂弃彝伦,轻举远游,以极常人罔惑之情,而后引之以正,反之以义,
推神明之应于视听之表,崇否泰之运于智力之外,以明天任命之不可违,故作《
思游赋》。其辞曰:
有轩辕之遐胄兮,氏仲任之洪裔。敷华颖于末叶兮,晞灵根于上世。准乾坤
以斡度兮,仪阴阳以定制。匪时运其焉行兮,乘太虚而摇曳。戴朗月之高冠兮,
缀太白之明璜。制文霓以为衣兮,袭采云以为裳。要华电之煜?龠兮,珮玉衡之
琳琅。明景日以鉴形兮,信焕曜而重光。
至美诡好于凡观兮,修稀合而靡呈。燕石缇袭以华国兮,和璞遥弃于南荆。
夏像韬尘于市北兮,瓶罍抗方于两楹。鸾皇耿介而偏栖兮,兰桂背时而独荣。关
寒暑以练真兮,岂改容而爽情。
感昆吾之易越兮,怀晖光之速暮。羡一稔而三春兮,尚含英以容豫。悼曜灵
之靡暇兮,限天晷之有度。聆鸣蜩之号节兮,恐陨叶于凝露。希前轨而增骛兮,
眷后尘而旋顾。往者倏忽而不逮兮,来者冥昧而未著。二仪泊焉其无央兮,四节
环转而靡穷。星鸟逝而时反兮,夕景潜而且融。景三后之在天兮,叹圣哲之永终。
谅道修而命微兮,孰舍盈而戢冲。握隋珠与蕙若兮,时莫悦而未遑。彼未遑其何
恤兮,惧独美之有伤。蹇委深而投奥兮,庶芬藻之不彰。芳处幽而弥馨兮,宝在
夜而愈光。逼区内之迫胁兮,思摅翼乎八荒。望云阶之崇壮兮,愿轻举而高翔。
造庖牺以问象兮,辨吉繇于姬文。将远游于太初兮,鉴形魄之未分。四灵俨
而为卫兮,六气纷以成群。骖白兽于商风兮,御苍龙于景云。简厮徒于灵圉兮,
从冯夷而问津。召陵阳于游溪兮,旌王子于柏人。前祝融以掌燧兮,殿玄冥以掩
尘。形飘飘而遂遐兮,气亹癖而愈新。挹玉膏于莱嵎兮,掇紫英于瀛滨。揖太昊
以假憩兮,听赋政于三春。洪范翕而复张兮,百卉陨而更震。睇玉女之纷彯兮,
执懿筐于扶木。览玄象之韡晔兮,仍腾跃乎阳谷。吸朝霞以疗饥兮,降廪泉而濯
足。将纵辔以逍遥兮,恨东极之路促。诏纤阿而右回兮,觌朱明之赫戏。莅群神
于夏庭兮,回苍梧而结知。纚焦明以承旂兮,驵天马而高驰。谗羲和于丹丘兮,
诮倒景之乱仪。寻凯风而南暨兮,谢太阳于炎离。戚溽暑之陶郁兮,余安能乎留
斯!闻碧鸡之长晨兮,吾将往乎西游。奥浮鹢于弱水兮,泊舳舻兮中流。苟精粹
之攸存兮,诚沈羽以泛舟。轶望舒以陵厉兮,羌神漂而气浮。讯硕老于金室兮,
采旧闻于前修。讥沦阴于危山兮,问王母于椒丘。观玄乌之参趾兮,会根壹之神
筹。扰毚兔于月窟兮,诘姮娥于蓐收。爰揽辔而旋驱兮,访北叟之倚伏。乘增冰
而遂济兮,凌固阴之所滀。探龟蛇于幽穴兮,瞰罔养之潜育。哂倏忽之躁狂
兮,丧中黄于耳目,偭烛龙而游衍兮,穷大明于北陆。
攀招摇而上跻兮,忽蹈廓而凌虚。登阊阖而遗眷兮,頫玄黄于地舆。召黔雷
以先导兮,觐天帝于清都。观浑仪以寓目兮,拊造化之大炉。爰辨惑于上皇兮,
稽吉凶之元符。唐则天而民咨兮,癸乱常而感虞。孔挥涕于西狩兮,臧考祥于娄
句。跖肆暴而保乂兮,颜履仁而夙徂。何否泰之靡所兮,眩荣辱之不图?运可期
兮不可思,道可知兮不可为。求之者劳兮欲之者惑,信天任命兮理乃自得。
且也四位为匠,乾巛为均。散而为物,结而为人。阳降阴升,一替一兴。流
而为川,滞而为陵。祸不可攘,福不可征。其否兮有豫,其泰兮有数。成形兮未
察,灵像兮巳固。承明训以发蒙兮,审性命之靡求。将澄神而守一兮,奚飘飘而
遐游!
斐陈辞以告退兮,主悖惘而永叹。惟升降之不仍兮,咏别易而会难。愿大飨
以致好兮,盍息驾于一飧。会司仪于有始兮,延嘉宾于九乾。陈钧天之广乐兮,
展万舞之至欢。枉矢铄其在手兮,狼弧翾其斯弯。睨翟犬于帝侧兮,殪熊罴于灵
轩。
尔乃清道夙跸,载轮修祖。班命授号,轙辀整旅。兆司郁以郕路兮,万
灵森而陈庭。丰隆轩其警众兮,钩陈帅以属兵。堪舆竦而进时兮,文昌肃以司行。
抗蚩尤之修旃兮,建雄虹之采旌。乘云车电鞭之扶舆委移兮,驾应龙青虬之容裔
陆离。俯游光逸景倏烁徽霍兮,仰流旌垂旄焱攸扦纚。前湛湛而摄进兮,后
僸々而方驰。且启行于重阳兮,奄税驾乎少仪。跨列缺兮规乾巛,挥玉关兮出
天门。涉汉津兮望昆仑,经赤霄兮临玄根。观品物兮终复魂,形已消兮气犹存。
眺悬舟之离离兮,怀旧都之蔼蔼。仍繁荣而督引兮,将遄降而速迈。华云依霏而
翼衡兮,日月炫晃而映盖。蹈烟煴兮辞天衢,心闣兮识故居。路遂遒兮情
欣欣,奄忽归兮反常闾。修中和兮崇彝伦,大道繇兮味琴书。乐自然兮识穷达,
澹无思兮心恒娱。
举贤良,与夏侯湛等十七人策为下第,拜中郎。武帝诏曰:“省诸贤良答策,
虽所言殊涂,皆明于王义,有益政道。欲详览其对,究观贤士大夫用心。”因诏
诸贤良方正直言,会东堂策问,曰:“顷日食正阳,水旱为灾,将何所修,以变
大眚?及法令有不宜于今,为公私所患苦者,皆何事?凡平世在于得才,得才者
亦借耳目以听察。若有文武器能有益于时务而未见申叙者,各举其人。及有负俗
谤议,宜先洗濯者,亦各言之。”虞对曰:“臣闻古之圣明,原始以要终,体本
以正末。故忧法度之不当,而不忧人物之失所;忧人物之失所,而不忧灾害之流
行。诚以法得于此,则物理于彼;人和于下,则灾消于上。其有日月之眚,水旱
之灾,则反听内视,求其所由,远观诸物,近验诸身。耳目听察,岂或有蔽其聪
明者乎?动心出令,岂或有倾其常正者乎?大官大职,岂或有授非其人者乎?赏
罚黜陟,岂或有不得其所者乎?河滨山岩,岂或有怀道钓筑而未感于梦兆者乎?
方外遐裔,岂或有命世杰出而未蒙膏泽者乎?推此类也,以求其故,询事考言,
以尽其实,则天人之情可得而见,咎征之至可得而救也。若推之于物则无忤,求
之于身则无尤,万物理顺,内外咸宜,祝史正辞,言不负诚,而日月错行,夭疠
不戒,此则阴阳之事,非吉凶所在也。期运度数,自然之分,固非人事所能供御,
其亦振廪散滞,贬食省用而已矣。是故诚遇期运,则虽陶唐、殷汤有所不变;苟
非期运,则宋、卫之君,诸侯之相,犹能有感。唯陛下审其所由,以尽其理,则
天下幸甚。臣生长荜门,不逮异物,虽有贤才,所未接识,不敢瞽言妄举,无以
畴答圣问。”擢为太子舍人,除闻喜令。
时天子留心政道,又吴寇新平,天下乂安,上《太康颂》以美晋德。其辞曰:
于休上古,人之资始。四隩咸宅,万国同轨。有汉不竞,丧乱靡纪。畿服
外叛,侯卫内圮。天难既降,时惟鞠凶。龙战兽争,分裂遐邦。备僣岷蜀,度逆
海东。权乃缘间,割据三江。明明上帝,临下有赫。乃宣皇威,致天之辟。奋武
辽隧,罪人斯获。抚定朝鲜,奄征韩、貊。文既应期,席卷梁、益。元憝委命,
九夷重译。邛、冉、哀牢,是焉底绩。我皇之登,二国既平。靡适不怀,以育群
生。吴乃负固,放命南冥。声教未暨,弗及王灵。皇震其威,赫如雷霆。截彼江、
沔,荆、舒以清。邈矣圣皇,参乾两离。陶化以正,取乱以奇。耀武六旬,舆徒
不疲。饮至数实,干旄无亏。洋洋四海,率礼和乐。穆穆宫庙,歌雍咏铄。光天
之下,莫匪帝略。穷发反景,承正受朔。龙马骙骙,风于华阳。弓矢橐服,
干戈戢藏。严严南金,业业余皇。雄剑班朝,造舟为梁。圣明有造,实代天工。
天地不违,黎元时邕。三务斯协,用底厥庸。既远其迹,将明其踪。乔山惟岳,
望帝之封。猗欤圣帝,胡不封哉!
以母忧解职。久之,召补尚书郎。
将作大匠陈勰掘地得古尺,尚书奏:“今尺长于古尺,宜以古为正。”潘岳
以为习用已久,不宜复改。虞驳曰:“昔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其形容,象物
制器,以存时用。故参天两地,以正算数之纪;依律计分,以定长短之度。其作
之也有则,故用之也有征。考步两仪,则天地无所隐其情;准正三辰,则悬象无
所容其谬;施之金石,则音韵和谐;措之规矩,则器用合宜。一本不差而万物皆
正,及其差也,事皆反是。今尺长于古尺几于半寸,乐府用之,律吕不合;史官
用之,历象失占;医署用之,孔穴乖错。此三者,度量之所由生,得失之所取征,
皆絓阂而不得通,故宜改今而从古也。唐、虞之制,同律度量衡,仲尼之训,
谨权审度。今两尺并用,不可谓之同;知失而行,不可谓之谨。不同不谨,是谓
谬法,非所以轨物垂则,示人之极。凡物有多而易改,亦有少而难变,亦有改而
致烦,有变而之简。度量是人所常用,而长短非人所恋惜,是多而易改者也。正
失于得,反邪于正,一时之变,永世无二,是变而之简者也。宪章成式,不失旧
物,季末苟合之制,异端杂乱之用,当以时厘改,贞夫一者也。臣以为宜如所奏。”
又表论封禅,见《礼志》。
虞以汉末丧乱,谱传多亡失,虽其子孙不能言其先祖,撰《族姓昭穆》十卷,
上疏进之,以为足以备物致用,广多闻之益。以定品违法,为司徒所劾,诏原之。
时太庙初建,诏普增位一等。后以主者承诏失旨,改除之。虞上表曰:“臣
闻昔之圣明,不爱千乘之国而惜桐叶之信,所以重至尊之命而达于万国之诚也。
前《乙巳赦书》,远称先帝遗惠余泽,普增位一等,以酬四海欣戴之心。驿书班
下,被于远近,莫不鸟腾鱼跃,喜蒙德泽。今一旦更以主者思文不审,收既往之
诏,夺已澍之施,臣之愚心窃以为不可。”诏从之。
元康中,迁吴王友。时荀顗撰《新礼》,使虞讨论得失而后施行。元皇后崩,
杜预奏:“谅暗之制,乃自上古,是以高宗无服丧之文,而唯文称不言。汉文限
三十六日。魏氏以降,既虞为节。皇太子与国为体,理宜释服,卒哭便除。”虞
答预书曰:“唐称遏密,殷云谅暗,各举事以为名,非既葬有殊降。周室以来,
谓之丧服。丧服者,以服表丧。今帝者一日万机,太子监抚之重,以宜夺礼,葬
讫除服,变制通理,垂典将来,何必附之于古,使老儒致争哉!”皇太孙尚薨,
有司奏“御服齐衰期”。诏令博士议。虞曰:“太子生,举以成人之礼,则殇理
除矣。太孙亦体君传重,由位成而服全,非以年也。”从之。虞又议玉辂、两社
事,见《舆服志》。
后历秘书监、卫尉卿,从惠帝幸长安。及东军来迎,百官奔散,遂流离鄠、
杜之间,转入南山中,粮绝饥甚,拾橡实而食之。后得还洛,历光禄勋、太常卿。
时怀帝亲郊。自元康以来,不亲郊祀,礼仪弛废。虞考正旧典,法物粲然。及洛
京荒乱,盗窃纵横,人饥相食。虞素清贫,遂以馁卒。
虞撰《文章志》四卷,注解《三辅决录》,又撰古文章,类聚区分为三十卷,
名曰《流别集》,各为之论,辞理惬当,为世所重。
虞善观玄象,尝谓友人曰:“今天下方乱,避难之国,其唯凉土乎!”性爱
士人,有表荐者,恒为其辞。东平太叔广枢机清辩,广谈,虞不能对;虞笔,广
不能答;更相嗤笑,纷然于世云。
束皙,字广微,阳平元城人,汉太子太傅疏广之后也。王莽末,广曾孙孟达
避难,自东海徙居沙鹿山南,因去疏之足,遂改姓焉。祖混,陇西太守。父龛,
冯翊太守,并有名誉。皙博学多闻,与兄璆俱知名。少游国学,或问博士曹志曰:
“当今好学者谁乎?”志曰:“阳平束广微好学不倦,人莫及也。”还乡里,察
孝廉,举茂才,皆不就。璆娶石鉴从女,弃之,鉴以为憾,讽州郡公府不得辟,
故皙等久不得调。
太康中,郡界大旱,皙为邑人请雨,三日而雨注,众谓皙诚感,为作歌曰:
“束先生,通神明,请天三日甘雨零。我黍以育,我稷以生。何以畴之?报束长
生。”皙与卫恒厚善,闻恒遇祸,自本郡赴丧。
尝为《劝农》及《饼》诸赋,文颇鄙俗,时人薄之。而性沈退,不慕荣利,
作《玄居释》以拟《客难》,其辞曰:
束皙闲居,门人并侍。方下帷深谭,隐几而咍,含毫散藻,考撰同异,在侧
者进而问之曰:“盖闻道尚变通,达者无穷。世乱则救其纷,时泰则扶其隆。振
天维以赞百务,熙帝载而鼓皇风。生则率土乐其存,死则宇内哀其终。是以君子
屈己伸道,不耻干时。上国有不索何获之言,《周易》著跃以求进之辞。莘老负
金铉以陈烹割之说,齐客当康衢而咏《白水》之诗。今先生耽道修艺,嶷然山峙,
潜朗通微,洽览深识,夜兼忘寐之勤,昼骋钻玄之思,旷年累稔,不堕其志。鳞
翼成而愈伏,术业优而不试。乃欲阖椟辞价,泥蟠深处,永戢琳琅之耀,匿首穷
鱼之渚,当唐年而慕长沮,邦有道而反甯武。识彼迷此,愚窃不取。
若乃士以援登,进必待求,附势之党横擢,则林薮之彦不抽,丹墀步纨夸之
童,东野遗白颠之叟。盍亦因子都而事博陆,凭鹢首以涉洪流,蹈翠云以骇逸龙,
振光耀以惊沈?。徒屈蟠于陷井,眄天路而不游,学既积而身困,夫何为乎秘
丘。
且岁不我与,时若奔驷,有来无反,难得易失。先生不知盱豫之谶悔迟,而
忘夫朋盍之义务疾,亦岂能登海湄而抑东流之水,临虞泉而招西归之日?徒以曲
畏为梏,儒学自桎,囚大道于环堵,苦形骸于蓬室。岂若托身权戚,凭势假力,
择栖芳林,飞不待翼,夕宿七娥之房,朝享五鼎之食,匡三正则太阶平,赞五教
而玉绳直。孰若茹藿餐蔬,终身自匿哉!”
束子曰:“居!吾将导尔以君子之道,谕尔以出处之事。尔其明受余讯,谨
听余志。
昔元一既启,两仪肇立,离光夜隐,望舒昼戢,羽族翔林,蟩蛁赴湿,
物从性之所安,士乐志之所执,或背丰荣以岩栖,或排兰闼而求入,在野者龙逸,
在朝者凤集。虽其轨迹不同,而道无贵贱,必安其业,交不相羡,稷、契奋庸以
宣道,巢、由洗耳以避禅,同垂不朽之称,俱入贤者之流。参名比誉,谁劣谁优?
何必贪与二八为群,而耻为七人之畴乎!且道睽而通,士不同趣,吾窃缀处者之
末行,未敢闻子之高喻,将忽蒲轮而不眄,夫何权戚之云附哉!
昔周、汉中衰,时难自托,福兆既开,患端亦作,朝游巍峨之宫,夕坠峥嵘
之壑,昼笑夜叹,晨华暮落,忠不足以卫己,祸不可以预度,是士讳登朝而竞赴
林薄。或毁名自污,或不食其禄,比从政于匣笥之龟,譬官者于郊庙之犊,公孙
泣涕而辞相,杨雄抗论于赤族。
今大晋熙隆,六合宁静。蜂虿止毒,熊罴辍猛,五刑勿用,八纮备整,主无
骄肆之怒,臣无牦缨之请,上下相安,率礼从道。朝养触邪之兽,庭有指佞之草,
祸戮可以忠逃,宠禄可以顺保。
且夫进无险惧,而惟寂之务者,率其性也。两可俱是,而舍彼趣此者,从其
志也。盖无为可以解天下之纷,澹泊可以救国家之急,当位者事有所穷,陈策者
言有不入,翟璜不能回西邻之寇,平、勃不能正如意之立,干木卧而秦师退,四
皓起而戚姬泣。夫如是何舍何执,何去何就?谓山岑之林为芳,谷底之莽为臭。
守分任性,唯天所授,鸟不假甲于龟,鱼不借足于兽,何必笑孤竹之贫而羡齐景
之富!耻布衣以肆志,宁文裘而拖绣。且能约其躬,则儋石之畜以丰;苟肆其欲,
则海陵之积不足;存道德者,则匹夫之身可荣;忘大伦者,则万乘之主犹辱。将
研六籍以训世,守寂泊以镇俗,偶郑老于海隅,匹严叟于僻蜀。且世以太虚为舆,
玄炉为肆,神游莫竞之林,心存无营之室,荣利不扰其觉,殷忧不干其寐,捐夸
者之所贪,收躁务之所弃,雉圣籍之荒芜,总群言之一至。全素履于丘园,背缨
緌而长逸,请子课吾业于千载,无听吾言于今日也。”
张华见而奇之。石鉴卒,王戎乃辟璆。华召皙为掾,又为司空、下邳王晃所
辟。华为司空,复以为贼曹属。
时欲广农,皙上议曰:
伏见诏书,以仓廪不实,关右饥穷,欲大兴田农,以蕃嘉谷,此诚有虞戒大
禹尽力之谓。然农穰可致,所由者三:一曰天时不愆,二曰地利无失,三曰
人力咸用。若必春无霡霂之润,秋繁滂沱之患,水旱失中,雩禳有请。虽使
羲和平秩,后稷亲农,理疆甽于原隰,勤藨蓘于中田,犹不足以致仓庾盈
亿之积也。然地利可以计生,人力可以课致,诏书之旨,亦将欲尽此理乎?
今天下千城,人多游食,废业占空,无田课之实。较计九州,数过万计。可
申严此防,令鉴司精察,一人失课,负及郡县,此人力之可致也。
又州司十郡,土狭人繁,三魏尤甚,而猪羊马牧,布其境内,宜悉破废,以
供无业。业少之人,虽颇割徙,在者犹多,田诸菀牧,不乐旷野,贪在人间。故
谓北土不宜畜牧,此诚不然。案古今之语,以为马之所生,实在冀北,大贾牂羊,
取之清渤,放豕之歌,起于钜鹿,是其效也。可悉徙诸牧,以充其地,使马牛猪
羊龁草于空虚之田,游食之人受业于赋给之赐,此地利之可致者也。昔骓駓在
坰,史克所以颂鲁僖;却马务田,老氏所以称有道,岂利之所以会哉?又如汲郡
之吴泽,良田数千顷,泞水停洿,人不垦植。闻其国人,皆谓通泄之功不足为难,
舄卤成原,其利甚重。而豪强大族,惜其鱼捕之饶,构说官长,终于不破。此亦
谷口之谣,载在史篇。谓宜复下郡县,以详当今之计。荆、扬、兖、豫,污泥之
土,渠坞之宜,必多此类,最是不待天时而丰年可获者也。以其云雨生于畚臿,
多稌生于决泄,不必望朝隮而黄潦臻,禜山川而霖雨息。是故两周争东西之
流,史起惜漳渠之浸,明地利之重也。宜诏四州刺史,使谨按以闻。
又昔魏氏徙三郡人在阳平顿丘界,今者繁盛,合五六千家。二郡田地逼狭,
谓可徙还西州,以充边土,赐其十年之复,以慰重迁之情。一举两得,外实内宽,
增广穷人之业,以辟西郊之田,此又农事之大益也。
转佐著作郎,撰《晋书·帝纪》、十《志》,迁转博士,著作如故。
初,太康二年,汲郡人不准盗发魏襄王墓,或言安釐王冢,得竹书数十车。
其《纪年》十三篇,记夏以来至周幽王为犬戎所灭,以事接之,三家分,仍述魏
事至安釐王之二十年。盖魏国之史书,大略与《春秋》皆多相应。其中经传大异,
则云夏年多殷;益干启位,启杀之;太甲杀伊尹;文丁杀季历;自周受命,至穆
王百年,非穆王寿百岁也;幽王既亡,有共伯和者摄行天子事,非二相共和也。
其《易经》二篇,与《周易》上下经同。《易繇阴阳卦》二篇,与《周易》略同,
《繇辞》则异。《卦下易经》一篇,似《说卦》而异。《公孙段》二篇,公孙段
与邵陟论《易》。《国语》三篇,言楚、晋事。《名》三篇,似《礼记》,又似
《尔雅》、《论语》。《师春》一篇,书《左传》诸卜筮,“师春”似是造书者
姓名也。《琐语》十一篇,诸国卜梦妖怪相书也。《梁丘藏》一篇,先叙魏之世
数,次言丘藏金玉事。《缴书》二篇,论弋射法。《生封》一篇,帝王所封。《
大历》二篇,邹子谈天类也。《穆天子传》五篇,言周穆王游行四海,见帝台、
西王母。《图诗》一篇,画赞之属也。又杂书十九篇:《周食田法》,《周书》,
《论楚事》,《周穆王美人盛姬死事》。大凡七十五篇,七篇简书折坏,不识名
题。冢中又得铜剑一枚,长二尺五寸。漆书皆科斗字。初发冢者烧策照取宝物,
及官收之,多烬简断札,文既残缺,不复诠次。武帝以其书付秘书校缀次第,寻
考指归,而以今文写之。皙在著作,得观竹书,随疑分释,皆有义证。迁尚书郎。
武帝尝问挚虞三日曲水之义,虞对曰:“汉章帝时,平原徐肇以三月初生三
女,至三日俱亡,邨人以为怪,乃招携之水滨洗祓,遂因水以泛觞,其义起此。”
帝曰:“必如所谈,便非好事。”皙进曰:“虞小生,不足以知,臣请言之。昔
周公成洛邑,因流水以泛酒,故逸诗云‘羽觞随波’。又秦昭王以三日置酒河曲,
见金人奉水心之剑,曰:‘令君制有西夏。’乃霸诸侯,因此立为曲水。二汉相
缘,皆为盛集。”帝大悦,赐皙金五十斤。
时有人于嵩高山下得竹简一枚,上两行科斗书,传以相示,莫有知者。司空
张华以问皙,皙曰:“此汉明帝显节陵中策文也。”检验果然,时人伏其博识。
赵王伦为相国,请为记室。皙辞疾罢归,教授门徒。年四十卒,元城市里为
之废业,门生故人立碑墓侧。
皙才学博通,所著《三魏人士传》,《七代通记》、《晋书·纪》、《志》,
遇乱亡失。其《五经通论》、《发蒙记》、《补亡诗》、文集数十篇,行于世云。
王接,字祖游,河东猗氏人,汉京兆尹尊十世孙也。父蔚,世修儒史之学。
魏中领军曹羲作《至公论》,蔚善之,而著《至机论》,辞义甚美。官至夏阳侯
相。接幼丧父,哀毁过礼,乡亲皆叹曰:“王氏有子哉!”渤海刘原为河东太守,
好奇,以旌才为务。同郡冯收试经为郎,七十余,荐接于原曰:“夫骅骝不总辔,
则非造父之肆;明月不流光,则非隋侯之掌。伏惟明府苞黄中之德,耀重离之明,
求贤与能,小无遗错,是以鄙老思献所知。窃见处士王接,岐嶷俊异,十三而孤,
居丧尽礼,学过目而知,义触类而长,斯玉铉之妙味,经世之徽猷也。不患玄黎
之不启,窃乐春英之及时。”原即礼命,接不受。原乃呼见曰:“君欲慕肥遁之
高邪?”对曰:“接薄祜,少孤而无兄弟,母老疾笃,故无心为吏。”及母终,
柴毁骨立,居墓次积年,备览众书,多出异义。性简率,不修俗操,乡里大族多
不能善之,唯裴頠雅知焉。平阳太守柳澹、散骑侍郎裴遐、尚书仆射邓攸皆与接
友善。后为郡主簿,迎太守温宇,宇奇之,转功曹史。州辟部平阳从事。时泰山
羊亮为平阳太守,荐之于司隶校尉王堪,出补都官从事。
永宁初,举秀才。友人荥阳潘滔遗接书曰:“挚虞、卞玄仁并谓足下应和鼎
味,可无以应秀才行。”接报书曰:“今世道交丧,将遂剥乱,而识智之士钳口
韬笔,祸败日深,如火之燎原,其可救乎?非荣斯行,欲极陈所见,冀有觉悟耳。”
是岁,三王义举,惠帝复阼,以国有大庆,天下秀孝一皆不试,接以为恨。除中
郎,补征虏将军司马。
荡阴之役,侍中嵇绍为乱兵所害,接议曰:“夫谋人之军,军败则死之;谋
人之国,国危则亡之,古之道也。荡阴之役,百官奔北,唯嵇绍守职以遇不道,
可谓臣矣,又可称痛矣。今山东方欲大举,宜明高节,以号令天下。依《春秋》
褒三累之义,加绍致命之赏,则遐迩向风,莫敢不肃矣。”朝廷从之。
河间王颙欲迁驾长安,与关东乖异,以接成都王佐,难之,表转临汾公相国。
及东海王越率诸候讨颙,尚书令王堪统行台,上请接补尚书殿中郎,未至而卒,
年三十九。
接学虽博通,特精《礼》《传》。常谓《左氏》辞义赡富,自是一家书,不
主为经发。《公羊》附经立传,经所不书,传不妄起,于文为俭,通经为长。任
城何休训释甚详,而黜周王鲁,大体乖硋,且志通《公羊》而往往还为《公羊》
疾病。接乃更注《公羊春秋》,多有新义。时秘书丞卫恒考正汲冢书,未讫而遭
难。佐著作郎束皙述而成之,事多证异义。时东莱太守陈留王庭坚难之,亦有证
据。皙又释难,而庭坚已亡。散骑侍郎潘滔谓接曰:“卿才学理议,足解二子之
纷,可试论之。”接遂详其得失。挚虞、谢衡皆博物多闻,咸以为允当。又撰《
列女后传》七十二人,杂论议、诗赋、碑颂、驳难十余万言,丧乱尽失。
长子愆期,流寓江南,缘父本意,更注《公羊》,又集《列女后传》云。
史臣曰:皇甫谧素履幽贞,闲居养疾,留情笔削,敦悦丘坟,轩冕未足为荣,
贫贱不以为耻,确乎不拔,斯固有晋之高人者欤!洎乎《笃终》立论,薄葬昭俭,
既戒奢于季氏,亦无取于王孙,可谓达存亡之机矣。挚虞、束皙等并详览载籍,
多识旧章,奏议可观,文词雅赡,可谓博闻之士也。或摄官延阁,裁成言事之书;
或莅政秩宗,参定禋郊之礼。虞既厄于从理,皙乃年位不充,天之报施,何其爽
也!王接才调秀出,见赏知音,惜其夭枉,未申骥足,嗟夫!
赞曰:士安好逸,栖心蓬荜。属意文雅,忘怀荣秩。遗制可称,养生乖术。
挚虞博闻,广微绝群。财成礼度,刊缉遗文。魏篇式序,汉册斯分。祖游后出,
亦播清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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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07 | 显示全部楼层

◎郤诜 阮种 华谭 袁甫

郤诜,字广基,济阴单父人也。父晞,尚书左丞。诜博学多才,瑰伟倜傥,
不拘细行,州郡礼命并不应。泰始中,诏天下举贤良直言之士,太守文立举诜应
选。
诏曰:“盖太上以德抚时,易简无文。至于三代,礼乐大备,制度弥繁。文
质之变,其理何由?虞、夏之际,圣明系踵,而损益不同。周道既衰,仲尼犹曰
从周。因革之宜,又何殊也?圣王既没,遗制犹存,霸者迭兴而翼辅之,王道之
缺,其无补乎?何陵迟之不反也?岂霸德之浅欤?期运不可致欤?且夷吾之智,
而功止于霸,何哉?夫昔人之为政,革乱亡之弊,建不刊之统,移风易俗,刑措
不用,岂非化之盛欤?何修而向兹?朕获承祖宗之休烈,于兹七载,而人未服训,
政道罔述。以古况今,何不相逮之远也?虽明之弗及,犹思与群贤虑之,将何以
辨所闻之疑昧,获至论于谠言乎?加自顷戎狄内侵,灾害屡作,边氓流离,征夫
苦役,岂政刑之谬,将有司非其任欤?各悉乃心,究而论之。上明古制,下切当
今。朕之失德,所宜振补。其正议无隐,将敬听之。”
诜对曰:
伏惟陛下以圣德君临,犹垂意于博采,故招贤正之士,而臣等薄陋,不足以
降大问也。是以窃有自疑之心,虽致身于阙庭,亦僶俯矣。伏读圣策,乃知下
问之旨笃焉。臣闻上古推贤让位,教同德一,故易简而人化;三代世及,季末相
承,故文繁而后整。虞、夏之相因,而损益不同,非帝王之道异,救弊之路殊也。
周当二代之流,承凋伪之极,尽礼乐之致,穷制度之理,其文详备,仲尼因时宜
而曰从周,非殊论也。臣闻圣王之化先礼乐,五霸之兴勤政刑。礼乐之化深,政
刑之用浅。勤之则可以小安,堕之则遂陵迟。所由之路本近,故所补之功不侔也。
而齐桓失之葵丘,夷吾沦于小器,功止于霸,不亦宜乎!
策曰:“建不刊之统,移风易俗,使天下洽和,何修而向兹?”臣以为莫大
于择人而官之也。今之典刑,匪无一统,宰牧之才,优劣异绩,或以之兴,或以
之替,此盖人能弘政非政弘人也。舍人务政,虽勤何益?臣窃观乎古今,而考其
美恶:古人相与求贤,今人相与求爵。古之官人,君责之于上,臣举之于下,得
其人有赏,失其人有罚,安得不求贤乎!今之官者,父兄营之,亲戚助之,有人
事则通,无人事则塞,安得不求爵乎!贤苟求达,达在修道,穷在失义,故静以
待之也。爵苟可求,得在进取,失在后时,故动以要之也。动则争竞,争竞则朋
党,朋党则诬誷,诬誷则臧否失实,真伪相冒,主听用惑,奸之所会也。静
则贞固,贞固则正直,正直则信让,信让则推贤,推贤不伐,相下无厌,主听用
察,德之所趣也。故能使之静,虽日高枕而人自正;不能禁动,虽复夙夜,俗不
一也。且人无愚智,咸慕名宦,莫不饰正于外,藏邪于内,故邪正之人难得而知
也。任得其正,则众正益至;若得其邪,则众邪亦集。物繁其类,谁能止之!故
亡国失世者,未尝不为众邪所积也。方其初作,必始于微,微而不绝,其终乃著。
天地不能顿为寒暑,人主亦不能顿为隆替。故寒暑渐于春秋,隆替起于得失。当
今之世,宦者无关梁,邪门启矣;朝廷不责贤,正路塞矣。得失之源,何以甚此!
所谓责贤,使之相举也;所谓关梁,使之相保也。贤不举则有咎,保不信则有罚。
故古者诸侯必贡士,不贡者削,贡而不适亦削。夫士者,难知也;不适者,薄过
也。不得不责,强其所不知也;罚其所不适,深其薄过,非恕也。且天子于诸侯,
有不纯臣之义,斯责之矣。施行之道,宁纵不滥之矣。今皆反是,何也?夫贤者
天地之纪,品物之宗,其急之也,故宁滥以得之,无纵以失之也。今则不然,世
之悠悠者,各自取辨耳。故其材行并不可必,于公则政事纷乱。于私则污秽狼籍。
自顷长吏特多此累,有亡命而被购悬者矣,有缚束而绞戮者矣。贪鄙窃位,不知
谁升之者?兽兕出槛,不知谁可咎者?漏网吞舟,何以过此!人之于利,如蹈水
火焉。前人虽败,后人复起,如彼此无已,谁止之者?风流日竞,谁忧之者?虽
今圣思劳于夙夜,所使为政,恒得此属,欲圣世化美俗平,亦俟河之清耳。若欲
善之,宜创举贤之典,峻关梁之防。其制既立,则人慎其举而不苟,则贤者可知。
知贤而试,则官得其人矣。官得其人,则事得其序;事得其序,则物得其宜;物
得其宜,则生生丰植,人用资给,和乐兴焉。是故寡过而远刑,知耻以近礼,此
所以建不刊之统,移风易俗,刑措而不用也。
策曰:“自顷夷狄内侵,灾眚屡降,将所任非其人乎?何由而至此?”臣闻
蛮夷猾夏,则皋陶作士,此欲善其末,则先其本也。夫任贤则政惠,使能则刑恕。
政惠则下仰其施,刑恕则人怀其勇。施以殖其财,勇以结其心。故人居则资赡而
知方,动则亲上而志勇。苟思其利而除其害,以生道利之者,虽死不贰;以逸道
劳之者,虽勤不怨。故其命可授,其力可竭,以战则克,以攻则拔。是以善者慕
德而安服,恶者畏惧而削迹。止戈而武,义实在文,唯任贤然后无患耳。若夫水
旱之灾,自然理也。故古者三十年耕必有十年之储,尧、汤遭之而人不困,有备
故也。自顷风雨虽颇不时,考之万国,或境土相接,而丰约不同;或顷亩相连,
而成败异流,固非天之必害于人,人实不能均其劳苦。失之于人,而求之于天,
则有司惰职而不劝,百姓殆业而咎时,非所以定人志,致丰年也。宜勤人事而已。
臣诚愚鄙不足以奉对圣朝,犹进之于廷者,将使取诸其怀而献之乎!臣惧不
足也。若收不知言以致知言,臣则可矣,是以辞鄙不隐也。
以对策上第,拜议郎。母忧去职。
诜母病,苦无车,及亡,不欲车载柩,家贫无以市马,乃于所住堂北壁外假
葬,开户,朝夕拜哭。养鸡种蒜,竭其方术。丧过三年,得马八匹,舆柩至冢,
负土成坟。未毕,召为征东参军。徙尚书郎,转车骑从事中郎。
吏部尚书崔洪荐诜为左丞。及在职,尝以事劾洪,洪怨诜,诜以公正距之,
语在《洪传》。洪闻而惭服。
累迁雍州刺史。武帝于东堂会送,问诜曰:“卿自以为何如?”诜对曰:
“臣举贤良对策,为天下第一,犹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帝笑。侍中奏免
诜官,帝曰:“吾与之戏耳,不足怪也。”诜在任威严明断,甚得四方声誉。卒
于官。子延登为州别驾。
阮种,字德猷,陈留尉氏人,汉侍中胥卿八世孙也。弱冠有殊操,为嵇康所
重。康著《养生论》,所称阮生,即种也。察孝廉,为公府掾。是时西虏内侵,
灾眚屡见,百姓饥馑,诏三公、卿尹、常伯、牧守各举贤良方正直言之士。于是
太保何曾举种贤良。
策曰:“在昔哲王,承天之序,光宅宇宙,咸用规矩乾坤,惠康品类,休风
流衍,弥于千载。朕应践洪运统位,七载于今矣。惟德弗嗣,不明于政,宵兴惕
厉,未烛厥猷。子大夫韫韥道术,俨然而进,朕甚嘉焉。其各悉乃心,以阐
喻朕志,深陈王道之本,勿有所隐,朕虚心以览焉。”种对曰:“夫天地设位,
圣人成能,王道至深,所以行化至远。故能开物成务,而功业不匮,近无不听,
远无不服,德逮群生,泽被区宇,声施无穷,而典垂百代。故《经》曰:‘圣人
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宜师踪往代,袭迹三五,矫世更俗,以从人望。令率
士迁义,下知所适,播醇美之化,杜邪枉之路,斯诚群黎之所欣想盛德而幸望休
风也。”
又问政刑不宣,礼乐不立。对曰:“政刑之宣,故由乎礼乐之用。昔之明王,
唯此之务,所以防遏暴慢,感动心术,制节生灵,而陶化万姓也。礼以体德,乐
以咏功,乐本于和,而礼师于敬矣。”
又问戎蛮猾夏。对曰:“戎蛮猾夏,侵败王略,虽古盛世,犹有此虞。故《
诗》称‘猃狁孔炽’,《书》叹‘蛮夷帅服’。自魏氏以来,夷虏内附,鲜有桀
悍侵渔之患。由是边守遂怠,鄣塞不设。而今丑虏内居,与百姓杂处,边吏扰习,
人又忘战。受方任者,又非其材,或以狙诈,侵侮边夷;或干赏啗利,妄加讨戮。
夫以微羁而御悍马,又乃操以烦策,其不制者,固其理也。是以群丑荡骇,缘间
而动。虽三州覆败,牧守不反,此非胡虏之甚劲,盖用之者过也。臣闻王者之伐,
有征无战,怀远以德,不闻以兵。夫兵凶器,而战危事也。兵兴则伤农,众集则
费积;农伤则人匮,积费则国虚。昔汉武之世,承文帝之业,资海内之富,役其
材臣,以甘心匈奴,竞战胜之功,贪攻取之利,良将劲卒,屈于沙漠,胜败相若,
克不过当,夭百姓之命,填饿狼之口。及其以众制寡,令匈奴远迹,收功祁连,
饮马瀚海,天下之耗,已过太半矣。夫虚中国以事夷狄,诚非计之得者也。是以
盗贼蜂起,山东不振。暨宣元之时,赵充国征西零,冯奉世征南羌,皆兵不血刃,
摧抑强暴,擒其首恶,此则折冲厌难,胜败相辨,中世之明效也。”
又问咎征作见。对曰:“阴阳否泰,六沴之灾,则人主修政以御之,思患而
防之,建皇极之首,详庶征之用。《诗》曰‘敬之敬之,天惟显思’,天聪明自
我人聪明,是以人主祖承天命,日慎一日也。故能应受多福而永世克祚,此先王
之所以退灾消眚也。”
又问经化之务。对曰:“夫王道之本,经国之务,必先之以礼义,而致人于
廉耻。礼义立,则君子轨道而让于善;廉耻立,则小人谨行而不淫于制度。赏以
劝其能,威以惩其废。此先王所以保乂定功,化洽黎元,而勋业长世也。故上有
克让之风,则下有不争之俗;朝有矜节之士,则野无贪冒之人。夫廉耻之于政,
犹树艺之有丰壤,良岁之有膏泽,其生物必油然茂矣。若廉耻不存,而惟刑是御,
则风俗凋弊,人失其性,锥刀之末,皆有争心,虽峻刑严辟,犹不胜矣。其于政
也,如农者之殖硗野,旱年之望丰穑,必不几矣。此三代所以享德长久,风醇俗
美,皆数百年保天之禄。而秦二世而弊者,盖其所由之涂殊也。”
又问:“将使武成七德,文济九功,何路而臻于兹?凡厥庶事,曷后曷先?”
对曰:“夫文武经德,所以成功丕业,咸熙庶绩者,莫先于选建明哲,授方任能。
令才当其官而功称其职,则万机咸理,庶僚不旷。《书》曰:‘天工人其代之。’
然则继天理物,宁国安家,非贤无以成也。夫贤才之畜于国,由良工之须利器,
巧匠之待绳墨也。器用利,则斫削易而材不病;绳墨设,则曲直正而众形得矣。
是以人主必勤求贤,而佚以任之也。贤臣之于主,进则忠国爱人,退则砥节洁志,
营职不干私义,出心必由公途,明度量以呈其能,审经制以效其功。此昔之圣王
所以恭己南面而化于陶钧之上者,以其所任之贤与所贤之信也。方今海内之士皆
倾望休光,希心紫极,唯明主之所趣舍。若开四聪之听,广畴咨之求,抽群英,
延俊乂,考工授职,呈能制官,朝无素餐之士,如此化流罔极,树功不朽矣。”
时种与郤诜及东平王康俱居上第,即除尚书郎。然毁誉之徒,或言对者因缘
假托,帝乃更延群士,庭以问之。诏曰:“前者对策各指答所问,未尽子大夫所
欲言,故复延见,其具陈所怀。又比年连有水旱灾眚,虽战战兢兢,未能究天人
之理,当何修以应其变?人遇水旱饥馑者,何以救之?中间多事,未得宁静,思
以省息烦务,令百姓不失其所。若人有所患苦者,有宜损益,使公私两济者,委
曲陈之。又政在得人,而知之至难,唯有因人视听耳。若有文武隐逸之士,各举
所知,虽幽贱负俗,勿有所限。故虚心思闻事实,勿务华辞,莫有所讳也。”
种对曰:“伏惟陛下以圣哲玄览,降血阝黎蒸,将济元元,同之三代,旁求
俊乂,以辅至化,此诚尧、舜之用心也。臣猥以顽鲁之质,应清明之举,前者对
策,不足以畴塞圣诏,所陈不究,臣诚蒙昧,所以为罪。臣闻天生蒸庶,树君以
司牧之,人君道洽,则彝伦攸序,五福来备。若政有愆失,刑理颇僻,则庶征不
应,而淫亢为灾。此则天人之理,而兴废之由也。昔之圣王,政道备而制先具,
轨人以务,致之于本,是以虽有水旱之眚,而无饥馑之患也。自顷阴阳隔并,水
旱为灾,亦犹期运之致。不然,则亦有司之不帅,不能宣承圣德,以赞扬大化,
故和气未降而人事未叙也。方今百姓凋弊,公私无储,诚在于休役静人,劝啬务
分,此其救也。人之所患,由于役烦网密而信道未孚也。役烦则百姓失业,网密
则下背其诚,信道未孚则人无固志。此则损益之至务,安危之大端也。传曰:‘
始与善,善进,则不善蔑由至。’孔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人焉廋哉!’
若夫文武隐逸之士,幽贱负俗之才,故非愚臣之所能识。谨竭愚以对。”
策奏,帝亲览焉,又擢为第一。转中书郎。进止有方,正已率下,朝廷咸惮
其威容。每为驳议,事皆施用,遂为楷则。
迁平原相。时襄邑卫京自南阳太守迁于河内,与种俱拜,帝望而叹曰:“二
千石皆若此,朕何忧乎!”种为政简惠,百姓称之,卒于郡。
华谭,字令思,广陵人也。祖融,吴左将军、录尚书事。父谞,吴黄门郎。
谭期岁而孤,母年十八,便守节鞠养,动劳备至。及长,好学不倦,爽慧有口辩,
为邻里所重。扬州刺史周浚引为从事史,爱其才器,待以宾友之礼。
太康中,刺史嵇绍举谭秀才,将行,别驾陈总饯之,因问曰:“思贤之主以
求才为务,进取之士以功名为先,何仲舒不仕武帝之朝,贾谊失分汉文之时?此
吴、晋之滞论,可辨此理而后别。”谭曰:“夫圣人在上,物无不理,百揆之职,
非贤不居。故山林无匿景,衡门不栖迟。至承统之王,或是中才,或复凡人,居
圣人之器,处兆庶之上,是以其教日穨,风俗渐弊。又中才之君,所资者偏,物
以类感,必于其党,党言虽非,彼以为是。以所授有颜、冉之贤,所用有廊庙之
器,居官者日冀元凯之功,在上者日庶尧、舜之义,彼岂知其政渐毁哉!朝虽有
求贤之名,而无知才之实。言虽当,彼以为诬;策虽奇,彼以为妄。诬则毁己之
言入,妄则不忠之责生,岂故为哉?浅明不见深理,近才不睹远体也。是以言不
用,计不施,恐死亡之不暇,何论功名之立哉!故上官昵而屈原放,宰嚭宠而伍
员戮,岂不哀哉!若仲舒抑于孝武,贾谊失于汉文,盖复是其轻者耳。故白起有
云:‘非得贤之难,用之难。非用之难,信之难。’得贤而不能用,用而不能信,
功业岂可得而成哉!”
谭至洛阳,武帝亲策之曰:“今四海一统,万里同风,天下有道,莫斯之盛。
然北有未羁之虏,西有丑施之氐,故谋夫未得高枕,边人未获晏然,将何以长弭
斯患,混清六合?”对曰:“臣闻圣人之临天下也,祖乾纲以流化,顺谷风以兴
仁,兼三才以御物,开四聪以招贤。故劳谦日昃,务在择才,宣明岩穴,垂光隐
滞。俊乂龙跃,帝道以光;清德风翔,王化克举。是以皋陶见举,不仁者远;陆
贾重汉,远夷折节。今圣朝德音发于帷幄,清风翔乎无外,戎旗南指,江、汉席
卷;干戈西征,羌蛮慕化,诚阐四门之秋,兴礼教之日也。故髦俊闻声而响赴,
殊才望险而云集。虚高馆以俟贤,设重爵以待士,急善过于饥渴,用人疾于影响,
杜佞谄之门,废郑声之乐,混清六合,实由乎此。虽西北有未羁之寇,殊漠有不
朝之虏,征之则劳师,得之则无益,故班固云:‘有其地不可耕而食,得其人不
可臣而畜,来则惩而御之,去则备而守之。’盖安边之术也。”
又策曰:“吴、蜀恃险,今既荡平。蜀人服化,无携贰之心;而吴人趑雎,
屡作妖寇。岂蜀人敦朴,易可化诱;吴人轻锐,难安易动乎?今将欲绥静新附,
何以为先?”对曰:“臣闻汉末分崩,英雄鼎峙,蜀栖岷陇,吴据江表。至大晋
龙兴,应期受命,文皇运筹,安乐顺轨;圣上潜谋,归命向化。蜀染化日久,风
教遂成;吴始初附,未改其化,非为蜀人敦悫而吴人易动也。然殊俗远境,风土
不同,吴阻长江,旧俗轻悍。所安之计,当先筹其人士,使云翔阊阖,进其贤才,
待以异礼;明选牧伯,致以威风;轻其赋敛,将顺咸悦,可以永保无穷,长为人
臣者也。”
又策曰:“圣人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今天成地平,大化无外,虽匈奴
未羁,羌、氐骄黠,将修文德以绥之,舞干戚以来之,故兵戈载戢,武夫寝息。
如此,已可消锋刃为佃器,罢尚方武库之用未邪?”对曰:“夫唐尧历载,颂声
乃作;文、武相承,礼乐大同。清一八纮,绥荡无外,万国顺轨,海内斐然。虽
复被发之乡,徒跣之国,皆习章甫而入朝,要衣裳以磬折。夫大舜之德,犹有三
苗之征;以周之盛,猃狁为寇。虽有文德,又须武备。备预不虞,古之善教;安
不忘危,圣人常诫。无为罢武库之常职,铄锋刃为佃器。自可倒戢干戈,苞以兽
皮,将帅之士,使为诸侯,于散乐休风,未为不泰也。”
又策曰:“夫法令之设,所以随时制也。时险则峻法以取平,时泰则宽网以
将化。今天下太平,四方无事,百姓承德,将就无为而乂。至于律令,应有所损
益不?”对曰:“臣闻五帝殊礼,三王异教,故或禅让以光政,或干戈以攻取。
至于兴礼乐以和人,流清风以宁俗,其归一也。今诚风教大同,四海无虞,人皆
感化,去邪从正。夫以尧、舜之盛,而犹设象刑;殷、周之隆,而甫侯制律。律
令之存,何妨于政。若乃大道四达,礼乐交通,凡人修行,黎庶励节,刑罚悬而
不用,律令存而无施,适足以隆太平之雅化,飞仁风乎无外矣。”
又策曰:“昔帝舜以二八成功,文王以多士兴周。夫制化在于得人,而贤才
难得。今大统始同,宜搜才实。州郡有贡荐之举,犹未获出群卓越之伦。将时无
其人?有而致之未得其理也?”对曰:“臣闻兴化立法,非贤无以光其道;平世
理乱,非才无以宣其业。上自皇羲,下及帝王,莫不张皇纲以罗远,飞仁风以被
物。故得贤则教兴,失人则政废。今四海一统,万里同风,州郡贡秀孝,台府简
良才,以八纮之广,兆庶之众,岂当无卓越俊逸之才乎!譬犹南海不少明月之宝,
大宛不乏千里之驹也。异哲难见,远数难睹,故尧、舜太平之化,二八由舜而甫
显,殷汤革王之命,伊尹负鼎而方用。当今圣朝礼亡国之士,接遐裔之人,或貂
蝉于帷幄,或剖符于千里,巡狩必有吕公之遇,宵梦必有岩穴之感。贤俊之出,
可企踵而待也。”
时九州秀孝策无逮谭者。谭素以才学为东土所推。同郡刘颂时为廷尉,见之
叹息曰:“不悟乡里乃有如此才也!”博士王济于众中嘲之曰:“五府初开,群
公辟命,采英奇于仄陋,拔贤俊于岩穴。君吴、楚之人,亡国之余,有何秀异而
应斯举?”谭答曰:“秀异固产于方外,不出于中域也。是以明珠文贝,生于江、
郁之滨;夜光之璞,出乎荆、蓝之下。故以人求之,文王生于东夷,大禹生于西
羌。子弗闻乎?昔武王克商,迁殷顽民于洛邑,诸君得非其苗裔乎?”济又曰:
“夫危而不持,颠而不扶,至于君臣失位,国亡无主,凡在冠带,将何所取哉!”
答曰:“吁!存亡有运,兴衰有期,天之所废,人不能支。徐偃修仁义而失国,
仲尼逐鲁而逼齐,段干偃息而成名,谅否泰有时,曷人力之所能哉!”济甚礼之。
寻除郎中,迁太子舍人、本国中正。以母忧去职。服阕,为鄄城令,过濮水,
作《庄子赞》以示功曹。而廷掾张延为作答教,其文甚美。谭异而荐之,遂见升
擢。及谭为庐江,延已为淮陵太守。又举寒族周访为孝廉,访果立功名,时以谭
为知人。以父墓毁去官。寻除尚书郎。
永宁初,出为郏令。于时兵乱之后,境内饥馑,谭倾心抚血阝。司徒王戎闻
而善之,出谷三百斛以助之。谭甚有政绩,再迁庐江内史,加绥远将军。时石冰
之党陆圭等屯据诸县,谭遣司马褚敦讨平之。又遣别军击冰都督孟徐,获其骁率。
以功封都亭侯,食邑千户,赐绢千匹。
陈敏之乱,吴士多为其所逼。顾荣先受敏官,而潜谋图之。谭不悟荣旨,露
檄远近,极言其非,由此为荣所怨。又在郡政严,而与上司多忤。扬州刺史刘陶
素与谭不善,因法收谭,下寿阳狱。镇东将军周馥与谭素相亲善,理而出之。及
甘卓讨馥,百姓奔散,馥谓谭已去,遣人视之,而更移近馥。馥叹曰:“吾尝谓
华令思是臧子源之畴,今果效矣。”甘卓尝为东海王越所捕,下令敢有匿者诛之,
卓投谭而免。及此役也,卓遣人求之曰:“华侯安在?吾甘扬威使也。”谭答不
知,遗绢二匹以遣之。使反,告卓。卓曰:“此华侯也。”复求之,谭已亡矣。
后为纪瞻所荐,而为顾荣所止遏,遂数年不得调。
建兴初,元帝命为镇东军谘祭酒。谭博学多通,在府无事,乃著书三十卷,
名曰《辨道》,上笺进之,帝亲自览焉。转丞相军谘祭酒,领郡大中正。谭荐干
宝、范珧于朝,乃上笺求退曰:“谭闻霸主远听,以求才为务;僚属量身,以审
己为分。故疏广告老,汉宣不违其志;干木偃息,文侯就式其庐。谭无古人之贤,
窃有怀远之慕。自登清显,出入二载,执笔无赞事之功,拾遗无补阙之绩;过在
纳言,暗于举善;狂寇未宾,复乏谋策。年向七十,志力日衰,素餐无劳,实宜
辞退。谨奉还所假左丞相军谘祭酒版。”不听。
建武初,授秘书监,固让不拜。太兴初,拜前军,以疾复转秘书监。自负宿
名,恒怏怏不得志。时晋陵朱凤、吴郡吴震并学行清修,老而未调,谭皆荐为著
作佐郎。
或问谭曰:“谚言人之相去,如九牛毛,宁有此理乎?”谭对曰:“昔许由、
巢父让天子之贵,市道小人争半钱之利,此之相去,何啻九牛毛也!”闻者称善。
戴若思弟邈,则谭女婿也。谭平生时常抑若思而进邈,若思每衔之。殆用事,
恒毁谭于帝,由是官涂不至。谭每怀觖望,尝从容言于帝曰:“臣已老矣,将待
死秘阁。汲黯之言,复存于今。”帝不怿。久之,加散骑常侍,屡以疾辞。及王
敦作逆,谭疾甚,不能入省,坐免。卒于家。赠光禄大夫,金章紫绶,加散骑常
侍,谥曰胡。二子:化、茂。
化字长风,为征虏司马,讨汲桑,战没。茂嗣爵。
淮南袁甫,字公胄,亦好学,与谭齐名,以词辩称。尝诣中领军何勖,自言
能为剧县。勖曰:“唯欲宰县,不为台阁职,何也?”甫曰:“人各有能有不能。
譬缯中之好莫过锦,锦不可以为<巾臽>;谷中之美莫过稻,稻不可以为赟。是以圣
王使人,必先以器,苟非周材,何能悉长!黄霸驰名于州郡,而息誉于京邑。廷
尉之材,不为三公,自昔然也。”勖善之,除松滋令。转淮南国大农、郎中令。
石珩问甫曰:“卿名能辩,岂知寿阳已西何以恒旱?寿阳已东何以恒水?”甫曰:
“寿阳已东皆是吴人,夫亡国之音哀以思,鼎足强邦,一朝失职,愤叹甚积,积
忧成阴,阴积成雨,雨久成水,故其域恒涝也。寿阳已西皆是中国,新平强吴,
美宝皆入,志盈心满,用长欢娱。《公羊》有言,鲁僖甚悦,故致旱京师。若能
抑强扶弱,先疏后亲,则天下和平,灾害不生矣。”观者叹其敏捷。年八十余,
卒于家。
史臣曰:夫缉政厘俗,拔群才以成务;振景观光,俟明主而宣绩。武皇之世,
天下乂安,朝廷属意于求贤,轴有怀于干禄。郤诜等并韫价州里,裒然应召,对
扬天问,高步云衢,求之前哲,亦足称矣。令思行己徇义,志笃周、甘,仁者必
通,抑斯之谓!虽才行夙章,而待终秘阁,积薪之恨,岂独古人乎!
赞曰:郤、阮洽闻,含章体政。华生毓德,褫巾应命。鸟路曾飞,龙津派泳。
素业可久,高芬斯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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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愍怀太子(子虨 臧 尚)

