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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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孤傲飞鹰

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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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2:30 | 显示全部楼层

◎石季龙上

石季龙,勒之从子也,名犯太祖庙讳,故称字焉。祖曰邪,父曰寇觅。
勒父朱幼而子季龙,故或称勒弟焉。年六七岁,有善相者曰:“此儿貌奇有壮骨,
贵不可言。”永兴中,与勒相失。后刘琨送勒母王及季龙于葛陂,时年十七矣。
性残忍,好驰猎,游荡无度,尤善弹,数弹人,军中以为毒患。勒白王将杀之,
王曰:“快牛为犊子时,多能破车,汝当小忍之。”年十八,稍折节。身长七尺
五寸,趫捷便弓马,勇冠当时,将佐亲戚莫不敬惮,勒深嘉之,拜征虏将军。为
娉将军郭荣妹为妻。季龙宠惑优僮郑樱桃而杀郭氏,更纳清河崔氏女,樱桃又谮
而杀之。所为酷虐。军中有勇干策略与己俟者,辄方便害之,前后所杀甚众。至
于降城陷垒,不复断别善恶,坑斩士女,鲜有遗类。勒虽屡加责诱,而行意自若。
然御众严而不烦,莫敢犯者,指授攻讨,所向无前,故勒宠之,信任弥隆,仗以
专征之任。
勒之居襄国,署为魏郡太守,镇邺三台,后封繁阳侯。勒即大单于、赵王位,
署为单于元辅、都督禁卫诸军事,迁侍中、开府,进封中山公。及勒僣号,授太
尉、守尚书令,进封为王,邑万户。季龙自以勋高一时,谓勒即位之后,大单于
必在己,而更以授其子弘。季龙深恨之,私谓其子邃曰:“主上自都襄国以来,
端拱指授,而以吾躬当矢石。二十余年,南擒刘岳,北走索头,东平齐、鲁,西
定秦、雍,克殄十有三州。成大赵之业者,我也。大单于之望实在于我,而授黄
吻婢儿,每一忆此,令人不复能寝食。待主上晏驾之后,不足复留种也。”
咸康元年,季龙废勒子弘,群臣已下劝其称尊号。季龙下书曰:“王室多难,
海阳自弃,四海业重,故免从推逼。朕闻道合乾坤者称皇,德协人神者称帝,皇
帝之号非所敢闻,且可称居摄赵天王,以副天人之望。”于是赦其境内,改年曰
建武。以夔安为侍中、太尉、守尚书令,郭殷为司空,韩晞为尚书左仆射,魏概、
冯莫、张崇、曹显为尚书,申钟为侍中,郎闿为光禄大夫,王波为中书令,文武
封拜各有差。立其子邃为太子。季龙以谶文天子当从东北来,于是备法驾行自信
都而还以应之。分癭陶之柳乡立停驾县。
季龙徐州从事朱纵杀刺史郭祥,以彭城归顺。季龙遣将王朗击之,纵奔淮南。
季龙荒游废政,多所营缮,使邃省可尚书奏事,选牧守,祀郊庙;惟征伐刑
断乃亲览之。观雀台崩,杀典匠少府任汪。复使修之,倍于常度。
季龙自率众南寇历阳,临江而旋,京师大震。遣其征虏石遇寇中庐,遂围平
北将军桓宣于襄阳。辅国将军毛宝、南中郎将王国、征西司马王愆期等率荆州之
众救之,屯于章山。遇攻守二旬,军中饥疫而还。
季龙以租入殷广,转输劳烦,令中仓岁入百万斛,余皆储之水次。
晋将军淳于安攻其琅邪费县,俘获而归。
石邃保母刘芝初以巫术进,既养邃,遂有深宠,通贿赂,豫言论,权倾朝廷,
亲贵多出其门,遂封芝为宜城君。
季龙下书令刑赎之家得以钱代财帛,无钱听以谷麦,皆随时价输水次仓。冀
州八郡雨雹,大伤秋稼,下书深自咎责。遣御史所在发水次仓麦,以给秋种,尤
甚之处差复一年。
季龙将迁于邺,尚书请太常告庙,季龙曰:“古者将有大事,必告宗庙,而
不列社稷。尚书可详议以闻。”公卿乃请使太尉告社稷,从之。及入邺宫,澍雨
周洽,季龙大悦,赦殊死已下。尚方令解飞作司南车成,季龙以其构思精微,赐
爵关内侯,赏赐甚厚。始制散骑常侍已上得乘轺轩,王公郊祀乘副车,驾四马,
龙旗八旒,塑望朝会即乘轺轩。
时羌薄句大犹保险未宾,遣其子章武王斌帅精骑二万,并秦、雍二州兵以讨
之。
季龙如长乐、卫国,有田畴不辟、桑业不修者,贬其守宰而还。
咸康二年,使牙门将张弥徙洛阳钟虡、九龙、翁仲、铜驼、飞廉于邺。钟一
没于河,募浮没三百人入河,系以竹縆,牛百头,鹿栌引之乃出。造万斛舟以渡
之,以四轮缠辋车,辙广四尺,深二尺,运至邺。季龙大悦,赦二岁刑,赉百官
谷帛,百姓爵一级。
下书曰:“三载考绩,黜陟幽明,斯则先王之令典,政道之通塞。魏始建九
品之制,三年一清定之,虽未尽弘美,亦缙绅之清律,人伦之明镜。从尔以来,
遵用无改。先帝创临天下,黄纸再定。至于选举,铨为首格。自不清定,三载于
兹。主者其更铨论,务扬清激浊,使九流咸允也。吏部选举,可依晋氏九班选制,
永为揆法。选毕,经中书、门下宣示三省,然后行之。其著此诏书于令。铨衡不
奉行者,御史弹坐以闻。”
索头郁鞠率众三万降于季龙,署鞠等一十三人亲通赵王,皆封列侯,散其部
众于冀、青等六州。
时众役烦兴,军旅不息,加以久旱谷贵,金一斤直米二斗,百姓嗷然无生赖
矣。又纳解飞之说,于邺正南投石于河,以起飞桥,功费数千亿万,桥竟不成,
役夫饥甚,乃止。使令长率丁壮随山津采橡捕鱼以济老弱,而复为权豪所夺,人
无所得焉。又料殷富之家,配饥人以食之,公卿已下出谷以助振给,奸吏因之侵
割无已,虽有贷赡之名而无其实。
改直荡为龙腾,冠以绛帻。
于襄国起太武殿,于邺造东西宫,至是皆就。太武殿基高二丈八尺,以文石
碎之,下穿伏室,置卫士五百人于其中。东西七十五步,南北六十五步。皆漆瓦、
金铛、银楹、金柱、珠帘、玉壁,穷极枝巧。又起灵风台九殿于显阳殿后,选士
庶之女以充之。后庭服绮縠、玩珍奇者万余人,内置女官十有八等,教宫人星占
及马步射。置女太史于灵台,仰观灾祥,以考外太史之虚实。又置女鼓吹羽仪,
杂伎工巧,皆与外侔。禁郡国不得私学星谶,敢有犯者诛。
左校令成公段造庭燎于崇杠之末,高十余丈,上盘置燎,下盘置人,縆缴上
下。季龙试而悦之。其太保夔安等文武五百九人劝季龙称尊号,安等方入而庭燎
油灌下盘,死者七人。季龙恶之,大怒,斩成公段于阊阖门。
于是依殷周之制,以咸康三年僣称大赵天王,即位于南郊,大赦殊死已下。
追尊祖邪为武皇帝,父寇觅为太宗孝皇帝。立其郑氏为天王皇后,以子邃
为天王皇太子。亲王皆贬封郡公,藩王为县侯,百官封署各有差。
太原徙人五百余户叛入黑羌。
武乡长城徙人韩强获玄玉玺,方四寸七分,龟纽金文,诣邺献之。拜强骑都
尉,复其一门。夔安等又劝进曰:“臣等谨案大赵水德,玄龟者,水之精也;玉
者,石之宝也;分之数以象七政,寸之纪以准四极。昊天成命,不可久违。辄下
史官择吉日,具礼仪,谨昧死上皇帝尊号。”季龙下书曰:“过相褒美,猥见推
逼,览增恧然,非所望也,其亟止兹议。今东作告始,自非京城内外,皆不得表
庆。”中书令王波上《玄玺颂》以美之。季龙以石弘时造此玺,强遇而献之。
邃自总百揆之后,荒酒淫色,骄恣无道,或盘游于田,悬管而入,或夜出于
宫臣家,淫其妻妾。妆饰宫人美淑者,斩首洗血,置于盘上,传共视之。又内诸
比丘尼有姿色者,与其交亵而杀之,合牛羊肉煮而食之,亦赐左右,欲以识其味
也。河间公宣、乐安公韬有宠于季龙,邃疾之如仇。季龙荒耽内游,威刑失度,
邃以事为可呈呈之,季龙恚曰:“此小事,何足呈也。”时有所不闻,复怒曰:
“何以不呈?”诮责杖捶,月至再三。邃甚恨,私谓常从无穷、长生、中庶子李
颜等曰:“官家难称,吾欲行冒顿之事,卿从我乎?”颜等伏不敢对。邃称疾不
省事,率宫臣文武五百余骑宴于李颜别舍,谓颜等曰:“我欲至冀州杀石宣,有
不从者斩!”行数里,骑皆逃散,李颜叩头固谏,邃亦昏醉而归。邃母郑氏闻之,
私遣中人责邃。邃怒,杀其使。季龙闻邃有疾,遣所亲任女尚书察之。邃呼前与
语,抽剑击之。季龙大怒,收李颜等诘问,颜具言始末,诛颜等三十余人。幽邃
于东宫,既而赦之,引见太武东堂。邃朝而不谢,俄而便出。季龙遣使谓邃曰:
“太子应入朝中宫,何以便去?”邃迳出不顾。季龙大怒,废邃为庶人。其夜,
杀邃及妻张氏并男女二十六人,同埋于一棺之中。诛其宫臣支党二百余人。废郑
氏为东海太妃。立其子宣为天王皇太子,宣母杜昭仪为天王皇后。
安定人侯子光,弱冠美姿仪,自称佛太子,从大秦国来,当王小秦国。易姓
名为李子杨,游于鄠县爰赤眉家,颇见其妖状,事微有验。赤眉信敬之,妻以二
女,转相扇惑。京兆樊经、竺龙、严谌、谢乐子等聚众数千人于杜南山,子杨称
大黄帝,建元曰龙兴。赤眉与经为左右丞相,龙、谌为左右大司马,乐子为大将
军。镇西石广击斩之。子杨颈无血,十余日而面色无异于生。
季龙将伐辽西鲜卑段辽,募有勇力者三万人,皆拜龙腾中郎。辽遣从弟屈云
袭幽州,刺史李孟退奔易京。季龙以桃豹为横海将军,王华为渡辽将军,统舟师
十万出漂渝津,支雄为龙骧大将军,姚弋仲为冠军将军,统步骑十万为前锋,以
伐段辽。季龙众次金台,支雄长驱入蓟,辽渔阳太守马鲍、代相张牧、北平相阳
裕、上谷相侯龛等四十余城并率众降于季龙。支雄攻安次,斩其部大夫那楼奇。
辽惧,弃令支,奔于密云山。辽右左长史刘群、卢谌、司马崔悦等封其府库,遣
使请降。季龙遣将军郭太、麻秋等轻骑二万追辽,及之,战于密云,获其母妻,
斩级三千。辽单马窜险,遣子乞特真送表及名马,季龙纳之。乃迁其户二万余于
雍、司、兖、豫四州之地,诸有才行者皆擢叙之。先是,北单于乙回为鲜卑敦那
所逐,既平辽西,遣其将李穆击那破之,复立乙回而还。季龙入辽宫,论功封赏
各有差。
初,慕容皝与段辽有隙,遣使称藩于季龙,陈辽宜伐,请尽众来会。及军至
令支,皝师不出,季龙将伐之。天竺佛图澄进曰:“燕福德之国,未可加兵。”
季龙作色曰:“以此攻城,何城不克?以此众战,谁能御之?区区小竖,何所逃
也?”太史令赵揽固谏曰:“燕城岁星所守,行师无功,必受其祸。”季龙怒,
鞭之,黜为肥如长。进师攻棘城,旬余不克。皝遣子恪帅胡骑二千,晨出挑战,
诸门皆若有师出者,四面如云,季龙大惊,弃甲而遁。于是召赵揽复为太史令。
季龙旋自令支,过易京,恶其固而毁之。还谒石勒墓,朝其群臣于襄国建德前殷,
复从征文武有差。至邺,设饮至之礼,赐俘偏于丞郎。
季龙谋伐昌黎,遣渡辽曹伏将青州之众渡海,戍蹋顿城,无水而还,因戍于
海岛,运谷三百万斛以给之。又以船三百艘运谷三十万斛诣高句丽,使典农中郎
将王典率众万余屯田于海滨。又令青州造船千艘。使石宣率步骑二万击朔方鲜卑
斛摩头破之,斩首四万余级。
冀州八郡大蝗,司隶请坐守宰,季龙曰:“此政之失和,朕之不德,而欲委
咎守宰,岂禹、汤罪己之义邪!司隶不进谠言,佐朕不逮,而归咎无辜,所以重
吾之责,可白衣领司隶。”
加其子司徒韬金钲黄钺,銮辂九旒。
先是,使襄城公涉归、上庸公日归率众戍长安,二归告镇西石广私树恩泽,
潜谋不轨。季龙大怒,追广至邺,杀之。
段辽于密云山遣使诈降,季龙信之,使征东麻秋百里郊迎,敕秋曰:“受降
如待敌,将军慎之。”辽又遣使降于慕容皝曰:“胡贪而无谋,吾今请降求迎,
彼终不疑也。若伏重军以要之,可以得志。”皝遣子恪伏兵于密云。麻秋统众三
万迎辽,为恪所袭,死者十六七,秋步遁而归。季龙闻之惊怒,方食吐餔,乃削
秋官爵。
下书令诸郡国立五经博士。初,勒置大小学博士,至是复置国子博士、助教。
季龙以吏部选举斥外耆德,而势门童幼多为美官,免郎中魏KJ为庶人。以其太
子宣为大单于,建天子旌旗。
以夔安为征讨大都督,统五将步骑七万寇荆扬北鄙。石闵败王师于沔阴,将
军蔡怀死之。宣将朱保又败王师于白石,将军郑豹、谈玄、郝庄、随相、蔡熊皆
遇害。季龙将张贺度攻陷邾城,败晋将毛宝于邾西,死者万余人。夔安进据胡亭,
晋将军黄冲、历阳太守郑进皆降之。安于是掠七万户而还。
时豪戚侵恣,贿托公行,季龙患之,擢殿中御史李矩为御史中丞,特亲任之。
自此百僚震慑,州郡肃然。季龙曰:“朕闻良臣如猛兽,高步通衢而豺狼避路,
信矣哉!”
镇远王擢表雍、秦二州望族,自东徙已来,遂在戍役之例,既衣冠华胄,宜
蒙优免,从之。自是皇甫、胡、梁、韦、杜、牛、辛等十有七姓蠲其兵贯,一同
旧族,随才铨叙,思欲分还桑梓者听之;其非此等,不得为例。
以其抚军李农为使持节、监辽西北平诸军事、征东将军、营州牧,镇令支。
于时大旱,白虹经天,季龙下书曰:“朕在位六载,不能上和乾象,下济黎
元,以致星虹之变。其令百僚各上封事,解西山之禁,蒲苇鱼盐除岁供之外,皆
无所固。公侯卿牧不得规占山泽,夺百姓之利。”又下书曰:“前以丰国、渑池
二冶初建,徙刑徒配之,权救时务。而主者循为恒法,致起怨声。自今罪犯流徒,
皆当申奏,不得辄配也。京狱见囚,非手杀人,一皆原遣。”其日澍雨。
季龙将讨慕容皝,令司、冀、青、徐、幽、并、雍兼复之家五丁取三。四
丁取二,合邺城旧军满五十万,具船万艘,自河通海,运谷豆千一百万斛于安乐
城,以备征军之调。徙辽西、北平、渔阳万户于兖、豫、雍、洛四州之地。
季龙僣位之后,有所调用,皆选司拟官,经令仆而后奏行。不得其人,案以
为令仆之负,尚书及郎不坐。至是,吏部尚书刘真以为失铨考之体而言之,季龙
责怒主者,加真光禄大夫,金章紫绶。
季龙如宛阳,大阅于曜武场。
慕容皝袭幽、冀,略三万余家而去。幽州刺史石光坐懦弱征还。
赐征士辛谧几杖衣服,谷五百斛,敕平原为起甲第。
先是,李寿将李宏自晋奔于季龙,寿致书请之,题曰赵王石君。季龙不悦,
付外议之,多有异同。中书监王波议曰:“今李宏以死自誓,若得反魂蜀汉,当
鸠率宗族,混同王化。若遣而果也,则不烦一旅之师而坐定梁、益,就有进退,
岂在逃命一夫。寿既号并日月,跨僣一方,今若制诏,或敢酬反,则取诮戎裔。
宜书答之,并赠以楛矢,使寿知我遐荒必臻也。”于是遣宏,备物以酬之。
以石韬为太尉,与太子宣迭日省可尚书奏事。自幽州东至白狼,大兴屯田。
张骏惮季龙之盛,遣其别驾马诜朝之。季龙初大悦,及览其表,辞颇蹇傲,
季龙大怒,将斩诜。侍中石璞进曰:“为陛下之患者,丹阳也。区区河右,焉能
为有无!今斩马诜,必征张骏,则南讨之师势分为二,建邺君臣延其数年之命矣。
胜之不为武,弗克为四夷所笑,不如因而厚之。彼若改图谢罪,率其臣职者,则
我又何求!迷而不悟,讨之未后也。”季龙乃止。
李宏既至蜀汉,李寿欲夸其境内,下令云:“羯使来庭,献其楛矢。”季
龙闻之怒甚,黜王波以白衣守中书监。
季龙志在穷兵,以其国内少马,乃禁畜私马,匿者腰斩,收百姓马四万余匹
以入于公。兼盛兴宫室于邺,起台观四十余所,营长安、洛阳二宫,作者四十余
万人。又敕河南四州具南师之备,并、朔、秦、雍严四讨之资,青、冀、幽州三
五发卒,诸州造甲者五十万人。兼公侯牧宰竞兴私利,百姓失业,十室而七。船
夫十七万人为水所没、猛兽所害,三分而一。贝丘人李弘因众心之怨,自言姓名
应谶,遂连结奸党,署置百僚。事发,诛之,连坐者数千家。
季龙畋猎无度,晨出夜归,又多微行,躬察作役之所。侍中韦謏谏曰:
“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乘之主行不履危。陛下虽天生神武,雄据四海,乾
坤冥赞,万无所虑。然白龙鱼服,有豫且之祸;海若潜游,罹葛陂之酷,深愿陛
下清宫跸路,思二神为元鉴,不可忽天下之重,轻行斤斧之间。一旦有狂夫之变,
龙腾之勇不暇施也,智士之计岂及设哉!又自古圣王之营建宫室,未始不于三农
之隙,所以不夺农时也。今或盛功于耘艺之辰,或烦役于收获之月,顿毙属途,
怨声塞路,诚非圣君仁后所忍为也。昔汉明贤君也,钟离一言而德阳役止。臣诚
识惭昔士,言无可采,陛下道越前王,所宜哀览。”季龙省而善之,赐以谷帛,
而兴缮滋繁,游察自若。
右仆射张离领五兵尚书,专总兵要,而欲求媚于石宣,因说之曰:“今诸公
侯吏兵过限,宜渐削弱,以盛储威。”宣素疾石韬之宠,甚说其言,乃使离奏夺
诸公府吏,秦、燕、义阳、乐平四公听置吏一百九十七人,帐下兵二百人,自此
以下,三分置一,余兵五万,悉配东宫。于是诸公咸怨,为大衅之渐矣。
遣征北张举自雁门讨索头郁鞠,克之。
制:“征士五人车一乘,牛二头,米各十五斛,绢十匹,调不办者以斩论。”
将以图江表。于是百姓穷窘,鬻子以充军制,犹不能赴,自经于道路死者相望,
而求发无已。会青州言济南平陵城北石兽,一夜中忽移在城东南善石沟,上有狼
狐千余迹随之,迹皆成路。季龙大悦曰:“兽者,朕也。自平陵城北而东南者,
天意将使朕平荡江南之征也。天命不可违,其敕诸州兵明年悉集。朕当亲董六军,
以副成路之祥。”群臣皆贺,上《皇德颂》者一百七人。时妖怪尤多,石然于泰
山,八日而灭。东海有大石自立,旁有血流。邺西山石间血流出,长十余步,广
二尺余。太武殿画古贤悉变为胡,旬余,头悉缩入肩中。季龙大恶之,佛图澄对
之流涕。
宁远刘宁攻武都狄道,陷之。使石宣讨鲜卑斛谷提,大破之,斩首三万级。
中谒者令申扁有宠于季龙,而宣亦昵之。扁聪辩明断,专综机密之任。季龙
既不省奏案,宣荒酒内游,石韬沈湎好猎,生杀除拜皆扁所决。于是权倾内外,
刺史二千石多出其门,九卿已下望尘而拜,唯侍中郑系、王谟、常侍卢谌、崔约
等十余人与之抗礼。
季龙又取州郡吏马一万四千余匹,以配曜武关将,马主皆复一年。
镇北宇文归执送段辽之子兰降于季龙,献骏马万匹。
季龙以平西张伏都为使持节、都督征讨诸军事,帅步骑三万击凉州。既济河,
与张骏将谢艾大战于河西,伏都败绩。
季龙虽昏虐无道,而颇慕经学,遣国子博士诣洛阳写石经,校中经于秘书。
国子祭酒聂熊注《谷梁春秋》,列于学官。
燕公石斌淫酒荒猎,常悬管而入。征北张贺度以边防宜警,每裁谏之。斌怒,
辱贺度。季龙闻之大怒,杖斌一百,遣主书礼仪持节监之。斌行意自若,仪持法
呵禁,斌怒杀之。欲杀贺度,贺度严卫驰白之,季龙遣尚书张离持节帅骑追斌,
鞭之三百,免官归第,诛其亲任十余人。
建元初,季龙飨群臣于太武前殿,有白雁百余集于马道南。季龙命射之,无
所获。既将讨三方,诸州兵至者百余万。太史令赵揽私于季龙曰:“白雁集殿庭,
宫室将空,不宜行也。”季龙纳之,临宣武观大阅而解严。
以燕公斌为使持节、侍中、大司马、录尚书事。置左右戎昭、曜武将军,位
在左右卫上。东宫置左右统将军,位在四率上。置上、中光禄大夫,在左右光禄
上。置镇卫将军,在车骑将军上。
时石宣淫虐日甚,而莫敢以告。领军王朗言之于季龙曰:“今隆冬雪寒,而
皇太子使人斫伐宫材,引于漳水,功役数万,士众吁嗟。陛下宜因游观而罢之也。”
季龙如其言。既而宣知朗所为,怒欲杀之而无因。会荧惑守房,赵揽承宣旨言于
季龙曰:“昴者,赵之分也,荧惑所在,其主恶之。房为天子,此殃不小。宜贵
臣姓王者当之。”季龙曰:“谁可当者?”揽久而对曰:“无复贵于王领军也。”
季龙既惜朗,且猜之,曰:“更言其次。”揽曰:“其次唯中书监王波耳。”季
龙乃下书追波前议遣李宏及答楛矢之愆,腰斩之,及其四子投于漳水,以厌荧
惑之变。寻愍波之无罪,追赠司空,封其孙为侯。
平北尹农攻慕容皝凡城,不克而还。黜农为庶人。
时白虹出自太社,经凤阳门,东南连天,十余刻乃灭。季龙下书曰:“盖古
明王之理天下也,政以均平为首,化以仁惠为本,故能允协人和,绢熙神物。朕
以眇薄,君临万邦,夕惕乾乾,思遵古烈,是以每下书蠲除徭赋,休息黎元,庶
俯怀百姓,仰禀三光。而中年已来变眚弥显,天文错乱,时气不应,斯由人怨于
下,谴感皇天。虽朕之不明,亦群后不能翼奖之所致也。昔楚相修政,洪灾旋弭;
郑卿厉道,氛祲自消,皆服肱之良,用康群变,而群公卿士各怀道迷邦,拱默成
败,岂所望于台辅百司哉!其各上封事,极言无隐。”于是闭凤阳门,唯元日乃
开。立二畤于灵昌津,祠天及五郊。
李寿以建宁、上庸、汉固、巴征、梓潼五郡降于季龙。
先是,季龙起河桥于灵昌津,采石为中济,石无大小,下辄随流,用功五百
余万而不成。季龙遣使致祭,沈璧于河。俄而所沈譬流于渚上,地震,水波腾上,
津所殿观莫不倾坏,压死者百余人。季龙恚甚,斩工匠而止作焉。
命石宣、石韬,生杀拜除皆迭日省决,不复启也。司徒申钟谏曰:“度赏刑
威,后皇攸执,名器至重,不可以假人,皆以防奸杜渐,以示轨仪。太子国之储
贰,朝夕视膳而不及政也。庶人邃往以闻政致败,殷鉴不远,宜革而弗遵。且二
政分权,鲜不及祸。周有子颓之衅,郑有叔段之难,此皆由宠之不道,所以乱国
害亲,惟陛下览之。”季龙不从。太子詹事孙珍问侍中崔约曰:“吾患目疾,何
方疗之?”约素狎珍,戏之曰:“溺中则愈。”珍曰:“目何可溺?”约曰:
“卿目睕々,正耐溺中。”珍恨之,以白宣。宣诸子中最胡状,目深,闻之大
怒,诛约父子。珍有宠于宣,颇预朝政,自诛约之后,公卿已下惮之侧目。
季龙子义阳公鉴时镇关中,役烦赋重,失关右之和。其友李松劝鉴,文武有
长发者,拔为冠缨,余以给宫人。长史取发白之,季龙大怒,以其右仆射张离为
征西左长史、龙骧将军、雍州刺史以察之,信然,征鉴还邺,收松下廷尉,以石
苞代镇长安。发雍、洛、秦、并州十六万人城长安未央宫。
季龙性既好猎,其后体重,不能跨鞍,乃造猎车千乘,辕长三丈,高一丈八
尺,罝高一丈七尺,格兽车四十乘,立三级行楼二层于其上,克期将校猎。自灵
昌津南至荥阳,东极阳都,使御史监察,其中禽兽有犯者罪至大辟。御史因之擅
作威福,百姓有美女好牛马者,求之不得,便诬以犯兽论,死者百余家,海岱、
河济间人无宁志矣。
又发诸州二十六万人修洛阳宫。发百姓牛二万余头配朔州牧官。
增置女官二十四等,东宫十有二等,诸公侯七十余国皆为置女官九等。先是,
大发百姓女二十已下十三已上三万余人,为三等之第以分配之。郡县要媚其旨,
务于美淑,夺人妇者九千余人。百姓妻有美色,豪势因而胁之,率多自杀。石宣
及诸公又私令采发者,亦垂一万。总会邺宫。季龙临轩简第诸女,大悦,封使者
十二人皆为列侯。自初发至邺,诸杀其夫及夺而遣之缢死者三千余人。荆、楚、
扬、徐间流叛略尽,宰守坐不能绥怀,下狱诛者五十余人。金紫光禄大夫逯明因
侍切谏,季龙大怒,遣龙腾拉而杀之。自是朝臣杜口,相招为禄仕而已。季龙常
以女骑一千为卤簿,皆著紫纶巾、熟锦裤、金银镂带、五文织成靴,游于戏马观。
观上安诏书五色纸,在木凤之口,鹿卢回转,状若飞翔焉。
遣凉州刺史麻秋等伐张重华。
尚书朱轨与中黄门严生不协,会大雨霖,道路陷滞不通,生因而谮轨不修道,
又讪谤朝政,季龙遂杀之。于是立私论之条,偶语之律,听吏告其君,奴告其主,
威刑日滥,公卿已下,朝会以目,吉凶之问,自此而绝。轨之囚也,冠军苻洪谏
曰:“臣闻圣主之驭天下也,土阶三尺,茅茨不翦,食不累味,刑措而不用。亡
君之驭海内也,倾宫琼榭,象箸玉杯,截胫剖心,脯贤刳孕,故其亡也忽焉。今
襄国、邺宫足康帝宇,长安、洛阳何为者哉?盘于游田,耽于女德,三代之亡恒
必由此。而忽为猎车千乘,养兽万里,夺人妻女,十万盈宫。尚书朱轨,纳言大
臣,以道路不修,将加酷法,此自陛下政之失和,阴阳灾沴,暴降霖雨七旬,霁
方二日,纵有鬼兵百万,尚未及修之,而况人乎!刑政如此,其如史笔何!其如
四海何!特愿止作徒,休宫女,赦朱轨,允众望。”季龙省之不悦,惮其强,但
寝而不纳,弗之罪也。乃停二京作役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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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2:31 | 显示全部楼层

◎石季龙下

永和三年,季龙亲耕藉田于其桑梓苑,其妻杜氏祠先蚕于近郊,遂如襄国谒
勒墓。
以中书监石宁为征西将军,率并、司州兵二余人为麻秋等后继。张重华将宋
秦等率户二万来降。河湟间氐羌十余万落与张璩相首尾,麻秋惮之,不进。重华
金城太守张冲又以郡降石宁。麻秋寻次曲柳,刘宁、王擢进攻晋兴武街。重华将
杨康等与宁战于沙阜,宁败绩,乃引还金城。王擢克武街,执重华护军曹权、胡
宣,徙七千余户于雍州。季龙又以孙伏都为征西将军,与麻秋率步骑三万长驱济
河,且城长最。重华大惧,遣将谢艾逆击,败之,秋退归金城。
勒及季龙并贪而无礼,既王有十州之地,金帛珠玉及外国珍奇异货不可胜纪,
而犹以为不足,曩代帝王及先贤陵墓靡不发掘,而取其宝货焉。邯郸城西石子
堈上有赵简子墓,至是季龙令发之,初得炭深丈余,次得木板厚一尺,积板厚
八尺,乃及泉,其水清冷非常,作绞车以牛皮囊汲之,月余而水不尽,不可发而
止。又使掘秦始皇冢,取铜柱铸以为器。
时沙门吴进言于季龙曰:“胡运将衰,晋当复兴,宜若役晋人以厌其气。”
季龙于是使尚书张群发近郡男女十六万,车十万乘,运土筑华林苑及长墙于邺北,
广长数十里。赵揽、申钟、石璞等上疏陈天文错乱,苍生凋弊,及因引见,又面
谏,辞旨甚切。季龙大怒曰:“墙朝戌夕没,吾无恨矣。”乃促张群以烛夜作。
起三观、四门,三门通漳水,皆为铁扉。暴风大雨,死者数万人。扬州送黄鹄雏
五,颈长一丈,声闻十余里,泛之于玄武池。郡国前后送苍麟十六,白鹿七,季
龙命司虞张曷柱调之,以驾芝盖,列于充庭之乘。凿北城,引水于华林园。城崩,
压死者百余人。
命石宣祈于山川,因而游猎,乘大辂,羽葆、华盖,建天子旌旗,十有六军,
戎卒十八万,出自金明门。季龙从其后宫升陵霄观望之,笑曰:“我家父子如是,
自非天崩地陷,当复何愁,但抱子弄孙日为乐耳!”宣既驰逐无厌,所在陈列行
宫,四面各以百里为度,驱围禽兽,皆幕集其所。文武跪立,围守重行,烽炬星
罗,光烛如昼,命劲骑百余驰射其中。宣与嬖姬显德美人乘辇观之,嬉娱忘反,
兽殚乃止。其有禽兽奔逸,当之者坐,有爵者夺马步驱一日,无爵者鞭之一百。
峻制严刑,文武战栗,士卒饥冻而死者万有余人。宣弓马衣食皆号为御,有乱其
间者,以冒禁罪罪之。所过三州十五郡,资储靡有孑遗。季龙复命石韬亦如之,
出自并州,游于秦、晋。宣素恶韬宠,是行也,嫉之弥甚。宦者赵生得幸于宣而
无宠于韬,微劝宣除之,于是相图之计起矣。
麻秋又袭张重华将张瑁于河、陕,败之,斩首三千余级。枹罕护军李逵率众
七千降于季龙。自河已南,氐、羌皆降。
石韬起堂于太尉府,号曰宣光殿,梁长九丈。宣视而大怒,斩匠,截梁而去。
韬怒,增之十丈。宣闻之,恚甚,谓所幸杨柸、牟成曰:“韬凶竖勃逆,敢违
我如是!汝能杀之者,吾入西宫,当尽以韬之国邑分封汝等。韬既死,主上必亲
临丧,因行大事,蔑不济矣。”柸等许诺。时东南有黄黑云,大如数亩,稍分
为三,状若匹布,东西经天,色黑而青,酉时贯日,日没后分为七道,每相去数
十丈,间有白云如鱼鳞,子时乃灭。韬素解天文,见而恶之,顾谓左右曰:“此
变不小,当有刺客起于京师,不知谁定当之?”是夜,韬宴其僚属于东明观,乐
奏,酒酣,愀然长叹曰:“人居世无常,别易会难。各付一杯,开意为吾饮,令
必醉。知后会复何期而不饮乎!”因泫然流涕,左右莫不歔欷,因宿于佛精舍。
宣使杨柸、牟皮、牟成、赵生等缘猕猴梯而入,杀韬,置其刀箭而去。旦,宣
奏之。季龙哀惊气绝,久之方苏。将出临之,其司空李农谏曰:“害秦公者恐在
萧墙之内,虑生非常,不可以出。”季龙乃止。严兵发哀于太武殿。宣乘素车,
从千人,临韬丧,不哭,直言呵呵,使举衾看尸,大笑而去。收大将军记室参军
郑靖、尹武等,将委之以罪。
季龙疑宣之害韬也,谋召之,惧其不入,乃伪言其母哀过危惙。宣不虞己
之见疑也,入朝中宫,因而止之。建兴人史科告称:“韬死夜,宿东宫长上杨
柸家,柸夜与五人从外来,相与语曰:‘大事已定,但愿大家老寿,吾等何
患不富贵’。语讫便入。科寝暗中,柸不见也。科寻出逃匿。俄而柸与二人
出求科不得,柸曰:‘宿客闻人向语,当杀之断口舌。今而得去,作大事矣。’
科逾墙获免。”季龙驰使收之,获杨柸、牟皮、赵生等。柸、皮寻皆亡去,
执赵生而诘之,生具首服。季龙悲怒弥甚,幽宣于席库,以铁环穿其颔而锁之,
作数斗木槽,和羹饭,以猪狗法食之。取害韬刀箭舐其血,哀号震动宫殿。积柴
邺北,树标于其上,标末置鹿卢,穿之以绳,倚梯柴积,送宣于标所,使韬所亲
宦者郝稚、刘霸拔其发,抽其舌,牵之登梯,上于柴积。郝稚双绳贯其颔,鹿卢
绞上,刘霸断其手足,斫眼溃腹,如韬之伤。四面纵火,烟炎际天。季龙从昭仪
已下数千登中台以观之。火灭,取灰分置诸门交道中。杀其妻子九人。宣小子年
数岁,季龙甚爱之,抱之而泣。儿曰:“非儿罪。”季龙欲赦之,其大臣不听,
遂于抱中取而戮之,儿犹挽季龙衣而大叫,时人莫不为之流涕,季龙因此发病。
又诛其四率已下三百人,宦者五十人,皆车裂节解,弃之漳水。洿其东宫,养猪
牛。东宫卫士十余万人皆谪戍凉州。先是,散骑常侍赵揽言于季龙曰:“中宫将
有变,宜防之。”及宣之杀韬也,季龙疑其知而不告,亦诛之。废宣母杜氏为庶
人。贵嫔柳氏,尚书耆之女也,以才色特幸,坐其二兄有宠于宣,亦杀之。季龙
追其姿色,复纳耆少女于华林园。
季龙议立太子,其太尉张举进曰:“燕公斌、彭城公遵并有武艺文德。陛下
神齿已衰,四海未一,请择二公而树之。”初,戎昭张豺之破上邽也,获刘曜幼
女,年十二,有殊色,季龙得而嬖之,生子世,封齐公。至是,豺以季龙年长多
疾,规立世为嗣,刘当为太后,己得辅政,说季龙曰:“陛下再立储宫,皆出自
倡贱,是以祸乱相寻。今宜择母贵子孝者立之。”季龙曰:“卿且勿言,吾知太
子处矣。”又议于东堂,季龙曰:“吾欲以纯灰三斛洗吾腹,腹秽恶,故生凶子,
儿年二十余便欲杀公。今世方十岁,比其二十,吾已老矣。”于是与张举、李农
定议,敕公卿上书请立世。大司农曹莫不署名,季龙使张豺问其故。莫顿首曰:
“天下业重,不宜立少,是以不敢署也。”季龙曰:“莫,忠臣也,然未达朕意。
张举、李农知吾心矣,其令谕之。”遂立世为皇太子,刘氏为皇后。季龙召太常
条攸、光禄勋杜嘏谓之曰:“烦卿傅太子,实希改辙,吾之相托,卿宜明之。”
署攸太傅,嘏为少傅。
季龙时疾瘳,以永和五年僣即皇帝位于南郊,大赦境内,建元曰太宁。百官
增位一等,诸子进爵郡王。以尚书张良为右仆射。
故东宫谪卒高力等万余人当戍凉州,行达雍城,既不在赦例,又敕雍州刺史
张茂送之。茂皆夺其马,令步推鹿车,致粮戍所。高力督定阳梁犊等害众心之怨,
谋起兵东还,阴令胡人颉独鹿微告戍者,戍者皆踊抃大呼。梁犊乃自称晋征东大
将军,率众攻陷下辩,逼张茂为大都督、大司马,载以轺车。安西刘宁自安定击
之,大败而还。秦、雍间城戍无不摧陷,斩二千石长史,长驱而东。高力等皆多
力善射,一当十余人,虽无兵甲,所在掠百姓大斧,施一丈柯,攻战若神,所向
崩溃,戍卒皆随之,比至长安,众已十万。其乐平王石苞时镇长安,尽锐距之,
一战而败。犊遂东出潼关,进如洛川。季龙以李农为大都督,行大将军事,统卫
军张贺度、征西张良、征虏石闵等,率步骑十万讨之。战于新安,农师不利。又
战于洛阳,农师又败,乃退壁成皋。犊东掠荥阳、陈留诸郡,季龙大惧,以燕王
石斌为大都督中外诸军事,率精骑一万,统姚弋仲、苻洪等击犊于荥阳东,大败
之,斩犊首而还,讨其余党,尽灭之。
俄而晋将军王龛拔其沛郡。始平人马勖起兵于洛氏葛谷,自称将军。石苞攻
灭之,诛三千余家。
时荧惑犯积尸,又犯昴、月,及荧惑北犯河鼓。未几,季龙疾甚,以石遵为
大将军,镇关右,石斌为丞相、录尚书事,张豺为镇卫大将军、领军将军、吏部
尚书,并受遗辅政。刘氏惧斌之辅政也害世,与张豺谋诛之。斌时在襄国,乃遣
使诈斌曰:“主上患已渐损,王须猎者,可小停也。”斌性好酒耽猎,遂游畋纵
饮。刘氏矫命称斌无忠孝之心,免斌官,以王归第,使张豺弟雄率龙腾五百人守
之。石遵自幽州至邺,敕朝堂受拜,配禁兵三万遣之,遵恸泣而去。是日季龙疾
小瘳,问曰:“遵至未?”左右答言久已去矣。季龙曰:“恨不见之。”季龙临
于西阁,龙腾将军、中郎二百余人列拜于前。季龙曰:“何所求也?”皆言圣躬
不和,宜令燕王入宿卫,典兵马,或言乞为皇太子。季龙不知斌之废也,责曰:
“燕王不在内邪?呼来!”左右言王酒病,不能入。季龙曰:“促持辇迎之,当
付其玺绶。”亦竟无行者。寻昏眩而入。张豺使弟雄等矫季龙命杀斌,刘氏又矫
命以豺为太保、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加千兵百骑,一依霍光辅汉故事。侍
中徐统叹曰:“祸将作矣,吾无为豫之。”乃仰药而死。俄而季龙亦死。季龙始
以咸康元年僣立,至此太和六年,凡在位十五岁。
于是世即伪位,尊刘氏为皇太后,临朝,进张豺为丞相。豺请石遵、石鉴为
左右丞相,以尉其心,刘氏从之。豺与张举谋诛李农,而举与农素善,以豺谋告
之。农惧,率骑百余奔广宗,率乞活数万家保于上白。刘氏使张举等统宿卫精卒
围之。豺以张离为镇军大将军、监中外诸军事、司隶校尉,为己之副。邺中群盗
大起,迭相劫掠。
石遵闻季龙之死,屯于河内。姚弋仲、苻洪、石闵、刘宁及武卫王鸾、宁西
王午、石荣、王铁、立义将军段勤等既平秦、洛,班师而归,遇遵于李城,说遵
曰:“殿下长而且贤,先帝亦有意于殿下矣。但以末年惛惑,为张豺所误。今
上白相持未下,京师宿卫空虚,若声张豺之罪,鼓行而讨之,孰不倒戈开门而迎
殿下者邪!”遵从之。洛州刺史刘国等亦率洛阳之众至于李城。遵檄至邺,张豺
大惧,驰召上白之军。遵次于荡阴,戎卒九万,石闵为前锋。豺将出距之,耆旧
羯士皆曰:“天子儿来奔丧,吾当出迎之,不能为张豺城戍也。”逾城而出,豺
斩之不能止。张离率龙腾二千斩关迎遵。刘氏惧,引张豺入,对之悲哭曰:“先
帝梓宫未殡,而祸难繁兴。今皇嗣冲幼,托之于将军,将军何以匡济邪?加遵重
官,可以弭不?”豺惶怖失守,无复筹计,但言唯唯。刘氏令以遵为丞相、领大
司马、大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加黄钺、九锡,增封十郡,委以阿衡之任。
遵至安阳亭,张豺惧而出迎,遵命执之。于是贯甲曜兵,入自凤阳门,升于太武
前殿,擗踊尽哀,退如东阁。斩张豺于平乐市,夷其三族。假刘氏令曰:“嗣子
幼冲,先帝私恩所授,皇业至重,非所克堪。其以遵嗣位。”遵伪让至于再三,
群臣敦劝,乃受之,僣即尊位于太武前殿,大赦殊死已下,罢上白围。封世为谯
王,邑万户待以不臣之礼,废刘氏为太妃,寻皆杀之。世凡立三十三日。
于是李农归请罪,遵复其位,待之如初。尊其母郑氏为皇太后,其妻张氏为
皇后,以石斌子衍为皇太子,石鉴为侍中,石冲为太保,石苞为大司马,石琨为
大将军,石闵为中外诸军事、辅国大将军、录尚书事,辅政。暴风拔树,震雷,
雨雹大如盂升。太武、晖华殿灾,诸门观阁荡然,其乘舆服御烧者太半,光焰照
天,金石皆尽,火月余乃灭。雨血周遍邺城。
石冲时镇于蓟,闻遵杀世而自立,乃谓其僚佐曰:“世受先帝之命,遵辄废
杀,罪逆莫大,其敕内外戎严,孤将亲讨之。”于是留宁北沭坚戍幽州,帅众五
万,自蓟讨遵,传檄燕、赵,所在云集,比及常山,众十余万。次于苑乡,遇遵
赦书,谓左右曰:“吾弟一也,死者不可复追,何为复相残乎!吾将归矣。”其
将陈暹进曰:“彭城篡弑自尊,为罪大矣。王虽北旆,臣将南辕,平京师,擒彭
城,然后奉迎大驾。”冲从之。遵驰遣王擢以书喻冲,冲弗听。遵假石闵黄钺、
金钲,与李农等率精卒十万讨之。战于平棘,冲师大败,获冲于元氏,赐死,坑
其士卒三万余人。
始葬季龙,号其墓为显原陵,伪谥武皇帝,庙号太祖。
遵扬州刺史王浃以淮南归顺。晋西中郎将陈逵进据寿春。征北将军褚裒率师
伐遵,次于下邳,遵以李农为南讨大都督,率骑二万来距。裒不能进,退屯广陵。
陈逵闻之,惧,遂焚寿春积聚,毁城而还。
石苞时镇长安,谋帅关中之众攻邺,左长史石光、司马曹曜等固谏。苞怒,
诛光等百余人。苞性贪而无谋,雍州豪石知其无成,并遣使告晋梁州刺史司马勋。
勋于是率众赴之,壁于悬钩,去长安二百余里,使治中刘焕攻京兆太守刘秀离,
斩之。三辅豪右多杀其令长,拥三十余壁,有众五万以应勋。苞辍攻邺之谋,使
麻秋、姚国等率骑距勋。遵遣车骑王朗率精骑二万,以外讨勋为名,因劫苞,送
之于邺。勋又为朗所距,释悬钩,拔宛城,杀遵南阳太守袁景而还。
初,遵之发李城也,谓石闵曰:“努力!事成,以尔为储贰。”既而立衍,
闵甚失望,自以勋高一时,规专朝政,遵忌而不能任。闵既为都督,总内外兵权,
乃怀抚殿中将士及故东宫高力万余人,皆奏为殿中员外将军,爵关外侯,赐以宫
女,树己之恩。遵弗之猜也,而更题名善恶以挫抑之,众咸怨矣。而又纳中书令
孟准、左卫将军王鸾之计,颇疑惮于闵,稍夺兵权。闵益有恨色,准等咸劝诛之。
遵召石鉴等入,议于其太后郑氏之前,皆请诛之。郑氏曰:“李城回师,无棘奴
岂有今日!小骄纵之,不可便杀也。”鉴出,遣宦者杨环驰以告闵,闵遂劫李农
及右卫王基,密谋废遵。使将军苏亥、周成率甲士三十执遵于如意观。遵时方与
妇人弹棋,问成等曰:“反者谁也?”成曰:“义阳王鉴当立。”遵曰:“我尚
如是,汝等立鉴,复能几时!”乃杀之于琨华殿,诛郑氏及其太子衍、上光禄张
斐、中书令孟准、左卫王鸾等。遵凡在位一百八十三日。
鉴乃僣位,大赦殊死已下。以石闵为大将军,封武德王,李农为大司马,并
录尚书事;郎闿为司空,秦州刺史刘群为尚书左仆射,侍中卢谌为中书监。
鉴使石苞及中书令李松、殿中将军张才等夜诛闵、农于琨华殿,不克,禁中
扰乱。鉴恐闵为变,伪若不知者,夜斩松、才于西中华门,并诛石苞。
时石祗在襄国,与姚弋仲、苻洪等通和,连兵檄诛闵、农。鉴遣石琨为大都
督,与张举及侍中呼延盛率步骑七万分讨祗等。中领军石成、侍中石启、前河东
太守石晖谋诛闵、农,闵、农杀之。
龙骧孙伏都、刘铢等结羯士三千伏于胡天,亦欲诛闵等。时鉴在中台,伏都
率三十余人将升台挟鉴以攻之。临见伏都毁阁道,鉴问其故。伏都曰:“李农等
反,巳在东掖门,臣严率卫士,谨先启知。”鉴曰:“卿是功臣,好为官陈力。
朕从台观卿,勿虑无报也。”于是伏都及铢率众攻闵、农,不克,屯于凤阳门。
闵、农率众数千毁金明门而入。鉴惧闵之诛己也,驰招闵、农,开门内之,谓曰:
“孙伏都反,卿宜速讨之。”闵、农攻斩伏都等,自凤阳至琨华,横尸相枕,流
血成渠。宣令内外六夷敢称兵杖者斩之。胡人或斩关,或逾城而出者,不可胜数。
使尚书王简、少府王郁帅众数千,守鉴于御龙观,悬食给之。令城内曰:“与官
同心者住,不同心者各任所之。”敕城门不复相禁。于是赵人百里内悉入城,胡
羯去者填门。闵知胡之不为己用也,班令内外赵人,斩一胡首送凤阳门者,文官
进位三等,武职悉拜牙门。一日之中,斩首数万。闵躬率赵人诛诸胡羯,无贵贱
男女少长皆斩之,死者二十余万,尸诸城外,悉为野犬豺狼所食。屯据四方者,
所在承闵书诛之,于时高鼻多须至有滥死者半。
太宰赵鹿、太尉张举、中军张春、光禄石岳、抚军石宁、武卫张季及诸公侯、
卿、校、龙腾等万余人出奔襄国。石琨奔据冀州,抚军张沈屯滏口,张贺度据石
渎,建义段勤据黎阳,宁南杨群屯桑壁,刘国据阳城,段龛据陈留,姚弋仲据混
桥,苻洪据枋头,众各数万。王朗、麻秋自长安奔于洛阳。秋承闵书,诛朗部胡
千余。朗奔于襄国。麻秋率众奔于苻洪。
石琨及张举、王朗率众七万伐邺,石闵率骑千余,距之城北。闵执两刃矛,
驰骑击之,皆应锋摧溃,斩级三千。琨等大败,遂归于冀州。
闵与李农率骑三万讨张贺度于石渎,鉴密遣宦者赍书召张沈等,使承虚袭邺。
宦者以告闵、农,闵、农驰还,废鉴杀之,诛季龙孙三十八人,尽殪石氏。鉴在
位一百三日。
季龙小男混,永和八年将妻妾数人奔京师,敕收付廷尉,俄而斩之于建康市。
季龙十三子,五人为冉闵所杀,八人自相残害,混至此又死。初,谶言灭石者陵,
寻而石闵徙兰陵公,季龙恶之,改兰陵为武兴郡,至是终为闵所灭。始勒以成帝
咸和三年僣立,二主四子,凡二十三年,以穆帝永和五年灭。
闵字永曾,小字棘奴,季龙之养孙也。父瞻,字弘武,本姓冉,名良,魏郡
内黄人也。其先汉黎阳骑都督,累世牙门。勒破陈午,获瞻,时年十二,命季龙
子之。骁猛多力,攻战无前。历位左积射将军、西华侯。闵幼而果锐,季龙抚之
如孙。及长,身长八尺,善谋策,勇力绝人。拜建节将军,徙封修成侯,历位北
中郎将、游击将军。季龙之败于昌黎,闵军独全,由此功名大显。及败梁犊之后,
威声弥振,胡夏宿将莫不惮之。
永和六年,杀石鉴,其司徒申钟、司空郎闿等四十八人上尊号于闵,闵固让
李农,农以死固请,于是僣即皇帝位于南郊,大赦,改元曰永兴,国号大魏,复
姓冉氏。追尊其祖隆元皇帝,考瞻烈祖高皇帝,尊母王氏为皇太后,立妻董氏为
皇后,子智为皇太子。以李农为太宰、领太尉、录尚书事,封齐王,农诸子皆封
为县公。封其子胤、明、裕皆为王。文武进位三等,封爵有差。遣使者持节赦
诸屯结,皆不从。
石祗闻鉴死,僣称尊号于襄国,诸六夷据州郡拥兵者皆应之。闵遣使临江告
晋曰:“胡逆乱中原,今已诛之。若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朝廷不答。闵诛
李农及其三子,并尚书令王谟、侍中王衍、中常侍严震、赵升等。晋卢江太守袁
真攻其合肥,执南蛮校尉桑坦,迁其百姓而还。
石祗遣其相国石琨率众十万伐邺,进据邯郸。祗镇南刘国自繁阳会琨。闵大
败琨于邯郸,死者万余。刘国还屯繁阳。苻健自枋头入关。张贺度、段勤与刘国、
靳豚会于昌城,将攻邺。闵遣尚书左仆射刘群为行台都督,使其将王泰、崔通、
周成等帅步骑十二万次于黄城,闵躬统精卒八万继之,战于苍亭。贺度等大败,
死者二万八千,追斩勒豚于阴安乡,尽俘其众,振旅而归。戎卒三十余万,旌旗
钟鼓绵亘百余里,虽石氏之盛无以过之。闵至自苍亭,行饮至之礼,清定九流,
准才授任,儒学后门多蒙显进,于时翕然,方之为魏晋之初。
闵率步骑十万攻石祗于襄国,署其子太原王胤为大单于、骠骑大将军,以
降胡一千配为麾下。光禄大夫韦謏启谏甚切,闵览之大怒,诛謏及其子孙。
闵攻襄国百余日,为土山地道,筑室反耕。祗大惧,去皇帝之号,称赵王,遣使
诣慕容俊、姚弋仲以乞师。会石琨自冀州援祗,弋仲复遣其子襄率骑三万八千至
自滆头,俊遣将军悦绾率甲卒三万自龙城,三方劲卒合十余万。闵遣车骑胡睦
距襄下场长芦,将军孙威候琨于黄丘,皆为敌所败,士卒略尽,睦、威单骑而还。
琨等军且至,闵将出击之,卫将军王泰谏曰:“穷寇固迷,希望外援。今强救云
集,欲吾出战,腹背击我。宜固垒勿出,观势而动,以挫其谋。今陛下亲戎,如
失万全,大事去矣。请慎无出,臣请率诸将为陛下灭之。”闵将从之,道士法饶
进曰:“太白经昴,当杀胡王,一战百克,不可失也。”闵攘袂大言曰:“吾战
决矣,敢谏者斩!”于是尽众出战。姚襄、悦绾、石琨等三面攻之,祗冲其后,
闵师大败。闵潜于襄国行宫,与十余骑奔邺。降胡栗特康等执冉胤及左仆射刘琦
等送于祗,尽杀之。司空石璞、尚书令徐机、车骑胡睦、侍中李琳、中书监卢谌、
少府王郁、尚书刘钦、刘休等诸将士死者十余万人,于是人物歼矣。贼盗蜂起,
司、冀大饥,人相食。自季龙末年而闵尽散仓库以树私恩。与羌胡相攻,无月不
战。青、雍、幽、荆州徙户及诸氐、羌、胡、蛮数百余万,各还本土,道路交错,
互相杀掠,且饥疫死亡,其能达者十有二三。诸夏纷乱,无复农者。闵悔之,诛
法饶父子,支解之,赠韦謏大司徒。
石祗使刘显帅众七万攻邺。时闵潜还,莫有知者,内外凶凶,皆谓闵已没矣。
射声校尉张艾劝闵亲郊,以安众心,闵从之,讹言乃止。刘显次于明光宫,去邺
二十三里,闵惧,召卫将军王泰议之。泰恚其谋之不从,辞以疮甚。闵亲临问之,
固称疾笃。闵怒,还宫,顾谓左右曰:“巴奴,乃公岂假汝为命邪!要将先灭群
胡,却斩王泰。”于是尽众而战,大败显军,追奔及于阳平,斩首三万余级。显
惧,密使请降,求杀祗为效,闵振旅而归。会有告王泰招集秦人,将奔关中,闵
怒,诛泰,夷其三族。刘显果杀祗及其太宰赵鹿等十余人,传首于邺,送质请命。
骠骑石宁奔于柏人。闵命焚祗首于通衢。
闵徐州刺史刘启以鄄城归顺。刘显复率众伐邺,闵击败之。还,称号于襄国。
闵徐州刺史周成、兖州刺史魏统、豫州牧冉遇、荆州刺史乐弘皆以城归顺。平南
高崇、征虏吕护执洛州刺史郑系,以三河归顺。慕容彪攻陷中山,杀闵宁北白同、
幽州刺史刘准,降于慕容俊。时有云黄赤色,起东北,长百余丈,一白鸟从云间
西南去,占者恶之。
刘显率众伐常山,太守苏亥告难于闵。闵留其大将军蒋干等辅其太子智守邺,
亲率骑八千救之。显所署大司马、清河王宁以枣强降于闵,收其余众,击显,败
之,追奔及于襄国。显大将曹伏驹开门为应,遂入襄国,诛显及其公卿已下百余
人,焚襄国宫室,迁其百姓于邺。显领军范路率众千余,斩关奔于枋头。
时慕容俊已克幽、蓟,略地至于冀州。闵帅骑距之,与慕容恪相遇于魏昌城。
闵大将军董闰、车骑张温言于闵曰:“鲜卑乘胜气劲,不可当也,请避之以溢其
气,然后济师以击之,可以捷也。”闵怒曰:“吾成师以出,将平幽州,斩慕容
隽。今遇恪而避之,人将侮我矣。”乃与恪遇,十战皆败之。恪乃以铁锁连马,
简善射鲜卑勇而无刚者五千,方阵而前。闵所乘赤马曰朱龙,日行千里,左杖双
刃矛,右执钩戟,顺风击之,斩鲜卑三百余级。俄而燕骑大至,围之数周。闵众
寡不敌,跃马溃围东走,行二十余里,马无故而死,为恪所擒,及董闰、张温等
送之于蓟。俊立闵而问之曰:“汝奴仆下才,何自妄称天子?”闵曰:“天下大
乱,尔曹夷狄,人面兽心,尚欲篡逆。我一时英雄,何为不可作帝王邪!”俊怒,
鞭之三百,送于龙城,告廆、皝庙。
遣慕容评率众围邺。刘宁及弟崇帅胡骑三千奔于晋阳,苏亥弃常山奔于新兴。
邺中饥,人相食,季龙时宫人被食略尽。冉智尚幼,蒋干遣侍中缪嵩、詹事刘猗
奉表归顺,且乞师于晋。濮阳太守戴施自仓垣次于棘津,止猗,不听进,责其传
国玺。猗使嵩还邺复命,干沈吟未决,施乃率壮士百余人入邺,助守三台,谲之
曰:“且出玺付我。今凶寇在外,道路不通,未敢送也。须得玺,当驰白天子耳。
天子闻玺已在吾处,信卿至诚,必遣军粮厚相救饷。”干以为然,乃出玺付之。
施宣言使督护何融迎粮,阴令怀玺送于京师。长水校尉马愿、龙骧田香开门降评。
施、融、蒋干悬缒而下,奔于仓垣。评送闵妻董氏、太子智、太尉申钟、司空条
攸、中书监聂熊,司隶校尉籍罴、中书令李垣及诸王公卿士于蓟。尚书令王简、
左仆射张乾、右仆射郎肃自杀。
俊送闵既至龙城,斩于遏陉山。山左右七里草木悉枯,蝗虫大起,五月不雨,
至于十二月。俊遣使者祀之,谥曰武悼天王,其日大雪。是岁永和八年也。
史臣曰:夫拯溺救焚,帝王之师也;穷凶骋暴,戎狄之举也。蠢兹杂种,自
古为虞,限以塞垣,犹惧侵轶,况乃入居中壤,窥我王政,乘弛紊之机,睹危亡
之隙,而莫不啸群鸣镝,汨乱天常者乎!
石勒出自羌渠,见奇丑类。闻鞞上党,季子鉴其非凡;倚啸洛城,夷甫识其
为乱。及惠皇失统,宇内崩离,遂乃招聚蚁徒,乘间煽祸,虔刘我都邑,翦害我
黎元。朝市沦胥,若沈航于鲸浪;王公颠仆,譬游魂于龙漠。岂天厌晋德而假兹
妖孽者欤!观其对敌临危,运筹贾勇,奇谟间发,猛气横飞。远嗤魏武,则风情
慷慨;近答刘琨,则音词倜傥。焚元超于苦县,陈其乱政之愆;戮彭祖于襄国,
数以无君之罪。于是跨蹑燕、赵,并吞韩、魏,杖奇材而窃徽号,拥旧都而抗王
室,褫毯裘,袭冠带,释介胄,开庠序,邻敌惧威而献款,绝域承风而纳贡,则
古之为国,曷以加诸!虽曰凶残,亦一时杰也。而托授非所,贻厥无谋,身陨嗣
灭,业归携养,斯乃知人之暗焉。
季龙心昧德义,幼而轻险,假豹姿于羊质,骋枭心于狼性,始怀怨怼,终行
篡夺。于是穷骄极侈,劳役繁兴,畚锸相寻,干戈不息,刑政严酷,动见诛夷,
惵惵遗黎,求哀无地,戎狄残犷,斯为甚乎!既而父子猜嫌,兄弟仇隙,自
相屠脍,取笑天下。坟土未燥,祸乱荐臻,衅起于张豺,族倾于冉闵,积恶致灭,
有天道哉!夫从逆则凶,事符影响;为咎必应,理若循环。世龙之殪晋人,既穷
其酷;永曾之诛羯士,亦歼其类。无德不报,斯之谓乎!
赞曰:中朝不竞,蛮狄争衡。尘飞五岳,雾晻三精。狡焉石氏,怙乱穷兵。
流灾肆慝,剽邑屠城。始自群盗,终假鸿名。勿谓凶丑,亦曰时英。季龙篡夺,
淫虐播声。身丧国泯,其由祸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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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2:31 | 显示全部楼层

◎慕容廆

慕容廆,字弈洛瑰,昌黎棘城鲜卑人也。其先有熊氏之苗裔,世居北夷,邑
于紫蒙之野,号曰东胡。其后与匈奴并盛,控弦之士二十余万,风俗官号与匈奴
略同。秦汉之际为匈奴所败,分保鲜卑山,因以为号。曾祖莫护跋,魏初率其诸
部入居辽西,从宣帝伐公孙氏有功,拜率义王,始建国于棘城之北。时燕代多冠
步摇冠,莫护跋见而好之,乃敛发袭冠,诸部因呼之为步摇,其后音讹,遂为慕
容焉。或云慕二仪之德,继三光之容,遂以慕容为氏。祖木延,左贤王。父涉归,
以全柳城之功,进拜鲜卑单于,迁邑于辽东北,于是渐慕诸夏之风矣。
廆幼而魁岸,美姿貌,身长八尺,雄杰有大度。安北将军张华雅有知人之鉴,
廆童冠时往谒之,华甚叹异,谓曰:“君至长必为命世之器,匡难济时者也。”
因以所服簪帻遗廆,结殷勤而别。涉归死,其弟耐篡位,将谋杀廆,廆亡潜以避
祸。后国人杀耐,迎廆立之。
初,涉归有憾于宇文鲜卑,廆将修先君之怨,表请讨之。武帝弗许。廆怒,
入寇辽西,杀略甚众。帝遣幽州诸军讨廆,战于肥如,廆众大败。自后复掠昌黎,
每岁不绝。又率众东伐扶余,扶余王依虑自杀,廆夷其国城,驱万余人而归。东
夷校尉何龛遣督护贾沈将迎立依虑之子为王,廆遣其将孙丁率骑邀之。沈力战斩
丁,遂复扶余之国。廆谋于其众曰:“吾先公以来世奉中国,且华裔理殊,强弱
固别,岂能与晋竞乎?何为不和以害吾百姓邪!”乃遣使来降。帝嘉之,拜为鲜
卑都督。廆致敬于东夷府,巾衣诣门,抗士大夫之礼。何龛严兵引见,廆乃改服
戎衣而入。人问其故,廆曰:“主人不以礼,宾复何为哉!”龛闻而惭之,弥加
敬惮。时东胡宇文鲜卑段部以廆威德日广,惧有吞并之计,因为寇掠,往来不绝。
廆卑辞厚币以抚之。
太康十年,廆又迁于徒河之青山。廆以大棘城即帝颛顼之墟也,元康四年乃
移居之。教以农桑,法制同于上国。永宁中,燕垂大水,廆开仓振给,幽方获济。
天子闻而嘉之,褒赐命服。
太安初,宇文莫圭遣弟屈云寇边城,云别帅大素延攻掠诸部,廆亲击败之。
素延怒,率众十万围棘城,众咸惧,人无距志。廆曰:“素延虽犬羊蚁聚,然军
无法制,已在吾计中矣。诸君但为力战,无所忧也。”乃躬贯甲胄,驰出击之,
素延大败,追奔百里,俘斩万余人。
永嘉初,廆自称鲜卑大单于。辽东太守庞本以私憾杀东夷校尉李臻,附塞鲜
卑素连、木津等托为臻报仇,实欲因而为乱,遂攻陷诸县,杀掠士庶。太守袁谦
频战失利,校尉封释惧而请和。连岁寇掠,百姓失业,流亡归附者日月相继。廆
子翰言于廆曰:“求诸侯莫如勤王,自古有为之君靡不杖此以成事业者也。今连、
津跋扈,王师覆败,苍生屠脍,岂甚此乎!竖子外以庞本为名,内实幸而为寇。
封使君以诛本请和,而毒害滋深。辽东倾没,垂已二周,中原兵乱,州师屡败,
勤王杖义,今其时也。单于宜明九伐之威,救倒悬之命,数连、津之罪,合义兵
以诛之。上则兴复辽邦,下则并吞二部,忠义彰于本朝,私利归于我国,此则吾
鸿渐之始也,终可以得志于诸侯。”廆从之。是日,率骑讨连、津,大败斩之,
二部悉降,徙之棘城,立辽东郡而归。
怀帝蒙尘于平阳,王浚承制以廆为散骑常侍、冠军将军、前锋大都督、大单
于,廆不受。建兴中,愍帝遣使拜廆镇军将军、昌黎、辽东二国公。建武初,元
帝承制拜廆假节、散骑常侍、都督辽左杂夷流人诸军事、龙骧将军、大单于、昌
黎公,廆让而不受。征虏将军鲁昌说廆曰:“今两京倾没,天子蒙尘,琅邪承制
江东,实人命所系。明公雄据海朔,跨总一方,而诸部犹怙众称兵,未遵道化者,
盖以官非王命,又自以为强。今宜通使琅邪,劝承大统,然后敷宣帝命,以伐有
罪,谁敢不从!”廆善之,乃遣其长史王济浮海劝进。及帝即尊位,遣谒者陶辽
重申前命,授廆将军、单于,廆固辞公封。
时二京倾覆,幽、冀沦陷,廆刑政修明,虚怀引纳,流亡士庶多襁负归之。
廆乃立郡以统流人,冀州人为冀阳郡,豫州人为成周郡,青州人为营丘郡,并州
人为唐国郡。于是推举贤才,委以庶政,以河东裴嶷、代郡鲁昌、北平阳耽为谋
主,北海逢羡、广平游邃、北平西方虔、渤海封抽、西河宋奭、河东裴开为股肱,
渤海封弈、平原宋该、安定皇甫岌、兰陵缪恺以文章才俊任居枢要,会稽朱左车、
太山胡毋翼、鲁国孔纂以旧德清重引为宾友,平原刘赞儒学该通,引为东庠祭酒,
其世子皝率国胄束修受业焉。廆览政之暇,亲临听之,于是路有颂声,礼让兴矣。
时平州刺史、东夷校尉崔毖自以为南州士望,意存怀集,而流亡者莫有赴之。
毖意廆拘留,乃阴结高句丽及宇文、段国等,谋灭廆以分其地。太兴初,三国伐
廆,廆曰:“彼信崔毖虚说,邀一时之利,乌合而来耳。既无统一,莫相归伏,
吾今破之必矣。然彼军初合,其锋甚锐,幸我速战。若逆击之,落其计矣。靖以
待之,必怀疑贰,迭相猜防。一则疑吾与毖谲而覆之,二则自疑三国之中与吾有
韩魏之谋者,待其人情沮惑,然后取之必矣。”于是三国攻棘城,廆闭门不战,
遣使送牛酒以犒宇文,大言于众曰:“崔毖昨有使至。”于是二国果疑宇文同于
廆也,引兵而归。宇文悉独官曰:“二国虽归,吾当独兼其国,何用人为!”尽
众逼城,连营三十里。廆简锐士配皝,推锋于前;翰领精骑为奇兵,从旁出,直
冲其营;廆方阵而进。悉独官自恃其众,不设备,见廆军之至,方率兵距之。前
锋始交,翰已入其营,纵火焚之,其众皆震扰,不知所为,遂大败,悉独官仅以
身免,尽俘其众。于是营候获皇帝玉玺三纽,遣长史裴嶷送于建邺。崔毖惧廆之
仇己也,使兄子焘伪贺廆。会三国使亦至请和,曰:“非我本意也,崔平州教我
耳。”廆将焘示以攻围之处,临之以兵,曰:“汝叔父教三国灭我,何以诈来贺
我乎?”廆惧,首服。廆乃遣焘归说毖曰:“降者上策,走者下策也。”以兵随
之。毖与数十骑弃家室奔于高句丽,廆悉降其众,徙焘及高瞻等于棘城,待以宾
礼。明年,高句丽寇辽东,廆遣众击败之。
裴嶷至自建邺,帝遣使者拜廆监平州诸军事、安北将军、平州刺史,增邑二
千户。寻加使持节、都督幽州东夷诸军事、车骑将军、平州牧,进封辽东郡公,
邑一万户,常侍、单于并如故;丹书铁券,承制海东,命备官司,置平州守宰。
段末波初统其国,而不修备,廆遣皝袭之,入令支,收其名马宝物而还。
石勒遣使通和,廆距之。送其使于建邺。勒怒,遣宇文乞得龟击廆,廆遣皝
距之。以裴嶷为右部都督,率索头为右翼,命其少子仁自平郭趣柏林为左翼,攻
乞得龟,克之,悉虏其众。乘胜拔其国城,收其资用亿计,徙其人数万户以归。
成帝即位,加廆侍中,位特进。咸和五年,又加开府仪同三司,固辞不受。
廆尝从容言曰:“狱者,人命之所悬也,不可以不慎。贤人君子,国家之基
也,不可以不敬。稼穑者,国之本也,不可以不急。酒色便佞,乱德之甚也,不
可以不戒。”乃著《家令》数千言以申其旨。
遣使与太尉陶侃笺曰:
明公使君毂下:振德曜威,抚宁方夏,劳心文武,士马无恙,钦高仰止,注
情弥久。王途险远,隔以燕越,每瞻江湄,延首遐外。
天降艰难,祸害屡臻,旧都不守,奄为虏庭,使皇舆迁幸,假势吴、楚。大
晋启基、祚流万节,天命未改,玄象著明,是以义烈之士深怀愤踊。猥以功薄,
受国殊宠,上不能扫除群羯,下不能身赴国难,仍纵贼臣,屡逼京辇。王敦唱祸
于前,苏峻肆毒于后,凶暴过于董卓,恶逆甚于傕、汜,普天率土,谁不同忿!
深怪文武之士,过荷朝荣,不能灭中原之寇,刷天下之耻。
君侯植根江阳,发曜荆、衡,杖叶公之权,有包胥之志,而令白公、伍员殆
得极其暴,窃为丘明耻之。区区楚国子重之徒,犹耻君弱、群臣不及先大夫,厉
己戒众,以服陈、郑;越之种蠡尚能弼佐句践,取威黄池;况今吴土英贤比肩,
而不辅翼圣主,陵江北伐。以义声之直,讨逆暴之羯,檄命旧邦之士,招怀存本
之人,岂不若因风振落,顿坂走轮哉!且孙氏之初,以长沙之众摧破董卓,志匡
汉室。虽中遇寇害,雅志不遂,原其心诚,乃忽身命。及权据扬、越,外杖周、
张,内冯顾、陆,距魏亦壁,克取襄阳。自兹以降,世主相袭,咸能侵逼徐、豫,
令魏朝旰食。不知今之江表为贤俊匿智,藏其勇略邪?将吕蒙、凌统高踪旷世哉?
况今凶羯虐暴,中州人士逼迫势促,其颠沛之危,甚于累卵。假号之强,众心所
去,敌有衅矣,易可震荡。王郎、袁术虽自诈伪,皆基浅根微,祸不旋踵,此皆
君侯之所闻见者矣。
王司徒清虚寡欲,善于全己,昔曹参亦综此道,著画一之称也。庾公居元舅
之尊,处申伯之任,超然高蹈,明智之权。廆于寇难之际,受大晋累世之恩,自
恨绝域,无益圣朝,徒系心万里,望风怀愤。今海内之望,足为楚、汉轻重者,
惟在君侯。若戮力尽心,悉五州之众,据兖、豫之郊,使向义之士倒戈释甲,则
羯寇必灭,国耻必除。廆在一方,敢不竭命。孤军轻进,不足使勒畏首畏尾,则
怀旧之士欲为内应,无由自发故也。故远陈写,言不宣尽。
廆使者遭风没海。其后廆更写前笺,并赍其东夷校尉封抽、行辽东相韩矫等
三十余人疏上侃府曰:
自古有国有家,鲜不极盛而衰。自大晋龙兴,克平<山昬>、会,神武之略,迈
踪前史。惠皇之末,后党构难,祸结京畿,衅成公族,遂使羯寇乘虚,倾覆诸夏,
旧都沦灭,山陵毁掘,人神悲悼,幽明发愤。昔猃狁之强,匈奴之盛,未有如今
日羯寇之暴,跨蹑华裔,盗称尊号者也。
天祚有晋,挺授英杰。车骑将军慕容廆自弱冠莅国,忠于王室,明允恭肃,
志在立勋。属海内分崩,皇舆迁幸,元皇中兴,初唱大业,肃祖继统,荡平江外。
廆虽限以山海,隔以羯寇,翘首引领,系心京师,常假寤寐,欲忧国忘身。贡篚
相寻,连舟载路,戎不税驾,动成义举。今羯寇滔天,怙其丑类,树基赵、魏,
跨略燕、齐。廆虽率义众,诛讨大逆,然管仲相齐,犹曰宠不足以御下,况廆辅
翼王室,有匡霸之功,而位卑爵轻,九命未加,非所以宠异藩翰,敦奖殊勋者也。
方今诏命隔绝,王路险远,贡使往来,动弥年载。今燕之旧壤,北周沙漠,
东尽乐浪,西暨代山,南极冀方,而悉为虏庭,非复国家之域。将佐等以为宜远
遵周室,近准汉初,进封廆为燕王,行大将军事,上以总统诸部,下以割损贼境。
使冀州之人望风向化。廆得祗承诏命,率合诸国,奉辞夷逆,以成桓文之功,苟
利社稷,专之可也。而廆固执谦光,守节弥高,每诏所加,让动积年,非将佐等
所能敦逼。今区区所陈,不欲苟相崇重,而愚情至心,实为国计。
侃报抽等书,其略曰:“车骑将军忧国忘身,贡篚载路,羯贼求和,执使送
之,西讨段国,北伐塞外,远绥索头,荒服以献。惟北部未宾,屡遣征伐。又知
东方官号,高下齐班,进无统摄之权,退无等差之降,欲进车骑为燕王,一二具
之。夫功成进爵,古之成制也。车骑虽未能为官摧勒,然忠义竭诚。今腾笺上听,
可不迟速,当任天台也。”朝议未定。八年,廆卒,乃止。时年六十五,在位四
十九年。帝遣使者策赠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谥曰襄。及俊僣号,伪谥武宣皇
帝。
裴嶷,字文冀,河东闻喜人也。父昶,司隶校尉。嶷清方有干略,累迁至中
书侍郎,转给事黄门郎、荥阳太守。属天下乱,嶷兄武先为玄菟太守,嶷遂求为
昌黎太守。至郡,久之,武卒,嶷被征,乃将武子开送丧俱南。既达辽西,道路
梗塞,乃与开投廆。时诸流寓之士见廆草创,并怀去就。嶷首定名分,为群士启
行。廆甚悦,以嶷为长史,委以军国之谋。
及悉独官寇逼城下,外内骚动,廆问策于嶷,嶷曰:“悉独官虽拥大众,军
无号令,众无部阵,若简精兵,乘其无备,则成擒耳。”廆从之,遂陷寇营。廆
威德于此甚振,将遣使献捷于建邺,妙简行人,令嶷将命。
初,朝廷以廆僻在荒远,犹以边裔之豪处之。嶷既使至,盛言廆威略,又知
四海英贤并为其用,举朝改观焉。嶷将还,帝试留嶷以观之,嶷辞曰:“臣世荷
朝恩,濯缨华省,因事远寄,投迹荒遐。今遭开泰,得睹朝廷,复赐恩诏,即留
京辇,于臣之私,诚为厚幸。顾以皇居播迁,山陵幽辱,慕容龙骧将军越在遐表,
乃心王室,慷慨之诚,义感天地,方扫平中壤,奉迎皇舆,故遣使臣,万里表诚。
今若留臣,必谓国家遗其僻陋,孤其丹心,使怀义懈怠。是以微臣区区忘身为国,
贪还反命耳。”帝曰:“卿言是也。”乃遣嶷还。廆后谓群僚曰:“裴长史名重
中朝,而降屈于此,岂非天以授孤也。”出为辽东相,转乐浪太守。
高瞻,字子前,渤海蓚人也。少而英爽有俊才,身长八尺二寸。光熙中,调
补尚书郎。属永嘉之乱,还乡里,乃与父老议曰:“今皇纲不振,兵革云扰,此
郡沃壤,凭固河海,若兵荒岁俭,必为寇庭,非谓图安之所。王彭祖先在幽、蓟,
据燕、代之资,兵强国富,可以托也。诸君以为何如?”众咸善之。乃与叔父隐
率数千家北徙幽州。既而以王浚政令无恒,乃依崔毖,随毖如辽东。
毖之与三国谋伐廆也,瞻固谏以为不可,毖不从。及毖奔败,瞻随众降于廆。
廆署为将军,瞻称疾不起。廆敬其姿器,数临候之,抚其心曰:“君之疾在此,
不在余也。今天子播越,四海分崩,苍生纷扰,莫知所系,孤思与诸君匡复帝室,
翦鲸豕于二京,迎天子于吴、会,廓清八表,侔勋古烈,此孤之心也,孤之愿也。
君中州大族,冠冕之余,宜痛心疾首,枕戈待旦,柰何以华夷之异,有怀介然。
且大禹出于西羌,文王生于东夷,但问志略何如耳,岂以殊俗不可降心乎!”瞻
仍辞疾笃,廆深不平之。瞻又与宋该有隙,该阴劝廆除之。瞻闻其言,弥不自安,
遂以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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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2:31 | 显示全部楼层