愍怀太子遹,字熙祖,惠帝长子,母曰谢才人。幼而聪慧,武帝爱之,恒在
左右。尝与诸皇子共戏殿上,惠帝来朝,执诸皇子手,次至太子,帝曰:“是汝
儿也。”惠帝乃止。宫中尝夜失火,武帝登楼望之。太子时年五岁,牵帝裾入暗
中。帝问其故,太子曰:“暮夜仓卒,宜备非常,不宜令照见人君也。”由是奇
之。尝从帝观豕牢,言于帝曰:“豕甚肥,何不杀以享士,而使久费五谷?”帝
嘉其意,即使烹之。因抚其背,谓廷尉傅祗曰:“此儿当兴我家。”尝对群臣称
太子似宣帝,于是令誉流于天下。
时望气者言广陵有天子气,故封为广陵王,邑五万户。以刘寔为师,孟珩为
友,杨准、冯荪为文学。惠帝即位,立为皇太子。盛选德望以为师傅,以何劭为
太师,王戎为太傅,杨济为太保,裴楷为少师,张华为少傅,和峤为少保。元康
元年,出就东宫,又诏曰:“遹尚幼蒙,今出东宫,惟当赖师傅群贤之训。其游
处左右,宜得正人使共周旋,能相长益者。”于是使太保卫瓘息庭、司空泰息略、
太子太傅杨济息毖、太子少师裴楷息宪、太子少傅张华息祎、尚书令华暠息恒与
太子游处,以相辅导焉。
及长,不好学,惟与左右嬉戏,不能尊敬保傅。贾后素忌太子有令誉,因此
密敕黄门阉宦媚谀于太子曰:“殿下诚可及壮时极意所欲,何为恒自拘束?”每
见喜怒之际,辄叹曰:“殿下不知用威刑,天下岂得畏服!”太子所幸蒋美人生
男,又言宜隆其赏赐,多为皇孙造玩弄之器,太子从之。于是慢弛益彰,或废朝
侍,恒在后园游戏。爱埤车小马,令左右驰骑,断其鞅勒,使堕地为乐。或有犯
忤者,手自捶击之。性拘小忌,不许缮壁修墙,正瓦动屋。而于宫中为市,使人
屠酤,手揣斤两,轻重不差。其母本屠家女也,故太子好之。又令西园卖葵菜、
蓝子、鸡、面之属,而收其利。东宫旧制,月请钱五十万,备于众用,太子恒探
取二月,以供嬖宠。洗马江统陈五事以谏之,太子不纳,语在《统传》中。舍人
杜锡以太子非贾后所生,而后性凶暴,深以为忧,每尽忠规劝太子修德进善,远
于谗谤。太子怒,使人以针著锡常所坐毡中而剌之。
太子性刚,知贾谧恃后之贵,不能假借之。谧至东宫,或舍之而于后庭游戏。
詹事裴权谏曰:“贾谧甚有宠于中宫,而有不顺之色,若一旦交构,大事去矣。
宜深自谦屈,以防其变,广延贤士,用自辅翼。”太子不能从。初,贾后母郭槐
欲以韩寿女为太子妃,太子亦欲婚韩氏以自固。而寿妻贾午及后皆不听,而为太
子聘王衍小女惠风。太子闻衍长女美,而贾后为谧聘之,心不能平,颇以为言。
谧尝与太子围棋,争道,成都王颖见而诃谧,谧意愈不平,因此谮太子于后曰:
“太子广买田业,多畜私财以结小人者,为贾氏故也。密闻其言云:‘皇后万岁
后,吾当鱼肉之。’非但如是也,若宫车晏驾,彼居大位,依杨氏故事,诛臣等
而废后于金墉,如反手耳。不如早为之所,更立慈顺者以自防卫。”后纳其言,
又宣扬太子之短,布诸远近。于时朝野咸知贾后有害太子意。中护军赵俊请太子
废后,太子不听。
九年六月,有桑生于宫西厢,日长尺余,数日而枯。十二月,贾后将废太子,
诈称上不和,呼太子入朝。既至,后不见,置于别室,遣婢陈舞赐以酒枣,逼饮
醉之。使黄门侍郎潘岳作书草,若祷神之文,有如太子素意,因醉而书之,令小
婢承福以纸笔及书草使太子书之。文曰:“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
中宫又宜速自了;不了,吾当手了之。并谢妃共要克期而两发,勿疑犹豫,致后
患。茹毛饮血于三辰之下,皇天许当扫除患害,立道文为王,蒋为内主。愿成,
当三牲祠北君,大赦天下。要疏如律令。”太子醉迷不觉,遂依而写之,其字半
不成。既而补成之,后以呈帝。帝幸式乾殿,召公卿入,使黄门令董猛以太子书
及青纸诏曰:“遹书如此,今赐死。”遍示诸公王,莫有言者,惟张华、裴頠证
明太子。贾后使董猛矫以长广公主辞白帝曰:“事宜速决,而群臣各有不同,若
有不从诏,宜以军法从事。”议至日西不决。后惧事变,乃表免太子为庶人,诏
许之。于是使尚书和郁持节,解结为副,及大将军梁王肜、镇东将军淮南王允、
前将军东武公澹、赵王伦、太保何劭诣东宫,废太子为庶人。是日太子游玄圃,
闻有使者至,改服出崇贤门,再拜受诏,步出承华门,乘粗犊车。澹以兵仗送太
子妃王氏、三皇孙于金墉城,考竟谢淑妃及太子保林蒋俊。明年正月,贾后又使
黄门自首,欲与太子为逆。诏以黄门首辞班示公卿。又遣澹以千兵防送太子,更
幽于许昌宫之别坊,令治书御史刘振持节守之。先是,有童谣曰:“东宫马子莫
聋空,前至腊月缠汝閤。”又曰:“南风起兮吹白沙,遥望鲁国郁嵯峨,千岁髑
髅生齿牙。”南风,后名;沙门,太子小字也。
初,太子之废也,妃父王衍表请离婚。太子至许,遗妃书曰:“鄙虽顽愚,
心念为善,欲尽忠孝之节,无有恶逆之心。虽非中宫所生,奉事有如亲母。自为
太子以来,敕见禁检,不得见母。自宜城君亡,不见存恤,恒在空室中坐。去年
十二月,道文疾病困笃,父子之情,实相怜愍。于时表国家乞加徽号,不见听许。
疾病既笃,为之求请恩福,无有恶心。自道文病,中宫三遣左右来视,云:‘天
教呼汝。’到二十八日暮,有短函来,题言东宫发,疏云:‘言天教欲见汝。’
即便作表求入。二十九日早入见国家,须臾遣至中宫。中宫左右陈舞见语:‘中
宫旦来吐不快。’使住空屋中坐。须臾中宫遣陈舞见语:‘闻汝表陛下为道文乞
王,不得王是成国耳。’中宫遥呼陈舞:‘昨天教与太子酒枣。’便持三升酒、
大盘枣来见与,使饮酒啖枣尽。鄙素不饮酒,即便遣舞启说不堪三升之意。中宫
遥呼曰:‘汝常陛下前持酒可喜,何以不饮?天与汝酒,当使道文差也。’便答
中宫:‘陛下会同一日见赐,故不敢辞,通日不饮三升酒也。且实未食,恐不堪。
又未见殿下,饮此或至颠倒。’陈舞复传语云:‘不孝那!天与汝酒饮,不肯饮,
中有恶物邪?’遂可饮二升,余有一升,求持还东宫饮尽。逼迫不得已,更饮一
升。饮已,体中荒迷,不复自觉。须臾有一小婢持封箱来,云:‘诏使写此文书。
’鄙便惊起,视之,有一白纸,一青纸。催促云:‘陛下停待。’又小婢承福持
笔研墨黄纸来,使写。急疾不容复视,实不觉纸上语轻重。父母至亲,实不相疑,
事理如此,实为见诬,想众人见明也。”
太子既废非其罪,众情愤怨。右卫督司马雅,宗室之疏属也,与常从督许超
并有宠于太子,二人深伤之,说赵王伦谋臣孙秀曰:“国无适嗣,社稷将危,大
臣之祸必起。而公奉事中宫,与贾后亲密,太子之废,皆云豫知,一旦事起,祸
必及矣。何不先谋之!”秀言于赵王伦,伦深纳焉。计既定,而秀说伦曰:“太
子为人刚猛,若得志之日,必肆其情性矣。明公素事贾后,街谈巷议,皆以公为
贾氏之党。今虽欲建大功于太子,太子虽将含忍宿忿,必不能加赏于公,当谓公
逼百姓之望,翻覆以免罪耳。若有瑕衅,犹不免诛。不若迁延却期,贾后必害太
子,然后废贾后,为太子报仇,犹足以为功,乃可以得志。”伦然之。秀因使反
间,言殿中人欲废贾后,迎太子。贾后闻之忧怖,乃使太医令程据合巴豆杏子丸。
三月,矫诏使黄门孙虑斋至许昌以害太子。初,太子恐见鸩,恒自煮食于前。虑
以告刘振,振乃徙太子于小坊中,绝不与食,宫中犹于墙壁上过食与太子。虑乃
逼太子以药,太子不肯服,因如厕,虑以药杵椎杀之,太子大呼,声闻于外。时
年二十三。将以庶人礼葬之,贾后表曰:“遹不幸丧亡,伤其迷悖,又早短折,
悲痛之怀,不能自已。妾私心冀其刻肌刻骨,更思孝道,规为稽颡,正其名号。
此志不遂,重以酸恨。遹虽罪在莫大,犹王者子孙,便以匹庶送终,情实怜
愍,特乞天恩,赐以王礼。妾诚暗浅不识礼义,不胜至情,冒昧陈闻。”诏以广
陵王礼葬之。
及贾庶人死,乃诛刘振、孙虑、程据等,册复太子曰:“皇帝使使持节、兼
司空、卫尉伊策故皇太子之灵曰:呜呼!维尔少资岐嶷之质,荷先帝殊异之宠,
大启土宇,奄有淮陵。朕奉遵遗旨,越建尔储副,以光显我祖宗。祗尔德行,以
从保傅,事亲孝敬,礼无违者。而朕昧于凶构,致尔于非命之祸,俾申生、孝己
复见于今。赖宰相贤明,人神愤怨,用启朕心,讨厥有罪,咸伏其辜。何补于荼
毒冤魂酷痛哉?是用忉怛悼恨,震动于五内。今追复皇太子丧礼,反葬京畿,祠
以太牢。魂而有灵,尚获尔心。”帝为太子服长子斩衰,群臣齐衰,使尚书和郁
率东宫官属具吉凶之制,迎太子丧于许昌。
丧之发也,大风雷电,帏盖飞裂。又为哀策曰:“皇帝临轩,使洗马刘务告
于皇太子之殡曰:咨尔遹!幼禀英挺,芬馨诞茂。既表髫龀,高明逸秀。昔尔圣
祖,嘉尔淑美。显诏仍崇,名振同轨。是用建尔储副,永统皇基。如何凶戾潜构,
祸害如兹!哀感和气,痛贯四时。呜呼哀哉!尔之降废,实我不明。牝乱沈烖,
衅结祸成。尔之逝矣,谁百其形?昔之申生,含枉莫讼。今尔之负,抱冤于东。
悠悠有识,孰不哀恸!壶关干主,千秋悟己。异世同规,古今一理。皇孙启建,
隆祚尔子。虽悴前终,庶荣后始。窀穸既营,将宁尔神。华髦电逝,戎车雷震。
芒芒羽盖,翼翼缙绅。同悲等痛,孰不酸辛!庶光来叶,永世不泯。”谥曰愍怀。
六月己卯,葬于显平陵。帝感阎缵之言,立思子台,故臣江统、陆机并作诔颂焉。
太子三子:虨、臧、尚,并与父同幽金墉。
虨字道文,永康元年正月,薨。四月,追封南阳王。
臧字敬文。永康元年四月,封临淮王。己巳,诏曰:“咎征数发,奸回作变,
遹既逼废,非命而没。今立臧为皇太孙。还妃王氏以母之,称太孙太妃。太子官
属即转为太孙官属。赵王伦行太孙太傅。”五月,伦与太孙俱之东宫,太孙自西
掖门出,车服侍从皆愍怀之旧也。到铜驼街,宫人哭,侍从者皆哽咽,路人抆
泪焉。桑复生于西厢,太孙废,乃枯。永宁元年正月,赵王伦篡位,废为濮阳王,
与帝俱迁金墉,寻被害。太安初,追谥曰哀。
尚字敬仁。永康元年四月,封为襄阳王。永宁元年八月,立为皇太孙。太安
元年三月癸卯,薨,帝服齐衰期,谥曰冲太孙。
史臣曰:愍怀挺岐嶷之姿,表夙成之质。武皇钟爱,既深诒厥之谋;天下归
心,颇有后来之望。及于继明宸极,守器春坊,四教不勤,三朝或阙,豹姿未变,
凤德已衰,信惑奸邪,疏斥正士,好屠酤之贱役,耽苑囿之佚游,可谓靡不有初,
鲜克有终者也。既而中宫凶忍,久怀危害之心,外戚谄谀,竞进谗邪之说;坎
牲之谋已构,毙犬之谮遂行;一人乏探隐之聪,百辟无争臣之节。遂使冤逾楚建,
酷甚戾园。虽复礼备哀荣,情深悯恸,亦何补于荼毒者哉!
赞曰:愍怀聪颖,谅惟天挺。皇祖钟心,庶僚引领。震宫肇建,储德不恢。
掇蜂构隙,归胙生灾。既罹凶忍,徒望归来。

[发帖际遇]: 孤傲飞鹰用胡萝卜、白萝卜、玉米粒、葱花等材料仿制侠客岛“腊八粥”,获利银两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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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机(孙拯 弟云 云弟耽 从父兄喜)

陆机,字士衡,吴郡人也。祖逊,吴丞相。父抗,吴大司马。机身长七尺,
其声如钟。少有异才,文章冠世,伏膺儒术,非礼不动。抗卒,领父兵为牙门将。
年二十而吴灭,退居旧里,闭门勤学,积有十年。以孙氏在吴,而祖父世为将相,
有大勋于江表,深慨孙皓举而弃之,乃论权所以得,皓所以亡,又欲述其祖父功
业,遂作《辩亡论》二篇。其上篇曰:
昔汉氏失御,奸臣窃命,祸基京畿,毒遍宇内,皇纲弛顿,王室遂卑。于是
群雄蜂骇,义兵四合。吴武烈皇帝慷慨下国,电发荆南,权略纷纭,忠勇伯世,
威棱则夷羿震荡,兵交则丑虏授馘,遂扫清宗祊,蒸禋皇祖。于时云兴之将带
州,猋起之师跨邑,哮阚之群风驱,熊罴之族雾合。虽兵以义动,同盟戮力,然
皆苞藏祸心,阻兵怙乱,或师无谋律,丧威稔寇。忠规武节,未有如此其著者也。
武烈既没,长沙桓王逸才命世,弱冠秀发,招揽遗老,与之述业。神兵东驱,
奋寡犯众,攻无坚城之将,战无交锋之虏。诛叛柔服,而江外底定;饬法修师,
则威德翕赫。宾礼名贤,而张公为之雄;交御豪俊,而周瑜为之杰。彼二君子皆
弘敏而多奇,雅达而聪哲,故同方者以类附,等契者以气集,江东盖多士矣。将
北伐诸华,诛鉏干纪,旋皇舆于夷庚,反帝坐于紫闼,挟天子以令诸侯,清天步
而归旧物。戎车既次,群凶侧目,大业未就,中世而殒。
用集我大皇帝,以奇踪袭逸轨,睿心因令图,从政咨于故实,播宪稽乎遗风;
而加之以笃敬,申之以节俭,畴谘俊茂,好谋善断,束帛旅于丘园,旌命交乎涂
巷。故豪彦寻声而响臻,志士晞光而景骛,异人辐辏,猛士如林。于是张公为师
傅;周瑜、陆公、鲁肃、吕蒙之俦,入为腹心,出为股肱;甘宁、凌统、程普、
贺齐、朱桓、朱然之徒奋其威,韩当、潘璋、黄盖、蒋钦、周泰之属宣其力;风
雅则诸葛瑾、张承、步骘以名声光国,政事则顾雍、潘浚、吕范、吕岱以器任干
职,奇伟则虞翻、陆绩、张惇以风义举政,奉使则赵咨、沈珩以敏达延誉,术数
则吴范、赵达以禨祥协德;董袭、陈武杀身以卫主,骆统、刘基强谏以补过。
谋无遗计,举不失策。故遂割据山川,跨制荆、吴,而与天下争衡矣。魏氏尝藉
战胜之威,率百万之师,浮邓塞之舟,下汉阴之众,羽楫万计,龙跃顺流,锐师
千旅,武步原隰,谟臣盈室,武将连衡,喟然有吞江浒之志,壹宇宙之气。而周
瑜驱我偏师,黜之赤壁,丧旗乱辙,仅而获免,收迹远遁。汉王亦凭帝王之号,
帅巴、汉之人,乘危骋变,结垒千里,志报关羽之败,图收湘西之地。而我陆公
亦挫之西陵,覆师败绩,困而后济,绝命永安。续以濡须之寇,临川摧锐;蓬茏
之战,孑轮不反。由是二邦之将,丧气挫锋,势衄财匮,而吴莞然坐乘其弊,
故魏人请好,汉氏乞盟,遂跻天号,鼎峙而立。西界庸、益之郊,北裂淮、汉之
涘,东苞百越之地,南括群蛮之表。于是讲八代之礼,搜三王之乐,告类上帝,
拱揖群后。武臣毅卒,循江而守;长棘劲铩,望猋而奋。庶尹尽规于上,黎元展
业于下,化协殊裔,风衍遐圻。乃俾一介行人,抚巡外域,巨象逸骏,扰于外闲,
明珠玮宝,耀于内府,珍瑰重迹而至,奇玩应响而赴;輶轩骋于南荒,冲輣息
于朔野;黎庶免干戈之患,戎马无晨服之虞,而帝业固矣。
大皇既没,幼主莅朝,奸回肆虐。景皇聿兴,虔修遗宪,政无大阙,守文之
良主也。降及归命之初,典刑未灭,故老犹存。大司马陆公以文武熙朝,左丞相
陆凯以謇谔尽规,而施绩、范慎以威重显,丁奉、钟离斐以武毅称,孟宗、丁固
之徒为公卿,楼玄、贺邵之属掌机事,元首虽病,股肱犹良。爰逮末叶,群公既
丧,然后黔首有瓦解之患,皇家有土崩之衅,历命应化而微,王师蹑运而发,卒
散于陈,众奔于邑,城池无藩篱之固,山川无沟阜之势,非有工输云梯之械,智
伯灌激之害,楚子筑室之围,燕人济西之队,军未浃辰而社稷夷矣。虽忠臣孤愤,
烈士死节,将奚救哉!
夫曹、刘之将非一世所选,向时之师无曩日之众,战守之道抑有前符,险阻
之利俄然未改,而成败贸理,古今诡趣,何哉?彼此之化殊,授任之才异也。
其下篇曰:
昔三方之王也,魏人据中夏,汉氏有岷、益,吴制荆、扬而掩有交、广。曹
氏虽功济诸华,虐亦深矣,其人怨。刘翁因险以饰智,功已薄矣,其俗陋。夫吴,
桓王基之以武,太祖成之以德,聪明睿达,懿度弘远矣。其求贤如弗及,血阝人
如稚子,接士尽盛德之容,亲仁罄丹府之爱。拔吕蒙于戎行,试潘浚于系虏。推
诚信士,不恤人之我欺;量能授器,不患权之我偪。执鞭鞠躬,以重陆公之威;
悉委武卫,以济周瑜之师。卑宫菲食,丰功臣之赏;披怀虚己,纳谟士之算。故
鲁肃一面而自托,士燮蒙险而效命。高张公之德,而省游田之娱;贤诸葛之言,
而割情欲之欢;感陆公之规,而除刑法之烦;奇刘基之议,而作三爵之誓;屏气
跼蹐,以伺子明之疾;分滋损甘,以育凌统之孤;登坛慷忾,归鲁子之功;削投
怨言,信子瑜之节。是以忠臣竞尽其谟,志士咸得肆力,洪规远略,固不厌夫区
区者也。故百官苟合,庶务未遑。初都建邺,群臣请备礼秩,天子辞而弗许,曰:
“天下其谓朕何!”宫室舆服,盖慊如也。爰及中叶,天人之分既定,故百度之
缺粗修,虽醲化懿纲,未齿乎上代,抑其体国经邦之具,亦足以为政矣。地方几
万里,带甲将百万,其野沃,其兵练,其器利,其财丰;东负沧海,西阻险塞,
长江制其区宇,峻山带其封域,国家之利未见有弘于兹者也。借使守之以道,御
之以术,敦率遗典,勤人谨政,修定策,守常险,则可以长世永年,未有危亡之
患也。
或曰:“吴、蜀唇齿之国也,夫蜀灭吴亡,理则然矣。”夫蜀,盖藩援之与
国,而非吴人之存亡也。其郊境之接,重山积险,陆无长毂之径;川厄流迅,水
有惊波之艰。虽有锐师百万,启行不过千夫;轴轳千里,前驱不过百舰。故刘氏
之伐,陆公喻之长蛇,其势然也。昔蜀之初亡,朝臣异谋,或欲积石以险其流,
或欲机械以御其变。天子总群议以谘之大司马陆公,公以四渎天地之所以节宣其
气,固无可遏之理,而机械则彼我所共,彼若弃长技以就所屈,即荆、楚而争舟
楫之用,是天赞我也,将谨守峡口以待擒耳。逮步阐之乱,凭宝城以延强寇,资
重币以诱群蛮。于时大邦之众,云翔电发,悬旍江介,筑垒遵渚,衿带要害,以
止吴人之西,巴、汉舟师,沿江东下。陆公偏师三万,北据东坑,深沟高垒,按
甲养威。反虏宛迹待戮,而不敢北窥生路,强寇败绩宵遁,丧师太半。分命锐师
五千,西御水军,东西同捷,献俘万计。信哉贤人之谋,岂欺我哉!自是烽燧罕
惊,封域寡虞。陆公没而潜谋兆,吴衅深而六师骇。夫太康之役,众未盛乎曩日
之师;广州之乱,祸有愈乎向时之难,而邦家颠覆,宗庙为墟。呜呼!“人之云
亡,邦国殄瘁”,不其然欤!
《易》曰“汤、武革命顺乎天”,或曰“乱不极则治不形”,言帝王之因天
时也。古人有言曰“天时不如地利”,《易》曰“王侯设险以守其国”,言为国
之恃险也。又曰“地利不如人和”,“在德不在险”,言守险之在人也。吴之兴
也,参而由焉,孙卿所谓合其参者也。及其亡也,恃险而已,又孙卿所谓舍其参
者也。夫四州之萌非无众也,大江以南非乏俊也,山川之险易守也,劲利之器易
用也,先政之策易修也,功不兴而祸遘何哉?所以用之者失也。故先王达经国之
长规,审存亡之至数,谦己以安百姓,敦惠以致人和,宽冲以诱俊乂之谋,慈和
以结士庶之爱。是以其安也,则黎元与之同庆,及其危也,则兆庶与之同患。安
与众同庆,则其危不可得也;危与下同患,则其难不足血阝也。夫然,故能保其
社稷而固其土宇,《麦秀》无悲殷之思,《黍离》无愍周之感也。
至太康末,与弟云俱入洛,造太常张华。华素重其名,如旧相识,曰:“伐
吴之役,利获二俊。”又尝诣侍中王济,济指羊酪谓机曰:“卿吴中何以敌此?”
答云:“千里莼羹,未下盐豉。”时人称为名对。张华荐之诸公。后太傅杨骏辟
为祭酒。会骏诛,累迁太子洗马、著作郎。范阳卢志于众中问机曰:“陆逊、陆
抗于君近远?”机曰:“如君于卢毓、卢廷。”志默然。既起,云谓机曰:“殊
邦遐远,容不相悉,何至于此!”机曰:“我父祖名播四海,宁不知邪!”议者
以此定二陆之优劣。
吴王晏出镇淮南,以机为郎中令,迁尚书中兵郎,转殿中郎。赵王伦辅政,
引为相国参军。豫诛贾谧功,赐爵关中侯。伦将篡位,以为中书郎。伦之诛也,
齐王冏以机职在中书,九锡文及禅诏疑机与焉,遂收机等九人付廷尉。赖成都王
颖、吴王晏并救理之,得减死徙边,遇赦而止。
初机有骏犬,名曰黄耳,甚爱之。既而羁寓京师,久无家问,笑语犬曰:
“我家绝无书信,汝能赍书取消息不?”犬摇尾作声。机乃为书以竹筒盛之而系
其颈,犬寻路南走,遂至其家,得报还洛。其后因以为常。时中国多难,顾荣、
戴若思等咸劝机还吴,机负其才望,而志匡世难,故不从。
冏既矜功自伐,受爵不让,机恶之,作《豪士赋》以刺焉。其序曰:
夫立德之基有常,而建功之路不一。何则?修心以为量者存乎我,因物以成
务者系乎彼。存乎我者,隆杀止乎其域;系乎彼者,丰约惟所遭遇。落叶俟微飙
以陨,而风之力盖寡;孟尝遭雍门以泣,而琴之感以末。何哉?欲陨之叶无所假
烈风,将坠之泣不足烦哀响也。是故苟时启于天,理尽于人,庸夫可以济圣贤之
功,斗筲可以定烈士之业。故曰“才不半古,功已倍之”,盖得之于时世也。历
观今古,徼一时之功而居伊、周之位者有矣。
夫我之自我,智士犹婴其累;物之相物,昆虫皆有此情。夫以自我之量而挟
非常之勋,神器晖其顾眄,万物随其俯仰,心玩居常之安,耳饱从谀之说,岂识
乎功在身外,任出才表者哉!且好荣恶辱,有生之所大期,忌盈害上,鬼神犹且
不免,人主操其常柄,天下服其大节,故曰天可仇乎。而时有玄服荷戟,立乎庙
门之下,援旗誓众,奋于阡陌之上,况乎世主制命,自下裁物者乎!广树恩不足
以敌怨,勤兴利不足以补害,故曰代大匠斫者必伤其手。且夫政由宁氏,忠臣所
以慷慨;祭则寡人,人主所不久堪。是以君奭怏怏,不悦公旦之举;高平师师,
侧目博陆之势。而成王不遣嫌吝于怀,宣帝若负芒刺于背,非其然者欤?
嗟乎!光于四表,德莫富焉。王曰叔父,亲莫昵焉。登帝天位,功莫厚焉。
守节没齿,忠莫至焉。而倾侧颠沛,仅而自全,则伊生抱明允以婴戮,文子怀忠
敬而齿剑,固其所也。因斯以言,夫以笃圣穆亲,如彼之懿,大德至忠,如此之
盛,尚不能取信于人主之怀,止谤于众多之口,过此以往,恶睹其可!安危之理,
断可识矣。又况乎饕大名以冒道家之忌,运短才而易圣哲所难者哉!身危由于势
过,而不知去势以求安;祸积起于宠盛,而不知辞宠以招福。见百姓之谋己,则
申宫警守,以崇不畜之威;惧万方之不服,则严刑峻制,以贾伤心之怨。然后威
穷乎震主,而怨行乎上下,众心日陊,危机将发,而方偃仰瞪眄,谓足以夸世,
笑古人之未工,忘己事之已拙,知曩勋之可矜,暗成败之有会。是以事穷运尽,
必有颠仆;风起尘合,而祸至常酷也。圣人忌功名之过己,恶宠禄之逾量,盖为
此也。
夫恶欲之大端,贤愚所共有,而游子殉高位于生前,志士思垂名于身后,受
生之分,惟此而已。夫盖世之业,名莫盛焉;率意无违,欲莫顺焉。借使伊人颇
览天道,知尽不可益,盈难久持,超然自引,高揖而退,则巍巍之盛,仰邈前贤,
洋洋之风,俯观来籍,而大欲不止于身,至乐无愆乎旧,节弥效而德弥广,身逾
逸而名逾劭。此之不为,而彼之必昧,然后河海之迹堙为穷流,一匮之衅积成山
岳,名编凶顽之条,身厌荼毒之痛,岂不谬哉!故聊为赋焉,庶使百世少有悟云。
冏不之悟,而竟以败。
机又以圣王经国,义在封建,因采其远指,著《五等论》曰:
夫体国经野,先王所慎,创制垂基,思隆后叶。然而经略不同,长世异术。
五等之制,始于黄、唐,郡县之治,创于秦、汉,得失成败,备在典谟,是以其
详可得而言。
夫王者知帝业至重,天下至广。广不可以偏制,重不可以独任。任重必于借
力,制广终乎因人。故设官分职,所以轻其任也;并建伍长,所以弘其制也。于
是乎立其封疆之典,裁其亲疏之宜,使万国相维,以成盘石之固;宗庶杂居,而
定维城之业。又有以见绥世之长御,识人情之大方,知其为人不如厚己,利物不
如图身;安上在于悦下,为己存乎利人。故《易》曰“悦以使人,人忘其劳”,
孙卿曰“不利而利之,不如利而后利之利也”。是以分天下以厚乐,则己得与之
同忧;飨天下以丰利,而己得与之共害。利博而恩笃,乐远则忧深,故诸侯享食
土之实,万国受传世之祚。夫然,则南面之君各务其政,九服之内知有定主,上
之子爱于是乎生,下之礼信于是乎结,世平足以敦风,道衰足以御暴。故强毅之
国不能擅一时之势,雄俊之人无所寄霸王之志。然后国安由万邦之思化,主尊赖
群后之图身,譬犹众目营方,则天网自昶;四体辞难,而心膂获乂。盖三代所以
直道,四王所以垂业也。
夫盛衰隆弊,理所固有,教之废兴,系乎其人,原法期于必谅,明道有时而
暗。故世及之制弊于强御,厚下之典漏于末折,侵弱之衅遘自三委,陵夷之祸终
乎七雄。昔成汤亲照夏后之鉴,公旦目涉商人之戒,文质相济,损益有物。然五
等之礼,不革于时,封畛之制,有隆尔者,岂玩二王之祸而暗经世之算乎?固知
百世非可悬御,善制不能无弊,而侵弱之辱愈于殄祀,土崩之困痛于陵夷也。是
以经始获其多福,虑终取其少祸,非谓侯伯无可乱之符,郡县非兴化之具。故国
忧赖其释位,主弱凭于翼戴。及承微积弊,王室遂卑,犹保名位,祚垂后嗣,皇
统幽而不辍,神器否而必存者,岂非事势使之然欤!
降及亡秦,弃道任术,惩周之失,自矜其得。寻斧始于所庇,制国昧于弱下,
国庆独飨其利,主忧莫与共害。虽速亡趋乱,不必一道,颠沛之衅,实由孤立。
是盖思五等之小怨,亡万国之大德,知陵夷之可患,暗土崩之为痛也。周之不竞,
有自来矣。国乏令主,十有余世。然片言勤王,诸侯必应,一朝振矜,远国先叛,
故强晋收其请隧之图,暴楚顿其观鼎之志,岂刘、项之能窥关,胜、广之敢号泽
哉!借使秦人因循其制,虽则无道,有与共亡,覆灭之祸,岂在曩日!
汉矫秦枉,大启王侯,境土逾溢,不遵旧典,故贾生忧其危,晁错痛其乱。
是以诸侯岨其国家之富,凭其士庶之力,势足者反疾,土狭者逆迟,六臣犯其弱
纲,七子冲其漏网,皇祖夷于黔徒,西京病于东帝。是盖过正之灾,而非建侯之
累也。然吕氏之难,朝士外顾;宋昌策汉,必称诸侯。逮至中叶,忌其失节,割
削宗子,有名无实,天下旷然,复袭亡秦之轨矣。是以五侯作威,不忌万国;新
都袭汉,易于拾遗也。光武中兴,纂隆皇统,而由遵覆车之遗辙,养丧家之宿疾,
仅及数世,奸宄弃斥。卒有强臣专朝,则天下风靡,一夫从衡,而城池自夷,岂
不危哉!
在周之衰,难兴王室,放命者七臣,干位者三子,嗣王委其九鼎,凶族据其
天邑,钲鼙震于阃宇,锋镝流于绛阙,然祸止畿甸,害不覃及,天下晏然,以安
待危。是以宣王兴于共和,襄惠振于晋、郑。岂若二汉阶闼暂扰,而四海已沸,
嬖臣朝入,九服夕乱哉!
远惟王莽篡逆之事,近览董卓擅权之际,亿兆悼心,愚智同痛。然周以之存,
汉以之亡,夫何故哉?岂世乏曩时之臣,士无匡合之志欤?盖远绩屈于时异,雄
心挫于卑势耳。故烈士扼腕,终委寇仇之手;中人变节,以助虐国之桀。虽复时
有鸠合同志以谋王室,然上非奥主,下皆市人,师旅无先定之班,君臣无相保之
志,是以义兵云合,无救劫杀之祸,众望未改,而已见大汉之灭矣。
或以“诸侯世位,不必常全,昏主暴君,有时比迹,故五等所以多乱。今之
牧守,皆官方庸能,虽或失之,其得固多,故郡县易以为政”。夫德之休明,黜
陟日用,长率连属,咸述其职,而淫昏之郡无所容过,何则其不治哉!故先代有
以兴矣。苟或衰陵,百度自悖,鬻官之吏以货准财,则贪残之萌皆群后也,安在
其不乱哉!故后王有以之废矣。且要而言之,五等之君,为己思政;郡县之长,
为吏图物。何以征之?盖企及进取,仕子之常志;修己安人,良士所希及。夫进
取之情锐,而安人之誉迟,是故侵百姓以利己者,在位所不惮;损实事以养名者,
官长所夙慕也。君无卒岁之图,臣挟一时之志。五等则不然。知国为己土,众皆
我民;民安,己受其利;国伤,家婴其病。故前人欲以垂后,后嗣思其堂构,为
上无苟且之心,群下知胶固之义。使其并贤居政,则功有厚薄;两愚处乱,则过
有深浅。然则八代之制,几可以一理贯;秦、汉之典,殆可以一言蔽也。
时成都王颖推功不居,劳谦下士。机既感全济之恩,又见朝廷屡有变难,谓
颖必能康隆晋室,遂委身焉。颖以机参大将军军事,表为平原内史。太安初,颖
与河间王颙起兵讨长沙王乂,假机后将军、河北大都督,督北中郎将王粹、冠军
牵秀等诸军二十余万人。机以三世为将,道家所忌,又羁旅入宦,屯居群士之右,
而王粹、牵秀等皆有怨心,固辞都督。颖不许。机乡人孙惠亦劝机让都督于粹,
机曰:“将谓吾为首鼠避贼,适所以速祸也。”遂行。颖谓机曰:“若功成事定,
当爵为郡公,位以台司,将军勉之矣!”机曰:“昔齐桓任夷吾以建九合之功,
燕惠疑乐毅以失垂成之业,今日之事,在公不在机也。”颖左长史卢志心害机宠,
言于颖曰:“陆机自比管、乐,拟君暗主,自古命将遣师,未有臣陵其君而可以
济事者也。”颖默然。机始临戎,而牙旗折,意甚恶之。列军自朝歌至于河桥,
鼓声闻数百里,汉、魏以来,出师之盛,未尝有也。长沙王乂奉天子与机战于鹿
苑,机军大败,赴七里涧而死者如积焉,水为之不流,将军贾棱皆死之。
初,宦人孟玖弟超并为颖所嬖宠。超领万人为小都督,未战,纵兵大掠。机
录其主者。超将铁骑百余人,直入机麾下夺之,顾谓机曰:“貉奴能作督不!”
机司马孙拯劝机杀之,机不能用。超宣言于众曰:“陆机将反。”又还书与玖言
机持两端,军不速决。及战,超不受机节度,轻兵独进而没。玖疑机杀之,遂谮
机于颖,言其有异志。将军王阐、郝昌、公师藩等皆玖所用,与牵秀等共证之。
颖大怒,使秀密收机。其夕,机梦黑幰绕车,手决不开,天明而秀兵至。机释戎
服,著白帢,与秀相见,神色自若,谓秀曰:“自吴朝倾覆,吾兄弟宗族蒙国
重恩,入侍帷幄,出剖符竹。成都命吾以重任,辞不获已。今日受诛,岂非命也!”
因与颖笺,词甚凄恻。既而叹曰:“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遂遇害于军中,
时年四十三。二子蔚、夏亦同被害。机既死非其罪,士卒痛之,莫不流涕。是日
昏雾昼合,大风折木,平地尺雪,议者以为陆氏之冤。
机天才秀逸,辞藻宏丽,张华尝谓之曰:“人之为文,常恨才少,而子更患
其多。”弟云尝与书曰:“君苗见兄文,辄欲烧其笔砚。”后葛洪著书,称“机
文犹玄圃之积玉,无非夜光焉,五河之吐流,泉源如一焉。其弘丽妍赡,英锐漂
逸,亦一代之绝乎!”其为人所推服如此。然好游权门,与贾谧亲善,以进趣获
讥。所著文章凡三百余篇,并行于世。
孙拯者,字显世,吴都富春人也。能属文,仕吴为黄门郎。孙皓世,侍臣多
得罪,惟拯与顾荣以智全。吴平后,为涿令,有称绩。机既为孟玖等所诬收拯考
掠,两踝骨见,终不变辞。门生费慈、宰意二人诣狱明拯,拯譬遣之曰:“吾义
不可诬枉知故,卿何宜复尔?”二人曰:“仆亦安得负君!”拯遂死狱中,而慈、
意亦死。
云字士龙,六岁能属文,性清正,有才理。少与兄机齐名,虽文章不及机,
而持论过之,号曰“二陆”。幼时吴尚书广陵闵鸿见而奇之,曰:“此儿若非龙
驹,当是凤雏。”后举云贤良,时年十六。吴平,入洛。机初诣张华,华问云何
在。机曰:“云有笑疾,未敢自见。”俄而云至。华为人多姿制,又好帛绳缠须。
云见而大笑,不能自已。先是,尝著縗绖上船,于水中顾见其影,因大笑落水,
人救获免。云与荀隐素未相识,尝会华坐,华曰:“今日相遇,可勿为常谈。”
云因抗手曰:“云间陆士龙。”隐曰:“日下荀鸣鹤。”鸣鹤,隐字也。云又曰:
“既开青云睹白雉,何不张尔弓,挟尔矢?”隐曰:“本谓是云龙骙骙,乃
是山鹿野麋。兽微弩强,是以发迟。”华抚手大笑。刺史周浚召为从事,谓人曰:
“陆士龙当今之颜子也。”
俄以公府掾为太子舍人,出补浚仪令。县居都会之要,名为难理。云到官肃
然,下不能欺,市无二价。人有见杀者,主名不立,云录其妻,而无所问。十许
日遣出,密令人随后,谓曰:“其去不出十里,当有男子候之与语,便缚来。”
既而果然。问之具服,云:“与此妻通,共杀其夫,闻妻得出,欲与语,惮近县,
故远相要候。”于是一县称其神明。郡守害其能,屡谴责之,云乃去官。百姓追
思之,图画形象,配食县社。
寻拜吴王晏郎中令。晏于西园大营第室,云上书曰:“臣窃见世祖武皇帝临
朝拱默,训世以俭,即位二十有六载,宫室台榭无所新营,屡发明诏,厚戒丰奢。
国家纂承,务在遵奉,而世俗陵迟,家竞盈溢,渐渍波荡,遂已成风。虽严诏屡
宣,而侈俗滋广。每观诏书,众庶叹息。清河王昔起墓宅时,手诏追述先帝节俭
之教,恳切之旨,形于四海。清河王毁坏成宅以奉诏命,海内听望,咸用欣然。
臣愚以先帝遗教日以陵替,今与国家协崇大化、追阐前踪者,实在殿下。先敦素
朴而后可以训正四方;凡在崇丽,一宜节之以制,然后上厌帝心,下允时望。臣
以凡才,特蒙拔擢,亦思竭忠效节以报所受之施,是以不虑犯迕,敢陈所怀。如
愚臣言有可采,乞垂三省。”
时晏信任部将,使覆察诸官钱帛,云又陈曰:“伏见令书,以部曲将李咸、
冯南、司马吴定、给使徐泰等覆校诸官市买钱帛簿。臣愚以圣德龙兴,光有大国,
选众官材,庶工肄业。中尉该、大农诞皆清廉淑慎,恪居所司,其下众官,悉州
闾一介,疏暗之咎,虽可日闻,至于处义用情,庶无大戾。今咸、南军旅小人,
定、泰士卒厮贱,非有清慎素著,忠公足称。大臣所关,犹谓未详,咸等督察,
然后得信,既非开国勿用之义,又伤殿下推诚旷荡之量。虽使咸等能尽节益国,
而功利百倍,至于光辅国美,犹未若开怀信士之无失。况所益不过姑息之利,而
使小人用事,大道陵替,此臣所以慷慨也。臣备位大臣,职在献可,苟有管见,
敢不尽规。愚以宜发明令,罢此等覆察,众事一付治书,则大信临下,人思尽节
矣。”
云爱才好士,多所贡达。移书太常府荐同郡张赡曰:“盖闻在昔圣王,承天
御世,殷荐明德,思和人神,莫不崇典谟以教思,兴礼学以陶远。是以帝尧昭焕
而道协人天,西伯质文而周隆二代。大晋建皇,崇配天地,区夏既混,礼乐将庸。
君侯应历运之会,赞天人之期,博延俊茂,熙隆载典。伏见卫将军舍人同郡张赡,
茂德清粹,器思深通。初慕圣门,栖心重仞,启涂及阶,遂升枢奥。抽灵匮于秘
宫,披金滕于玄夏,思乐百氏,博采其珍;辞迈翰林,言敷其藻。探微集逸,思
心洞神;论道属书,篇章光觌。含奇宰府,婆娑公门。栖静隐宝,沦虚藏器;褧
裳袭锦,缁衣被玉。曾泉改路,悬车将迈,考盘下位,岁聿屡迁。搢绅之士,具
怀忾恨。方今太清辟宇,四门启籥,玄纲括地,天网广罗;庆云兴以招龙,和风
起而仪凤,诚岩穴耀颖之秋,河津托乘之日也。而赡沈沦下位,群望悼心。若得
端委太学,错综先典;垂缨玉阶,论道紫宫,诚帝室之瑰宝,清庙之伟器。广乐
九奏,必登昊天之庭;《韶》《夏》六变,必飨上帝之祀矣。”
入为尚书郎、侍御史、太子中舍人、中书侍郎。成都王颖表为清河内史。颖
将讨齐王冏,以云为前锋都督。会冏诛,转大将军右司马。颖晚节政衰,云屡以
正言忤旨。孟玖欲用其父为邯郸令,左长史卢志等并阿意从之,而云固执不许,
曰:“此县皆公府掾资,岂有黄门父居之邪!”玖深忿怨。张昌为乱,颖上云为
使持节、大都督、前锋将军以讨昌。会伐长沙王,乃止。
机之败也,并收云。颖官属江统、蔡克、枣嵩等上疏曰:“统等闻人主圣明,
臣下尽规,苟有所怀,不敢不献。昨闻教以陆机后失军期,师徒败绩,以法加刑,
莫不谓当。诚足以肃齐三军,威示远近,所谓一人受戮,天下知诫者也。且闻重
教,以机图为反逆,应加族诛,未知本末者,莫不疑惑。夫爵人于朝,与众共之;
刑人于市,与众弃之。惟刑之恤,古人所慎。今明公兴举义兵,以除国难,四海
同心,云合响应,罪人之命,悬于漏刻,泰平之期,不旦则夕矣。机兄弟并蒙拔
擢,俱受重任,不当背罔极之恩,而向垂亡之寇;去泰山之安,而赴累卵之危也。
直以机计虑浅近,不能董摄群帅,致果杀敌,进退之间,事有疑似,故令圣鉴未
察其实耳。刑诛事大,言机有反逆之征,宜令王粹、牵秀检校其事。令事验显然,
暴之万姓,然后加云等之诛,未足为晚。今此举措,实为太重,得则足令天下情
服,失则必使四方心离,不可不令审谛,不可不令详慎。统等区区,非为陆云请
一身之命,实虑此举有得失之机,敢竭愚戆,以备诽谤。”颖不纳。统等重请,
颖迟回者三日。卢志又曰:“昔赵王杀中护军赵浚,赦其子骧,骧诣明公而击赵,
即前事也。”蔡克入至颖前,叩头流血,曰:“云为孟玖所怨,远近莫不闻。今
果见杀,罪无彰验,将令群心疑惑,窃为明公惜之。”僚属随克入者数十人,流
涕固请,颖恻然有宥云色。孟玖扶颖入,催令杀云。时年四十二。有二女,无男。
门生故吏迎丧葬清河,修墓立碑,四时祠祭。所著文章三百四十九篇,又撰《新
书》十篇,并行于世。
初,云尝行,逗宿故人家,夜暗迷路,莫知所从。忽望草中有火光,于是趣
之。至一家,便寄宿,见一年少,美风姿,共谈老子,辞致深远。向晓辞去,行
十许里,至故人家,云此数十里中无人居,云意始悟。却寻昨宿处,乃王弼冢。
云本无玄学,自此谈老殊进。
云弟耽为平东祭酒,亦有清誉,与云同遇害。大将军参军孙惠与淮南内史朱
诞书曰:“不意三陆相携暗朝,一旦湮灭,道业沦丧,痛酷之深,荼毒难言。国
丧俊望,悲岂一人!”其为州里所痛悼如此。后东海王越讨颖,移檄天下,亦以
机、云兄弟枉害罪状颖云。
喜字恭仲。父瑁,吴吏部尚书。喜仕吴,累迁吏部尚书。少有声名,好学有
才思。尝为自叙,其略曰:“刘向省《新语》而作《新序》,桓谭咏《新序》而
作《新论》。余不自量,感子云之《法言》而作《言道》,睹贾子之美才而作《
访论》,观子政《洪范》而作《古今历》,鉴蒋子通《万机》而作《审机》,读
《幽通》、《思玄》、《四愁》而作《娱宾》、《九思》,真所谓忍愧者也。”
其书近百篇。
吴平,又作《西州清论》传于世,借称诸葛孔明以行其书也。有《较论格品
篇》曰:“或问予,薛莹最是国士之第一者乎?答曰:‘以理推之,在乎四五之
间,问者愕然请问。答曰:‘夫孙皓无道,肆其暴虐,若龙蛇其身,沈默其体,
潜而勿用,趣不可测,此第一人也。避尊居卑,禄代耕养,玄静守约,冲退澹然,
此第二人也。侃然体国思治,心不辞贵,以方见惮,执政不惧,此第三人也。斟
酌时宜,在乱犹显,意不忘忠,时献微益,此第四人也。温恭修慎,不为谄首,
无所云补,从容保宠,此第五人也。过此已往,不足复数。故第二已上,多沦没
而远悔吝,第三已下,有声位而近咎累。是以深识君子,晦其明而履柔顺也。’
问者曰:‘始闻高论,终年启寤矣。’”
太康中,下诏曰:“伪尚书陆喜等十五人,南士归称,并以贞洁不容皓朝,
或忠而获罪,或退身修志,放在草野。主者可皆随本位就下拜除,敕所在以礼发
遣,须到随才授用。”乃以喜为散骑常侍,寻卒。子育,为尚书郎、弋阳太守。
赞曰:古人云:“虽楚有才,晋实用之。”观夫陆机、陆云,实荆、衡之杞
梓,挺圭璋于秀实,驰英华于早年,风鉴澄爽,神情俊迈。文藻宏丽,独步当时;
言论慷慨,冠乎终古。高词迥映,如朗月之悬光;叠意回舒,若重岩之积秀。千
条析理,则电坼霜开;一绪连文,则珠流璧合。其词深而雅,其义博而显,故足
远超枚、马,高蹑王、刘,百代文宗,一人而已。然其祖考重光,羽楫吴运,文
武奕叶,将相连华。而机以廊庙蕴才,瑚琏标器,宜其承俊乂之庆,奉佐时之业,
申能展用,保誉流功。属吴祚倾基,金陵毕气,君移国灭,家丧臣迁。矫翮南辞,
翻栖火树;飞鳞北逝,卒委汤池。遂使穴碎双龙,巢倾两凤。激浪之心未骋,遽
骨修鳞;陵云之意将腾,先灰劲翮。望其翔跃,焉可得哉!夫贤之立身,以功名
为本;士之居世,以富贵为先。然则荣利人之所贪,祸辱人之所恶,故居安保名,
则君子处焉;冒危履贵,则哲士去焉。是知兰植中涂,必无经时之翠;桂生幽壑,
终保弥年之丹。非兰怨而桂亲,岂涂害而壑利?而生灭有殊者,隐显之势异也。
故曰,衒美非所,罕有常安;韬奇择居,故能全性。观机、云之行己也,智不逮
言矣。睹其文章之诫,何知易而行难?自以智足安时,才堪佐命,庶保名位,无
忝前基。不知世属未通,运钟方否,进不能辟昏匡乱,退不能屏迹全身,而奋力
危邦,竭心庸主,忠抱实而不谅,谤缘虚而见疑,生在己而难长,死因人而易促。
上蔡之犬,不诫于前,华亭之鹤,方悔于后。卒令覆宗绝祀,良可悲夫!然则三
世为将,衅钟来叶;诛降不祥,殃及后昆。是知西陵结其凶端,河桥收其祸末,
其天意也,岂人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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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09 | 显示全部楼层

◎夏侯湛(弟淳 淳子承) 潘岳(从子尼) 张载(弟协 协弟亢)(上)

夏侯湛,字孝若,谯国谯人也。祖威,魏兖州刺史。父庄,淮南太守。湛幼
有盛才,文章宏富,善构新词,而美容观,与潘岳友善,每行止同舆接茵,京都
谓之“连璧”。
少为太尉掾。泰始中,举贤良,对策中第,拜郎中,累年不调,乃作《抵疑》
以自广。其辞曰:
当路子有疑夏侯湛者而谓之曰:“吾闻有其才而不遇者,时也;有其时而不
遇者,命也。吾子童幼而岐立,弱冠而著德,少而流声,长而垂名。拔萃始立,
而登宰相之朝;挥翼初仪,而受卿尹之举。荡典籍之华,谈先王之言。入阊阖,
蹑丹墀,染彤管,吐洪?军,干当世之务,触人主之威,有效矣。而官不过散郎,
举不过贤良。凤栖五期,龙蟠六年,英耀秃落,羽仪摧残。而独雍容艺文,荡骀
儒林,志不轰著述之业,口不释《雅》《颂》之音,徒费情而耗力,劳神而苦心,
此术亦以薄矣。而终莫之辩,宜吾子之陆沈也。且以言乎才,则吾子优矣。以言
乎时,则子之所与二三公者,义则骨肉之固,交则明道之观也。富于德,贵于官,
其所发明,虽叩牛操筑之客,佣赁拘关之隶,负俗怀讥之士,犹将登为大夫,显
为卿尹。于何有宝咳唾之音,爱锱铢之力?向若垂一鳞,回一翼,令吾子攀其飞
腾之势,挂其羽翼之末,犹奋迅于云霄之际,腾骧于四极之外。今乃金口玉音,
漠然沈默。使吾子栖迟穷巷,守此困极,心有穷志,貌有饥色。吝江河之流,不
以濯舟船之畔;惜东壁之光,不以寓贫妇之目。抑非二三公之蔽贤也,实吾子之
拙惑也。”
夏侯子曰:“噫!湛也幸,有过,人必知之矣。吾子所以褒饰之太矣。斟酌
之喻,非小丑之所堪也。然过承古人之诲,抑因子大夫之忝在弊室也,敢布其腹
心,岂能隐几以览其概乎!”
客曰:“敢祗以听。”
夏侯子曰:“吾闻先大夫孔圣之言:‘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
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四德具而名位不至者,非吾任也。是以君子求诸己,
小人求诸人。仆也承门户之业,受过庭之训,是以得接冠带之末,充乎士大夫之
列,颇窥《六经》之文,览百家之学。弱年而入公朝,蒙蔽而当显举,进不能拔
群出萃,却不能抗排当世,志则乍显乍昧,文则乍幽乍蔚。知之者则谓之欲逍遥
以养生,不知之者则谓之欲遑遑以求达,此皆未是仆之所匮也。
仆又闻,世有道,则士无所执其节;黜陟明,则下不在量其力。是以当举而
不辞,入朝而酬问。仆,东野之鄙人,顽直之陋生也。不识当世之便,不达朝廷
之情,不能倚靡容悦,出入崎倾,逐巧点妍,呕喁辩佞。随群班之次,伏简墨之
后。当此之时,若失水之鱼,丧家之狗,行不胜衣,言不出口,安能干当世之务,
触人主之威,适足以露狂简而增尘垢。纵使心有至言,言有偏直,此委巷之诚,
非朝廷之欲也。
今天子以茂德临天下,以八方六合为四境,海内无虞,万国玄静,九夷之从
王化,犹洪声之收清响;黎苗之乐函夏,若游形之招惠景。乡曲之徒,一介之士,
曾讽《急就》、习甲子者,皆奋笔扬文,议制论道。出草苗,起林薮,御青琐,
入金墉者,无日不有。充三台之寺,盈中书之阁。有司不能竟其文,当年不能编
其籍,此执政之所厌闻也。若乃群公百辟,卿士常伯,被朱佩紫,耀金带白,坐
而论道者,又充路盈寝,黄幄玉阶之内,饱其尺牍矣。若仆之言,皆粪土之说,
消磨灰烂,垢辱招秽,适可充卫士之爨,盈扫除之器。譬犹投盈寸之胶,而欲使
江海易色;烧一羽之毛,而欲令大炉增势。若燎原之烟,弥天之云,嘘之不益其
热,翕之不减其气。今子见仆入朝暂对,便欲坐望高位,吐言数百,谓陵嶒一世,
何吾子之失评也!仆固脂车以须放,秣马以待却,反耕于枳落,归志乎涡濑,从
容乎农夫,优游乎卒岁矣。
古者天子画土以封群后,群后受国以临其邦,悬大赏以乐其成,列九伐以讨
其违,兴衰相形,安危相倾。故在位者以求贤为务,受任者以进才为急。今也则
九州为一家,万国为百郡,政有常道,法有恒训,因循而礼乐自定,揖让而天下
大顺。夫道学之贵游,闾邑之搢绅,皆高门之子,世臣之胤,弘风长誉,推成而
进,悠悠者皆天下之彦也。讽诂训,传《诗》《书》,讲儒墨,说玄虚,仆皆不
如也。二三公之简仆于凡庸之肆,显仆于细猥之中,则为功也重矣;时而清谈,
则为亲也周矣。且古之君子,不知士,则不明不安。是以居逸而思危,对食而肴
乾。今也则否。居位者以善身为静,以寡交为慎,以弱断为重,以怯言为信。不
知士者无公诽,不得士者不私愧。彼在位者皆稷、契、咎、益、伊、吕、周、召
之伦,叔豹、仲熊之俦,稽古则逾黄、唐,经纬则越虞、夏,蔑昆吾之功,嗤桓
文之勋,抵扌必管仲,蹉雹晏婴。其远则欲升鼎湖,近则欲超太平。方将保保重
啬神,独善其身,玄白冲虚,仡尔养真。虽力挟太山,将不举一羽;扬波万里,
将不濯一鳞。咳唾成珠玉,挥袂出风云。岂肯?敝?薜鄙事,取才进人,此又吾
子之失言也。子独不闻夫神人乎!噏风饮露,不食五谷。登太清,游山岳,靡
芝草,弄白玉。不因而独备,无假而自足。不与人路同嗜欲,不与世务齐荣辱。
故能入无穷之门,享不死之年。以此言之,何待进贤!”
客曰:“圣人有言曰:‘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今子值有道之世,当
太平之会,不攘袂奋气,发谋出奇。使鸣鹤受和,好爵见縻。抑乃沈身郎署,约
志勤卑,不亦羸哉!且伊尹之干成汤,宁戚之迕桓公,或投己鼎俎,或庸身饭牛,
明废兴之机,歌《白水》之流,德入殷王,义感齐侯。故伊尹起庖厨而登阿衡,
宁戚出车下而阶大夫。外无微介,内无请谒,矫身擢手,径蹑名位。吾子亦何不
慕贤以自厉,希古以慷慨乎!”
夏侯子曰:“呜呼!是何言欤!富与贵是人之所欲,非仆之所恶也。夫干将
之剑,陆断狗马,水截蛟龙,而钅公刀不能入泥。骐骥骅骝之乘,一日而致千里,
而驽蹇不能迈亩。百炼之监,别须眉之数,而壁土不见泰山。鸿鹄一举,横四海
之区,出青云之外,而尺鷃不陵桑榆。此利钝之觉,优劣之决也,夫欲进其身者,
不过千万乘,而仆以上朝堂,答世问,不过显所知。仆以竭心思,尽才学,意无
雅正可准,论无片言可采,是以顿于鄙劣而莫之能起也。以此言之,仆何为其不
自衒哉!子不嫌仆德之不劭,而疑其位之不到,是犹反镜而索照,登木而下钓,
仆未以此为不肖也。
若乃伊尹负鼎以干汤,吕尚隐游以徼文,傅说操筑以寤主,宁戚击角以要君,
此非仆所能也。庄周骀荡以放言,君平卖卜以自贤,接舆阳狂以蔽身,梅福弃家
以求仙,此又非仆之所安也。若乃季札抗节于延陵,杨雄覃思于《太玄》,伯玉
和柔于人怀,柳惠三绌于士官,仆虽不敏,窃颇仿佛其清尘。”
后选补太子舍人,转尚书郎,出为野王令。以血阝隐为急,而缓于公调。政
清务闲,优游多暇,乃作《昆弟诰》。其辞曰:
惟正月才生魄,湛若曰:“咨尔弟淳、琬、瑫、谟、总、瞻:古人有言,
‘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死丧之戚,兄弟孔怀。’又曰,‘周之有至德也,
莫如兄弟。’於戏!古之载于训籍,传于《诗》《书》者,厥乃不思,不可不行。
尔其专乃心,一乃听,砥砺乃性,以听我之格言。”淳等拜手稽首。
湛若曰:“呜呼!惟我皇乃祖滕公,肇厘厥德厥功,以左右汉祖,弘济于嗣
君,用垂祚于后。世世增敷前轨,济其好行美德。明允相继,冠冕胥及。以逮于
皇曾祖愍侯,寅亮魏祖,用康乂厥世,遂启土宇,以大综厥勋于家。我皇祖穆侯,
崇厥基以允厘显志,用恢阐我令业。维我后府君侯,祗服哲命,钦明文思,以熙
柔我家道,丕隆我先绪。钦若稽古训,用敷训典籍,乃综其微言。呜呼!自三坟、
五典、八索、九丘,图纬六艺,及百家众流,罔不探赜索隐,钩深致远。《洪范》
九畴,彝伦攸叙。乃命世立言,越用继尼父之大业,斯文在兹。且九龄而我王母
薛妃登遐,我后孝思罔极,惟以奉于穆侯之继室蔡姬,以致其子道。蔡姬登遐,
隘于穆侯之命,厥礼乃不得成,用不祔于祖姑。惟乃用骋其永慕,厥乃以疾辞位,
用逊于厥家,布衣席稿,以终于三载。厥乃古训无文,我后丕孝其心,用假于厥
制,以穆于世父使君侯。惟伯后聪明睿智,奕世载德,用慈友于我后。我惟烝烝
是虔,罔不克承厥诲,用增茂我敦笃,以播休美于一世,厥乃可不遵。惟我用夙
夜匪懈,日钻其道,而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我用欲罢不敢。岂唯予躬是惧,实
令迹是奉。厥乃昼分而食,夜分而寝。岂唯令迹是畏,实尔犹是仪。呜呼,予其
敬哉!俞!予闻之,周之有至德,有妇人焉。我母氏羊姬,宣慈恺悌,明粹笃诚,
以抚训群子。厥乃我龀齿,则受厥教于书学,不遑惟宁。敦《诗》《书》礼乐,
孳孳弗倦。我有识惟与汝服厥诲,惟仁义惟孝友是尚,忧深思远,祗以防于微。
翳义形于色,厚爱平恕,以济其宽裕。用缉和我七子,训谐我五妹。惟我兄弟姊
妹束修慎行,用不辱于冠带,实母氏是凭。予其为政蕞尔,惟母氏仁之不行是戚,
予其望色思宽。狱之不情,教之不泰是训,予其纳戒思详。呜呼!惟母氏信著于
不言,行感于神明。若夫恭事于蔡姬,敦穆于九族,乃高于古之人。古之人厥乃
千里承师,矧我惟父惟母世德之余烈,服膺之弗可及,景仰之弗可阶。汝其念哉!
俾群弟天祚于我家,俾尔咸休明是履。淳英哉文明柔顺,琬乃沈毅笃固,惟瑫
厥清粹平理,谟茂哉儁哲寅亮,总其弘肃简雅,瞻乃纯铄惠和。惟我蒙蔽,极
否于义训。嗟尔六弟,汝其滋义洗心,以补予之尤。予乃亦不敢忘汝之阙。呜呼!
小子瞻,汝其见予之长于仁,未见予之长于义也。”
瞻曰:“俞!以如何?”湛若曰:“我之肇于总角,以逮于弱冠,暨于今之
二毛,受学于先载,纳诲于严父慈母。予其敬忌于厥身,而匡予之纤介,翼予之
小疵,使予有过未曾不知,予知之逌改,惟冲子是赖。予亲于心,爱于中,敬于
貌。厥乃口无择言,柔惠且直,廉而不刿,肃而不厉,厥其成予哉。用集我父母
之训,庶明厉翼,迩可远在兹。”瞻拜手稽首曰:“俞!”湛曰:“都!在修身,
在爱人。”瞻曰:“吁!惟圣其难之。”湛曰:“都!厥不行惟难,厥行惟易。”
淳曰:“俞!明而昧,崇而卑,冲而恒,显而贤,同而疑,厉而柔,和而矜。”
湛曰:“俞!乃言厥有道。”淳曰:“俞!祗服训。”湛曰:“来!琬,汝亦昌
言。”琬曰:“俞!身不及于人,不敢堕于勤,厥故维新。”湛曰:“俞!瑫
亦昌言。”瑫曰:“俞!滋敬于己,不滋敬于己,惟敬乃恃,无忘有耻。”湛
曰:“俞!谟亦昌言。”谟曰:“俞!无忘于不可不虞,形貌以心,访心于虞。”
湛曰:“俞!总亦昌言。”总曰:“俞!若忧厥忧以休。”湛曰:“俞!瞻亦昌
言。”瞻曰:“俞!复外惟内,取诸内,不忘诸外。”湛曰:“俞!休哉”淳等
拜手稽首,湛亦拜手稽首。乃歌曰:“明德复哉,家道休哉,世祚悠哉,百禄周
哉!”又作歌曰:“讯德恭哉,训翼从哉,内外康哉!”皆拜曰:“钦哉!”
居邑累年,朝野多叹其屈。除中书侍郎,出补南阳相。迁太子仆,未就命,
而武帝崩。惠帝即位,以为散骑常侍。元康初,卒,年四十九。著论三十余篇,
别为一家之言。
初,湛作《周诗》成,以示潘岳。岳曰:“此文非徒温雅,乃别见孝弟之性。”
岳因此遂作《家风诗》。
湛族为盛门,性颇豪侈,侯服玉食,穷滋极珍。及将没,遗命小棺薄敛,不
修封树。论者谓湛虽生不砥砺名节,死则俭约令终,是深达存亡之理。
淳字孝冲。亦有文藻,与湛俱知名。官至弋阳太守。遭中原倾覆,子侄多没
胡寇,唯息承渡江。
承字文子。参安东军事,稍迁南平太守。太兴末,王敦举兵内向,承与梁州
刺史甘卓、巴东监军柳纯、宜都太守谭该等,并露檄远近,列敦罪状。会甘卓怀
疑不进,王师败绩,敦悉诛灭异己者,收承,欲杀之,承外兄王暠苦请得免。寻
为散骑常侍。
潘岳,字安仁,荥阳中牟人也。祖瑾,安平太守。父芘,琅邪内史。岳少以
才颖见称,乡邑号为奇童,谓终贾之俦也。早辟司空太尉府,举秀才。
泰始中,武帝躬耕藉田,岳作赋以美其事,曰:
伊晋之四年正月丁未,皇帝亲率群后藉于千亩之甸,礼也。于是乃使甸师清
畿,野庐扫路,封人壝宫,掌舍设枑。青坛郁其岳立兮,翠幕黕以云布。
结崇基之灵阯兮,启四涂之广阼。沃野坟腴,膏壤平砥。清洛浊渠,引流激水。
遐阡绳直,迩陌如矢。{艹}犗服于缥轭兮,绀辕缀于黛耜。俨储驾于廛左兮,
俟万乘之躬履。百僚先置,位以职分,自上下下,具惟命臣。袭春服之萋萋兮,
接游车之辚辚。微风生于轻幰兮,纤埃起乎朱轮。森奉璋以阶列兮,望皇轩而肃
震。若湛露之晞朝阳兮,众星之拱北辰也。
于是前驱鱼丽,属车鳞萃,阊阖洞启,参途方驷,常伯陪乘,太仆执辔。后
妃献穜稑之种,司农撰播殖之器,挈壶掌升降之节,宫正设门闾之跸。天子
乃御玉辇,荫华盖,冲牙铮鎗,绡纨綷纟蔡。金根照耀以烱晃兮,龙骥
腾骧而沛艾。表朱玄于离坎兮,飞青缟于震兑。中黄晔以发辉兮,方彩纷其繁
会。五路呜銮,九旗扬旆,琼鈒入蕊,云罕晻蔼。箫管嘲<口哲>以啾嘈兮,鼓鼙
硡<石急>以砰盖,笋虡嶷以轩翥兮,洪钟越乎区外。震震填填,尘雾连天,以
幸乎藉田。蝉冕颎以灼灼兮,碧色肃其芊芊。似夜光之剖荆璞兮,若茂松之依山
颠也。
于是我皇乃降灵坛,抚御耦,游场染屦,洪縻在手。三推而舍,庶人终亩。
贵贱以班,或五或九。于斯时也,居靡都鄙,人无华裔,长幼杂遝以交集,士女
颁斌而咸戾。被褐振裾,垂髫总髻,蹑踵侧肩,掎裳连襼。黄尘为之四合兮,
阳光为之潜翳。动容发音而观者,莫不抃舞乎康衢,讴吟乎圣世。情欣乐乎昏作
兮,虑尽力乎树艺。靡谁督而常勤兮,莫之课而自厉。躬先劳而悦使兮,岂严刑
而猛制哉!
有邑老田父,或进而称曰:“盖损益随时,理有常然。高以下为基,人以食
为天。正其末者端其本,善其后者慎其先。夫九土之宜弗任,四业之务不壹,野
有菜蔬之色,朝乏代耕之秩。无储蓄以虞灾,徒望岁以自必。三代之衰,皆此物
也。今圣上昧旦丕显,夕惕若栗,图匮于丰,防俭于逸,钦哉钦哉,惟谷之恤。
展三时之弘务,致仓廪于盈溢,固尧、汤之用心,而存救之要术也。”若乃庙祧
有事,祝宗诹日,簠簋普淖,则此之自实,缩鬯萧茅,又于是乎出。黍稷馨香,
旨酒嘉栗。宜其时和年登,而神降之吉也。古人有言曰:“圣人之德,无以加于
孝乎!”夫孝者,天之性、人之所由灵也。昔者明王以孝治天下,其或继之者,
鲜哉希矣!逮我皇晋,实光斯道,仪刑孚于万国,爱敬尽于祖考。故躬稼以供粢
盛,所以致孝也;劝穑以足百姓,所以固本也。能本而孝,盛德大业至矣哉!此
一役也,二美显焉,不亦远乎,不亦重平!敢作颂曰:
“思乐甸畿,薄采其芳。大君戾止,言藉其农。其农三推,万国以祗。耨我
公田,遂及我私。我簠斯盛,我簋斯齐。我仓如陵,我庾如坻。念兹在兹,永言
孝思。人力普存,祝史正辞。神只攸歆,逸豫无期。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岳才名冠世,为众所疾,遂栖迟十年。出为河阳令,负其才而郁郁不得志。
时尚书仆射山涛、领吏部王济、裴楷等并为帝所亲遇,岳内非之,乃题阁道为谣
曰:“阁道东,有大牛。王济鞅,裴楷鞧,和峤刺促不得休。”
转怀令。时以逆旅逐末废农,奸淫亡命,多所依凑,败乱法度,敕当除之。
十里一官樆,使老小贫户守之,又差吏掌主,依客舍收钱。岳议曰:
“谨案:逆旅,久矣其所由来也。行者赖以顿止,居者薄收其直,交易贸迁,
各得其所。官无役赋,因人成利,惠加百姓而公无末费。语曰:‘许由辞帝尧之
命,而舍于逆旅。’《外传》曰:‘晋阳处父过宁,舍于逆旅。’魏武皇帝亦以
为宜,其诗曰:‘逆旅整设,以通商贾。’然则自尧到今,未有不得客舍之法。
唯商鞅尤之,固非圣世之所言也。方今四海会同,九服纳贡,八方翼翼,公私满
路。近畿辐辏,客舍亦稠。冬有温庐,夏有凉荫,刍秣成行,器用取给。疲牛必
投,乘凉近进,发槅写鞍,皆有所憩。
又诸劫盗皆起于迥绝,止乎人众。十里萧条,则奸轨生心;连陌接馆,则寇
情震慑。且闻声有救,已发有追,不救有罪,不追有戮,禁暴捕亡,恒有司存。
凡此皆客舍之益,而官樆之所乏也。又行者贪路,告籴炊爨,皆以昏晨。盛夏
昼热,又兼星夜,既限早闭,不及樆门。或避晚关,迸逐路隅,祇是慢藏诲盗
之原。苟以客舍多败法教,官守棘樆,独复何人?彼河桥、孟津,解券输钱,
高第督察,数入校出,品郎两岸相检,犹惧或失之。故悬以禄利,许以功报。今
贱吏疲人,独专樆税,管开闭之权,藉不校之势,此道路之蠹,奸利所殖也。
率历代之旧俗,获行留之欢心,使客舍洒扫,以待征旅择家而息,岂非众庶颙颙
之望。”
请曹列上,朝廷从之。
岳频宰二邑,勤于政绩。调补尚书度支郎,迁廷尉评,以公事免。杨骏辅政,
高选吏佐,引岳为太傅主簿。骏诛,除名。初,谯人公孙宏少孤贫,客田于河阳,
善鼓琴,颇能属文。岳之为河阳令,爱其才艺,待之甚厚。至是,宏为楚王玮长
史,专杀生之政。时骏纲纪皆当从坐,同署主簿朱振已就戮。岳其夕取急在外,
宏言之玮,谓之假吏,故得免。未几,选为长安令,作《西征赋》,述所经人物
山水,文清旨诣,辞多不录。征补博士,未召,以母疾辄去,官免。寻为著作郎,
转散骑侍郎,迁给事黄门侍郎。
岳性轻躁,趋世利,与石崇等谄事贾谧,每候其出,与崇辄望尘而拜。构愍
怀之文,岳之辞也。谧二十四友,岳为其首。谧《晋书》限断,亦岳之辞也。其
母数诮之曰:“尔当知足,而干没不已乎?”而岳终不能改。
既仕宦不达,乃作《闲居赋》曰:
岳读《汲黯传》至司马安四至九卿,而良史书之,题以巧宦之目,未曾不慨
然废书而叹也。曰:嗟乎!巧诚有之,拙亦宜然。顾常以为士之生也,非至圣无
轨微妙玄通者,则必立功立事,效当年之用。是以资忠履信以进德,修辞立诚以
居业。仆少窃乡曲之誉,忝司空太尉之命,所奉之主,即太宰鲁武公其人也。举
秀才为郎。逮事世祖武皇帝,为河阳、怀令,尚书郎,廷尉评。今天子谅暗之际,
领太傅主簿。府主诛,除名为民。俄而复官,除长安令。迁博士,未召拜,亲疾
辄去,官免。自弱冠涉于知命之年,八徙官而一进阶,再免,一除名,一不拜职,
迁者三而已矣。虽通塞有遇,抑亦拙之效也。昔通人和长舆之论余也,固曰“拙
于用多”。称多者,吾岂敢;言拙,则信而有征。方今俊乂在官,百工惟时,拙
者可以绝意乎宠荣之事矣。太夫人在堂,有羸老之疾,尚何能违膝下色养,而屑
屑从斗筲之役?于是览止足之分,庶浮云之志,筑室种树,逍遥自得。池沼足以
渔钓,舂税足以代耕。灌园鬻蔬,供朝夕之膳;牧羊酤酪,俟伏腊之费。孝乎惟
孝,友于兄弟,此亦拙者之为政也。乃作《闲居赋》以歌事遂情焉。其辞曰:
遨坟素之长圃,步先哲之高衢。虽吾颜之云厚,犹内愧于宁蘧。有道余不仕,
无道吾不愚。何巧智之不足,而拙艰之有余也!于是退而闲居,于洛之涘。身齐
逸民,名缀下士。背京溯伊,面郊后市。浮梁黝以迳度,灵台杰其高峙。窥天文
之秘奥,睹人事之终始。其西则有元戎禁营,玄幕绿徽,溪子巨黍,异絭同
归,炮石雷骇,激矢虻飞,以先启行,耀我皇威。其东则有明堂辟雍,清穆敞闲,
环林萦映,圆海回泉,聿追孝以严父,宗文考以配天,祗圣敬以明顺,养更老以
崇年。若乃背冬涉春,阴谢阳施,天子有事于柴燎,以郊祖而展义,张钧天之广
乐,备千乘之万骑,服枨枨以齐玄,管啾啾而并吹,煌煌乎,隐隐乎,兹礼容之
壮观,而王制之巨丽也。两学齐列,双宇如一,右延国胄,左纳良逸。祁祁生徒,
济济儒术,或升之堂,或入之室。教无常师,道在则是。故髦士投绂,名王怀玺,
训若风行,应犹草靡。此里仁所以为美,孟母所以三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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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10 | 显示全部楼层

◎夏侯湛(弟淳 淳子承) 潘岳(从子尼) 张载(弟协 协弟亢)(下)

爰定我居,筑室穿池,长杨映沼,芳枳树樆,游鳞瀺灂,菡萏敷披,
竹木蓊蔼,灵果参差。张公大谷之梨,梁侯乌椑之柿,周文弱枝之枣,房陵朱
仲之李,靡不毕植。三桃表樱胡之别,二奈耀丹白之色,石榴蒲桃之珍,磊落蔓
延乎其侧。梅杏郁棣之属,繁荣藻丽之饰,华实照烂,言所不能极也。菜则葱韭
蒜芋,青笋紫姜,堇荠甘旨,蓼荾芬芳,蘘荷依阴,时藿向阳,绿葵含露,
白薤负霜。
于是凛秋暑退,熙春寒往,微雨新晴,六合清朗。太夫人乃御版舆,升轻轩,
远览王畿,近周家园,体以行和,药以劳宣,常膳载加,旧痾有痊。于是席长筵,
列孙子柳垂荫,车结轨,陆摘紫房,水挂赪鲤,或宴于林,或禊于汜。昆弟斑白,
儿童稚齿,称万寿以献觞,咸一惧而一喜。寿觞举,慈颜和,浮杯乐饮,丝竹骈
罗,顿足起舞,抗音高歌,人生安乐,孰知其他。退求已而自省,信用薄而才劣。
奉周任之格言,敢陈力而就列。几陋身之不保,而奚拟乎明哲,仰众妙而绝思,
终优游以养拙。
初,芘为琅邪内史,孙秀为小史给岳,而狡黠自喜。岳恶其为人,数挞辱之,
秀常衔忿。及赵王伦辅政,秀为中书令。岳于省内谓秀曰:“孙令犹忆畴昔周旋
不?”答曰:“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岳于是自知不免。俄而秀遂诬岳及石崇、
欧阳建谋奉淮南王允、齐王冏为乱,诛之,夷三族。岳将诣市,与母别曰:“负
阿母!”初被收,俱不相知,石崇已送在市,岳后至,崇谓之曰:“安仁,卿亦
复尔邪!”岳曰:“可谓白首同所归。”岳《金谷诗》云:“投分寄石友,白首
同所归。”乃成其谶。岳母及兄侍御史释、弟燕令豹、司徒掾据、据弟诜,兄弟
之子,己出之女,无长幼一时被害,唯释子伯武逃难得免。而豹女与其母相抱号
呼不可解,会诏原之。
岳美姿仪,辞藻绝丽,尤善为哀诔之文。少时常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之者,
皆连手萦绕,投之以果,遂满车而归。时张载甚丑,每行,小儿以瓦石掷之,委
顿而反。岳从子尼。
尼字正叔。祖勖,汉东海相。父满,平原内史。并以学行称。尼少有清才,
与岳俱以文章见知。性静退不竞,唯以勤学著述为事。著《安身论》以明所守,
其辞曰:
盖崇德莫大乎安身,安身莫尚乎存正,存正莫重乎无私,无私莫深乎寡欲。
是以君子安其身而后动,易其心而后语,定其交而后求,笃其志而后行。然则动
者,吉凶之端也;语者,荣辱之主也;求者,利病之几也;行者,安危之决也。
故君子不妄动也,动必适其道;不徒语也,语必经于理;不苟求也,求必造于义;
不虚行也,行必由于正。夫然,用能免或系之凶,享自天之祐。故身不安则殆,
言不从则悖,交不审则惑,行不笃则危。四者行乎中,则忧患接乎外矣。忧患之
接,必生于自私,而兴于有欲。自私者不能成其私,有欲者不能济其欲,理之至
也。欲苟不济,能无争乎?私苟不从,能无伐乎?人人自私,家家有欲,众欲并
争,群私交伐。争,则乱之萌也;伐,则怨之府也。怨乱既构,危害及之,得不
惧乎?
然弃本要末之徒,知进忘退之士,莫不饰才锐智,抽锋擢颖,倾侧乎势利之
交,驰骋乎当涂之务。朝有弹冠之朋,野有结绶之友,党与炽于前,荣名扇其后。
握权,则赴者鳞集;失宠,则散者瓦解;求利,则托刎颈之欢;争路,则构刻骨
之隙。于是浮伪波腾,曲辩云沸,寒暑殊声,朝夕异价,驽蹇希奔放之迹,铅刀
竞一割之用。至于爱恶相攻,与夺交战,诽谤噂<口沓>,毁誉纵横,君子务能,
小人伐技,风穨于上,俗弊于下。祸结而恨争也不强,患至而悔伐之未辩,大者
倾国丧家,次则覆身灭祀。其故何邪?岂不始于私欲而终于争伐哉?
君子则不然。知自私之害公也,然后外其身;知有欲之伤德也,故远绝荣利;
知争竞之遘灾也,故犯而不校;知好伐之招怨也,故有功而不德。安身而不为私,
故身正而私全;慎言而不适欲,故言济而欲从;定交而不求益,故交立而益厚;
谨行而不求名,故行成而名美。止则立乎无私之域,行则由乎不争之涂,必将通
天下之理,而济万物之性。天下犹我,故与天下同其欲;己犹万物,故与万物同
其利。
夫能保其安者,非谓崇生生之厚而耽逸豫之乐也,不忘危而已。有期进者,
非谓穷贵宠之荣而藉名位之重也,不忘退而已。存其治者,非谓严刑政之威而明
司察之禁也,不忘乱而已。故寝蓬室,隐陋巷,披短褐,茹藜藿,环堵而居,易
衣而出,苟存乎道,非不安也。虽坐华殿,载文轩,服黼绣,御方丈,重门而处,
成列而行,不得与之齐荣。用天时,分地利,甘布衣,安薮泽,沾体涂足,耕而
后食,苟崇乎德,非不进也。虽居高位,飨重禄,执权衡,握机秘,功盖当时,
势侔人主,不得与之比逸。遗意虑,没才智,忘肝胆,弃形器,貌若无能,志若
不及,苟正乎心,非不治也。虽繁计策,广术艺,审刑名,峻法制,文辩流离,
论议绝世,不得与之争功。故安也者,安乎道者也。进也者,进乎德者也。治也
者,治乎心者也。未有安身而不能保国家,进德而不能处富贵,治心而不能治万
物者也。
然思危所以求安,虑退所以能进,惧乱所以保治,戒亡所以获存也。若乃弱
志虚心,旷神远致,徙倚乎不拔之根,浮游乎无垠之外,不自贵于物而物宗焉,
不自重于人而人敬焉。可亲而不可慢也,可尊而不可远也。亲之如不足,天下莫
之能狎也;举之如易胜,而当世莫之能困也。达则济其道而不荣也,穷则善其身
而不闷也,用则立于上而非争也,舍则藏于下而非让也。夫荣之所不能动者,则
辱之所不能加也;利之所不能劝者,则害之所不能婴也。誉之所不能益者,则毁
之所不能损也。
今之学者诚能释自私之心,塞有欲之求,杜交争之原,去矜伐之态,动则行
乎至通之路,静则入乎大顺之门,泰则翔乎寥廓之宇,否则沦乎浑冥之泉,邪气
不能干其度,外物不能扰其神,哀乐不能荡其守,死生不能易其真,而以造化为
工匠,天地为陶钧,名位为糟粕,势利为埃尘,治其内而不饰其外,求诸己而不
假诸人,忠肃以奉上,爱敬以事亲,可以御一体,可以牧万民,可以处富贵,可
以安贱贫,经盛衰而不改,则庶几乎能安身矣。
初应州辟,后以父老,辞位致养。太康中,举秀才,为太常博士。历高陆令、
淮南王允镇东参军。元康初,拜太子舍人,上《释奠颂》。其辞曰:
元康元年冬十二月,上以皇太子富于春秋,而人道之始莫先于孝悌,初命讲
《孝经》于崇正殿。实应天纵生知之量,微言奥义,发自圣问,业终而体达。三
年春闰月,将有事于上庠,释奠于先师,礼也。越二十四日丙申,侍祠者既齐,
舆驾次于太学。太傅在前,少傅在后,恂恂乎弘保训之道;宫臣毕从,三率备卫,
济济乎肃翼赞之敬。乃扫坛为殿,悬幕为宫。夫子位于西序,颜回侍于北墉。宗
伯掌礼,司仪辩位。二学儒官,搢绅先生之徒,垂缨佩玉,规行矩步者,皆端委
而陪于堂下,以待执事之命。设樽篚于两楹之间,陈罍洗于阼阶之左。几筵既布,
钟悬既列,我后乃躬拜俯之勤,资在三之义。谦光之美弥劭,阙里之教克崇,穆
穆焉,邕邕焉,真先王之徽典,不刊之美业,允不可替已。于是牲馈之事既终,
享献之礼已毕,释玄衣,御春服,驰斋禁,反故式。天子乃命内外群司,百辟卿
士,蕃王三事,至于学徒国子,咸来观礼,我后皆延而与之燕。金石箫管之音,
八佾六代之舞,铿锵闛閤,般辟俯仰,可以澄神涤欲,移风易俗者,罔不毕
奏。抑淫哇,屏《郑》《卫》,远佞邪,释巧辩。是日也,人无愚智,路无远迩,
离乡越国,扶老携幼,不期而俱萃。皆延颈以视,倾耳以听,希道慕业,洗心革
志,想洙、泗之风,歌来苏之惠。然后知居室之善,著应乎千里之外;不言之化,
洋溢于九有之内。於熙乎若典,固皇代之壮观,万载之一会也。尼昔忝礼官,尝
闻俎豆。今厕末列,亲睹盛美,瀸渍徽猷,沐浴芳润,不知手舞口咏,窃作颂
一篇。义近辞陋,不足测盛德之形容,光圣明之遐度。其辞曰:
三元迭运,五德代微。黄精既亢,素灵乃晖。有皇承天,造我晋畿。祚以大
宝,登以龙飞。宣基诞命,景熙遐绪,三分自文,受终惟武。席卷要蛮,荡定荒
阻;道济群生,化流率土。后帝承哉,丕隆曾构。奄有万方,光宅宇宙。
笃生上嗣,继期挺秀。圣敬日跻,浚哲闳茂。留精儒术,敦阅古训。遵道让
齿,降心下问。铺以金声,光以玉润。如日之升,如乾之运。乃延台保,乃命学
臣。圣容穆穆,侍讲訚訚。抽演微言,启发道真。探幽穷赜,温故知新。讲业既
终,精义既研。崇圣重师,卜日告奠。陈其三牢,引其四县。既戒既式,乃盥乃
荐。
恂恂孔圣,百王攸希。亹亹颜生,好学无违。曰皇储后,体神合几。兆吉先
见,知来洞微。济济二宫,蔼蔼庶僚。俊乂鳞萃,髦士盈朝。如彼和肆,莫匪琼
瑶;如彼仪凤,乐我《云》《韶》。琼瑶谁剖?四门洞开;《云》《韶》奚乐?
神人允谐。蝉冕耀庭。细珮振阶。德以谦光,仁以恩怀。我酒惟清,我肴惟馨。
舞以六代,歌以九成。
莘莘胄子,祁祁学生。洗心自百,观国之荣。学犹莳苗,化若偃草。博我以
文,弘我以道。万邦蝉蜕,矧乃俊造。钻蚌莹珠,剖石摛藻。丝匪玄黄,水罔方
圆。引之斯流,染之斯鲜。若金受范,若埴在甄。上好如云,下效如川。
昔在周兴,王化之始。曰文曰武,时惟世子。今我皇储,齐圣通理。缉熙重
光,于穆不已。于穆伊何?思文哲后。媚兹一人,实副元首。孝洽家邦,光照九
有。纯嘏自晋,永世昌阜。微微下臣,过充近侍。猥蹑风云,鸾龙是厕。身澡芳
流,目玩盛事。竭诚作颂,祗咏圣志。
出为宛令,在任宽而不纵,恤隐勤政,厉公平而遗人事。入补尚书郎,俄转
著作郎。为《乘舆箴》,其辞曰:
《易》称“有天地然后有人伦,有父子然后有君臣”。传曰:“大者天地,
其次君臣。”然君臣父子之道,天地人伦之本,未有以先之者也。故天生蒸人而
树之君,使司牧之,将以导群生之性,而理万物之情。岂以宠一人之身,极无量
之欲,如斯而已哉!夫古之为君者,无欲而至公,故有茅茨土阶之俭;而后之为
君,有欲而自利,故有瑶台琼室之侈。无欲者,天下共推之;有欲者,天下共争
之。推之之极,虽禅代犹脱屣;争之之极,虽劫杀而不避。故曰“天下非一人之
天下,乃天下之天下”,安可求而得,辞而已者乎!
夫修诸己而化诸人,出乎迩而见乎远者,言行之谓也。故人主所患,莫甚于
不知其过;而所美,莫美于好闻其过。若有君于此,而曰予必无过,唯其言而莫
之违,斯孔子所谓其庶几乎一言而丧国者也。盖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过也,
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虽以尧、舜、汤、武之盛,必有诽谤之木,敢谏之
鼓,盘杅之铭,无讳之史,所以闲其邪僻而纳诸正道,其自维持如此之备。故
箴规之兴,将以救过补阙,然犹依违讽喻,使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自诫。先
儒既援古义,举内外之殊,而高祖亦序六官,论成败之要,义正辞约,又尽善矣。
自《虞人箴》以至于《百官》,非唯规其所司,诚欲人主斟酌其得失焉。《春秋
传》曰“命百官箴王阙”,则亦天子之事也。
尼以为王者膺受命之期,当神器之运,总万机而抚四海,简群才而审所授,
孜孜于得人,汲汲于闻过,虽廷争面折,犹将祈请而求焉。至于箴规,谏之顺者,
曷为独阙之哉?是以不量其学陋思浅,因负担之余,尝试撰而述之。不敢斥至尊
之号,故以“乘舆”目篇。盖帝王之事至大,而古今之变至众,文繁而义诡,意
局而辞野,将欲希企前贤,仿佛崇轨,譬犹丘坻之望华岱,恒星之系日月也,其
不逮明矣。颂曰:
元元遂初,芒芒太始。清浊同流,玄黄错歭。上下弗形,尊卑靡纪。赫
胥悠哉,大庭尚矣。皇极启建,两仪既分。彝伦需永序,万邦已纷。国事明王,
家奉严君。各有攸尊,德用不勤。羲、农已降,暨于夏、殷。或禅或传,乃质乃
文。
太上无名,下知有之。仁义不存,而人归孝慈。无为无执,何欲何思。忠信
之薄,礼刑实滋。既誉既畏,以侮以欺。作誓作盟,而人始叛疑。煌煌四海,蔼
蔼万乘,菲誓焉凭?左辅右弼,前疑后丞。一日万机,业业兢兢。夫出其言善,
则千里是应;而莫余违,亦丧邦有征。枢机之动,式以废兴。殷监不远,若之何
勿惩!
且厚味腊毒,丰屋生灾。辛作室,而夏兴瑶台。糟丘酒池,象箸玉杯。
厥肴伊何?龙肝豹胎。惟此哲妇,职为乱阶。殷用丧师,夏亦不恢。是以帝尧在
位,茅茨不翦。周文日昃,昧旦丕显。夫德輶如毛,而或举之者鲜。故《濩》有
惭德,《武》未尽善。下世道衰,末俗化浅。耽乐逸游,荒淫沈湎。不式古训,
而好是佞辩;不遵王路,而覆车是践。成败之效,载在先典。匪唯陵夷,厥世用
殄。故曰树君如之何?将人是司牧。视之犹伤,而知其寒?奥。故能抚之斯柔,
而敦之斯睦;无远不怀,靡思不服。夫岂厌纵一人,而玩其耳目;内迷声色,外
荒弛逐;不修政事,而终于颠覆?
昔唐氏授舜,舜亦命禹。受终纳祖,丕承天序。放桀惟汤,克殷伊武。故禅
代非一姓,社稷无常主。四岳三涂,九州之阻。彭蠡、洞庭,殷商之旅。虞夏之
隆,非由尺土。而纣之百克,卒于绝绪。故王者无亲,唯在择人。倾盖惟旧,白
首乃新。望由钓夫,伊起有莘。负鼎鼓刀,而谋合圣神。夫岂借官左右,而取介
近臣。盖有国有家者,莫云我聪,或此面从;莫谓我智,听受未易。甘言美疾,
鲜不为累。由夷逃宠,远于脱屣。奈何人主,位极则侈?
知人则哲,惟帝所难。唐朝既泰,四族作奸。周室既隆,而管、蔡不虔。匪
我二圣,孰弭斯患?若九德咸受,俊乂在官,君非臣莫治,臣非君莫安。故《书》
美康哉,而《易》贵金兰。有皇司国,敢告纳言。
及赵王伦篡位,孙秀专政,忠良之士皆罹祸酷。尼遂疾笃,取假拜扫坟墓。
闻齐王冏起义,乃赴许昌。冏引为参军,与谋时务,兼管书记。事平,封安昌公。
历黄门侍郎、散骑常侍、侍中、秘书监。永兴末,为中书令。时三王战争,皇家
多故,尼职居显要,从容而已。虽忧虞不及,而备尝艰难。永嘉中,迁太常卿。
洛阳将没,携家属东出成皋,欲还乡里。道遇贼,不得前,病卒于坞壁,年六十
余。
张载,字孟阳,安平人也。父收,蜀郡太守。载性闲雅,博学有文章。太康
初,至蜀省父,道经剑阁。载以蜀人恃险好乱,因著铭以作诫曰:
岩岩梁山,积石峨峨。远属荆、衡,近缀岷、嶓。南通邛、僰,北达褒斜。
狭过彭、碣,高逾嵩、华。惟蜀之门,作固作镇。是曰剑阁,壁立千仞。穷地之
险,极路之峻。世浊则逆,道清斯顺。闭由往汉,开自有晋。秦得百二,并吞诸
侯。齐得十二,田生献筹。矧兹狭隘,土之外区。一人荷戟,万夫<走咨>趄。形
胜之地,非亲勿居。昔在武侯,中流而喜。河山之固,见屈吴起。洞庭孟门,二
国不祀。兴实由德,险亦难恃。自古及今,天命不易。凭阻作昏,鲜不败绩。公
孙既没,刘氏衔壁。覆车之轨,无或重迹。勒铭山阿,敢告梁益。
益州刺史张敏见而奇之,乃表上其文,武帝遣使镌之于剑阁山焉。
载又为《榷论》曰:
夫贤人君子将立天下之功,成天下之名,非遇其时,曷由致之哉!故尝试论
之:殷汤无鸣条之事,则伊尹,有莘之匹夫也;周武无牧野之阵,则吕牙,渭滨
之钓翁也。若兹之类,不可胜纪。盖声发响应,形动影从,时平则才伏,世乱则
奇用,岂不信欤!设使秦、莽修三王之法,时致隆平,则汉祖,泗上之健吏;光
武,舂陵之侠客耳,况乎附丽者哉!故当其有事也,则足非千里,不入于舆;刃
非斩鸿,不韬于鞘。是以驽蹇望风而退,顽钝未试而废。及其无事也,则牛骥共
牢,利钝齐列,而无长涂犀革以决之,此离朱与瞽者同眼之说也。处守平之世,
而欲建殊常之勋,居太平之际,而吐违俗之谋,此犹却步而登山,鬻章甫于越也。
汉文帝见李广而叹曰:“惜子不遇,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故智无所运
其筹,勇无所奋其气,则勇怯一也;才无所骋其能,辩无所展其说,则顽慧均也。
是以吴榜越船,不能无水而浮;青虬赤螭,不能无云而飞。故和璧之在荆山,隋
珠之潜重川,非遇其人,焉有连城之价,照车之名乎!青骹繁霜,絷于笼中,
何以效其撮东郭于韝下也?白猨玄豹,藏于棂槛,何以知其接垂条于千仞也?
孱夫与乌获讼力,非龙文赤鼎,无以明之;盖聂政与荆卿争勇,非强秦之威,孰
能辨之?故饿夫庸隶,抱关屠钓之伦,一旦而都卿相之位,建金石之号者,或有
怀颜、孟之术,抱伊、管之略,没世而不齿者,此言有事之世易为功,无为之时
难为名也。若斯湮灭而不称,曾不足以多说。
况夫庸庸之徒,少有不得意者,则自以为枉伏。莫不饰小辩、立小善以偶时,
结朋党、聚虚誉以驱俗。进之无补于时,退之无损于化。而世主相与雷同齐口,
吹而煦之,岂不哀哉!今士循常习故,规行矩步,积阶级,累阀阅,碌碌然以取
世资。若夫魁梧俊杰,卓跞俶傥之徒,直将伏死嵚岑之下,安能与步骤共争道里
乎!至如轩冕黻班之士,苟不能匡化辅政,佐时益世,而徒俯仰取容,要荣求利,
厚自封之资,丰私家之积,此沐猴而冠耳,尚焉足道哉!
载又为《蒙汜赋》,司隶校尉傅玄见而嗟叹,以车迎之,言谈尽日,为之延
誉,遂知名。起家佐著作郎,出补肥乡令。复为著作郎,转太子中舍人,迁乐安
相、弘农太守。长沙王乂请为记室督。拜中书侍郎,复领著作。载见世方乱,无
复进仕意,遂称疾笃告归,卒于家。
协字景阳,少有俊才,与载齐名。辟公府掾,转秘书郎,补华阴令、征北大
将军从事中郎,迁中书侍郎。转河间内史,在郡清简寡欲。
于时天下已乱,所在寇盗,协遂弃绝人事,屏居草泽,守道不竞,以属咏自
娱。拟诸文士作《七命》。其辞曰:
冲漠公子,含华隐曜,嘉遯龙蟠,超世高蹈,游心于浩然,玩志乎众妙,绝
景乎大荒之遐阻,吞响乎幽山之穷奥。于是徇华大夫闻而造焉。乃整云辂,骖飞
黄,越奔沙,辗流霜,陵扶摇之风,蹑坚冰之津,旌拂霄崿,轨出苍垠,天清泠
而无霞,野旷朗而无尘,临重岫而揽辔,顾石室而回轮。遂适冲漠公子之所居。
其居也,峥嵘幽蔼,萧瑟虚玄,溟海浑濩涌其后,嶰谷<山聊>嶆张其前,寻竹竦
茎荫其壑,百籁群鸣笼其山,冲飙发而回日,飞砾起而洒天。于是登绝巘,逆长
风,陈辨惑之辞,命公子于岩中。曰:“盖闻圣人不卷道而背时,智士不遗身而
匿迹,生必耀华名于玉牒,没则勒鸿伐于金册。今公子违世陆沈,避地独窜,有
生之欢灭,资父之义废。愁洽百年,苦溢千载,何异促鳞之游汀泞,短羽之栖翳
薈!今将荣子以天人之大宝,悦子以纵性之至娱,穷地而游,中天而居,倾四海
之欢,殚九州之腴,钻屈谷之瓠,解疏属之拘,子欲之乎?”公子曰:大夫不遗,
来萃荒外,虽在不敏,敬听嘉话。”
大夫曰:“寒山之桐,出自太冥,含黄钟以吐干,据苍岑而孤生。既乃琼巘
层崚,金岸崥崹,右当风谷,左临云溪,上无陵虚之巢,下无跖实之蹊,摇
刖峻挺,茗邈嶕峣,晞三春之溢露,溯九秋之鸣飙,零雪写其根,霏霜封其条,
木既繁而后绿,草未素而先凋。于是构云梯,陟峥嵘,翦蕤宾之阳柯,剖大吕之
阴茎。营匠斫其朴,伶伦均其声。器举乐奏,促调高张,音朗号钟,韵清绕梁。
追逸响于八风,采奇律于归昌,启中黄之妙宫,发蓐收之变商。若乃龙火西颓,
暄气初收,飞霜迎节,高风送秋,羁旅怀土之徒,流宕百罹之俦,抚促柱则酸鼻,
挥危弦则涕流。若乃追清哇,赴严节,奏《渌水》,吐《白雪》,激楚回,流风
结,悲蓂荚之朝落,悼望舒之夕缺。茕嫠为之擗摽,孀老为之呜咽,王子拂缨而
倾耳,六马嘘天而仰秣。此盖音曲之至妙,子岂能从我而听之乎?”公子曰:
“余病未能也。”
大夫曰:“兰宫秘宇,雕堂绮栊,云屏烂旰,琼壁青葱,应门八袭,台
九重,表以百常之阙,圜以万雉之墉。尔乃峣榭迎风,秀出中天,翠观岑青,彤
阁霞连,长翼临云,飞陛陵山,望玉绳而结极,承倒景而开轩。赪素焕烂,枌
栱嵯峨,阴虬负檐,阳马承阿。错以瑶英,镂以金华,方疏含秀,圆井吐葩。重
殿叠起,交绮对榥。幽堂昼密,明室夜朗。焦冥飞而风生,尺蠖动而成响。若
乃目厌常玩,体倦帷幄,携公子而双游,时娱观于林麓。登翠阜,临丹谷,华草
锦繁,飞采星烛,阳叶春青,阴条秋绿,华实代新,承意恣观。仰折神虈,
俯采朝兰,诉惠风于蘅薄,眷椒涂于瑶坛。尔乃浮三翼,戏中沚,潜鳃骇,惊翰
起,沈丝结,飞矰理,挂归翮于赤霄之表,出华鳞于紫潭之里。然后纵棹随风,
弭楫乘波,吹孤竹,抚云和,川客唱淮南之曲,榜人奏《采菱》之歌。歌曰:
‘乘鹢舟兮为水嬉,临芳洲兮拔灵芝。’乐以忘戚,游以卒时,穷夜为日,毕岁
为期。此盖宴居之浩丽,子岂能从我而处之乎?”公子曰:“余病未能也。”
大夫曰:“若乃白商素节,月既授衣,天凝地闭,风厉霜飞,柔条夕劲,密
叶晨稀,将因气以效杀,临金郊而讲师。尔乃列轻武,整戎刚,建云髦,启雄芒。
驾红阳之飞燕,骖唐公之骕骦,屯羽队于外林,纵轻翼于中荒。尔乃张修罠,
布飞罗,陵黄岑,挂青峦,画长壑以为限,带流溪以为关。既乃内无疏蹊,外无
漏迹,叩钲散校,举麾赞获,彀金机,驰鸣镝,翦刚豪,落劲翮,连骑竞骛,骈
武齐辙,翕忽挥霍,云回风烈,声动响飞,形移影发,举戈林耸,挥锋电灭,仰
倾云巢,俯殚地穴。乃有圆文之豜,斑题之豵,彭鬛风生,怒目电瞛,
口咬霜刃,足拨飞锋,齀林蹶石,扣跋幽丛。于是飞、黄奋锐,贲、育逞伎。
?戚封犭希,扌费冯豕,拉<虎甘><虎儵>,挫解<豸也>,钩爪摧,踞牙摆。澜漫
狼藉,倾榛倒壑,陨胔挂山,僵踣掩泽,薮为毛林,隰为丹薄。于是彻围顿网,
卷旆收鸢,虞人数兽,林衡计鲜;论最犒勤,息马韬弦;肴驷连<马麃>,酒驾方轩,
千钟电釂,万燧星繁,陵阜沾流膏,溪谷厌芳烟。欢极乐殚,回节而旋。此亦畋
游之壮观,子岂能从我而为之乎?”公子曰:“余病未能也。”
大夫曰:“楚之阳剑,欧冶所营,邪溪之铤,赤山之精,销逾羊头,鍱越
锻成。乃炼乃铄,万辟千灌。丰隆奋椎,飞廉扇炭,神器化成,阳文阴漫。既乃
流绮星连,浮采艳发,光如散电,质如耀雪,霜锷水凝,冰刃露洁,形冠豪曹,
名珍巨阙,指郑则三军白首,麾晋则千里流血。岂徒水截蛟鸿,陆洒奔驷,断浮
翮以为工,绝重甲而称利云尔而已哉!若其灵宝,则舒辟无方,奇锋异模,形震
薛烛,光骇风胡,价兼三乡,声贵二都,或驰名倾秦,或夜飞去吴。是以功冠万
载,威曜无穷,挥之者无前,拥之者身雄,可以从服九国,横制八戎,爪牙景附,
函夏承风。此盖希世之神兵,子岂能从我而服之乎?”公子曰:“余病未能也。”
大夫曰:“天骥之骏,逸态超越,禀气灵川,受精皎月,眸瞷黑照,玄采
绀发,沫如挥红,汗如振血,秦青不能识其众尺,方堙不能睹其若灭。尔乃巾云
轩,践朝雾,赴春衢,整秋御,虬踊螭腾,麟超龙翥,望山载奔,视林载赴。气
盛怒发,星飞电骇,志陵九州,势越四海。影不及形,尘不暇起,浮箭未移,再
践千里。尔乃逾天根,越地隔,过汗漫之所下游,蹑章、亥之所未迹,阳乌为之
顿羽,夸父为之投策。斯盖天下之俊乘,子岂能从我而御之乎?”公子曰:“余
病未能也。”
大夫曰:“大梁之黍,琼山之禾,唐、稷播其根,农帝尝其华。尔乃六禽殊
珍,四膳异肴,穷海之错,极陆之毛,伊公爨鼎,庖丁挥刀。味重九沸,和兼勺
药,晨凫露鹄,霜<叕鸟>黄雀,圆案星乱,方丈华错。封熊之蹯,翰音之跖,燕
髀猩唇,髦残象白,灵川之龟,莱黄之鲐,丹穴之鹨,玄豹之胎,燀以秋橙,
酤以春梅,接以商王之箸,承以帝辛之怀。范公之鳞,出自九溪,赪尾丹腮,紫
翼青鬐。尔乃命支离,飞霜锷,红肌绮散,素肤雪落,娄子之豪不能厕其细,秋
蝉之翼不足拟其薄。繁肴既阕,亦有嘉羞。商山之果,汉皋之楱,析龙眼之房,
剖椰子之壳。芳旨万选,承意代奏。乃有荆南乌程、豫北竹叶,浮虮星沸,飞华
萍接,玄石尝其味,仪氏进其法,倾罍一朝,可以流湎千日,单醪投川,可使三
军告捷。斯人神之所歆羡,观听之所炜晔也,子岂能强起而御之乎?”公子曰:
“耽爽口之馔,甘腊毒之味,服腐肠之药,御亡国之器,虽子大夫之所荣,顾亦
吾人之所畏,余病未能也。”
大夫曰:“盖有晋之融皇风也,金华启征,大人有作,继明代照,配天光宅。
其基德也,隆于姬公之处岐;其垂仁也,富乎有殷之在亳。南箕之风不能畅其化,
离毕之云无以丰其泽。皇道昭焕,帝载缉熙。导气以乐,宣德以诗,教清乎云官
之世,政穆乎鸟纪之时。玉猷四塞,函夏谧静,丹冥投锋,青徼释警,却马于粪
车之辕,铭德于昆吾之鼎。群萌反素,时文载郁,耕父推畔,渔竖让陆,樵夫耻
危冠之饰,舆台笑短后之服。六合时雍,巍巍荡荡,玄髫巷歌,黄发击壤,解羲
皇之绳,错陶唐之象。若乃华裔之夷,流荒之貊,语不传于輶轩,地未被乎正朔,
莫不骏奔稽颡,委质重译。于时昆蚑感惠,无思不扰。苑戏九尾之禽,囿栖三
足之鸟,鸣凤在林,夥于黄帝之园;有龙游川,盈于孔甲之沼。万物烟煴,天地
交泰,义怀靡内,化感无外,林无被褐,山无韦带。皆象刻于百工,兆发乎灵蔡,
搢绅济济,轩冕蔼蔼,功与造化争流,德与二仪比大。”言未终,公子蹶然而兴
曰:“鄙夫固陋,守兹狂狷。盖理有毁之,而争宝之讼解;言有怒之,而齐王之
疾痊。向子诱我以聋耳之乐,栖我以蔀家之屋,田游驰荡,利刃骏足,既老氏之
攸戒,非吾人之所欲,故靡得而应子。至闻皇风载韪,时圣道醇,举实为秋,摛
藻为春,下有可封之人,上有大哉之君,余虽不敏,请从后尘。”
世以为工。
永嘉初,复征为黄门侍郎,托疾不就,终于家。
亢字季阳。才藻不逮二昆,亦有属缀,又解音乐伎术。时人谓载、协、亢、
陆机、云曰:“二陆”“三张”。中兴初过江,拜散骑侍郎。秘书监荀崧举亢领
佐著作郎,出补乌程令,入为散骑常侍,复领佐著作。述《历赞》一篇,见《律
历志》。
史臣曰:孝若掞蔚春华,时标丽藻。睹其《抵疑》诠理,本穷通于自天;作
诰敷文,流英声于孝悌,旨深致远,殊有大雅之风烈焉。安仁思绪云骞,词锋景
焕,前史俦于贾谊,先达方之士衡。贾论政范,源王化之幽赜;潘著哀词,贯人
灵之情性。机文喻海,韫蓬山而育芜;岳藻如江,濯美锦而增绚。混三家以通校,
为二贤之亚匹矣。然其挟弹盈果,拜尘趋贵,蔑弃倚门之训,乾没不逞之间,斯
才也而有斯行也,天之所赋,何其驳欤!正叔含咀艺文,履危居正,安其身而后
动,契其心而后言,著论究人道之纲,裁箴悬乘舆之鉴,可谓玉质而金相者矣。
孟阳镂石之文,见奇于张敏;《蒙汜》之咏,取重于傅玄,为名流之所挹,亦当
代之文宗矣。景阳摛光王府,棣萼相辉。洎乎二陆入洛,三张减价。考核遗文,
非徒语也。
赞曰:湛称弄翰,缛彩雕焕。才高位卑,往哲攸叹。岳实含章,藻思抑扬。
趋权冒势,终亦罹殃。尼标雅性,夙闻词令。载协飞芳,棣华增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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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10 | 显示全部楼层