◎慕容皝

慕容皝,字元真,廆第三子也。龙颜版齿,身长七尺八寸。雄毅多权略,尚
经学,善天文。廆为辽东公,立为世子。建武初,拜为冠军将军、左贤王,封望
平侯,率众征讨,累有功。太宁末,拜平北将军,进封朝鲜公。廆卒,嗣位,以
平北将军行平州刺史,督摄部内。寻而宇文乞得龟为其别部逸豆归所逐,奔死于
外,皝率骑讨之,逸豆归惧而请和,遂筑榆阴、安晋二城而还。
初,皝庶兄建威翰骁武有雄才,素为皝所忌,母弟征虏仁、广武昭并有宠于
廆,皝亦不平之。及廆卒,并惧不自容。至此,翰出奔段辽,仁劝昭举兵废皝。
皝杀昭,遣使按检仁之虚实,遇仁于险渎。仁知事发,杀皝使,东归平郭。皝遣
其弟建武幼、司马佟寿等讨之。仁尽众距战,幼等大败,皆没于仁。襄平令王冰、
将军孙机以辽东叛于皝,东夷校尉封抽、护军乙逸、辽东相韩矫、玄菟太守高诩
等弃城奔还。仁于是尽有辽左之地,自称车骑将军、平州刺史、辽东公。宇文归、
段辽及鲜卑诸部并为之援。
咸和九年,皝遣其司马封弈攻鲜卑木堤于白狼,扬威淑虞攻乌丸悉罗侯于平
冈,皆斩之。材官刘佩攻乙连,不克。段辽遂寇徒河,皝将张萌逆击,败之。辽
弟兰与翰寇柳城,都尉石琮击败之。旬余,兰、翰复围柳城,皝遣宁远慕容汗及
封弈等救之。皝戒汗曰:“贼众气锐,难与争锋,宜顾万全,慎勿轻进,必须兵
集阵整,然后击之。”汗性骁锐,遣千余骑为前锋而进,封弈止之,汗不从,为
兰所败,死者大半。兰复攻柳城,为飞梯、地道,围守二旬,石琮躬勒将士出击,
败之,斩首千五百级,兰乃遁归。
是岁,成帝遣谒者徐孟、闾丘幸等持节拜皝镇军大将军、平州刺史、大单于、
辽东公,持节、都督、承制封拜,一如廆故事。
皝自征辽东,克襄平。仁所署居就令刘程以城降,新昌人张衡执县宰以降。
于是斩仁所置守宰,分徙辽东大姓于棘城,置和阳、武次、西乐三县而归。
咸康初,遣封弈袭宇文别部涉奕于,大获而还。涉奕于率骑追战于浑水,又
败之。皝将乘海讨仁,群下咸谏,以海道危阴,宜从陆路。皝曰:“旧海水无凌,
自仁反已来,冻合者三矣。昔汉光武因滹沱之冰以济大业,天其或者欲吾乘此而
无之乎!吾计决矣,有沮谋者斩!”乃率三军从昌黎践凌而进。仁不虞皝之至也,
军去平郭七里,候骑乃告,仁狼狈出战,为皝所擒,杀仁而还。
立藉田于朝阳门东,置官司以主之。
段辽遣将李咏夜袭武兴,遇雨,引还,都尉张萌追击,擒咏。段兰拥众数
万屯于曲水亭,将攻柳城,宇文归入寇安晋,为兰声援。皝以步骑五万击之,师
次柳城,兰、归皆遁。遣封弈率轻骑追击,败之,收其军实,馆谷二旬而还。谓
诸将曰:“二虏耻无功而归,必复重至,宜于柳城左右设伏以待之。”遣封弈率
骑潜于马儿山诸道。俄而辽骑果至,弈夹击,大败之,斩其将荣保。遣兼长史刘
斌、郎中令阳景送徐孟等归于京师。使其世子俊伐段辽诸城,封弈攻宇文别部,
皆大捷而归。
立纳谏之木,以开谠言之路。
后徙昌黎郡,筑好城于乙连东,使将军兰勃戍之,以逼乙连。又城曲水,以
为勃援。乙连饥甚,段辽输之粟,兰勃要击获之。辽遣将屈云攻兴国,与皝将慕
容遵大战于五官水上,云败,斩之,尽俘其众。
封弈等以皝任重位轻,宜称燕王,皝于是以咸康三年僣即王位,赦其境内。
以封弈为国相,韩寿为司马,裴开、阳骛、王寓、李洪、杜群、宋该、刘瞻、石
琮、皇甫真、阳协、宋晃、平熙、张泓等并为列卿将帅。起文昌殿,乘金根车,
驾六马,出入称警跸。以其妻段氏为王后,世子俊为太子,皆如魏武、晋文辅政
故事。
皝以段辽屡为边患,遣将军宋回称藩于石季龙,请师讨辽。季龙于是总众而
至。皝率诸军攻辽令支以北诸城,辽遣其将段兰来距,大战,败之,斩级数千,
掠五千余户而归。季龙至徐无,辽奔密云山。季龙进入令支,怒皝之不会师也,
进军击之,至于棘城,戎卒数十万,四面进攻,郡县诸部叛应季龙者三十六城。
相持旬余,左右劝皝降。皝曰:“孤方取天下,何乃降人乎!”遣子恪等率骑二
千,晨出击之。季龙诸军惊扰,弃甲而遁。恪乘胜追之,斩获三万余级,筑戍凡
城而还。段辽遣使诈降于季龙,请兵应接。季龙遣其将麻秋率众迎辽,恪伏精骑
七千于密云山,大败之,获其司马阳裕、将军鲜于亮,拥段辽及其部众以归。
帝又遣使进皝为征北大将军、幽州牧,领平州刺史,加散骑常侍,增邑万户,
持节、都督、单于、公如故。
皝前军帅慕容评败季龙将石成等于辽西,斩其将呼延晃、张支,掠千余户以
归。段辽谋叛,皝诛之。
季龙又使石成入攻凡城,不克,进陷广城。皝虽称燕王,未有朝命,乃遣其
长史刘祥献捷京师,兼言权假之意,并请大举讨平中原。又闻庾亮薨,弟冰、翼
继为将相,乃表曰:
臣究观前代昏明之主,若能亲贤并建,则功致升平;若亲党后族,必有倾辱
之祸。是以周之申伯号称贤舅,以其身藩于外,不握朝权。降及秦昭,足为令主,
委信二舅,几至乱国。逮于汉武,推重田蚡,万机之要,无不决之。及蚡死后,
切齿追恨。成帝暗弱,不能自立,内惑艳妻,外恣五舅,卒令王莽坐取帝位。每
览斯事,孰不痛惋!设使舅氏贤若穰侯、王凤,则但闻有二臣,不闻有二主。若
其不才,则有窦宪、梁冀之祸。凡此成败,亦既然矣。苟能易轨,可无覆坠。
陛下命世天挺,当隆晋道,而遭国多难,殷忧备婴,追述往事,至今楚灼。
迹其所由,实因故司空亮居元舅之尊,势业之重,执政裁下,轻侮边将,故令苏
峻、祖约不胜其忿,遂致败国。至今太后发愤,一旦升遐。若社稷不灵,人神无
助,豺狼之心当可极邪!前事不忘,后事之表,而中书监、左将军冰等内执枢机,
外拥上将,昆弟并列,人臣莫畴。陛下深敦渭阳,冰等自宜引领。臣常谓世主若
欲崇显舅氏,何不封以藩国,丰其禄赐,限其势利,使上无偏优,下无私论。如
此,荣辱何从而生!噂<口沓>何辞而起!往者惟亮一人,宿有名望,尚致世变,
况今居之者素无闻焉!且人情易惑,难以户告,纵今陛下无私于彼,天下之人谁
谓不私乎!
臣与冰等名位殊班,出处悬邈,又国之戚昵,理应降悦,以适事会。臣独矫
抗此言者,上为陛下,退为冰计,疾苟容之臣,坐鉴得失。颠而不扶,焉用彼相!
昔徐福陈霍氏之戒,宣帝不从,至令忠臣更为逆族,良由察之不审,防之无渐。
臣今所陈,可谓防渐矣。但恐陛下不明臣之忠,不用臣之计,事过之日,更处焦
烂之后耳。昔王章、刘向每上封事,未尝不指斥王氏,故令二子或死或刑。谷永、
张禹依违不对,故容身苟免,取讥于世。臣被发殊俗,位为上将,夙夜惟忧,罔
知所报,惟当外殄寇仇,内尽忠规,陈力输诚,以答国恩。臣若不言,谁当言者!
又与冰书曰:
君以椒房之亲,舅氏之昵,总据枢机,出内王命,兼拥列将州司之位,昆弟
网罗,显布畿甸。自秦、汉以来,隆赫之极,岂有若此者乎!以吾观之,若功就
事举,必享申伯之名;如或不立,将不免梁窦之迹矣。
每睹史传,未尝不宠恣母族,使执权乱朝,先有殊世之荣,寻有负乘之累,
所谓爱之适足以为害。吾常忿历代之主,不尽防萌终宠之术,何不业以一土之封,
令藩国相承,如周之齐、陈?如此则永保南面之尊,复何黜辱之忧乎!窦武、何
进好善虚己。贤士归心,虽为阉竖所危,天下嗟痛,犹有能履以不骄,图国亡身
故也。
方今四海有倒悬之急,中夏逋僣逆之寇,家有漉血之怨,人有复仇之憾,宁
得安枕逍遥,雅谈卒岁邪!吾虽寡德,过蒙先帝列将之授,以数郡之人,尚欲并
吞强虏,是以自顷迄今,交锋接刃,一时务农,三时用武,而犹师徒不顿,仓有
余粟,敌人日畏,我境日广,况乃王者之威,堂堂之势,岂可同年而语哉!
冰见表及书甚惧,以其绝远,非所能制,遂与何充等奏听皝称燕王。
其年皝伐高句丽,王钊乞盟而还。明年,钊遣其世子朝于皝。
初,段辽之败也,建威翰奔于宇文归,自以威名夙振,终不保全,乃阳狂恣
酒,被发歌呼。归信而不禁,故得周游自任,至于山川形便,攻战要路,莫不练
之。皝遣商人王车阴使察翰,翰见车无言,抚膺而已。车还以白,皝曰:“翰欲
来也。”乃遣车遗翰弓矢,翰乃窃归骏马,携其二子而还。
皝将图石氏,从容谓诸将曰:“石季龙自以安乐诸城守防严重,城之南北必
不设备,今若诡路出其不意,冀之北土尽可破也。”于是率骑二万出蠮螉塞,
长驱至于蓟城,进渡武遂津,入于高阳,所过焚烧积聚,掠徙幽、冀三万余户。
使阳裕、唐柱等筑龙城,构宫庙,改柳城为龙城县。于是成帝使兼大鸿胪郭
希持节拜皝侍中、大都督河北诸军事、大将军、燕王,其余官皆如故。封诸功臣
百余人。
咸康七年,皝迁都龙城。率劲卒四万,入自南陕,以伐宇文、高句丽,又使
翰及子垂为前锋,遣长史王寓等勒众万五千,从北置而进。高句丽王钊谓皝军之
从北路也,乃遣其弟武统精锐五万距北置,躬率弱卒以防南陕。翰与钊战于木底,
大败之,乘胜遂入丸都,钊单马而遁。皝掘钊父利墓,载其尸并其母妻珍宝,掠
男女五万余口,焚其宫室,毁丸都而归。明年,钊遣使称臣于皝,贡其方物,乃
归其父尸。
宇文归遣其国相莫浅浑伐皝,诸将请战,皝不许。浑以皝为惮之,荒酒纵猎,
不复设备。皝曰:“浑奢忌已甚,今则可一战矣。”遣翰率骑击之,浑大败,仅
以身免,尽俘其众。
皝躬巡郡县,劝课农桑,起龙城宫阙。
寻又率骑二万亲伐宇文归,以翰及垂为前锋。归使其骑将涉奕于尽众距翰,
皝驰遣谓翰曰:“奕于雄悍,宜小避之,待虏势骄,然后取也。”翰曰:“归之
精锐,尽在于此,今若克之,则归可不劳兵而灭。奕于徒有虚名,其实易与耳,
不宜纵敌挫吾兵气。”于是前战,斩奕于,尽俘其众,归远遁漠北。皝开地千余
里,徙其部人五万余落于昌黎,改涉奕于城为威德城。行饮至之礼,论功行赏各
有差。
以牧牛给贫家,田于苑中,公收其八,二分入私。有牛而无地者,亦田苑中,
公收其七,三分入私。皝记室参军封裕谏曰:
臣闻圣王之宰国也,薄赋而藏于百姓,分之以三等之田,十一而税之;寒者
衣之,饥者食之,使家给人足。虽水旱而不为灾者,何也?高选农官,务尽劝课,
人治周田百亩,亦不假牛力;力田者受旌显之赏,惰农者有不齿之罚。又量事置
官,量官置人,使官必称须,人不虚位,度岁入多少,裁而禄之。供百僚之外,
藏之太仓,三年之耕,余一年之粟。以斯而积,公用于何不足?水旱其如百姓何!
虽务农之令屡发,二千石令长莫有志勤在公、锐尽地利者。故汉祖知其如此,以
垦田不实,征杀二千石以十数,是以明、章之际,号次升平。
自永嘉丧乱,百姓流亡,中原萧条,千里无烟,饥寒流陨,相继沟壑。先王
以神武圣略,保全一方,威以殄奸,德以怀远,故九州之人,塞表殊类,襁负万
里,若赤子之归慈父,流人之多旧土十倍有余,人殷地狭,故无田者十有四焉。
殿下以英圣之资,克广先业,南摧强赵,东灭句丽,开境三千,户增十万,继武
阐广之功,有高西伯。宜省罢诸苑,以业流人。人至而无资产者,赐之以牧牛。
人既殿下之人,牛岂失乎!善藏者藏于百姓,若斯而已矣。迩者深副乐土之望,
中国之人皆将壶餐奉迎,石季龙谁与居乎!且魏、晋虽道消之世,犹削百姓不至
于七八,持官牛田者官得六分,百姓得四分,私牛而官田者与官中分,百姓安之,
人皆悦乐。臣犹曰非明王之道,而况增乎!且水旱之厄,尧、汤所不免,王者宜
浚治沟浍,循郑白、西门、史起溉灌之法,旱则决沟为雨,水则入于沟渎,上无
《云汉》之忧,下无昏垫之患。
句丽、百济及宇文、段部之人,皆兵势所徙,非如中国慕义而至,咸有思归
之心。今户垂十万,狭凑都城,恐方将为国家深害,宜分其兄弟宗属,徙于西境
诸城,抚之以恩,检之以法,使不得散在居人,知国之虚实。
今中原未平,资畜宜广,官司猥多,游食不少,一夫不耕,岁受其饥。必取
于耕者而食之,一人食一人之力,游食数万,损亦如之,安可以家给人足,治致
升平!殿下降览古今之事多矣,政之巨患莫甚于斯。其有经略出世,才称时求者,
自可随须置之列位。非此已往,其耕而食,蚕而衣,亦天之道也。
殿下圣性宽明,思言若渴,故人尽刍荛,有犯无隐。前者参军王宪、大夫刘
明并竭忠献款,以贡至言,虽颇有逆鳞,意在无责。主者奏以妖言犯上,至之于
法,殿下慈弘苞纳,恕其大辟,犹削黜禁锢,不齿于朝。其言是也,殿下固宜纳
之;如其非也,宜亮其狂狷。罪谏臣而求直言,亦犹北行诣越,岂有得邪!右长
史宋该等阿媚苟容,轻劾谏士,己无骨鲠,嫉人有之,掩蔽耳目,不忠之甚。
四业者国之所资,教学者有国盛事。习战务农,尤其本也。百工商贾,犹其
末耳。宜量军国所须,置其员数,已外归之于农,教之战法,学者三年无成,亦
宜还之于农,不可徒充大员,以塞聪俊之路。
臣之所言当也,愿时速施行;非也,登加罪戮,使天下知朝廷从善如流,罚
恶不淹。王宪、刘明,忠臣也,愿宥忤鳞之愆,收其药石之效。
皝乃令曰:“览封记室之谏,孤实惧焉。君以黎元为国,黎元以谷为命。然
则农者,国之本也,而二千石令长不遵孟春之令,惰农弗劝,宜以尤不修辟者措
之刑法,肃厉属城。主者明详推检,具状以闻。苑囿悉可罢之,以给百姓无田业
者。贫者全无资产,不能自存,各赐牧牛一头。若私有余力,乐取官牛垦官田者,
其依魏、晋旧法。沟洫溉灌,有益官私,主者量造,务尽水陆之势。中州未平,
兵难不息,勋诚既多,官僚不可以减也。待克平凶丑,徐更议之。百工商贾数,
四佐与列将速定大员,余者还农。学生不任训教者,亦除员录。夫人臣关言于人
主,至难也,妖妄不经之事皆应荡然不问,择其善者而从之。王宪、刘明虽其罪
应禁黜,亦犹孤之无大量也。可悉复本官,仍居谏司。封生蹇蹇,深得王臣之体。
《诗》不云乎:‘无言不酬。’其赐钱五万,明宣内外,有欲陈孤过者,不拘贵
贱,勿有所讳。”
时有黑龙、白龙各一,见于龙山,皝亲率群僚观之,去龙二百余步,祭以太
宰。二龙交首嬉翔,解角而去。皝大悦,还宫,赦其境内,号新宫曰和龙,立龙
翔佛寺于山上。
赐其大臣子弟为官学生者号高门生,立东庠于旧宫,以行乡射之礼,每月临
观,考试优劣。皝雅好文籍,勤于讲授,学徒甚盛,至千余人。亲造《太上章》
以代《急就》,又著《典诫》十五篇,以教胄子。
慕容恪攻高句丽南苏,克之,置戍而还。三年,遣其世子俊与恪率骑万七千
东袭夫余,克之,虏其王及部众五万余口以还。
皝亲临东庠考试学生,其经通秀异者,擢充近侍。以久旱,丐百姓田租。罢
成周、冀阳、营丘等郡。以勃海人为兴集县,河间人为宁集县,广平、魏郡人为
兴平县,东莱、北海人为育黎县,吴人为吴县,悉隶燕国。
皝尝畋于西鄙,将济河,见一父老,服朱衣,乘白马,举手麾皝曰:“此非
猎所,王其还也。”秘之不言,遂济河,连日大获。后见白兔,驰射之,马倒被
伤,乃说所见。辇而还宫,引俊属以后事。以永和四年死,在位十五年,时年五
十二。俊僣号,追谥文明皇帝。
慕容翰,字元邕,廆之庶长子也。性雄豪,多权略,猿臂工射,膂力过人。
廆甚奇之,委以折冲之任。行师征伐,所在有功,威声大振,为远近所惮。作镇
辽东,高句丽不敢为寇。善抚接,爱儒学,自士大夫至于卒伍,莫不乐而从之。
及奔段辽,深为辽所敬爱。柳城之败,段兰欲乘胜深入,翰虑成本国之害,
诡说于兰,兰遂不进。后石季龙征辽,皝亲将三军略令支以北,辽议欲追之,翰
知皝躬自总戎,战必克胜,乃谓辽曰:“今石氏向至,方对大故,不宜复以小小
为事。燕王自来,士马精锐。兵者凶器,战有危虑,若其失利,何以南御乎!”
兰怒曰:“吾前听卿诳说,致成今患,不复入卿计中矣。”乃率众追皝,兰果大
败。翰虽处仇国,因事立忠,皆此类也。
及辽奔走,翰又北投宇文归。既而逃,归乃遣劲骑百余追之。翰遥谓追者曰:
“吾既思恋而归,理无反面。吾之弓矢,汝曹足知,无为相逼,自取死也。吾处
汝国久,恨不杀汝。汝可百步竖刀,吾射中者,汝便宜反;不中者,可来前也。”
归骑解刀竖之,翰一发便中刀镮,追骑乃散。
既至,皝甚加恩礼。建元二年,从皝讨宇文归,临阵为流矢所中,卧病积时。
后疾渐愈,于其家中骑马自试,或有人告翰私习骑,疑为非常。皝素忌之,遂赐
死焉。翰临死谓使者曰:“翰怀疑外奔,罪不容诛,不能以骸骨委贼庭,故归罪
有司。天慈曲愍,不肆之市朝,今日之死,翰之生也。但逆胡跨据神州,中原未
靖,翰常克心自誓,志吞丑虏,上成先王遗旨,下谢山海之责。不图此心不遂,
没有余恨,命也奈何!”仰药而死。
阳裕,字士伦,右北平无终人也。少孤,兄弟皆早亡,单茕独立,虽宗族无
能识者,惟叔父耽幼而奇之,曰:“此儿非惟吾门之标秀,乃佐时之良器也。”
刺史和演辟为主簿。王浚领州,转治中从事,忌而不能任。
石勒既克蓟城,问枣嵩曰:“幽州人士,谁最可者?”嵩曰:“燕国刘翰,
德素长者。北平阳裕,干事之才。”勒曰:“若如君言,王公何以不任?”嵩曰:
“王公由不能任,所以为明公擒也。”勒方任之,裕乃微服潜遁。
时鲜卑单于段眷为晋骠骑大将军、辽西公,雅好人物,虚心延裕。裕谓友人
成泮曰:“仲尼喜佛肸之召,以匏瓜自喻,伊尹亦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圣贤
尚如此,况吾曹乎!眷今召我,岂徒然哉!”泮曰:“今华夏分崩,九州幅裂,
轨迹所及,易水而已。欲偃蹇考槃,以待大通者,俟河之清也。人寿几何?古人
以为白驹之叹。少游有云,郡掾足以荫后,况国相乎!卿追踪伊、孔,抑亦知机
其神也。”裕乃应之。拜郎中令、中军将军,处上卿位。历事段氏五主,甚见尊
重。
段辽与皝相攻,裕谏曰:“臣闻亲仁善邻,国之宝也。慕容与国世为婚姻,
且皝令德之主,不宜连兵构怨,凋残百姓。臣恐祸害之兴,将由于此。愿两追前
失,通款如初,使国家有太山之安,苍生蒙息肩之惠。”辽不从。出为燕郡太守。
石季龙克令支,裕以郡降,拜北平太守,征为尚书左丞。
段辽之请迎于季龙也,裕以左丞领征东麻秋司马。秋败,裕为军人所执,将
诣皝。皝素闻裕名,即命释其囚,拜郎中令,迁大将军左司马。东破高句丽,北
灭宇文归,皆豫其谋,皝甚器重之。及迁都和龙,裕雅有巧思,皝所制城池宫阖,
皆裕之规模。裕虽仕皝日近,宠秩在旧人之右,性谦恭清俭,刚简慈笃,虽历居
朝端,若布衣之士。士大夫流亡羁绝者,莫不经营收葬,存恤孤遗,士无贤不肖
皆倾身待之,是以所在推仰。
初,范阳卢谌每称之曰:“吾及晋之清平,历观朝士多矣,忠清简毅,笃信
义烈,如阳士伦者,实亦未几。”及死,皝甚悼之,时年六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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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2:32 | 显示全部楼层

◎慕容俊

慕容俊,字宣英,皝之第二子也。初,廆常言:“吾积福累仁,子孙当有中
原。”既而生俊,廆曰:“此儿骨相不恒,吾家得之矣。”及长,身长八尺二寸,
姿貌魁伟,博观图书,有文武干略。皝为燕王,拜俊假节、安北将军、东夷校尉、
左贤王、燕王世子。皝死,永和五年,僣即燕王位,依春秋列国故事称元年,赦
于境内。是时石季龙死,赵、魏大乱,俊将图兼并之计,以慕容恪为辅国将军,
慕容评为辅弼将军,阳骛为辅义将军,慕容垂为前锋都督、建锋将军,简精卒二
十余万以待期。是岁,穆帝使谒者陈沈拜俊为使持节、侍中、大都督、都督河北
诸军事、幽、冀、并、平四州牧、大将军、大单于、燕王,承制封拜一如廆、皝
故事。
明年,俊率三军南伐,出自卢龙,次于无终。石季龙幽州刺史王午弃城走,
留其将王他守蓟。俊攻陷其城,斩他,因而都之。徙广宁、上谷人于徐无,代郡
人于凡城而还。
及冉闵杀石祗,僣称大号,遣其使人常炜聘于俊。俊引之观下,使其记室封
裕诘之曰:“冉闵养息常才,负恩篡逆,有何祥应而僣称大号?”炜曰:“天之
所兴,其致不同,狼乌纪于三王,麟龙表于汉、魏。寡君应天驭历,能无祥乎!
且用兵杀伐,哲王盛典,汤、武亲行诛放,而仲尼美之。魏武养于宦官,莫知所
出,众不盈旅,遂能终成大功。暴胡酷乱,苍生屠脍,寡君奋剑而诛除之,黎元
获济,可谓功格皇天,勋侔高祖。恭承乾命,有何不可?”裕曰:“石祗去岁使
张举请救,云玺在襄国,其言信不?又闻闵铸金为己象,坏而不成,奈何言有天
命?”炜曰:“诛胡之日,在邺者略无所遗,玺何从而向襄国,此求救之辞耳。
天之神玺,实在寡君。且妖孽之徒,欲假奇眩众,或改作万端,以神其事。寡君
今已握乾府,类上帝,四海悬诸掌,大业集于身,何所求虑而取信此乎!铸形之
事,所未闻也。”俊既锐信举言,又欣于闵铸形之不成也,必欲审之,乃积薪置
火于其侧,命裕等以意喻之。炜神色自若,抗言曰:“结发已来,尚不欺庸人,
况千乘乎!巧诈虚言以救死者,使臣所不为也。直道受戮,死自分耳。益薪速火,
君之大惠。”左右劝俊杀之,俊曰:“古者兵交,使在其间,此亦人臣常事。”
遂赦之。
遣慕容恪略地中山,慕容评攻王午于鲁口。恪次唐城,冉闵将白同、中山太
守侯龛固守不下。恪留其将慕容彪攻之,进讨常山。评次南安,王午遣其将郑生
距评。评逆击,斩之,侯龛逾城出降。恪进克中山,斩白同。俊军令严明,诸将
无所犯。闵章武太守贾坚率郡兵邀评战于高城,擒坚于阵,斩首三千余级。
是岁丁零翟鼠及冉闵将刘准等率其所部降于俊,封鼠归义王,拜准左司马。
时鲜卑段勤初附于俊,其后复叛。俊遣慕容恪及相国封弈讨冉闵于安喜,慕
容垂讨段勤于绎幕,俊如中山,为二军声势。闵惧,奔于常山,恪追及于泒水。
闵威名素振,众咸惮之。恪谓诸将曰:“闵师老卒疲,实为难用;加其勇而无谋,
一夫之敌耳。虽有甲兵,不足击也。吾今分军为三部,掎角以待之。闵性轻锐,
又知吾军势非其敌,必出万死冲吾中军。吾今贯甲厚阵以俟其至,诸君但厉卒,
从旁须其战合,夹而击之,蔑不克也。”及战,败之,斩首七千余级,擒闵,送
之,斩于龙城。恪屯军呼沲。闵将苏亥遣其将金光率骑数千袭恪,恪逆击,斩之,
亥大惧,奔于并州。恪进据常山,段勤惧而请降,遂进攻邺。闵将蒋干闭城距守。
俊又遣慕容评等率骑一万会攻邺。是时<燕鸟>巢于俊正阳殿之西椒,生三雏,项上
有竖毛;凡城献异鸟,五色成章。俊谓群僚曰:“是何祥也?”咸称:“<燕鸟>者,
燕鸟也。首有毛冠者,言大燕龙兴,冠通天章甫之象也。巢正阳西椒者,言至尊
临轩朝万国之征也。三子者,数应三统之验也。神鸟五色,言圣朝将继五行之箓
以御四海者也。”俊览之大悦。既而蒋干率锐卒五千出城挑战,慕容评等击败之,
斩首四千余级,干单骑还邺。于是群臣劝俊称尊号,俊答曰:“吾本幽漠射猎之
乡,被发左衽之俗,历数之箓宁有分邪!卿等苟相褒举,以觊非望,实匪寡德所
宜闻也。”慕容恪、封弈讨王午于鲁口,降之。寻而慕容评攻克邺城,送冉闵妻
子僚属及其文物于中山。
先是,蒋干以传国玺送于建邺,俊欲神其事业,言历运在己,乃诈云闵妻得
之以献,赐号曰“奉玺君”,因以永和八年僣即皇帝位,大赦境内,建元曰元玺,
署置百官。以封弈为太尉,慕容恪为侍中,阳骛为尚书令,皇甫真为尚书左仆射,
张希为尚书右仆射,宋活为中书监,韩恒为中书令,其余封授各有差。追尊廆为
高祖武宣皇帝,皝为太祖文明皇帝。时朝廷遣使诣俊,俊谓使者曰:“汝还白汝
天子,我承人之乏,为中国所推,已为帝矣。”初,石季龙使人探策于华山,得
玉版,文曰:“岁在申酉,不绝如线。岁在壬子,真人乃见。”及此,燕人咸以
为俊之应也。改司州为中州,置司隶校尉官。群下言:“大燕受命,上承光纪黑
精之君,运历传属,代金行之后,宜行夏之时,服周之冕,旗帜尚黑,牲牡尚玄。”
俊从之。其从行文武、诸藩使人及登号之日者,悉增位三级。泒河之师,守邺
之军,下及战士,赐各有差。临阵战亡者,将士加赠二等,士卒复其子孙。殿中
旧人皆随才擢叙。立其妻可足浑氏为皇后,世子晔为皇太子。
晋宁朔将军荣胡以彭城、鲁郡叛降于俊。
常山人李犊聚众数千,反于普壁垒,俊遣慕容恪率众讨降之。
初,冉闵既败,王午自号安国王。午既死,吕护复袭其号,保于鲁口。恪进
讨走之,遣前军悦绾追及于野王,悉降其众。
姚襄以梁国降于俊。以慕容评为都督秦、雍、益、梁、江、扬、荆、徐、衮、
豫十州河南诸军事,权镇于洛水;慕容彊为前锋都督、都督荆、徐二州缘淮诸军
事,进据河南。
俊自和龙至蓟城,幽冀之人为东迁,互相惊扰,所在屯结。其下请讨之,俊
曰:“群小以朕东巡,故相惑耳。今朕既至,寻当自定。然不虞之备亦不可不为。”
于是令内外戒严。
苻生河内太守王会、黎阳太守韩高以郡归俊。晋兰陵太守孙黑、济北太守高
柱、建兴太守高瓮各以郡叛归于俊。初,俊车骑大将军、范阳公刘宁屯据莸城,
降于苻氏,至此,率户二千诣蓟归罪,拜后将军。高句丽王钊遣使谢恩,贡其方
物。俊以钊为营州诸军事、征东大将军、营州刺史,封乐浪公,王如故。
俊给事黄门侍郎申胤上言曰:
夫名尊礼重,先王之制。冠冕之式,代或不同。汉以萧、曹之功,有殊群辟,
故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世无其功,则礼宜阙也。至于东宫,体此为仪,魏、晋
因循,制不纳舄。今皇储过谦,准同百僚,礼卑逼下,有违朝式。太子有统天之
重,而与诸王齐冠远游,非所以辨章贵贱也。祭飨朝庆,宜正服衮衣九文,冠冕
九旒。又仲冬长至,太阴数终,黄钟产气,绵微于下,此月闭关息旅,后不省方。
《礼记》曰:“是月也,事欲静,君子齐戒去声色。”唯《周官》有天子之南郊
从八能之说。或以有事至灵,非朝飨之节,故有乐作之理。王者慎微,礼从其重。
前来二至阙鼓,不宜有设,今之铿锵,盖以常仪。二至之礼、事殊余节,猥动金
声,惊越神气,施之宣养,实为未尽。又朝服虽是古礼,绛褠始于秦、汉,迄
于今代,遂相仍准。朔望正旦,乃具衮舄。礼,诸侯旅见天子,不得终事者三,
雨沾服失容,其在一焉。今或朝日天雨,未有定仪。礼贵适时,不在过恭。近以
地湿不得纳舄,而以衮襈改履。案言称朝服,所以服之而朝,一体之间,上下
二制,或废或存,实乖礼意。大燕受命,侔踪虞、夏,诸所施行,宜损益定之,
以为皇代永制。
俊曰:“其剑舄不趋,事下太常参议。太子服衮冕,冠九旒,超级逼上,未
可行也。冠服何容一施一废,皆可详定。”
初,段兰之子龛因冉闵之乱,拥众东屯广固,自号齐王,称藩于建邺,遣书
抗中表之仪,非俊正位。俊遣慕容恪、慕容尘讨之。恪既济河。龛弟罴骁勇有智
计,言于龛曰:“慕容恪善用兵,加其众旅既盛,恐不可抗也。若顿兵城下,虽
复请降,惧终不听。王但固守,罴请率精锐距之。若其战捷,王可驰来追击,使
虏匹马无反。如其败也,遽出请降,不失千户侯也。”龛弗从。罴固请行,龛怒
斩之,率众三万来距恪。恪遇龛于济水之南,与战,大败之,遂斩其弟钦,尽俘
其众。恪进围广固,诸将劝恪宜急攻之,恪曰:“军势有宜缓以克敌,有宜急而
取之。若彼我势均,且有强援,虑腹背之患者,须急攻之,以速大利。如其我强
彼弱,外无寇援,力足制之者,当羁縻守之,以待其毙。兵法十围五攻,此之谓
也。龛恩结贼党,众未离心,济南之战,非不锐也,但其用之无术,以致败耳。
今凭固天险,上下同心,攻守势倍,军之常法。若其促攻,不过数旬,克之必矣,
但恐伤吾士众。自有事已来,卒不获宁,吾每思之,不觉忘寝,亦何宜轻残人命
乎!当持久以取耳。”诸将皆曰:“非所及也。”乃筑室反耕,严固围垒。龛所
署徐州刺史王腾、索头单于薛云降于恪。段龛之被围也,遣使诣建邺请救。穆帝
遣北中郎将荀羡赴之,惮虏强迁延不敢进。攻破阳都,斩王腾以归。恪遂克广固,
以龛为伏顺将军,徙鲜卑胡羯三千余户于蓟,留慕容尘镇广固,恪振旅而归。
俊太子晔死,伪谥献怀。升平元年,复立次子暐为皇太子,赦其境内,改元
曰光寿。
遣其抚军慕容垂、中军慕容虔与护军平熙等率步骑八万讨丁零敕勒于塞北,
大破之,俘斩十余万级,获马十三万匹,牛羊亿余万。
初,廆有骏马曰赭白,有奇相逸力。石季龙之伐棘城也,皝将出避难,欲乘
之,马悲鸣蹄啮,人莫能近。皝曰:“此马见异先朝,孤常仗之济难,今不欲者,
盖先君之意乎!”乃止。季龙寻退,皝益奇之。至是,四十九岁矣,而骏逸不亏,
俊比之于鲍氏骢,命铸铜以图其象,亲为铭赞,镌勒其旁,置之蓟城东掖门。是
岁,象成而马死。
匈奴单于贺赖头率部落三万五千降于俊,拜宁西将军、云中郡公,处之于代
郡平舒城。
晋太山太守诸葛攸伐其东郡。俊遣慕容恪距战,王师败绩。北中郎将谢万先
据梁、宋,惧而遁归。恪进兵入寇河南,汝、颍、谯、沛皆陷,置守宰而还。
俊自蓟城迁于邺,赦其境内,缮修宫殿,复铜雀台。
廷尉监常炜上言:“大燕虽革命创制,至于朝廷铨谟,亦多因循魏、晋,唯
祖父不殓葬者,独不听官身清朝,斯诚王教之首,不刊之式。然礼贵适时,世或
损益,是以高祖制三章之法,而秦人安之。自顷中州丧乱,连兵积年,或遇倾城
之败,覆军之祸,坑师沈卒,往往而然,孤孙茕子,十室而九。兼三方岳峙,父
子异邦,存亡吉凶,杳成天外。或便假一时,或依嬴博之制,孝子糜身无补,顺
孙心丧靡及,虽招魂虚葬以叙罔极之情,又礼无招葬之文,令不此载。若斯之流,
抱琳琅而无申,怀英才而不齿,诚可痛也。恐非明扬侧陋,务尽时珍之道。吴起、
二陈之畴,终将无所展其才干。汉祖何由免于平城之围?郅支之首何以悬于汉关?
谨案《戊辰诏书》,荡清瑕秽,与天下更始,以明惟新之庆。五六年间,寻相违
伐,于则天之体,臣窃未安。”俊曰:“炜宿德硕儒,练明刑法,览其所陈,良
足采也。今六合未宁,丧乱未已,又正当搜奇拔异之秋,未可才行兼举,且除此
条,听大同更议。”
使昌黎、辽东二郡营起廆庙,范阳、燕郡构皝庙,以其护军平熙领将作大匠,
监造二庙焉。
苻坚平州刺史刘特率户五千降于俊。
河间李黑聚众千余,攻略州郡,杀枣强令卫颜,俊长乐太守傅颜讨斩之。
常山大树自拔,根下得璧七十、圭七十三,光色精奇,有异常玉。俊以为岳
神之命,遣其尚书郎段勤以太宰祀之。
初,冉闵之僣号也,石季龙将李历、张平、高昌等并率其所部称藩于俊,遣
子入侍。既而投款建邺,结援苻坚,并受爵位,羁縻自固,虽贡使不绝,而诚节
未尽。吕护之走野王也,遣弟奉表谢罪于俊,拜宁南将军、河内太守。又上党冯
鸯自称太守,附于张平,平屡言之,俊以平故,赦其罪,以为京兆太守。护、鸯
亦阴通京师。张平跨有新兴、雁门、西河、太原、上党、上郡之地,垒壁三百余,
胡晋十余万户,遂拜置征、镇,为鼎峙之势。俊其司徒慕容评讨平,领军慕舆根
讨鸯,司空阳骛讨昌,抚军慕容臧攻历。并州垒壁降者百余所,以尚书右仆射悦
绾为安西将军、领护匈奴中郎将、并州刺史以抚之。平所署征西诸葛骧、镇北苏
象、宁东乔庶、镇南石贤等率垒壁百三十八降于俊,俊大悦,皆复其官爵。既而
平率众三千奔于平阳,鸯奔于野王,历走荥阳,昌奔邵陵,悉降其众。
俊于是复图入寇,兼欲经略关西,乃令州郡校阅见丁,精覆隐漏,率户留一
丁,余悉发之,欲使步卒满一百五十万,期明年大集,将进临洛阳,为三方节度。
武邑刘贵上书极谏,陈百姓凋弊,召兵非法,恐人不堪命,有土崩之祸,并陈时
政不便于时者十有三事。俊览而悦之,付公卿博议,事多纳用,乃改为三五占兵,
宽戎备一周,悉令明年季冬赴集邺都。
是岁,晋将荀羡攻山茌,拔之。斩俊太山太守贾坚。俊青州刺史慕容尘遣司
马悦明救之,羡师败绩,复陷山茌。
俊立小学于显贤里以教胄子。封其子泓为济北王,冲为中山王。宴群臣于蒲
池,酒酣,赋诗,因谈经史,语及周太子晋,潸然流涕,顾谓群臣曰:“昔魏武
追痛仓舒,孙权悼登无已,孤常谓二主缘爱称奇,无大雅之体。自晔亡以来,孤
须发中白,始知二主有以而然。卿等言晔定何如也?孤今悼之,得无贻怪将来乎?”
其司徒左长史李绩对曰:“献怀之在东宫,臣为中庶子,既忝近侍,圣质志业,
臣实不敢不知。臣闻道备无愆,其唯圣人乎。先太子大德有八,未见阙也。”俊
曰:“卿言亦以过矣,然试言之。”绩言:“至孝自天,性与道合,此其一也。
聪敏慧悟,机思若流,此其二也。沈毅好断,理诣无幽,此其三也。疾谀亮物,
雅悦直言,此其四也。好学爱贤,不耻下问,此其五也。英姿迈古,艺业超时,
此其六也。虚襟恭让,尊师重道,此其七也。轻财好施,勤恤民隐,此其八也。”
俊泣曰:“卿虽褒誉,然此儿若在,吾死无忧也。吾既不能追踪唐、虞,官天下
以禅有德,近模三王,以世传授。景茂幼冲,器艺未举,卿以为何如?”绩曰:
“皇太子天资岐嶷,圣敬日跻,而八阒然,二阙未补,雅好游田,娱心丝竹,所
以为损耳。”俊顾谓暐曰:“伯阳之言,药石之惠,汝宜戢之。”因问高年疾苦、
孤寡不能自存者,赐谷帛有差。
俊夜梦石季龙啮其臂,寤而恶之,命发其墓,剖棺出尸,蹋而骂之曰:“死
胡安敢梦生天子!”遣其御史中尉阳约数其残酷之罪,鞭之,弃于漳水。
诸葛攸又率水陆三万讨俊,入自石门,屯于河渚。攸部将匡超进据嵪<山敖>,
萧馆屯于新栅,又遣督护徐冏率水军三千泛舟上下,为东西声势。俊遣慕容评、
傅颜等统步骑五万,战于东阿,王师败绩。
塞北七国贺兰、涉勒等皆降。
俄而俊寝疾,谓慕容恪曰:“吾所疾惙然,当恐不济。修短命也,复何所
恨!但二寇未除,景茂冲幼,虑其未堪多难。吾欲远追宋宣,以社稷属汝。”恪
曰:“太子虽幼,天纵聪圣,必能胜残刑措,不可以乱正统也。”俊怒曰:“兄
弟之间岂虚饰也!”恪曰:“陛下若以臣堪荷天下之任者,宁不能辅少主乎!”
俊曰:“若汝行周公之事,吾复何忧!李绩清方忠亮,堪任大事,汝善遇之。”
是时兵集邺城,盗贼互起,每夜攻劫,晨昏断行。于是宽常赋,设奇禁,贼
盗有相告者赐奉车都尉,捕诛贼首木谷和等百余人,乃止。
升平四年,俊死,时年四十二,在位十一年。伪谥景昭皇帝,庙号烈祖,墓
号龙陵。
俊雅好文籍,自初即位至末年,讲论不倦,览政之暇,唯与侍臣错综义理,
凡所著述四十余篇。性严重,慎威仪,未曾以慢服临朝,虽闲居宴处亦无懈怠之
色云。
韩恒,字景山,灌津人也。父默,以学行显名。恒少能属文,师事同郡张载,
载奇之,曰:“王佐才也。”身长八尺一寸,博览经籍,无所不通。永嘉之乱,
避地辽东。廆既逐崔毖,复徙昌黎,召见,嘉之,拜参军事。咸和中,宋该等建
议以廆立功一隅,勤诚王室,位卑任重,不足以镇华夷,宜表请大将军、燕王之
号。廆纳之,命群僚博议,咸以为宜如该议。恒驳曰:“自群胡乘间,人婴荼毒,
诸夏萧条,无复纲纪。明公忠武笃诚,忧勤社稷,抗节孤危之中,建功万里之外,
终古勤王之义,未之有也。夫立功者患信义不著,不患名位不高,故桓文有宁复
一匡之功,亦不先求礼命以令诸侯。宜缮甲兵,候机会,除群凶,靖四海,功成
之后,九锡自至。且要君以求宠爵者,非为臣之义也。”廆不平之,出为新昌令。
皝为镇军,复参军事。迁营丘太守,政化大行。俊为大将军,征拜咨议参军,加
扬烈将军。
俊僣位,将定五行次,众论纷纭。恒时疾在龙城,俊召恒以决之。恒未至而
群臣议以燕宜承晋为水德。既而恒至,言于俊曰:“赵有中原,非唯人事,天所
命也。天实与之,而人夺之,臣窃谓不可。且大燕王迹始自于震,于《易》,震
为青龙。受命之初,有龙见于都邑城,龙为木德,幽契之符也。”俊初虽难改,
后终从恒议。俊秘书监清河聂熊闻恒言,乃叹曰:“不有君子,国何以兴,其韩
令君之谓乎!”后与李产俱傅东宫,从太子晔入朝,俊顾谓左右曰:“此二傅一
代伟人,未易继也。”其见重如此。
李产,字子乔,范阳人也。少刚厉,有志格。永嘉之乱,同郡祖逖拥众部于
南土,力能自固,产遂往依之。逖素好从横,弟约有大志,产微知其旨,乃率子
弟十数人间行还乡里,仕于石氏,为本郡太守。及慕容俊南征,前锋达郡界,乡
人皆劝产降,产曰:“夫受人之禄,当同其安危,今若舍此节以图存,义士将谓
我何!”众溃,始诣军请降。俊嘲之曰:“卿受石氏宠任,衣锦本乡,何故不能
立功于时,而反委质乎!烈士处身于世,固当如是邪?”产泣曰:“诚知天命有
归,非微臣所抗。然犬马为主,岂忘自效,但以孤穷势蹙,致力无术,僶俛
归死,实非诚款。”俊嘉其慷慨,顾谓左右曰:“此真长者也。”乃擢用之,历
位尚书。性刚正,好直言,每至进见,未曾不论朝政之得失,同辈咸惮焉,俊亦
敬其儒雅。前后固辞年老,不堪理剧。转拜太子太保。谓子绩曰:“以吾之才而
致于此,始者之愿亦已过矣,不可复以西夕之年取笑于来今也。”固辞而归,死
于家。子绩。
绩字伯阳,少以风节知名,清辩有辞理。弱冠为郡功曹。时石季龙亲征段辽,
师次范阳,百姓饥俭,军供有阙。季龙大怒,大守惶怖避匿。绩进曰:“郡带北
裔,与寇接攘,疆埸之间,人怀危虑。闻舆驾亲戎,将除残贼,虽婴儿白首,咸
思效命,非唯为国,亦自求宁,虽身膏草野,犹甘为之,敢有私吝而阙军实!但
此年灾俭,家有菜色,困弊力屈,无所取济,逋废之罪,情在可矜。”季龙见绩
年少有壮节,嘉而恕之,于是太守获免。刺史王午辟为主簿。俊之南征也,随午
奔鲁口。邓恒谓午曰:“绩乡里在北,父已降燕,今虽在此,终不为用,方为人
患。”午曰:“绩于丧乱之中捐家立义,情节之重,有侔古烈,若怀嫌害之,必
骇众望。”恒乃止。午恐绩终为恒所害,乃资遣之。及到,俊责其背亲后至,绩
答曰:“臣闻豫让报智伯仇,称于前史。既官身所在,何事非君!陛下方弘唐、
虞之化,臣实未谓归顺之晚也。”俊曰:“此亦事主之一节耳。”累迁太子中庶
子。及暐立,慕容恪欲以绩为尚书右仆射,暐憾绩往言,不许。恪屡请,乃谓恪
曰:“万机之事委之叔父,伯阳一人,暐请独裁。”绩遂忧死。

[发帖际遇]: 孤傲飞鹰替小昭千里送信给张无忌,途中被赵敏拦截,损失银两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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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暐 慕容恪 阳骛 皇甫真

慕容暐,字景茂,俊第三子也。初封中山王,寻立为太子。及俊死,群臣欲
立慕容恪,恪辞曰:“国有储君,非吾节也。”于是立暐。升平四年,僣即皇帝
位,大赦境内,改元曰建熙,立其母可足浑氏为皇太后。以慕容恪为太宰、录尚
书,行周公事;慕容评为太傅,副赞朝政;慕舆根为太师;慕容垂为河南大都督、
征南将军、兖州牧、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镇梁国;孙希为安西将军、并州
刺史;傅颜为护军将军;其余封授各有差。
暐既庸弱,国事缘委之于恪。慕舆根自恃勋旧,骄傲有无上之心,忌恪之总
朝权,将伺隙为乱,乃言于恪曰:“今主上幼冲,母后干政,殿下宜虑杨骏、诸
葛元逊之变,思有以自全。且定天下者,殿下之功也,兄亡弟及,先王之成制,
过山陵之后,可废主上为一国王,殿下践尊位,以建大燕无穷之庆。”恪曰:
“公醉乎?何言之勃也!昔曹臧、吴札并于家难之际,犹曰为君非吾节,况今储
君嗣统,四海无虞,宰辅受遗,奈何便有私议!公忘先帝之言乎?”根大惧,陈
谢而退。恪以告慕容垂,垂劝恪诛之。恪曰:“今新遭大凶,二虏伺隙,山陵未
建,而宰辅自相诛灭,恐乖远近之望,且可容忍之。”根与左卫慕舆干潜谋诛恪
及评,因而纂位。入白可足浑氏及暐曰:“太宰、太傅将谋为乱,臣请率禁兵诛
之,以安社稷。”可足浑氏将从之,暐曰:“二公国之亲穆,先帝所托,终应无
此,未必非太师将为乱也。”于是使其侍中皇甫真、护军傅颜收根等,于禁中斩
之,大赦境内。遣傅颜率骑二万观兵河南,临淮而还,军威甚盛。
初,俊所署宁南将军吕护据野王,阴通京师,穆帝以护为前将军、冀州刺史。
俊死,谋引王师袭邺,事觉,暐使慕容恪等率众五万讨之。傅颜言于恪曰:“护
穷寇假合,王师既临,则上下丧气,曾不敢规兵中路,展其螗蜋之心。此则士
卒慑魂,败亡之验也。殿下前以广固天险,守易攻难,故为长久之策。今贼形便
不与往同,宜急攻之,以省千金之费。”恪曰:“护老贼,经变多矣。观其为备
之道,未易卒平。今圈之穷城,樵采路绝,内无蓄积,外无强援,不过十旬,其
毙必矣,何必遽残士卒之命而趣一时之利哉!吾严浚围垒,休养将卒,以重官美
货间而离之。事淹势穷,其衅易动;我则未劳,而寇已毙。此为兵不血刃,坐以
制胜也。”遂列长围守之。护遣其将张兴率劲卒七千出战,傅颜击斩之。自三月
至八月而野王溃,护南奔于晋,悉降其众。寻复叛归于暐,暐待之如初。因遣傅
颜与护率众据河阴。颜北袭敕勒,大获而还。护攻洛阳,中流矢而死。将军段崇
收军北渡,屯于野王。
暐遣其宁东慕容忠攻陷荥阳,又遣镇南慕容尘寇长平。时晋冠军将军陈祐戍
洛阳,遣使请救,帝遣桓温援之。
兴宁初,暐复使慕容评寇许昌、悬瓠、陈城,并陷之,遂略汝南诸郡,徙万
余户于幽、冀。暐豫州刺史孙兴上疏,请步卒五千先图洛阳。暐纳之,遣其太宰
司马悦希军于盟津,孙兴分戍成皋,以为之声援。寻而陈祐率众奔陆浑,河南诸
垒悉陷于希。慕容恪攻陷金墉,害扬威将军沈劲。以其左中郎将慕容筑为假节、
征虏将军、洛州刺史,镇金墉,慕容垂为都督荆、扬、洛、徐、兖、豫、雍、益、
梁、秦等十州诸军事、征南大将军、荆州牧,配兵一万,镇鲁阳。
时暐境内多水旱,慕容恪、慕容评并稽首归政,请逊位还第,曰:“臣以朽
暗,器非经国,过荷先帝拔擢之恩,又蒙陛下殊常之遇,猥以轻才,窃位宰录,
不能上谐阴阳,下厘庶政,致使水旱愆和,彝伦失序,辕弱任重,夕惕唯忧。臣
闻王者则天建国,辨方正位,司必量才,官惟德举。台傅之重,参理三光,苟非
其人,则灵曜为亏。尸禄贻殃,负乘招悔,由来常道,未之或差。以姬旦之勋圣,
犹近则二公不悦,远则管、蔡流言,况臣等宠缘戚来,荣非才授,而可久点天官,
尘蔽贤路!是以中年拜表,披陈丹款。圣恩齿旧,未忍遐弃,奄冉偷荣,愆责弥
厚。自待罪鼎司,岁余辰纪;忝冒宰衡,七载于兹。虽乃心经略,而思不周务,
至令二方干纪,跋扈未庭,同文之咏,有惭盛汉,深乖先帝托付之规,甚违陛下
垂拱之义。臣虽不敏,窃闻君子之言,敢忘虞丘避贤之美,辄循两疏知止之分,
谨送太宰、大司马、太傅、司徒章绶,惟垂昭许。”暐曰:“朕以不天,早倾乾
覆,先帝所托,唯在二公。二公懿亲硕德,勋高鲁、卫,翼赞王室,辅导朕躬,
宣慈惠和,坐而待旦,虔诚夕惕,美亦至矣。故能外扫群凶,内清九土,四海晏
如,政和时洽。虽宗庙社稷之灵,抑亦公之力也。今关右有未宾之氐,江、吴有
遗烬之虏,方赖谋猷,混宁六合,岂宜虚己谦冲,以违委任之重!王其割二疏独
善之小,以成公旦复衮之大。”恪、评等固请致政,暐曰:“夫建德者必以终善
为名,佐命者则以功成为效。公与先帝开构洪基,膺天明命,将廓夷群丑,绍复
隆周之迹。灾眚横流,乾光坠曜。朕以眇躬,猥荷大业,不能上成先帝遗志,致
使二虏游魂,所以功未成也,岂宜冲退。且古之王者,不以天下为荣,忧四海若
荷担,然后仁让之风行,则比屋而可封。今道化未纯,鲸鲵未殄,宗社之重,非
唯朕身,公所忧也。当思所以宁济兆庶,靖难敦风,垂美将来,侔踪周、汉,不
宜崇饰常节,以违至公。”遂断其让表,恪、评等乃止。
暐钟律郎郭钦奏议以暐承石季龙水为木德,暐从之。
太和元年,暐遣抚军慕容厉攻晋太山太守诸葛攸。攸奔于淮南,厉悉陷兖州
诸郡,置守宰而还。
慕容恪有疾,深虑暐政不在己,慕容评性多猜忌,大司马之位不能允授人望,
乃召暐兄乐安王臧谓之曰:“今劲秦跋扈,强吴未宾,二寇并怀进取,但患事之
无由耳。夫安危在得人,国兴在贤辅,若能推才任忠,和同宗盟,则四海不足图,
二虏岂能为难哉!吾以常才,受先帝顾托之重,每欲扫平关、陇,荡一瓯、吴,
庶嗣成先帝遗志,谢忧责于当年。而疾固弥留,恐此志不遂,所以没有余恨也。
吴王天资英杰,经略超时,司马职统兵权,不可以失人,吾终之后,必以授之。
若以亲疏次第,不以授汝,当以授冲。汝等虽才识明敏,然未堪多难,国家安危,
实在于此,不可昧利忘忧,以致大悔也。”又以告评。月余而死,其国中皆痛惜
之。
先是,晋南阳督护赵弘以宛降于暐,暐遣其南中郎将赵盘自鲁阳戍宛。至此,
晋右将军桓豁攻宛,拔之,赵盘退奔鲁阳。豁遣轻骑追盘,及于雉城,大战败之,
执盘,戍宛而归。
苻坚将苻謏据陕,降于暐。时有图书云:“燕马当饮渭水。”坚恐暐乘衅
入关,大惧,乃尽精锐以备华阴。暐群下议欲遣兵救謏,因图关右。慕容评素
无经略,又受苻坚间货,沮议曰:“秦虽有难,未易可图。朝廷虽明,岂如先帝,
吾等经略,又非太宰之匹,终不能平秦也。但可闭关息旅,保宁疆埸足矣。”暐
魏尹慕容德上疏曰:“先帝应天顺时,受命革代,方以文德怀远,以一六合。神
功未就,奄忽升遐。昔周文既没,武王嗣兴,伏惟陛下则天比德,揆圣齐功,方
阐崇乾基,纂成先志。逆氐僣据关、陇,号同王者,恶积祸盈,自相疑戮,衅起
萧墙,势分四国,投城请援,旬日相寻,岂非凶运将终,数归有道。兼弱攻昧,
取乱侮亡,机之上也。今秦土四分,可谓弱矣。时来运集,天赞我也。天与不取,
反受其殃。吴、越之鉴,我之师也。宜应天人之会,建牧野之旗。命皇甫真引并、
冀之众,径趣蒲坂;臣垂引许、洛之兵,驰解謏围;太傅总京都武旅,为二军
后继。飞檄三辅,仁声先路,获城即侯,微功必赏,此则郁概待时之雄,抱志未
申之杰,必岳峙灞上,云屯陇下。天罗既张,内外势合,区区僣竖,不走则降,
大同之举,今其时也。愿陛下独断圣虑,无访仁人。”暐览表大悦,将从之。评
固执不许,乃止。苻謏知评、暐之无远略,恐救师弗至,乃笺于慕容垂、皇甫
真曰:“苻坚、王猛皆人杰也,谋为燕患,为日久矣。今若乘机不赴,恐燕之君
臣将有甬东之悔。”垂得书,私于真曰:“方为人患者必在于秦,主上富于春秋,
未能留心政事,观太傅度略,岂能抗苻坚、王猛乎?”真曰:“然,绕朝有云,
谋之不从可如何!”
暐仆射悦绾言于暐曰:“太宰政尚宽和,百姓多有隐附。《传》曰,唯有德
者可以宽临众,其次莫如猛。今诸军营户,三分共贯,风教陵弊,威纲不举,宜
悉罢军封,以实天府之饶,肃明法令,以清四海。”暐纳之。绾既定制,朝野震
惊,出户二十余万。慕容评大不平,寻贼绾,杀之。
晋大司马桓温、江州刺史桓冲、豫州刺史袁真率众五万伐暐,前兖州刺史孙
元起兵应之。温部将檀玄攻胡陆,执暐宁东慕容忠。暐遣其将慕容厉与温战于黄
墟,厉师大败,单马奔还。高平太守徐翻以郡归顺。温前锋朱序又破暐将傅颜于
林渚,温军大振,次于枋头。暐惧,谋奔和龙。慕容垂曰:“不然。臣请击之,
若战不捷,走未晚也。”乃以垂为使持节、南讨大都督,慕容德为征南将军,率
众五万距温,使其散骑侍郎乐嵩乞师于苻坚。坚遣将军苟池率众二万,出自洛阳,
师于颍川,外为赴援,内实观隙,有兼并之志矣。慕容德屯于石门,绝温粮漕。
豫州刺史李邦率州兵五千断温馈运。温频战不利,粮运复绝,及闻坚师之至,乃
焚舟弃甲而退。德率劲骑四千,先温至襄邑东,伏于涧中,与垂前后夹击,王师
大败,死者三万余人。苟池闻温班师,邀击于谯,温众又败,死者万计。
垂既有大功,威德弥振,慕容评素不平之。垂又言其将孙盖等摧锋陷锐,宜
论功超授,评寝而不录。垂数以为言,颇与评廷争。可足浑氏素恶垂,毁其战功,
遂与评谋杀垂。垂惧,奔于苻坚。
先是,暐使其黄门侍郎梁琛聘于坚。琛还,言于评曰:“秦扬兵讲武,运粟
陕东,以琛观之,无久和之理。兼吴王西奔,必有观衅之计,深宜备之。”评曰:
“不然。秦岂可受吾叛臣而不怀和好哉!”琛曰:“邻国相并,有自来矣。况今
并称大号,理无俱存。苻坚机明好断,纳善如流。王猛有王佐之才,锐于进取。
观其君臣相得,自谓千载一时。桓温不足为虑,终为人患者,其唯王猛乎?。暐、
评不以为虞。皇甫真又陈其事曰:“苻坚虽聘使相寻,托辅车为谕,然抗均邻敌,
势同战国,明其甘于取利,无慕善之心,终不能守信存和,以崇久要也。顷来行
人累续,兼师出洛川,夷险要害,具之耳目。观虚实以措奸图,听风尘而伺国隙
者,寇之常也。又吴王外奔,为之谋主,伍员之祸,不可不虑。洛阳、并州、壶
关诸城,并宜增兵益守,以防未兆。”暐召评而谋之。评曰:“秦国小力弱,杖
我为援,且苻坚庶几善道,终不纳叛臣之言。不宜轻自扰惧,以动寇心也。”暐
从之。
俄而坚遣其将王猛率众伐暐,攻慕容筑于金墉。暐遣慕容臧率众救之。臧次
荥阳,猛部将梁成、洛州刺史邓羌与臧战于石门,臧师败绩,死者万余,遂相持
于石门。筑以救兵不至,以金墉降于猛。梁成又败慕容臧,斩首三千余级,获其
将军杨璩,臧遂城新乐而还。
桓温之败也,归罪于豫州刺史袁真。真怒,以寿阳降暐,暐遣其大鸿胪温统
署真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淮南诸军事、征南大将军、领护南蛮校尉、扬州
刺史,封宣城公,未至而真、统俱卒。真党朱辅立真子瑾为建威将军、豫州刺史,
以固寿阳。
时外则王师及苻坚交侵,兵革不息;内则暐母乱政,评等贪冒,政以贿成,
官非才举,群下切齿焉。其尚书左承申绍上疏曰:
臣闻汉宣有言:“与朕共治天下者,其唯良二千石乎!”是以特重此选,必
妙尽英才,莫不拔自贡士,历资内外,用能仁感猛兽,惠致群祥。今者守宰或擢
自匹夫兵将之间,或因宠戚,藉缘时会,非但无闻于州闾,亦不经于朝廷。又无
考绩,黜陟幽明。贪惰为恶,无刑戮之惧;清勤奉法,无爵赏之勤。百姓穷弊,
侵赇无已,兵士逋逃,乃相招为贼盗。风颓化替,莫相纠摄。且吏多则政烦,由
来常患。今之见户,不过汉之一大郡,而备置百官,加之新立军号,兼重有过往
时。虚假名位,废弃农业,公私驱扰,人无聊生。宜并官省职,务劝农桑。秦、
吴二虏僻僣一时,尚能任道捐情,肃谐伪部,况大燕累圣重光,君临四海,而可
美政或亏,取陵奸寇哉!邻之有善,众之所望,我之不修,彼之愿也。
秦、吴狡猾,地居形胜,非唯守境而已,乃有吞噬之心。中州丰实,户兼二
寇,弓马之劲,秦、晋所惮,云骑风驰,国之常也,而比赴敌后机,兵不速济者
何也?皆由赋法靡恒,役之非道。郡县守宰每于差调之际,无不舍越殷强,首先
贫弱,行留俱窘,资赡无所,人怀嗟怨,遂致奔亡,进阙供国之饶,退离蚕农之
要。兵岂在多,贵于用命。宜严制军科,务先饶复,习兵教战,使偏伍有常,从
戎之外,足营私业,父兄有陟岵之观,子弟怀孔尔之顾,虽赴水火,何所不从!
节俭约费,先王格谟;去华敦仆,哲后恒宪。故周公戒成王以啬财为本,汉
文以皂帏变俗,孝景宫人弗过千余,魏武宠赐不盈十万,薄葬不坟,俭以率下,
所以割肌肤之惠,全百姓之力。谨案后宫四千有余,僮侍厮养通兼十倍,日费之
重,价盈万金,绮縠罗纨,岁增常调,戎器弗营,奢玩是务。今帑藏虚竭,军士
无襜褕之赍,宰相侯王迭以侈丽相尚,风靡之化,积习成俗,卧新之谕,未足甚
焉。宜罢浮华非要之设,峻明婚姻丧葬之条,禁绝奢靡浮烦之事,出倾宫之女,
均商农之赋。公卿以下以四海为家,信赏必罚,纲维肃举者,温、猛之首可悬之
白旗,秦、吴二主可以礼之归命,岂唯不复侵寇而巳哉!陛下若不远追汉宗弋绨
之模,近崇先帝补衣之美,臣恐颓风弊俗亦革变靡途,中兴之歌无以轸之纟玄咏。
又拓宇兼并,不在一城之地;控制戎夷者,怀之以德。令鲁阳、上郡重山之
外,云阴之北,四百有余,而未可以羁服塞表,为平寇之基,徒孤危托落,令善
附内骇。宜摄就并、豫,以临二河,通接漕毂,拟之丘后;重晋阳之戍,增南藩
之兵,战守之备,炫以千金之饵,蓄力待时,可一举而灭。如其虔刘送死,俟入
境而断之,可令匹马不反。非唯绝二贼窥窬,乃是戡殄之要,惟陛下览焉。
暐不纳。
苻坚又使王猛、杨安率众伐暐,猛攻壶关,安攻晋阳。暐使慕容评等率中外
精卒四十余万距之。猛、安进师潞川。州郡盗贼大起,邺中多怪异,暐忧惧不知
所为,乃召其使而问曰:“秦众何如?今大师既出,猛等能战不?”或对曰:
“秦国小兵弱,岂王师之敌,景略常才,又非太傅之匹,不足忧也。”黄门待郎
梁琛、中书侍郎乐嵩进曰:“不然。兵书之义,计敌能斗,当以算取之。若冀敌
不斗,非万全之道也。庆郑有云:‘秦众虽少,战士倍我。’众之多少,非可问
也。且秦行师千里,固战是求,何不战之有乎!”暐不悦。
猛与评等相持。评以猛悬军远入,利在速战,议以持久制之。猛乃遣其将郭
庆率骑五千,夜从间道起火高山,烧评辎重,火见邺中。评性贪鄙,鄣固山泉,
卖樵鬻水,积钱绢如丘陵,三军莫有斗志。暐遣其侍中兰伊让评曰:“王,高祖
之子也,宜以宗庙社稷为忧,奈何不务抚养勋劳,专以聚敛为心乎!府藏之珍货,
朕岂与王爱之!若寇军冒进,王持钱帛安所置也!皮之不存,毛将安傅!钱帛可
散之三军,以平寇凯旋为先也。”评惧而与猛战于潞川,评师大败,死者五万余
人,评等单骑遁还。猛遂长驱至邺,坚复率众十万会猛攻暐。
先是,慕容桓以众万余屯于沙亭,为评等后继。闻评败,引屯内黄。坚遣将
邓羌攻信都,桓率鲜卑五千退保和龙。散骑侍郎徐蔚等率扶余、高句丽及上党质
子五百余人,夜开城门以纳坚军。暐与评等数十骑奔于昌黎。坚遣郭庆追及暐于
高阳,坚将巨武执暐,将缚之,暐曰:“汝何小人而缚天子!”武曰:“我梁山
巨武,受诏缚贼,何谓天子邪!”遂送暐于坚。坚诘其奔状,暐曰:“狐死首丘,
欲归死于先人坟墓耳!”坚哀而释之,令还宫率文武出降。郭庆遂追评、桓子和
龙。桓杀其镇东慕容亮而并其众,攻其辽东太守韩稠于平川。郭庆遣将军朱嶷击
桓,执而送之。
坚徙暐及其王公已下并鲜卑四万余户于长安,封暐新兴侯,署为尚书。坚征
寿春,以暐为平南将军、别部都督。淮南之败,随坚还长安。既而慕容垂攻苻丕
于邺,慕容冲起兵关中,暐谋杀坚以应之,事发,为坚所诛,时年三十五。及德
僣称尊号,伪谥幽皇帝。
始廆以武帝太康六年称公,至暐四世。暐在位一十一年,以海西公太和五年
灭,通廆、皝凡八十五年。
慕容恪,字玄恭,皝之第四子也。幼而谨厚,沈深有大度。母高氏无宠,皝
未之奇也。年十五,身长八尺七寸,容貌魁杰,雄毅严重,每所言及,辄经纶世
务,皝始异焉,乃授之以兵。数从皝征伐,临机多奇策。使镇辽东,甚有威惠。
高句丽惮之,不敢为寇。皝使恪与俊俱伐夫余,俊居中指授而已,恪身当矢石,
推锋而进,所向辄溃。
皝将终,谓俊曰:“今中原未一,方建大事,恪智勇俱济,汝其委之。”及
俊嗣位,弥加亲任。累战有大功,封太原王,拜侍中、假节、大都督、录尚书。
俊寝疾,引恪与慕容评属以后事。及暐之世,总摄朝权。初,建邺闻俊死,曰:
“中原可图矣。”桓温曰:“慕容恪尚存,所忧方为大耳。”
慕舆根之就诛也,内外危惧。恪容止如常,神色自若,出入往还,一人步从。
或有谏之者,恪曰:“人情怀惧,且当自安以靖之。吾复不安,则众何瞻仰哉!”
于是人心稍定。恪虚襟待物,咨询善道,量才处任,使人不逾位。朝廷谨肃,进
止有常度,虽执权政,每事必咨之于评。罢朝归第,则尽心色养,手不释卷。其
百僚有过,未尝显之,自是庶僚化德,稀有犯者。
恪之图洛阳也,秦中大震,苻坚亲将以备潼关,军回乃定。恪为将不尚威严,
专以恩信御物,务于大略,不以小令劳众。军士有犯法,密纵舍之,捕斩贼首以
令军。营内不整似可犯,而防御甚严,终无丧败。
临终,暐亲临问以后事,恪曰:“臣闻报恩莫大荐士,板筑犹可,而况国之
懿藩!吴王文武兼才,管、萧之亚,陛下若任之以政,国其少安。不然,臣恐二
寇必有窥窬之计。”言终而死。
阳骛,字士秋,右北平无终人也。父耽,仕廆,官至东夷校尉。骛少清素好
学,器识沈远。起家为平州别驾,屡献安时强国之术,事多纳用,廆甚奇之。皝
即王位,迁左长史。东西征伐,参谋帏幄。皝临终谓俊曰:“阳士秋忠干贞固,
可托付大事,汝善待之。”俊之将图中原也,骛制胜之功亚于慕容恪。暐既嗣伪
位,申以师傅之礼,亲遇日隆。及为太尉,慨然而叹曰:“昔常林、徐邈先代名
臣,犹以鼎足任重而终辞三事。以吾虚薄,何德以堪之!固求罢职,言甚垦至,
暐优答不许。骛清贞谦谨,老而弥笃,既以宿望旧齿,自慕容恪已下莫不毕拜。
性俭约,常乘弊车瘠马,及死,无敛财。
皇甫真,字楚季,安定朝那人也。弱冠,以高才,廆拜为辽东国侍郎。皝嗣
位,迁平州别驾。时内难连年,百姓劳瘁,真议欲宽减岁赋,休息力役。不合旨,
免官。后以破麻秋之功,拜奉车都督,守辽东、营丘二郡太守,皆有善政。及俊
僣位,入为典书令。后从慕容评攻拔邺都,珍货充溢,真一无所取,唯存恤人物,
收图籍而已。俊临终,与慕容恪等俱受顾托。
慕舆根将谋为乱,真阴察知之,乃言于恪,请除之。恪未忍显其事。俄而根
谋发伏诛,恪谢真曰:“不从君言,几成祸败。”吕护之叛,恪谋于朝曰:“远
人不服,修文德以来之。今护宜以恩诏降乎,不宜以兵戈取也?”真曰:“护九
年之间三背王命,揆其奸心,凶勃未已。明公方饮马江、湘,勒铭剑阁,况护蕞
尔近几而不枭戮,宜以兵算取之,不可复以文檄喻也。”恪从之。以真为冠军将
军、别部都督。师还,拜镇西将军、并州刺史,领护匈奴中郎将。征还,拜侍中、
光禄大夫,累迁太尉、侍中。
苻坚密谋兼并,欲观审衅隙,乃遣其西戎主簿郭辩潜结匈奴左贤王曹毂,令
毂遣使诣邺,辩因从之。真兄典仕苻坚为散骑常侍,从子奋、覆并显关西。辩既
至邺,历造公卿,言于真曰:“辩家为秦所诛,故寄命曹王,贵兄常侍及奋、覆
兄弟并相知在素。”真怒曰:“臣无境外之交,斯言何以及我!君似奸人,得无
因缘假托乎!”乃白暐请穷诘之,暐、评不许。辩还谓坚曰:“燕朝无纲纪,实
可图之。鉴机识变,唯皇甫真耳。”坚曰:“以六州之地,岂无智识士一人哉!
真亦秦人,而燕用之,固知关西多君子矣。”
真性清俭寡欲,不营产业,饮酒至石余不乱,雅好属文,凡著诗赋四十余篇。
王猛入邺,真望马首拜之。明日更见,语乃卿猛。猛曰:“昨拜今卿,何恭
慢之相违也?”真答曰:“卿昨为贼,朝是国士,吾拜贼而卿国士,何所怪也?”
猛大嘉之,谓权翼曰:“皇甫真故大器也。”从坚入关,为奉车都尉,数岁而死。
史臣曰:观夫北阴衍气,丑虏汇生,隔阂诸华,声教莫之渐,雄据殊壤,贪
悍成其俗,先叛后服,盖常性也。自当涂紊纪,典午握符,推亡之功,掩岷、吴
而可录,御远之策,怀戎狄而犹漏。慕容廆英姿伟量,是曰边豪,衅迹奸图,实
惟乱首。何者?无名而举,表深讥于鲁册;象龚致罚,昭大训于姚典。况乎放命
挻祸,距战发其狼心;剽邑屠城,略地骋其蝥贼。既而二帝遘平阳之酷,按兵
窥运;五铎启金陵之祚,率礼称藩。勤王之诚,当君危而未立;匡主之节,俟国
泰而将徇。适所谓相时而动,岂素蓄之款战!然其制敌多权,临下以惠,劝农桑,
敦地利,任贤士,该时杰,故能恢一方之业,创累叶之基焉。
元真体貌不恒,暗符天表,沈毅自处,颇怀奇略。于时群雄角立,争夺在辰,
显宗主祭于冲年,庾亮窃政于元舅,朝纲不振,天步孔艰,遂得据已成之资,乘
土崩之会。扬兵南矛骛,则乌丸卷甲;建旆东征,则宇文摧阵。乃负险自固,恃
胜而骄,端拱称王,不待朝命,昔郑武职居三事,爵不改伯;齐桓绩宣九合,位
止为侯。瞻曩烈而功微,征前经而礼缛,溪壑难满,此之谓乎?
宣英文武兼优,加之以机断,因石氏之衅,首图中原,燕士协其筹,冀马为
其用,一战而平巨寇,再举而拔坚城,气詟傍邻,威加边服。便谓深功被物,天
数在躬,遽窃鸿名,偷安宝录。犹将席卷京洛,肆其蚁聚之徒;宰割黎元,纵其
鲸吞之势。使江左疲于奔命,职此之由。非夫天厌素灵而启异类,不然者,其锋
何以若斯!
景茂庸材,不亲厥务,贤辅攸赖,逆臣挫谋,于是陷金墉而款河南,包铜城
而临漠北,西秦劲卒顿函关而不进,东夏遗黎企邺宫而授首。当此之时也,凶威
转炽。及玄恭即世,虐媪乱朝。垂以勋德不容,评以黩货干政,志士绝忠贞之路,
谗人袭交乱之风。轻邻反速其咎,御敌罕修其备,以携离之众,抗敢死之师。锋
镝未交,白沟沦境;冲輣暂拟,紫陌成墟。是知由余出而戎亡,子常升而郢覆,
终于身死异域,智不自全,吉凶惟人,良所谓也。
赞曰:青山徙构,玄塞分疆。蠢兹杂种,奕世弥昌。角端掩月,步摇翻霜。
乘危猥起,怙险鸱张。假窃神器,凭陵帝乡。守不以德,终致余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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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2:45 | 显示全部楼层