◎江统(子虨 惇) 孙楚(孙统) 绰

江统,字应元,陈留圉人也。祖蕤,以义行称,为谯郡太守,封亢父男。父
祚,南安太守。统静默有远志,时人为之语曰:“嶷然稀言江应元。”与乡人蔡
克俱知名。袭父爵,除山阴令。时关陇、屡为氐、羌所扰,孟观西讨,自擒氐帅
齐万年。统深惟四夷乱华,宜杜其萌,乃作《徙戎论》。其辞曰:
夫夷蛮戎狄,谓之四夷,九服之制,地在要荒。《春秋》之义,内诸夏而外
夷狄。以其言语不通,贽币不同,法俗诡异,种类乖殊;或居绝域之外,山河之
表,崎岖川谷阻险之地,与中国壤断土隔,不相侵涉,赋役不及,正朔不加,故
曰“天子有道,守在四夷”。禹平九土,而西戎即叙。其性气贪婪,凶悍不仁,
四夷之中,戎狄为甚。弱则畏服,强则侵叛。虽有贤圣之世,大德之君,咸未能
以通化率导,而以恩德柔怀也。当其强也,以殷之高宗而惫于鬼方,有周文王而
患昆夷、猃狁,高祖困于白登,孝文军于霸上。及其弱也,周公来九译之贡,中
宗纳单于之朝,以元成之微,而犹四夷宾服。此其已然之效也。故匈奴求守边塞,
而侯应陈其不可,单于屈膝未央,望之议以不臣。是以有道之君牧夷狄也,惟以
待之有备,御之有常,虽稽颡执贽,而边城不弛固守;为寇贼强暴,而兵甲不加
远征,期令境内获安,疆埸不侵而已。
及至周室失统,诸侯专征,以大兼小,转相残灭,封疆不固,而利害异心。
戎狄乘间,得入中国。或招诱安抚,以为己用。故申、缯之祸,颠覆宗周;襄公
要秦,遽兴姜戎。当春秋时,义渠、大荔居秦、晋之域,陆浑、阴戎处伊、洛之
间,鄋瞒之属害及济东,侵入齐、宋,陵虐邢、卫,南夷与北狄交侵中国,不
绝若线。齐桓攘之,存亡继绝,北伐山戎,以开燕路。故仲尼称管仲之力,嘉左
衽之功。逮至春秋之末,战国方盛,楚吞蛮氏,晋翦陆浑,赵武胡服,开榆中之
地,秦雄咸阳,灭义渠之等。始皇之并天下也,南兼百越,北走匈奴,五岭长城,
戎卒亿计。虽师役烦殷,寇贼横暴,然一世之功,戎虏奔却,当时中国无复四夷
也。
汉兴而都长安,关中之郡号曰三辅,《禹贡》雍州,宗周丰、镐之旧也。及
至王莽之败,赤眉因之,西都荒毁,百姓流亡。建武中,以马援领陇西太守,讨
叛羌,徙其余种于关中,居冯翊、河东空地,而与华人杂处。数岁之后,族类蕃
息,既恃其肥强,且苦汉人侵之。永初之元,骑都尉王弘使西域,发调羌、氏,
以为行卫。于是群羌奔骇,互相扇动,二州之戎,一时俱发,覆没将守,屠破城
邑。邓骘之征,弃甲委兵,舆尸丧师,前后相继,诸戎遂炽,至于南入蜀汉,东
掠赵、魏,唐突轵关,侵及河内。及遣北军中候朱宠将五营士于孟津距羌,十年
之中,夷夏俱毙,任尚、马贤仅乃克之。此所以为害深重、累年不定者,虽由御
者之无方,将非其才,亦岂不以寇发心腹,害起肘腋,疢笃难疗,疮大迟愈之故
哉!自此之后,余烬不尽,小有际会,辄复侵叛。马贤忸忲,终于覆败;段颖
临冲,自西徂乐。雍州之戎,常为国患,中世之寇,惟此为大。汉末之乱,关中
残灭。魏兴之初,与蜀分隔,疆埸之戎,一彼一此。魏武皇帝令将军夏侯妙才讨
叛氏阿贵、千万等,后因拔弃汉中,遂徙武都之种于秦川,欲以弱寇强国,扞御
蜀虏。此盖权宜之计,一时之势,非所以为万世之利也。今者当之,已受其弊矣。”
夫关中土沃物丰,厥田上上,加以泾、渭之流溉其舄卤,郑国、白渠灌浸相
通,黍稷之饶,亩号一钟,百姓谣咏其殷实,帝王之都每以为居,未闻戎狄宜在
此土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狄志态,不与华同。而因其衰弊,迁之畿服,
士庶玩习,侮其轻弱,使其怨恨之气毒于骨髓。至于蕃育众盛,则坐生其心。以
贪悍之性,挟愤怒之情,候隙乘便,辄为横逆。而居封域之内,无障塞之隔,掩
不备之人,收散野之积,故能为祸滋扰,暴害不测。此必然之势,已验之事也。
当今之宜,宜及兵威方盛,众事未罢,徙冯翊、北地、新平、安定界内诸羌,著
先零、罕并、析支之地;徙扶风、始平、京兆之氐,出还陇右,著阴平、武都之
界。廪其道路之粮,令足自致,各附本种,反其旧土,使属国、抚夷就安集之。
戎晋不杂,并得其所,上合往古即叙之义,下为盛世永久之规。纵有猾夏之心,
风尘之警,则绝远中国,隔阂山河,虽为寇暴,所害不广。是以充国、子明能以
数万之众制群羌之命,有征无战,全军独克,虽有谋谟深计,庙胜远图,岂不以
华夷异处,戎夏区别,要塞易守之故,得成其功也哉!
难者曰:方今关中之祸,暴兵二载,征戍之劳,老师十万,水旱之害,荐饥
累荒,疫疠之灾,札瘥夭昏。凶逆既戮,悔恶初附,且款且畏,咸怀危惧,百姓
愁苦,异人同虑,望宁息之有期,若枯旱之思雨露,诚宜镇之以安豫。而子方欲
作役起徒,兴功造事,使疲悴之众,徙自猜之寇,以无谷之人,迁乏食之虏,恐
势尽力屈,绪业不卒,羌戎离散,心不可一,前害未及弭,而后变复横出矣。
答曰:羌戎狡猾,擅相号署,攻城野战,伤害牧守,连兵聚众,载离寒暑矣。
而今异类瓦解,同种土崩,老幼系虏,丁壮降散,禽离兽迸,不能相一。子以此
等为尚挟余资,悔恶反善,怀我德惠而来柔附乎?将势穷道尽,智力俱困,惧我
兵诛以至于此乎?曰,无有余力,势穷道尽故也。然则我能制其短长之命,而令
其进退由己矣。夫乐其业者不易事,安其居者无迁志。方其自疑危惧,畏怖促遽,
故可制以兵威,使之左右无违也。迨其死亡散流,离逷未鸠,与关中之人,户皆
为仇,故可遐迁远处,令其心不怀土也。夫圣贤之谋事也,为之于未有,理之于
未乱,道不著而平,德不显而成。其次则能转祸为福,因败为功,值困必济,遇
否能通。今子遭弊事之终而不图更制之始,爱易辙之勤而得覆车之轨,何哉?且
关中之人百余万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处之与迁,必须口实。若有穷乏糁粒
不继者,故当倾关中之谷以全其生生之计,必无挤于沟壑而不为侵掠之害也。今
我迁之,传食而至,附其种族,自使相赡,而秦地之人得其半谷,此为济行者以
廪粮,遗居者以积仓,宽关中之逼,去盗贼之原,除旦夕之损,建终年之益。若
惮暂举之小劳,而忘永逸之弘策;惜日月之烦苦,而遗累世之寇敌,非所谓能开
物成务,创业垂统,崇其拓迹,谋及子孙者也。
并州之胡,本实匈奴桀恶之寇也。汉宣之世,冻馁残破,国内五裂,后合为
二,呼韩邪遂衰弱孤危,不能自存,依阻塞下,委质柔服。建武中,南单于复来
降附,遂令入塞,居于漠南,数世之后,亦辄叛戾,故何熙、梁槿戎车屡征。中
平中,以黄巾贼起,发调其兵,部众不从,而杀羌渠。由是於弥扶罗求助于汉,
以讨其贼。仍值世丧乱,遂乘衅而作,卤掠赵、魏,寇至河南。建安中,又使右
贤王去卑诱质呼厨泉,听其部落散居六郡。咸熙之际,以一部太强,分为三率。
泰始之初,又增为四。于是刘猛内叛,连结外虏。近者郝散之变,发于谷远。今
五部之众,户至数万,人口之盛,过于西戎。然其天性骁勇,弓马便利,倍于氐、
羌。若有不虞风尘之虑,则并州之域可为寒心。荥阳句骊本居辽东塞外,正始中,
幽州刺史毋丘俭伐其叛者,徙其余种。始徙之时,户落百数,子孙孳息,今以千
计,数世之后,必至殷炽。今百姓失职,犹或亡叛,犬马肥充,则有噬啮,况于
夷狄,能不为变!但顾其微弱势力不陈耳。
夫为邦者,患不在贫而在不均,忧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广,士庶之富,
岂须夷虏在内,然后取足哉!此等皆可申谕发遣,还其本域,慰彼羁旅怀土之思,
释我华夏纤介之忧。惠此中国,以绥四方,德施永世,于计为长。
帝不能用。未及十年,而夷狄乱华,时服其深识。
迁中郎。选司以统叔父春为宜春令,统因上疏曰:“故事,父祖与官职同名,
皆得改选,而未有身与官职同名,不在改选之例。臣以为父祖改选者,盖为臣子
开地,不为父祖之身也。而身名所加,亦施于臣子。佐吏系属,朝夕从事,官位
之号,发言所称,若指实而语,则违经礼讳尊之义;若诡辞避回,则为废官擅犯
宪制。今以四海之广,职位之众,名号繁多,士人殷富,至使有受宠皇朝,出身
宰牧,而令佐吏不得表其官称,子孙不得言其位号,所以上严君父,下为臣子,
体例不通。若易私名以避官职,则违《春秋》不夺人亲之义。臣以为身名与官职
同者,宜与触父祖名为比,体例既全,于义为弘。”朝廷从之。
转太子洗马。在东宫累年,甚被亲礼。太子颇阙朝觐,又奢费过度,多诸禁
忌,统上书谏曰:
臣闻古之为臣者,进思尽忠,退思补过,献可替否,拾遗补阙。是以人主得
以举无失行,言无口过,德音发闻,扬名后世。臣等不逮,无能云补,思竭愚诚,
谨陈五事如左,惟蒙一省再省,少垂察纳。
其一曰,六行之义,以孝为首,虞舜之德,以孝为称,故太子以朝夕视君膳
为职,左右就养无方。文王之为世子,可谓笃于事亲者也,故能擅三代之美,为
百王之宗。自顷圣体屡有疾患,数阙朝侍,远近观听者不能深知其故,以致疑惑。
伏愿殿下虽有微苦,可堪扶舆,则宜自力。《易》曰:“君子终日乾乾。”盖自
勉强不息之谓也。
其二曰,古之人君虽有聪明之姿,睿喆之质,必须辅弼之助,相导之功,故
虞舜以五臣兴,周文以四友隆。及成王之为太子也,则周、召为保傅,史佚昭文
章,故能闻道早备,登崇大业,刑措不用,流声洋溢。伏惟殿下天授逸才,聪鉴
特达,臣谓犹宜时发圣令,宣扬德音,谘询保傅,访逮侍臣,觐见宾客,得令接
尽,壅否之情沛然交泰,殿下之美焕然光明。如此,则高朗之风,扇于前人;弘
范令轨,永为后式。
其三曰,古之圣王莫不以俭为德,故尧称采椽茅茨,禹称卑宫恶服,汉文身
衣弋绨,足履革舄,以身先物,政致太平,存为明王,没见宗祀。及诸侯修之者,
鲁僖以躬俭节用,声列《雅颂》;蚡冒以筚路蓝缕,用张楚国。大夫修之者,文
子相鲁,妾不衣帛;晏婴相齐,鹿裘不补,亦能匡君济俗,兴国隆家。庶人修之
者,颜回以箪食瓢饮,扬其仁声;原宪以蓬户绳枢,迈其清德。此皆圣主明君贤
臣智士之所履行也。故能悬名日月,永世不朽,盖俭之福也。及到末世,以奢失
之者,帝王则有瑶台琼室,玉怀象箸,肴膳之珍则熊蹯豹胎,酒池肉林。诸侯为
之者,至于丹楹刻桷,饩征百牢。大夫有琼弁玉缨,庶人有击钟鼎食。亦罔不亡
国丧宗,破家失身,丑名彰闻,以为后戒。窃闻后园镂饰金银,刻磨犀象,画室
之巧,课试日精。臣等以为今四海之广,万物之富,以今方古,不足为侈也。然
上之所好,下必从之,是故居上者必慎其所好也。昔汉光武皇帝时,有献千里马
及宝剑者,马以驾鼓车,剑以赐骑士。世祖武皇帝有上雉头裘者,即诏有司焚之
都街。高世之主,不尚尤物,故能正天下之俗,刑四方之风。臣等以为画室之功,
可且减省,后园杂作,一皆罢遣,肃然清静,优游道德,则日新之美光于四海矣。
其四曰,以天下而供一人,以百里而供诸侯,故王侯食藉而衣税,公卿大夫
受爵而资禄,莫有不赡者也。是以士农工商四业不杂。交易而退,以通有无者,
庶人之业也。《周礼》三市,旦则百族,昼则商贾,夕则贩夫贩妇。买贱卖贵,
贩鬻菜果,收十百之盈,以救旦夕之命,故为庶人之贫贱者也。樊迟匹夫,请学
为圃,仲尼不答;鲁大夫臧文仲使妾织蒲,又讥其不仁;公仪子相鲁,则拔其园
葵,言食禄者不与贫贱之人争利也。秦、汉以来,风俗转薄,公侯之尊,莫不殖
园圃之田,而收市井之利,渐冉相放,莫以为耻,乘以古道,诚可愧也。今西园
卖葵菜、蓝子、鸡、面之属,亏败国体,贬损令问。
其五曰,窃见禁土,令不得缮修墙壁,动正屋瓦。臣以为此既违典彝旧义,
且以拘挛小忌而废弘廓大道,宜可蠲除,于事为宜。
朝廷善之。
及太子废,徙许昌,贾后讽有司不听宫臣追送。统与宫臣冒禁至伊水,拜辞
道左,悲泣流涟。都官从事悉收统等付河南、洛阳狱。付郡者,河南尹乐广悉散
遣之,系洛阳者犹未释。都官从事孙琰说贾谧曰:“所以废徙太子,以为恶故耳。
东宫故臣冒罪拜辞,涕泣路次,不顾重辟,乃更彰太子之德,不如释之。”谧语
洛阳令曹摅,由是皆免。及太子薨,改葬,统作诔叙哀,为世所重。
后为博士、尚书郎,参大司马、齐王冏军事。冏骄荒将败,统切谏,文多不
载。迁廷尉正,每州郡疑狱,断处从轻。成都王颖请为记室,多所箴谏。申论陆
云兄弟,辞甚切至。以母忧去职。服阕,为司徒左长史。东海王越为兖州牧,以
统为别驾,委以州事,与统书曰:“昔王子师为豫州,未下车,辟荀慈明;下车,
辟孔文举。贵州人士有堪应此者不?”统举高平郗鉴为贤良,陈留阮修为直言,
济北程收为方正,时以为知人。寻迁黄门侍郎、散骑常侍,领国子博士。永嘉四
年,避难奔于成皋,病卒。凡所造赋颂表奏皆传于后。二子:虨,惇。
虨字思玄,本州辟举秀才,平南将军温峤以为参军。复为州别驾,辟司
空郗鉴掾,除长山令。鉴又请为司马,转黄门郎。车骑将军庾冰镇江州,请为长
史。冰薨,庾翼以为谘议参军,俄而复补长史。翼薨,大将干瓒作难,虨讨
平之。除尚书吏部郎,仍迁御史中丞、侍中、吏部尚书。永和中,代桓景为护军
将军。出补会稽内史,加右军将军。代王彪之为尚书仆射。哀帝即位,疑周贵人
名号所宜,虨议见《礼志》。帝欲于殿庭立鸿祀,又欲躬自藉田,虨并
以为礼废日久,仪注不存,中兴以来所不行,谓宜停之。为仆射积年,简文帝为
相,每访政事,虨多所补益,转护军将军,领国子祭酒,卒官。子岂攵,历
琅邪内史、骠骑谘议。岂攵子恒,元熙中为西中郎长史。恒弟夷,尚书。
惇字思悛,孝友淳粹,高节迈俗。性好学,儒玄并综。每以为君子立行,应
依礼而动,虽隐显殊途,未有不傍礼教者也。若乃放达不羁,以肆纵为贵者,非
但动违礼法,亦道之所弃也。乃著《通道崇检论》,世咸称之。苏峻之乱,避地
东阳山,太尉郗鉴檄为兖州治中,又辟太尉掾;康帝为司徒,亦辟焉;征西将军
庾亮请为儒林参军;征拜博士、著作郎,皆不就。邑里宗其道,有事必谘而后行。
东阳太守阮裕、长山令王濛,皆一时名士,并与惇游处,深相钦重。养志二十余
年,永和九年卒,时年四十九,友朋相与刊石立颂,以表德美云。
孙楚,字子荆,太原中都人也。祖资,魏骠骑将军。父宏,南阳太守。楚才
藻卓绝,爽迈不群,多所陵傲,缺乡曲之誉。年四十余,始参镇东军事。文帝遣
符劭、孙郁使吴,将军石苞令楚作书遗孙皓曰:
盖见机而作,《周易》所贵;小不事大,《春秋》所诛。此乃吉凶之萌兆,
荣辱所由生也。是故许、郑以衔璧全国,曹谭以无礼取灭。载藉既记其成败,古
今又著其愚智,不复广引譬类,崇饰浮辞。苟以夸大为名,更丧忠告之实。今粗
论事要,以相觉悟。
昔炎精幽昧,历数将终,恒、灵失德,灾衅并兴,豺狼抗爪牙之毒,生灵罹
涂炭之难。由是九州绝贯,王纲解纽,四海萧条,非复汉有。太祖承运,神武应
期,征讨暴乱,克宁区夏;协建灵符,天命既集,遂廓弘基,奄有魏域。土则神
州中岳,器则九鼎犹存,世载淑美,重光相袭,故知四隩之攸同,帝者之壮观
也。昔公孙氏承藉父兄,世居东裔,拥带燕胡,凭陵险远,讲武游盘,不供职贡,
内傲帝命,外通南国,乘桴沧海,交酬货贿,葛越布于朔土,貂马延于吴会;自
以控弦十万,奔走之力,信能右折燕、齐,左震扶桑,輮轹沙漠,南面称王。
宣王薄伐,猛锐长驱,师次辽阳,而城池不守;枹鼓暂鸣,而元凶折首。于是远
近疆埸,列郡大荒,收离聚散,大安其居,众庶悦服,殊俗款附。自兹以降,九
野清泰,东夷献其乐器,肃慎贡其楛矢,旷世不羁,应化而至,巍巍荡荡,想
所具闻也。
吴之先祖,起自荆、楚,遭时扰攘,潜播江表。刘备震惧,亦逃巴、岷。遂
因山陵积石之固,三江五湖浩汗无涯,假气游魂,迄兹四纪。两邦合从,东西唱
和,互相扇动,距捍中国。自谓三分鼎足之势,可与泰山共相终始也。相国晋王
辅相帝室,文武桓桓,志厉秋霜,庙胜之算,应变无穷,独见之鉴,与众绝虑。
主上钦明,委以万机,长辔远御,妙略潜授,偏师同心,上下用力,陵威奋伐,
罙入其阻,并敌一向,夺其胆气。小战江由,则成都自溃;曜兵剑阁,则姜维
面缚。开地六千,领郡三十。兵不逾时,梁、益肃清,使窃号之雄,稽颡绛阙,
球琳重锦,充于府库。夫韩并魏徙,虢灭虞亡,此皆前鉴,后事之表。又南中吕
兴,深睹天命蝉蜕内附,愿为臣妾。外失辅车唇齿之援,内有羽毛零落之渐,而
徘徊危国,冀延日月,此由魏武侯却指山河,自以为强,殊不知物有兴亡,则所
美非其地也。
方今百僚济济,俊乂盈朝,武臣猛将,折冲万里,国富兵强,六军精练,思
复翰飞,饮马南海。自顷国家整修器械,兴造舟楫,简习水战,楼船万艘,千里
相望,刳木已来,舟车之用未有如今之殷盛者也。骁勇百万,畜力待时。役不再
举,今日之师也。然主相眷眷未便电发者,犹以为爱人治国,道家所尚,崇城遂
卑,文王退舍,故先开大信,喻以存亡,殷勤之指,往使所究也。若能审势安危,
自求多福,蹶然改容,祗承往锡,追慕南越,婴齐入侍,北面称臣,伏听告策,
则世祚江表,永为魏藩,丰功显报,隆于今日矣。若犹侮慢,未顺王命,然后谋
力云合,指麾从风,雍、梁二州,顺流而东,青、徐战士,列江而西,荆、扬兖、
豫,争驱八冲,征东甲卒,武步秣陵,尔乃王舆整驾,六戎徐征,羽校烛日,旌
旗星流,龙游曜路,歌吹盈耳,士卒奔迈,其会如林,烟尘俱起,震天骇地,渴
赏之士,锋镝争先,忽然一旦,身首横分,宗祀沦覆,取戒万世,引领南望,良
助寒心!夫疗膏肓之疾者,必进苦口之药;决狐疑之虑者,亦告逆耳之言。如其
犹豫,迷而不反,恐俞附见其已死,扁鹊知其无功矣。勉思良图,惟所去就。
劭等至吴,不敢为通。
楚后迁佐著作郎,复参石苞骠骑军事。楚既负其材气,颇侮易于苞,初至,
长揖曰:“天子命我参卿军事。”因此而嫌隙遂构。苞奏楚与吴人孙世山共讪毁
时政,楚亦抗表自理,纷纭经年,事未判,又与乡人郭奕忿争。武帝虽不显明其
罪,然以少贱受责,遂湮废积年。初,参军不敬府主,楚既轻苞,遂制施敬,自
楚始也。
征西将军,扶风王骏与楚旧好,起为参军。转梁令,迁卫将军司马,时龙见
武库井中,群臣将上贺,楚上言曰:“顷闻武库井中有二龙,群臣或有谓之祯祥
而称贺者,或有谓之非祥无所贺者,可谓楚既失之,而齐亦未为得也。夫龙或俯
鳞潜于重泉,或仰攀云汉游乎苍昊,而今蟠于坎井,同于蛙虾者,岂独管库之士
或有隐伏,厮役之贤没于行伍?故龙见光景,有所感悟。愿陛下赦小过,举贤才,
垂梦于傅岩,望想于渭滨,修学官,起淹滞,申命公卿,举独行君子可惇风厉俗
者,又举亮拔秀异之才可以拨烦理难矫世抗言者,无系世族,必先逸贱。夫战胜
攻取之势,并兼混一之威,五伯之事,韩、白之功耳;至于制礼作乐,阐扬道化,
甫是士人出筋力之秋也。伏愿陛下择狂夫之言。”
惠帝初,为冯翊太守。元康三年卒。
初,楚与同郡王济友善,济为本州大中正,访问铨邑人品状,至楚,济曰:
“此人非卿所能目,吾自为之。”乃状楚曰:“天才英博,亮拔不群。”楚少时
欲隐居,谓济曰:“当欲枕石漱流。”误云“漱石枕流”。济曰:“流非可枕,
石非可漱。”楚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厉其齿。”楚少所推
服,惟雅敬济。初,楚除妇服,作诗以示济,济曰:“未知文生于情,情生于文,
览之凄然,增伉俪之重。”
三子:众、洵、纂。众及洵俱未仕而早终,惟纂子统、绰并知名。
统字承公。幼与绰及从弟盛过江。诞任不羁,而善属文,时人以为有楚风。
征北将军褚裒闻其名,命为参军,辞不就,家于会稽。性好山水,乃求为鄞令,
转在吴宁。居职不留心碎务,纵意游肆,名山胜川,靡不穷究。后为余姚令,卒。
子腾嗣,以博学著称,位至廷尉。腾弟登,少善名理,注《老子》,行于世,
仕至尚书郎,早终。
绰字兴公。博学善属文,少与高阳许询俱有高尚之志。居于会稽,游放山水,
十有余年,乃作《遂初赋》以致其意。尝鄙山涛,而谓人曰:“山涛吾所不解,
吏非吏,隐非隐,若以元礼门为龙津,则当点额暴鳞矣。”所居斋前种一株松,
恒自守护,邻人谓之曰:“树子非不楚楚可怜,但恐永无栋梁日耳。”绰答曰:
“枫柳虽复合抱,亦何所施邪!”绰与询一时名流,或爱询高迈,则鄙于绰,或
爱绰才藻,而无取于询。沙门支遁试问绰:“君何如许?”答曰:“高情远致,
弟子早已伏膺;然一咏一吟,许将北面矣。”绝重张衡、左思之赋,每云:“《
三都》、《二京》,五经之鼓吹也。”尝作《天台山赋》,辞致甚工,初成,以
示友人范荣期,云:“卿试掷地,当作金石声也。”荣期曰:“恐此金石非中宫
商。”然每至佳句,辄云:“应是我辈语。”除著作佐郎,袭爵长乐侯。”
绰性通率,好讥调。尝与习凿齿共行,绰在前,顾谓凿齿曰:“沙之汰之,
瓦石在后。”凿齿曰:“簸之扬之,糠秕在前。”
征西将军庾亮请为参军,补章安令,征拜太学博士,迁尚书郎。杨州刺史殷
浩以为建威长史。会稽内史王羲之引为右军长史。转永嘉太守,迁散骑常侍,领
著作郎。
时大司马桓温欲经纬中国,以河南粗平,将移都洛阳。朝廷畏温,不敢为异,
而北土萧条,人情疑惧,虽并知不可,莫敢先谏。绰乃上疏曰:
伏见征西大将军臣温表“便当躬率三军,讨除二寇,荡涤河、渭,清洒旧京,
然后神旂电舒,朝服济江,反皇居于中土,正玉衡于天极。”斯超世之弘图,千
载之盛事。然臣之所怀,窃有未安,以为帝王之兴,莫不藉地利人和以建功业,
贵能以义平暴,因而抚之。怀愍不建,沧胥秦京,遂令胡戎交侵,神州绝纲,土
崩之衅,诚由道丧。然中夏荡荡,一时横流,百郡千城曾无完郛者,何哉?亦以
地不可守,投奔有所故也。天祚未革,中宗龙飞,非惟信顺协于天人而已,实赖
万里长江画而守之耳。《易》称“王公设险以守其国”,险之时义大矣哉!斯已
然之明效也。今作胜谈,自当任道而遗险;校实量分,不得不保小以固存。自丧
乱已来六十余年,苍生殄灭,百不遗一,河洛丘、虚,函夏萧条,井堙木刊,阡
陌夷灭,生理茫茫,永无依归。播流江表,已经数世,存者长子老孙,亡者丘陇
成行。虽北风之思感其素心,目前之哀实为交切。若迁都旋轸之日,中举五陵,
即复缅成遐域。泰山之安既难以理保,烝烝之思岂不缠于圣心哉!
温今此举,诚欲大览始终,为国远图。向无山陵之急,亦未首决大谋,独任
天下之至难也。今发愤忘食,忠慨亮到,凡在有心,孰不致感!而百姓震骇,同
怀危惧者,岂不以反旧之乐赊,而趣死之忧促哉!何者?植根于江外数十年矣,
一朝拔之,顿驱踧于空荒之地,提挈万里,逾险浮深,离坟墓,弃生业,富者无
三年之粮,贫者无一餐之饭,田宅不可复售,舟车无从而得,舍安乐之国,适习
乱之乡,出必安之地,就累卵之危,将顿仆道涂,飘溺江川,仅有达者。夫国以
人为本,疾寇所以为人,众丧而寇除,亦安所取裁?此仁者所宜哀矜,国家所宜
深虑也。自古今帝王之都,岂有常所,时隆则宅中而图大,势屈则遵养以待会。
使德不可胜,家有三年之积,然后始可谋太平之事耳。今天时人事,有未至者矣,
一朝欲一宇宙,无乃顿而难举乎?
臣之愚计,以为且可更遣一将有威名资实者,先镇洛阳,于陵所筑二垒以奉
卫山陵,扫平梁、许,清一河南,运漕之路既通,然后尽力于开垦,广田积谷,
渐为徙者之资。如此,贼见亡征,势必远窜。如其迷逆不化,复欲送死者,南北
诸军风驰电赴,若身手之救痛痒,率然之应首尾,山陵既固,中夏小康。陛下且
端委紫极,增修德政,躬行汉文简朴之至,去小惠,节游费,审官人,练甲兵,
以养士灭寇为先。十年行之,无使隳废,则贫者殖其财,怯者充其勇,人知天德,
赴死如归,以此致政,犹运诸掌握。何故舍百胜之长理,举天下而一掷哉!陛下
春秋方富,温克壮其猷,君臣相与,弘养德业,括囊元吉,岂不快乎!
今温唱高议,圣朝互同,臣以轻微,独献管见。出言之难,实在今日,而臣
区区必闻天听者,窃以无讳之朝,狂瞽进说,刍荛之谋,圣贤所察,所以不胜至
忧,触冒干陈。若陛下垂神,温少留思,岂非屈于一人而允亿兆之顾哉!如以干
忤罪大,欲加显戮,使丹诚上达,退受刑诛,虽没泉壤,尸且不朽。 $
桓温见绰表,不悦,曰:“致意兴公,何不寻君《遂初赋》,知人家国事邪!”
寻转廷尉卿,领著作。绰少以文才垂称,于时文士,绰为其冠。温、王、郗、庾
诸公之薨,必须绰为碑文,然后刊石焉。年五十八,卒。
子嗣,有绰风,文章相亚,位至中军参军,早亡。
史臣曰:江统风检操行,良有可称,陈留多士,斯为其冠。《徙戎》之论,
实乃经国远图。然运距中衰,陵替有渐,假其言见用,恐速祸招怨,无救于将颠
也。逮愍怀废徙,冒禁拜辞,所谓命轻鸿毛,义贵熊掌。虨位隆端石,竭诚
献替。惇遗忽荣利,聿修天爵。虽出处异途,俱难兄弟矣。孙楚体英绚之姿,超
然出类,见知武子,诚无愧色。览其贻皓之书,谅曩代之佳笔也。而负才诞傲,
蔑苞忿奕,违逊让之道,肆陵愤之气,丁年沈废,谅自取矣。统、绰棣华秀发,
名显中兴,可谓无忝尔祖。统竟沦迹下邑,穷观胜地,会其心焉。绰献直论辞,
都不慑元子,有匪躬之节,岂徒文雅而已哉!
赞曰:应元蹈义,子荆越俗。江寡悔尤,孙贻摈辱。虨、统昆弟,江左
驰声。彬彬藻思,绰冠群英。

[发帖际遇]: 孤傲飞鹰去辽东拜祭胡一刀,碰到胡斐,传授刀法,增加声望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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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10 | 显示全部楼层

◎罗宪(兄子尚) 滕修 马隆 胡奋 陶璜 吾彦 张光 赵诱

罗宪,字令则,襄阳人也。父蒙,蜀广汉太守。宪年十三,能属文,早知名。
师事谯周,周门人称为子贡。性方亮严整,待士无倦,轻财好施,不营产业。仕
蜀为太子舍人、宣信校尉。再使于吴,吴人称焉。时黄皓预政,众多附之,宪独
介然。皓恚之,左迁巴东太守。时大将军阎宇都督巴东,拜宪领军,为宇副贰。
魏之伐蜀,召宇西还,宪守永安城。及成都败,城中扰动,边江长吏皆弃城走,
宪斩乱者一人,百姓乃安。知刘禅降,乃率所统临于都亭三日。吴闻蜀败,遣将
军盛宪西上,外托救援,内欲袭宪。宪曰:“本朝倾覆,吴为唇齿,不恤我难,
而邀其利,吾宁当为降虏乎!”乃归顺。于是缮甲完聚,厉以节义,士皆用命。
及钟会、邓艾死,百城无主,吴又使步协西征,宪大破其军。孙休怒,又遣陆抗
助协。宪距守经年,救援不至,城中疾疫太半。或劝南出牂柯,北奔上庸,可以
保全。宪曰:“夫为人主,百姓所仰,既不能存,急而弃之,君子不为也。毕命
于此矣。”会荆州刺史胡烈等救之,抗退。加陵江将军、监巴东军事、使持节,
领武陵太守。泰始初入朝,诏曰:“宪忠烈果毅,有才策器干,可给鼓吹。”又
赐山玄玉佩剑。泰始六年卒,赠使持节、安南将军、武陵太守,追封西鄂侯,谥
曰烈。
初,宪侍宴华林园,诏问蜀大臣子弟,后问先辈宜时叙用者,宪荐蜀人常忌、
杜轸等,皆西国之良器,武帝并召而任之。
子袭,历给事中、陵江将军,统其父部曲,至广汉太守。兄子尚。
尚字敬之,一名仲。父式,牂柯太守。尚少孤,依叔父宪。善属文。荆州刺
史王戎以尚及刘乔为参军,并委任之。太康末,为梁州刺史。及赵廞反于蜀,尚
表曰:“廞非雄才,必无所成,计日听其败耳。”乃假尚节为平西将军、益州刺
史、西戎校尉。性贪,少断,蜀人言曰:“尚之所爱,非邪则佞,尚之所憎,非
忠则正。富拟鲁、卫,家成市里;贪如豺狼,无复极已。”又曰:“蜀贼尚可,
罗尚杀我。平西将军,反更为祸。”时李特亦起于蜀,攻蜀,杀赵廞。又攻尚于
成都,尚退保江阳,初,尚乞师方岳,荆州刺史宗岱率建平太守孙阜救之,次于
江州,岱、阜兵盛,诸为寇所逼者,人有奋志。尚乃使兵曹从事任锐伪降,因出
密宣告于外,克日俱击,遂大破之,斩李特,传首洛阳。特子雄僣号,都于郫城。
尚遣将军隗伯攻之,不克。俄而尚卒,雄遂据有蜀土。
滕修,字显先,南阳西鄂人也。仕吴为将帅,封西鄂侯。孙皓时,代熊睦为
广州刺史,甚有威惠。征为执金吾。广州部曲督郭马等为乱,皓以修宿有威惠,
为岭表所伏,以为使持节、都督广州军事、镇南将军、广州牧以讨之。未克而王
师伐吴,修率众赴难。至巴丘而皓已降,乃缟素流涕而还,与广州刺史闾丰、苍
梧太守王毅各送印绶,诏以修为安南将军,广州牧、持节、都督如故,封武当侯,
加鼓吹,委以南方事。修在南积年,为边夷所附。
太康九年卒,请葬京师,帝嘉其意,赐墓田一顷,谥曰声。修之子并上表曰:
“亡父修羁绁吴壤,为所驱驰;幸逢开通,沐浴至化,得从俘虏握戎马之要;未
觐圣颜,委南藩之重,实由勋劳少闻天听故也。年衰疾笃,屡乞骸骨,未蒙垂哀,
奄至薨陨。臣承遗意,舆榇还都,瞻望云阙,实怀痛裂。窃闻博士谥修曰声,直
彰流播,不称行绩,不胜愚情,冒昧闻诉。”帝乃赐谥曰忠。
并子含,初为庾冰轻车长史,讨苏峻有功,封夏阳县开国侯,邑千六百户,
授平南将军、广州刺史。在任积年,甚有威惠,卒谥曰戴。含弟子遁,交州刺史。
修曾孙恬之,龙骧将军、魏郡太守,戍黎阳,为翟辽所执,死之。
马隆,字孝兴,东平平陆人。少而智勇,好立名节。魏兖州刺史令狐愚坐事
伏诛,举州无敢收者。隆以武吏托称愚客,以私财殡葬,服丧三年,列植松柏,
礼毕乃还,一州以为美谈。署武猛从事。泰始中,将兴伐吴之役,下诏曰:“吴
会未平,宜得猛士以济武功。虽旧有荐举之法,未足以尽殊才。其普告州郡,有
壮勇秀异才力杰出者,皆以名闻,将简其尤异,擢而用之。苟有其人,勿限所取。”
兖州举隆才堪良将。稍迁司马督。
初,凉州刺史杨欣失羌戎之和,隆陈其必败。俄而欣为虏所没,河西断绝,
帝每有西顾之忧,临朝而叹曰:“谁能为我讨此虏通凉州者乎?”朝臣莫对。隆
进曰:“陛下若能任臣,臣能平之。”帝曰:“必能灭贼,何为不任,顾卿方略
何如耳。隆曰:“陛下若能任臣,当听臣自任。”帝曰:“云何?隆曰:“臣请
募勇士三千人,无问所从来,率之鼓行而西,禀陛下威德,丑虏何足灭哉!”帝
许之,乃以隆为武威太守。公卿佥曰:“六军既众,州郡兵多,但当用之,不宜
横设赏募以乱常典。隆小将妄说,不可从也。”帝弗纳。隆募限腰引弩三十六钧、
弓四钧,立标简试。自旦至中,得三千五百人,隆曰:“足矣。”因请自至武库
选杖。武库令与隆忿争,御史中丞奏劾隆,隆曰:“臣当亡命战场,以报所受,
武库令乃以魏时朽杖见给,不可复用,非陛下使臣灭贼意也。”帝从之,又给其
三年军资。隆于是西渡温水。虏树机能等以众万计,或乘险以遏隆前,或设伏以
截隆后。隆依八阵图作偏箱车,地广则鹿角车营,路狭则为木屋施于车上,且战
且前,弓矢所及,应弦而倒。奇谋间发,出敌不意。或夹道累磁石,贼负铁铠,
行不得前,隆卒悉被犀甲,无所留碍,贼咸以为神。转战千里,杀伤以千数。自
隆之西,音问断绝,朝廷忧之,或谓已没。后隆使夜到,帝抚掌欢笑。诘朝,召
群臣谓曰:“若从诸卿言,是无秦、凉也。”乃诏曰:“隆以偏师寡众,奋不顾
难,冒险能济。其假节、宣威将军,加赤幢、曲盖、鼓吹。”隆到武威,虏大人
猝跋韩、且万能等率万余落归降,前后诛杀及降附者以万计。又率善戎没骨能等
与树机能大战,斩之,凉州遂平。朝议将加隆将士勋赏,有司奏隆将士皆先加显
爵,不应更授,卫将军杨珧驳曰:“前精募将士,少加爵命者,此适所以为诱引。
今隆全军独克,西土获安,不得便以前授塞此后功,宜皆听许,以明要信。”乃
从珧议,赐爵加秩各有差。
太康初,朝廷以西平荒毁,宜时兴复,以隆为平虏护军、西平太守,将所领
精兵,又给牙门一军,屯据西平。时南虏成奚每为边患,隆至,帅军讨之。虏据
险距守,隆令军士皆负农器,将若田者。虏以隆无征讨意,御众稍怠。隆因其无
备,进兵击破之。毕隆之政,不敢为寇。太熙初,封奉高县侯,加授东羌校尉。
积十余年,威信震于陇右。时略阳太守冯翊严舒与杨骏通亲,蜜图代隆,毁隆年
老谬耄,不宜服戎,于是征隆,以舒代镇。氏、羌聚结,百姓惊惧。朝廷恐关陇
复扰,乃免舒,遣隆复职,竟卒于官。
子咸嗣,亦骁勇。成都王颖攻长沙王乂,以咸为鹰扬将军,率兵屯河桥中渚,
为乂将王瑚所败,没于阵。
胡奋,字玄威,安定临泾人也,魏车骑将军阴密侯遵之子也。奋性开朗,有
筹略,少好武事。宣帝之伐辽东也,以白衣侍从左右,甚见接待。还为校尉,稍
迁徐州刺史,封夏阳子。匈奴中部帅刘猛叛,使骁骑路蕃讨之,以奋为监军、假
节,顿军硜北,为蕃后继。击猛,破之,猛帐下将李恪斩猛而降。以功累迁征
南将军、假节、都督荆州诸军事,迁护军,加散骑常侍。奋家世将门,晚乃好学,
有刀笔之用,所在有声绩,居边特有威惠。
泰始末,武帝怠政事而耽于色,大采择公卿女以充六宫,奋女选入为贵人。
奋唯有一子,为南阳王友,早亡。及闻女为贵人,哭曰:“老奴不死,唯有二儿,
男入九地之下,女上九天之上。”奋既旧臣,兼有椒房之助,甚见宠待。迁左仆
射,加镇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时杨骏以后父骄傲自得,奋谓骏曰:“卿恃
女更益豪邪?历观前代,与天家婚,未有不灭门者,但早晚事耳。观卿举措,适
所以速祸。”骏曰:“卿女不在天家乎?”奋曰:“我女与卿女作婢耳,何能损
益!”时人皆为之惧,骏虽衔之,而不能害。后卒于官,赠车骑将军,谥曰壮。
奋兄弟六人,兄广,弟烈,并知名。
广字宣祖,位至散骑常侍、少府。广子喜,字林甫,亦以开济为称,仕至凉
州刺史、建武将军、假节、护羌校尉。
列字武玄,为将伐蜀。钟会之反也,烈与诸将皆被闭。烈子世元,时年十八,
为士卒先,攻杀会,名驰远近。烈为秦州刺史,及凉州叛,烈屯于万斛堆,为虏
所围,无援,遇害。
陶璜,字世英,丹阳秣陵人也。父基,吴交州刺史。璜仕吴历显位。孙皓时,
交阯太守孙谞贪暴,为百姓所患。会察战邓荀至,擅调孔雀三千头,遣送秣陵,
既苦远役,咸思为乱。郡吏吕兴杀谞及荀,以郡内附。武帝拜兴安南将军、交阯
太守。寻为其功曹李统所杀,帝更以建宁爨谷为交阯太守,谷又死,更遣巴西马
融代之。融病卒,南中监军霍弋又遣犍为杨稷代融,与将军毛炅,九真太守董元,
牙门孟干、孟通、李松、王业、爨能等,自蜀出交阯,破吴军于古城,斩大都督
修则、交州刺史刘俊。吴遣虞汜为监军,薛珝为威南将军、大都督,璜为苍梧太
守,距稷,战于分水。璜败,退保合浦,亡其二将。珝怒谓璜曰:“若自表讨贼,
而丧二帅,其责安在?”璜曰:“下官不得行意,诸军不相顺,故致败耳。”珝
怒,欲引军还。璜夜以数百兵袭董元,获其宝物,船载而归,珝乃谢之,以璜领
交州,为前部督。璜从海道出于不意,径至交阯,元距之。诸将将战,璜疑断墙
内有伏兵,列长戟于甚后。兵才接,元伪退,璜追之,伏兵果出,长戟逆之,大
破元等。以前所得宝船上锦物数千匹遗扶严贼帅梁奇,奇将万余人助璜。元有勇
将解系同在城内,璜诱其弟象,使为书与系,又使象乘璜轺车,鼓吹导从而行。
元等曰:“象尚若此,系必去志。”乃就杀之。珝、璜遂陷交阯。吴因用璜为交
州刺史。
璜有谋策,周穷好施,能得人心。滕修数讨南贼,不能制,璜曰:“南岸仰
吾盐铁,断勿与市,皆坏为田器。如此二年,可一战而灭也。”修从之,果破贼。
初,霍弋之遣稷、炅等,与之誓曰:“若贼围城未百日而降者,家属诛;若
过百日救兵不至,吾受其罪。”稷等守未百日,粮尽,乞降,璜不许,给其粮使
守。诸将并谏,璜曰:“霍弋已死,不能救稷等必矣,可须其日满,然后受降,
使彼得无罪,我受有义,内训百姓,外怀邻国,不亦可乎!”稷等期讫粮尽,救
兵不至,乃纳之。修则既为毛炅所杀,则子允随璜南征,城既降,允求复仇,璜
不许。炅密谋袭璜,事觉,收炅,呵曰:“晋贼!”炅厉声曰:“吴狗!何等为
贼?”允剖其腹,曰:“复能作贼不?”炅犹骂曰:“吾志杀汝孙皓,汝父何死
狗也!”璜既擒稷等,并送之。稷至合浦,发病死。孟干、爨能、李松等至建邺,
皓将杀之。或劝皓,干等忠于所事,宜宥之以劝边将,皓从其言,将徙之临海。
干等志欲北归,虑东徙转远,以吴人爱蜀侧竹弩,言能作之,皓留付作部。后干
逃至京都,松、能为皓所杀。干陈伐吴之计,帝乃厚加赏赐,以为日南太守。先
是,以杨稷为交州刺史,毛炅为交阯太守,印缓未至而败,即赠稷交州,炅及
松能子并关内侯。
九真郡功曹李祚保郡内附,璜遣将攻之,不克。祚舅黎晃随军。劝祚令降。
祚答曰:“舅自吴将,祚自晋臣,唯力是视耳。”逾时乃拔。皓以璜为使持节、
都督交州诸军事、前将军、交州牧。武平、九德、新昌土地阻险,夷獠劲悍,历
世不宾,璜征讨,开置三郡,及九真属国三十余县。征璜为武昌都督,以合浦太
守修允代之。交土人请留璜以千数,于是遣还。
皓既降晋,手书遣璜息融敕璜归顺。璜流涕数日,遣使送印绶诣洛阳。帝诏
复其本职,封宛陵侯,改为冠军将军。
吴既平,普减州郡兵,璜上言曰:“交土荒裔,斗绝一方,或重译而言,连
带山海。又南郡去州海行千有余里,外距林邑才七百里。夷帅范熊世为逋寇,自
称为王,数攻百姓。且连接扶南,种类猥多,朋党相倚,负险不宾。往隶吴时,
数作寇逆,攻破郡县,杀害长吏。臣以尫驽,昔为故国所采,偏戍在南,十有余
年。虽前后征讨,翦其魁桀,深山僻穴,尚有逋窜。又臣所统之卒本七千余人,
南土温湿,多有气毒,加累年征讨,死亡减耗,其见在者二千四百二十人。今四
海混同,无思不服,当卷甲清刃,礼乐是务。而此州之人,识义者寡,厌其安乐,
好为祸乱。又广州南岸,周旋六千余里,不宾属者乃五万余户,及桂林不羁之辈,
复当万户。至于服从官役,才五千余家。二州唇齿,唯兵是镇。又宁州兴古接据
上流,去交址郡千六百里,水陆并通,互相维卫。州兵未宜约损,以示单虚。夫
风尘之变,出于非常。臣亡国之余,议不足采,圣恩广厚,猥垂饰擢,蠲其罪衅,
改授方任,去辱即宠,拭目更视,誓念投命,以报所受,临履所见,谨冒瞽陈。”
又以“合浦郡土地硗确,无有田农,百姓唯以采珠为业,商贾去来,以珠贸米。
而吴时珠禁甚严,虑百姓私散好珠,禁绝来去,人以饥困。又所调猥多,限每不
充。今请上珠三分输二,次者输一,粗者蠲除。自十月讫二月,非采上珠之时,
听商旅往来如旧”。并从之。
在南三十年,威恩著于殊俗。及卒,举州号哭,如丧慈亲。朝廷乃以员外散
骑常侍吾彦代璜。彦卒,又以员外散骑常侍顾秘代彦。秘卒,州人逼秘子参领州
事。参寻卒,参弟寿求领州,州人不听,固求之,遂领州。寿乃杀长史胡肇等,
又将杀帐下督梁硕,硕走得免,起兵讨寿,禽之,会寿母,令鸩杀之。硕乃迎璜
子苍梧太守威领刺史,在职甚得百姓心,三年卒。威弟淑,子绥,后并为交州。
自基至绥四世,为交州者五人。
璜弟浚,吴镇南大将军、荆州牧。浚弟抗,太子中庶子。浚子湮,字恭之;
湮弟猷,字恭豫,并有名。湮至临海太守、黄门侍郎。猷宣城内史,王导右军长
史。湮子馥,于湖令,为韩晃所杀,追赠庐江太守。抗子回,自有传。
吾彦,字士则,吴郡吴人也。出自寒微,有文武才干。身长八尺,手格猛兽,
旅力绝群。仕吴为通江吏。时将军薛珝杖节南征,军容甚盛,彦观之,慨然而叹。
有善相者刘札谓之曰:“以君之相,后当至此,不足慕也。”初为小将,给吴大
司马陆抗。抗奇其勇略,将拔用之,患众情不允,乃会诸将,密使人阳狂拔刀跳
跃而来,坐上诸将皆惧而走,唯彦不动,举几御之,众服其勇,乃擢用焉。
稍迁建平太守。时王濬将伐吴,造船于蜀,彦觉之,请增兵为备,皓不从,
彦乃辄为铁锁,横断江路。及师临境,缘江诸城皆望风降附,或见攻而拔,唯彦
坚守,大众攻之不能克,乃退舍礼之。
吴亡,彦始归降,武帝以为金城太守。帝尝从容问薛莹曰:“孙皓所以亡国
者何也?”莹对曰:“归命侯臣皓之君吴,昵近小人,刑罚妄加,大臣大将无所
亲信,人人忧恐,各不自安,败亡之衅,由此而作矣。”其后帝又问彦,对曰:
“吴主英俊,宰辅贤明。”帝笑曰:“君明臣贤,何为亡国?”彦曰:“天禄永
终,历数有属,所以为陛下擒。此盖天时,岂人事也!”张华时在坐,谓彦曰:
“君为吴将,积有岁年,蔑尔无闻,窃所惑矣。”彦厉声曰:“陛下知我,而卿
不闻乎?”帝甚嘉之。”
转在敦煌,威恩甚著。迁雁门太守。时顺阳王畅骄纵,前后内史皆诬之以罪。
乃彦为顺阳内史,彦清身率下,威刑严肃,众皆畏惧。畅不能诬,乃更荐之,冀
其去职。迁员外散骑常侍。帝尝问彦:“陆喜、陆抗二人谁多也?”彦对曰:
“道德名望,抗不及喜;立功立事,喜不及抗。”
会交州刺史陶璜卒,以彦为南中都督、交州刺史。重饷陆机兄弟,机将受之,
云曰:“彦本微贱,为先公所拔,而答诏不善,安可爱之!”机乃止。因此每毁
之。长沙孝廉尹虞谓机等曰:“自古由贱而兴者,乃有帝王,何但公卿。若何元
干、侯孝明、唐儒宗、张义允等,并起自寒役,皆内侍外镇,人无讥者。卿以士
则答诏小有不善,毁之无已,吾恐南人皆将去卿,卿便独坐也。”于是机等意始
解,毁言渐息矣。
初,陶璜之死也,九真戍兵作乱,逐其太守,九真贼帅赵祉围郡城,彦悉讨
平之。在镇二十余年,威恩宣著,南州宁靖。自表求代,征为大长秋。卒于官。
张光,字景武,江夏钟武人也。身长八尺,明眉目,美音声。少为郡吏,家
世有部曲,以牙门将伐吴有功,迁江夏西部都尉,转北地都尉。
初,赵王伦为关中都督,氐、羌反叛,太守张损战没,郡县吏士少有全者。
光以百余人戍马兰山北,贼围之百余日。光抚厉将士,屡出奇兵击贼,破之。光
以兵少路远,自分败没。会梁王肜遣司马索靖将兵迎光,举军悲泣,遂还长安。
肜表光“处绝围之地,有耿恭之忠,宜加甄赏,以明奖劝”。于是擢授新平太守,
加鼓吹。
属雍州刺史刘沈被密诏讨河间王颙,光起兵助沈。沈时委任秦州刺史皇甫重,
重自以关西大族,心每轻光,谋多不用。及二州军溃,为颙所擒,颙谓光曰:
“前起兵欲作何策?”光正色答曰:“但刘雍州不用鄙计,故令大王得有今日也。”
颙壮之,引与欢宴弥日,表为右卫司马。
陈敏作乱,除光顺阳太守,加陵江将军,率步骑五千诣荆州讨之。刺史刘弘
雅敬重光,称为南楚之秀。时江夏太守陶侃与敏大将钱端相距于长岐,将战,襄
阳太守皮初为步军,使光设伏以待之,武陵太守苗光为水军,藏舟舰于沔水。皮
初等与贼交战,光发伏兵应之,水陆同奋,贼众大败。弘表光有殊勋,迁材官将
军,梁州刺史。先是,秦州人邓定等二千余家,饥饿流入汉中,保于成固,渐为
抄盗,梁州刺史张殷遣巴西太守张燕讨之。定窘急,伪乞降于燕,并馈燕金银,
燕喜,为之缓师。定密结李雄,雄遣众救定,燕退,定遂进逼汉中。太守杜正冲
东奔魏兴,殷亦弃官而遁。光不得赴州,止于魏兴,乃结诸郡守共谋进取。燕唱
言曰:“汉中荒败,迫近大贼,克复之事,当俟英雄。”正冲曰:“张燕受贼金
银,不时进讨,阻兵缓寇,致丧汉中,实燕之罪也。”光于是发怒,呵燕令出,
斩之以徇。绥抚荒残,百姓悦服。光于是却镇汉中。
时逆贼王如余党李运、杨武等,自襄阳将三千余家入汉中,光遣参军晋邈率
众于黄金距之。邈受运重赂,劝光纳运。光从邈言,使居成固。既而邈以运多珍
货,又欲夺之,复言于光曰:“运之徒属不事佃农,但营器杖,意在难测,可掩
而取之。”光又信焉。遣邈众讨运,不克。光乞师于氐王杨茂搜,茂搜遣子难敌
助之。难敌求货于光,光不与。杨武乃厚赂难敌,谓之曰“流人宝物悉在光处,
今伐我,不如伐光。”难敌大喜,声言助光,内与运同,光弗之知也,遣息援率
众助邈。运与难敌夹攻邈等,援为流矢所中死,贼遂大盛。光婴城固守,自夏迄
冬,愤激成疾。佐吏及百姓咸劝光退据魏兴,光按剑曰:“吾受国厚恩,不能翦
除寇贼,今得自死,便如登仙,何得退还也!”声绝而卒,时年五十五。百姓悲
泣,远近伤惜之。有二子炅、迈。
炅少辟太宰掾。迈多才略,有父风。州人推迈权领州事,与贼战没。别驾范
旷及督护王乔奉光妻息,率其遗众,还据魏兴。其后义阳太守任愔为梁州,光妻
子归本郡。南平太守应詹白都督王敦,称“光在梁州能兴微继绝,威振巴汉。值
中原倾覆,征镇失守,外无救助,内阙资储,以寡敌众,经年抗御,厉节不挠,
宜应追论显赠,以慰存亡”。敦不能从。
赵诱,字元孙,淮南人也。世以将显。州辟言簿。值刺史郗隆被齐王冏檄,
使起兵讨赵王伦,隆欲承檄举义,而诸子侄并在洛阳;欲坐观成败,恐为冏所讨,
进退有疑,会群吏计议。诱说隆曰:“赵王篡逆,海内所病。今义兵飙起,其败
必矣。今为明使君计,莫若自将精兵,径赴许昌,上策也。不然,且可留后,遣
猛将将兵会盟,亦中策也。若遣小军随形助胜。下策耳。隆曰:“我受二帝恩,
无所偏助,正欲保州而已。”诱与治中留宝、主簿张褒等谏隆:“若无所助,变
难将生,州亦不可保也。”隆犹豫不决,遂为其下所害。诱还家,杜门不出。左
将军王敦以为参军,加广武将军,与甘卓、周访共讨华轶,破之。又击杜弢于西
湘,太兴初,复与卓攻弢,灭之。累功赐爵平阿县侯,代陶侃为武昌太守。时杜
曾迎第五猗于荆州作乱,敦遣诱与襄阳太守朱轨共距之。猗既愍帝所遣,加有时
望,为荆楚所归。诱等苦战皆没,敦甚悼惜之,表赠征虏将军、秦州刺史,谥曰
敬。
子龚,与诱俱死。元帝为晋王,下令赠新昌太守。龚弟胤,字伯舒。王敦使
周访击杜曾,胤请从行。访惮曾之强,欲先以胤饵曾,使其众疲而后击之。胤多
枭首级。王导引为从事中郎。南顿王宗反,胤杀宗。于是王导、庾亮并倚仗之。
转冠军将军,迁西豫州刺史,卒于官。
史臣曰:忠为令德,贞曰事君,徇国家而竭身,历夷险而一节。罗宪、滕修,
濯缨入仕,指巴东而受脤,出岭峤而扬麾。属鼎命沦胥,本朝失守,郕巴丘而
流涕,集都亭而大临。古之忠烈,罕辈子兹!孝兴之智勇,玄威之武艺,灭丑虏
于河西,制凶酋于硜北,审杨欣之必败,讥杨骏之速祸。陶璜、吾彦,逸足齐
驱,毛炅屈其深谋,陆抗奇其茂略。薪楢之任,清规自远;鼙鼓之臣,厥声弥
劭。景武,南楚秀士;元孙,累叶将门,赴死喻于登仙。效诚陈于上策,竟而俱
毙,贞则斯存。
赞曰:宪居玉叠,才博流誉。修赴石门,惠政攸著。孝兴、玄威,操履无违。
愚坟毕礼,杨门致讥。璜谋超绝,彦材雄杰。潜师袭董,观兵叹薛。惟赵与张,
神略多方。作尉北地,立功西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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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11 | 显示全部楼层
◎周处(子玘 玘子勰 玘弟札 札兄子筵) 周访(子抚 抚子楚 楚子
琼 琼子虓 抚弟光 光子仲孙)