◎苻洪 苻健 苻生 苻雄 王堕

苻洪,字广世,略阳临渭氐人也。其先盖有扈之苗裔,世为西戎酋长。始其
家池中蒲生,长五丈,五节如竹形,时咸谓之蒲家,因以为氏焉。父怀归,部落
小帅。先是,陇右大雨,百姓苦之,谣曰:“雨若不止,洪水必起。”故因名曰
洪。好施,多权略,骁武善骑射。属永嘉之乱,乃散千金,召英杰之士访安危变
通之术。宗人蒲光、蒲突遂推洪为盟主。刘曜僣号长安,光等逼洪归曜,拜率义
侯。曜败,洪西保陇山。石季龙将攻上邽,洪又请降。季龙大悦,拜冠军将军,
委以西方之事。季龙灭石生,洪说季龙宜徙关中豪杰及羌戎内实京师。季龙从之,
以洪为龙骧将军、流人都督,处于枋头。累有战功,封西平郡公,其部下赐爵关
内侯者二千余人,以洪为关内领侯将。冉闵言于季龙曰:“苻洪雄果,其诸子并
非常才,宜密除之。”季龙待之愈厚。及石遵即位,闵又以为言,遵乃去洪都督,
余如前。洪怨之,乃遣使降晋。后石鉴杀遵,所在兵起,洪有众十余万。
永和六年,帝以洪为征北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冀州刺史、广川郡公。
时有说洪称尊号者,洪亦以谶文有“草付应王”,又其孙坚背有“草付”字,遂
改姓苻氏,自称大将军、大单于、三秦王。洪谓博士胡文曰:“孤率众十万,居
形胜之地,冉闵、慕容俊可指辰而殄,姚襄父子克之在吾数中,孤取天下,有易
于汉祖。”初,季龙以麻秋镇枹罕,冉闵之乱,秋归邺,洪使子雄击而获之,以
秋为军师将军。秋说洪西都长安,洪深然之。既而秋因宴鸩洪,将并其众,世子
健收而斩之。洪将死,谓健曰:“所以未入关者,言中州可指时而定。今见困竖
子,中原非汝兄弟所能办。关中形胜,吾亡后便可鼓行而西。”言终而死,年六
十六。健僣位,伪谥惠武帝。
苻健,字建业,洪第三子也。初,母姜氏梦大罴而孕之,及长,勇果便弓马,
好施,善事人,甚为石季龙父子所亲爱。季龙虽外礼苻氏,心实忌之,乃阴杀其
诸兄,而不害健也。及洪死,健嗣位,去秦王之号,称晋爵,遣使告丧于京师,
且听王命。
时京兆杜洪窃据长安,自称晋征北将军、雍州刺史,戎夏多归之。健密图关
中,惧洪知之,乃伪受石祗官,缮宫室于枋头,课所部种麦,示无西意,有知而
不种者,健杀之以徇。既而自称晋征西大将军、都督关中诸军事、雍州刺史,尽
众西行,起浮桥于盟津以济。遣其弟雄率步骑五千入潼关,兄子菁自轵关入河东。
健执菁手曰:“事若不捷,汝死河北,我死河南,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济,
焚桥,自统大众继雄而进。杜洪遣其将张先要健于潼关,健逆击破之。健虽战胜,
犹修笺于洪,并送名马珍宝,请至长安上尊号。洪曰:“币重言甘,诱我也。”
乃尽召关中之众来距。健筮之,遇《泰》之《临》,健曰:“小往大来,吉亨。
昔往东而小,今还西而大,吉孰大焉!”是时众星夹河西流,占者以为百姓还西
之象。健遂进军,次赤水,遣雄略地渭北,又败张先于阴槃,擒之,诸城尽陷,
菁所至无不降者,三辅略定。健引兵至长安,洪奔司竹。健入而都之,遣使献捷
京师,并修好于桓温。
健军师将军贾玄硕等表健为侍中、大都督关中诸军事、大单于、秦王,健怒
曰:“我官位轻重,非若等所知。”既而潜使讽玄硕等使上尊号。永和七年,僣
称天王、大单于,赦境内死罪,建元皇始,缮宗庙社稷,置百官于长安。立妻强
氏为天王皇后,子苌为天王皇太子,弟雄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
领雍州刺史,自余封授各有差。
初,杜洪之奔也,招晋梁州刺史司马勋。至是,勋率步骑三万入秦川,健败
之于五丈原。
八年,健僣即皇帝位于太极前殿,诸公进为王,以大单于授其子苌。
杜洪屯宜秋,为其将张琚所杀,琚自立为秦王,置百官。健率步骑二万攻琚,
斩其首。健至自宜秋,遣雄、菁率众掠关东,并援石季龙豫州刺史张遇于许昌,
与晋镇西将军谢尚战于颍水之上,王师败绩。雄乘胜逐北,至于垒门,杀伤太半,
遂虏遇及其众归于长安,拜遇司空、豫州刺史,镇许昌。雄攻王擢于陇上,擢奔
凉州,雄屯陇东。张重华拜擢征东大将军,使与其将张弘、宋修连兵伐雄。雄与
菁率众击败之,获弘、修送长安。
初,张遇自许昌来降,健纳遇后母韩氏为昭仪,每于众中谓遇曰:“卿,吾
子也。”遇惭恨,引关中诸将欲以雍州归顺,乃与健中黄门刘晃谋夜袭健,事觉,
遇害。于是孔特起池阳,刘珍、夏侯显起鄠,乔景起雍,胡阳赤起司竹,呼延毒
起霸城,众数万人,并遣使诣征西桓温、中军殷浩请救。
雄遣菁掠上洛郡,于丰阳县立荆州,以引南金奇货、弓竿漆蜡,通关市,来
远商,于是国用充足,而异贿盈积矣。
十年,温率众四万趋长安,遣别将入淅川,攻上洛,执健荆州刺史郭敬,而
遣司马勋掠西鄙。健遣其子苌率雄、菁等众五万,距温于尧柳城、愁思堆。温转
战而前,次于灞上,苌等退营城南。健以羸兵六千固守长安小城,遣精锐三万为
游军以距温。三辅郡县多降于温。健别使雄领骑七千,与桓冲战于白鹿原,王师
败绩,又破司马勋于子午谷。初,健闻温之来也,收麦清野以待之,故温众大饥。
至是,徙关中三千余户而归。及至潼关,又为苌等所败,司马勋奔还汉中。
其年,西虏乞没军邪遣子入侍,健于是置来宾馆于平朔门以怀远人。起灵台
于杜门。与百姓约法三章,薄赋卑宫,垂心政事,优礼耆老,修尚儒学,而关右
称来苏焉。
新平有长人见,语百姓张靖曰:“苻氏应天受命,今当太平,外面者归中而
安泰。”问姓名,弗答,俄而不见。新平令以闻,健以为妖,下靖狱。会大雨霖,
河、渭溢,蒲津监冠登得一屐于河,长七尽三寸,人迹称之,指长尺余,文深一
寸。健叹曰:“覆载之中何所不有,张靖所见定不虚也。”赦之。蝗虫大起,自
华泽至陇山,食百草无遗。牛马相啖毛,猛兽及狼食人,行路断绝。健自蠲百
姓租税,减膳撤悬,素服避正殿。
初,桓温之入关也,其太子苌与温战,为流矢所中死。至是,立其子生为太
子。健寝疾,菁勒兵入东宫,将杀苻生自立。时生侍健疾,菁以健为死,回攻东
掖门。健闻变,升端门陈兵,众皆舍杖逃散,执菁杀之。数日,健死,时年三十
九,在位四年。伪谥明皇帝,庙号世宗,后改曰高祖。
生字长生,健第三子也。幼而无赖,祖洪甚恶之。生无一目,为儿童时,洪
戏之,问侍者曰:“吾闻瞎儿一泪,信乎?”侍者曰:“然。”生怒,引佩刀自
刺出血,曰:“此亦一泪也。”洪大惊,鞭之。生曰:“性耐刀槊,不堪鞭捶。”
洪曰:“汝为尔不已,吾将以汝为奴。”生曰:“可不如石勒也。”洪惧,跣而
掩其口,谓健曰:“此儿狂勃,宜早除之,不然,长大必破人家。”健将杀之,
雄止之曰:“儿长成自当修改,何至便可如此!”健乃止。及长,力举千钧,雄
勇好杀,手格猛兽,走及奔马,击刺骑射,冠绝一时。桓温之来伐也,生单马入
阵,搴旗斩将者前后十数。
苌既死,健以谶言三羊五眼应符,故立为太子。健卒,僣即皇帝位,大赦境
内,改年寿光,时永和十二年也。尊其母强氏为皇太后,立妻梁氏为皇后。以吕
婆楼为侍中、左大将军,苻安领太尉,苻柳为征东大将军、并州牧,镇蒲坂,苻
謏为镇东大将军、豫州牧,镇陕城,自余封授有差。
初,生将强怀与桓温战没,其子延未及封而健死。会生出游,怀妻樊氏于道
上书,论怀忠烈,请封其子。生怒,射而杀之。伪中书监胡文、中书令王鱼言于
生曰:“比频有客星孛于大角,荧惑入于东井。大角为帝坐,东井秦之分野,于
占,不出三年,国有大丧,大臣戮死。愿陛下远追周文,修德以禳之,惠和群臣,
以成康哉之美。”生曰:“皇后与朕对临天下,亦足发塞大丧之变。毛太傅、梁
车骑、梁仆射受遗辅政,可谓大臣也。”于是杀其妻梁氏及太傅毛贵,车骑、尚
书令梁楞,左仆射梁安。未凡,又诛侍中、丞相雷弱儿及其九子、二十七孙。诸
羌悉叛。弱儿,南安羌酋也,刚鲠好直言,见生嬖臣赵韶、董荣乱政,每大言于
朝,故荣等谮而诛之。
生虽在谅闇,游饮自若,荒耽淫虐,杀戮无道,常弯弓露刃以见朝臣,锤钳
锯凿备置左右。又纳董荣之言,诛其司空王堕以应日蚀之灾。飨群臣于太极前殿,
饮酣乐奏,生亲歌以和之。命其尚书辛牢典劝,既而怒曰:“何不强酒?犹有坐
者!”引弓射牢而杀之。于是百僚大惧,无不引满昏醉,污服失冠,蓬头僵仆,
生以为乐。
生闻张祚见杀,玄靓幼冲,命其征东苻柳参军阎负、梁殊使凉州,以书喻之。
负、殊至姑臧,玄靓年幼,不见殊等。其凉州牧张瓘谓负、殊曰:“孤之本朝,
世执忠节,远宗大晋,臣无境外之交,君等何为而至?”负、殊曰:“晋王以邻
藩义好,有自来矣。虽拥阻山河,然风通道会,不欲使羊、陆二公独美于前。主
上以钦明绍统,八表宅心,光被四海,格于天地。晋王思与张王齐曜大明,交玉
帛之好,兼与君公同金兰之契,是以不远而来,有何怪乎!”瓘曰:“羊、陆一
时之事,亦非纯臣之义也。本朝六世重光,固忠不贰,若与苻征东交玉帛之好者,
便是上违先公纯诚雅志,下乘河右遵奉之情。”负、殊曰:“昔微去殷,项伯归
汉,虽背君违亲,前史美其先觉。亡晋之余,远逃江会,天命去之,子故尊先王
翻然改图,北面二赵,盖神算无方,鉴机而作。君公若欲称制河西,众旅非秦之
敌,如欲宗归遗晋,深乖先君雅旨,孰若远踪窦融附汉之规,近述先王归赵之事,
垂祚无穷,永享遐祉乎?”瓘曰:“中州无信,好食誓言。往与石氏通好,旋见
寇袭。中国之风,诫在昔日,不足复论通和之事也。”负、殊曰:“三王异政,
五帝殊风,赵多奸诈,秦以义信,岂可同年而语哉!张先、杨初皆擅兵一方,不
供王贡,先帝命将擒之,宥其难恕之罪,加以爵封之荣。今上道合二仪,慈弘山
海,信符阴阳,御物无际,不可以二赵相况也。”瓘曰:“秦若兵强化盛,自可
先取江南,天下自然尽为秦有,何辱征东之命!”负、殊曰:“先帝以大圣神武,
开构鸿基,强燕纳款,八州顺轨。主上钦明,道必隆世,慨徽号拥于河西,正朔
未加吴会,以吴必须兵,凉可以义,故遣行人先申大好。如君公不能蹈机而发者,
正可缓江南数年之命,回师西旆,恐凉州弗可保也。”瓘曰:“我跨据三州,带
甲十万,西包昆域,东阻大河,伐人有余,而况自固!秦何能为患!”负、殊曰:
“贵州险塞,孰若崤、函?五郡之众,何如秦、雍?张琚、杜洪因赵之成资,据
天阻之固,策三秦之锐,藉陆海之饶,劲士风集,骁骑如云,自谓天下可平,关
中可固,先帝神矛一指,望旗冰解,人咏来苏,不觉易主。燕虽武视关东,犹以
地势之义,逆顺之理,北面称藩,贡不逾月。致肃慎楛矢,通九夷之珍;单于
屈膝,名王内附。控弦之士百有余万,鼓行而济西河者,君公何以抗之?盍追遵
先王臣赵故事,世享大美,为秦之西藩。”瓘曰:“然秦之德义加于天下,江南
何以不宾?”负、殊曰:“文身之俗,负阻江山,道洿先叛,化盛后宾,自古而
然,岂但今也!故《诗》曰:‘蠢尔蛮荆,大邦为仇。’言其不可以德义怀也。”
瓘曰:“秦据汉旧都,地兼将相,文武辅臣,领袖一时者谁也?”负、殊曰:
“皇室懿藩,忠若公旦者,则大司马、武都王安,征东大将军、晋王柳;文武兼
才,神器秀拔,入可允厘百工,出能折冲万里者,卫大将军、广平王黄眉,后将
军、清河王法,龙骧将军、东海王坚之兄弟;其耆年硕德,德侔尚父者,则太师、
录尚书事、广宁公鱼遵;其清素刚严,骨鲠贞亮,则左光禄大夫强平,金紫光禄
程肱、牛夷;博闻强识,探赜索幽,则中书监胡文,中书令王鱼,黄门侍郎李柔;
雄毅厚重,权智无方,则左卫将军李威,右卫将军苻雅;才识明达,令行禁止,
则特进、领御史中丞梁平老,特进、光禄大夫强汪,侍中、尚书吕婆楼;文史富
赡,郁为文宗,则尚书右仆射董荣,秘书监王飏,著作郎梁谠;骁勇多权略,攻
必取,战必胜,关、张之流,万人之敌者,则前将军、新兴王飞,建切将军邓羌,
立忠将军彭越,安远将军范俱难,建武将军徐盛;常伯纳言,卿校牧守,则人皆
文武,莫非才贤;其余怀经世之才,蕴佐时之略,守南山之操,遂而不夺者,王
猛、朱肜之伦,相望于岩谷。济济多士,焉可罄言!姚襄、张平一时之杰,各拥
众数万,狼顾偏方,皆委忠献款,请为臣妾。小不事大,《春秋》所诛,惟君公
图之。”瓘笑曰:“此事决之主上,非身所了。”负、殊曰:“凉王虽天纵英睿,
然尚幼冲,君公居伊、霍之任,安危所系,见机之义,实在君公。”瓘新辅政,
河西所在兵起,惧秦师之至,乃言于玄靓,遣使称藩,生因其所称而授之。
慕容俊遣将慕舆长卿等率众七千入自轵关,攻幽州刺史张哲于裴氏堡。晋将
军刘度等率众四千,攻青州刺史袁朗于卢氏。生遣其前将军苻飞距晋,建节邓羌
距燕。飞未至而度退。羌及长卿战于堡南,大败之,获长卿及甲首二千七百余级。
姚襄率众万余,攻其平阳太守苻产于匈奴堡,苻柳救之,为襄所败,引还蒲
坂。襄遂攻堡,克之,杀苻产,尽坑其众,遣使从生假道,将还陇西。生将许之,
苻坚谏曰:“姚襄,人杰也,今还陇西,必为深害,不如诱以厚利,伺隙而击之。”
生乃止。遣使拜襄官爵,襄不受,斩其使者,焚所送章策,寇掠河东。生怒,命
其大将军张平讨之。襄乃卑辞厚币与平结为兄弟,平更与襄通和。
生发三辅人营渭桥,金紫光禄大夫程肱以妨农害时,上疏极谏。生怒,杀之。
长安大风,发屋拔树,行人颠顿,宫中奔扰,或称贼至,宫门昼闭,五日乃
止。生推告贼者,杀之,刳而出其心。左光禄大夫强平谏曰:“元正盛旦,日有
蚀之,正阳神朔,昏风大起,兼水旱不时,兽灾未息,此皆由陛下不勉强于政事,
乖和气所致也。愿陛下务养元元,平章百姓,弃纤介之嫌,含山岳之过,致敬宗
社,爱礼公卿,去秋霜之威,垂三春之泽,则奸回寝止,妖昆自消,乾灵祗祐皇
家,永保无穷之美矣。”生怒,以为妖言,凿其顶而杀之。
平之囚也,伪卫将军苻黄眉、前将军苻飞、建节邓羌侍宴禁中,叩头固谏,
以太后为言。平即生母强氏之弟也。生既弗许,强氏忧恨而死。
生下书曰:“朕受皇天之命,承祖宗之业,君临万邦,子育百姓,嗣统已来,
有何不善,而谤讟之音扇满天下。杀不过千,而谓刑虐。行者比肩,未足为稀。
方当峻刑极罚,复如朕何!”时猛兽及狼大暴,昼则断道,夜则发屋,惟害人而
不食六畜。自生立一年,兽杀七百余人,百姓苦之,皆聚而邑居。为害滋甚,遂
废农桑,内外凶惧。群臣奏请禳灾,生曰:“野兽饥则食人,饱当自止,终不能
累年为患也。天岂不子爱群生,而年年降罚,正以百姓犯罪不已,将助朕专杀而
施刑教故耳。但勿犯罪,何为怨天而尤人哉!”
生如阿房,遇兄与妹俱行者,逼令为非礼,不从,生怒杀之。又宴群臣于咸
阳故城,有后至者,皆斩之。尝使太医令程延合安胎药,问人参好恶并药分多少,
延曰:“虽小小不具,自可堪用。”生以为讥其目,凿延目出,然后斩之。
有司奏:“太白犯东井。东井,秦之分也,太白罚星,必有暴兵起于京师。”
生曰:“星入井者,必将渴耳,何所怪乎!”
姚襄遣姚兰、王钦卢待招动鄜城、定阳、北地、芹川诸羌胡,皆应之,有众
二万七千,进据黄落。生遣苻黄眉、苻坚、邓羌率步骑万五千讨之。襄深沟高垒,
固守不战。邓羌说黄眉曰:“伤弓之鸟,落于虚发。襄频为桓温、张平所败,锐
气丧矣。今谋固垒不战,是穷寇也。襄性刚很,易以刚动,若长驱鼓行,直压其
垒,襄必忿而出师,可一战擒也。”黄眉从之,遣羌率骑三千军于垒门。襄怒,
尽锐出战。羌伪不胜,引骑而退,襄追之于三原,羌回骑距襄。俄而黄眉与坚至,
大战,斩之,尽俘其众,黄眉等振旅而归。黄眉虽有大功,生不加旌赏,每于众
中辱之。黄眉怒,谋杀生自立,事发,伏诛,其王公亲戚多有死者。
初,生梦大鱼食蒲,又长安谣曰:“东海大鱼化为龙,男便为王女为公。问
在何所洛门东。”东海,苻坚封也,时为龙骧将军,第在洛门之东。生不知是坚,
以谣梦之故,诛其侍中、太师、录尚书事鱼遵及其七子、十孙。时又谣曰:“百
里望空城,郁郁何青青。瞎儿不知法,仰不见天星。”于是悉坏诸空城以禳之。
金紫光禄大夫牛夷惧不免祸,请出镇上洛。生曰:“卿忠肃笃敬,宜左右朕躬,
岂有外镇之理。”改授中军。夷惧,归而自杀。
初,生少凶暴嗜酒,健临死,恐其不能保全家业,诫之曰:“酋师、大臣若
不从汝命,可渐除之。”及即伪位,残虐滋甚,耽湎于酒,无复昼夜。群臣朔望
朝谒,罕有见者,或至暮方出,临朝辄怒,惟行杀戮。动连月昏醉,文奏因之遂
寝。纳奸佞之言,赏罚失中。左右或言陛下圣明宰世,天下惟歌太平。生曰:
“媚于我也。”引而斩之。或言陛下刑罚微过。曰:“汝谤我也。”亦斩之。所
幸妻妾小有忤旨,便杀之,流其尸于渭水。又遣宫人与男子裸交于殿前。生剥牛
羊驴马,活爓鸡豚鹅,三五十为群,放之殿中。或剥死囚面皮,令其歌舞,引
群臣观之,以为嬉乐。宗室、勋旧、亲戚、忠良杀害略尽,王公在位者悉以疾告
归,人情危骇,道路以目。既自有目疾,其所讳者不足、不具、少、无、缺、伤、
残、毁、偏、只之言皆不得道,左右忤旨而死者不可胜纪,至于截胫、刳胎、拉
胁、锯颈者动有千数。
太史令康权言于生曰:“昨夜三月并出,勃星入于太微,遂入于东井。兼自
去月上旬沈阴不雨,迄至于今,将有下人谋上之祸,深愿陛下修德以消之。”生
怒,以为妖言,扑而杀之。
生夜对侍婢曰:“阿法兄弟亦不可信,明当除之。”是夜清河王苻法梦神告
之曰:“旦将祸集汝门,惟先觉者可以免之。”寤而心悸。会侍婢来告,乃与特
进梁平老、强汪等率壮士数百人潜入云龙门,苻坚与吕婆楼率麾下三百余人鼓噪
继进,宿卫将士皆舍杖归坚。生犹昏寐未寤。坚众既至,引生置于别室,废之为
越王,俄而杀之。生临死犹饮酒数斗,昏醉无所知矣。时年二十三,在位二年,
伪谥厉王。
苻雄,字元才,洪之季子也。少善兵书,而多谋略,好施下士,便弓马,有
政术。健僣位,为佐命元勋,权侔人主,而谦恭奉法。健常曰:“元才,吾姬旦
也。”及卒,健哭之欧血,曰:“天不欲吾定四海邪?何夺元才之速也!”子坚,
别有载记。
王堕,字安生,京兆霸城人也。博学有雄才,明天文图纬。苻洪征梁犊,以
堕为司马,谓洪曰:“谶言苻氏应王,公其人也。”洪深然之。及为宰相,著匪
躬之称。健常叹曰:“天下群官皆如王令君者,阴阳曷不和乎!”甚敬重之。性
刚峻疾恶,雅好直言。疾董荣、强国如仇雠,每于朝见之际,略不与言。人谓之
曰:“董尚书贵幸一时,公宜降意。”堕曰:“董龙是何鸡狗,而令国士与之言
乎!”荣闻而惭恨,遂劝生诛之。及刑,荣谓堕曰:“君今复敢数董龙作鸡狗?”
堕瞋目而叱之。龙,荣之小字也。

[发帖际遇]: 孤傲飞鹰发现瘫痪在地的殷梨亭,从他身上偷得银两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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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2:45 | 显示全部楼层