周处,字子隐,义兴阳羡人也。父鲂,吴鄱阳太守。处少孤,未弱冠,膂力
绝人,好驰骋田猎,不修细行,纵情肆欲,州曲患之。处自知为人所恶,乃慨然
有改励之志,谓父老曰:“今时和岁丰,何苦而不乐耶?”父老叹曰:“三害未
除,何乐之有!”处曰:“何谓也?”答曰:“南山白额猛兽,长桥下蛟,并子
为三矣。”处曰:“若此为患,吾能除之。”父老曰:“子若除之,则一郡之大
庆,非徒去害而已。”处乃入山射杀猛兽,因投水搏蛟,蛟或沈或浮,行数十里,
而处与之俱,经三日三夜,人谓死,皆相庆贺。处果杀蛟而反,闻乡里相庆,始
知人患己之甚,乃入吴寻二陆。时机不在,见云,具以情告,曰:“欲自修而年
已蹉跎,恐将无及。”云曰:“古人贵朝闻夕改,君前途尚可,且患志之不立,
何忧名之不彰!”处遂励志好学,有文思,志存义烈,言必忠信克己。期年,州
府交辟。仕吴为东观左丞。孙皓末,为无难督。及吴平,王浑登建邺宫酾酒,既
酣,谓吴人曰:“诸君亡国之余,得无戚乎?”处对曰:“汉末分崩,三国鼎立,
魏灭于前,吴亡于后,亡国之戚,岂惟一人!”浑有惭色。
入洛,稍迁新平太守。抚和戎狄,叛羌归附,雍土美之。转广汉太守。郡多
滞讼,有经三十年而不决者,处详其枉直,一朝决遣。以母老罢归。寻除楚内史,
未之官,征拜散骑常侍。处曰:“古人辞大不辞小。”乃先之楚。而郡既经丧乱,
新旧杂居,风俗未一,处敦以教义,又检尸骸无主及白骨在野收葬之,然始就征,
远近称叹。
及居近侍,多所规讽。迁御史中丞,凡所纠劾,不避宠戚。梁王肜违法,处
深文案之。及氐人齐万年反,朝臣恶处强直,皆曰:“处,吴之名将子也,忠烈
果毅。”乃使隶夏侯骏西征。伏波将军孙秀知其将死,谓之曰:“卿有老母,可
以此辞也。”处曰:“忠孝之道,安得两全!既辞亲事君,父母复安得而子乎?
今日是我死所也。”万年闻之,曰:“周府君昔临新平,我知其为人,才兼文武,
若专断而来,不可当也。如受制于人,此成擒耳。”既而梁王肜为征西大将军、
都督关中诸军事。处知肜不平,必当陷己,自以人臣尽节,不宜辞惮,乃悲慨即
路,志不生还。中书令陈准知肜将逞宿憾,乃言于朝曰:“骏及梁王皆是贵戚,
非将率之才,进不求名,退不畏咎。周处吴人,忠勇果劲,有怨无援,将必丧身。
宜诏孟观以精兵万人,为处前锋,必能殄寇。不然,肜当使处先驱,其败必也。”
朝廷不从。时贼屯梁山,有众七万,而骏逼处以五千兵击之。处曰:“军无后继,
必至覆败,虽在亡身,为国取耻。”肜复命处进讨,乃与振威将军卢播、雍州刺
史解系攻万年于六陌。将战,处军人未食,肜促令速进,而绝其后继。处知必败,
赋诗曰:“去去世事已,策马观西戎。藜藿甘粱黍,期之克令终。”言毕而战,
自旦及暮,斩首万计。弦绝矢尽,播、系不救。左右劝退,处按剑曰:“此是吾
效节授命之日,何退之为!且古者良将受命,凿凶门以出,盖有进无退也。今诸
军负信,势必不振。我为大臣,以身徇国,不亦可乎!”遂力战而没。追赠平西
将军,赐钱百万,葬地一顷,京城地五十亩为第,又赐王家近田五顷。诏曰:
“处母年老,加以远人,朕每愍念,给其医药酒米,赐以终年。”
处著《默语》三十篇及《风土记》,并撰集《吴书》。时潘岳奉诏作《关中
诗》曰:“周徇师令,身膏齐斧。人之云亡,贞节克举。”又西戎校尉阎缵亦上
诗云:“周全其节,令问不已。身虽云没,书名良史。”及元帝为晋王,将加处
策谥,太常贺循议曰:“处履德清方,才量高出;历守四郡,安人立政;入司百
僚,贞节不挠;在戎致身,见危授命:此皆忠贤之茂实,烈士之远节。案谥法执
德不回曰孝。”遂以谥焉。有三子:玘、靖、札。靖早卒,玘、札并知名。
玘字宣佩。强毅沈断有父风,而文学不及。闭门洁己,不妄交游,士友咸望
风敬惮焉,故名重一方。弱冠,州郡命,不就。刺史初到,召为别驾从事,虚己
备礼,方始应命。累荐名宰府,举秀才,除议郎。
太安初,妖贼张昌、丘沈等聚众于江夏,百姓从之如归。惠帝使监军华宏讨
之,败于障山。昌等浸盛,杀平南将军羊伊,镇南大将军、新野王歆等,所在覆
没。昌别率封云攻徐州,石冰攻扬州,刺史陈徽出奔,冰遂略有扬土。玘密欲讨
冰,潜结前南平内史王矩,共推吴兴太守顾秘都督扬州九郡军事,及江东人士同
起义兵,斩冰所置吴兴太守区山及诸长史。冰遣其将羌毒领数万人距玘,玘临阵
斩毒。时右将军陈敏自广陵率众助玘,斩冰别率赵驡于芜湖,因与玘俱前攻
冰于建康。冰北走投封云,云司马张统斩云、冰以降,徐、扬并平。玘不言功赏,
散众还家。
陈敏反于扬州,以玘为安丰太守,加四品将军。玘称疾不行,密遣使告镇东
将军刘准,令发兵临江,己为内应,翦发为信。准在寿春,遣督护衡彦率众而东。
时敏弟昶为广武将军、历阳内史,以吴兴钱广为司马。玘密讽广杀昶。玘与顾荣、
甘卓等以兵攻敏,敏众奔溃,单马北走,获之于江乘界,斩之于建康,夷三族。
东海王越闻其名,召为参军。诏补尚书郎、散骑郎,并不行。元帝初镇江左,以
玘为仓曹属。
初,吴兴人钱璯亦起义兵讨陈敏,越命为建武将军,使率其属会于京都。
璯至广陵,闻刘聪逼洛阳,畏懦不敢进。帝促以军期,璯乃谋反。时王敦迁
尚书,当应征与璯俱西。璯阴欲杀敦,藉以举事,敦闻之,奔告帝。璯遂
杀度支校尉陈丰,焚烧邸阁,自号平西大将军、八州都督,劫孙皓子充,立为吴
王,既而杀之。来寇玘县。帝遣将军郭逸、郡尉宋典等讨之,并以兵少未敢前。
玘复率合乡里义众,与逸等俱进,讨璯,斩之,传首于建康。
玘三定江南,开复王略,帝嘉其勋,以玘行建威将军、吴兴太守,封乌程
县侯。吴兴寇乱之后,百姓饥馑,盗贼公行,玘甚有威惠,百姓敬爱之,期年之
间,境内宁谧。帝以玘频兴义兵,勋诚并茂,乃以阳羡及长城之西乡、丹阳之永
世别为义兴郡,以彰其功焉。
玘宗族强盛,人情所归,帝疑惮之。于时中州人士佐佑王业,而玘自以为不
得调,内怀怨望,复为刁协轻之,耻恚愈甚。时镇东将军祭酒东莱王恢亦为周凯
所侮,乃与玘阴谋诛诸执政,推玘及戴若思与诸南士共奉帝以经纬世事。先是,
流人帅夏铁等寓于淮、泗,恢阴书与铁,令起兵,己当与玘以三吴应之。建兴初,
铁已聚众数百人,临淮太守蔡豹斩铁以闻。恢闻铁死,惧罪,奔于玘,玘杀之,
埋于豕牢。帝闻而秘之,召玘为镇东司马,未到,复改授建武将军、南郡太守。
玘既南行,至芜湖,又下令曰:“玘奕世忠烈,义诚显著,孤所钦喜。今以为军
谘祭酒,将军如故,进爵为公,禄秩僚属一同开国之例。”玘忿于回易,又知
其谋泄,遂忧愤发背而卒,时年五十六。将卒,谓之勰曰:“杀我者诸伧子,能
复之,乃吾子也。”吴人谓中州人曰“伧”,故云耳。赠辅国将军,谥曰忠烈。
子勰嗣。
勰字彦和。常缄父言。时中国亡官失守之士避乱来者,多居显位,驾御吴人,
吴人颇怨。勰因之欲起兵,潜结吴兴郡功曹徐馥。馥家有部曲,勰使馥矫称叔父
札命以合众,豪侠乐乱者翕然附之,以讨王导、刁协为名。孙皓族人弼亦起兵于
广德以应之。馥杀吴兴太守袁琇,有众数千,将奉札为主。时札以疾归家,闻而
大惊,乃告乱于义兴太守孔侃。勰知札不同,不敢发兵。馥党惧,攻馥,杀之。
孙弼众亦溃,宣城太守陶猷灭之。元帝以周氏奕世豪望,吴人所宗,故不穷治,
抚之如旧。勰为札所责,失志归家,淫侈纵恣,每谓人曰:“人生几时,但当快
意耳。”终于临淮太守。
勰弟彝,少知名,元帝辟为丞相掾,早亡。
札字宣季。性矜险好利,外方内荏,少以豪右自处,州郡辟命皆不就。察孝
廉,除郎中、大司马齐王冏参军。出补句容令,迁吴国上军将军。辟东海王越参
军,不就。以讨钱璯功,赐爵漳浦亭侯。元帝为丞相,表札为宁远将军、历阳
内史,不之职,转从事中郎。徐馥平,以札为奋武将军、吴兴内史,录前后功,
改封东迁县侯,进号征虏将军、临扬州江北军事、东中郎将,镇涂中,未之职,
转右将军、都督石头水陆军事。札脚疾,不堪拜,固让经年,有司弹奏,不得已
乃视职。加散骑常侍。
王敦举兵攻石头,札开门应敦,故王师败绩。敦转札为光禄勋,寻补尚书。
顷之,迁右将军、会稽内史。时札兄靖子懋晋陵太守、清流亭侯,懋弟筵征虏将
军,吴兴内史,筵弟赞大将军从事中郎、武康县侯,赞弟缙太子文学、都乡侯,
次兄子勰临淮太守、乌程公。札一门五侯,并居列位,吴士贵盛,莫与为比,王
敦深忌之。后筵丧母,送者千数,敦益惮焉。及敦疾,钱风以周氏宗强,与沈充
权势相侔,欲自托于充,谋灭周氏,使充得专威扬土,乃说敦曰:“夫有国者患
于强逼,自古衅难恒必由之。今江东之豪莫强周、沈,公万世之后,二族必不静
矣。周强而多俊才,宜先为之所,后嗣可安,国家可保耳。”敦纳之。时有道士
李脱者,妖术惑众,自言八百岁,故号李八百。自中州至建邺,以鬼道疗病,又
署人官位,时人多信事之。弟子李弘养徒灊山,云应谶当王。故敦使庐江太守李
恒告札及其诸兄子与脱谋图不轨。时筵为敦谘议参军,即营中杀筵及脱、弘,又
遣参军贺鸾就沈充尽掩杀札兄弟子,既而进军会稽,袭札。札先不知,卒闻兵至,
率麾下数百人出距之,兵散见杀。札性贪财好色,惟以业产为务。兵至之日,库
中有精杖,外白以配兵,札犹惜不与,以弊者给之,其鄙吝如此,故士卒莫为之
用。
及敦死,札、莚故吏并诣阙讼周氏之冤,宜加赠谥。事下八坐,尚书卞壶议
以“札石头之役开门延寇遂使贼敦恣乱,札之责也。追赠意所未安。懋、筵兄弟
宜复本位。”司徒王导议以“札在石头,忠存社稷,义在亡身。至于往年之事,
自臣等有识以上,与札情岂有异!此言实贯于圣鉴,论者见奸逆既彰,便欲征往
年已有不臣之渐。即复使尔,要当时众所未悟。既悟其奸萌,札与臣等便以身许
国,死而后已,札亦寻取枭夷。朝廷檄命既下,大事既定,便正以为逆党。邪正
失所,进退无据,诚国体所宜深惜。臣谓宜与周顗、戴若思等同例。”尚书令希
鉴议曰:“夫褒贬臧否,宜令体明例通。今周、戴以死节复位,周札以开门同例,
事异赏均,意所疑惑。如司徒议,谓往年之事自有识以上皆与札不异,此为邪正
坦然有在。昔宋文失礼,华乐荷不臣之罚;齐灵嬖孽,高厚有从昏之戮。以古况
今,谯王、周、戴宜受若此之责,何加赠复位之有乎!今据已显复,则札宜贬责
明矣。”导重议曰:“省令君议,必札之开门与谯王、周、戴异。今札开门,直
出风言,竟实事邪?便以风言定褒贬,意莫若原情考征也。论者谓札知隗、协乱
政,信敦匡救,苟匡救信,奸佞除,即所谓流四凶族以隆人主巍巍之功耳。如此,
札所以忠于社稷也。后敦悖谬出所不图,札亦阖门不同,以此灭族,是其死于为
义也。夫信敦当时之匡救,不图将来之大逆,恶隗、协之乱政,不失为臣之贞节
者,于时朝士岂惟周、札邪!若尽谓不忠,惧有诬乎谯王、周、戴。各以死卫国,
斯亦人臣之节也。但所见有同异,然期之于必忠,故宜申明耳。即如今君议,宋
华、齐高其在隗、协矣。昔子纠之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若以死为贤,则管
仲当贬;若以不死为贤,则召忽死为失。先典何以两通之?明为忠之情同也。死
虽是忠之一目,亦不必为忠皆当死也。汉祖遗约,非刘氏不王,非功臣不侯,违
命天下共诛之。后吕后王诸吕,周勃从之,王陵廷争,可不谓忠乎?周勃诛吕尊
文,安汉社稷,忠莫尚焉,则王陵又何足言,而前史两为美谈。固知死与不死,
争与不争,苟原情尽意,不可定于一概也。且札阖棺定谥,违逆党顺,受戮凶邪,
不负忠义明矣。”鉴又驳不同,而朝廷竟从导议,追赠札卫尉,遣使者祠以少牢。
札长子澹,太宰府掾。次子稚,察孝廉,不行。
筵卓荦有才干,拜征虏将军、吴兴太守,迁黄门侍郎。徐馥之役,筵族兄续
亦聚众应之。元帝议欲讨之,王导以为“兵少则不足制寇,多遣则根本空虚。黄
门侍郎周筵忠烈至到,为一郡所敬。意谓直遣筵,足能杀续”。于是诏以力士百
人给筵,使轻骑还阳羡。筵即日取道,昼夜兼行。既至郡,将入,遇续于门,筵
谓续曰:“宜与君共诣孔府君,有所论。”续不肯入,筵逼牵与俱。坐定,筵谓
太守孔侃曰:“府君何以置贼在坐?”续衣里带小刀,便操刃逼筵,筵叱郡传教
吴曾:“何不举手!”曾有胆力,便以刀环筑续,杀之。筵因欲诛勰,札拒不许,
委罪于从兄邵,诛之。筵不归家省母,遂长驱而去,母狼狈追之。其忠公如此。
迁太子右卫率。及王敦作难,加冠军将军、都督会稽、吴兴、义兴、晋陵、
东阳军事,率水军三千人讨沈充,未发而王师败绩。筵闻札开城纳敦,愤咤慷慨
形于辞色。寻遇害。敦平后,与札同被复官。
初,筵于姑孰立屋五间,而六梁一时跃出堕地,衡独立柱头零节之上,甚危,
虽以人功,不能然也。后竟覆族。
筵弟缙,少无行检,尝在建康、乌衣道中逢孔氏婢,时与同僚二人共载,便
令左右捉婢上车,其强暴若此。
周访,字士达,本汝南安城人也。汉末避地江南,至访四世。吴平,因家庐
江寻阳焉。祖纂,吴威远将军。父敏,左中郎将。访少沈毅,谦而能让,果于断
割,周穷振乏,家无余财。为县功曹,时陶侃为散吏,访荐为主簿,相与结友,
以女妻侃子瞻。访察孝廉,除郎中、上甲令,皆不之官。乡人盗访牛于冢间杀之,
访得之,密埋其肉,不使人知。
及元帝渡江,命参镇东军事。时有与访同姓名者,罪当死,吏误收访,访奋
击收者,数十人皆散走,而自归于帝,帝不之罪。寻以为扬烈将军,领兵一千二
百,屯寻阳鄂陵,与甘卓、赵诱讨华轶。所统厉武将军丁乾与轶所统武昌太守冯
逸交通,访收斩之。逸来攻访,访率众击破之。逸遁保柴桑,访乘胜进讨。轶遣
其党王约、傅札等万余人助逸,大战于湓口,约等又败。访与甘卓等会于彭泽,
与轶水军将朱矩等战,又败之。轶将周广烧城以应访,轶众溃,访执轶,斩之,
遂平江州。
帝以访为振武将军、寻阳太守,加鼓吹、曲盖。复命访与诸军共征杜弢。弢
作桔槔打官军船舰,访作长岐枨以距之,桔槔不得为害。而贼从青草湖密抄官军,
又遣其将张彦陷豫章,焚烧城邑。王敦时镇湓口,遣督护缪蕤、李恒受访节度,
共击彦。蕤于豫章、石头,与彦交战,彦军退走,访率怅下将李午等追彦,破之,
临阵斩彦。时访为流矢所中,折前两齿,形色不变。及暮,访与贼隔水,贼众数
倍,自知力不能敌,乃密遣人如樵采者而出,于是结阵鸣鼓而来,大呼曰:“左
军至!”士卒皆称万岁。至夜,令军中多布火而食,贼谓官军益至,未晓而退。
访谓诸将曰:“贼必引退,然终知我无救军,当还掩人,宜促渡水北。”既渡,
断桥讫,而贼果至,隔水不得进,于是遂归湘州。访复以舟师造湘城,军达富口,
而弢遣杜弘出海昏。时湓口骚动,访步上柴桑,偷渡,与贼战,斩首数百。贼退
保庐陵,访追击败之,贼婴城处自守。寻而军粮为贼所掠,退住巴丘。粮廪既至,
复围弘于庐陵。弘大掷宝物于城外,军人竞拾之,弘因阵乱突围而出。访率军追
之,获鞍马铠杖不可胜数。弘入南康,太守将率兵逆击,又破之,奔于临贺。帝
又进访龙骧将军。王敦表为豫章太守。加征讨都督,赐爵寻阳县侯。
时梁州刺史张光卒,愍帝以侍中第五猗为征南大将军,监荆、梁、益、宁四
州,出自武关。贼率杜曾、挚瞻、胡混等并迎猗,奉之,聚兵数万,破陶侃于石
城,攻平南将军荀崧于宛,不克,引兵向江陵。王敦以从弟暠为荆州刺史,令督
护征虏将军赵诱、襄阳太守朱轨、陵江将军黄峻等讨曾,而大败于女观湖,诱、
轨并遇害。曾遂逐暠,径造沔口,大为寇害,威震江、沔。元帝命访击之。访有
众八千,进至沌阳。曾等锐气甚盛,访曰:“先人有夺人之心,军之善谋也。”
使将军李恒督左甄,许朝督右甄,访自领中军,高张旗帜。曾果畏访,先攻左右
甄。曾勇冠三军,访甚恶之,自于阵后射雉以安众心。令其众曰:“一甄败,鸣
三鼓;两甄败,鸣六鼓。”赵胤领其父余兵属左甄,力战,败而复合。胤驰马告
访,访怒,叱令更进。胤号哭还战,自旦至申,两甄皆败。访闻鼓音,选精锐八
百人,自行酒饮之,敕不得妄动,闻鼓音乃进。贼未至三十步,访亲鸣鼓,将士
皆腾跃奔赴,曾遂大溃,杀千余人。访夜追之,诸将请待明日,访曰:“曾骁勇
能战,向之败也,彼劳我逸,是以克之。宜及其衰乘之,可灭。”鼓行而进,遂
定汉、沔。曾等走固武当。访以功迁南中郎将、督梁州诸军、梁州刺史,屯襄阳。
访谓其僚佐曰:“昔城濮之役,晋文以得臣不死而有忧色,今不斩曾,祸难未已。”
于是出其不意,又击破之,曾遁走。访部将苏温收曾诣军,并获第五猗、胡混、
挚瞻等,送于王敦。又白敦,说猗逼于曾,不宜杀。敦不从而斩之。进位安南将
军、持节,都督、刺史如故。
初,王敦惧杜曾之难,谓访曰:“擒曾,当相论为荆州刺史。”及是而敦不
用。至王廙去职,诏以访为荆州。敦以访名将,勋业隆重,有疑色。其从事中郎
郭舒说敦曰:“鄙州虽遇寇难荒弊,实为用武之国,若以假人,将有尾大之患,
公宜自领,访为梁州足矣。”敦从之,访大怒。敦手书譬释,并遗玉环玉碗以申
厚意。访投碗于地曰:“吾岂贾竖,可以宝悦乎!”阴欲图之。即在襄阳,务农
训卒,勤于采纳,守宰有缺辄补,然后言上。敦患之,而惮其强,不敢有异。访
威风既著,远近悦服,智勇过人,为中兴名将。性谦虚,未尝论功伐。或问访曰:
“人有小善,鲜不自称。卿功勋如此,初无一言何也?”访曰:“朝廷威灵,将
士用命,访何功之有!”士以此重之。访练兵简卒,欲宣力中原,与李矩、郭默
相结,慨然有平河、洛之志。善于抚纳,士众皆为致死。闻敦有不臣之心,访恒
切齿。敦虽怀逆谋,故终访之世未敢为非。
初,访少时遇善相者庐江陈训,谓访与陶侃曰:“二君皆位至方岳,功名略
同,但陶得上寿,周当下寿,优劣更由年耳。”访小侃一岁,太兴三年卒,时年
六十一。帝哭之甚恸,诏赠征西将军,谥曰壮,立碑于本郡。二子:抚、光。
抚字道和。强毅有父风,而将御不及。元帝辟为丞相掾,父丧去官。服阕,
袭爵,除鹰扬将军、武昌太守。王敦命为从事中郎,与邓岳俱为敦爪牙。甘卓遇
害。敦以抚为沔北诸军事、南中郎将,镇沔中。及敦作逆,抚领二千人从之。敦
败,抚与岳俱亡走。抚弟光将资遗其兄,而阴欲取岳。抚怒曰:“我与伯山同亡,
何不先斩我!”会岳至,抚出门遥谓之曰:“何不速去!今骨肉尚欲相危,况他
人乎!”岳回船而走,抚遂共入西阳蛮中,蛮酋向蚕纳之。初,岳为西阳,欲伐
诸蛮,及是诸蛮皆怨,将杀之。蚕不听,曰:“邓府君穷来归我,我何忍杀之!”
由是俱得免。明年,诏原敦党,岳、抚诣阙请罪,有诏禁锢之。
咸和初,司徒王导以抚为从事中郎,出为宁远将军、江夏相。苏峻作逆,率
所领从温峤讨之。峻平,迁监沔北军事、南中郎将,镇襄阳。石勒将郭敬率骑攻
抚,抚不能守,率所领奔于武昌,坐免官。寻迁振威将军、豫章太守,后代毌丘
奥监巴东诸军事、益州刺史、假节,将军如故。寻进征虏将军,加督宁州诸军事。
永和初,桓温征蜀,进抚督梁州之汉中巴西梓潼阴平四郡军事,镇彭模。抚击破
蜀余寇隗文、邓定等,斩伪尚书仆射王誓、平南将军王润,以功迁平西将军。隗
文、邓定等复反,立范贤子贲为帝。初,贤为李雄国师,以左道惑百姓,人多事
之,贲遂有众一万。抚与龙骧将军朱焘击破斩之,以功进爵建城县公。征西督护
萧敬文作乱,杀征虏将军杨谨,据涪城,自号益州牧。恒温使督护邓遐助抚讨之,
不能拔,引退。温又令梁州刺史司马勋等会抚伐之。敬文固守,自二月至于八月,
乃出降,抚斩之,传首京师。升平中,进镇西将军。在州三十余年,兴宁三年卒,
赠征西将军,谥曰襄。子楚嗣。
楚字元孙。起家参征西军事,从父入蜀,拜鹰扬将军、犍为太守。父卒,以
楚监梁、益二州、假节,袭爵建城公。世在梁、益,甚得物情。时梁州刺史司马
勋作逆,楚与朱序讨平之,进冠军将军。太和中,蜀盗李金银、广汉妖贼李弘并
聚众为寇,伪称李势子,当以圣道王,年号凤皇。又陇西人李高诈称李雄子,破
涪城。梁州刺史杨亮失守,楚遣其子诗平之。是岁,楚卒,谥曰定。子琼嗣。
琼劲烈有将略,历数郡,代杨亮为梁州刺史、建武将军,领西戎校尉。初,
氏人窦冲求降,朝廷以为东羌校尉。后冲反,欲入汉中,安定人皇甫钊、京兆人
周勋等谋纳冲,琼密知之,收钊、勋等斩之。寻卒。子虓嗣。
虓字孟威。少有节操。州召为祭酒,后历位至西夷校尉,领梓潼太守。宁康
初,苻坚将扬安寇梓潼,虓固守涪城,遣步骑数千,送母妻从汉水将抵江陵,为
坚将朱肜邀而获之,虓遂降于安。坚欲以为尚书郎,虓曰:“蒙国厚恩,以至今
日。但老母见获,失节于此。母子获全,秦之惠也。虽公侯之贵,不以为荣,况
郎任乎!”坚乃止。自是每入见坚,辄箕锯而坐,呼之为氐贼。坚不悦。属元会,
威仪甚整,坚因谓虓曰:“晋家元会何如此?”虓攘袂厉声曰:“戎狄集聚,譬
犹犬羊相群,何敢比天子!”及吕光征西域,坚出饯之,戎士二十万,旌旗数百
里,又问虓曰:“朕众力何如?”虓曰:“戎狄已来,未之有也。”坚党以虓不
逊,屡请除之。坚待之弥厚。虓乃密书与桓冲,说贼奸计。太元三年,虓潜至汉
中,坚追得之。后又与坚兄子苞谋袭坚,事泄,坚引虓问其状,虓曰:“昔渐离、
豫让,燕、智之微臣,犹漆身吞炭,不忘忠节。况虓世荷晋恩,岂敢忘也。生为
晋臣,死为晋鬼,复何问乎!”坚曰:“今杀之,适成其名矣。”遂挞之,徙于
太原。后坚复陷顺阳、魏兴,获二守,皆执节不挠,坚叹曰:“周孟威不屈于前,
丁彦远洁己于后,吉祖冲不食而死,皆忠臣也。”
虓竟以病卒于太原。其子兴迎致其丧,冠军将军谢玄亲临哭之,因上疏曰:
“臣闻旌善表功,崇义明节,所以振扬声教,垂美来叶。故西夷校尉、梓潼太守
周虓,执心忠烈,厉节寇庭,遂婴祸荒裔,痛窴泉壤。臣每悲其志,以为苏武之
贤,不复过也。前宣告并州,访求虓丧,并索其家。负荷数千,始得来至。即以
资送,还其旧陇。伏愿圣朝追其志心,表其殊节,使负霜之志不坠于地,则荣慰
存亡,惠被幽显矣。”孝武帝诏曰:“虓厉志贞亮,无愧古烈。未及拔身,奄陨
厥命。甄表义节,国之典也。赠龙骧将军、益州刺史,赙钱二十万,布百匹。”
又赡赐其家。
光少有父风,年十一,见王敦,敦谓曰:“贵郡未有将,谁可用者?”光曰:
“明公不耻下问,窃谓无复见胜。”敦笑以为宁远将军、寻阳太守。及敦举兵,
光率千余人赴之。既至,敦已死,光未之知,求见敦。王应秘不言,以疾告。光
退曰:“今我远来而不得见王公,公其死乎?”遽见其兄抚曰:“王公已死,兄
何为与钱凤作贼?”众并愕然。其夕,众散,钱凤走出,至阖庐洲,光捕凤,诣
阙赎罪,故得不废。苏峻作逆,随温峤力战有功。峻平,赐爵曲江男,卒官。
子仲孙,兴宁初督宁州军事、振武将军、宁州刺史。在州贪暴,人不堪命。
桓温以梁、益多寇,周氏世有威称,复除仲孙监益、豫、梁州之三郡。宁康初,
杨安寇蜀,仲孙失守,免官。后征为光禄勋,卒。
初,陶侃微时,丁艰,将葬,家中忽失牛而不知所在。遇一老父,谓曰:
“前岗见一牛眠山污中,其地若葬,位极人臣矣。”又指一山云:“此亦其次,
当世出二千石。”言讫不见。侃寻牛得之,因葬其处,以所指别山与访。访父死,
葬焉,果为刺史,著称宁、益,自访以下,三世为益州四十一年,如其所言云。
史臣曰:夫仁义岂有常,蹈之即君子,背之即小人。周子隐以跅弛之材,
负不羁之行,比凶蛟猛兽,纵毒乡闾,终能克己厉精,朝闻夕改,轻生重义,徇
国亡躯,可谓志节之士也。宣佩奋兹忠勇,屡殄妖氛,威略冠于本朝,庸绩书于
王府。既而结憾朝宰,潜构异图,忿不思难,斯为隘矣。终于愤恚,岂不惜哉!
札、筵等负俊逸之材,以雄豪自许,始见疑于朝廷,终获戾于权右,强弗如弱,
信有征矣。而札受委扞城,乃开门揖盗,去顺效逆,彼实有之。后虽假手凶徒,
可谓罪人斯得。朝廷议加荣赠,不其僣乎!有晋之刑政陵夷,用此道也。周访器
兼文武,任在折冲,戡定湘、罗,克清江、汉,谋孙翼子,杖节拥旄,西蜀仰其
威风,中兴推为名将,功成名立,不亦美乎!孟威陷迹虏廷,抗辞伪主,虽图史
所载,何以加焉!
赞曰:平西果劲,始邪末正。勇足除残,忠能致命。宣佩懋功,三定江东。
札虽启敌,筵实怀忠。寻阳纬武,拥旄持斧。曰子曰孙,重规叠矩。孟威抗烈,
心存旧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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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12 | 显示全部楼层
○汝南文成王亮(子粹 矩 子祐 羕 宗 熙) 楚隐王玮 赵王伦
王冏(郑方) 长沙王乂 成都王颖 河间王颙 东海孝献王越(上)

自古帝王之临天下也,皆欲广树蕃屏,崇固维城。唐、虞以前,宪章盖阙,
夏、殷以后,遗迹可知。然而玉帛会于涂山,虽云万国,至于分疆胙土,犹或未
详。泊乎周室,粲焉可观,封建亲贤,并为列国。当其兴也,周、召赞其升平;
及其衰也,桓、文辅其危乱。故得卜世之祚克昌,卜年之基惟永。逮王赧即世,
天禄已终,虚位无主,三十余载。爰及暴秦,并吞天下,戒衰周之削弱,忽帝业
之远图,谓王室之陵迟,由诸候之强大。于是罢侯置守,独尊诸己,至乎子弟,
并为匹夫,惟欲肆虐陵威,莫顾谋孙翼子。枝叶微弱,宗祐孤危,内无社稷之臣,
外阙藩维之助。陈、项一呼,海内沸腾,陨身于望夷,系颈于轵道。事不师古,
二世而灭。汉祖勃兴,爰革斯弊。于是分王子弟,列建功臣,锡之山川,誓以带
砺。然而矫枉过直,惩羹吹齑,土地封疆,逾越往古。始则韩、彭菹醢,次乃吴、
楚称乱。然虽克灭权偪,犹足维翰王畿。洎成、哀之后,戚藩陵替,君臣乘兹间
隙,窃位偷安。光武雄略纬天,慷慨下国,遂能除凶静乱,复禹配天,休祉盛于
两京,鼎祚隆于四百,宗支继绝之力,可得而言。魏武忘经国之宏规,行忌刻之
小数,功臣无立锥之地,子弟君不使之人,徒分茅社,实传虚爵,本根无所庇荫,
遂乃三叶而亡。
有晋思改覆车,复隆盘石,或出拥旄节,莅岳牧之荣;入践台阶,居
端揆之重。然而付托失所,授任乖方,政令不恒,赏罚斯滥。或有材而不任,或
无罪而见诛,朝为伊、周,夕为莽、卓。机权失于上,祸乱作于下。楚、赵诸王,
相仍构衅,徒兴晋阳之甲,竟匪勤王之师。始则为身择利,利未加而害及;初乃
无心忧国,国非忧而奚拯!遂使昭阳兴废,有甚弈棋;乘舆幽絷,更同羑里。胡
羯陵侮,宗庙丘墟,良可悲也。
夫为国之有藩屏,犹济川之有舟楫,安危成败,义实相资。舟楫且完,波涛
不足称其险;藩屏式固,祸乱何以成其阶!向使八王之中,一藩繄赖,如梁王之
御大故,若朱虚之除大憝,则外寇焉敢凭陵,内难奚由窃发!纵令天子暗劣,鼎
臣奢放,虽或颠沛,未至土崩。何以言之?琅邪譬彼诸王,权轻众寡,度长絜大,
不可同年。遂能匹马济江,奄有吴会,存重宗社,百有余年。虽曰天时,抑亦人
事。岂如赵伦、齐冏之辈,河间、东海之徒,家国俱亡,身名并灭。善恶之数,
此非其效欤!西晋之政乱朝危,虽由时主,然而煽其风,速其祸者,咎在八王,
故序而论之,总为其传云耳。
汝南文成王亮,字子翼,宣帝第四子也。少清警有才用,仕魏为散骑侍郎、
万岁亭侯,拜东中郎将,进封广阳乡侯。讨诸葛诞于寿春,失利,免官。顷之,
拜左将军,加散骑常侍、假节,出监豫州诸军事。五等建,改封祁阳伯,转镇西
将军。武帝践阼,封扶风郡王,邑万户,置骑司马,增参军掾属,持节、都督关
中雍、凉诸军事。会秦州刺史胡烈为羌虏所害,亮遣将军刘旂、骑督敬琰赴救,
不进,坐是贬为平西将军。旂当斩,亮与军司曹冏上言,节度之咎由亮而出,乞
丐旂死。诏曰:“高平困急,计城中及旂足以相拔,就不能径至,尚当深进。今
奔突有投,而坐视覆败,故加旂大戮。今若罪不在旂,当有所在。”有司又奏免
亮官,削爵土。诏惟免官。顷之,拜抚军将军。是岁,吴将步阐来降,假亮节都
督诸军事以纳之。寻加侍中之服。
咸宁初,以扶风池阳四千一百户为太妃伏氏汤沐邑,置家令丞仆,后改食南
郡枝江。太妃尝有小疾,祓于洛水,亮兄弟三人侍从,并持节鼓吹,震耀洛滨。
武帝登陵云台望见,曰:“伏妃可谓富贵矣。”其年进号卫将军,加侍中。时宗
室殷盛,无相统摄,乃以亮为宗师,本官如故,使训导观察,有不遵礼法,小者
正以义方,大者随事闻奏。
三年,徙封汝南,出为镇南大将军、都督豫州军事,开府、假节,之国,给
追锋车、皂轮犊车,钱五十万。顷之,征亮为侍中、抚军大将军,领后军将军,
统冠军、步兵、射声、长水等营,给兵五百人,骑百匹。迁太尉、录尚书事、领
太子太傅,侍中如故。
及武帝寝疾,为杨骏所排,乃以亮为侍中、大司马、假黄钺、大都督、督豫
州诸军事,出镇许昌,加轩悬之乐,六佾之舞。封子羕为西阳公。未发,帝大渐,
诏留亮委以后事。杨骏闻之,从中书监华暠索诏视,遂不还。帝崩,亮惧骏疑己,
辞疾不入,于大司马门外叙哀而已,表求过葬。骏欲讨亮,亮知之,问计于廷尉
何勖。勖曰:“今朝廷皆归心于公,公何不讨人而惧为人所讨!”或说亮率所领
入废骏,亮不能用,夜驰赴许昌,故得免。及骏诛,诏曰:“大司马、汝南王亮
体道冲粹,通识政理,宣翼之绩,显于本朝,《二南》之风,流于方夏,将凭远
猷,以康王化。其以亮为太宰、录尚书事,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增掾属十人,
给千兵百骑,与太保卫瓘对掌朝政。”亮论赏诛杨骏之功过差,欲以苟悦众心,
由是失望。
楚王玮有勋而好立威,亮惮之,欲夺其兵权。玮甚憾,乃承贾后旨,诬亮与
瓘有废立之谋,矫诏遣其长史公孙宏与积弩将军李肇夜以兵围之。帐下督李龙白
外有变,请距之,亮不听。俄然楚兵登墙而呼,亮惊曰:“吾无二心,何至于是!
若有诏书,其可见乎?”宏等不许,促兵攻之。长史刘准谓亮曰:“观此必是奸
谋,府中俊乂如林,犹可尽力距战。”又弗听,遂为肇所执,而叹曰:“我之忠
心,可破示天下也,如何无道,枉杀不辜!”是时大热,兵人坐亮于车下,时人
怜之,为之交扇。将及日中,无敢害者。玮出令曰:“能斩亮者,赏布千匹。”
遂为乱兵所害,投于北门之壁,鬓发耳鼻皆悉毁焉。及玮诛,追复亮爵位,给东
园温明秘器,朝服一袭,钱三百万,布绢三百匹,丧葬之礼如安平献王孚故事,
庙设轩悬之乐。有五子:粹、矩、羕、宗、熙。
粹字茂弘。早卒。
矩字延明。拜世子,为屯骑校尉,与父亮同被害。追赠典军将军,谥怀王。
子祐立,是为威王。
祐字永猷。永安中,从惠帝北征。帝迁长安,祐反国。及帝还洛,以征南兵
八百人给之,特置四部牙门。永兴初,率众依东海王越,讨刘乔有功,拜扬武将
军,以江夏云杜益封,并前二万五千户。越征汲桑,表留祐领兵三千守许昌,加
鼓吹、麾旗。越还,祐归国。永嘉末,以寇贼充斥,遂南渡江,元帝命为军谘祭
酒。建武初,为镇军将军。太兴末,领左军将军,太宁中,进号卫将军,加散骑
常侍。咸和元年,薨,赠侍中、特进。
子恭王统立,以南顿王宗谋反,被废。其后成帝哀亮一门殄绝,诏统复封,
累迁秘书监、侍中。薨,追赠光禄勋。子义立,官至散骑常侍。薨,子遵之立。
义熙初,梁州刺史刘稚谋反,推遵之为主,事泄,伏诛。弟楷之子莲扶立。宋受
禅,国除。
羕字延年。太康末,封西阳县公,拜散骑常侍。亮之被害也,羕时年八岁,
镇南将军裴楷与之亲姻,窃之以逃,一夜八迁,故得免。及玮诛,进爵为王,历
步兵校尉、左军骁骑将军。元康初,进封郡王。永兴初,拜侍中。以长沙王乂党,
废为庶人。惠帝还洛,复羕封,为抚军将军,又以汝南期思、西陵益其国。永嘉
初,拜镇军将军,加散骑常侍,领后军将军,复以邾、蕲春益之,并前三万五千
户。随东海王越东出鄄城,遂南渡江。
元帝承制,更拜抚军大将军、开府,给千兵百骑,诏与南顿王宗统流人以实
中州,江西荒梗,复还。及元帝践阼,进位侍中、太保。以羕属尊,元会特为设
床。太兴初,录尚书事,寻领大宗师,加羽葆、斧钺,班剑六十人,进位太宰。
及王敦平,领太尉。明帝即位,以羕宗室元老,特为之拜。羕放纵兵士劫钞,所
司奏免羕官,诏不问。及帝寝疾,羕与王导同受顾命辅成帝。时帝幼冲,诏羕依
安平献王孚故事,设床帐于殿上,帝亲迎拜。咸和初,坐弟南顿王宗免官,降为
弋阳县王。及苏峻作乱,羕诣峻称述其勋,峻大悦,矫诏复羕爵位。峻平,赐死。
世子播、播弟充及息崧并伏诛,国除。咸康初,复其属籍,以羕孙珉为奉车都尉、
奉朝请。
宗字延祚。元康中,封南顿县侯,寻进爵为公。讨刘乔有功,进封王,增邑
五千,并前万户,为征虏将军。与兄羕俱过江。元帝承制,拜散骑常侍。愍帝之
在西都,以宗为平东将军。元帝即位,拜抚军将军,领左将军。明帝践阼,加长
水校尉,转左卫将军。与虞胤俱为帝所昵,委以禁旅。
宗与王导、庾亮志趣不同,连结轻侠,以为腹心,导、亮并以为言。帝以宗
戚属,每容之。及帝疾笃,宗、胤密谋为乱,亮排闼入,升御床,流涕言之,帝
始悟。转为骠骑将军。胤为大宗正。宗遂怨望形于辞色。咸和初,御史中丞钟雅
劾宗谋反,庾亮使右卫将军赵胤收之。宗以兵距战,为胤所杀,贬其族为马氏,
徙妻子于晋安,既而原之。三子:绰、超、演,废为庶人。咸康中,复其属籍。
绰为奉车都尉、奉朝请。
熙初封汝阳公,讨刘乔有功,进爵为王。永嘉末,没于石勒。
楚隐王玮,字彦度,武帝第五子也。初封始平王,历屯骑校尉。太康末,徙
封于楚,出之国,都督荆州诸军事、平南将军,转镇南将军。武帝崩,入为卫将
军,领北军中候,加侍中、行太子少傅。
杨骏之诛也,玮屯司马门。玮少年果锐,多立威刑,朝廷忌之。汝南王亮、
太保卫瓘以玮性很戾,不可大任,建议使与诸王之国,玮甚忿之。长史公孙宏、
舍人岐盛并薄于行,为玮所昵。瓘等恶其为人,虑致祸乱,将收盛。盛知之,遂
与宏谋,因积弩将军李肇矫称玮命,谮亮、瓘于贾后。而后不之察,使惠帝为诏
曰:“太宰、太保欲为伊、霍之事,王宜宣诏,令淮南、长沙、成都王屯宫诸门,
废二公。”夜使黄门赍以授玮。玮欲覆奏,黄门曰:“事恐漏泄,非密诏本意也。”
玮乃止。遂勒本军,复矫诏召三十六军,手令告诸军曰:“天祸晋室,凶乱相仍。
间者杨骏之难,实赖诸君克平祸乱。而二公潜图不轨,欲废陛下以绝武帝之祀。
今辄奉诏,免二公官。吾今受诏都督中外诸军。诸在直卫者皆严加警备,其在外
营,便相率领,径诣行府。助顺讨逆,天所福也。悬赏开封,以待忠效。皇天后
土,实闻此言。”又矫诏使亮、瓘上太宰太保印绶、侍中貂蝉,之国,官属皆罢
遣之。又矫诏赦亮、瓘官属曰:“二公潜谋,欲危社稷,今免还第。官属以下,
一无所问。若不奉诏,便军法从事。能率所领先出降者,封侯受赏。朕不食言。”
遂收亮、瓘,杀之。
岐盛说玮,可因兵势诛贾模、郭彰,匡正王室,以安天下。玮犹豫未决。会
天明,帝用张华计,遣殿中将军王宫赍驺虞幡麾众曰:“楚王矫诏。”众皆释杖
而走。玮左右无复一人,窘迫不知所为,惟一奴年十四,驾牛车将赴秦王柬。帝
遣谒者诏玮还营,执之于武贲署,遂下廷尉。诏以玮矫制害二公父子,又欲诛灭
朝臣,谋图不轨,遂斩之,时年二十一。其日大风,雷雨霹雳。诏曰:“周公决
二叔之诛,汉武断昭平之狱,所不得已者。廷尉奏玮已伏法,情用悲痛,吾当发
哀。”玮临死,出其怀中青纸诏,流涕以示监刑尚书刘颂曰:“受诏而行,谓为
社稷,今更为罪,托体先帝,受枉如此,幸见申列。”颂亦歔欷不能仰视。公孙
宏、岐盛并夷三族。
玮性开济好施,能得众心,及此莫不陨泪,百姓为之立祠。贾后先恶瓘、亮,
又忌玮,故以计相次诛之。永宁元年,追赠骠骑将军,封其子范为襄阳王,拜散
骑常侍,后为石勒所害。
赵王伦,字子彝,宣帝第九子也,母曰柏夫人。魏嘉平初,封安乐亭侯。五
等建,改封东安子,拜谏议大夫。武帝受禅,封琅邪郡王。坐使散骑将刘缉买工
所将盗御裘,廷尉杜友正缉弃市,伦当与缉同罪。有司奏伦爵重属亲,不可坐。
谏议大夫刘毅驳曰:“王法赏罚,不阿贵贱,然后可以齐礼制而明典刑也。伦知
裘非常,蔽不语吏,与缉同罪。当以亲贵议减,不得阙而不论。宜自于一时法中,
如友所正。”帝是毅驳,然以伦亲亲故,下诏赦之。及之国,行东中郎将、宣威
将军。咸宁中,改封于赵,迁平北将军、督邺城守事,进安北将军。元康初,迁
征西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镇关中。伦刑赏失中,氐、羌反叛,征还京师。寻拜
车骑将军、太子太傅。深交贾、郭,谄事中宫,大为贾后所亲信。求录尚书,张
华、裴頠固执不可。又求尚书令,华、頠复不许。
愍怀太子废,使伦领右军将军。时左卫司马督司马雅及常从督许超,并尝给
事东宫,二人伤太子无罪,与殿中中郎士猗等谋废贾后,复太子,以华、頠不可
移,难与图权,伦执兵之要,性贪冒,可假以济事,乃说伦嬖人孙秀曰:“中宫
凶妒无道,与贾谧等共废太子。今国无嫡嗣,社稷将危,大臣将起大事。而公名
奉事中宫,与贾、郭亲善,太子之废,皆云豫知,一朝事起,祸必相及。何不先
谋之乎?”秀许诺,言于伦,伦纳焉。遂告通事令史张林及省事张衡、殿中侍御
史殷浑、右卫司马督路始,使为内应。事将起,而秀知太子聪明,若还东宫,将
与贤人图政,量己必不得志,乃更说伦曰:“太子为人刚猛,不可私请。明公素
事贾后,时议皆以公为贾氏之党。今虽欲建大功于太子,太子含宿怒,必不加赏
于明公矣。当谓逼百姓之望,翻覆以免罪耳。此乃所以速祸也。今且缓其事,贾
后必害太子,然后废后,为太子报仇,亦足以立功,岂徒免祸而已。”伦从之。
秀乃微泄其谋,使谧党颇闻之。伦、秀因劝谧等早害太子,以绝众望。
太子既遇害,伦、秀之谋益甚,而超、雅惧后难,欲悔其谋,乃辞疾。秀复
告右卫佽飞督闾和,和从之,期四月三日丙夜一筹,以鼓声为应。至期,乃矫诏
敕三部司马曰:“中宫与贾谧等杀吾太子,今使车骑入废中宫。汝等皆当从命,
赐爵关中侯。不从,诛三族。”于是众皆从之。伦又矫诏开门夜入,陈兵道南,
遣翊军校尉、齐王冏将三部司马百人,排阁而入。华林令骆休为内应,迎帝幸东
堂。遂废贾后为庶人,幽之于建始殿。收吴太妃、赵粲及韩寿妻贾午等,付暴室
考竟。诏尚书以废后事,仍收捕贾谧等,召中书监、侍中、黄门侍郎、八坐,皆
夜入殿,执张华、裴頠、解结、杜斌等,于殿前杀之。尚书始疑诏有诈,郎师景
露版奏请手诏。伦等以为沮众,斩之以徇。明日,伦坐端门,屯兵北向,遣尚书
和郁持节送贾庶人于金墉。诛赵粲叔父中护军赵浚及散骑侍郎韩豫等,内外群官
多所黜免。伦寻矫诏自为使持节、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王如故,
一依宣、文辅魏故事,置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参军十人,掾属二十
人、兵万人。以其世子散骑常侍荂领冗从仆射;子馥前将军,封济阳王;虔黄门
郎,封汝阴王;羽散骑侍郎,封霸城侯。孙秀等封皆大郡,并据兵权,文武官封
侯者数千人,百官总己听于伦。
伦素庸下,无智策,复受制于秀,秀之威权振于朝廷,天下皆事秀而无求于
伦。秀起自琅邪小史,累官于赵国,以谄媚自达。既执机衡,遂恣其奸谋,多杀
忠良,以逞私欲。司隶从事游颢与殷浑有隙,浑诱颢奴晋兴,伪告颢有异志。秀
不详察,即收颢及襄阳中正李迈,杀之,厚待晋兴,以为己部曲督。前卫尉石崇、
黄门郎潘岳皆与秀有嫌,并见诛。于是京邑君子不乐其生矣。
淮南王允、齐王冏以伦、秀骄僣,内怀不平。秀等亦深忌焉,乃出冏镇许,
夺允护军。允发愤,起兵讨伦。允既败灭,伦加九锡,增封五万户。伦伪为饰让,
诏遣百官诣府敦劝,侍中宣诏,然后受之。加荂抚军将军、领军将军,馥镇军将
军、领护军将军,虔中军将军、领右卫将军,诩为侍中。又以孙秀为侍中、辅国
将军、相国司马,右率如故。张林等并居显要。增相府兵为二万人,与宿卫同,
又隐匿兵士,众过三万。起东宫三门四角华橹,断宫东西道为外徼。或谓秀曰:
“散骑常侍杨准、黄门侍郎刘逵欲奉梁王肜以诛伦。”会有星变,乃徙肜为丞相,
居司徒府,转准、逵为外官。
伦无学,不知书;秀亦以狡黠小才,贪淫昧利。所共立事者,皆邪佞之徒,
惟竞荣利,无深谋远略。荂浅薄鄙陋,馥、虔暗很强戾,诩愚嚚轻訬,而各乖
异,互相憎毁。秀子会,年二十,为射声校尉,尚帝女河东公主。公主母丧未期,
便纳聘礼。会形貌短陋,奴仆之下者,初与富室儿于城西贩马,百姓忽闻其尚主,
莫不骇愕。
伦、秀并惑巫鬼,听妖邪之说。秀使牙门赵奉诈为宣帝神语,命伦早入西宫。
又言宣帝于北芒为赵王佐助,于是别立宣帝庙于芒山。谓逆谋可成。以太子詹事
裴劭、左军将军卞粹等二十人为从事中郎,掾属又二十人。秀等部分诸军,分布
腹心,使散骑常侍、义阳王威兼侍中,出纳诏命,矫作禅让之诏,使使持节、尚
书令满奋,仆射崔随为副,奉皇帝玺绶以禅位于伦。伦伪让不受。于是宗室诸王、
群公卿士咸假称符瑞天文以劝进,伦乃许之。左卫王舆与前军司马雅等率甲士入
殿,譬喻三部司马,示以威赏,皆莫敢违。其夜,使张林等屯守诸门。义阳王威
及骆休等逼夺天子玺绶。夜漏未尽,内外百官以乘舆法驾迎伦。惠帝乘云母车,
卤簿数百人,自华林西门出居金墉城。尚书和郁,兼侍中、散骑常侍、琅邪王睿,
中书侍郎陆机从,到城下而反。使张衡卫帝,实幽之也。
伦从兵五千人,入自端门,登太极殿,满奋、崔随、乐广进玺绶于伦,乃僣
即帝位,大赦,改元建始。是岁,贤良方正、直言、秀才、孝廉、良将皆不试;
计吏及四方使命之在京邑者,太学生年十六以上及在学二十年,皆署吏;郡县二
千石令长赦日在职者,皆封侯;郡纲纪并为孝廉,县纲纪为廉史。以世子荂为太
子,馥为侍中、大司农、领护军、京兆王,虔为侍中、大将军领军、广平王,诩
为侍中、抚军将军、霸城王,孙秀为侍中、中书监、骠骑将军、仪同三司,张林
等诸党皆登卿将,并列大封。其余同谋者咸超阶越次,不可胜纪,至于奴卒斯役
亦加以爵位。每朝会,貂蝉盈坐,时人为之颜曰:“貂不足,狗尾续。”而以苟
且之惠取悦人情,府库之储不充于赐,金银冶铸不给于印,故有白版之侯,君子
耻服其章,百姓亦知其不终矣。
伦亲祠太庙,还,遇大风,飘折麾盖。孙秀既立非常之事,伦敬重焉。秀住
文帝为相国时所居内府,事无巨细,必谘而后行。伦之诏令,秀辄改革,有所与
夺,自书青纸为诏,或朝行夕改者数四,百官转易如流矣。时有雉入殿中,自太
极东阶上殿,驱之,更飞西钟下,有顷,飞去。又伦于殿上得异鸟,问皆不知名,
累日向夕,宫西有素衣小儿言是服刘鸟。伦使录小儿并鸟闭置牢室,明旦开视,
户如故,并失人鸟所在。伦目上有瘤,时以为妖焉。
时齐王冏、河间王颙、成都王颖并拥强兵,各据一方。秀知冏等必有异图,
乃选亲党及伦故吏为三王参佐及郡守。
秀本与张林有隙,虽外相推崇,内实忌之。及林为卫将军,深怨不得开府,
潜与荂笺,具说秀专权,动违众心,而功臣皆小人,挠乱朝廷,要一时诛之。荂
以书白伦,伦以示秀。秀劝伦诛林,伦从之。于是伦请宗室会于华林园,召林、
秀及王舆入,因收林,杀之,诛三族。
及三王起兵讨伦檄至,伦、秀始大惧,遣其中坚孙辅为上军将军,积弩李严
为折冲将军,率兵七千自延寿关出,征虏张泓、左军蔡璜、前军闾和等率九千人
自堮坂关出,镇军司马雅、扬威莫原等率八千人自成皋关出。召东平王楙为使
持节、卫将军,都督诸军以距义师。使杨珍昼夜诣宣帝别庙祈请,辄言宣帝谢陛
下,某日当破贼。拜道士胡沃为太平将军,以招福祐。秀家日为淫祀,作厌胜之
文,使巫祝选择战日。又令近亲于嵩山著羽衣,诈称仙人王乔,作神仙书,述伦
祚长久以惑众。秀欲遣馥、虔领兵助诸军战,馥、虔不肯。虔素亲爱刘舆,秀乃
使舆说虔,虔然后率众八千为三军继援。而泓、雅等连战虽胜,义军散而辄合,
雅等不得前。许超等与成都王颖军战于黄桥,杀伤万余人。泓径造阳翟,又于城
南破齐王冏辎重,杀数千人,遂据城保邸阁。而冏军已在颍阴,去阳翟四十里。
冏分军渡颍,攻泓等不利。泓乘胜至于颍上,夜临颍而阵。冏纵轻兵击之,诸军
不动,而孙辅、徐建军夜乱,径归洛自首。辅、建之走也,不知诸军督尚存,乃
云:“齐王兵盛,不可当,泓等已没。”伦大震,秘之,而召虔及超还。会泓败
冏露布至,伦大喜,及复遣超,而虔还已至庾仓。超还济河,将士疑阻,锐气内
挫。泓等悉其诸军济颍,进攻冏营,冏出兵击其别率孙髦、司马谭、孙辅,皆破
之,士卒散归洛阳,泓等收众还营。秀等知三方日急,诈传破冏营,执得冏,以
诳惑其众,令百官皆贺,而士猗、伏胤、孙会皆杖节各不相从。伦复授太子詹事
刘琨节,督河北将军,率步骑千人催诸军战。会等与义军战于激水,大败,退保
河上,刘琨烧断河桥。
自义兵之起,百官将士咸欲诛伦、秀以谢天下。秀知众怒难犯,不敢出省。
及闻河北军悉败,忧懑不知所为。义阳王威劝秀至尚书省与八坐议征战之备,秀
从之。使京城四品以下子弟年十五以上,皆诣司隶,从伦出战。内外诸军悉欲劫
杀秀,威惧,自崇礼闼走还下舍。许超、士猗、孙会等军既并还,乃与秀谋,或
欲收余卒出战,或欲焚烧宫室,诛杀不附己者,挟伦南就孙旂、孟观等,或欲乘
船东走入海,许未决。王舆反之,率营兵七百余人自南掖门入,敕宫中兵各守卫
诸门,三部司马为应于内。舆自往攻秀,秀闭中书南门。舆放兵登墙烧屋,秀及
超、猗遽走出,左卫将军赵泉斩秀等以徇。收孙奇于右卫营,付廷尉诛之。执前
将军谢惔、黄门令骆休、司马督王潜,皆于殿中斩之。三部司马兵于宣化闼中
斩孙弼以徇,时司马馥在秀坐,舆使将士囚之于散骑省,以大戟守省阁。八坐皆
入殿中,坐东除树下。王舆屯云龙门,使伦为诏曰:“吾为孙秀等所误,以怒三
王。今已诛秀,其迎太上复位,吾归老于农亩。”传诏以驺虞幡敕将士解兵。文
武官皆奔走,莫敢有居者。黄门将伦自华林东门出,及荂皆还汶阳里第。于是以
甲士数千迎天子于金墉,百姓咸称万岁。帝自端门入,升殿,御广室,送伦及荂
等付金墉城。
初,秀惧西军至,复召虔还。是日宿九曲,诏遣使者免虔官,虔惧,弃军将
数十人归于汶阳里。
梁王肜表伦父子凶逆,宜伏诛。百官会议于朝堂,皆如肜表。遣尚书袁敞持
节赐伦死,饮以金屑苦酒。伦惭,以巾覆面,曰:“孙秀误我!孙秀误我!”于
是收荂、馥、虔、诩付廷尉狱,考竟。馥临死谓虔曰:“坐尔破家也!”百官是
伦所用者,皆斥免之,台省府卫仅有存者,自兵兴六十余日,战所杀害仅十万人。
凡与伦为逆豫谋大事者:张林为秀所杀;许超、士猗、孙弼、谢惔、殷浑
与秀为王舆所诛;张衡、闾和、孙髦、高越自阳翟还,伏胤战败还洛阳,皆斩于
东市;蔡璜自阳翟降齐王冏,还洛自杀;王舆以功免诛,后与东莱王蕤谋杀冏,
又伏法。
齐武闵王冏,字景治,献王攸之子也。少称仁惠,好振施,有父风。初,攸
有疾,武帝不信,遣太医诊候,皆言无病。及攸薨,帝往临丧,冏号踊诉父病为
医所诬,诏即诛医。由是见称,遂得为嗣。元康中,拜散骑常侍,领左军将军、
翊军校尉。赵王伦密与相结,废贾后,以功转游击将军。冏以位不满意,有恨色。
孙秀微觉之,且惮其在内,出为平东将军、假节,镇许昌。伦篡,迁镇东大将军、
开府仪同三司,欲以宠安之。
冏因众心怨望,潜与离狐王盛、颍川王处穆谋起兵诛伦。伦遣腹心张乌觇之,
乌反,曰:“齐无异志。”冏既有成谋未发,恐或泄,乃与军司管袭杀处穆,送
首于伦,以安其意。谋定,乃收袭杀之。遂与豫州刺史何勖、龙骧将军董艾等起
军,遣使告成都、河间、常山、新野四王,移檄天下征镇、州郡县国,咸使闻知。
扬州刺史郗隆承檄,犹豫未决,参军王邃斩之,送首于冏。冏屯军阳翟,伦遣其
将闾和、张泓、孙辅出堮坂,与冏交战。冏军失利,坚垒自守。会成都军破伦
众于黄桥,冏乃出军攻和等,大破之。及王舆废伦,惠帝反正,冏诛讨贼党既毕,
率众入洛,顿军通章署,甲士数十万,旌旗器械之盛,震于京都。天子就拜大司
马,加九锡之命,备物典策,如宣、景、文、武辅魏故事。
冏于是辅政,居攸故宫,置掾属四十人。大筑第馆,北取五谷市,南开诸署,
毁坏庐舍以百数,使大匠营制,与西宫等。凿千秋门墙以通西阁,后房施钟悬,
前庭舞八佾,沈于酒色,不入朝见。坐拜百官,符敕三台,选举不均,惟宠亲昵。
以车骑将军何勖领中领军。封葛旟为牟平公,路秀小黄公,卫毅阴平公,刘
真安乡公,韩泰封丘公,号曰“五公”,委以心膂。殿中御史桓豹奏事,不先经
冏府,即考竟之。于是朝廷侧目,海内失望矣。南阳处士郑方露版极谏,主簿王
豹屡有箴规,冏并不能用,遂奏豹杀之。有白头公入大司马府大呼,言有兵起,
不出甲子旬。即收杀之。
冏骄恣日甚,终无悛志。前贼曹属孙惠复上谏曰:
惠闻天下五难,四不可,而明公皆以居之矣。捐宗庙之主,忽千乘之重,躬
贯甲胄,犯冒锋刃,此一难也。奋三百之卒,决全胜之策,集四方之众,致英豪
之士,此二难也。舍殿堂之尊,居单幕之陋,安嚣尘之惨,同将士之劳,此三难
也。驱乌合之众,当凶强之敌,任神武之略,无疑阻之惧,此四难也。檄六合之
内,著盟信之誓,升幽宫之帝,复皇祚之业,此五难也。大名不可久荷,大功不
可久任,大权不可久执,大威不可久居。未有行其五难而不以为难,遗其不可而
谓之为可。惠窃所不安也。
自永熙以来,十有一载,人不见德,惟戮是闻。公族构篡夺之祸,骨肉遭枭
夷之刑,群王被囚槛之困,妃主有离绝之哀。历观前代,国家之祸,至亲之乱,
未有今日之甚者也。良史书过,后嗣何观!天下所以不去于晋,符命长存于世者,
主无严虐之暴,朝无酷烈之政,武帝余恩,献王遗爱,圣慈惠和,尚经人心。四
海所系,实在于兹。
今明公建不世之义,而未为不世之让,天下惑之,思求所悟。长沙、成都,
鲁、卫之密,国之亲亲,与明公计功受赏,尚不自先。今公宜放桓、文之勋,迈
臧、札之风,刍狗万物,不仁其化,崇亲推近,功遂身退,委万机于二王,命方
岳于群后,?翟义让之旗,鸣思归之銮,宅大齐之墟,振泱泱之风,垂拱青、徐
之域,高枕营丘之藩。金石不足以铭高,八音不足以赞美,姬文不得专圣于前,
太伯不得独贤于后。今明公忘亢极之悔,忽穷高之凶,弃五岳之安,居累卵之危,
外以权势受疑,内以百揆损神。虽处高台之上,逍遥重仞之墉,及其危亡之忧,
过于颍、翟之虑。群下竦战,莫之敢言。
惠以衰亡之余,遭阳九之运,甘矢石之祸,赴大王之义,脱褐冠胄,从戎于
许。契阔战阵,功无可记,当随风尘,待罪初服。屈原放斥,心存南郢;乐毅适
赵,志恋北燕。况惠受恩,偏蒙识养,虽复暂违,情隆二臣,是以披露血诚,冒
昧干迕。言入身戮,义让功举,退就鈇锧,此惠之死贤于生也。
冏不纳,亦不加罪。
翊军校尉李含奔于长安,诈云受密诏,使河间王颙诛冏,因导以利谋。颙从
之,上表曰:
王室多故,祸难罔已。大司马冏虽唱义有兴复皇位之功,而定都邑,克宁社
稷,实成都王勋力也。而冏不能固守臣节,实协异望。在许昌营有东西掖门,官
置治书侍御史,长史、司马直立左右,如侍臣之仪。京城大清,篡逆诛夷,而率
百万之众来绕洛城。阻兵经年,不一朝觐,百官拜伏,晏然南面。坏乐官市署,
用自增广。辄取武库秘杖,严列不解。故东莱王蕤知其逆节,表陈事状,而见诬
陷,加罪黜徙。以树私党,僣立官属。幸妻嬖妾,名号比之中宫。沈湎酒色,不
恤群黎。董艾放纵,无所畏忌,中丞按奏,而取退免。张伟惚恫,拥停诏可,葛
旟小竖,维持国命。操弄王爵,货赂公行。群奸聚党,擅断杀生。密署腹心,实
为货谋。斥罪忠良,伺窥神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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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12 | 显示全部楼层
○汝南文成王亮(子粹 矩 子祐 羕 宗 熙) 楚隐王玮 赵王伦
王冏(郑方) 长沙王乂 成都王颖 河间王颙 东海孝献王越(下)

臣受重任,蕃卫方岳,见冏所行,实怀激愤。即日翊军校尉李含乘驿密至,
宣腾诏旨。臣伏读感切,五情若灼。《春秋》之义,君亲无将。冏拥强兵,树置
私党,权官要职,莫非腹心。虽复重责之诛,恐不义服。今辄勒兵,精卒十万,
与州征并协忠义,共会洛阳。骠骑将军长沙王乂,同奋忠诚,废冏还第。有不顺
命,军法从事。成都王颖明德茂亲,功高勋重,往岁去就,允合众望,宜为宰辅,
代冏阿衡之任。
颙表既至,冏大惧,会百僚曰:“昔孙秀作逆,篡逼帝王,社稷倾覆,莫能
御难。孤纠合义众,扫除元恶,臣子之节,信著神明。二王今日听信谗言,造构
大难,当赖忠谋以和不协耳。”司徒王戎、司空东海王越说冏委权崇让。冏从事
中郎葛旟怒曰:“赵庶人听任孙秀,移天易日,当时喋喋,莫敢先唱。公蒙犯矢
石,躬贯甲胄,攻围陷阵,得济今日。计功行封,事殷未遍。三台纳言,不恤王
事,赏报稽缓,责不在府。谗言僣逆,当共诛讨,虚承伪书,令公就第。汉、魏
以来,王侯就第宁有得保妻子者乎!议者可斩。”于是百官震悚,无不失色。
长沙王乂径入宫,发兵攻冏府。冏遣董艾陈兵宫西。乂又遣宋洪等放火烧诸
观阁及千秋、神武门。冏令黄门令王湖悉盗驺虞幡,唱云:“长沙王矫诏。”乂
又称:“大司马谋反,助者诛五族。”是夕,城内大战,飞矢雨集,火光属天。
帝幸上东门,矢集御前。群臣救火,死者相枕。明日,冏败,乂擒冏至殿前,帝
恻然,欲活之。乂叱左右促牵出,冏犹再顾,遂斩于阊阖门外,徇首六军。诸党
属皆夷三族。幽其子淮陵王超、乐安王冰、济阳王英于金墉。暴冏尸于西明亭,
三日而莫敢收敛。冏故掾属荀闿等表乞殡葬,许之。
初,冏之盛也,有一妇人诣大司马府求寄产。吏诘之,妇人曰:“我截齐便
去耳。”识者闻而恶之。时又谣曰:“著布袙腹,为齐持服。”俄而冏诛。
永兴初,诏以冏轻陷重刑,前勋不宜堙没,乃赦其三子超、冰、英还第,封
超为县王,以继冏祀,历员外散骑常侍。光熙初,追册冏曰:“咨故大司马、齐
王冏:王昔以宗藩穆胤绍世,绪于东国,作翰许京,允镇静我王室。涎率义徒,
同盟触泽,克成元勋,大济颍东。朕用应嘉茂绩,谓笃尔劳,俾式先典,以畴兹
显懿。廓士殊分,跨兼吴楚,崇礼备物,宠侔萧、霍,庶凭翼戴之重,永隆邦家
之望。而恭德不建,取侮二方,有司过举,致王于戮。古人有言曰:‘用其法,
犹思其人。’况王功济朕身,勋存社稷,追惟既往,有悼于厥心哉!今复王本封,
命嗣子还绍厥绪,礼秩典度,一如旧制。使使持节、大鸿胪即墓赐策,祠以太牢。
魂而有灵,祗服朕命,肆宁尔心,嘉兹宠荣。”子超嗣爵。
永嘉中,怀帝下诏,重述冏唱义元勋,还赠大司马,加侍中、假节,追谥。
及洛阳倾覆,超兄弟皆没于刘聪,冏遂无后。太元中,诏以故南顿王宗子柔之袭
封齐王,绍攸、冏之祀,历散骑常待。元兴初,会稽王道子将讨桓玄,诏柔之兼
侍中,以驺虞幡宣告江、荆二州,至姑孰,为玄前锋所害。赠光禄勋。子建之立。
宋受禅,国除。
郑方者,字子回,慷慨有志节,博涉史传,卓荦不常,乡闾有识者叹其奇,
而未能荐达。及冏辅政专恣,方发愤步诣洛阳,自称荆楚逸民,献书于冏曰:
“方闻圣明辅世,夙夜祗惧,泰而不骄,所以长守贵也。今大王安不虑危,耽于
酒色,燕乐过度,其失一也。大王檄命,当使天下穆如清风,宗室骨肉永无纤介,
今则不然,其失二也。四夷交侵,边境不静,大王自以功业兴隆,不以为念,其
失三也。大王兴义,群庶竞赴,天下虽宁,人劳穷苦,不闻大王振救之令,其失
四也。又与义兵歃血而盟,事定之后,赏不逾时,自清泰已来,论功未分,此则
食言,其失五也。大王建非常之功,居宰相之任,谤声盈涂,人怀忿怨,方以狂
愚,冒死陈诚。”冏含忍答之云:“孤不能致五阙,若无子,则不闻其过矣。”
未几而败焉。
长沙厉王乂,字士度,武帝第六子也。太康十年受封,拜员外散骑常侍。及
武帝崩,乂时年十五,孺慕过礼。会楚王玮奔丧,诸王皆近路迎之,乂独至陵所,
号恸以俟玮。拜步兵校尉。及玮之诛二公也,乂守东掖门。会驺虞幡出,乂投弓
流涕曰:“楚王被诏,是以从之,安知其非!”玮既诛,乂以同母,贬为常山王,
之国。
乂身长七尺五寸,开朗果断,才力绝人,虚心下士,甚有名誉。三王之举义
也,乂率国兵应之,过赵国,房子令距守,乂杀之,进军为成都后系。常山内史
程恢将贰于乂,乂到邺,斩恢及其五子。至洛,拜抚军大将军,领左军将军。顷
之,迁骠骑将军、开府,复本国。
乂见齐王冏渐专权,尝与成都王颖俱拜陵,因谓颖曰:“天下者,先帝之业
也,王宜维之。”时闻其言者皆惮之。及河间王颙将诛冏,传檄以乂为内主。冏
遣其将董艾袭乂,乂将左右百余人,手斫车幰,露乘驰赴宫,闭诸门,奉天子与
冏相攻,起火烧冏府,连战三日,冏败,斩之,并诛诸党与二千余人。
颙本以乂弱冏强,冀乂为冏所擒,然后以乂为辞,宣告四方共讨之,因废帝
立成都王,己为宰相,专制天下。即而乂杀冏,其计不果,乃潜使侍中冯荪、河
南尹李含、中书令卞粹等袭乂。乂并诛之。颙遂与颖同伐京都。颖遣刺客图乂,
时长沙国左常侍王矩侍直,见客色动,遂杀之。诏以乂为大都督以距颙。连战自
八月至十月,朝议以乂、颖兄弟,可以辞说而释,乃使中书令王衍行太尉,光禄
勋石陋行司徒,使说颖,令与乂分陕而居,颖不从。乂因致书于颖曰:“先帝应
乾抚运,统摄四海,勤身苦己,克成帝业,六合清泰,庆流子孙。孙秀作逆,反
易天常,卿兴义众,还复帝位。齐王恃功,肆行非法,上无宰相之心,下无忠臣
之行,遂其谗恶,离逖骨肉,主上怨伤,寻已荡除。吾之与卿,友于十人,同产
皇室,受封外都,各不能阐敷王教,经济远略。今卿复与太尉共起大众,阻兵百
万,重围宫城。群臣同忿,聊即命将,示宣国威,未拟摧殄。自投沟涧,荡平山
谷,死者日万,酷痛无罪。岂国恩之不慈,则用刑之有常。卿所遣陆机不乐受卿
节钺,将其所领,私通国家。想来逆者,当前行一尺,却行一丈,卿宜还镇,以
宁四海,令宗族无羞,子孙之福也。如其不然,念骨肉分裂之痛,故复遣书。”
颖复书曰:“文、景受图,武皇乘运,庶几尧、舜,共康政道,恩隆洪业,
本枝百世。岂期骨肉豫祸,后族专权,杨、贾纵毒,齐、赵内篡。幸以诛夷,而
未静息。每忧王室,心悸肝烂。羊玄之、皇甫商等恃宠作祸,能不兴慨!于是征
西羽檄,四海云应。本谓仁兄同其所怀,便当内擒商等,收级远送。如何迷惑,
自为戎首!上矫君诏,下离爱弟,推移辇毂,妄动兵威,还任豺狼,弃戮亲善。
行恶求福,如何自勉!前遣陆机董督节钺,虽黄桥之退,而温南收胜,一彼一此,
未足增庆也。今武士百万,良将锐猛,要当与兄整顿海内。若能从太尉之命,斩
商等首,投戈退让,自求多福,颖亦自归邺都,与兄同之。奉览来告,缅然慷慨。
慎哉大兄,深思进退也!”
乂前后破颖军,斩获六七万人。战久粮乏,城中大饥,虽曰疲弊,将士同心,
皆愿效死。而乂奉上之礼未有亏失,张方以为未可克,欲还长安。而东海王越虑
事不济,潜与殿中将收乂送金墉城。乂表曰:“陛下笃睦,委臣朝事。臣小心忠
孝,神祇所鉴。诸王承谬,率众见责,朝臣无正,各虑私困,收臣别省,送臣幽
宫。臣不惜躯命,但念大晋衰微,枝党欲尽,陛下孤危。若臣死国宁,亦家之利。
但恐快凶人之志:无益于陛下耳。”
殿中左右恨乂功垂成而败,谋劫出之,更以距颖。越惧难作,欲遂诛乂。黄
门郎潘滔劝越密告张方,方遣部将郅辅勒兵三千,就金墉收乂,至营,炙而杀之。
乂冤痛之声达于左右,三军莫不为之垂涕。时年二十八。
乂将殡于城东,官属莫敢往,故掾刘佑独送之,步持丧车,悲号断绝,哀感
路人。张方以其义士,不之问也。初,乂执权之始,洛下谣曰:“草木萌牙杀长
沙。”乂以正月二十五日废,二十七日死,如谣言焉。永嘉中,怀帝以乂子硕嗣,
拜散骑常侍,后没于刘聪。
成都王颖,字章度,武帝第十六子也。太康末受封,邑十万户。后拜越骑校
尉,加散骑常侍、车骑将军。贾谧尝与皇太子博,争道。颖在坐,厉声呵谧曰:
“皇太子国之储君,贾谧何得无礼!”谧惧,由此出颖为平北将军,镇邺。转镇
北大将军。
赵王伦之篡也,进征北大将军,加开府仪同三司。及齐王冏举义,颖发兵应
冏,以邺令卢志为左长史,顿丘太守郑琰为右长史,黄门郎程牧为左司马,阳平
太守和演为右司马。使兖州刺史王彦,冀州刺史李毅,督护赵骧、石超等为前锋。
羽檄所及,莫不响应。至朝歌,众二十余万。赵骧至黄桥,为伦将士猗、许超所
败,死者八千余人,士众震骇。颖欲退保朝歌,用卢志、王彦策,又使赵骧率众
八万,与王彦俱进。伦复遣孙会、刘琨等率三万人,与猗、超合兵距骧等,精甲
耀日,铁骑前驱。猗既战胜,有轻骧之心。未及温十余里,复大战,猗等奔溃。
颖遂过河,乘胜长驱。左将军王舆杀孙秀,幽赵王伦,迎天子反正。及颖入京都,
诛伦。使赵骧、石超等助齐王冏攻张泓于阳翟,泓等遂降。冏始率众入洛,自以
首建大谋,遂擅威权。颖营于太学,及入朝,天子亲劳焉。颖拜谢曰:“此大司
马臣冏之勋,臣无豫焉。”见讫,即辞出,不复还营,便谒太庙,出自东阳城门,
遂归邺。遣信与冏别,冏大惊,驰出送颖,至七里涧及之。颖住车言别,流涕,
不及时事,惟以太妃疾苦形于颜色,百姓观者莫不倾心。
至邺,诏遣兼太尉王粹加九锡殊礼,进位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假节、
加黄钺、录尚书事,入朝不趋,剑履上殿。颖拜受徽号,让殊礼九锡,表论兴义
功臣卢志、和演、董洪、王彦、赵骧等五人,皆封开国公侯。又表称:“大司马
前在阳翟,与强贼相持既久,百姓创痍,饥饿冻馁,宜急振救。乞差发郡县车,
一时运河北邸阁米十五万斛,以振阳翟饥人。”卢志言于颖曰:“黄桥战亡者有
八千余人,既经夏暑,露骨中野,可为伤恻。昔周王葬枯骨,故《诗》云‘行有
死人,尚或墐之’。况此等致死王事乎!”颖乃造棺八千余枚,以成都国秩为
衣服,敛祭,葬于黄桥北,树枳篱为之茔域。又立都祭堂,刊石立碑,纪其赴义
之功,使亡者之家四时祭祀有所。仍表其门闾,加常战亡二等。又命河内温县埋
藏赵伦战死士卒万四千余人。颖形美而神昏,不知书,然器性敦厚,委事于志,
故得成其美焉。
及齐王冏骄侈无礼,于是众望归之。诏遣侍中冯荪、中书令卞粹喻颖入辅政,
并使受九锡。颖犹让不拜。寻加太子太保。颖嬖人孟玖不欲还洛,又程太妃爱恋
邺都,以此议久不决。留义募将士既久,咸怨旷思归,或有辄去者,乃题邺城门
云:“大事解散蚕欲遽。请且归,赴时务。昔以义来,今以义去。若复有急更相
语。”颖知不可留,因遣之,百姓乃安。及冏败,颖悬执朝政,事无巨细,皆就
邺谘之。后张昌扰乱荆土,颖拜表南征,所在响赴。既恃功骄奢,百度弛废,甚
于冏时。
颖方恣其欲,而惮长沙王乂在内,遂与河间王颙表请诛后父羊玄之、左将军
皇甫商等,檄乂使就第。乃与颙将张方伐京都,以平原内史陆机为前锋都督、前
将军、假节。颖次朝歌,每夜矛戟有光若火,其垒井中皆有龙象。进军屯河南,
阻清水为垒,造浮桥以通河北,以大木函盛石,沈之以系桥,名曰石鳖。陆机战
败,死者甚众,机又为孟玖所谮,颖收机斩之,夷其三族,语在《机传》。于是
进攻京城。时常山人王舆合众万余,欲袭颖,会乂被执,其党斩舆降。颖既入京
师,复旋镇于邺,增封二十郡,拜丞相。河间王颙表颖宜为储副,遂废太子覃,
立颖为皇太弟,丞相如故,制度一依魏武故事,乘舆服御皆迁于邺。表罢宿卫兵
属相府,更以王官宿卫。僣侈日甚,有无君之心,委任孟玖等,大失众望。
永兴初,左卫将军陈眕,殿中中郎褾苞、成辅及长沙故将上官巳等,奉
大驾讨颖,驰檄四方,赴者云集。军次安阳,众十余万,邺中震惧。颖欲走,其
掾步熊有道术,曰:“勿动!南军必败。”颖会其众问计,东安王繇乃曰:“天
子亲征,宜罢甲,缟素出迎请罪。”司马王混、参军崔旷劝颖距战,颖从之,乃
遣奋武将军石超率众五万,次于荡阴。眕二弟匡、规自邺赴王师,云:“邺中
皆已离散。”由是不甚设备。超众奄至,王师败绩,矢及乘舆,侍中嵇绍死于帝
侧,左右皆奔散,乃弃天子于藁中。超遂奉帝幸邺。颖改元建武,害东安王繇,
署置百官,杀生自己,立郊于邺南。
安北将军王浚、宁北将军东嬴公腾杀颖所置幽州刺史和演,颖征浚,浚屯冀
州不进,与腾及乌丸、羯朱袭颖。候骑至邺,颖遣幽州刺史王斌及石超、李毅等
距浚,为羯朱等所败。邺中大震,百僚奔走,士卒分散。颖惧,将帐下数十骑,
拥天子,与中书监虑志单车而走,五日至洛。羯朱追至朝歌,不及而还。河间王
颙遣张方率甲卒二万救颖,至洛,方乃挟帝,拥颖及豫章王并高光、虑志等归于
长安。颙废颖归藩,以豫章王为皇太弟。
颖既废,河北思之。邺中故将公师藩、汲桑等起兵以迎颖,众情翕然。颙复
拜颖镇军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给兵千人,镇邺。颖至洛,而东海王越率众
迎大驾,所在锋起。颖以北方盛强,惧不可进,自洛阳奔关中。值大驾还洛,颖
自华阴趋武关,出新野。帝诏镇南将军刘弘、南中郎将刘陶收捕颖,于是弃母妻,
单车与二子庐江王普、中都王廓渡河赴朝歌,收合故将士数百人,欲就公师藩。
顿丘太守冯嵩执颖及普、廓送邺,范阳王虓幽之,而无他意。属虓暴薨,虓长史
刘舆见颖为邺都所服,虑为后患,秘不发丧,伪令人为台使,称诏夜赐颖死。颖
谓守者田徽曰:“范阳王亡乎?”徽曰:“不知。”颖曰:“卿年几?’徽曰:
“五十。”颖曰:“知天命不?”徽曰:“不知。”颖曰:“我死之后,天下安
乎不安乎?我自放逐,于今三年,身体手足不见洗沐,取数斗汤来!”其二子号
泣,颖敕人将去。乃散发东首卧,命徽缢之,时年二十八。二子亦死。邺中哀之。
颖之败也,官属并奔散,惟卢志随从不怠,论者称之。其后汲桑害东赢公腾,
称为颖报仇,遂出颖棺,载之于军中,每事启灵,以行军令。桑败,度棺于故井
中。颖故臣收之,改葬于洛阳,怀帝加以县王礼。
颖死后数年,开封间有传颖子年十余岁,流离百姓家,东海王越遣人杀之。
永嘉中,立东莱王蕤子遵为颖嗣,封华容县王。后没于贼,国除。
河间王颙,字文载,安平献王孚孙,太原烈王瑰之子也。初袭父爵,咸宁二
年就国。三年,改封河间。少有清名,轻财爱士。与诸王俱来朝,武帝叹颙可以
为诸国仪表。元康初,为北中郎将,监邺城。九年,代梁王肜为平西将军,镇关
中。石函之制,非亲亲不得都督关中,颙于诸王为疏,特以贤举。
及赵王伦篡位,齐王冏谋讨之。前安西参军夏侯奭自称侍御史,在始平合众,
得数千人,以应冏,遣信要颙。颙遣主簿房阳、河间国人张方讨擒奭,及其党十
数人,于长安市腰斩之。及冏檄至,颙执冏使,送之于伦。伦征兵于颙,颙遣方
率关右健将赴之。方至华阴,颙闻二王兵盛,乃加长史李含龙骧将军,领督护席
薳等追方军回,以应二王。义兵至潼关,而伦、秀已诛,天子反正,含、方各率
众还。及冏论功,虽怒颙初不同,而终能济义,进位侍中、太尉,加三赐之礼。
后含为翊军校尉,与冏参军皇甫商、司马赵骧等有憾,遂奔颙,诡称受密诏
伐冏,因说利害。颙纳之,便发兵,遣使邀成都王颖。以含为都督,率诸军屯阴
盘,前锋次于新安,去洛百二十里。檄长沙王乂讨冏。及冏败,颙以含为河南尹,
使与冯荪、卞粹等潜图害乂。商知含前矫妄及与颙阴谋,具以告乂。乂乃诛含等。
颙闻含死,即起兵以讨商为名,使张方为都督,领精卒七万向洛。方攻商,商距
战而溃,方遂进攻西明门。乂率中军左右卫击之,方众大败,死者五千余人。方
初于駃水桥西为营,于是筑垒数重,外引廪谷,以足军资。乂复从天子出攻方,
战辄不利。及乂死,方还长安。诏以颙为太宰、大都督、雍州牧。颙废皇太子覃,
立成都王颖为太弟,改年,大赦。
左卫将军陈眕奉天子伐颖,颙又遣方率兵二万救邺。天子已幸邺。方屯兵
洛阳。及王浚等伐颖,颖挟天子归洛阳。方将兵入殿中,逼帝幸其垒,掠府库,
将焚宫庙以绝众心。卢志谏,乃止。方又逼天子幸长安。颙及选置百官,改秦州
为定州。及东海王越起兵徐州,西迎大驾,关中大惧,方谓颙曰:“方所领犹有
十余万众,奉送大驾还洛宫,使成都王反邺,公自留镇关中,方北讨博陵。如此,
天下可小安,无复举手者。”颙虑事大难济,不许。乃假刘乔节,进位镇东大将
军,遣成都王颖总统楼褒、王阐等诸军,据河桥以距越。王浚遣督护刘根,将三
百骑至河上。阐出战,为根所杀。颖顿军张方故垒,范阳王虓遣鲜卑骑与平昌、
博陵众袭河桥,楼褒西走,追骑至新安,道路死者不可胜数。
初,越以张方劫迁车驾,天下怨愤,唱义与山东诸侯克期奉迎,先遣说颙,
令送帝还都,与颙分陕而居。颙欲从之,而方不同。及东军大捷,成都等败,颙
乃令方亲信将郅辅夜斩方,送首以示东军。寻变计,更遣刁默守潼关,乃咎辅杀
方,又斩辅。颙先遣将吕朗等据荥阳,范阳王虓司马刘琨以方首示朗,于是朗降。
时东军既盛,破刁默以入关,颙惧,又遣马瞻、郭传于霸水御之,瞻等战败散走。
颙乘单马,逃于太白山。东军入长安,大驾旋,以太弟太保梁柳为镇西将军,守
关中。马瞻等出诣柳,因共杀柳于城内。瞻等与始平太守梁迈合从,迎颙于南山。
颙初不肯入府,长安令苏众、记室督朱永劝颙表称柳病卒,辄知方事。弘农太守
裴暠、秦国内史贾龛、安定太守贾疋等起义讨颙,斩马瞻、梁迈等。东海王越遣
督护麋晃率国兵伐颙。至郑,颙将牵秀距晃,晃斩秀,并其二子。义军据有关中,
颙保城而已。
永嘉祖,诏书以颙为司徒,乃就征。南阳王模遣将梁臣于新安雍谷车上扼杀
之,并其三子。诏以彭城元王植子融为颙嗣,改封乐成县王。薨,无子。建兴中,
元帝又以彭城康王释子钦为融嗣。
东海孝献王越,字元超,高密王泰之次子也。少有令名,谦虚持布衣之操,
为中外所宗。初以世子为骑都尉,与驸马都尉杨邈及琅邪王伷子繇俱侍讲东宫,
拜散骑侍郎,历左卫将军,加侍中。讨杨骏有功,封五千户侯。迁散骑常侍、辅
国将军、尚书右仆射,领游击将军。复为侍中,加奉车都尉,给温信五十人,别
封东海王,食六县。永康初,为中书令,徙侍中,迁司空,领中书监。
成都王颖攻长沙王乂,乂固守洛阳,殿中诸将及三部司马疲于战守,密与左
卫将军朱默夜收乂别省,逼越为主,启惠帝免乂官。事定,越称疾逊位。帝不许,
加守尚书令。太安初,帝北征邺,以越为大都督。六军败,越奔下邳,徐州都督、
东平王楙不纳,越径还东海。成都王颖以越兄弟宗室之美,下宽令招之,越不应
命。帝西幸,以越为太傅,与太宰颙夹辅朝政,让不受。东海中尉刘洽劝越发兵
以备颖,越以洽为左司马,尚书曹馥为军司。既起兵,楙惧,乃以州与越。越以
司空领徐州都督,以楙领兖州刺史。越三弟并据方任征伐,辄选刺史守相,朝士
多赴越。而河间王颙挟天子,发诏罢越等,皆令就国。越唱义奉迎大驾,还复旧
都,率甲卒三万,西次萧县。豫州刺史刘乔不受越命,遣子祐距之,越军败。范
阳王虓遣督护田徽以突骑八百迎越,遇祐于谯,祐众溃,越进屯阳武。山东兵盛,
关中大惧,颙斩送张方首求和,寻变计距越。越率诸侯及鲜卑许扶历、驹次宿归
等步骑迎惠帝反洛阳。诏越以太傅录尚书,以下邳、济阳二郡增封。
及怀帝即位,委政于越。吏部郎周穆,清河王覃舅,越之姑子也,与其妹夫
诸葛玫共说越曰:“主上之为太弟,张方意也。清河王本太子,为群凶所废。先
帝暴崩,多疑东宫。公盍思伊、霍之举,以宁社稷乎?”言未卒,越曰:“此岂
宜言邪!”遂叱左右斩之。以玫、穆世家,罪止其身,因此表除三族之法。帝始
亲万机,留心庶事,越不悦,求出藩,帝不许。越遂出镇许昌。
永嘉初,自许昌率苟晞及冀州刺史丁劭讨汲桑,破之。越还于许,长史潘滔
说之曰:“兖州天下枢要,公宜自牧。”及转苟晞为青州刺史,由是与晞有隙。
寻诏越为丞相,领兖州牧,督兖、豫、司、冀、幽、并六州。越辞丞相不受,
自许迁于鄄城。越恐清河王覃终为储副,矫诏收付金墉城,寻害之。
王弥入许,越遣左司马王斌率甲士五千人入卫京都。鄄城自坏,越恶之,
移屯濮阳,又迁于荥阳。召田甄等六率,甄不受命,越遣监军刘望讨甄。初,东
嬴公腾之镇邺也,携并州将田甄、甄弟兰、任祉、祁济、李惲、薄盛等部众万余
人至邺,遣就谷冀州,号为乞活。及腾败,甄等邀破汲桑于赤桥,越以甄为汲郡,
兰为钜鹿大守。甄求魏郡,越不许,甄怒,故召不至。望既渡河,甄退。李惲、
薄盛斩田兰,率其众降,甄、祉、济弃军奔上党。
越自荥阳还洛阳,以太学为府。疑朝臣贰己,乃诬帝舅王延等为乱,遣王景
率甲士三千人入宫收延等,付廷尉杀之。越解兖州牧,领司徒。越既与苟晞构怨,
又以顷兴事多由殿省,乃奏宿卫有侯爵者皆罢之。时殿中武官并封侯,由是出者
略尽,皆泣涕而去。乃以东海国上军将军何伦为右卫将军,王景为左卫将军,领
国兵数百人宿卫。
越自诛王延等,大失众望,而多有猜嫌。散骑侍郎高韬有忧国之言,越诬以
讪谤时政害之,而不自安。乃戎服入见,请讨石勒,且镇集兖、豫以援京师。帝
曰:“今逆虏侵逼郊畿,王室蠢蠢,莫有固心。朝廷社稷,倚赖于公,岂可远出
以孤根本!”对曰:“臣今率众邀贼,势必灭之。贼灭则不逞消殄,已东诸州职
贡流通。此所以宣畅国威,藩屏之宜也。若端坐京辇以失机会,则衅弊日滋,所
忧逾重。”遂行。留妃裴氏,世子、镇军将军毗,及龙骧将军李惲并何伦等守卫
京都。表以行台随军,率甲士四万东屯于项,王公卿士随从者甚众。诏加九锡。
越乃羽檄四方曰:“皇纲失御,社稷多难,孤以弱才,备当大任。自顷胡寇内逼,
偏裨失利,帝乡便为戎州,冠带奄成殊域,朝廷上下,以为忧惧。皆由诸侯蹉跎,
遂及此难。投袂忘履,讨之已晚。人情奉本,莫不义奋。当须合会之众,以俟战
守之备。宗庙主上,相赖匡救。檄至之日,便望风奋发,忠臣战士效诚之秋也。”
所征皆不至。而苟晞又表讨越,语在《晞传》。越以豫州刺史冯嵩为左司马,自
领豫州牧。
越专擅威权,图为霸业,朝贤素望,选为佐吏,名将劲卒,充于己府,不臣
之迹,四海所知。而公私罄乏,所在寇乱,州郡携贰,上下崩离,祸结衅深,遂
忧惧成疾。永嘉五年,薨于项。秘不发丧。以襄阳王范为大将军,统其众。还葬
东海。石勒追及于苦县宁平城,将军钱端出兵距勒,战死,军溃。勒命焚越柩曰:
“此人乱天下,吾为天下报之,故烧其骨以告天地。”于是数十万众,勒以骑围
而射之,相践如山。王公士庶死者十余万。王弥弟璋焚其余众,并食之。天下归
罪于越。帝发诏贬越为县王。
何伦、李惲闻越之死,秘不发丧,奉妃裴氏及毗出自京邑,从者倾城,所经
暴掠。至洧仓,又为勒所败,毗及宗室三十六王俱没于贼。李惲杀妻子奔广宗,
何伦走下邳。裴妃为人所略,卖于吴氏,太兴中,得渡江,欲招魂葬越。元帝诏
有司详议,博士傅纯曰:“圣人制礼,以事缘情,设冢椁以藏形,而事之以凶;
立庙祧以安神,而奉之以吉。送形而往,迎精而还。此墓庙之大分,形神之异制
也。至于室庙寝庙祊祭非一处,所以广求神之道,而独不祭于墓,明非神之所
处也。今乱形神之别,错庙墓之宜,违礼制义,莫大于此。”于是下诏不许。裴
妃不奉诏,遂葬越于广陵。太兴末,墓毁,改葬丹徒。
初,元帝镇建邺,裴妃之意也,帝深德之,数幸其第,以第三子冲奉越后。
薨,无子,成帝以少子奕继之。哀帝徙奕为琅邪王,而东海无嗣。隆安初,安帝
更以会稽忠王次子彦璋为东海王,继冲为曾孙。为桓玄所害,国除。
史臣曰:昔高辛抚运,衅起参商;宗周嗣历,祸缠管、蔡。祥观曩册,逖听
前古,乱臣贼子,昭鉴在焉。有晋郁兴,载崇藩翰,分茅锡瑞,道光恒典;仪台
饰衮,礼备彝章。汝南以纯和之姿,失于无断;楚隐习果锐之性,遂成凶很。或
位居朝右,或职参近禁,俱为女子所诈,相次受诛,虽曰自贻,良可哀也!伦实
庸琐,见欺孙秀,潜构异图,煽成奸慝。乃使元良遘怨酷,上宰陷诛夷,乾耀以
之暂倾,皇纲于焉中圮。遂裂冠毁冕,幸百六之会;绾玺扬纛,窥九五之尊。夫
神器焉可偷安,鸿名岂容妄假!而欲托兹淫祀,享彼天年,凶暗之极,未之有也。
冏名父之子,唱义勤王,摧伪业于既成,拯皇舆于已坠,策勋考绩,良足可称。
然而临祸忘忧,逞心纵欲,曾不知乐不可极,盈难久持,笑古人之未工,忘己事
之已拙。向若采王豹之奇策,纳孙惠之嘉谋,高谢衮章,永表东海,虽古之伊、
霍,何以加焉!长沙材力绝人,忠概迈俗,投弓掖门,落落标壮夫之气;驰车魏
阙,懔懔怀烈士之风。虽复阳九数屯,在三之情无夺。抚其遗节,终始可观。颖
既入总大权,出居重镇,中台藉以成务,东夏资其宅心,乃协契河间,共图进取。
而颙任李含之狙诈,杖张方之陵虐,遂使武闵丧元,长沙授首,逞其无君之志,
矜其不义之强。銮驾北巡,异乎有征无战;乘舆西幸,非由望秩观风。若火燎原,
犹可扑灭,矧兹安忍,能无及乎!东海纠合同盟,创为义举,匡复之功未立,陵
暴之衅已彰,罄彼车徒,固求出镇。既而帝京寡弱,狡寇凭陵,遂令神器劫迁,
宗社颠覆,数十万众并垂饵于豺狼,三十六王咸陨身于锋刃。祸难之极,振古未
闻。虽及焚如,犹为幸也。自惠皇失政,难起萧墙,骨肉相残,黎元涂炭,胡尘
惊而天地闭,戎兵接而宫庙隳,支属肇其祸端,戎羯乘其间隙,悲夫!《诗》所
谓“谁生厉阶,至今为梗”,其八王之谓矣。
赞曰:亮总朝政,玮怀职竞。谗巧乘间,艳妻过听。构怨连祸,递遭非命。
伦实下愚,敢窃龙图,乱常奸位,遄及严诛。伟哉武闵!首创宏谟。德之不建,
良可悲夫!长沙奉国,始终靡慝;功亏一篑,奄罹残贼。章度勤王,效立名扬;
合从关右,犯顺争强,事穷势蹙,俱为乱亡。元超作辅,出征入抚,败国丧师,
无君震主。焚如之变,抑惟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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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14 | 显示全部楼层
◎解系(弟结 结弟育) 孙旂 孟观 牵秀 缪播(从弟胤) 皇甫重
张辅 李含 张方 阎鼎 索靖(子綝) 贾疋