◎苻坚上

苻坚,字永固,一名文玉,雄之子也。祖洪,从石季龙徙邺,家于永贵里。
其母苟氏尝游漳水,祈子于西门豹祠,其夜梦与神交,因而有孕,十二月而生坚
焉。有神光自天烛其庭。背有赤文,隐起成字,曰“草付臣又土王咸阳。”臂垂
过膝,目有紫光。洪奇而爱之,名曰坚头。年七岁,聪敏好施,举止不逾规矩。
每侍洪侧,辄量洪举措,取与不失机候。洪每曰:“此儿姿貌瑰伟,质性过人,
非常相也。”高平徐统有知人之鉴,遇坚于路,异之,执其手曰:“苻郎,此官
之御街,小儿敢戏于此,不畏司隶缚邪?”坚曰:“司隶缚罪人,不缚小儿戏也。”
统谓左右曰:“此儿有霸王之相。”左右怪之,统曰:“非尔所及也。”后又遇
之,统下车屏人,密谓之曰:“苻郎骨相不恒,后当大贵,但仆不见,如何!”
坚曰:“诚如公言,不敢忘德。”八岁,请师就家学。洪曰:“汝戎狄异类,世
知饮酒,今乃求学邪!”欣而许之。
健之入关也,梦天神遣使者朱衣赤冠,命拜坚为龙骧将军,健翌日为坛于曲
沃以授之。健泣谓坚曰:“汝祖昔受此号,今汝复为神明所命,可不勉之!”坚
挥剑捶马,志气感厉,士卒莫不惮服焉。性至孝,博学多才艺,有经济大志,要
结英豪,以图纬世之宜。王猛、吕婆楼、强汪、梁平老等并有王佐之才,为其羽
翼。太原薛赞、略阳权翼见而惊曰:“非常人也!”
及苻生嗣伪位,赞、翼说坚曰:“今主上昏虐,天下离心。有德者昌,无德
受殃,天之道也。神器业重,不可令他人取之,愿君王行汤、武之事,以顺天人
之心。”坚深然之,纳为谋主。生既残虐无度,梁平老等亟以为言,坚遂弑生,
以伪位让其兄法。法自以庶孽,不敢当。坚及母苟氏并虑众心未服,难居大位,
群僚固请,乃从之。以升平元年僣称大秦天王,诛生幸臣董龙、赵韶等二十余人,
赦其境内,改元曰永兴。追谥父雄为文桓皇帝,尊母苟氏为皇太后,妻苟氏为皇
后,子宏为皇太子。兄法为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从
祖侯为太尉,从兄柳为车骑大将军、尚书令,封弟融为阳平公,双河南公,子丕
长乐公,晖平原公,熙广平公,睿钜鹿公。李威为卫将军、尚书左仆射;梁平老
为右仆射;强汪为领军将军;仇腾为尚书,领选;席宝为丞相长史、行太子詹事;
吕婆楼为司隶校尉;王猛、薛赞为中书侍郎;权翼为给事黄门侍郎,与猛、赞并
掌机密。追复鱼遵、雷弱儿、毛贵、王堕、梁楞、梁安、段纯、辛牢等本官,以
礼改葬之,其子孙皆随才擢授。初,坚母以法长而贤,又得众心,惧终为变,至
此,遣杀之。坚性仁友,与法决于东堂,恸哭呕血,赠以本官,谥曰哀,封其子
阳为东海公,敷为清河公。于是修废职,继绝世,礼神祗,课农桑,立学校,鳏
寡孤独高年不自存者,赐谷帛有差,其殊才异行、孝友忠义、德业可称者,令在
所以闻。
其将张平以并州叛,坚率众讨之,以其建节将军邓羌为前锋,率骑五千据汾
上。坚至铜壁,平尽众拒战,为羌所败,获其养子蚝,送之,平惧,乃降于坚。
坚赦其罪,署为右将军,蚝武贲中郎将,加广武将军,徙其所部三千余户于长安。
坚自临晋登龙门,顾谓其群臣曰:“美载山河之固!娄敬有言,‘关中四塞
之国’,真不虚也。”权翼、薛赞对曰:“臣闻夏、殷之都非不险也,周、秦之
众非不多也,终于身窜南巢,首悬白旗,躯残于犬戎,国分于项籍昔何也?德之
不修故耳。吴起有言:‘在德不在险。’深愿陛下追踪唐、虞,怀远以德,山河
之固不足恃也。”坚大悦,乃还长安。赐为父后者爵一级,鳏寡高年谷帛有差,
丐所过田租之半。是秋,大旱,坚减膳撤悬,金玉绮绣皆散之戎士,后宫悉去罗
纨,衣不曳地。开山泽之利,公私共之,偃甲息兵,与境内休息。
王猛亲宠愈密,朝政莫不由之。特进樊世,氐豪也,有大勋于苻氏,负气倨
傲,众辱猛曰:“吾辈与先帝共兴事业,而不预时权;君无汗马之劳,何敢专管
大任?是为我耕稼而君食之乎!”猛曰:“方当使君为宰夫,安直耕稼而已。”
世大怒曰:“要当悬汝头于长安城门,不尔者,终不处于世也。”猛言之于坚,
坚怒曰:“必须杀此老氐,然后百僚可整。”俄而世入言事,坚谓猛曰:“吾欲
以杨璧尚主,璧何如人也?”世勃然曰:“杨璧,臣之婿也,婚已久定,陛下安
得令之尚主乎!”猛让世曰:“陛下帝有海内,而君敢竞婚,是为二天子,安有
上下!”世怒起,将击猛,左右止之。世遂丑言大骂,坚由此发怒,命斩之于西
厩。诸氐纷纭,竞陈猛短,坚恚甚,慢骂,或有鞭挞于殿庭者。权翼进曰:“陛
下宏达大度,善驭英豪,神武卓荦,录功舍过,有汉祖之风。然慢易之言,所宜
除之。”坚笑曰:“朕之过也。”自是公卿以下无不惮猛焉。
坚起明堂,缮南北郊,郊祀其祖洪以配天,宗祀其伯健于明堂以配上帝。亲
耕藉田,其妻苟氏亲蚕于近郊。
坚南游霸陵,顾谓群臣曰:“汉祖起自布衣,廓平四海,佐命功臣孰为首乎?”
权翼进曰:“《汉书》以萧、曹为功臣之冠。”坚曰:“汉祖与项羽争天下,困
于京索之间,身被七十余创,通中六七,父母妻子为楚所囚。平城之下,七日不
火食,赖陈平之谋,太上、妻子克全,免匈奴之祸。二相何得独高也!虽有人狗
之喻,岂黄中之言乎!”于是酣饮极欢,命群臣赋诗。大赦,复改元曰甘露。以
王猛为侍中、中书令、京兆尹。
其特进强德,健妻之弟也,昏酒豪横,为百姓之患。猛捕而杀之,陈尸于市。
其中丞邓羌,性鲠直不挠,与猛协规齐志,数旬之间,贵戚强豪诛死者二十有余
人。于是百僚震肃,豪右屏气,路不拾遗,风化大行。坚叹曰:“吾今始知天下
之有法也,天子之为尊也!”于是遣使巡察四方及戎夷种落,州郡有高年孤寡,
不能自存,长史刑罚失中、为百姓所苦,清修疾恶、劝课农桑、有便于俗,笃学
至孝、义烈力田者,皆令具条以闻。
时匈奴左贤王卫辰遣使降于坚,遂请田内地,坚许之。云中护军贾雍遣其司
马徐斌率骑袭之,因纵兵掠夺。坚怒曰:“朕方修魏绛和戎之术,不可以小利忘
大信。昔荆吴之战,事兴蚕妇;浇瓜之惠,梁、宋息兵。夫怨不在大,事不在小,
扰边动众,非国之利也。所获资产,其悉以归之。”免雍官,以白衣领护军,遣
使修和,示之信义。辰于是入居塞内,贡献相寻。乌丸独孤、鲜卑没奕于率众数
万又降于坚。坚初欲处之塞内,苻融以“匈奴为患,其兴自古。比虏马不敢南首
者,畏威故也。今处之于内地,见其弱矣,方当窥兵郡县,为北边之害。不如徙
之塞外,以存荒服之义。”坚从之。
坚僣位五年,凤皇集于东阙,大赦其境内,百僚进位一级。初,坚之将为赦
也,与王猛、苻融密议于露堂,悉屏左右。坚亲为赦文,猛、融供进纸墨。有一
大苍蝇入自牖间,鸣声甚大,集于笔端,驱而复来。俄而张安街巷市里人相告曰:
“官今大赦。”有司以闻。坚惊谓融、猛曰:“禁中无耳属之理,事何从泄也?”
于是敕外穷推之,咸言有一小人衣黑衣,大呼于市曰:“官今大赦。”须臾不见。
坚叹曰:“其向苍蝇乎?声状非常,吾固恶之。谚曰:‘欲人勿知,莫若勿为。’
声无细而弗闻,事未形而必彰者,其此之谓也。”坚广修学官,召郡国学生通一
经以上充之,公卿已下子孙并遣受业。其有学为通儒、才堪干事、清修廉直、孝
悌力田者,皆旌表之。于是人思劝励,号称多士,盗贼止息,请托路绝,田畴修
辟,帑藏充盈,典章法物靡不悉备。坚亲临太学,考学生经义优劣,品而第之。
问难五经,博士多不能对。坚谓博士王实曰:“朕一月三临太学,黜陟幽明,躬
亲奖励,罔敢倦违,庶几周、孔微言不由朕而坠,汉之二武其可追乎!”实对曰:
“自刘石扰覆华畿,二都鞠为茂草,儒生罕有或存,坟籍灭而莫纪,经沦学废,
奄若秦皇。陛下神武拨乱,道隆虞、夏,开庠序之美,弘儒教之风,化盛隆周,
垂馨千祀,汉之二武焉足论哉!”坚自是每月一临太学,诸生竞劝焉。
屠各张罔聚众数千,自称大单于,寇掠郡县。坚以其尚书邓羌为建节将军,
率众七千讨平之。
时商人赵掇、丁妃、邹瓫等皆家累千金,车服之盛,拟则王侯,坚之诸
公竞引之为国二卿。黄门侍郎程宪言于坚曰:“赵掇等皆商贩丑竖,市郭小人,
车马衣服僣同王者,官齐君子,为藩国列卿,伤风败俗,有尘圣化,宜肃明典法,
使清浊显分。”坚于是推检引掇等为国卿者,降其爵。乃下制:“非命士已上,
不得乘车马于都城百里之内。金银锦绣,工商、皂隶、妇女不得服之,犯者弃市。”
兴宁三年,坚又改元为建元。慕容暐遣其太宰慕容恪攻拔洛阳,略地至于崤、
渑。坚惧其入关,亲屯陕城以备之。
匈奴右贤王曹毂、左贤王卫辰举兵叛,率众二万攻其杏城已南郡县,屯于马
兰山。索虏乌延等亦叛坚而通于辰、毂。坚率中外精锐以讨之,以其前将军杨安、
镇军毛盛等为前锋都督。毂遣弟活距战于同官川,安大败之,斩活并四千余级,
毂惧而降。坚徙其酋豪六千余户于长安。进击乌延,斩之。邓羌讨卫辰,擒之于
木根山。坚自骢马城如朔方,巡抚夷狄,以卫辰为夏阳公以统其众。毂寻死,分
其部落,贰城已西二万余落封其长子玺为骆川侯,贰城已东二万余落封其小子寅
为力川侯,故号东、西曹。
秦、雍二州地震裂,水泉涌出,金象生毛,长安大风震电,坏屋杀人,坚惧
而愈修德政焉。
使王猛、杨安等率众二万寇荆州北鄙诸郡,掠汉阳万余户而还。羌敛岐叛坚,
自称益州刺史,率部落四千余家西依张天锡叛将李俨。坚遣王猛与陇西太守姜衡、
南安太守邵羌讨敛岐于略阳。张天锡率步骑三万击李俨,攻其大夏、武始二郡,
克之。天锡将掌据又败俨诸军于葵谷,俨惧,遣兄子纯谢罪于坚,仍请救。寻而
猛攻破略阳,敛岐奔白马。坚遣杨安与建威王抚率众会猛以救俨。猛遣邵羌追敛
岐,使王抚守侯和,姜衡守白石。猛与杨安救枹罕,及天锡将杨遹战于枹罕东,
猛不利。邵羌擒敛岐于白马,送之长安。天锡遂引师而归。俨犹凭城未出,猛乃
服白乘舆,从数十人,请与相见。俨开门延之,未及设备,而将士续入,遂虏俨
而还。坚以其将军彭越为平西将军、凉州刺史,镇枹罕。以俨为光禄勋、归安侯。
是岁,苻双据上邽、苻柳据蒲坂叛于坚,苻庾据陕城、苻武据安定并应之,
将共伐长安。坚遣使谕之,各啮梨以为信,皆不受坚命,阻兵自守。坚遣后禁将
军杨成世、左将军毛嵩等讨双、武,王猛、邓羌攻蒲坂,杨安、张蚝攻陕城。成
世、毛嵩为双、武所败,坚又遣其武卫王鉴、宁朔吕光等率中外精锐以讨之,左
卫苻雅、左禁窦冲率羽林骑七千继发。双、武乘胜至于榆眉,鉴等击败之,斩获
万五千人。武弃安定,随双奔上邽,鉴等攻之。苻柳出挑战,猛闭垒不应。柳以
猛为惮己,留其世子良守蒲坂,率众二万,将攻长安。长安去蒲坂百余里,邓羌
率劲骑七千夜袭败之,柳引军还,猛又尽众邀击,悉俘其卒,柳与数百骑入于蒲
坂。鉴等攻上邽,克之,斩双、武。猛又寻破蒲坂,斩柳及其妻子,传首长安。
猛屯蒲坂,遣邓羌与王鉴等攻陷陕城,克之,送庾于长安,杀之。
太和四年,晋大司马桓温伐慕容暐,次于枋头。暐众屡败,遣使乞师于坚,
请割武牢以西之地。坚亦欲与暐连横,乃遣其将苟池等率步骑二万救暐。王师寻
败,引归,池乃还。
是时慕容垂避害奔于坚,王猛言于坚曰:“慕容垂,燕之戚属,世雄东夏,
宽仁惠下,恩结士庶,燕、赵之间咸有奉戴之意。观其才略,权智无方,兼其诸
子明毅有干艺,人之杰也。蛟龙猛兽,非可驯之物,不如除之。”坚曰:“吾方
以义致英豪,建不世之功。且其初至,吾告之至诚,今而害之,人将谓我何!”
王师既旋,慕容暐悔割武牢之地,遣使谓坚曰:“顷者割地,行人失辞。有
国有家,分灾救患,理之常也。”坚大怒,遣王猛舆建威梁成、邓羌率步骑三万,
署慕容垂为冠军将军,以为乡导,攻暐洛州刺史慕容筑于洛阳。暐遣其将慕容臧
率精卒十万,将解筑围。猛使梁成等以精锐万人卷甲赴之,大破臧于荥阳。筑惧
而请降,猛陈师以受之,留邓羌镇金墉,猛振旅而归。
太和五年,又遣猛率杨安、张蚝、邓羌等十将率步骑六万伐暐。坚亲送猛于
霸东,谓曰:“今授卿精兵,委以重任,便可从壶关、上党出潞川,此捷济之机,
所谓捷雷不及掩耳。吾当躬自率众以继卿后,于邺相见。已敕运漕相继,但忧贼,
不烦后虑也。”猛曰:“臣庸劣孤生,操无豪介,蒙陛下恩荣,内侍帷幄,出总
戎旅,藉宗庙之灵,禀陛下神算,残胡不足平也。愿不烦銮轸,冒犯霜露。臣虽
不武,望克不淹时。但愿速敕有司,部置鲜卑之所。”坚大悦。于是进师。杨安
攻晋阳。猛攻壶关,执暐上党太守慕容越,所经郡县皆降于猛,猛留屯骑校尉苟
苌戍壶关。会杨安攻晋阳,为地道,遣张蚝率壮士数百人入其城中,大呼斩关,
猛、安遂入晋阳,执暐并州刺史慕容庄。暐遣其太傅慕容评率众四十余万以救二
城,评惮猛不敢进,屯于潞川。猛留将军毛当戍晋阳,进师与评相持。遣游击郭
庆以锐卒五千,夜从间道出评营后,傍山起火,烧其辎重,火见邺中。暐惧,遣
使让评,催之速战。猛知评卖水鬻薪,有可乘之会,评又求战,乃阵于渭原而誓
众曰:“王景略受国厚恩,任兼内外,今与诸君深入贼地,宜各勉进,不可退也。
愿戮力行间,以报恩顾,受爵明君之朝,庆觞父母之室,不亦美乎!”众皆勇奋,
破釜弃粮,大呼竞进。猛望评师之众也,恶之,谓邓羌曰:“今日之事,非将军
莫可以捷。成败之机,在斯一举。将军其勉之!”羌曰:“若以司隶见与者,公
无以为忧。”猛曰:“此非吾之所及也。必以安定太守、万户侯相处。”羌不悦
而退。俄而兵交,猛召之,羌寝而弗应。猛驰就许之,羌于是大饮帐中,与张蚝、
徐成等跨马运矛,驰入评军,出入数四,旁若无人,搴旗斩将,杀伤甚众。及日
中,评众大败,俘斩五万有余,乘胜追击,又降斩十万,于是进师围邺。坚闻之,
留李威辅其太子宏守长安,以苻融镇洛阳,躬率精锐十万向邺。七日而至于安阳,
过旧闾,引诸耆老语及祖父之事,泫然流涕,乃停信宿。猛潜至安阳迎坚,坚谓
之曰:“昔亚夫不出军迎汉文,将军何以临敌而弃众也?”猛曰:“臣每览亚夫
之事,尝谓前却人主,以此而为名将,窃未多之。臣奉陛下神算,击垂亡之虏,
若摧枯拉朽,何足虑也!监国冲幼,銮驾远临,脱有不虞,其如宗庙何!”坚遂
攻邺,陷之。慕容暐出奔高阳,坚将郭庆执而送之。坚入邺宫,阅其名籍,几郡
百五十七,县一千五百七十九,户二百四十五万八千九百六十九,口九百九十八
万七千九百三十五。诸州郡牧守及六夷渠帅尽降于坚。郭庆穷追余烬,慕容评奔
于高句丽,庆追至辽海,句丽缚评送之。坚散暐宫人珍宝以赐将士,论功封赏各
有差。以王猛为使持节、都督关东六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冀
州牧、镇邺;以郭庆为持节、都督幽州诸军事、扬武将军、幽州刺史,镇蓟。
坚自邺如枋头,宴诸父老,改枋头为永昌县,复之终世。坚至自永昌,行饮
至之礼,歌劳止之诗,以飨其群臣。赦慕容暐及其王公已下,皆徙于长安,封授
有差。坚于是行礼于辟雍,祀先师孔子,其太子及公侯卿大夫士之元子,皆束修
释奠焉。徙关东豪杰及诸杂夷十万户于关中,处乌丸杂类于冯翊、北地,丁零翟
斌于新安,徙陈留、东阿万户以实青州。诸因乱流移,避仇远徙,欲还旧业者,
悉听之。
晋叛臣袁瑾固守寿春,为大司马桓温所围,遣使请救于坚。坚遣王鉴、张蚝
率步骑二万救之,鉴据洛涧,蚝屯八公山。桓温遣诸将夜袭鉴、蚝,败之,鉴、
蚝屯慎城。
初,仇池氐杨世以地降于坚,坚署为平南将军、秦州刺史、仇池公。既而归
顺于晋。世死,子纂代立,遂受天子爵命而绝于坚。世弟统骁武得众,起兵武都,
与纂分争。坚遣其将苻雅、杨安与益州刺史王统率步骑七万,先取仇池,进图宁、
益。雅等次于鹫陕,纂率众五万距雅。晋梁州刺史杨亮遣督护郭宝率骑千余救之,
战于陕中,为雅等所败,纂收众奔还。雅进攻仇池,杨统帅武都之众降于雅。纂
将杨他遣子硕密降于雅,请为内应。纂惧,面缚出降。雅释其缚,送之长安。以
杨统为平远将军、南秦州刺史,加杨安都督,镇仇池。
先是,王猛获张天锡将敦煌阴据及甲士五千,坚既东平六州,西擒杨纂,欲
以德怀远,且跨威河右,至是悉送所获还凉州。天锡惧而遣使谢罪称藩,坚大悦,
即署天锡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河右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凉州刺史、西域都护、西平公。
吐谷浑碎奚以杨纂既降,惧而遣使送马五千匹、金银五百斤。坚拜奚安远将
军、漒川侯。
坚尝如邺,狩于西山,旬余,乐而忘返。伶人王洛叩马谏曰:“臣闻千金之
子坐不垂堂,万乘之主行不履危。故文帝驰车,袁公止辔;孝武好田,相如献规。
陛下为百姓父母,苍生所系,何可盘于游田,以玷圣德。若祸起须臾,变在不测
者,其如宗庙何!其如太后何!”坚曰:“善。昔文公悟愆于虞人,朕闻罪于王
洛,吾过也。”自是遂不复猎。
坚闻桓温废海西公也,谓群臣曰:“温前败灞上,后败枋头,十五年间,再
倾国师。六十岁公举动如此,不能思愆免退,以谢百姓,方废君以自悦,将如四
海何!谚云‘怒其室而作色于父’者,其桓温之谓乎!”
坚以境内旱,课百姓区种。惧岁不登,省节谷帛之费,太官、后官减常度二
等,百僚之秩以次降之。复魏、晋士籍,使役有常,闻诸非正道,典学一皆禁之。
坚临太学,考学生经义,上第擢叙者八十三人。自永嘉之乱,庠序无闻,及坚之
僣,颇留心儒学,王猛整齐风俗,政理称举,学校渐兴。关、陇清晏,百姓丰乐,
自长安至于诸州,皆夹路树槐柳,二十里一亭,四十里一驿,旅行者取给于途,
工商贸贩于道。百姓歌之曰:“长安大街,夹树杨槐。下走朱轮,上有鸾栖。英
彦云集,诲我萌黎。”
是岁,有大风从西南来,俄而晦冥,恒星皆见,又有赤星见于西南。太史令
魏延言于坚曰:“于占西南国亡,明年必当平蜀汉。”坚大悦,命秦梁密严戎备。
乃以王猛为丞相,以苻融为镇东大将军。代猛为冀州牧。融将发,坚祖于霸东,
奏乐赋诗。坚母苟氏以融少子,甚爱之,比发,三至灞上,其夕又窃如融所,内
外莫知。是夜,坚寝于前殿,魏延上言:“天市南门屏内后妃星失明,左右阍寺
不见,后妃移动之象。”坚推问知之,惊曰:“天道与人何其不远!”遂重星官。
王猛至长安,加都督中外诸军事,猛辞让再三,坚不许。
其后天鼓鸣,有彗星出于尾箕,长十余丈,名蚩尤旗,经太微,扫东井,自
夏及秋冬不灭。太史令张孟言于坚曰:“彗起尾箕,而扫东井,此燕灭秦之象。”
因劝坚诛慕容暐及其子弟。坚不纳,更以暐为尚书,垂为京兆尹,冲为平阳太守。
苻融闻之,上疏于坚曰:“臣闻东胡在燕,历数弥久,逮于石乱,遂据华夏,跨
有六州,南面称帝。陛下爰命六师,大举征讨,劳卒频年,勤而后获,非慕义怀
德归化。而今父子兄弟列官满朝,执权履职,势倾劳旧,陛下亲而幸之。臣愚以
为猛兽不可养,狼子野心。往年星异,灾起于燕,愿少留意,以思天戒。臣据可
言之地,不容默已。《诗》曰:‘兄弟急难’,‘朋友好合’。昔刘向以肺腑之
亲,尚能极言,况于臣乎!”坚报之曰:“汝为德未充而怀是非,立善未称而名
过其实。《诗》云:‘德輶如毛,人鲜克举。’君子处高,戒惧倾败,可不务乎!
今四海事旷,兆庶未宁,黎元应抚,夷狄应和,方将混六合以一家,同有形于赤
子,汝其息之,勿怀耿介。夫天道助顺,修德则禳灾。苟求诸己,何惧外患焉。”
晋梁州刺史杨亮遣子广袭仇池,与坚将杨安战,广败绩,晋沮水诸戍皆委城
奔溃,亮惧而退守磬险,安遂进寇汉川。坚遣王统、朱彤率卒二万为前锋寇蜀,
前禁将军毛当、鹰扬将军徐成率步骑三万入自剑阁。杨亮率巴獠万余拒之,战于
青谷,王师不利,亮奔固西城。彤乘胜陷汉中,徐成又攻二剑,克之,杨安进据
梓潼。晋奋威将军、西蛮校尉周虓降于彤。扬武将军、益州刺史周仲孙勒兵距彤
等于绵竹,闻坚将毛当将至成都,仲孙率骑五千奔于南中。安、当进兵,遂陷益
州。于是西南夷邛、莋、夜郎等皆归之。坚以安为右大将军、益州牧,镇成都;
毛当为镇西将军、梁州刺史,镇汉中;姚苌为宁州刺史、领西蛮校尉;王统为南
秦州刺史,镇仇池。
蜀人张育、杨光等起兵,与巴獠相应,以叛于坚。晋益州刺史竺瑶、威远将
军桓石虔率众三万据垫江。育乃自号蜀王,遣使归顺,与巴獠酋帅张重、尹万等
五万余人进围成都。寻而育与万争权,举兵相持,坚遣邓羌与杨安等击败之,育、
光退屯绵竹。安又败张重、尹万于成都南,重死之,及首级二万三千。邓羌复击
张育、杨光于绵竹,皆害之。桓石虔败姚苌于垫江,苌退据五城,石虔与竺瑶
移屯巴东。
时有人于坚明光殿大呼谓坚曰:“甲申乙酉,鱼羊食人,悲哉无复遗。”坚
命执之,俄而不见。秘书监朱彤等因请诛鲜卑,坚不从。遣使巡行四方,观风俗,
问政道,明黜陟,恤孤独不能自存者。以安车蒲轮征隐士乐陵王欢为国子祭酒。
及王猛卒,坚置听讼观于未央之南。禁《老》、《庄》、图谶之学。中外四禁、
二卫、四军长上将士,皆令修学。课后宫,置典学,立内司,以授于掖庭,选阉
人及女隶有聪识者署博士以授经。
遣其武卫苟苌、左将军毛盛、中书令梁熙、步兵校尉姚苌等率骑十三万伐张
天赐于姑臧。遣尚书朗阎负、梁殊衔命军前,下书征天锡。坚严饰卤簿,亲饯苌
等于城西,赏行将各有差。又遣其秦州刺史苟池、河州刺史李辩、凉州刺史王统,
率三州之众以继之。阎负等到凉州,天锡自以晋之列藩,志在保境,命斩之,遣
将军马建出距苌等。俄而梁熙、王统等自清石津攻其将梁粲于河会城,陷之。苟
苌济自石城津,与梁熙等会攻缠缩城,又陷之。马建惧,自杨非退还清塞。天锡
又遣将军掌据率众三万,与马建阵于洪池。苟苌遣姚苌以甲卒三千挑战,诸将劝
据击之,以挫其锋,据不从。天锡乃率中军三万次金昌。苌、熙闻天锡来逼,急
攻据、建,建降于苌,遂攻据,害之,及其军司席仂。苌进军入清塞,乘高列阵。
天锡又遣司兵赵充哲为前锋,率劲勇五万,与苌等战于赤岸,哲大败。天锡惧而
奔还,至笺请降。苌至姑臧,天锡乘素车白马,面缚舆榇,降于军门。苌释缚焚
榇,送之于长安,诸郡县悉降。坚以梁熙为持节、西中郎将、凉州刺史,领护西
羌校尉,镇姑臧。徙豪右七千余户于关中,五品税百姓金银一万三千斤以赏军士,
余皆安堵如故。坚封天锡重光县之东宁乡二百户,号归义侯。初,苌等将征天锡,
坚为其立第于长安,至是而居之。
坚既平凉州,又遣其安北将军、幽州刺史苻洛为北讨大都督,率幽州兵十万
讨代王涉翼犍。又遣后将军俱难与邓羌等率步骑二十万东出和龙,西出上郡,与
洛会于涉翼犍庭。翼犍战败,遁于弱水。苻洛逐之,势窘迫,退还阴山。其子翼
圭缚父请降,洛等振旅而还,封赏有差。坚以翼犍荒俗,未参仁义,令入太学习
礼。以翼圭执父不孝,迁之于蜀。散其部落于汉鄣边故地,立尉、监行事,官僚
领押,课之治业营生,三五取丁,优复三年无税租。其渠帅岁终令朝献,出入行
来为之制限。坚尝之太学,召涉翼犍问曰:“中国以学养性,而人寿考,漠北啖
牛羊而人不寿,何也?”翼犍不能答。又问:“卿种人有堪将者,可召为国家用。”
对曰:“漠北人能捕六畜,善驰走,逐水草而已,何堪为将!”又问:“好学否?
”对曰:“若不好学,陛下用教臣何为?”坚善其答。
坚以关中水旱不时,议依郑白故事,发其王侯已下及豪望富室僮隶三万人,
开泾水上源,凿山起堤,通渠引渎,以溉冈卤之田。及春而成,百姓赖其利。以
凉州新附,复租赋一年。为父后者赐爵一级,孝悌力田爵二级,孤寡高年谷帛有
差,女子百户牛酒,大酺三日。
遣其尚书令苻丕率司马慕容暐、苟苌等步骑七万寇襄阳。使杨安将樊邓之众
为前锋,屯骑校尉石越率精骑一万出鲁阳关,募容垂与姚苌出自南乡,苟池等与
强驽王显将劲卒四万从武当继进,大会汉阳。师次沔北,晋南中郎将朱序以丕军
无舟楫,不以为虞,石越遂游马以渡。序大惧,固守中城。越攻陷外郛,获船百
余艘以济军。丕率诸将进攻中城,遣苟池、石越、毛当以众五万屯于江陵。晋车
骑将军桓冲拥众七万为序声援,惮池等不进,保据上明。兖州刺史彭超遣使上言
于坚曰:“晋沛郡太守戴逯以卒数千戍彭城,臣请率精锐五万攻之,愿更遣重将
讨淮南诸城。”坚于是又遣其后将军俱难率右将军毛当、后禁毛盛、陵江邵保等
步骑七万寇淮阴、盱眙。扬武彭超寇鼓城。梁州刺史韦钟寇魏兴,攻太守吉挹于
西城。晋将军毛武生率众五万距之,与俱难等相持于淮南。
先是,梁熙遣使西域,称扬坚之威德,并以缯彩赐诸国王,于是朝献者十有
余国。大宛献天马千里驹,皆汗血、朱鬛、五色、凤膺、麟身,及诸珍异五百余
种。坚曰:“吾思汉文之返千里马,咨嗟美咏。今所献马,其悉反之,庶克念前
王,仿佛古人矣。”乃命群臣作《止马诗》而遣之,示无欲也。其下以为盛德之
事,远同汉文,于是献诗者四百余人。
是时苻丕久围襄阳,御史中丞李柔劾丕以师老无功,请征下廷尉。坚曰:
“丕等费广无成,实宜贬戮。但师已淹时,不可虚然中返,其特原之,令以功成
赎罪。”因遣其黄门郎韦华持节切让丕等,仍赐以剑,曰:“来春不捷者,汝可
自裁,不足复持面见吾也。”初,丕之寇襄阳也,将急攻之,苟苌谏曰:“今以
十倍之众,积粟如山,但掠徙荆、楚之人内于许、洛,绝其粮运,使外援不接,
粮尽无人,不攻自溃,何为促攻以伤将士之命?”丕从之。及坚让至,众咸疑惧,
莫知所为。征南主簿河东王施进曰:“以大将军英秀,诸将勇锐,以攻小城,何
异洪炉燎羽毛。所以缓攻,欲以计制之。若决一旦之机,可指日而定。今破襄阳,
上明自遁,复何所疑!愿请一旬之期,以展三军之势。如其不捷,施请为戮首。”
丕于是促围攻之。坚将亲率众助丕等,使苻融将关东甲卒会于寿春,梁熙统河西
之众以继中军。融、熙并上言,以为未可兴师,乃止。
太元四年,晋兖州刺史谢玄率众数万次于泗汭,将救彭城。苻丕陷襄阳,执
南中郎将朱序,送于长安,坚署为度支尚书。以其中垒梁成为南中郎将、都督荆、
扬州诸军事、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配兵一万镇襄阳,以征南府器杖给之。
彭超围彭城也,置辎重于留城。至是,晋将谢玄遣将军何谦之、高衡率众万余,
声趣留城,超引军赴之。戴逯率彭城之众奔于谢玄,超留其治中徐褒守彭城而复
寇盱眙。俱难既陷淮阴,留邵保戍之,与超会师而南。晋将毛武生救魏兴,遣前
锋督护赵福、将军袁虞等将水军一万,溯江而上。坚南巴校尉姜宇遣将张绍、仇
生等水陆五千距之,战于南县,王师败绩。寻而韦钟攻陷魏兴,执太守吉挹。毛
当与王显自襄阳而东,会攻淮南。彭超陷盱眙,获晋建威将军、高密内史毛璪之,
遂攻晋幽州刺史田洛于三阿,去广陵百里,京都大震,临江列戍。孝武帝遣征虏
将军谢石率水军次于涂中,右卫将军毛安之、游击将军河间王昙之次于堂邑,谢
玄自广陵救三阿。毛当、毛盛驰袭安之,王师败绩。玄率众三万次于白马塘,俱
难遣其将都颜率骑逆玄,战于塘西,玄大败之,斩颜。玄进兵至三阿,与难、超
战,超等又败,退保盱眙。玄进次石梁,与田洛攻盱眙,难、超出战,复败,
退屯淮阴。玄遣将军何谦之、督护诸葛侃率舟师乘潮而上,焚淮桥,又与难等合
战,谦之斩其将邵保,难、超退师淮北。难归罪彭超,斩其司马柳浑。坚闻之,
大怒,槛车征超下狱,超自杀,难免为庶人。
坚以毛当为平南将军、徐州刺史,镇彭城;毛盛为平东将军、兖州刺史,镇
胡陆;王显为平吴校尉、扬州刺史,戍下邳:赏堂邑之功也。又以苻洛为散骑常
侍、持节、都督益、宁、西南夷诸军事、征南大将军、益州牧,领护西夷校尉,
镇成都,命从伊阙自襄阳溯汉而上。洛,健之兄子也。雄勇多力,而猛气绝人、
坚深忌之,故常为边牧。洛有征伐之功而未赏,及是迁也,恚怒,谋于众曰:
“孤于帝室,至亲也,主上不能以将相任孤,常摈孤于外,既投之西裔,复不听
过京师,此必有伏计,令梁成沈孤于汉水矣。为宜束手就命,为追晋阳之事以匡
社稷邪?诸君意如何?”其治中平颜妄陈祥瑞,劝洛举兵。洛因攘袂大言曰:“
孤计决矣,沮谋者斩!”于是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秦王,署置官司,以平颜辅
国将军、幽州刺史,为其谋主。分遣使者征兵于鲜卑、乌丸、高句丽、百济及薛
罗、休忍等诸国,并不从。洛惧而欲止,平颜曰:“且宜声言受诏,尽幽、并之
兵出自中山、常山,阳平公必郊迎于路,因而执之,进据冀州,总关东之众以图
秦、雍,可使百姓不觉易主而大业定矣。”洛从之,乃率众七万发和龙,将图长
安。于是关中骚动,盗贼并起。坚遣使数之曰:“天下未一家,兄弟匪他,何为
而反?可还和龙,当以幽州永为世封。”洛谓使者曰:“汝还白东海王,幽州褊
厄,不足容万乘,须还王咸阳,以承高祖之业。若能候驾潼关者,位为上公,爵
归本国。”坚大怒,遣其左将军窦冲及吕光率步骑四万讨之,右将军都贵驰传诣
邺,率冀州兵三万为前锋,以苻融为大都督,授之节度。使石越率骑一万,自东
莱出石径,袭和龙,海行四百余里。苻重亦尽蓟城之众会洛,次于中山,有众十
万。冲等与洛战于中山,大败之,执洛及其将兰殊,送于长安。吕光追斩苻重于
幽州,石越克和龙,斩平颜及其党与百余人。坚赦兰殊,署为将军,徙洛于凉州,
征苻融为车骑大将军、领宗正、录尚书事。
洛既平,坚以关东地广人殷,思所以镇静之,引其群臣于东堂议曰:“凡我
族类,支胤弥繁,今欲分三原、九嵕、武都、汧、雍十五万户于诸方要镇,不
忘旧德,为磐石之宗,于诸君之意如何?”皆曰:“此有周所以祚隆八百,社稷
之利也。”于是分四帅子弟三千户,以配苻丕镇邺,如世封诸侯,为新券主。坚
送丕于灞上,流涕而别。诸戎子弟离其父兄者,皆悲号哀恸,酸感行人,识者以
为丧乱流离之象。于是分幽州置平州,以石越为平州刺史,领护鲜卑中郎将,镇
龙城;大鸿胪韩胤领护赤沙中郎将,移乌丸府于代郡之平城;中书令梁谠为安远
将军、幽州刺史,镇蓟城;毛兴为镇西将军、河州刺史,镇枹罕;王腾为鹰扬将
军、并州刺史,领护匈奴中郎将,镇晋阳;二州各配支户三千;苻晖为镇东大将
军、豫州牧,镇洛阳;苻睿为安东将军、雍州刺史,镇蒲坂。
先是,高陆人穿井得龟,大三尺,背有八卦文,坚命太卜池养之,食以粟,
及此而死,藏其骨于太庙。其夜庙丞高虏梦龟谓之曰:“我本出将归江南,遭时
不遇,陨命秦庭。”又有人梦中谓虏曰:“龟三千六百岁而终,终必妖兴,亡国
之征也。”
坚自平诸国之后,国内殷实,遂示人以侈,悬珠帘于正殿,以朝群臣,宫宇
车乘,器物服御,悉以珠玑、琅玕、奇宝、珍怪饰之。尚书郎裴元略谏曰:“臣
闻尧、舜茅茨,周卑宫室,故致和平,庆隆八百。始皇穷极奢丽,嗣不及孙。愿
陛下则采椽之不琢,鄙琼室而不居,敷纯风于天下,流休范于无穷,贱金玉,珍
谷帛,勤恤人隐,劝课农桑,捐无用之器,弃难得之货,敦至道以厉薄俗,修文
德以怀远人。然后一轨九州,同风天下,刑措既登,告成东岳,踪轩皇以齐美,
哂二汉之徙封,臣之愿也。”坚大悦,命去珠帘,以元略为谏议大夫。
鄯善王、车师前部王来朝,大宛献汗血马,肃慎贡楛矢,天竺献火浣布,
康居、于阗及海东诸国,凡六十有二王,皆遣使贡其方物。
初,坚母少寡,将军李威有辟阳之宠,史官载之。至是,坚收起居注及著作
所录而观之,见其事,惭怒,乃焚其书,大检史官,将加其罪。著作郎赵泉、车
敬等已死,乃止。
荆州刺史都贵遣其司马阎振、中兵参军吴仲等率众二万寇竟陵,留辎重于管
城,水陆轻进。桓冲遣南平太守桓石虔、竟陵太守郭铨等水陆二万距之,相持月
余,战于滶水。振等大败,退保管城。石虔乘胜攻破之,斩振及仲,俘斩万七
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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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2:46 | 显示全部楼层

◎苻坚下(王猛 苻融 苻朗)(上)