解系,字少连,济南著人也。父修,魏琅邪太守、梁州刺史,考绩为天下第
一。武帝受禅,封梁邹侯。系及二弟结、育并清身洁己,甚得声誉。时荀勖门宗
强盛,朝野畏惮之。勖诸子谓系等曰:“我与卿为友,应向我公拜。”勖又曰:
“我与尊先使君亲厚。”系曰:“不奉先君遗教。公若与先君厚,往日哀顿,当
垂书问。亲厚之诲,非所敢承。”勖父子大惭,当世壮之。后辟公府掾,历中书
黄门侍郎、散骑常侍、豫州刺史,迁尚书,出为雍州刺史、扬烈将军、西戎校尉、
假节。会氐羌叛,与征西将军赵王伦讨之。伦信用佞人孙秀,与系争军事,更相
表奏。朝廷知系守正不挠,而召伦还。系表杀秀以谢氐羌,不从。伦、秀谮之,
系坐免官,以白衣还第,阖门自守。及张华、裴頠之被诛也,伦、秀以宿憾收系
兄弟。梁王肜救系等,伦怒曰:“我于水中见蟹且恶之,况此人兄弟轻我邪!此
而可忍,孰不可忍!”肜苦争之不得,遂害之,并戮其妻子。
后齐王冏起义时,以裴、解为冤首。伦、秀既诛,冏乃奏曰:“臣闻兴微继
绝,圣主之高政;贬恶嘉善,《春秋》之美谈。是以武王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
闾,诚幽明之故有以相通也。孙秀逆乱,灭佐命之国,诛骨鲠之臣,以斫丧王室,
肆其虐戾,功臣之后,多见泯灭。至如张华、裴頠,各以见惮取诛于时,系、结
同以羔羊被害,欧阳建等无罪而死,百姓怜之。陛下更日月之光照,布惟新之明
命,然此等未蒙恩理。昔栾郤降在皂隶,而《春秋》传其人;幽王绝功臣之后,
弃贤者子孙,而诗人以为刺。臣备忝右职,思竭股肱,献纳愚诚。若合圣意,可
群官通议。”八坐议以“系等清公正直,为奸邪所疾,无罪横戮,冤痛已甚。如
大司马所启,彰明枉直,显宣当否,使冤魂无愧无恨,为恩大矣。”永宁二年,
追赠光禄大夫,改葬,加吊祭焉。
结字叔连,少与系齐名。辟公府掾,累迁黄门侍郎,历散骑常恃、豫州刺史、
魏郡太守、御史中丞。时孙秀乱关中,结在都,坐议秀罪应诛,秀由是致憾。及
系被害,结亦同戮。女适裴氏,明日当嫁,而祸起,裴氏欲认活之,女曰:“家
既若此,我何活为!”亦坐死。朝廷遂议革旧制,女不从坐,由结女始也。后赠
结光禄大夫,改葬,加吊祭。
结弟育,字稚连,名亚二兄。历公府掾、太子洗马、尚书郎、卫军长史、弘
农太守,与二兄俱被害,妻子徙边。
孙旂,字伯旗,乐安人也。父历,魏晋际为幽州刺史、右将军。旂洁静,少
自修立。察孝廉,累迁黄门侍郎,出为荆州刺史,名位与二解相亚。永熙中,征
拜太子詹事,转卫尉,坐武库火,免官。岁余,出为兖州刺史,迁平南将军、假
节。旂子弼及弟子髦、辅、琰四人,并有吏材,称于当世,遂与孙秀合族。及赵
王伦起事,夜从秀开神武门下观阅器械。兄弟旬月相次为公府掾、尚书郎。弼又
为中坚将军,领尚书左丞,转为上将军,领射声校尉。髦为武卫将军,领太子詹
事。琰为武威将军,领太子左率。皆赐爵开国郡侯。推崇旂为车骑将军、开府。
初,旂以弼等受署伪朝,遣小息回责让弼等,以过差之事,必为家祸。弼等终不
从,旂制之不可,但恸哭而已。及齐王冏起义,四子皆伏诛。襄阳太守宗岱承冏
檄斩旂,夷三族。
弟尹,字文旗,历陈留、阳平太守,早卒。
孟观,字叔时,渤海东光人也。少好读书,解天文。惠帝即位,稍迁殿中中
郎。贾后悖妇姑之礼,阴欲诛杨骏而废太后,因骏专权,数言之于帝,又使人讽
观。会楚王玮将讨骏,观受贾后旨宣诏,颇加诬其事。及骏诛,以观为黄门侍郎,
特给亲信四十人。迁积弩将军,封上谷郡公。氐帅齐万年反于关中,众数十万,
诸将覆败相继。中书令陈准、监张华,以赵、梁诸王在关中,雍容贵戚,进不贪
功,退不惧罪,士卒虽众,不为之用,周处丧败,职此之由,上下离心,难以胜
敌。以观沈毅,有文武材用,乃启观讨之。观所领宿卫兵,皆趫捷勇悍,并统关
中士卒,身当矢石,大战十数,皆破之,生擒万年,威慑氐羌。转东羌校尉,征
拜右将军。
赵王伦篡位,以观所在著绩,署为安南将军、监河北诸军事、假节,屯宛。
观子平为淮南王允前锋将军,讨伦,战死。孙秀以观杖兵在外,假言平为允兵所
害,赠积弩将军以安观。义军既起,多劝观应齐王冏,观以紫宫帝坐无他变,谓
伦应之,遂不从众议而为伦守。及帝反正,永饶冶令空桐机斩观首,传于洛阳,
遂夷三族。
牵秀,字成叔,武邑观津人也。祖招,魏雁门太守。秀博辩有文才,性豪侠,
弱冠得美名,为太保卫瓘、尚书崔洪所知。太康中,调补新安令,累迁司空从事
中郎。与帝舅王恺素相轻侮,恺讽司隶荀恺奏秀夜在道中载高平国守士田兴妻。
秀即表诉被诬,论恺秽行,文辞亢厉,以讥抵外戚。于时朝臣虽多证明其行,而
秀盛名美誉由是而损,遂坐免官。后司空张华请为长史。
秀任气,好为将帅。张昌作乱,长沙王乂遣秀讨昌,秀出关,因奔成都王颖。
颖伐乂,以秀为冠军将军,与陆机、王粹等共为河桥之役。机战败,秀证成其罪,
又谄事黄门孟玖,故见亲于颖。惠帝西幸长安,以秀为尚书。秀少在京辇,见司
隶刘毅奏事而扼腕慷慨,自谓居司直之任,当能激浊扬清;处鼓鞞之间,必建将
帅之勋。及在常伯纳言,亦未曾有规献弼违之奇也。
河间王颙甚亲任之。关东诸军奉迎大驾,以秀为平北将军,镇冯翊。秀与颙
将马瞻等将辅颙以守关中,颙密遣使就东海王越求迎,越遣将麋晃等迎颙。时秀
拥众在冯翊,晃不敢进。颙长史杨腾前不应越军,惧越讨之,欲取秀以自效,与
冯翊大姓诸严诈称颙命,使秀罢兵,秀信之,腾遂杀秀于万年。
缪播,字宣则,兰陵人也。父悦,光禄大夫。播才思清辩,有意义。高密王
泰为司空,以播为祭酒,累迁太弟中庶子。
惠帝幸长安,河间王颙欲挟天子令诸侯。东海王越将起兵奉迎天子,以播父
时故吏,委以心膂。播从弟右卫率胤,颙前妃之弟也。越遣播、胤诣长安说颙,
令奉帝还洛,约与颙分陕为伯。播、胤素为颙所敬信,既相见,虚怀从之。颙将
张方自以罪重,惧为诛首,谓颙曰:“今据形胜之地,国富兵强,奉天子以号令,
谁敢不服!”颙惑方所谋,犹豫不决。方恶播、胤为越游说,阴欲杀之。播等亦
虑方为难,不敢复言。时越兵锋甚盛,颙深忧之,播、胤乃复说颙,急斩方以谢,
可不劳而安。颙从之,于是斩方以谢山东诸侯。颙后悔之,又以兵距越,屡为越
所败。帝反旧都,播亦从太弟还洛,契阔艰难,深相亲狎。
及帝崩,太弟即帝位,是为怀帝,以播为给事黄门侍郎。俄转侍中,徙中书
令,任遇日隆,专管诏命。时越威权自己,帝力不能讨,心甚恶之。以播、胤等
有公辅之量,又尽忠于国,故委以心膂。越惧为己害,因入朝,以兵入宫,执播
等于帝侧。帝叹曰:“奸臣贼子无世无之,不自我先,不自我后,哀哉!”起执
播等手,涕泗歔欷,不能自禁。越遂害之。朝野愤惋,咸曰:“善人,国之纪也,
而加虐焉,其能终乎!”及越薨,帝赠播卫尉,祠以少牢。
胤字休祖,安平献王外孙也,与播名誉略齐。初为尚书郎,后迁太弟左卫率,
转魏郡太守。及王浚军逼邺,石超等大败,胤奔东海王越于徐州,越使胤与播俱
入关,而所说得行,大驾东还。越以胤为冠军将军、南阳太守。胤从蓝田出武关,
之南阳,前守卫展距胤不受,胤乃还洛。怀帝即位,拜胤左卫将军,转散骑常侍、
太仆卿。既而与播及帝舅王延、尚书何绥、太史令高堂冲并参机密,为东海王越
所害。
皇甫重,字伦叔,安定朝那人也。性沈果,有才用,为司空张华所知,稍迁
新平太守。元康中,华版为秦州刺史。齐王冏辅政,以重弟商为参军。冏诛,长
沙王乂又以为参军。时河间王颙镇关中,其将李含先与商、重有隙,每衔之,及
此,说颙曰:“商为乂所任,重终不为人用,宜急除之,以去一方之患。可表迁
重为内职,因其经长安,乃执之。”重知其谋,乃露檄上尚书,以颙信任李含,
将欲为乱,召集陇上士众,以讨含为名。乂以兵革累兴,今始宁息,表请遣使诏
重罢兵,征含为河南尹。含既就征,重不奉诏,颙遣金城太守游楷、陇西太守韩
稚等四郡兵攻之。
顷之,成都王颖与颙起兵共攻乂,以讨后父尚书仆射羊玄之及商为名。乂以
商为左将军、河东太守,领万余人于关门距张方,为方所破,颙军遂进。乂既屡
败,乃使商间行赍帝手诏,使游楷尽罢兵,令重进军讨颙。商行过长安,至新平,
遇其从甥,从甥素憎商,以告颙,颙捕得商,杀之。乂既败,重犹坚守,闭塞外
门,城内莫知,而四郡兵筑土山攻城,重辄以连弩射之。所在为地窟以防外攻,
权变百端,外军不得近城,将士为之死战。颙知不可拔,乃上表求遣御史宣诏喻
之令降。重知非朝廷本意,不奉诏。获御史驺人问曰:“我弟将兵来,欲至未?”
驺云:“已为河间王所害。”重失色,立杀驺。于是城内知无外救,遂共杀重。
先是,重被围急,遣养子昌请救于东海王越,越以颙新废成都王颖,与山东
连和,不肯出兵。昌乃与故殿中人杨篇诈称越命,迎羊后于金墉城入宫,以后令
发兵讨张方,奉迎大驾。事起仓卒,百官初皆从之,俄而又共诛昌。
张辅,字世伟,南阳西鄂人,汉河间相衡之后也。少有干局,与从母兄刘乔
齐名。初补蓝田令,不为豪强所屈。时强弩将军庞宗,西州大姓,护军赵浚,宗
妇族也,故僮仆放纵,为百姓所患。辅绳之,杀其二奴,又夺宗田二百余顷以给
贫户,一县称之。转山阳令,太尉陈准家僮亦暴横,辅复击杀之。累迁尚书郎,
封宜昌亭侯。
转御史中丞。时积弩将军孟观与明威将军郝彦不协,而观因军事害彦,又贾
谧、潘岳、石崇等共相引重,乃义阳王威有诈冒事,辅并纠劾之。梁州刺史杨欣
有姊丧,未经旬,车骑长史韩预强聘其女为妻。辅为中正,贬预以清风俗,论者
称之。用孙秀执权,威构辅于秀,秀惑之,将绳辅以法。辅与秀笺曰:“辅徒知
希慕古人,当官而行,不复自知小为身计。今义阳王诚弘恕,不以介意。然辅母
年七十六,常见忧虑,恐辅将以怨疾获罪。愿明公留神省察辅前后行事,是国之
愚臣而已。“秀虽凶狡,知辅雅正,为威所诬,乃止。
后迁冯翊太守。是时长沙王乂以河间王颙专制关中,有不臣之迹,言于惠帝,
密诏雍州刺史刘沈、秦州刺史皇甫重使讨颙。于是沈等与颙战于长安,辅遂将兵
救颙,沈等败绩。颙德之,乃以辅代重为秦州刺史。当赴颙之难,金城太守游楷
亦皆有功,转梁州刺史,不之官。楷闻辅之还,不时迎辅,阴图之。又杀天水太
守封尚,欲扬威西土。召陇西太守韩稚会议,未决。稚子朴有武干,斩异议者,
即收兵伐辅。辅与稚战于遮多谷口,辅军败绩,为天水故帐下督富整所杀。
初,辅尝著论云:“管仲不若鲍叔,鲍叔知所奉,知所投。管仲奉主而不能
济,所奔又非济事之国,三归反坫,皆鲍不为。”又论班固、司马迁云:“迁之
著述,辞约而事举,叙三千年事唯五十万言;班固叙二百年事乃八十万言,烦省
不同,不如迁一也。良史述事,善足以奖劝,恶足以监诫,人道之常。中流小事,
亦无取焉,而班皆书之,不如二也。毁贬晁错,伤忠臣之道,不如三也。迁既造
创,固又因循,难易益不同矣。又迁为苏秦、张仪、范睢、蔡泽作传,逞辞流离,
亦足以明其大才。故述辩士则辞藻华靡,叙实录则隐核名检,此所以迁称良史也。”
又论魏武帝不及刘备,乐毅减于诸葛亮,词多不载。
李含,字世容,陇西狄道人也。侨居始平。少有才干,两郡并举孝廉。安定
皇甫商州里年少,少恃豪族,以含门寒微,欲与结交,含距而不纳,商恨焉,遂
讽州以短檄召含为门亭长。会州刺史郭奕素闻其贤,下车擢含为别驾,遂处群僚
之右。寻举秀才,荐之公府,自太保掾转秦国郎中令。司徒迁含领始平中正。秦
王柬薨,含依台仪,葬讫除丧。尚书赵浚有内宠,疾含不事己,遂奏含不应除丧。
本州大中正傅祗以名义贬含。中丞傅咸上表理含曰:
臣州秦国郎中令始平李含,忠公清正,才经世务,实有史鱼秉直之风。虽以
此不能协和流俗,然其名行峻厉,不可得掩,二郡并举孝廉异行。尚书郭奕临州,
含寒门少年,而奕超为别驾。太保卫瓘辟含为掾,每语臣曰:“李世容当为晋匪
躬之臣。”
秦王之薨,悲恸感人,百僚会丧,皆所目见。而今以含俯就王制,谓之背戚
居荣,夺其中正。天王之朝,既葬不除,藩国之丧,既葬而除。藩国欲同不除,
乃当责引尊准卑,非所宜言耳。今天朝告于上,欲令藩国服于下,此为藩国之义
隆,而天朝之礼薄也。又云诸王公皆终丧,礼宁尽乃叙,明以丧制宜隆,务在敦
重也。夫宁尽乃叙,明以哀其病耳。异于天朝,制使终丧,未见斯文。国制既葬
而除,既除而祔。爰自汉魏迄于圣晋,文皇升遐,武帝崩殂,世祖过哀,陛下毁
顿,衔疚谅闇,以终三年,率土臣妾岂无攀慕遂服之心,实以国制不可而逾,故
于既葬不敢不除。天王之丧,释除于上,藩国之臣,独遂于下,此不可安。复以
秦王无后,含应为丧主,而王丧既除而附,则应吉祭。因曰王未有庙,主不应除
服。秦王始封,无所连祔,灵主所居,即便为庙。不问国制云何,而以无庙为贬。
以含今日之所行,移博士使案礼文,必也放勋之殂,遏密三载,世祖之崩,数旬
即吉,引古绳今,阖世有贬,何但李含不应除服。今也无贬,王制故也。圣上谅
闇,哀声不辍,股肱近侍,犹宜心丧,不宜便行婚娶欢乐之事,而莫云者,岂不
以大制不可而曲邪?且前以含有王丧,上为差代。尚书敕王葬日在近,葬讫,含
应摄职,不听差代。葬讫,含犹踌躇,司徒屡罚访问,踧含摄职,而随击之,此
为台敕府符陷含于恶。若谓台府为伤教义,则当据正,不正符敕,唯含是贬,含
之困踬尚足惜乎!国制不可偏耳。
又含自以陇西人,虽户属始平,非所综悉。自初见使为中正,反复言辞,说
非始平国人,不宜为中正。后为郎中令,又自以选官引台府为比,以让常山太守
苏韶,辞意恳切,形于文墨。含之固让,乃在王未薨之前,葬后踌躇,穷于对罚
而摄职耳。臣从弟祗为州都,意在欲隆风教,议含已过,不良之人遂相扇动,冀
挟名义,法外致案,足有所邀,中正庞腾便割含品。臣虽无祁大夫之德,见含为
腾所侮,谨表以闻,乞朝廷以时博议,无令腾得妄弄刀尺。
帝不从,含遂被贬,退割为五品。归长安,岁余,光禄差含为寿城邸阁督。
司徒王戎表含曾为大臣,虽见割削,不应降为此职。诏停。后为始平令。
及赵王伦篡位,或谓孙秀曰:“李含有文武大才,无以资人。”秀以为东武
阳令。河间王颙表请含为征西司马,甚见信任。顷之,转为长史。颙诛夏侯奭,
送齐王冏使与赵王伦,遣张方率众赴伦,皆含谋也。后颙闻三王兵盛,乃加含龙
骧将军,统席薳等铁骑,回遣张方军以应义师。天子反正,含至潼关而还。
初,梁州刺史皇甫商为赵王伦所任,伦败,去职诣颙,颙慰抚之甚厚。含谏
颙曰:“商,伦之信臣,惧罪至此,不宜数与相见。”商知而恨之。及商当还都,
颙置酒饯行,商因与含忿争,颙和释之。后含被征为翊军校尉。时商参齐王冏军
事,而夏侯奭兄在冏府,称奭立义,被西藩枉害。含心不自安。冏右司马赵骧又
与含有隙,冏将阅武,含惧骧因兵讨之,乃单马出奔于颙,矫称受密诏。颙即夜
见之,乃说颙曰:“成都王至亲,有大功,还藩,甚得众心。齐王越亲而专执威
权,朝廷侧目。今檄长沙王令讨齐,使先闻于齐,齐必诛长沙,因传檄以加齐罪,
则冏可擒也。既去齐,立成都,除逼建亲,以安社稷,大勋也。”颙从之,遂表
请讨冏,拜含为都督,统张方等率诸军以向洛阳。含屯阴盘,而长沙王乂诛冏,
含等旋师。
初,含之本谋欲并去乂、冏,使权归于颙,含因得肆其宿志。既长沙胜齐,
颙、颖犹各守藩,志望未允。颙表含为河南尹。时商复被乂任遇,商兄重时为秦
州刺史,含疾商滋甚,复与重构隙。颙自含奔还之后,委以心膂,复虑重袭己,
乃使兵围之,更相表罪。侍中冯荪党颙,请召重还。商说乂曰:“河间之奏,皆
李含所交构也。若不早图,祸将至矣。且河间前举,由含之谋。”乂乃杀含。
张方,河间人也。世贫贱,以材勇得幸于河间王颙,累迁兼振武将军。永宁
中,颙表讨齐王冏,遣方领兵二万为前锋。及冏被长沙王乂所杀,颙及成都王颖
复表讨乂,遣方率众自函谷人屯河南。惠帝遣左将军皇甫商距之,方以潜军破商
之众,遂入城。乂奉帝讨方于城内,方军望见乘舆,于是小退,方止之不得,众
遂大败,杀伤满于衢巷。方退壁于十三里桥,人情挫衄,无复固志,多劝方夜遁。
方曰:“兵之利钝是常,贵因败以为成耳。我更前作垒,出其不意,此用兵之奇
也。”乃夜潜进逼洛城七里。乂既新捷,不以为意,忽闻方垒成,乃出战,败绩。
东海王越等执乂,送于金墉城。方使郅辅取乂还营,炙杀之。于是大掠洛中官私
奴婢万余人,而西还长安。颙加方右将军、冯翊太守。
荡阴之役,颙又遣方镇洛阳,上官已、苗愿等距之,大败而退。清河王覃夜
袭已、愿,已、愿出奔,方乃入洛阳。覃于广阳门迎方而拜,方驰下车扶止之。
于是复废皇后羊氏。及帝自邺还洛,方遣息罴以三千骑奉迎。将渡河桥,方又以
所乘阳燧车、青盖素升三百人为小卤簿,迎帝至芒山下。方自帅万余骑奉云母舆
及旌旗之饰,卫帝而进。初,方见帝将拜,帝下车自止之。
方在洛既久,兵士暴掠,发哀献皇女墓。军人喧喧,无复留意,议欲西迁,
尚匿其迹,欲须天子出,因劫移都。乃请帝谒庙,帝不许。方遂悉引兵入殿迎帝,
帝见兵至,避之于竹林中,军人引帝出,方于马上稽首曰:“胡贼纵逸,宿卫单
少,陛下今日幸臣垒,臣当捍御寇难,致死无二。”于是军人便乱入宫阁,争割
流苏武帐而为马帴。方奉帝至弘农,颙遣司马周弼报方,欲废太弟,方以为不
可。
帝至长安,以方为中领军、录尚书事,领京兆太守。时豫州刺史刘乔檄称颍
川太守刘舆迫胁范阳王虓距逆诏命,及东海王越等起兵于山东,乃遣方率步骑十
万往讨之。方屯兵霸上,而刘乔为虓等所破。颙闻乔败,大惧,将罢兵,恐方不
从,迟疑未决。
初,方从山东来,甚微贱,长安富人郅辅厚相供给。及贵,以辅为帐下督,
甚昵之。颙参军毕垣,河间冠族,为方所侮,忿而说颙曰:“张方久屯霸上,闻
山东贼盛,盘桓不进,宜防其未萌。其亲信郅辅具知其谋矣。”而缪播等先亦构
之,颙因使召辅,垣迎说辅曰:“张方欲反,人谓卿知之。王若问卿,何辞以对?”
辅惊曰:“实不闻方反,为之若何?”垣曰:“王若问卿,但言尔尔。不然,必
不免祸。”辅既入,颙问之曰:“张方反,卿知之乎?”辅曰:“尔。”颙曰:
“遣卿取之可乎?”又曰:“尔。”颙于是使辅送书于方,因令杀之。辅既昵于
方,持刀而入,守阁者不疑,因火下发函,便斩方头。颙以辅为安定太守。初缪
播等议斩方,送首与越,冀东军可罢。及闻方死,更争入关,颙颇恨之,又使人
杀辅。
史臣曰:晋氏之祸难荐臻,实始藩翰。解系等以干时之用,处危乱之辰,并
托迹府朝,参谋王室。或抗忠尽节,或饰诈怀奸。虽邪正殊途,而咸至诛戮,岂
非时艰政紊,利深祸速者乎!古人所以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戒惧于此也。
阎鼎,字台臣,天水人也。初为太傅东海王越参军,转卷令,行豫州刺史
事,屯许昌。遭母丧,乃于密县间鸠聚西州流人数千,欲还乡里。值京师失守,
秦王出奔密中,司空荀藩、藩弟司隶校尉组,及中领军华恒、河南尹华薈,在密
县建立行台,以密近贼,南趣许颍。司徒左长史刘畴在密为坞主,中书令李?恒、
太傅参军驺捷刘蔚、镇军长史周顗、司马李述皆来赴畴。佥以鼎有才用,且手握
强兵,劝藩假鼎冠军将军、豫州刺史,蔚等为参佐。
鼎少有大志,因西土人思归,欲立功乡里,乃与抚军长史王毗、司马传逊怀
翼戴秦王之计,谓畴、捷等曰:“山东非霸王处,不如关中。”河阳令傅畅遗鼎
书,劝奉秦王过洛阳,谒拜山陵,径据长安,绥合夷晋,兴起义众,克复宗庙,
雪社稷之耻。鼎得书,便欲诣洛,流人谓北道近河,惧有抄截,欲南自武关向长
安。畴等皆山东人,咸不愿西入,荀藩及畴、捷等并逃散。鼎追藩不及,?恒等
见杀,唯顗、述走得免。遂奉秦王行,止上洛,为山贼所袭,杀百余人,率余众
西至蓝田。时刘聪向长安,为雍州刺史贾疋所逐,走还平阳。疋遣人奉迎秦王,
遂至长安,而与大司马南阳王保、卫将军梁芬、京兆尹梁综等并同心推戴,立王
为皇太子,登坛告天,立社稷宗庙,以鼎为太子詹事,总摄百揆。
梁综与鼎争权,鼎杀综,以王毗为京兆尹。鼎首建大谋,立功天下。始平太
守曲允、抚夷护军索綝并害其功,且欲专权,冯翊太守梁纬、北地太守梁肃,并
综母弟,綝之姻也,谋欲除鼎,乃证其有无君之心,专戮大臣,请讨之,遂攻鼎。
鼎出奔雍,为氐窦首所杀,传首长安。
索靖,字幼安,敦煌人也。累世官族,父湛,北地太守。靖少有逸群之量,
与乡人泛衷、张<虎甘>、索紾、索永俱诣太学,驰名海内,号称“敦煌五龙”。
四人并早亡,唯靖该博经史,兼通内纬。州辟别驾,郡举贤良方正,对策高第。
傅玄、张华与靖一面,皆厚与之相结。拜驸马都尉,出为西域戊己校尉长史。太
子仆同郡张勃特表,以靖才艺绝人,宜在台阁,不宜远出边塞。武帝纳之,擢为
尚书郎。与襄阳罗尚、河南潘岳、吴郡顾荣同官,咸器服焉。靖与尚书令卫瓘俱
以善草书知名,帝爱之。瓘笔胜靖,然有楷法,远不能及靖。
靖在台积年,除雁门太守,迁鲁相,又拜酒泉太守。惠帝即位,赐爵关内侯。
靖有先识远量,知天下将乱,指洛阳宫门铜驼,叹曰:“会见汝在荆棘中耳!”
元康中,西戎反叛,拜靖大将军梁王肜左司马,加荡寇将军,屯兵粟邑,击
贼,败之。迁始平内史。及赵王伦篡位,靖应三王义举,以左卫将军讨孙秀有功,
加散骑常侍,迁后将军。太安末,河间王颙举兵向洛阳,拜靖使持节、监洛城诸
军事、游击将军,领雍、秦、凉义兵,与贼战,大破之,靖亦被伤而卒,追赠太
常,时年六十五。后又赠司空,进封安乐亭侯,谥曰庄。
靖著《五行三统正验论》,辩理阴阳气运。又撰《索子》、《晋诗》各二十
卷。又作《草书状》,其辞曰:
圣皇御世,随时之宜。仓颉既生,书契是为。科斗乌篆,类物象形。睿哲变
通,意巧兹生。损之隶草,以崇简易。百官毕修,事业并丽。盖草书之为状也,
婉若银钩,漂若惊鸾。舒翼未发,若举复安;虫蛇虬蟉,或往或还。类阿那以
羸形,欻奋衅而桓桓。及其逸游肸向,乍正乍邪。骐骥暴怒逼其辔,海水窊隆扬
其波。芝草蒲陶还相继,棠棣融融载其华。玄熊对踞于山岳,飞燕相追而差池。
举而察之,又似乎和风吹林,偃草扇树。枝条顺气,转相比附,窈娆廉苫,随体
散布。纷扰扰以猗靡,中持疑而犹豫。玄螭狡兽嬉其间,腾猿飞猿相奔趣。凌鱼
奋尾,蛟龙反据。投空自窜,张设牙距。或若登高望其类,或若既往而中顾,或
若俶傥而不群,或若自检于常度。于是多才之英,笃艺之彦,役心精微,耽此文
宪。守道兼权,触类生变。离析八体,靡形不判。去繁存微,大象未乱。上理开
元,下周谨案。骋辞放手,雨行冰散。高音翰厉,溢越流漫。忽班班而成章,信
奇妙之焕烂。体磥落而壮丽,姿光润以粲粲。命杜度运其指,使伯英回其腕。
著绝势于纨素,垂百世之殊观。
先时,靖行见姑臧城南石地,曰:“此后当起宫殿。”至张骏,于其地立南
城,起宗庙,建宫殿焉。
靖有五子:鲠、绻、璆、聿、綝,皆举秀才。聿,安昌乡侯,卒。少子綝最
知名。
綝字巨秀,少有逸群之量,靖每曰;“綝廊庙之才,非简札之用,州郡吏不
足汗吾儿也。”举秀才,除郎中。尝报兄仇,手杀三十七人,时人壮之。俄转太
宰参军,除好畤令,人为黄门侍郎,出参征西军事,转长安令,在官有称。
及成都王颖劫迁惠帝幸邺,颖为王浚所破,帝遂播越。河间王颙使张方及綝
东迎乘舆,以功拜鹰杨将军,转南阳王模从事中郎。刘聪侵掠关东,以綝为奋威
将军以御之,斩聪将吕逸,又破聪党刘丰,迁新平太守。聪将苏铁、刘五斗等劫
掠三辅,除綝安西将军、冯翊太守。綝有威恩,华夷向服,贼不敢犯。
及怀帝蒙尘,长安又陷,模被害,綝泣曰:“与其俱死,宁为伍子胥。”乃
赴安定,与雍州刺史贾疋、扶风太守梁综、安夷护军麹允等纠合义众,频破贼党,
修复旧馆,迁定宗庙。进救新平,小大百战,綝手擒贼帅李羌,与阎鼎立秦王为
皇太子,及即尊位,是为愍帝。綝迁侍中、太仆,以首迎大驾、升坛授玺之功,
封弋居伯。又迁前将军、尚书右仆射、领吏部、京兆尹,加平东将军,进号征东。
寻又诏曰:“朕昔遇厄运,遭家不造,播越宛楚,爰失旧京。幸宗庙宠灵,百辟
宣力,得从藩卫,托乎群公之上。社稷之不陨,实公是赖,宜赞百揆,傅弼朕躬。
其授卫将军,领太尉,位特进,军国之事悉以委之。”
及刘曜侵逼王城,以綝为都督征东大将军,持节讨之。破曜呼日逐王呼延莫,
以功封上洛郡公,食邑万户,拜夫人荀氏为新丰君,子石元为世子,赐子弟二人
乡亭侯。刘曜入关芟麦苗,綝又击破之。自长安伐刘聪,聪将赵染杖其累捷,有
自矜之色,帅精骑数百与綝战,大败之,染单马而走。转骠骑大将军、尚书左仆
射、录尚书,承制行事。
刘曜复率众人冯翊,帝累征兵于南阳王保,保左右议曰;“蝮蛇在手,壮士
解其腕。且断陇道,以观其变。”从事中郎裴诜曰:“蛇已螫头,头可截不?”
保以胡崧行前锋都督,须诸军集,乃当发。麹允欲挟天子趣保,綝以保必逞私欲,
乃止。自长安以西,不复奉朝廷。百官饥乏,采稆自存。时三秦人尹桓、解武等
数千家,盗发汉霸、杜二陵,多获珍宝。帝问綝曰:“汉陵中物何乃多邪?”綝
对曰:“汉天子即位一年而为陵,天下贡赋三分之,一供宗庙,一供宾客,一充
山陵。汉武帝飨年久长,比崩而茂陵不复容物,其树皆已可拱。赤眉取陵中物不
能减半,于今犹有朽帛委积,珠玉未尽。此二陵是俭者耳,亦百世之诫也。”
后刘曜又率众围京城、綝与麹允固守长安小城。胡崧承檄奔命,破曜于灵台。
崧虑国家威举,则麹、索功盛,乃案兵渭北,遂还槐里。城中饥窘,人相食,死
亡逃奔不可制,唯凉州义众千人守死不移。帝使侍中宋敞送笺降于曜。綝潜留敞,
使其子说曜曰:“今城中食犹足支一岁,未易可克也。若许綝以车骑、仪同、万
户郡公者,请以城降。”曜斩而送之曰:“帝王之师,以义行也。孤将军十五年,
未尝以谲诡败人,必穷兵极势,然后取之。今索綝所说如是,天下之恶一也,辄
相为戮之。若审兵食未尽者,便可勉强固守。如其粮竭兵微,亦宜早悟天命。孤
恐霜威一震,玉石俱摧。”及帝出降,綝随帝至平阳,刘聪以其不忠于本朝,戮
之于东市。
贾疋,字彦度,武威人,魏太尉诩之曾孙也。少有志略,器望甚伟,见之者
莫不悦附,特为武夫之所瞻仰,愿为致命。初辟公府,遂历显职,迁安定太守。
雍州刺史丁绰,贪横失百姓心,乃谮疋于南阳王模,模以军司谢班伐之。疋奔泸
水,与胡彭荡仲及氐窦首结为兄弟,聚众攻班。绰奔武都,疋复入安定,杀班。
愍帝以疋为骠骑将军、雍州刺史,封酒泉公。时诸郡百姓饥馑,白骨蔽野,百无
一存。疋帅戎晋二万余人,将伐长安,西平太守竺恢亦固守,刘粲闻之,使刘曜、
刘雅及赵染距疋,先攻恢,不克,疋邀击,大败之,曜中流矢,退走。疋追之,
至于甘泉。旋自渭桥袭荡仲,杀之。遂迎秦王,奉为皇太子。后荡仲子夫保持帅
群胡攻之,疋败走,夜堕于涧,为夫护所害。疋勇略有志节,以匡复晋室为己任,
不幸颠堕,时人咸痛惜之。
史臣曰:自永嘉荡覆,宇内横流,亿兆靡依,人神乏主。于时武皇之胤,惟
有建兴,众望攸归,曾无与二。阎鼎等忠存社稷,志在经纶,乃契阔艰难,扶持
幼孺,遂得纂尧承绪,祀夏配天,校绩论功,有足称矣。然而抗滔天之巨寇,接
凋弊之余基,威略未申,寻至倾覆。昔宗周遭犬戎而东徙,有晋违犷狄而西迁,
彼既灵庆悠长,此则祸难遄及,岂愍皇地非奥主,将綝允材谢辅臣,何修短之殊
途,而成败之异数者也?
赞曰:怀惠不竞,戚藩力争。狙诈参谋,凭凶乱政。为恶不已,并罗非命。
解缪忠肃,无闻余庆。愍皇纂戎,实赖群公。鼎图福始,綝遂凶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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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18 | 显示全部楼层

◎周浚(子嵩 谟 从父弟馥) 成公简 苟晞 华轶 刘乔(孙耽 耽子柳)

周浚,字开林,汝南安成人也。父裴,少府卿。浚性果烈。以才理见知,有
人伦鉴识。乡人史曜素微贱,众所未知,浚独引之为友,遂以妹妻之,曜竟有名
于世。浚初不应州郡之辟,后仕魏为尚书郎。累迁御史中丞,拜折冲将军、扬州
刺史,封射阳侯。
随王浑伐吴,攻破江西屯戍,与孙皓中军大战,斩伪丞相张悌等首级数千,
俘馘万计,进军屯于横江。时闻龙骧将军王濬既破上方,别驾何惲说浚曰:“张
悌率精锐之卒,悉吴国之众,殄灭于此,吴之朝野莫不震慑。今王龙骧既破武昌,
兵威甚盛,顺流而下,所向辄克,土崩之势见矣。窃谓宜速渡江,直指建邺,大
军卒至,夺其胆气,可不战而擒。”浚善其谋,便使白浑。惲曰:“浑暗于事机,
而欲慎己免咎,必不我从。”浚固使白之,浑果曰:“受诏但令江北抗衡吴军,
不使轻进。贵州虽武,岂能独平江东!今者违命,胜不足多;若其不胜,为罪已
重。且诏令龙骧受我节度,但当具君舟楫,一时俱济耳。”惲曰:“龙骧克万里
之寇,以既济之功来受节度,未之闻也。且握兵之要,可则夺之,所谓受命不受
辞也。今渡江必全克获,将有何虑?若疑于不济,不可谓智;知而不行,不可谓
忠,实鄙州上下所以恨恨也。”浑执不听。居无何而濬至,浑召之不来,乃直指
三山,孙皓遂降于浚。浑深恨之,而欲与浚争功。惲笺与浚曰:“《书》贵克让,
《易》大谦光,斯古文所咏,道家所崇。前破张悌,吴人失气,龙骧因之,陷其
区宇。论其前后,我实缓师,动则为伤,事则不及。而今方竞其功。彼既不吞声,
将亏雍穆之弘,兴矜争之鄙,斯愚情之所不取也。”浚得笺,即谏止浑,浑不能
纳,遂相表奏。
浚既济江,与浑共行吴城垒,绥抚新附,以功进封成武侯,食邑六千户,赐
绢六千匹。明年,移镇秣陵。时吴初平,屡有逃亡者,频讨平之。宾礼故老,搜
求俊乂,甚有威德,吴人悦服。
初,吴之未平也,浚在弋阳,南北为互市,而诸将多相袭夺以为功。吴将蔡
敏守于沔中,其兄珪为将在秣陵,与敏书曰:“古者兵交,使在其间,军国固当
举信义以相高。而闻疆场之上,往往有袭夺互市,甚不可行,弟慎无为小利而忘
大备也。”候者得珪书以呈浚,浚曰:“君子也。”及渡江,求珪,得之,问其
本,曰;“汝南人也。”浚戏之曰:“吾固疑吴无君子,而卿果吾乡人。”
迁侍中。武帝问浚:“卿宗后生,称谁为可?”答曰:“臣叔父子恢,称重
臣宗;从父子馥,称清臣宗。”帝并召用。浚转少府,以本官领将作大匠。改营
宗庙讫,增邑五百户。后代王浑为使持节、都督扬州诸军事、安东将军,卒于位。
三子:顗、嵩、谟。顗嗣爵,别有传云。
嵩字仲智,狷直果侠,每以才气陵物。元帝作相,引为参军。及帝为晋王,
又拜奉朝请。嵩上疏曰:“臣闻取天下者,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故古之王者,必应天顺时,义全而后取,让成而后得,是以享世长久,重光万载
也。今议者以殿下化流江汉,泽被六州,功济苍生,欲推崇尊号。臣谓今梓宫未
反,旧京未清,义夫泣血,士女震动;宜深明周公之道,先雪社稷大耻,尽忠言
嘉谋之助,以时济弘仁之功,崇谦谦之美,推后己之诚;然后揖让以谢天下,谁
敢不应,谁敢不从!”由是忤旨,出为新安太守。
嵩怏怏不悦,临发,与散骑郎张嶷在侍中戴邈坐,褒贬朝士,又诋毁邈,邈
密表之。帝召嵩入,面责之曰:“卿矜豪傲慢,敢轻忽朝廷,由吾不德故耳。”
嵩跪谢曰:“昔唐虞至圣,四凶在朝。陛下虽圣明御世,亦安能无碌碌之臣乎!”
帝怒,收付廷尉。廷尉华恒以嵩大不敬弃市论,嶷以扇和减罪除名。时顗方贵重,
帝隐忍。久之,补庐陵太守,不之职,更拜御史中丞。
是时帝以王敦势盛,渐疏忌王导等。嵩上疏曰:
臣闻明君思隆其道,故贤智之士乐在其朝;忠臣将明其节,故量时而后仕。
乐在其朝,故无过任之讥;将明其节,故无过宠之谤。是以君臣并隆,功格天地。
近代以来,德废道衰,君怀术以御臣,臣挟利以事君,君臣交利而祸乱相寻,故
得失之迹难可详言。臣请较而明之。
夫傅说之相高宗,申召之辅宣王,管仲之佐齐桓,衰范之翼晋文,或宗师其
道,垂拱受成,委以权重,终至匡主,未有忧其逼己,还为国蠹者也。始田氏擅
齐,王莽篡汉,皆藉封土之强,假累世之宠,因暗弱之主,资母后之权,树比周
之党,阶绝灭之势,然后乃能行其私谋,以成篡夺之祸耳。岂遇立功之主,为天
人所相,而能运其奸计,以济其不轨者哉!光武以王族奋于闾阎,因时之望,收
揽英奇,遂续汉业,以美中兴之功。及天下既定,颇废黜功臣者,何哉?武力之
士不达国体,以立一时之功,不可久假以权势,其兴废之事,亦可见矣。近者三
国鼎峙,并以雄略之才,命世之能,皆委赖俊哲,终成功业,贻之后嗣,未有愆
失遗方来之恨者也。
今王导、王广等,方之前贤,犹有所后。至于忠素竭诚,义以辅上,共隆洪
基,翼成大业,亦昔之亮也。虽陛下乘奕世之德,有天人之会,割据江东,奄有
南极,龙飞海颙,兴复旧物,此亦群才之明,岂独陛下之力也。今王业虽建,羯
寇未枭,天下荡荡,不宾者众,公私匮竭,仓庾未充,梓宫沈沦,妃后不反,正
委贤任能推毂之日也。功业垂就,晋祚方隆,而一旦听孤臣之言,惑疑似之说,
乃更以危为安,以疏易亲,放逐旧德,以佞伍贤,远亏既往之明,顾伤伊管之交,
倾巍巍之望,丧如山之功,将令贤智杜心,义士丧志,近招当时之患,远遗来世
之笑。夫安危在号令,存亡在寄任,以古推今,岂可不寒心而哀叹哉!
臣兄弟受遇,无彼此之嫌,而臣干犯时讳,触忤龙鳞者何?诚念社稷之忧,
欲报之于陛下也。古之明王,思闻其过,悟逆旅之言,以明成败之由,故采纳愚
言,以考虚实,上为宗庙无穷之计,下收亿兆元元之命。臣不胜忧愤,竭愚以闻。
疏奏,帝感悟,故导等获全。
王敦既害顗而使人吊嵩,嵩曰:“亡兄天下人,为天下人所杀,复何所吊!”
敦甚衔之,惧失人情,故未加害,用为从事中郎。嵩,王应嫂父也,以顗横遇祸,
意恒愤愤,尝众中云:“应不宜统兵。”敦密使妖人李脱诬嵩及周筵潜相署置,
遂害之。嵩精于事佛,临刑犹于市诵经云。
谟以顗故,频居显职。王敦死后,诏赠戴若思、谯王承等,而未及顗。时谟
为后军将军,上疏曰:
臣亡兄顗,昔蒙先帝顾眄之施,特垂表启,以参戎佐,显居上列,遂管朝政,
并与群后共隆中兴,仍典选曹,重蒙宠授,忝位师傅,得与陛下揖让抗礼,恩结
特隆。加以鄙族结婚帝室,义深任重,庶竭股肱,以报所受。凶逆所忌,恶直丑
正。身陷极祸,忠不忘君,守死善道,有陨无二。顗之云亡,谁不痛心,况臣同
生,能不哀结!
王敦无君,由来实久,元恶之甚,古今无二。幸赖陛下圣聪神武,故能摧破
凶强,拨乱反正,以宁区宇。前军事之际,圣恩不遗,取顗息闵,得充近侍。臣
时面启,欲令闵还袭臣亡父侯爵。时卞壸、庾亮并侍御坐,壸云:“事了当论显
赠。”时未淹久,言犹在耳。至于谯王承、甘卓,已蒙清复,王澄久远,犹在论
议。况顗忠以卫主,身死王事,虽嵇绍之不违难,何以过之!至今不闻复封加赠
褒显之言。不知顗有余责,独负殊恩,为朝廷急于时务,不暇论及?此臣所以痛
心疾首,重用哀叹者也。不胜辛酸,冒陈愚款。
疏奏,不报。谟复重表,然后追赠顗官。
谟历少府、丹阳尹、侍中、中护军,封西平侯。卒赠金紫光禄大夫,谥曰贞。
馥字祖宣,浚从父弟也。父蕤,安平太守。馥少与友人成公简齐名,俱起家
为诸王文学,累迁司徒左西属。司徒王浑表“馥理识清正,兼有才干,主定九品,
检括精详。臣委任责成,褒贬允当,请补尚书郎”。许之。稍迁司徒左长史、吏
部郎,选举精密,论望益美。转御史中丞、侍中,拜徐州刺史,加冠军将军、假
节。征为廷尉。
惠帝幸邺,成都王颖以馥守河南尹。陈眕、上官已等奉清河王覃为太子,
加馥卫将军、录尚书,馥辞不受。覃令馥与上官已合军,馥认已小人纵暴,终为
国贼,乃共司隶满奋等谋共除之,谋泄,为已所袭,奋被害,馥走得免。及已为
张方所败,召馥还摄河南尹。暨东海王越迎大驾,以馥为中领军,未就,迁司隶
校尉,加散骑常侍、假节,都督诸军事于渑池。帝还宫,出为平东将军、都督扬
州诸军事,代刘准为镇东将军,与周玘等讨陈敏,灭之,以功封永宁伯。
馥自经世故,每欲维正朝迁,忠情恳至。以东海王越不尽臣节,每言论厉然,
越深惮之。馥睹群贼孔炽,洛阳孤危,乃建策迎天子迁都寿春。永嘉四年,与长
史吴思、司马殷识上书曰:“不图厄运遂至于此!戎狄交侵,畿甸危逼。臣辄与
祖纳、裴宪、华谭、孙惠等三十人伏思大计,佥以殷人有屡迁之事,周王有岐山
之徙,方今王都罄乏,不可久居,河朔萧条,崤函险涩,宛都屡败,江汉多虞,
于今平夷,东南为愈。淮扬之地,北阻涂山,南抗灵岳,名川四带,有重险之固。
是以楚人东迁,遂宅寿春,徐邳、东海,亦足戍御。且运漕四通,无患空乏。虽
圣上神聪,元辅贤明,居俭守约,用保宗庙,未若相土迁宅,以享永祚。臣谨选
精卒三万,奉迎皇驾。辄檄前北中郎将裴宪行使持节、监豫州诸军事、东中郎将,
风驰即路。荆、湘、江、扬各先运四年米租十五万斛,布绢各十四万匹,以供大
驾。令王浚、苟晞共平河朔,臣等戮力以启南路。迁都弭寇,其计并得。皇舆来
巡,臣宜转据江州,以恢王略。知无不为,古人所务,敢竭忠诚,庶报万分。朝
遂夕陨,犹生之愿。”
越与苟晞不协,馥不先白于越,而直上书,越大怒。先是,越召馥及淮南太
守裴硕,馥不肯行,而令硕率兵先进。硕贰于馥,乃举兵称馥擅命,已奉越密旨
图馥,遂袭之,为馥所败。硕退保东城,求救于元帝。帝遣扬威将军甘卓、建威
将军郭逸攻馥于寿春。安丰太守孙惠帅众应之,使谢摛为檄。摛,馥之故将也。
馥见檄,流涕曰:“必谢摛之辞。”摛闻之,遂毁草。旬日而馥众溃,奔于项,
为新蔡王确所拘,忧愤发病卒。
初,华谭之失庐江也,往寿春依馥,及馥军败,归于元帝。帝问曰:“周祖
宣何至于反?”谭封曰:“周馥虽死,天下尚有直言之士。馥见寇贼滋蔓,王威
不振,故欲移都以纾国难。方伯不同,遂致其伐。曾不逾时,而京都沦没。若使
从馥之谋,或可后亡也。原情求实,何得为反!”帝曰:“馥位为征镇,握兵方
隅,召而不入,危而不持,亦天下之罪人也。”谭曰:“然。馥振缨中朝,素有
俊彦之称;出据方岳,实有偏任之重,而高略不举,往往失和,危而不持,当与
天下共受其责。然谓之反,不亦诬乎!”帝意始解。
馥有二子:密、矫。密字泰玄,性虚简,时人称为清士,位至尚书郎,矫字
正玄,亦有才干。
成公简,字宗舒,东郡人也。家世二千石。性朴素,不求荣利,潜心味道,
罔有干其志者。默识过人。张茂先每言:“简清静比杨子云,默识拟张安世。”
后为中书郎。时馥已为司隶校尉,迁镇东将军。简自以才高而在馥之下,谓馥曰:
“扬雄为郎,三世不徙,而王莽、董贤位列三司,古今一揆耳。”馥甚惭之。官
至太子中庶子、散骑常侍。永嘉末,奔苟晞,与晞同没。
苟晞,字道将,河内山阳人也。少为司隶部从事,校尉石鉴深器之。东海王
越为侍中,引为通事令史,累迁阳平太守。齐王冏辅政,晞参冏军事,拜尚书右
丞,转左丞,廉察诸曹,八坐以下皆侧目惮之。及冏诛,晞亦坐免。长沙王乂为
骠骑将军,以晞为从事中郎。惠帝征成都王颖,以为北军中候。及帝还洛阳,晞
奔范阳王虓,虓承制用晞行兖州刺史。
汲桑之破邺也,东海王越出次官渡以讨之,命晞为前锋。桑素惮之,于城外
为栅以自守。晞将至,顿军休士,先遣单骑示以祸福。桑众大震,弃栅宵遁,婴
城固守。晞陷其九垒,遂定邺而还。西讨吕朗等,灭之。后高密王泰讨青州贼刘
根,破汲桑故将公师藩,败石勒于河北,威名甚盛,时人拟之韩白。进位抚军将
军、假节、都督青兖诸军事,封东平郡侯,邑万户。
晞练于官事,文簿盈积,断决如流,人不敢欺。其从母依之,奉养甚厚。从
母子求为将,晞距之曰:“吾不以王法贷人,将无后悔邪?”固欲之,晞乃以为
督护。后犯法,晞杖节斩之,从母叩头请救,不听。既而素服哭之,流涕曰:
“杀卿者兖州刺史,哭弟者苟道将。”其杖法如此。
晞见朝政日乱,惧祸及己,而多所交结,每得珍物,即贻都下亲贵。兖州去
洛五百里,恐不鲜美,募得千里牛,每遣信,旦发暮还。
初,东海王越以晞复其仇耻,甚德之,引升堂,结为兄弟。越司马潘滔等说
曰:“兖州要冲,魏武以之辅相汉室。苟晞有大志,非纯臣,久令处之,则患生
心腹矣。若迁于青州,厚其名号,晞必悦,公自牧兖州,经纬诸夏,藩卫本朝,
此所谓谋之于未有,为之于未乱也。”越以为然,乃迁晞征东大将军、开府仪同
三司,加侍中、假节、都督青州诸军事,领青州刺史,进为郡公。晞乃多置参佐,
转易守令,以严刻立功,日加斩戮,流血成川,人不堪命,号曰“屠伯”。顿丘
太守魏植为流人所逼,众五六万,大掠兖州。晞出屯无盐,以弟纯领青州,刑杀
更甚于晞,百姓号“小苟酷于大苟”。晞寻破植。
时潘滔及尚书刘望等共诬陷晞,晞怒,表求滔等首,又请越从事中郎刘洽为
军司,越皆不许。晞于是昌言曰:“司马元超为宰相不平,使天下淆乱,苟道将
岂可以不义使之?韩信不忍衣食之惠,死于妇人之手。今将诛国贼,尊王室,桓
文岂远哉!”乃移告诸州,称己功伐,陈越罪状。
时怀帝恶越专权,乃诏晞曰:“朕以不德,戎车屡兴,上惧宗庙之累,下愍
兆庶之困,当赖方岳,为国藩翰。公威震赫然,枭斩藩、桑,走降乔、朗,魏植
之徒复以诛除,岂非高识明断,朕用委成。加王弥、石勒为社稷之忧,故有诏委
统六州。而公谦分小节,稽违大命,非所谓与国同忧也。今复遣诏,便施檄六州,
协同大举,翦除国难,称朕意焉。”晞复移诸征镇州郡曰:“天步艰险,祸难殷
流,刘元海造逆于汾阴,石世龙阶乱于三魏,荐食畿甸,覆丧邺都,结垒近郊,
仍震兖豫,害三刺史,杀二都督,郡守官长,堙没数十,百姓流离,肝脑涂地。
晞以虚薄,负荷国重,是以弭节海隅,援枹曹卫。猥被中诏,委以关东,督统诸
军,钦承诏命。克今月二日,当西经济黎阳,即日得荣阳太守丁嶷白事,李惲、
陈午等救怀诸军与羯大战,皆见破散。怀城已陷,河内太守裴整为贼所执。宿卫
阙乏,天子蒙难,宗庙之危,甚于累卵。承问之日,忧叹累息。晞以为先王选建
明德,庸以服章,所以藩固王室,无俾城坏。是以舟楫不固,齐桓责楚;襄王逼
狄,晋文致讨。夫翼奖皇家,宣力本朝,虽陷汤火,大义所甘。加诸方牧,俱受
荣宠,义同毕力,以报国恩。晞虽不武,首启戎行,秣马裹粮,以俟方镇。凡我
同盟,宜同赴救。显立名节,在此行矣。”
会王弥遣曹嶷破琅邪,北攻齐地。苟纯城守,嶷众转盛,连营数十里。晞还,
登城望之,有惧色,与贼连战,辄破之。后简精锐,与贼大战,会大风扬尘,遂
败绩,弃城夜走。嶷追至东山,部众皆降嶷。晞单骑奔高平,收邸阁,募得数千
人。
帝又密诏晞讨越,晞复上表曰:“殿中校尉李初至,奉被手诏,肝心若裂。
东海王越得以宗臣遂执朝政,委任邪佞,宠树奸党,至使前长史潘滔、从事中郎
毕邈、主簿郭象等操弄天权,刑赏由己。尚书何绥、中书令缪播、太仆缪胤、黄
门侍郎应绍,皆是圣诏亲所抽拔,而滔等妄构,陷以重戮。带甲临宫,诛讨后弟,
翦除宿卫,私树国人。崇奖魏植,招诱逋亡,覆丧州郡。王途圮隔,方贡乖绝,
宗庙阙蒸尝之飨,圣上有约食之匮。镇东将军周馥、豫州刺史冯嵩、前北中郎将
裴宪,并以天朝空旷,权臣专制,事难之兴,虑在旦夕,各率士马,奉迎皇舆,
思隆王室,以尽臣礼。而滔、邈等劫越出关,矫立行台,逼徙公卿,擅为诏令,
纵兵寇抄,茹食居人,交尸塞路,暴骨盈野。遂令方镇失职,城邑萧条,淮豫之
萌,陷离涂炭。臣虽愤懑,守局东颙,自奉明诏,三军奋厉,卷甲长驱,次于仓
垣。即日承司空、博陵公浚书,称殿中中郎刘权赍诏,敕浚与臣共克大举。辄遣
前锋征虏将军王赞径至项城,使越稽首归政,斩送滔等。伏愿陛下宽宥宗臣,听
越还国。其余逼迫,宜蒙旷荡。辄写诏宣示征镇,显明义举。遣扬烈将军阎弘步
骑五千,镇卫宗庙。”
五年,帝复诏晞曰:“太傅信用奸佞,阻兵专权,内不遵奉皇宪,外不协比
方州,遂令戎狄充斥,所在犯暴。留军何伦抄掠宫寺,劫剥公主,杀害贤士,悖
乱天下,不可忍闻。虽惟亲亲,宜明九伐。诏至之日,其宣告天下,率齐大举,
桓文之绩,一以委公。其思尽诸宜,善建弘略。道涩,故练写副,手笔示意。”
晞表曰:“奉被手诏,委臣征讨,喻以桓文,纸练兼备,伏读跪叹,五情惶怛。
自顷宰臣专制,委杖佞邪,内擅朝威,外残兆庶,矫诏专征,遂图不轨,纵兵寇
掠,陵践宫寺。前司隶校尉刘暾、御史中丞温畿、右将军杜育,并见攻劫。广平、
武安公主,先帝遗体,咸被逼辱。逆节虐乱,莫此之甚。辄祗奉前诏,部分诸军,
遣王赞率陈午等将兵诣项,龚行天罚。”
初,越疑晞与帝有谋,使游骑于成阜间,获晞使,果得诏令及朝廷书,遂大
构疑隙。越出牧豫州以讨晞,复下檄说晞罪恶,遣从事中郎杨瑁为兖州,与徐州
刺史裴盾共讨晞。晞使骑收河南尹潘滔,滔夜遁,及执尚书刘会、侍中程延,斩
之。会越薨,盾败,诏晞为大将军大都督、督青徐兖豫荆扬六州诸军事,增邑二
万户,加黄钺,先官如故。
晞以京邑荒馑日甚,寇难交至,表请迁都,遣从事中郎刘会领船数十艘,宿
卫五百人,献谷千斛以迎帝。朝臣多有异同。俄而京师陷,晞与王赞屯仓垣。豫
章王端及和郁等东奔晞,晞群官尊端为皇太子,置行台。端承制以晞领太子太傅、
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自仓垣徙屯蒙城,赞屯阳夏。
晞出于孤微,位至上将,志颇盈满,奴婢将千人,侍妾数十,终日累夜不出
户庭,刑政苛虐,纵情肆欲。辽西阎亨以书固谏,晞怒,杀之。晞从事中郎明预
有疾居家,闻之,乃举病谏晞曰:“皇晋遭百六之数,当危难之机,明公亲禀庙
算,将为国家除暴。阎亨美士,奈何无罪一旦杀之!”晞怒白;“我自杀阎亨,
何关人事,而举病来骂我!”左右为之战栗,预曰:“以明公以礼见进,预欲以
礼自尽。今明公怒预,其若远近怒明公何!昔尧舜之在上也,以和理而兴;桀纣
之在上也,以恶逆而灭。天子且犹如此,况人臣乎!愿明公且置其怒而思预之言。”
晞有惭色。由是众心稍离,莫为致用,加以疾疫饥馑,其将温畿、傅宣皆叛之。
石勒攻阳夏,灭王赞,驰袭蒙城,执晞,署为司马,月余乃杀之。晞无子,弟纯
亦遇害。
华轶,字彦夏,平原人,魏太尉歆之曾孙也。祖表,太中大夫。父澹,河南
尹。轶少有才气,闻于当世,泛爱博纳,众论美之。初为博士,累迁散骑常侍。
东海王越牧兖州,引为留府长史。永嘉中,历振威将军、江州刺史。虽逢丧乱,
每崇典礼,置儒林祭酒以弘道训,乃下教曰:“今大义颓替,礼典无宗,朝廷滞
议,莫能攸正,常以慨然,宜特立此官,以弘其事。军谘祭酒杜夷,栖情玄远,
确然绝俗,才学精博,道行优备,其以为儒林祭酒。”俄被越檄使助讨诸贼,轶
遣前江夏太守陶侃为扬武将军,率兵三千屯夏口,以为声援。轶在州其有威惠,
州之豪士接以友道,得江表之欢心,流亡之士赴之如归。
时天子孤危,四方瓦解,轶有匡天下之志,每遣贡献入洛,不失臣节。谓使
者曰:“若洛都道断,可输之琅邪王,以明吾之为司马氏也。”轶自以受洛京所
遣,而为寿春所督,时洛京尚存,不能祗承元帝教命,郡县多谏之,轶不纳,曰:
“吾欲见诏书耳。”时帝遣扬烈将军周访率众屯彭泽以备轶,访过姑孰,著作郎
干宝见而问之,访曰:“大府受分,令屯彭泽,彭泽,江州西门也。华彦夏有忧
天下之诚,而不欲碌碌受人控御,顷来纷纭,粗有嫌隙。今又无故以兵守其门,
将成其衅。吾当屯寻阳故县,既在江西,可以捍御北方,又无嫌于相逼也。”寻
洛都不守,司空荀藩移檄,而以帝为盟主。既而帝承制改易长吏,轶又不从命,
于是遣左将军王敦都督甘卓、周访、宋典、赵诱等讨之。轶遣别驾陈雄屯彭泽以
距敦,自为舟军以为外援。武昌太守冯逸次于湓口,访击逸,破之。前江州刺史
卫展不为轶所礼,心常怏怏。至是,与豫章太守周广为内应,潜军袭轶,轶众溃,
奔于安城,追斩之,及其五子,传首建邺。
初,广陵高悝寓居江州,轶避为西曹掾,寻而轶败,悝藏匿轶二子及妻,崎
岖经年。既而遇赦,悝携之出首,帝嘉而宥之。
刘乔,字仲彦,南阳人也。其先汉宗室,封安众侯,传袭历三代。祖暠,魏
侍中。父阜,陈留相。乔少为秘书郎,建威将军王戎引为参军。伐吴之役,戎使
乔与参军罗尚济江,破武昌,还授荥阳令,迁太子洗马。以诛杨骏功,赐爵关中
侯,拜尚书右丞。豫诛贾谧,封安众男,累迁散骑常侍。
齐王冏为大司马,初,嵇绍为冏所重,每下阶迎之。乔言于冏曰;“裴、张
之诛,朝臣畏惮孙秀,故不敢不受财物。嵇绍今何所逼忌,故畜裴家车牛、张家
奴婢邪?乐彦辅来,公未尝下床,何独加敬于绍?”冏乃止。绍谓乔曰:“大司
马何故不复迎客?”。乔曰:“似有正人言,以卿不足迎者。”绍曰:“正人为
谁?”乔曰:“其则不远。”绍默然。顷之,迁御史中丞。冏腹心董艾势倾朝廷,
百僚莫敢忤旨。乔二旬之中,奏劾艾罪衅者六。艾讽尚书右丞苟晞免乔官,复
为屯骑校尉。张昌之乱,乔出为威远将军、豫州刺史,与荆州刺史刘弘共讨昌,
进左将军。
惠帝西幸长安,乔与诸州郡举兵迎大驾。东海王越承制转乔安北将军、冀州
刺史,以范阳王虓领豫州刺史。乔以虓非天子命,不受代,发兵距之。颍川太守
刘舆昵于虓,乔上尚书列舆罪恶。河间王颙得乔所上,乃宣诏使镇南将军刘弘、
征东大将军刘准、平南将军彭城王释与乔并力攻虓于许昌。舆弟琨率众救虓,未
至而虓败,虓乃与琨俱奔河北。未几,琨率突骑五千济河攻乔,乔劫琨父蕃,以
槛车载之,据考城以距虓,众不敌而溃。
乔复收散卒,屯于平氏,河间王颙进乔镇东将军、假节,以其长子祐为东郡
太守,又遣刘弘、刘准、彭城王释等率兵援乔。弘与乔笺曰:“适承范阳欲代明
使君。明使君受命本朝,列居方伯,当官而行,同奖王室,横见迁代,诚为不允。
然古人有言,牵牛以蹊人之田,信有罪矣,而夺之牛,罚亦重矣。明使君不忍亮
直狷介之忿,甘为戎首,窃以为过。何者?至人之道,用行舍藏。跨下之辱,犹
宜俯就,况于换代之嫌,纤介之衅哉!范阳国属,使君庶姓,周之宗盟,疏不间
亲,曲直既均,责有所在。廉蔺区区战国之将,犹能升降以利社稷,况命世之士
哉!今天下纷纭,主上播越,正是忠臣义士同心戮力之时。弘实暗劣,过蒙国恩,
愿与使君共戴盟主,雁行下风,扫除凶寇,救苍生之倒悬,反北辰于太极。此功
未立,不宜乖离。备蒙顾遇,情隆于常,披露丹诚,不敢不尽。春秋之时,诸侯
相伐,复为和亲者多矣。愿明使君回既往之恨,追不二之踪,解连环之结,修如
初之好。范阳亦将悔前之失,思崇后信矣。
东海王越将讨乔,弘又与越书曰:“适闻以吾州将擅举兵逐范阳,当讨之,
诚明同异、惩祸乱之宜。然吾窃谓不可。何者?今北辰迁居,元首移幸,群后抗
义以谋王室,吾州将荷国重恩,列位方伯,亦伐鼓即戎,戮力致命之秋也。而范
阳代之,吾州将不从,由代之不允,但矫枉过正,更以为罪耳。昔齐桓赦射钩之
仇而相管仲,晋文忘斩祛之怨而亲勃鞮,方之于今,当何有哉!且君子躬自厚而
薄责于人,今奸臣弄权,朝廷困逼,此四海之所危惧,宜释私嫌,共存公义,含
垢匿瑕,忍所难忍,以大逆为先,奉迎为急,不可思小怨忘大德也。苟崇忠恕,
共明分局,连旗推锋,各致臣节,吾州将必输写肝胆,以报所蒙,实不足计一朝
之谬,发赫然之怒,使韩卢东郭相困而为豺狼之擒也。吾虽庶姓,负乘过分,实
愿足下率齐内外,以康王室,窃耻同侪自为蠹害。贪献所怀,惟足下图之。”又
上表曰:“范阳王虓欲代豫州刺史乔,乔举兵逐虓,司空、东海王越以乔不从命
讨之。臣以为乔忝受殊恩,显居州司,自欲立功于时,以徇国难,无他罪阙,而
范阳代之,代之为非。然乔亦不得以虓之非,专威辄讨,诚应显戮以惩不恪。然
自顷兵戈纷乱,猜祸锋生,恐疑隙构于群王,灾难延于宗子,权柄隆于朝廷,逆
顺效于成败,今夕为忠,明旦为逆,翩其反而,互为戎首,载籍以来,骨肉之祸
未有如今者也。臣窃悲之,痛心疾首。今边陲无备豫之储,中华有杼轴之困,而
股肱之臣不惟国体,职竞寻常,自相楚剥,为害转深,积毁销骨。万一四夷乘虚
为变,此亦猛兽交斗,自效于卞庄者矣。臣以为宜速发明诏,诏越等令两释猜嫌,
各保分局。自今以后,其有不被诏书擅兴兵马者,天下共伐之。《诗》云:‘谁
能执热,逝不以濯?’若诚濯之,必无灼烂之患,永有泰山之固矣。”
时河间王颙方距关东,倚乔为助,不纳其言。东海王越移檄天下,帅甲士三
万,将入关迎大驾,军次于萧,乔惧,遣子祐距越于萧县之灵壁。刘琨分兵向许
昌,许昌人纳之。琨自荥阳率兵迎越,遇祐,众溃见杀。乔众遂散,与五百骑奔
平氏。帝还洛阳,大赦,越复表乔为太傅军谘祭酒。越薨,复以乔为都督豫州诸
军事、镇东将军、豫州刺史。卒于官,时年六十三。愍帝末,追赠司空。子挺,
颍川太守。挺子耽。
耽字敬道。少有行检,以义尚流称,为宗族所推。博学,明习《诗》、《礼》、
三史。历度支尚书,加散骑常侍。在职公平廉慎,所莅著绩。桓玄,耽女婿也。
及玄辅政,以耽为尚书令,加侍中,不拜,改授特进、金紫光禄大夫。寻卒,追
赠左光禄大夫、开府。耽子柳。
柳字叔惠,亦有名誉。少登清官,历尚书左右仆射。时右丞傅迪好广读书而
不解其义,柳唯读《老子》而已,迪每轻之。柳云:“卿读书虽多,而无所解,
可谓书簏矣。”时人重其言。出为徐、兖、江三州刺史。卒,赠右光禄大夫、开
府仪同三司。乔弟乂,始安太守。乂子成,丹阳尹。
史臣曰:周浚人伦鉴悟,周馥理识精详,华轶动顾礼经,刘乔志存谅直,用
能历官内外,咸著勋庸。而祖宣献策迁都,乖忤于东海,彦夏系心宸极,获罪于
琅邪,乃被以恶名,加其显戮,岂不哀哉!向若违左衽于伊川,建右社于淮服,
据方城之险,藉全楚之资,简练吴越之兵,漕引淮海之粟,纵未能祈天永命,犹
足以纾难缓亡。嗟乎!“不用其良,覆俾我悖”,其此之谓也。苟晞擢自庸微,
位居上将,释位之功未立,贪暴之衅已彰,假手世龙,以至屠戮,斯所谓“杀人
多矣,能无及此乎”!
赞曰:开林才理,爰登贵仕,绩著折冲,化行江汜。轶既尊主,馥亦勤王,
背时获戾,违天不祥。乔为戎首,未识行藏。道将鞠旅,威名克举,领虐有闻,
忠勤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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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18 | 显示全部楼层

◎刘琨(子群 琨兄舆 舆子演) 祖逖(兄纳)

刘琨,字越石,中山魏昌人,汉中山靖王胜之后也。祖迈,有经国之才,为
相国参军、散骑常侍。父蕃,清高冲俭,位至光禄大夫。琨少得俊朗之目,与范
阳祖纳俱以雄豪著名。年二十六,为司隶从事。时征虏将军石崇河南金谷涧中有
别庐,冠绝时辈,引致宾客,日以赋诗。琨预其间,文咏颇为当时所许。秘书监
贾谧参管朝政,京师人士无不倾心。石崇、欧阳建、陆机、陆云之徒,并以文才
降节事谧,琨兄弟亦在其间,号曰“二十四友’。太尉高密王泰辟为掾,频迁著
作郎、太学博士、尚书郎。
赵王伦执政,以琨为记室督,转从事中郎。伦子荂,即琨姊婿也,故琨父子
兄弟并为伦所委任。及篡,荂为皇太子,琨为荂詹事。三王之讨伦也,以琨为冠
军、假节,与孙秀子会率宿卫兵三万距成都王颖,战于黄桥,琨大败而还,焚河
桥以自固。及齐王冏辅政,以其父兄皆有当世之望,故特宥之,拜兄舆为中书郎,
琨为尚书左丞,转司徒左长史。冏败,范阳王虓镇许昌,引为司马。
及惠帝幸长安,东海王越谋迎大驾,以琨父蕃为淮北护军、豫州刺史。刘乔
攻范阳王虓于许昌也,琨舆汝南太守杜育等率兵救之,未至而虓败,琨舆虓俱奔
河北,琨之父母遂为刘乔所执。琨乃说冀州刺史温羡,使让位于虓。及虓领冀州,
遗琨诣幽州,乞师于王浚,得突骑八百人,与虓济河,共破东平王懋于廪丘,南
走刘乔,始得其父母。又斩石超,降吕朗,因统诸军奉迎大驾于长安。以动封广
武侯,邑二千户。
永嘉元年,为并州刺史,加振威将军,领匈奴中郎将。琨在路上表曰:“臣
以顽蔽,志望有限,因缘际会,遂忝过任。九月末得发,道险山峻,胡寇塞路,
辄以少击众,冒险而进,顿伏艰危,辛苦备尝,即日达壶口关。臣自涉州疆,目
睹困乏,流移四散,十不存二,携老扶弱,不绝于路。及其在者,鬻卖妻子,生
相捐弃,死亡委危,白骨横野,哀呼之声,感伤和气。群胡数万,周匝四山,动
足遇掠,开目睹寇。唯有壶关,可得告籴。而此二道,九州之阴,数人当路,则
百夫不敢进,公私往反,没丧者多。婴守穷城,不得薪采,耕牛既尽,又乏田器。
以臣愚短,当此至难,忧如循环,不遑寝食。臣伏思此州虽去边朔,实迩皇畿,
南通河内,东连司冀,北捍殊俗,西御强虏,是劲弓良马勇士精锐之所出也。当
须委输,乃全其命。今上尚书,请此州谷五百万斛,绢五百万匹,绵五百万斤。
愿陛下时出臣表,速见听处。”朝廷许之。
时东嬴公腾自晋阳镇邺,并土饥荒,百姓随腾南下,余户不满二万,寇贼继
横,道路断塞。琨募得千余人,转斗至晋阳。府寺焚毁,僵尸蔽地,其有存者,
饥羸无复人色,荆棘成林,豺狼满道。琨翦除荆棘,收葬枯骸,造府朝,建市狱。
寇盗互来掩袭,恒以城门为战场,百姓负楯以耕,属鞬而耨。琨抚循劳徕,甚得
物情。刘元海时在离石,相去三百许里。琨密遣离间其部杂虏,降者万余落。元
海甚惧,遂城蒲子而居之。在官未期,流人稍复,鸡犬之音复相接矣。琨父蕃自
洛赴之。人士奔迸者多归于琨,琨善于怀抚,而短于控御。一日之中,虽归者数
千,去者亦以相继。然素奢豪,嗜声色,虽暂自矫励,而辄复纵逸。
河南徐润者,以音律自通,游于贵势,琨甚爱之,署为晋阳令。润恃宠骄恣,
干预琨政。奋威护军令狐盛性亢直,数以此为谏,并劝琨除润,琨不纳。初,单
于猗以救东嬴公腾之功,琨表其弟猗卢为代郡公,与刘希合众于中山。王浚以
琨侵己之地,数来击琨,琨不能抗,由是声实稍损。徐润又谮令狐盛于琨曰:
“盛将劝公称帝矣。”琨不之察,便杀之。琨母曰:“汝不能弘经略,驾豪杰,
专欲除胜己以自安,当何以得济!如是,祸必及我。”不从。盛子泥奔于刘聪,
具言虚实。聪大喜,以泥为乡导。属上党太守袭醇降于聪,雁门乌丸复反,琨亲
率精兵出御之。聪遣子粲及令狐泥乘虚袭晋阳,太原太守高乔以郡降聪,琨父母
并遇害。琨引猗卢并力攻粲,大败之,死者十五六。琨乘胜追之,更不能克。猗
卢以为聪未可灭,遗琨牛羊车马而去,留其将箕澹、段繁等戍晋阳。琨志在复仇,
而屈于力弱,泣血尸立,抚慰伤痍,移居阳邑城,以招集亡散。
愍帝即位,拜大将军、都督并州诸军事,加散骑常侍、假节。琨上疏谢曰:
陛下略臣大愆,录臣小善,猥蒙天恩,光授殊宠,显以蝉冕之荣,崇以上将
之位。伏省诏书,五情飞越。
臣闻晋文以郤縠为元帅而定霸功,高祖以韩信为大将而成王业,咸有敦诗阅
礼之德,戎昭果毅之威,故能振丰功于荆南,拓洪基于河北。况臣凡陋,拟踪前
哲,俯惧折鼎,虑在覆餗。昔曹沫三北,而收功于柯盟;冯异垂翅,而奋翼于
渑池,皆能因败为成,以功补过。陛下宥过之恩已隆,而臣自新之善不立。臣虽
不逮,预闻前训,恭让之节,臣犹庶几。所以冒承宠命者,实欲没身报国,辄死
自效,要以致命寇场,尽其臣节。至于宠荣之施,非言辞所谢。又谒者史兰、殿
中中郎王春等继至,奉诏,臣俯寻圣旨,伏纸饮泪。
臣闻夷险流行,古今代有,灵厌皇德,曾未悔祸。蚁狄续毒于神州,夷裔肆
虐于上国,七庙阙禋祀之飨,百官丧彝伦之序,梓宫沦辱,山陵未兆,率土永慕,
思同考妣。陛下龙姿日茂,睿质弥光,升区宇于既颓,崇社稷于已替,四海之内,
肇有上下,九服之萌,复睹典制。伏惟陛下蒙尘于外,越在秦郊,蒸尝之敬在心,
桑梓之思未克。臣备位历年,才质驽下,丘山之衅已彰,毫厘之效未著。顷以时
宜,权假位号,竟无殪戎之绩,而有负乘之累,当肆刑书,以明黜陟。是以臣前
表上闻,敢缘愚款,乞奉先朝之班,苟存偏师之职,赦其三败之愆,必其一功之
用,得骋志虏场,快意大逆,虽身膏野草,无恨黄墟。陛下偏恩过隆,曲蒙擢拔,
遂授上将,位兼常伯,征讨之务,得从事宜。拜命惊惶,五情战悸,惧于陨越,
以为朝羞。昔申胥不徇伯举,而成公壻之勋;伍员不从城父,而济入郢之庸。
臣虽顽凶,无觊古人,其于被坚执锐,致身寇仇,所谓天地之施,群生莫谢不胜。
受恩至深,谨拜表陈闻。
及麹允败,刘曜斩赵冉,琨又表曰:
逆胡刘聪,敢率犬羊,冯陵辇毂,人神发愤,遐迩奋怒。伏省诏书,相国、
南阳王保,太尉、凉州刺史轨,纠合二州,同恤王室,冠军将军允、护军将军綝,
总齐六军,戮力国难,王旅大捷,俘馘千计,旌旗首于晋路,金鼓振于河曲,崤
函无虔刘之警,汧陇有安业之庆,斯诚宗庙社稷陛下神武之所致。含气之类,莫
不引领,况臣之心,能无踊跃。
臣前表当与鲜卑猗卢克今年三月都会平阳,会匈羯石勒以三月三日径掩蓟城,
大司马、博陵公浚受其伪和,为勒所虏,勒势转盛,欲来袭臣。城坞骇惧,志在
自守。又猗卢国内欲生奸谋,幸卢警虑,寻皆诛灭。遂使南北顾虑,用愆成举,
臣所以泣血宵吟,扼腕长叹者也。勒据襄国,与臣隔山,寇骑朝发,夕及臣城,
同恶相求,其徒实繁。自东北八州,勒灭其七,先朝所授,存者唯臣。是以勒朝
夕谋虑,以图臣为计,窥伺间隙,寇抄相寻,戎士不得解甲,百姓不得在野。天
网虽张,灵泽未及,唯臣孑然与寇为伍。自守则稽聪之诛,进讨则勒袭其后,进
退唯谷,首尾狼狈。徒怀愤踊,力不从愿,惭怖征营,痛心疾首,形留所在,神
驰寇庭。秋谷既登,胡马已肥,前锋诸军并有至者,臣当首启戎行,身先士卒。
臣与二虏,势不并立,聪、勒不枭,臣无归志,庶凭陛下威灵,使微意获展,然
后陨首谢国,没而无恨。
三年,帝遣兼大鸿胪赵廉持节拜琨为司空、都督并冀幽三州诸军事。琨上表
让司空,受都督,克期与猗卢讨刘聪。寻猗卢父子相图,卢及兄子根皆病死,部
落四散。琨子遵先质于卢,众皆附之。及是,遵与箕澹等帅卢众三万人,马牛羊
十万,悉来归琨,琨由是复振,率数百骑自平城抚纳之。属石勒攻乐平,太守韩
据请救于琨,而琨自以士众新合,欲因其锐以威勒。箕澹谏曰:“此虽晋人,久
在荒裔,未习恩信,难以法御。今内收鲜卑之余谷,外抄残胡之牛羊,且闭关守
险,务农息士,既服化感义,然后用之,则功可立也。”琨不从,悉发其众,命
澹领步骑二万为前驱,琨自为后继。勒先据险要,设伏以击澹,大败之,一军皆
没,并土震骇。寻又炎旱,琨穷蹙不能复守。幽州刺史鲜卑段匹磾数遣信要琨,
欲与同奖王室。琨由是率众赴之,从飞狐人蓟。匹磾见之,甚相崇重,与琨结婚,
约为兄弟。
是时西都不守,元帝称制江左,琨乃令长史温峤劝进,于是河朔征镇夷夏一
百八十人连名上表,语在《元纪》。令报曰:“豺狼肆毒,荐覆社稷,亿兆颙颙,
延首罔系。是以居于王位,以答天下,庶以克复圣主,扫荡雠耻,岂可猥当隆极,
此孤之至诚著于遐迩者也。公受奕世之宠,极人臣之位,忠允义诚,精感天地。
实赖远谋,共济艰难。南北迥邈,同契一致,万里之外,心存咫尺。公其抚宁华
戎,致罚丑类。动静以闻。”
建武元年,琨与匹磾期讨石勒,匹磾推琨为大都督,喢血载书,檄诸方守,
俱集襄国。琨、匹磾进屯固安,以俟众军。匹磾从弟末波纳勒厚赂,独不进,乃
沮其计。琨、匹磾以势弱而退。是岁,元帝转琨为侍中、太尉,其余如故,并赠
名刀。琨答曰:“谨当躬自执佩,馘截二虏。”
匹磾奔其兄丧,琨遣世子群送之,而末波率众要击匹磾而败走之,群为末波
所得。末波厚礼之,许以琨为幽州刺史,共结盟而袭匹磾,密遣使赍群书请琨为
内应,而为匹磾逻骑所得。时琨别屯故征北府小城,不之知也。因来见匹磾,匹
磾以群书示琨曰:“意亦不疑公,是以白公耳。”琨曰:“与公同盟,志奖王室,
仰凭威力,庶雪国家之耻。若儿书密达,亦终不以一子之故负公忘义也。”匹磾
雅重琨,初无害琨志,将听还屯。其中弟叔军好学有智谋,为匹磾所信,谓匹磾
曰:“吾胡夷耳,所以能服晋人者,畏吾众也。今我骨肉构祸,是其良图之日,
若有奉琨以起,吾族尽矣。”匹磾遂留琨。琨之庶长子遵惧诛,与琨左长史杨桥、
并州治中如绥闭门自守。匹磾谕之不得,因纵兵攻之。琨将龙季猛迫于乏食,遂
斩桥、绥而降。
初,琨之去晋阳也,虑及危亡而大耻不雪,亦知夷狄难以义伏,冀输写至诚,
侥幸万一。每见将佐,发言慷慨,悲其道穷,欲率部曲列于贼垒。斯谋未果,竟
为匹磾所拘。自知必死,神色怡如也。为五言诗赠其别驾卢谌曰:
握中有悬璧,本是荆山球。惟彼太公望,昔是渭滨叟。邓生何感激,千里来
相求。白登幸曲逆,鸿门赖留侯。重耳凭五贤,小白相射钩。能隆二伯主,安问
党与仇!中夜抚枕叹,想与数子游。吾衰久矣夫,何其不梦周?谁云圣达节,知
命故无忧。宣尼悲获麟,西狩泣孔丘。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时哉不我与,
去矣如云浮。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狭路颂华盖,骇驷摧双辀。何意百炼刚,
化为绕指柔。
琨诗托意非常,摅畅幽愤,远想张陈,感鸿门、白登之事,用以激谌。谌素
无奇略,以常词酬和,殊乖琨心,重以诗赠之,乃谓琨曰:“前篇帝王大志,非
人臣所言矣。”
然琨既忠于晋室,素有重望,被拘经月,远近愤叹。匹磾所署代郡太守辟闾
嵩,与琨所署雁门太守王据、后将军韩据连谋,密作攻具,欲以袭匹磾。而韩据
女为匹磾儿妾,闻其谋而告之匹磾,于是执王据、辟闾嵩及其徒党悉诛之。会王
敦密使匹磾杀琨,匹磾又惧众反己,遂称有诏收琨。初,琨闻敦使到,谓其子曰:
“处仲使来而不我告,是杀我也。死生有命,但恨仇耻不雪,无以下见二亲耳。”
因歔欷不能自胜。匹磾遂缢之,时年四十八。子侄四人俱被害。朝廷以匹磾尚强,
当为国讨石勒,不举琨哀。
三年,琨故从事中郎卢谌、崔悦等上表理琨曰:
臣闻经国之体,在于崇明典刑;立政之务,在于固慎关塞。况方岳之臣,杀
生之柄,而可不正其枉直,以杜其奸邪哉!窃见故司空、广武侯琨,在惠帝扰攘
之际,值群后鼎沸之难,戮力皇家,义诚弥厉,躬统华夷,亲受矢石,石超授首,
吕朗面缚,社稷克宁,銮舆反驾,奉迎之勋,琨实为隆,此琨效忠之一验也。其
后并州刺史、东赢公腾以晋川荒匮,移镇临漳,太原、西河尽徙三魏。琨受任并
州,属承其弊,到官之日,遗户无几,当易危之势,处难济之土,鸠集伤痍,抚
和戎狄,数年之间,公私渐振。会京都失守,群逆纵逸,边萌顿仆,苟怀宴安,
咸以为并州之地四塞为困,且可闭关守险,畜资养徒,抗辞厉声,忠亮奋发,以
为天子沈辱而不陨身死节,情非所安,遂乃跋履山川,东西征讨。屠各乘虚,晋
阳沮溃,琨父母罹屠戮之殃,门族受歼夷之祸。向使琨从州人之心,为自守之计,
则圣朝未必加诛,而族党可以不丧。及猗卢败乱,晋人归奔,琨于平城纳其初附。
将军箕澹又以为此虽晋人,久在荒裔,难以法整,不可便用。琨又让之,义形于
色。假从澹议,偷于苟存,则晏然于并土,必不亡身于燕蓟也。琨自以备位方岳,
纲维不举,无缘虚荷大任,坐居三司,是以陛下登阼,使引衍告逊,前后章表,
具陈诚款。寻令从事中郎臣续澹以章绶节传奉还本朝,与匹磾使荣邵期一时俱发。
又匹磾以琨王室大臣,惧夺己威重,忌琨之形,渐彰于外。琨知其如此,虑不可
久,欲遣妻息大小尽诣京城,以其门室一委陛下。有征举之会,则身充一卒;若
匹磾纵凶慝,则妻息可免。具令臣澹密宣此旨,求诏敕路次,令相迎卫。会王成
从平阳逃来,说南阳王保称号陇右,士众甚盛,当移关中。匹磾闻此,私怀顾望,
留停荣邵,欲遣前兼鸿胪边邈奉使诣保,惧澹独南,言其此事,遂不许引路。丹
诚赤心,卒不上达。匹磾兄眷丧亡,嗣子幼弱,欲因奔丧夺取其国。又自以欺国
陵家,怀邪乐祸,恐父母宗党不容其罪,是以卷甲櫜弓,阴图作乱,欲害其从叔
驎、从弟末波等,以取其国。匹磾亲信密告驎、波,驎、波乃遣人距之,匹磾仅
以身免。百姓谓匹磾已没,皆凭向琨。若琨于时有害匹磾之情,则居然可擒,不
复营于人力。自此之后,上下并离,匹磾遂欲尽勒胡晋,徙居上谷。琨深不然之,
劝移厌次,南凭朝廷。匹磾不能纳,反祸害父息四人,从兄二息同时并命。琨未
遇害,知匹磾必有祸心,语臣等云:“受国厚恩,不能克报,虽才略不及,亦由
遇此厄运。人谁不死,死生命也。唯恨下不能效节于一方,上不得归诚于陛下。”
辞旨慷慨,动于左右。匹磾既害琨,横加诬谤,言琨欲窥神器,谋图不轨。琨免
述嚣顽凶之思,又无信布惧诛之情,崎岖乱亡之际,夹肩异类之间,而有如此之
心哉!虽臧获之愚,厮养之智,犹不为之,况在国士之列,忠节先著者乎!
匹磾之害琨,称陛下密诏。琨信有罪,陛下加诛,自当肆诸市朝,与众弃之,
不令殊俗之竖戮台辅之臣,亦已明矣。然则擅诏有罪,虽小必诛;矫制有功,虽
大不论,正以兴替之根咸在于此,开塞之由不可不闭故也。而匹磾无所顾忌,怙
乱专杀,虚假王命,虐害鼎臣,辱诸夏之望,败王室之法,是可忍也,孰不可忍!
若圣朝犹加隐忍,未明大体,则不逞之人袭匹磾之迹,杀生自由,好恶任意,陛
下将何以诛之哉!折冲厌难,唯存战胜之将;除暴讨乱,必须知略之臣。故古语
云“山有猛兽,藜藿为之不采”,非虚言矣。自河以北,幽并以南,丑类有所顾
惮者,唯琨而已。琨受害之后,群凶欣欣,莫不得意,鼓行中州,曾无纤介,此
又华夷小大所以长叹者也。
伏惟陛下睿圣之隆,中兴之绪,方将平章典刑,以经序万国。而琨受害非所,
冤痛已甚,未闻朝廷有以甄论。昔壶关三老讼卫太子之罪,谷永、刘向辨陈汤之
功,下足以明功罪之分,上足以悟圣主之怀。臣等祖考以来,世受殊遇,人侍翠
幄,出簪彤管,弗克负荷,播越遐荒,与琨周旋,接事终始,是以仰慕三臣在昔
之义,谨陈本末,冒以上闻,仰希圣朝曲赐哀察。
太子中庶子温峤又上疏理之,帝乃下诏曰:“故太尉、广武侯刘琨忠亮开济,
乃诚王家,不幸遭难,志节不遂,朕甚悼之。往以戎事,未加吊祭。其下幽州,
便依旧吊祭。”赠侍中、太尉,谥曰愍。
琨少负志气,有纵横之才,善交胜己,而颇浮夸。与范阳祖逖为友,闻逖被
用,与亲故书曰:“吾枕戈待旦,志枭逆虏,常恐祖生先吾著鞭。”其意气相期
如此。在晋阳,常为胡骑所围数重,城中窘迫无计,琨乃乘月登楼清啸,贼闻之,
皆凄然长叹。中夜奏胡笳,贼又流涕歔欷,有怀土之切。向晓复吹之,贼并弃围
而走。子群嗣。
群字公度,少拜广武侯世子。随父在晋阳,遭逢寇乱,数领偏军征讨。性清
慎,有裁断,得士类欢心。及琨为匹磾所害,琨从事中郎卢谌等率余众奉群依末
波。温峤前后表称:“姨弟刘群,内弟崔悦、卢谌等,皆在末波中,翘首南望。
愚谓此等并有文思,于人之中少可愍惜。如蒙录召,继绝兴亡,则陛下更生之恩,
望古无二。”咸康二年,成帝诏征群等,为末波兄弟爱其才,托以道险不遣。
石季龙灭辽西,群及谌、悦同没胡中,季龙皆优礼之,以群为中书令。至冉
闵败后,群遇害。时勒及季龙得公卿人士多杀之,其见擢用,终至大官者,唯有
河东裴宪,渤海石璞,荥阳郑系,颍川荀绰,北地傅畅及群、悦、谌等十余人而
已。
舆字庆孙。隽朗有才局,与琨并尚书郭奕之甥,名著当时。京都为之语曰:
“洛中奕奕,庆孙,越石。”辟宰府尚书郎。兄弟素侮孙秀,及赵王伦辅政,孙
秀执权,并免其官。妹适伦世子荂,荂与秀不协,复以舆为散骑侍郎。齐王冏辅
政,以舆为中书侍郎。东海王越、范阳王虓之举兵也,以舆为颍川太守。及河间
王颙檄刘乔讨虓于许昌,矫诏曰:“颍川太守刘舆迫协范王虓,距逆诏命,多树
私党,擅劫郡县,合聚兵众。舆兄弟昔因赵王婚亲,擅弄权势,凶狡无道,久应
诛夷,以遇赦令,得全首领。小人不忌,为恶日滋,辄用苟晞为兖州,断截王命。
镇南大将军弘,平南将军、彭城王释,征东大将军准,各勒所领,径会许昌,与
乔并力。今遣右将这张方为大都督,督建威将军吕朗、阳平太守刁默,率步骑十
万,同会许昌,以除舆兄弟。敢有举兵距违王命,诛及五族。能杀舆兄弟送首者,
封三千户县侯,赐绢五千匹。”虓之败,舆与之俱奔河北。虓既镇邺,以舆为征
虏将军、魏郡太守。
虓薨,东海王越将召之,或曰:“舆犹腻也,近则污人。”及至,越疑而御
之。舆密视天下兵簿及仓库、牛马、器械、水陆之形,皆默识之。是时军国多事,
每会议,自潘滔以下,莫知所对。舆既见越,应机辩画,越倾膝酬接,即以为左
长史。越既总录,以舆为上佐,宾客满筵,文案盈机,远近书记日有数千,终日
不倦,或以夜继之,皆人人欢畅,莫不悦附。命议如流,酬对款备,时人服其能,
比之陈遵。时称越府有三才:潘滔大才,刘舆长才,裴邈清才。越诛缪播、王延
等,皆舆谋也。延爱妾荆氏有音伎,延尚未殓,舆便娉之。未及迎,又为太傅从
事中郎王俊所争夺。御史中取丞傅宣劾奏,越不问舆,而免俊官。舆乃说越,遣
琨镇并州,为越北面之重。洛阳未败,病指疽卒,时年四十七。追赠骠骑将军。
先有功封定襄侯,谥曰贞。子演嗣。
演字始仁。初辟太尉掾,除尚书郎,以父忧去职。服阕,袭爵,太傅、东海
王越引为主簿。迁太子中庶子,出为阳平太守。自洛奔琨,琨以为辅国将军、魏
郡太守。琨将讨石勒,以演领勇士千人,行北中郎将、兖州刺史,镇廪丘。演斩
王桑,走赵固,得众七千人。为石勒所攻,演距战,勒退。元帝拜为都督、后将
军,假节。后为石季龙所围,求救于邵续、段鸯,鸯骑救之,季龙走,随鸯屯厌
次,被害。
弟胤为琨引兵,路逢乌桓贼,战没。胤弟挹初为太傅、东海王越掾,与琨俱
被害。挹弟启,启弟述,与琨子群俱在末波中,后并入石季龙。启为季龙尚书仆
射,后归国,穆帝拜为前将军,加给事中。永和九年,随中军将军殷浩北伐,为
姚襄所败,启战没。述为季龙侍中,随启归国,拜骁骑将军。
祖逖,字士稚,范阳遒人也。世吏二千石,为北州旧姓。父武,晋王掾、上
谷太守。逖少孤,兄弟六人。兄该、纳等并开爽有才干。逖性豁荡,不修仪检,
年十四五犹未知书,诸兄每忧之。然轻财好侠,慷慨有节尚,每至田舍,辄称兄
意,散谷帛以周贫乏,乡党宗族以是重之。后乃博览书记,该涉古今,往来京师,
见者谓逖有赞世才具。侨居阳平。年二十四,阳平辟察孝廉,司隶再辟举秀才,
皆不行。与司空刘琨俱为司州主簿,情好绸缪,共被同寝。中夜闻荒鸡鸣,蹴琨
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逖、琨并有英气,每语世事,或中宵起坐,相
谓曰:“若四海鼎沸,豪杰并起,吾与足下当相避于中原耳。”
辟齐王冏大司马掾、长沙王乂骠骑祭酒,转主簿,累迁太子中舍人、豫章王
从事中郎。从惠帝北伐,王师败绩于荡阴,遂退还洛。大驾西幸长安,关东诸侯
范阳王虓、高密王略、平昌公模等竞召之,皆不就。东海王越以逖为典兵参军、
济阴太守,母丧不之官。及京师大乱,逖率亲党数百家避地淮泗,以所乘车马载
同行老疾,躬自徒步,药物衣粮与众共之,又多权略,是以少长咸宗之,推逖为
行主。达泗口,元帝逆用为徐州刺史,寻征军谘祭酒,居丹徒之京口。
逖以社稷倾覆,常怀振复之志。宾客义徒皆暴杰勇士,逖遇之如子弟。时扬
土大饥,此辈多为盗窃,攻剽富室,逖抚慰问之曰:“比复南塘一出不?”或为
吏所绳,逖辄拥护救解之。谈者以此少逖,然自若也。时帝方拓定江南,未遑北
伐,逖进说曰:“晋室之乱,非上无道而下怨叛也。由藩王争权,自相诛灭,遂
使戎狄乘隙,毒流中原。今遗黎既被残酷,人有奋击之志。大王诚能发威命将,
使若逖等为之统主,则郡国豪杰必因风向赴,沈弱之士欣于来苏,庶几国耻可雪,
愿大王图之。”帝乃以逖为奋威将军、豫州刺史,给千人禀,布三千匹,不给铠
仗,使自招募。仍将本流徙部曲百余家渡江,中流击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
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辞色壮烈,众皆慨叹。屯于江阴,起冶铸兵器,得二
千余人而后进。
初,北中郎将刘演距于石勒也,流人坞主张平、樊雅等在谯,演署平为豫州
刺史,雅为谯郡太守。又有董瞻、于武、谢浮等十余部,众各数百,皆统属平。
逖诱浮使取平,浮谲平与会,遂斩以献逖。帝嘉逖勋,使运粮给之,而道远不至,
军中大饥。进据太丘。樊雅遣众夜袭逖,遂入垒,拔戟大呼,直趣逖幕,军土大
乱。逖命左右距之,督护董昭与贼战,走之。逖率众追讨,而张平余众助雅攻逖。
蓬陂坞主陈川,自号宁朔将军、陈留太守。逖遣使求救于川,川遣将李头率众援
之,逖遂克谯城。
初,樊雅之据谯也,逖以力弱,求助于南中郎将王含,含遣桓宣领兵助逖。
逖既克谯,宣等乃去。石季龙闻而引众围谯,含又遣宣救逖,季龙闻宣至而退。
宣遂留,助逖讨诸屯坞未附者。
李头之讨樊雅也,力战有勋。逖时获雅骏马,头甚欲之而不敢言,逖知其意,
遂与之。头感逖恩遇,每叹曰:“若得此人为主,吾死无恨。”川闻而怒,遂杀
头。头亲党冯宠率其属四百入归于逖,川益怒,遣将魏硕掠豫州诸郡,大获子女
车马。逖遣将军卫策邀击于谷水,尽获所掠者,皆令归本,军无私焉。川大惧,
遂以众附石勒。逖率众伐川,石季龙领兵五万救川,逖设奇以击之,季龙大败,
收兵掠豫州,徙陈川还襄国,留桃豹等守川故城,住西台。逖遣将韩潜等镇东台。
同一大城,贼从南门出入放牧,逖军开东门,相守四旬。逖以布囊盛土如米状,
使千余人运上台,又令数人担米,伪为疲极而息于道,贼果逐之,皆弃担而走。
贼既获米,谓逖士众丰饱,而胡戍饥久,益惧,无复胆气。石勒将刘夜堂以驴千
头运粮以馈桃豹,逖遣韩潜、冯铁等追击于汴水,尽获之。豹宵遁,退据东燕城,
逖使潜进屯封丘以逼之。冯铁据二台,逖镇雍丘,数遣军要截石勒,勒屯戍渐蹙。
候骑常获濮阳人,逖厚待遣归。咸感逖恩德,率乡里五百家降逖。勒又遣精骑万
人距逖,复为逖所破,勒镇戍归附者甚多。时赵固、上官巳、李矩、郭默等各以
诈力相攻击,逖遣使和解之,示以祸福,遂受逖节度。逖爱人下士,虽疏交贱隶,
皆恩礼遇之,由是黄河以南尽为晋土。河上堡固先有任子在胡者,皆听两属,时
遣游军伪抄之,明其未附。诸坞主感戴,胡中有异谋,辄密以闻。前后克获,亦
由此也。其有微功,赏不逾日。躬自俭约,劝督农桑,克己务施,不畜资产,子
弟耕耘,负担樵薪,又收葬枯骨,为之祭醊,百姓感悦。尝置酒大会,耆老中
坐流涕曰:“吾等老矣!更得父母,死将何恨!”乃歌曰:“幸哉遗黎免俘虏,
三辰既朗遇慈父,玄酒忘劳甘瓠脯,何以咏恩歌且舞。”其得人心如此。故刘琨
与亲故书,盛赞逖威德。诏进逖为镇西将军。
石勒不敢窥兵河南,使成皋县修逖母墓,因与逖书,求通使交市,逖不报书,
而听互市,收利十倍,于是公私丰赡,士马日滋。方当推锋越河,扫清冀朔,会
朝廷将遣戴若思为都督,逖以若思是吴人,虽有才望,无弘致远识,且已翦荆棘,
收河南地,而若思雍容,一旦来统之,意甚怏怏。且闻王敦与刘隗等构隙,虑有
内难,大功不遂。感激发病,乃致妻孥汝南大木山下。时中原士庶咸谓逖当进据
武牢,而反置家险厄,或谏之,不纳。逖虽内怀忧愤,而图进取不辍,营缮武牢
城,城北临黄河,西接成皋,四望甚远。逖恐南无坚垒,必为贼所袭,乃使从子
汝南太守济率汝阳太守张敞、新蔡内史周闳率众筑垒。未成,而逖病甚。先是,
华谭、庾阐问术人戴洋,洋曰:“祖豫州九月当死。”初有妖星见于豫州之分,
历阳陈训又谓人曰:“今年西北大将当死。”逖亦见星,曰:“为我矣!方平河
北,而天欲杀我,此乃不祐国也。”俄卒于雍丘,时年五十六。豫州士女若丧考
妣,谯梁百姓为之立祠。册赠车骑将军。王敦久怀逆乱,畏逖不敢发,至是始得
肆意焉。寻以逖弟约代领其众。约别有传。逖兄纳。
纳字士言,最有操行,能清言,文义可观。性至孝,少孤贫,常自炊衅以养
母,平北将军王敦闻之,遗其二婢,辟为从事中郎。有戏之曰:“奴价倍婢。”
纳曰:“百里奚何必轻于五羖皮邪!”转尚书三公郎,累迁太子中庶子。历官多
所驳正,有补于时。
齐王冏建义,越王伦收冏弟北海王实及前前黄门郎弘农董祚弟艾,与冏俱起,
皆将害之,纳上疏救焉,并见宥。后为中护军、太子詹事,封晋昌公。以洛下将
乱,乃避地东南。元帝作相,引为军谘祭酒。纳好奕棋,王隐谓之曰:“禹惜寸
阴,不闻数棋。”对曰:“我奕忘忧耳。”隐曰;“盖闻古人遭逢,则以功达其
道,若其不遇,则以言达其道。古必有之,今亦宜然。当晋未有书,而天下大乱,
旧事荡灭,君少长五都,游臣四方,华裔成败,皆当闻见,何不记述而有裁成?
应仲远作《风俗通》,崔子真作《政论》,蔡伯喈作《劝学篇》,史游作《急就
章》,犹皆行于世,便成没而不朽。仆虽无才,非志不立,故疾没世而无闻焉,
所以自强不息也。况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俱取散悉,此可兼济,何必围棋然后忘
忧也!”纳喟然叹曰:“非不悦子之道,力不足耳。”乃言之于帝曰:“自古小
国犹有史官,况于大府,安可不置。”因举隐,称“清纯亮直,学思沈敏,五经、
群史多所综悉,且好学不倦,从善如流。若使修著一代之典,褒贬与夺,诚一时
之俊也。”帝以问记室参军钟雅,雅曰:“纳所举虽有史才,而今未能立也。”
事遂停。然史官之立,自纳始也。
初,弟约与逖同母,偏相亲爱,纳与约异母,颇有不平,乃密以启帝,称:
“约怀陵上之性,抑而使之可也。今显侍左右,假其权势,将为乱阶”。人谓纳
与约异母,忌其宠贵,乃露其表以示约,约憎纳如仇,朝廷因此弃纳。纳既闲居,
但清谈、披阅文史而已。及约为逆,朝野叹纳有鉴裁焉。温峤以纳州里父党,敬
而拜之。峤既为时用,盛言纳有名理,除光禄大夫。
纳尝问梅陶曰:“君乡里立月旦评,何如?”陶曰:“善褒恶贬,则佳法也。”
纳曰:“未益。”时王隐在坐,因曰:“《尚书》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
何得一月便行褒贬!”陶曰:“此官法也。月旦,私法也。”隐曰:“《易》称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称家者岂不是官?必须积久,善
恶乃著,公私何异!古人有言,贞良而亡,先人之殃;酷烈而存,先人之勋。累
世乃著,岂但一月!若必月旦,则颜回食埃,不免贪污;盗跖引少,则为清廉。
朝种暮获,善恶未定矣。”时梅陶及钟雅数说余事,纳辄困之,因曰:“君汝颍
之士,利如锥;我幽冀之士,钝如槌。持我钝槌,捶君利锥,皆当摧矣。”陶、
雅并称“有神锥,不可得槌”。纳曰:“假有神锥,必有神槌。”雅无以对。卒
于家。
史臣曰:刘琨弱龄,本无异操,飞缨贾谧之馆,借箸马伦之幕,当于是日,
实佻巧之徒欤!祖逖散谷周贫,闻鸡暗舞,思中原之燎火,幸天步之多艰,原其
素怀,抑为贪乱者矣。及金行中毁,乾维失统,三后流亡,递萦居彘之祸,六戎
横噬,交肆长蛇之毒,于是素丝改色,跅弛易情,各运奇才,并腾英气,遇
时屯而感激,因世乱以驱驰,陈力危邦,犯疾风而表劲,励其贞操,契寒松而立
节,咸能自致三铉,成名一时。古人有言曰:“世乱识忠良。”益斯之谓矣。天
不祚晋,方启戎心,越石区区,独御鲸鲵之锐,推心异类,竟终幽圄,痛哉!士
稚叶迹中兴,克复九州之半,而灾星告衅,笠毂徒招,惜矣!
赞曰:越石才雄,临危效忠,枕戈长息,投袂徼功,崎岖汾晋,契阔獯戎。
见欺段氏,于嗟道穷!祖生烈烈,夙怀奇节。扣楫中流,誓清凶孽。邻丑景附,
遗萌载悦。天妖是征,国耻奚雪!

[发帖际遇]: 孤傲飞鹰跟踪成昆进入明教密道,结果:奋勇救小昭脱险,得到小昭感谢银两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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