太元七年,坚飨群臣于前殿,乐奏赋诗。秦州别驾天水姜平子诗有“丁”字,
直而不曲。坚问其故,平子曰:“臣丁至刚,不可以屈,且曲下者之不正之物,
未足献也。”坚笑曰:“名不虚行。”因擢为上第。
坚兄法子东海公阳与王猛子散骑侍郎皮谋反,事泄,坚问反状,阳曰:“《
礼》云,父母之仇,不同天地。臣父哀公,死不以罪,齐襄复九世之仇,而况臣
也!”皮曰:“臣父丞相有佐命之勋,而臣不免贫馁,所以图富也。”坚流涕谓
阳曰:“哀公之薨,事不在朕,卿宁不知之!”让皮曰:“丞相临终,托卿以十
具牛为田,不闻为卿求位。知子莫若父,何斯言之征也!”皆赦不诛,徙阳于高
昌,皮于朔方之北。苻融以位忝宗正,不能肃遏奸萌,上疏请待罪私藩。坚不许。
将以融为司徒,融固辞。坚锐意荆、扬,将谋入寇,乃改授融征南大将军、开府
仪同三司。
新平郡献玉器。初,坚即伪位,新平王彫陈说图谶,坚大悦,以彫为太史令。
尝言于坚曰:“谨案谶云:‘古月之末乱中州,洪水大起健西流,惟有雄子定八
州。’此即三祖、陛下之圣讳也。又曰:‘当有艸付臣又土,灭东燕,破白虏,
氐在中,华在表。’案图谶之文,陛下当灭燕,平六州。愿徙汧、陇诸氐于京师,
三秦大户置于边地,以应图谶之言。”坚访之王猛,猛以彫为左道惑众,劝坚诛
之。彫临刑上疏曰:“臣以赵建武四年,从京兆刘湛学,明于图记,谓臣曰:‘
新平地古颛顼之墟,里名曰鸡闾。记云,此里应出帝王宝器,其名曰延寿宝鼎。
颛顼有云,河上先生为吾隐之于咸阳西北,吾之孙有艸付臣又土应之。’湛又
云:‘吾尝斋于室中,夜有流星大如半月,落于此地,斯盖是乎!’愿陛下志之,
平七州之后,出于壬午之年。”至是而新平人得之以献,器铭篆书文题之法,一
为天王,二为王后,三为三公,四为诸侯,五为伯子男,六为卿大夫,七为元士。
自此已下,考载文记,列帝王名臣,自天子王后,内外次序,上应天文,象紫宫
布列,依玉牒版辞,不违帝王之数。从上元人皇起,至中元,穷于下元,天地一
变,尽三元而止。坚以彫言有征,追赠光禄大夫。
幽州蝗,广袤千里,坚遣其散骑常侍刘兰持节为使者,发青、冀、幽、并百
姓讨之。
以苻朗为使持节、都督青徐兖三州诸军事、镇东将军、青州刺史,以谏议大
夫裴元略为陵江将军、西夷校尉、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密授规模,令与王抚备舟
师于蜀,将以入寇。
车师前部王弥窴、鄯善王休密驮朝于坚,坚赐以朝服,引见西堂。窴等观其
宫宇壮丽,仪卫严肃,甚惧,因请年年贡献。坚以西域路遥,不许,令三年一贡,
九年一朝,以为永制。窴等请曰:“大宛诸国虽通贡献,然诚节未纯,请乞依汉
置都护故事。若王师出关,请为乡导。”坚于是以骁骑吕光为持节、都督西讨诸
军事,与陵江将军姜飞、轻骑将军彭晃等配兵七万,以讨定西域。苻融以虚秏
中国,投兵万里之外,得其人不可役,得其地不可耕,固谏以为不可。坚曰:
“二汉力不能制匈奴,犹出师西域。今匈奴既平,易若摧朽,虽劳师远役,可传
檄而定,化被昆山,垂芳千载,不亦美哉!”朝臣又屡谏,皆不纳。
晋将军朱绰焚践沔北屯田,掠六百余户而还。坚引群臣会议,曰:“吾统承
大业垂二十载,芟夷逋秽,四方略定,惟东南一隅未宾王化。吾每思天下不一,
未尝不临食辍餔,今欲起天下兵以讨之。略计兵杖精卒,可有九十七万,吾将躬
先启行,薄伐南裔,于诸卿意何如?”秘书监朱彤曰:“陛下应天顺时,恭行天
罚,啸咤则五岳摧覆,呼吸则江海绝流,若一举百万,必有征无战。晋主自当衔
璧舆榇,启颡军门,若迷而弗悟,必逃死江海,猛将追之,即可赐命南巢。中州
之人,还之桑梓。然后回驾岱宗,告成封禅,起白云于中坛,受万岁于中岳,尔
则终古一时,书契未有。”坚大悦曰:“吾之志也。”左仆射权翼进曰:“臣以
为晋未可伐。夫以纣之无道,天下离心,八百诸侯不谋而至,武王犹曰彼有人焉,
回师止旆。三仁诛放,然后奋戈牧野。今晋道虽微,未闻丧德,君臣和睦,上下
同心。谢安、桓冲,江表伟才,可谓晋有人焉。臣闻师克在和,今晋和矣,未可
图也。”坚默然久之,曰:“诸君各言其志。”太子左卫率石越对曰:“吴人恃
险偏隅,不宾王命,陛下亲御六师,问罪衡、越,诚合人神四海之望。但今岁镇
星守斗牛,福德有吴。悬象无差,弗可犯也。且晋中宗,藩王耳,夷夏之情,咸
共推之,遗爱犹在于人。昌明,其孙也,国有长江之险,朝无昏贰之衅。臣愚以
为利用修德,未宜动师。孔子曰:‘远人不服,修文德以来之。’愿保境养兵,
伺其虚隙。”坚曰:“吾闻武王伐纣,逆岁犯星。天道幽远,未可知也。昔夫差
威陵上国,而为句践所灭。仲谋泽洽全吴,孙皓因三代之业,龙骧一呼,君臣面
缚,虽有长江,其能固乎!以吾之众旅,投鞭于江,足断其流。”越曰:“臣闻
纣为无道,天下患之。夫差淫虐,孙皓昏暴,众叛亲离,所以败也。今晋虽无德,
未有斯罪,深愿厉兵积粟以待天时。”群臣各有异同,庭议者久之。坚曰:“所
谓筑室于道,沮计万端,吾当内断于心矣。”群臣出后,独留苻融议之。坚曰:
“自古大事,定策者一两人而已,群议纷纭,徒乱人意,吾当与汝决之”融曰:
“岁镇在斗牛,吴、越之福,不可以伐一也。晋主休明,朝臣用命,不可以伐二
也。我数战,兵疲将倦,有惮敌之意,不可以伐三也。诸言不可者,策之上也,
愿陛下纳之。”坚作色曰:“汝复如此,天下之事,吾当谁与言之!今有众百万,
资仗如山,吾虽未称令主,亦不为暗劣。以累捷之威,击垂亡之寇,何不克之有
乎!吾终不以贼遗子孙,为宗庙社稷之忧也。”融泣曰:“吴之不可伐昭然,虚
劳大举,必无功而反。臣之所忧,非此而已。陛下宠育鲜卑、羌、羯,布诸畿甸,
旧人族类,斥徙遐方。今倾国而去,如有风尘之变者,其如宗庙何!监国以弱卒
数万留守京师,鲜卑、羌、羯攒聚如林,此皆国之贼也,我之仇也。臣恐非但徒
返而已,亦未必万全。臣智识愚浅,诚不足采;王景略一时奇士,陛下每拟之孔
明,其临终之言不可忘也。”坚不纳。游于东苑,命沙门道安同辇。权翼谏曰:
“臣闻天子之法驾,侍中陪乘,清道而行,进止有度。三代末主,或亏大伦,适
一时之情,书恶来世。故班姬辞辇,垂美无穷。道安毁形贱士,不宜参秽神舆。”
坚作色曰:“安公道冥至境,德为时尊。朕举天下之重,未足以易之。非公与辇
之荣,此乃朕之显也。”命翼扶安升辇,顾谓安曰:“朕将与公南游吴、越,整
六师而巡狩,谒虞陵于疑岭,瞻禹穴于会稽,泛长江,临沧海,不亦乐乎!”安
曰:“陛下应天御世,居中土而制四维,逍遥顺时,以适圣躬,动则鸣銮清道,
止则神栖无为,端拱而化,与尧、舜比隆,何为劳身于驰骑,口倦于经略,栉风
沐雨。蒙尘野次乎?且东南区区,地下气疠,虞舜游而不返,大禹适而弗归,何
足以上劳神驾,下困苍生。《诗》云:‘惠此中国,以绥四方。’苟文德足以怀
远,可不烦寸兵而坐宾百越。”坚曰:“非为地不广、人不足也,但思混一六合,
以济苍生。天生蒸庶,树之君者,所以除烦去乱,安得惮劳!朕既大运所钟,将
简天心以行天罚。高辛有熊泉之役,唐尧有丹水之师,此皆著之前典,昭之后王。
诚如公言,帝王无省方之文乎?且朕此行也,以义举耳,使流度衣冠之胄,还其
墟坟,复其桑梓,止为济难铨才,不欲穷兵极武。”安曰:“若銮驾必欲亲动,
犹不愿远涉江、淮,可暂幸洛阳,明授胜略,驰纸檄于丹阳,开其改迷之路。如
其不庭,伐之可也。”坚不纳。先是,群臣以坚信重道安,谓安曰:“主上欲有
事于东南,公何不为苍生致一言也!”故安因此而谏。苻融及尚书原绍、石越等
上书面谏,前后数十,坚终不从。坚少子中山公诜有宠于坚,又谏曰:“臣闻季
梁在随,楚人惮之;宫奇在虞,晋不窥兵。国有人焉故也。及谋之不用,而亡不
淹岁。前车之覆轨,后车之明鉴。阳平公,国之谋主,而陛下违之;晋有谢安、
桓冲,而陛下伐之。是行也,臣窃惑焉。”坚曰:“国有元龟。可以决大谋;朝
有公卿,可以定进否。孺子言焉,将为戮也。”
所司奏刘兰讨蝗幽州,经秋冬不灭,请征下廷尉诏狱。坚曰:“灾降自天,
殆非人力所能除也。此自朕之政违所致,兰何罪焉!”
明年,吕光发长安,坚送于建章宫,谓光曰:“西戎荒俗,非礼义之邦。羁
縻之道,服而赦之,示以中国之威,导以王化之法,勿极武穷兵,过深残掠。”
加鄯善王休密驮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西域诸军事、宁西将军,车师前部王弥
窴使持节、平西将军、西域都护,率其国兵为光乡导。
是年,益州西南夷、海南诸国皆遣使贡其方物。
坚南游灞上,从容谓群臣曰:“轩辕,大圣也,其仁若天,其智若神,犹随
不顺者从而征之,居无常所,以兵为卫,故能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率从。
今天下垂平,惟东南未殄。朕忝荷大业,巨责攸归,岂敢优游卒岁,不建大同之
业!每思桓温之寇也,江东不可不灭。今有劲卒百万,文武如林,鼓行而摧遗晋,
若商风之陨秋箨。朝廷内外,皆言不可,吾实未解所由。晋武若信朝士之言而不
征吴者,天下何由一轨!吾计决矣,不复与诸卿议也。”太子宏进曰:“吴今得
岁,不可伐也。且晋主无罪,人为之用;谢安、桓冲兄弟皆一方之俊才,君臣戮
力,阻险长江,未可图也。但可厉兵积粟,以待暴主,一举而灭之。今若动而无
功,则威名损于外,资财竭于内。是故圣王之行师也,内断必诚,然后用之。彼
若凭长江以固守,徙江北百姓于江南,增城清野,杜门不战,我已疲矣,彼未引
弓。土下气疠,不可久留,陛下将若之何?”坚曰:“往年车骑灭燕,亦犯岁而
捷之。天道幽远,非汝所知也。昔始皇之灭六国,其王岂皆暴乎?且吾内断于心
久矣,举必克之,何为无功!吾方命蛮夷以攻其内,精甲劲兵以攻其外,内外如
此,安有不克!”道安曰:“太子之言是也,愿陛下纳之。”坚弗从。冠军慕容
垂言于坚曰:“陛下德侔轩、唐,功高汤、武,威泽被于八表,远夷重译而归。
司马昌明因余烬之资,敢距王命,是而不诛,法将安措!孙氏跨僣江东,终并于
晋,其势然也。臣闻小不敌大,弱不御强,况大秦之应符,陛下之圣武,强兵百
万,韩、白盈朝,而令其偷魂假号,以贼虏遗子孙哉!《诗》云:‘筑室于道谋,
是用不溃于成。’陛下内断神谋足矣,不烦广访朝臣以乱圣虑。昔晋武之平吴也,
言可者张、杜数贤而已,若采群臣之言,岂能建不世之功!谚云凭天俟时,时已
至矣,其可已乎!”坚大悦,曰:“与吾定天下者,其惟卿耳。”赐帛五百匹。
彗星扫东井。自坚之建元十七年四月,长安有水影,远观若水,视地则见人,
至是则止。坚恶之。上林竹死,洛阳地陷。
晋车骑将军桓冲率众十万伐坚,遂攻襄阳。遣前将军刘波、冠军桓石虔、振
威桓石民攻沔北诸城;辅国杨亮伐蜀,攻拔伍城,进攻涪城,龙骧胡彬攻下蔡;
鹰扬郭铨攻武当;冲别将攻万岁城,拔之。坚大怒,遣其子征南睿及冠军慕容垂、
左卫毛当率步骑五万救襄阳,扬武张崇救武当,后将军张蚝、步兵校尉姚苌救涪
城。睿次新野,垂次邓城。王师败张崇于武当,掠二千余户而归。睿遣垂及骁骑
石越为前锋,次于沔水。垂、越夜命三军人持十炬火,系炬于树枝,光照十数里
中。冲惧,退还上明。张蚝出斜谷,杨亮亦引兵退归。
坚下书悉发诸州公私马,人十丁遣一兵。门在灼然者,为崇文义从。良家子
年二十已下,武艺骁勇,富室材雄者,皆拜羽林郎。下书期克捷之日,以帝为尚
书左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并立第以待之。良家子至者三万余骑。
其秦州主簿金城赵盛之为建威将军、少年都统。遣征南苻融、骠骑张蚝、抚军苻
方、卫军梁成、平南慕容暐、冠军慕容垂率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坚发长安,戎
卒六十余万,骑二十七万,前后千里,旗鼓相望。坚至项城,凉州之兵始达咸阳,
蜀汉之军顺流而下,幽、冀之众至于彭城,东西万里,水陆齐进。运漕万艘,自
河入石门,达于汝、颍。
融等攻陷寿春,执晋平虏将军徐元喜、安丰太守王先。垂攻陷郧城,害晋将
军王太丘。梁成与其扬州刺史王显、弋阳太守王咏等率众五万,屯于洛涧,栅淮
以遏东军。成频败王师。晋遣都督谢石、徐州刺史谢玄、豫州刺史桓伊、辅国谢
琰等水陆七万,相继距融,去洛涧二十五里,惮成不进。龙骧将军胡彬先保硖石,
为融所逼,粮尽,诈扬沙以示融军,潜遣使告石等曰:“今贼盛粮尽,恐不见大
军。”融军人获而送之。融乃驰使白坚曰:“贼少易俘,但惧其越逸,宜速进众
军,掎禽贼帅。”坚大悦,恐石等遁也,舍大军于项城,以轻骑八千兼道赴之,
令军人曰:“敢言吾至寿春者拔舌。”故石等弗知。晋龙骧将军刘牢之率劲卒五
千,夜袭梁成垒,克之,斩成及王显、王咏等十将,士卒死者万五千。谢石等以
既败梁成,水陆继进。坚与苻融登城而望王师,见部阵齐整,将士精锐,又北望
八公山上草木,皆类人形,顾谓融曰:“此亦勍敌也,何谓少乎!”怃然有惧色。
初,朝廷闻坚入寇,会稽王道子以威仪鼓吹求助于钟山之神,奉以相国之号。及
坚之见草木状人,若有力焉。
坚遣其尚书朱序说石等以众盛,欲胁而降之。序诡谓石曰:“若秦百万之众
皆至,则莫可敌也。及其众军未集,宜在速战。若挫其前锋,可以得志。”石闻
坚在寿春也,惧,谋不战以疲之。谢琰劝从序言,遣使请战,许之。时张蚝败谢
石于肥南,谢玄、谢琰勒卒数万,阵以待之。蚝乃退,列阵逼肥水。王师不得渡,
遣使谓融曰:“君悬军深入,置阵逼水,此持久之计,岂欲战者乎?若小退师,
令将士周旋,仆与君公缓辔而观之,不亦美乎!”融于是麾军却阵,欲因其济水,
覆而取之。军遂奔退,制之不可止。融驰骑略阵,马倒被杀,军遂大败。王师乘
胜追击,至于青冈,死者相枕。坚为流矢所中,单骑遁还于淮北,饥甚,人有进
壶飧豚髀者,坚食之,大悦,曰:“昔公孙豆粥何以加也!”使赐帛十匹,绵十
斤。辞曰:“臣闻白龙厌天池之乐而见困豫且,陛下目所睹也,耳所闻也。今蒙
尘之难,岂自天乎!且妄施不为惠,妄受不为忠。陛下,臣之父母也,安有子养
而求报哉!”弗顾而退。坚大惭,顾谓其夫人张氏曰:“朕若用朝臣之言,岂见
今日之事邪!当何面目复临天下乎?”潸然流涕而去。闻风声鹤唳,皆谓晋师之
至。其仆射张天锡、尚书朱序及徐元喜等皆归顺。初,谚言“坚不出项”,群臣
劝坚停项,为六军声镇,坚不从,故败。
诸军悉溃,惟慕容垂一军独全,坚以千余骑赴之。垂子宝劝垂杀坚,垂不从,
乃以兵属坚。初,慕容暐屯郧城,姜成等守漳口,晋随郡太守夏侯澄攻姜成,斩
之,暐弃其众奔还。坚收离集散,比至洛阳,众十余万,百官威仪军容粗备。未
及关而垂有贰志,说坚请巡抚燕、岱,并求拜墓,坚许之。权翼固谏以为不可,
坚不从。寻惧垂为变,悔之,遣骁骑石越率卒三千戍邺,骠骑张蚝率羽林五千戍
并州,留兵四千配镇军毛当戍洛阳。坚至自淮南,次于长安东之行宫,哭苻融而
后入,告罪于其太庙,赦殊死已下,文武增位一级,厉兵课农,存恤孤老,诸士
卒不返者皆复其家终世。赠融大司马,谥曰哀公。
卫军从事中郎丁零、翟斌反于河南,长乐公苻丕遣慕容垂及苻飞龙讨之。垂
南结丁零,杀飞龙,尽坑其众。豫州牧、平原公苻晖遣毛当击翟斌,为斌所败,
当死之。垂子农亡奔列人,招集群盗,众至万数千。丕遣石越击之,为农所败,
越死之。垂引丁零、乌丸之众二十余万,为飞梯地道以攻邺城。
慕容暐弟燕故济北王泓先为北地长史,闻垂攻邺,亡命奔关东,收诸马牧鲜
卑,众至数千,还屯华阴。慕容暐乃潜使诸弟及宗人起兵于外。坚遣将军强永率
骑击之,为泓所败,泓众遂盛,自称使持节、大都督陕西诸军事、大将军、雍州
牧、济北王,推叔父垂为丞相、都督陕东诸军事、领大司马、冀州牧、吴王。
坚谓权翼曰:“吾不从卿言,鲜卑至是。关东之地,吾不复与之争,将若泓
何?”翼曰:“寇不可长。慕容垂正可据山东为乱,不暇近逼。今暐及宗族种类
尽在京师,鲜卑之众布于畿甸,实社稷之元忧,宜遣重将讨之。”坚乃以广平公
苻熙为使持节、都督雍州杂戎诸军事、镇东大将军、雍州刺史,镇蒲坂。征苻睿
为都督中外诸军事、卫大将军、司隶校尉、录尚书事,配兵五万以左将军窦冲为
长史,龙骧姚苌为司马,讨泓于华泽。平阳太守慕容冲起兵河东,有众二万,进
攻蒲坂,坚命窦冲讨之。苻睿勇果轻敌,不恤士众。泓闻其至也,惧,率众将奔
关东,睿驰兵要之。姚苌谏曰:“鲜卑有思归之心,宜驱令出关,不可遏也。”
睿弗从,战于华泽,睿败绩,被杀。坚大怒。苌惧诛,遂叛。窦冲击慕容冲于河
东,大破之,冲率骑八千奔于泓军。泓众至十余万,遣使谓坚曰:“秦为无道,
灭我社稷。今天诱其衷,使秦师倾败,将欲兴复大燕。吴王已定关东,可速资备
大驾,奉送家兄皇帝并宗室功臣之家。泓当率关中燕人,翼卫皇帝,还返邺都,
与秦以武牢为界,分王天下,永为邻好,不复为秦之患也。钜鹿公轻戆锐进,为
乱兵所害,非泓之意。”坚大怒,召慕容暐责之曰:“卿父子干纪僣乱,乖逆人
神,朕应天行神,尽兵势而得卿。卿非改迷归善,而合宗蒙宥,兄弟布列上将、
纳言,虽曰破灭,其实若归。奈何因王师小败,便猖悖若此!垂为长蛇于关东,
泓、冲称兵内侮。泓书如此,卿欲去者,朕当相资。卿之宗族,可谓人面兽心,
殆不可以国士期也。”暐叩头流血,泣涕陈谢。坚久之曰:“《书》云,父子兄
弟无相及也。卿之忠诚,实简朕心,此自三竖之罪,非卿之过。”复其位而待之
如初。命暐以书招喻垂及泓、冲,使息兵还长安,恕其反叛之咎。而暐密遣使者
谓泓曰:“今秦数已终,长安怪异特甚,当不复能久立。吾既笼中之人,必无还
理。昔不能保守宗庙,致令倾丧若斯,吾罪人也,不足复顾吾之存亡。社稷不轻,
勉建大业,以兴复为务。可以吴王为相国,中山王为太宰、领大司马,汝可为大
将军、领司徒,承制封拜。听吾死问,汝使即尊位。”泓于是进向长安,改年曰
燕兴。是时鬼夜哭,三旬而止。
坚率步骑二万讨姚苌于北地,次于赵氏坞,使护军杨璧游骑三千,断其奔路,
右军徐成、左军窦冲、镇军毛盛等屡战败之,仍断其运水之路。冯翊游钦因淮南
之败,聚众数千,保据频阳,遣军运水及粟,以馈姚苌,杨璧尽获之。苌军渴甚,
遣其弟镇北尹买率劲卒二万决堰。窦冲率众败其军于鹳雀渠,斩尹买及首级万三
千。苌众危惧,人有渴死者。俄而降雨于苌营,营中水三尺,周营百步之外,寸
余而已,于是苌军大振。坚方食,去案怒曰:“天其无心,何故降泽贼营!”苌
又东引慕容泓为援。
泓谋臣高盖、宿勤崇等以泓德望后冲,且持法苛峻,乃杀泓,立冲为皇太弟,
承制行事,自相署置。
姚苌留其弟征虏绪守杨渠川大营,率众七万来攻坚。坚遣杨璧等击之,为苌
所败,获杨璧、毛盛、徐成及前军齐午等数十人,皆礼而遣之。
苻晖率洛阳、陕城之众七万归于长安。益州刺史王广遣将军王蚝率蜀汉之众
来赴难。坚闻慕容冲去长安二百余里,引师而归,使抚军苻方戍骊山,拜苻晖使
持节、散骑常侍、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录尚书,配兵五万
距冲,河间公苻琳为中军大将军,为晖后继。冲乃令妇人乘牛马为众,揭竿为旗,
扬土为尘,督厉其众,晨攻晖营于郑西。晖出距战,冲扬尘鼓噪,晖师败绩。坚
又以尚书姜宇为前将军,与苻琳率众三万,击冲于灞上,为冲所败,宇死之,琳
中流矢,冲遂据阿房城。初,坚之灭燕,冲姊为清河公主,年十四,有殊色,坚
纳之,宠冠后庭。冲年十二,亦有龙阳之姿,坚又幸之。姊弟专宠,宫人莫进。
长安歌之曰:“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咸惧为乱。王猛切谏,坚乃出冲。
长安又谣曰:“凤皇凤皇止阿房。”坚以凤皇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乃植桐
竹数十万株于阿房城以待之。冲小字凤皇,至是,终为坚贼,入止阿房城焉。
晋西中郎将桓石虔进据鲁阳,遣河南太守高茂北戍洛阳。晋冠军谢玄次于下
邳,徐州刺史赵迁弃彭城奔还。玄前锋张愿追迁及于砀山,转战而免。玄进据彭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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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2:47 | 显示全部楼层

◎苻坚下(王猛 苻融 苻朗)(下)

时吕光讨平西域三十六国,所获珍宝以万万计。坚下书以光为使持节、散骑
常侍、都督玉门以西诸军事、安西将军、西域校尉,进封顺乡侯,增邑一千户。
刘牢之伐兖州,坚刺史张崇弃鄄城奔于慕容垂。牢之遣将军刘袭追崇,战于
河南,斩其东平太守杨光而退。牢之遂据鄄城。
慕容冲进逼长安,坚登城观之,叹曰:“此虏何从出也?其强若斯!”大言
责冲曰:“尔辈群奴正可牧牛羊,何为送死!”冲曰:“奴则奴矣,既厌奴苦,
复欲取尔见代。”坚遣使送锦袍一领遗冲,称诏曰:“古人兵交,使在其间。卿
远来草创,得无劳乎?今送一袍,以明本怀。朕于卿恩分如何,而于一朝忽为此
变!”冲命詹事答之,亦称“皇太弟有令:孤今心在天下,岂顾一袍小惠。苟能
知命,便可君臣束手,早送皇帝,自当宽贷苻氏,以酬曩好,终不使既往之施独
美于前”。坚大怒曰:“吾不用王景略、阳平公之言,使白虏敢至于此。”
苻丕在邺粮竭,马无草,削松木而食之。会丁零叛慕容垂,垂引师去邺,始
具西问,知苻睿等丧败,长安危逼,乃遣其阳平太守邵兴率骑一千,将北引重合
侯苻谟、高邑侯苻亮、阜城侯苻定于常山,固安侯苻鉴、中山太守王兖于中山,
以为己援。垂遣将军张崇要兴,获之于襄国南。又遣其参军封孚西引张蚝、并州
刺史王腾于晋阳,蚝、腾以众寡不赴。丕进退路穷,乃谋于群僚。司马杨膺唱归
顺之计,丕犹未从。会晋遣济北太守丁匡据碻磝,济阳太守郭满据滑台,将
军颜肱、刘袭次于河北,丕遣将军桑据距之,为王师所败。袭等进攻黎阳,克之。
丕惧,乃遣从弟就与参军焦逵请救于谢玄。丕书称假途求粮,还赴国难,须军援
既接,以邺与之,若西路不通,长安陷没,请率所领保守邺城。乃羁縻一方,文
降而已。逵与参军姜让密谓杨膺曰:“今祸难如此,京师阻隔,吉凶莫审,密迩
寇仇,三军罄绝,倾危之甚,朝不及夕。观公豪气不除,非救世之主,既不能竭
尽诚款,速致粮援,方设两端,必无成也。今日之殆,疾于转机,不容虚设,徒
成反覆。宜正书为表,以结殷勤。若王师之至,必当致身。如其不从,可逼缚与
之。苟不义服,一人力耳。古人行权,宁济为功,况君侯累叶载德,显祖初著名
于晋朝,今复建崇勋,使功业相继,千载一时,不可失也。”膺素轻丕,自以力
能逼之,乃改书而遣逵等,并遣济南毛蜀、毛鲜等分房为任于晋。
坚遣鸿胪郝稚征处士王嘉于到兽山。既至,坚每日召嘉与道安于外殿,动静
咨问之。慕容暐入见东堂,稽首谢曰:“弟冲不识义方,孤背国恩,臣罪应万死。
陛下垂天地之容,臣蒙更生之惠。臣二子昨婚,明当三日,愚欲暂屈銮驾,幸臣
私第。”坚许之。暐出,嘉曰:“椎芦作蘧蒢,不成文章,会天大雨,不得杀羊。”
坚与群臣莫之能解。是夜大雨,晨不果出。初,暐之遣诸弟起兵于外也,坚防守
甚严,谋应之而无因。时鲜卑在城者犹有千余人,暐乃密结鲜卑之众,谋伏兵请
坚,因而杀之。令其豪帅悉罗腾、屈突铁侯等潜告之曰:“官今使侯外镇,听旧
人悉随,可于某日会集某处。”鲜卑信之。北部人突贤与其妹别,妹为左将军窦
冲小妻,闻以告冲,请留其兄。冲驰入白坚,坚大惊,召腾问之,腾具首服。坚
乃诛暐父子及其宗族,城内鲜卑无少长及妇女皆杀之。
慕容垂复围邺城。焦逵既至,朝廷果欲征丕任子,然后出师。逵固陈丕款诚
无贰,并宣杨膺之意,乃遣刘牢之等率众二万,水陆运漕救邺。
时长安大饥,人相食,诸将归而吐肉以饴妻子。
慕容冲僣称尊号于阿房,改年更始。坚与冲战,各有胜负。尝为冲军所围,
殿中上将军邓迈、左中郎将邓绥、尚书郎邓琼相谓曰:“吾门世荷荣宠,先君建
殊功于国家,不可不立忠效节,以成先君之志。且不死君难者,非丈夫也。”于
是与毛长乐等蒙兽皮,奋矛而击冲军。冲军溃,坚获免,嘉其忠勇,并拜五校,
加三品将军,赐爵关内侯。冲又遣其尚书令高盖率众夜袭长安,攻陷南门,入于
南城。左将军窦冲、前禁将军李辩等击败之,斩首千八百级,分其尸而食之。坚
寻败冲于城西,追奔至于阿城。诸将请乘胜入城,坚惧为冲所获,乃击金以止军。
是时刘牢之至枋头。征东参军徐义、宦人孟丰告苻丕,杨膺、姜让等谋反,
丕收膺、让戮之。牢之以丕自相屠戮,盘桓不进。
苻晖屡为冲所败,坚让之曰:“汝,吾之子也,拥大众,屡为白虏小儿所摧,
何用生为!”晖愤恚自杀。关中堡壁三千余所,推平远将军冯翊、赵敖为统主,
相率结盟,遣兵粮助坚。左将军苟池、右将军俱石子率骑五千,与冲争麦,战于
骊山,为冲所败,池死之,石子奔邺。坚大怒,复遣领军杨定率左右精骑二千五
百击冲,大败之,俘掠鲜卑万余而还。坚怒,悉坑之。定果勇善战,冲深惮之,
遂穿马埳以自固。
刘牢之至邺,慕容垂北如新城。邺中饥甚,丕率邺城之众就晋谷于枋头。牢
之入屯邺城。慕容垂军人饥甚,多奔中山,幽、冀人相食。初,关东谣曰:“幽
州,生当灭。若不灭,百姓绝。”,垂之本名。与丕相持经年,百姓死几
绝。
先是,姚苌攻新平,新平太守苟辅将降之,郡人辽西太守冯杰、莲勺令冯翊
等谏曰:“天下丧乱,忠臣乃见。昔田单守一城而存齐,今秦之所有,犹连州累
镇,郡国百城。臣子之于君父,尽心焉,尽力焉,死而后已,岂宜贰哉!”辅大
悦,于是凭城固守。苌为土山地道,辅亦为之。或战山峰,苌众死者万有余人。
辅乃诈降,苌将入,觉之,引众而退。辅驰出击之,斩获万计。至是,粮竭矢尽,
外救不至,苌遣吏谓辅曰:“吾方以义取天下,岂仇忠臣乎?卿但率见众男女还
长娄,吾须此城置镇。”辅以为然,率男女万五千口出城,苌围而坑之,男女无
遗。初,石季龙末,清河崔悦为新平相,为郡人所杀。悦子液后仕坚,为尚书郎,
自表父仇不同天地,请还冀州。坚愍之,禁锢新平人,缺其城角以耻之。新平酋
望深以为惭,故相率距苌,以立忠义。
时有群乌数万,翔鸣于长安城上,其声甚悲,占者以为斗羽不终年,有甲兵
入城之象。冲率众登城,坚身贯甲胄,督战距之,飞矢满身,血流被体。时虽兵
寇危逼,冯翊诸堡壁犹有负粮冒难而至者,多为贼所杀。坚谓之曰:“闻来者率
不善达,诚是忠臣赴难之义。当今寇难殷繁,非一人之力所能济也。庶明灵有照,
祸极灾返,善保诚顺,为国自爱,蓄粮厉甲,端听师期,不可徒丧无成,相随兽
口。”三辅人为冲所略者,咸遣使告坚,请放火以为内应。坚曰:“哀诸卿忠诚
之意也,何复已已。但时运圮丧,恐无益于国,空使诸卿坐自夷灭,吾所不忍也。
且吾精兵若兽,利器如霜,而衄于乌合疲钝之贼,岂非天也!宜善思之。”众固
请曰:“臣等不爱性命,投身为国,若上天有灵,单诚或冀一济,没无遗恨矣。”
坚遣骑七百应之。而冲营放火者为风焰所烧,其能免者十有一二。坚深痛之,身
为设祭而招之曰:“有忠有灵,来就此庭。归汝先父,勿为妖形。”歔欷流涕,
悲不自胜。众咸相谓曰:“至尊慈恩如此,吾等有死无移。”冲毒暴关中,人皆
流散,道路断绝,千里无烟。坚以甘松护军仇腾为冯翊太守,加辅国将军,与破
虏将军蜀人兰犊慰勉冯翊诸县之众。众咸曰:“与陛下同死共生,誓无有贰。”
每夜有周城大呼曰:“杨定健儿应属我,宫殿台观应坐我,父子同出不共汝。”
且寻而不见人迹。城中有书曰《古符传贾录》,载“帝出五将久长得”。先是,
又谣曰:“坚入五将山长得。”坚大信之,告其太子宏曰:“脱如此言,天或导
予。今留汝兼总戎政,勿与贼争利,朕当出陇收兵运粮以给汝。天其或者正训予
也。”于是遣卫将军杨定击冲于城西,为冲所擒。坚弥惧,付宏以后事,将中山
公诜、张夫人率骑数百出如五将,宣告州郡,期以孟冬救长安。宏寻将母妻宗室
男女数千骑出奔,百僚逃散。慕容冲入据长安,从兵大掠,死者不可胜计。
初,秦之未乱也,关中土然,无火而烟气大起,方数十里中,月余不灭。坚
每临听讼观,令百姓有怨者举烟于城北,观而录之。长安为之语曰:“欲得必存
当举烟。”又为谣曰:“长鞘马鞭击左股,太岁南行当复虏。”秦人呼鲜卑为白
虏。慕容垂之起于关东,岁在癸末。坚之分氐户于诸镇也,赵整因侍,援琴而歌
曰:“阿得脂,阿得脂,博劳旧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徙种人留鲜卑,
一旦缓急语阿谁!”坚笑而不纳。至是,整言验矣。
坚至五将山,姚苌遣将军吴忠围之。坚众奔散,独侍御十数人而已。神色自
若,坐而待之,召宰人进食。俄而忠至,执坚以归新平,幽之于别室。苌求传国
玺于坚曰:“苌次膺符历,可以为惠。”坚瞋目叱之曰:“小羌乃敢干逼天子,
岂以传国玺授汝羌也,图纬符命,何所依据?五胡次序,无汝羌名。违天不祥,
其能久乎!玺已送晋,不可得也。”苌又遣尹纬说坚,求为尧、舜禅代之事。坚
责纬曰:“禅代者,圣贤之事。姚苌叛贼,奈何拟之古人!”坚既不许苌以禅代,
骂而求死,苌乃缢坚于新平佛寺中,时年四十八。中山公诜及张夫人并自杀。是
岁太元十年也。
宏之奔也,归其南秦州刺史杨璧于下辩,璧距之,乃奔武翥氐豪强熙,假道
归顺,朝廷处宏于江州。宏历位辅国将军。桓玄篡位,以宏为梁州刺史。义熙初,
以谋叛被诛。
初,坚强盛之时,国有童谣云:“河水清复清,苻诏死新城。”坚闻而恶之,
每征伐,戒军候云:“地有名新者避之。”时又童谣云:“阿坚连牵三十年,若
后欲败当在江、淮间。”坚在位二十七年,因寿春之败,其国大乱,后二年,竟
死于新平佛寺,咸应谣言矣。丕僣号,伪追谥坚曰世祖宣昭皇帝。
王猛,字景略,北海剧人也,家于魏郡。少贫贱,以鬻畚为业。尝货畚于洛
阳,乃有一人贵买其畚,而云无直,自言:“家去此无远,可随我取直。”猛利
其贵而从之,行不觉远,忽至深山,见一父老,须发皓然,踞胡床而坐,左右十
许人,有一人引猛进拜之。父老曰:“王公何缘拜也!”乃十倍偿畚直,遣人送
之。猛既出,顾视,乃嵩高山也。
猛瑰姿俊伟。博学好兵书,谨重严毅,气度雄远,细事不干其虑,自不参其
神契,略不与交通,是以浮华之士咸轻而笑之。猛悠然自得,不以屑怀。少游于
邺都,时人罕能识也。惟徐统见而奇之,召为功曹。遁而不应,遂隐于华阴山。
怀佐世之志,希龙颜之主,敛翼待时,候风云而后动。桓温入关,猛被褐而诣之,
一面谈当世之事,扪虱而言,旁若无人。温察而异之,问曰:“吾奉天子之命,
率锐师十万,杖义讨逆,为百姓除残贼,而三秦豪杰未有至者何也?”猛曰:
“公不远数千里,深入寇境,长安咫尺而不渡灞水,百姓未见公心故也,所以不
至。”温默然无以酬之。温之将还,赐猛车马,拜高官督护,请与俱南。猛还山
咨师,师曰:“卿与桓温岂并世哉!在此自可富贵,何为远乎!”猛乃止。
苻坚将有大志,闻猛名,遣吕婆楼招之,一见便若平生。语及废兴大事,异
符同契,若玄德之遇孔明也。及坚僣位,以猛为中书侍郎。时始平多枋头西归之
人,豪右纵横,劫盗充斥,乃转猛为始平令。猛下车,明法峻刑,澄察善恶,禁
勒强豪。鞭杀一吏,百姓上书讼之,有司劾奏,槛车征下廷尉诏狱。坚亲问之,
曰:“为政之体,德化为先,莅任未几而杀戮无数,何其酷也!”猛曰:“臣闻
宰宁国以礼,治乱邦以法。陛下不以臣不才,任臣以剧邑,谨为明君翦除凶猾。
始杀一奸,余尚万数,若以臣不能穷残尽暴,肃清轨法者,敢不甘心鼎镬,以谢
孤负。酷政之刑,臣实未敢受之。”坚谓群臣曰:“王景略固是夷吾、子产之俦
也。”于是赦之。
迁尚书左丞、咸阳内史、京兆尹。未几,除吏部尚书、太子詹事,又迁尚书
左仆射、辅国将军、司隶校尉,加骑都尉,居中宿卫。时猛年三十六,岁中五迁,
权倾内外,宗戚旧臣皆害其宠。尚书仇腾、丞相长史席宝数谮毁之,坚大怒,黜
腾为甘松护军,宝白衣领长史。尔后上下咸服,莫有敢言。顷之,迁尚书令、太
子太傅,加散骑常侍。猛频表累让,坚竟不许。又转司徒、录尚书事,余如故。
猛辞以无功,不拜。
后率诸军讨慕容暐,军禁严明,师无私犯。猛之未至邺也,劫盗公行,及猛
之至,远近帖然,燕人安之。军还,以功进封清河郡侯,赐以美妾五人,上女妓
十二人,中妓三十八人,马百匹,车十乘。猛上疏固辞不受。
时既留镇冀州,坚遣猛于六州之内听以便宜从事,简召英俊,以补关东守宰,
授讫,言台除正。居数月,上疏曰:“臣前所以朝闻夕拜,不顾艰虞者,正以方
难未夷,军机权速,庶竭命戎行,甘驱驰之役,敷宣皇威,展筋骨之效,故僶
俛从事,叨据负乘,可谓恭命于济时,俟太平于今日。今圣德格于皇天,威灵
被于八表,弘化已熙,六合清泰,窃敢披贡丹诚,请避贤路。设官分职,各有司
存,岂应孤任愚臣,以速倾败!东夏之事,非臣区区所能康理,愿徙授亲贤,济
臣颠坠。若以臣有鹰犬微勤,未忍捐弃者,乞待罪一州,效尽力命。徐方始宾,
淮、汝防重,六州处分,府选便宜,辄以悉停。督任弗可虚旷,深愿时降神规。”
坚不许,遣其侍中梁谠诣邺喻旨,猛乃视事如前。
俄入为丞相、中书监、尚书令、太子太傅、司隶校尉,持节、常侍、将军、
侯如故。稍加都督中外诸军事。猛表让久之。坚曰:“卿昔螭蟠布衣,朕龙潜弱
冠,属世事纷纭,厉士之际,颠覆厥德。朕奇卿于暂见,拟卿为卧龙,卿亦异朕
于一言,回《考槃》之雅志,岂不精契神交,千载之会!虽傅岩入梦,姜公悟兆,
今古一时,亦不殊也。自卿辅政,几将二纪,内厘百揆,外荡群凶,天下向定,
彝伦始叙。朕且欲从容于上,望卿劳心于下,弘济之务,非卿而谁!”遂不许。
其后数年,复授司徒。猛复上疏曰:“臣闻乾象盈虚,惟后则之;位称以才,官
非则旷。郑武翼周,仍世载咏;王叔昧宠,政替身亡,斯则成败之殷监,为臣之
炯戒。窃惟鼎宰崇重,参路太阶,宜妙尽时贤,对扬休命。魏祖以文和为公,贻
笑孙后;千秋一言致相,匈奴吲之。臣何庸狷,而应斯举!不但取嗤邻远,实令
为虏轻秦。昔东野穷驭,颜子知其将弊。陛下不复料度臣之才力,私惧败亡是及。
且上亏宪典,臣何颜处之!虽陛下私臣,其如天下何!愿回日月之鉴,矜臣后悔,
使上无过授之谤,臣蒙覆焘之恩。”坚竟不从。猛乃受命。军国内外万机之务,
事无巨细,莫不归之。
猛宰政公平,流放尸素,拔幽滞,显贤才,外修兵革,内综儒学,劝课农桑,
教以廉耻,无罪而不刑,无才而不任,庶绩咸熙,百揆时叙。于是兵强国富,垂
及升平,猛之力也。坚尝从容谓猛曰:“卿夙夜匪懈,忧勤万机,若文王得太公,
吾将优游以卒岁。”猛曰:“不图陛下知臣之过,臣何足以拟古人!”坚曰:
“以吾观之,太公岂能过也。”常敕其太子宏、长乐公丕等曰:“汝事王公,如
事我也。”其见重如此。
广平麻思流寄关右,因母亡归葬,请还冀州。猛谓思曰:“便可速装,是暮
已符卿发遣。”及始出关,郡县已被符管摄。其令行禁整,事无留滞,皆此类也。
性刚明清肃,于善恶尤分。微时一餐之惠,睚<目柴>之忿,靡不报焉,时论颇以此
少之。
其年寝疾,坚亲祈南北郊、宗庙、社稷,分遣侍臣祷河岳诸祀,靡不周备。
猛疾未瘳,乃大赦其境内殊死已下。猛疾甚,因上疏谢恩,并言时政,多所弘益。
坚览之流涕,悲恸左右。及疾笃,坚亲临省病,问以后事。猛曰:“晋虽僻陋吴、
越,乃正朔相承。亲仁善邻,国之宝也。臣没之后,愿不以晋为图。鲜卑、羌虏,
我之仇也,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便社稷。”言终而死,时年五十一。坚哭之
恸。比敛,三临,谓太子宏曰:“天不欲使吾平一六合邪?何夺吾景略之速也!”
赠侍中,丞相余如故。给东园温明秘器,帛三千匹,谷万石。谒者仆射监护丧事,
葬礼一依汉大将军故事。谥曰武侯。朝野巷哭三日。
苻融,字博休,坚之季弟也。少而岐嶷夙成,魁伟美姿度。健之世封安乐王,
融上疏固辞,健深奇之,曰:“且成吾儿箕山之操。”乃止。苻生爱其器貌,常
侍左右,未弱冠便有台辅之望。长而令誉弥高,为朝野所属。坚僣号,拜侍中,
寻除中军将军。融聪辩明慧,下笔成章,至于谈玄论道,虽道安无以出之。耳闻
则诵,过目不忘,时人拟之王粲。尝著《浮图赋》,壮丽清赡,世咸珍之。未有
升高不赋,临丧不诔,朱彤、赵整等推其妙速。旅力雄勇,骑射击刺,百夫之敌
也。铨综内外,刑政修理,进才理滞,王景略之流也。尤善断狱,奸无所容,故
为坚所委任。
后为司隶校尉。京兆人董丰游学三年而返,过宿妻家,是夜妻为贼所杀。妻
兄疑丰杀之,送丰有司。丰不堪楚掠,诬引杀妻。融察而疑之,问曰:“汝行往
还,颇有怪异及卜筮以不?”丰曰:“初将发,夜梦乘马南渡水,返而北渡,复
自北而南,马停水中,鞭策不去。俯而视之,见两日在于水下,马左白而湿,右
黑而燥。寤而心悸,窃以为不祥。还之夜,复梦如初,问之筮者,筮者云:‘忧
狱讼,远三枕,避三沐。’既至,妻为具沐,夜授丰枕。丰记筮者之言,皆不从
之。妻乃自沐,枕枕而寝。”融曰:“吾知之矣。《周易》《坎》为水,马为《
离》,梦乘马南渡,旋北而南者,从《坎》之《离》。三爻同变,变而成《离》。
《离》为中女,《坎》为中男。两日,二夫之象。《坎》为执法吏。吏诘其夫,
妇人被流血而死。《坎》二阴一阳,《离》二阳一阴,相承易位。《离》下《坎》
上,《既济》,文王遇之囚牖里,有礼而生,无礼而死。马左而湿,湿,水也,
左水右马,冯字也。两日,昌字也。其冯昌杀之乎!”于是推检,获昌而诘之,
昌具首服,曰:“本与其妻谋杀董丰,期以新沐枕枕为验,是以误中妇人。”在
冀州,有老母遇劫于路,母扬声唱盗,行人为母逐之。既擒劫者,劫者返诬行人
为盗。时日垂暮,母及路人莫知孰是,乃俱送之。融见而笑曰:“此易知耳,可
二人并走,先出凤阳门者非盗。”既而还入,融正色谓后出者曰:“汝真是盗,
何以诬人!”其发奸摘伏,皆此类也。所在盗贼止息,路不拾遗。坚及朝臣雅皆
叹服,州郡疑狱莫不折之于融。融观色察形,无不尽其情状。虽镇关东,朝之大
事靡不驰驿与融议之。
性至孝,初届冀州,遣使参问其母动止,或日有再三。坚以为烦,月听一使。
后上疏请还侍养,坚遣使慰喻不许。久之,征拜侍中、中书监、都督中外诸军事、
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太子太傅、领宗正、录尚书事。俄转司徒,融苦让不受。
融为将善谋略,好施爱士,专方征伐,必有殊功。
坚既有意荆、扬,时慕容垂、姚苌等常说坚以平吴封禅之事,坚谓江东可平,
寝不暇旦。融每谏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穷兵极武,未有不亡。且国家,
戎族也,正朔会不归人。江东虽不绝如綖,然天之所相,终不可灭。”坚曰:
“帝王历数岂有常哉,惟德之所授耳!汝所以不如吾者,正病此不达变通大运。
刘禅可非汉之遗祚,然终为中国之所并。吾将任汝以天下之事,奈何事事折吾,
沮坏大谋!汝尚如此,况于众乎!”坚之将入寇也,融又切切谏曰:“陛下听信
鲜卑、羌虏谄谀之言,采纳良家少年利口之说,臣恐非但无成,亦大事去矣。垂、
苌皆我之仇敌,思闻风尘之变,冀因之以逞其凶德。少年等皆富足子弟,希关军
旅,苟说佞谄之言,以会陛下之意,不足采也。”坚弗纳。及淮南之败,垂、苌
之叛,坚悼恨弥深。
苻朗,字元达,坚之从兄子也。性宏达,神气爽迈,幼怀远操,不屑时荣。
坚尝目之曰:“吾家千里驹也。”征拜镇东将军、青州刺史,封乐安男,不得已
起而就官。及为方伯,有若素士,耽玩经籍,手不释卷,每谈虚语玄,不觉日之
将夕;登涉山水,不知老之将至。在任甚有称绩。
后晋遣淮阴太守高素伐青州,朗遣使诣谢玄于彭城求降,玄表朗许之,诏加
员外散骑侍郎。既至扬州,风流迈于一时,超然自得,志陵万物,所与悟言,不
过一二人而已。骠骑长史王忱,江东之俊秀,闻而诣之,朗称疾不见。沙门释法
汰问朗曰:“见王吏部兄弟未?”朗曰:“吏部为谁?非人面而狗心、狗面而人
心兄弟者乎?”王忱丑而才慧,国宝美貌而才劣于弟,故朗云然。汰怅然自失。
其忤物侮人,皆此类也。
谢安常设宴请之,朝士盈坐,并机褥壶席。朗每事欲夸之,唾则令小儿跪而
张口,既唾而含出,顷复如之,坐者为不及之远也。又善识味,咸酢及肉皆别所
由。会稽王司马道子为朗设盛馔,极江左精肴。食讫,问曰:“关中之食孰若此?”
答曰:“皆好,惟盐味小生耳。”既问宰夫,皆如其言。或人杀鸡以食之,既进,
朗曰:“此鸡栖恒半露。”检之,皆验。又食鹅肉,知黑白之处。人不信,记而
试之,无豪厘之差。时人咸以为知味。
后数年,王国宝谮而杀之。王忱将为荆州刺史,待杀朗而后发。临刑,志色
自若,为诗曰:“四大起何因?聚散无穷已。既过一生中,又入一死理。冥心乘
和畅,未觉有终始。如何箕山夫,奄焉处东市!旷此百年期,远同嵇叔子。命也
归自天,委化任冥纪。”著《苻子》数十篇行于世,亦《老》《庄》之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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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2:47 | 显示全部楼层

◎苻丕 苻登

苻丕,字永叔,坚之长庶子也。少而聪彗好学,博综经史。坚与言将略,嘉
之,命邓羌教以兵法。文武才干亚于苻融,为将善收士卒情,出镇于邺,东夏安
之。坚败归长安,丕为慕容垂所逼,自邺奔枋头。坚之死也,丕复入邺城,将收
兵赵、魏,西赴长安。会幽州刺史王永、平州刺史苻冲频为垂将平规等所败,乃
遣昌黎太守宋敞焚烧和龙、蓟城宫室,率众三万进屯壶关,遣使招丕。丕乃去邺,
率男女六万余口进如潞川。骠骑张蚝、并州刺史王腾迎之,入据晋阳,始知坚死
问,举哀于晋阳,三军缟素。王永留苻冲守壶关,率骑一万会丕,劝称尊号,丕
从之,乃以太元十年僣即皇帝位于晋阳南。立坚行庙,太赦境内,改元曰太安。
置百官,以张蚝为侍中、司空,封上党郡公;王永为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
军事、车骑大将军、尚书令,进封清河公;王腾为散骑常侍、中军大将军、司隶
校尉、阳平郡公;苻冲为左光禄大夫、尚书左仆射、西平王;俱石子为卫将军、
濮阳公;杨辅为尚书右仆射、济阳公;王亮为护军将军、彭城公;强益耳、梁畅
为侍中,徐义为吏部尚书,并封县公。自余封授各有差。
是时安西吕光自西域还师,至于宜禾,坚凉州刺史梁熙谋闭境距之。高昌太
守杨翰言于熙曰:““吕光新定西国,兵强气锐,其锋不可当也。度其事意,必
有异图。且今关中扰乱,京师存亡未知,自河已西迄于流沙,地方万里,带甲十
万,鼎峙之势实在今日。若光出流沙,其势难测。高梧谷口,水险之要,宜先守
之而夺其水。彼既穷渴,自然投戈。如其以远不守,伊吾之关亦可距也。若度此
二要,虽有子房之策,难为计矣。地有所必争,真此机也。”熙弗从。美水令犍
为张统说熙曰:“主上倾国南讨,覆败而还。慕容垂擅兵河北,泓、冲寇逼京师,
丁零杂虏,跋扈关、洛,州郡奸豪,所在风扇,王纲弛绝,人怀利己。今吕光回
师,将军何以抗也?”熙曰:“诚深忧之,未知计之所出。”统曰:“光雄果勇
毅,明略绝人,今以荡西域之威,拥归师之锐,锋若猛火之盛于原,弗可敌也。
将军世受殊恩,忠诚夙著,立勋王室,宜在于今。行唐公洛,上之从弟,勇冠一
时。为将军计者,莫若奉为盟主,以摄众望,推忠义以总率群豪,则光无异心也。
资其精锐,东兼毛兴,连王统、杨璧,集四州之众,扫凶逆于诸夏,宁帝室于关
中,此桓文之举也。”熙又不从。杀洛于西海,以子胤为鹰扬将军,率众五万距
光于酒泉。敦煌太守姚静、晋昌太守李纯以郡降光。胤及光战于安弥,为光所败。
武威太守彭济执熙迎光,光杀之。建威、西郡太守索泮,奋威、督洪池已南诸军
事、酒泉太守宋皓等,并为光所杀。
坚尚书令、魏昌公苻纂自关中来奔,拜太尉,进封东海王。以中山太守王兖
为平东将军、平州刺史、阜城侯,苻定为征东将军、冀州牧、高城侯,苻绍为镇
东将军、督冀州诸军事、重合侯,苻谟为征西将军、幽州牧、高邑侯,苻亮为镇
北大将军、督幽、并二州诸军事,并进爵郡公。定、绍据信都,谟、亮先据常山,
慕容垂之围邺城也,并降于垂,闻丕称尊号,遣使谢罪。王兖固守博陵,与垂相
持。左将军窦冲、秦州刺史王统、河州刺史毛兴、益州刺史王广、南秦州刺史杨
璧、卫将军杨定,并据陇右,遣使招丕,请讨姚苌。丕大悦,以定为骠骑大将军、
雍州牧,冲为征西大将军、梁州牧,统镇西大将军,兴车骑大将军,璧征南大将
军,并开府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广安西将军,皆进位州牧。
于是王永宣檄州郡曰:“大行皇帝弃背万国,四海无主。征东大将军、长乐
公,先帝元子,圣武自天,受命荆南,威振衡海,分陕东都,道被夷夏,仁泽光
于宇宙,德听侔于《下武》。永与司空蚝等谨顺天人之望,以季秋吉辰奉公绍承
大统,衔哀即事,栖谷总戎,枕戈待旦,志雪大耻。慕容垂为封豕于关东,泓、
冲继凶于京邑,致乘舆播越,宗社沦倾。羌贼姚苌,我之牧士,乘衅滔天,亲行
大逆,有生之巨贼也。永累叶受恩,世荷将相,不与骊山之戎、荥泽之狄共戴皇
天,同履厚土。诸牧伯公侯或宛沛宗臣,或四七勋旧,岂忍舍破国之丑竖,纵杀
君之逆贼乎!主上飞龙九五,实协天心,灵祥休瑞,史不辍书,投戈效义之士三
十余万,少康、光武之功可旬朔而成。今以卫将军俱石子为前军师,司空张蚝为
中军都督。武将猛士,风烈雷震,志殄元凶,义无他顾。永谨奉乘舆,恭行天罚。
君臣终始之义,在三忘躯之诚,戮力同之,以建晋、郑之美。”
先是,慕容驎攻王兖于博陵,至是粮竭矢尽,郡功曹张猗逾城聚众应驎。衮
临城数之曰:“卿,秦之人也。吾,卿之君也。起众应贼,号称义兵,何名实相
违之甚!卿兄往合乡宗,亲逐城主,天地不容,为世大戮。身灭未几,卿复续之。
卿见为吾吏,亲寻干戈,竞为戎首,为尔君者,不亦难乎!今人何取卿一切之功,
宁能忘卿不忠不孝之事!古人有云,求忠臣必出孝子之门,卿母在城,不能顾之,
何忠义之可望!恶不绝世,卿之谓也。不图中州礼义之邦邦,而卿门风若斯。卿
去老母如脱屣,吾复何论哉!”既而城陷,兖及固安侯苻鉴,并为驎所杀。
丕复以王永为司徒、录尚书事,徐义为尚书令,加右光禄大夫。
初,王广还自成都也,奔其兄秦州刺史统。及长安不守,广攻河州牧毛兴于
枹罕。兴遣建节将军、临清柏卫平率其宗人千七百夜击广军,大败之。王统复遣
兵助广,兴于是婴城固守。既而袭王广,败之,广亡奔秦州,为陇西鲜卑匹兰所
执,送诣姚苌。兴既败王广,谋伐王统,平上邽。袍罕诸氐皆窘于兵革而疲不堪
命,乃杀兴,推卫平为使持节、安西将军、河州刺史,遣使请命。
刁云杀慕容忠,乃推慕容永为使持节、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大单于、
雍、秦、梁、凉四州牧、录尚书事、河东王、称藩于垂。征东苻定、镇东苻绍、
征北苻谟、镇北苻亮皆降于慕容垂。
丕又进王永为左丞相,苻纂为大司马,张蚝为太尉,王腾为骠骑大将军、仪
同三司,徐义为司空,苻冲为车骑大将军、尚书令、仪同三司,俱石子为卫大将
军、尚书左仆射,领官皆如故。永又檄州郡曰:“昔夏有穷夷之难,少康起焉;
王莽毒杀平帝,世祖重光汉道;百六之运,何代无之!天降丧乱,羌胡猾夏,先
帝晏驾贼庭,京师鞠为戎穴,神州萧条,生灵涂炭。天未亡秦,社稷有奉。主上
圣德恢弘,道侔光武,所在宅心,天人归属,必当隆中兴之功,复配天之美。姚
苌残虐,慕容垂凶暴,所过灭户夷烟,毁发丘墓,毒遍存亡,痛缠幽显,虽黄巾
之害于九州,赤眉之暴于四海,方之未为甚也。今素秋将及,行师令辰,公侯牧
守,垒主乡豪,或戮力国家,乃心王室,各率所统,以孟冬上旬会大驾于临晋。”
于是天水姜延、冯翊寇明、河东王昭、新平张晏、京兆杜敏、扶风马郎、建忠高
平牧官都尉王敏等咸承檄起兵,各有众数万,遣使应丕。皆就拜将军、郡守,封
列侯。冠军邓景拥众五千据彭池,与窦冲为首尾,击苌平凉太守金熙。安定北部
都尉鲜卑没奕于率鄯善王胡员吒、护羌中郎将梁苟奴等,与苌左将军姚方成、镇
远强京战于孙丘谷,大败之。
枹罕诸氐以卫平年老,不可以成事业,议废之,而惮其宗强,连日不决。氐
有啖青者,谓诸将曰:“大事宜定,东讨姚苌,不可沈吟犹豫。一旦事发,反为
人害。诸军但请卫公会储众将,青为诸军决之。”众以为然。于是大飨诸将,青
抽剑而前曰:“今天下大乱,豺狼塞路,吾曹今日可谓休戚是同,非贤明之主莫
可济艰难也。卫公朽耄,不足以成大事,宜反初服,以避贤路,狄道长苻登虽王
室疏属,而志略雄明,请共立之,以赴大驾。诸君若有不同者,便下异议。”乃
奋剑攘袂,将斩贰己者,众皆从之,莫敢仰视。于是推登为帅,遣使于丕请命。
丕以登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安王、持节及州郡督因其所称而授之。
又以徐义为右丞相。
丕留王腾守晋阳,杨辅戍壶关,率众四万进据平阳。王统以秦州降姚苌。慕
容永以丕至平阳,恐不自固,乃遣使求假道还东,丕弗许。遣王永及苻纂攻之,
以俱石子为前锋都督,与慕容永战于襄陵。王永大败,永及石子皆死之。
初,苻纂之奔丕也,部下壮士三千余人,丕猜而忌之。及永之败,惧为纂所
杀,率骑数千南奔东垣。晋扬威将军冯该自陕要击,败之,斩丕首,执其太子宁、
长乐王寿,送于京师,朝廷赦而不诛,归之于苻宏。徐义为慕容永所获,械埋其
足,将杀之。义诵《观世音经》,至夜中,土开械脱,于重禁之中若有人导之者,
遂奔杨佺期,佺期以为洛阳令。苻纂及弟师奴率丕余众数万,奔据杏城。苻登称
尊号,伪谥丕为哀平皇帝。丕之臣佐皆没慕容永,永乃进据上党之长子,僣称大
号,改元曰中兴。丕在位二年而败。
登字文高,坚之族孙也。父敞,健之世为太尉司马、陇东太守、建节将军,
后为苻生所杀。坚即伪位,追赠右将军、凉州刺史,以登兄同成嗣。毛兴之镇上
邽,以为长史。登少而雄勇,有壮气,粗险不修细行,故坚弗之奇也。长而折节
谨厚,颇览书传。拜殿上将军,稍迁羽林监、扬武将军、长安令,坐事黜为狄道
长。及关中乱,去县归毛兴。同成言于兴,请以登为司马,常在营部。登度量不
群,好为奇略,同成常谓之曰:“汝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无数干时,将为博
识者不许。吾非疾汝,恐或不喜人妄豫耳,自是可止。汝后得政,自可专意。”
时人闻同成言,多以为疾登而抑蔽之。登乃屏迹不妄交游。兴有事则召之,戏谓
之曰:“小司马可坐评事。”登出言辄析理中,兴内服焉,然敬惮而不能委任。
姚苌作乱,遣其弟硕德率众伐毛兴,相持久之。兴将死,告同成曰:“与卿累年
共击逆羌,事终不克,何恨之深!可以后事付卿小弟司马,殄硕德者,必此人也。
卿可换摄司马事。”
登既代卫平,遂专统征伐。是时岁旱众饥,道殣相望,登每战杀贼,名为
熟食,谓军人曰:“汝等朝战,幕便饱肉,何忧于饥!”士众从之,啖死人肉,
辄饱健能斗。姚苌闻之,急召硕德曰:“汝不来,必为苻登所食尽。”硕德于是
下陇奔苌。
及丕败,丕尚书寇遗奉丕子渤海王懿、济北王昶自杏城奔登。登乃具丕死问,
于是为丕发丧行服,三军缟素。登请立懿为主,众咸曰:“渤海王虽先帝之子,
然年在幼冲,未堪多难。国乱而立长君,《春秋》之义也。三虏跨僣,寇旅殷强,
豺狼枭镜,举目而是,自厄运之极,莫甚于斯。大王挺剑西州,凤翔秦、陇,偏
师暂接,姚苌奔溃,一战之功,可谓光格天地。宜龙骧武奋,拯拔旧京,以社稷
宗庙为先,不可顾曹臧、吴札一介微节,以失图运之机,不建中兴之业也。”登
于是以太元十一年僣即皇帝位,大赦境内,改元曰太初。
立坚神主于军中,载以辎軿,羽葆青盖,车建黄旗,武贲之士三百人以卫之,
将战必告,凡欲所为,启主而后行。缮甲纂兵,将引师而东,乃告坚神主曰:
“维曾孙皇帝臣登,以太皇帝之灵恭践宝位。昔五将之难,贼羌肆害于圣躬,实
登之罪也。今合义旅,众余五万,精甲劲兵,足以立功,年谷丰穰,足以资赡。
即日星言电迈,直造贼庭,奋不顾命,陨越为期,庶上报皇帝酷冤,下雪臣子大
耻。惟帝之灵,降监厥诚。”因觑欷流涕。将士莫不悲恸,皆刻鉾铠为“死休”
字,示以战死为志。每战以长槊钩刃为方圆大阵,知有厚薄,从中分配,故人自
为战,所向无前。
初,长安之将败也,坚中垒将军徐嵩、屯骑校尉胡空各聚众五千,据险筑堡
以自固,而受姚苌官爵。及苌之害坚,嵩等以王礼葬坚于二堡之间。至是,各率
众降登。拜嵩镇军将军、雍州刺史,空辅国将军、京兆尹。登复改葬坚以天子之
礼。又僣立其妻毛氏为皇后,弟懿为皇太弟。遣使拜苻纂为使持节、侍中、都督
中外诸军事、太师,领大司马,进封鲁王,纂弟师奴为抚军大将军、并州牧、朔
方公。纂怒谓使者曰:“渤海王世祖之孙,先帝之子,南安王何由不立而自尊乎?”
纂长史王旅谏曰:“南安已立,理无中改。贼虏未平,不可宗室之中自为仇敌,
愿大王远踪光武推圣公之义,枭二虏之后,徐更图之。”纂乃受命。于是贰县虏
帅彭沛谷、屠各董成、张龙世、新平羌雷恶地等尽应之,有众十余万。纂遣师奴
攻上郡羌酋金大黑、金洛生,大黑等逆战,大败之,斩首五千八百。
登以窦冲为车骑大将军、南秦州牧,杨定为大将军、益州牧,杨璧为司空、
梁州牧。
苻纂败姚硕德于泾阳,姚苌自阴密距纂,纂退屯敷陆。窦冲攻苌汧、雍二城,
克之,斩其将军姚元平、张略等。又与苌战于汧东,为苌所败。登次于瓦亭。苌
攻彭沛谷堡,陷之,沛谷奔杏城,苌迁阴密。登征虏、冯翊太守兰犊率众二万自
频阳入于和宁,与苻纂首尾,将图长安。师奴劝其兄纂称尊号,纂不从,乃杀纂,
自立为秦公。兰犊绝之,皆为姚苌所败。
登进所胡空堡,戎夏归之者十有余万。姚苌遣其将军姚方成攻陷徐嵩堡,嵩
被杀,悉坑戎士。登率众下陇入朝那,姚苌据武都相持,累战互有胜负。登军中
大饥,收葚以供兵士。立其子崇为皇太子,弁为南安王,尚为北海王。姚苌退还
安定。登就食新平,留其大军于胡空堡,率骑万余围苌营,四面大哭,哀声动人。
苌恶之,乃命三军哭以应登,登乃引退。
苌以登频战辄胜,谓坚有神验,亦于军中立坚神主,请曰:“往年新平之祸,
非苌之罪。臣兄襄从陕北渡,假路求西,狐死首丘,欲暂见乡里。陛下与苻眉要
路距击,不遂而没。襄敕臣行杀,非臣之罪。苻登陛下末族,尚欲复雠,臣为兄
报耻,于情理何负!昔陛下假臣龙骧之号,谓臣曰:‘朕以龙骧建业,卿其勉之!’
明诏昭然,言犹在耳。陛下虽过世为神,岂假手于苻登而图臣,忘前征时言邪!
今为陛下立神象,可归休于此,勿计臣过,听臣至诚。”登进师攻苌,既而升楼
谓苌曰:“自古及今,安有杀君而反立神象请福,望有益乎!”大呼曰:“杀君
贼姚苌出来,吾与汝决之,何为枉害无辜!”苌惮而不应。苌自立坚神象,战未
有利,军中每夜惊恐,乃严鼓斩象首以送登。
登将军窦洛、窦于等谋反发觉,出奔于苌。登进讨彭池不克,攻弥姐营及繁
川诸堡,皆克之。苌连战屡败,乃遣其中军姚崇袭大界,登引师要之,大败崇于
安丘,俘斩二万五千,进攻苌将吴忠、唐匡于平凉,克之,以尚书苻硕原为前禁
将军、灭羌校尉,戍平凉。登进据苟头原以逼安定。苌率骑三万夜袭大界营,陷
之,杀登妻毛氏及其子弁、尚,擒名将数十人,驱掠男女五万余口而去。
登收合余兵,退据胡空堡,遣使赍书加窦冲大司马、骠骑将军、前锋大都督、
都督陇东诸军事,杨定左丞相、上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杨璧大将军、都督
陇右诸军事。遣冲率见众为先驱,自繁川趣长安。登率众从新平迳据新丰之千户
固。使定率陇上诸军为其后继,璧留守仇池。又命其并州刺史杨政、冀州刺史杨
楷率所统大会长安。苌遣其将军王破虏略地秦州,杨定及破虏战于清水之格奴坂,
大败之。登攻张龙世于鸯泉堡,姚苌救之,登引退。苌密遣其将任瓫、宗度
诈为内应,遣使招登,许开门纳之。登以为然。雷恶地驰谓登曰:“姚苌多计略,
善御人,必为奸变,愿深宜详思。”登乃止。苌闻恶地之诣登也,谓诸将曰:
“此羌多奸智,今其诣登,事必无成。”登闻苌悬门以待之,大惊,谓左右曰:
“雷征东其殆圣乎!微此公,朕几为竖子所误。”苌攻陷新罗堡。苌抚风太守齐
益男奔登。登将军路柴、强武等并以众降于苌。登攻苌将张业生于陇东,苌救之,
不克而退。登将军魏褐飞攻姚当成于杏城,为苌所杀。
冯翊郭质起兵广乡以应登,宣檄三辅曰:“义感君子,利动小人。吾等生逢
先帝尧、舜之化,累世受恩,非常伯纳言之子,即卿校牧守之胤,而可坐视豺狼
忍害君父!裸尸荐棘,痛结幽泉,山陵无松隧之兆,灵主无清庙之颂,贼臣莫大
之甚,自古所未闻。虽茹荼之苦,衔蓼之辛,何以谕之!姚苌穷凶肆害,毒被人
神,于图谶历数万无一分,而敢妄窃重名,厚颜瞬息,日月固所不照,二仪实亦
不育。皇天虽欲绝之,亦将假手于忠节。凡百君子,皆夙渐神化,有怀义方,含
耻而存,孰若蹈道而没乎!”众咸然之。唯郑县人苟曜不从,聚众数千应姚苌。
登以质为平东将军、冯翊太守。质遣部将伐曜,大败而归。质乃东引杨楷,以为
声援,又与曜战于郑东,为曜所败,遂归于苌,苌以为将军。质众皆溃散。
登自雍攻苌将金温于范氏堡,克之,遂渡渭水,攻苌京兆太守韦范于段氏堡,
不克,进据曲牢。苟曜有众一万,据逆方堡,密应登,登去曲牢繁川,次于马头
愿。苌率骑来距,大战败之,斩其尚书吴忠,进攻新平。苌率众救之,登引退,
复攻安定,为苌所败,据路承堡。
是时苌疾病,见苻坚为崇。登闻之,秣马万兵,告坚神主曰:“曾孙登自受
任执戈,几将一纪,未尝不上天锡祐,皇鉴垂矜,所在必克,贼旅冰摧。今太皇
帝之灵降灾疢于逆羌,以形类推之,丑虏必将不振。登当因其陨毙,顺行天诛,
拯复梓宫,谢罪清庙。”于是大赦境内,百僚进位二等。与苌将姚崇争麦于清水,
累为崇所败。进逼安定,去城九十余里。苌疾小瘳,率众距登,登去营逆苌,苌
遣其将姚熙隆别攻登营,登惧,退还。苌夜引军过登营三十余里以蹑登后。旦而
候人告曰:“贼诸营已空,不知所向。”登惊曰:“此为何人,去令我不知,来
令我不觉,谓其将死,忽然复来,朕与此羌同世,何其厄哉!”遂罢师还雍。
以窦冲为右丞相。寻而冲叛,自称秦王,建年号。登攻之于野人堡,冲请救
于姚苌,苌遣其太子兴攻胡空堡以救之。登引兵还赴胡空堡,冲遂与苌连和。
至是苌死,登闻之喜曰:“姚兴小儿,吾将折杖以笞之。”于是大赦,尽众
而东,攻屠各姚奴、帛蒲二堡,克之,自甘泉向关中。兴追登不及数十里,登从
六陌趣废桥,兴将尹纬据桥以待之。登争水不得,众渴死者十二三。与纬大战,
为纬所败,其夜众溃,登单马奔雍。
初,登之东也,留其弟司徒广守雍,太子崇守胡空堡。广、崇闻登败,出奔,
众散。登至,无所归,遂奔平凉,收集遗众入马毛山。兴率众攻之,登遣子汝阴
王宗质于陇西鲜卑乞伏乾归,结婚请援,乾归遣骑二万救登。登引军出迎,与兴
战于山南,为兴所败,登被杀。在位九年,时年五十二。崇奔于湟中,僣称尊号,
改元延初。伪谥登曰高皇帝,庙号太宗。崇为乾归所逐,崇、定皆死。
始,健以穆帝永和七年僣立,至登五世,凡四十有四岁,以孝武帝太元十九
年灭。
索泮,字德林,敦煌人也。世为冠族。泮少时游侠,及长,变节好学,有佐
世才器。张天锡辅政,以泮为冠军、记室参军。天锡即位,拜司兵,历位禁中录
事。执法御掾,州府肃然,郡县改迹。迁羽林左监,有勤干之称。出为中垒将军、
西郡武威太守、典戎校尉。政务宽和,戎夏怀其惠,天锡甚敬之。苻坚见而叹曰:
“凉州信多君子!”既而以泮河西德望,拜别驾。吕光既克姑臧,泮固郡不降,
光攻而获之。光曰:“孤既平西域,将赴难京师,梁熙无状,绝孤归路,此朝延
之罪人,卿何意阻郡固迷,自同元恶!”泮厉色责光曰:“将军受诏讨叛胡,可
受诏乱凉州邪?寡君何罪,而将军害之?泮但苦力寡,不能固守以报君父之雠,
岂如逆氐彭济望风反叛!主灭臣死,礼之常也。”乃就刑于市,神色不变。
弟菱,有俊才,仕张天锡为执法中郎、冗从右监。苻坚世至伏波将军、典农
都尉,与泮俱被害。
徐嵩,字元高,盛之子也。少以清白著称。苻坚时举贤良,为郎中,稍迁长
安令,贵戚子弟犯法者,嵩一皆考竟,请托路绝。坚甚奇之,谓其叔父成曰:
“人为长吏,故当应耳。此年少落落,有端贰之才。”迁守始平郡,甚有威惠。
及垒陷,姚方成执而数之,嵩厉色谓方成曰:“汝姚苌罪应万死,主上止黄眉之
斩而宥之,叨据内外,位为列将,无犬马识养之诚,首为大逆。汝曹羌辈岂可以
人理期也!何不速杀我,早见先帝,取姚苌于地下。”方成怒,三斩嵩,漆其首
为便器。登哭之哀恸,赠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谥曰忠武。
史臣曰:自两京殄覆,九土分崩,赤县成蛇豕之墟,紫宸迁蛙黾之穴,干戈
日用,战争方兴,犹逐鹿之并驱,若瞻乌之靡定。苻洪擅蛮陬之桀黠,乘羯虏之
危亡,乃附款江东而志图关右,祸生虿毒,未逞狼心。健既承家,克隆凶绪,率
思归之众,投山西之隙,据亿丈之岩险,总三秦之果锐,敢窥大宝,遂窃鸿名,
校数奸雄,有可言矣。长生惨虐,禀自率由。睹辰象之灾,谓法星之夜饮;忍生
灵之命,疑猛兽之朝饥。但肆毒于刑残,曾无心于戒惧。招乱速祸,不亦宜乎!
永固雅量瑰姿,变夷众夏,叶鱼龙之谣咏,挺草付之休征,克翦奸回,纂承
伪历,遵明王之德教,阐先圣之儒风,抚育黎元,忧勤庶政。王猛以宏材纬军国,
苻融以懿戚赞经纶,权薛以谅直进规谟,邓、张以忠勇恢威略,俊贤效足,杞梓
呈才,文武兼施,德刑具举。乃平燕定蜀,擒代吞凉,跨三分之二,居九州之七,
遐荒慕义,幽险宅心,因止马而献歌,托栖鸾以成颂,因以功侔曩烈,岂直化洽
当年!虽五胡之盛,莫之比也。
既而足己夸世,愎谏违谋,轻敌怒邻,穷兵黩武。怼三正之未叶,耻五运之
犹乖,倾率土之师,起滔天之寇,负其犬羊之力,肆其吞噬之能。自谓战必胜,
攻必取,便欲鸣鸾禹穴,驻跸疑山,疏爵以侯楚材,筑馆以须归命。曾弗知人道
助顺,神理害盈,虽矜涿野之强,终致昆阳之败。遂使凶渠候隙,狡寇伺间,步
摇启其祸先,烧当乘其乱极,宗社迁于他族,身首罄于贼臣,贻戒将来,取笑天
下,岂不哀哉!岂不谬哉!
苻丕承乱僣窃,寻及倾败,斯可谓天之所废,人不能支。苻登集离散之兵,
厉死休之志,虽众寡不敌,难以立功,而义烈慷慨,有足称矣。
赞曰:洪惟壮勇,威棱氐种。健藉世资,遂雄关、陇。长生昏虐,败不旋踵。
永固祯祥,肇自龙骧。垂旒负扆,窃帝图王。患生纵敌,难起矜强。丕、登僣假,
沦胥以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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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2:48 | 显示全部楼层

◎姚弋仲 姚襄 姚苌

姚弋仲,南安赤亭羌人也。其先有虞氏之苗裔。禹封舜少子于西戎,世为羌
酋。其后烧当雄于洮、罕之间,七世孙填虞,汉中元末寇扰西州,为杨虚侯马武
所败,徙出塞。虞九世孙迁那率种人内附,汉朝嘉之,假冠军将军、西羌校尉、
归顺王,处之于南安之赤亭。那玄孙柯回为魏镇西将军、绥戎校尉、西羌都督。
回生弋仲,少英毅,不营产业,唯以收恤为务,众皆畏而亲之。永嘉之乱,东徙
榆眉,戎夏襁负随之者数万,自称护西羌校尉、雍州刺史、扶风公。
刘曜之平陈安也,以弋仲为平西将军,封平襄公,邑之于陇上。及石季龙克
上邽,弋仲说之曰:“明公握兵十万,功高一时,正是行权立策之日。陇上多豪,
秦风猛劲,道隆后服,道洿先叛,宜徙陇上豪强,虚其心腹,以实畿甸。”季龙
纳之,启勒以弋仲行安西将军、六夷左都督。后晋豫州刺史祖约奔于勒,勒礼待
之,弋仲上疏曰:“祖约残贼晋朝,逼杀太后,不忠于主,而陛下宠之,臣恐奸
乱之萌,此其始矣。”勒善之,后竟诛约。
勒既死,季龙执权,思弋仲之言,遂徙秦、雍豪杰于关东。弋仲率部众数万
迁于清河,拜奋武将军、西羌大都督,封襄平县公。及季龙废石弘自立,弋仲称
疾不贺。季龙累召之,乃赴,正色谓季龙曰:“奈何把臂受托而反夺之乎!”季
龙惮其强正而不之责。迁持节、十郡六夷大都督、冠军大将军。性清俭鲠直,不
修威仪,屡献谠言,无所回避,季龙甚重之。朝之大议,靡不参决,公卿亦惮而
推下之。武城左尉,季龙宠姬之弟也,曾扰其部,弋仲执尉,数以迫胁之状,命
左右斩之。尉叩头流血,左右谏,乃止。其刚直不回,皆此类也。
季龙末,梁犊败李农于荥阳,季龙大惧,驰召弋仲。弋仲率其部众八千余
人屯于南郊,轻骑至邺。时季龙病,不时见弋仲,引入领军省,赐其所食之食。
弋仲怒不食,曰:“召我击贼,岂来觅食邪!我不知上存亡,若一见,虽死无恨。”
左右言之,乃引见。弋仲数季龙曰:“儿死来愁邪?乃至于疾!儿小时不能使好
人辅相,至令相杀。儿自有过,责其下人太甚,故反耳。汝病久,所立儿小,若
不差,天下必乱。当宜忧此,不烦忧贼也。犊等因思归之心,共为奸盗,所行残
贼,此成擒耳。老羌请效死前锋,使一举而了。”弋仲性狷直,俗无尊卑皆汝之,
季龙恕而不责,于坐授使持节、侍中、征西大将军,赐以铠马。弋仲曰:“汝看
老羌堪破贼以不?”于是贯钾跨马于庭中,策马南驰,不辞而出,遂灭梁犊。以
功加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进封西平郡公。
冉闵之乱,弋仲率众讨闵,次于混桥。石祗僣号于襄国,以弋仲为右丞相,
待以殊礼。祗与闵相攻,弋仲遣其子襄救祗,戒襄曰:“汝才十倍于闵,若不枭
擒,不须复见我也。”襄击闵于常卢泽,大破之而归。弋仲怒襄之不擒闵也,杖
之一百。
弋仲部曲马何罗博学有文才,张豺之辅石世也,背弋仲归豺,豺以为尚书郎。
豺败,复归,咸劝杀之。弋仲曰:“今正是招才纳奇之日,当收其力用,不足害
也。”以为参军。其宽恕如此。
弋仲有子四十二人,常戒诸子曰:“吾本以晋室大乱,石氏待吾厚,故欲讨
其贼臣以报其德。今石氏已灭,中原无主,自古以来未有戎狄作天子者。我死,
汝便归晋,当竭尽臣节,无为不义之事。”乃遣使请降。永和七年,拜弋仲使持
节、六夷大都督、都督江、淮诸军事、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大单于,封高陵
郡公。八年,卒,时年七十三。
子襄之入关也,为苻生所败,弋仲之柩为生所得,生以王礼葬之于天水冀县。
苌僣位,追谥曰景元皇帝,庙号始祖,墓曰高陵,置园邑五百家。
襄字景国,弋仲之第五子也。年十七,身长八尺五寸,臂垂过膝,雄武多才
艺,明察善抚纳,士众爱敬之,咸请为嗣。弋仲弗许,百姓固请者日有千数,乃
授之以兵。石祗僣号,以襄为使持节、骠骑将军、护乌丸校尉、豫州刺史、新昌
公。晋遣使拜襄持节、平北将军、并州刺史、即丘县公。
弋仲死,襄秘不发丧,率户六万南攻阳平、元城、发干,皆破之,杀掠三千
余家,屯于碻磝津。以太原王亮为长史,天水尹赤为司马,略阳伏子成为左
部帅,南安敛岐为右部帅,略阳黑那为前部帅,强白为后部帅,太原薛赞、略阳
王权翼为参军。南至荥阳,始发丧行服。与高昌、李历战于麻田,马中流矢死,
赖其弟苌以免。晋处襄于谯城,遣五弟为任,单骑度淮,见豫州刺史谢尚于寿春。
尚命去仗卫,幅巾以待之,一面交款,便若平生。
襄少有高名,雄武冠世,好学博通,雅善谈论,英济之称著于南夏。中军将
军、扬州刺史殷浩惮其威名,乃因襄诸弟,频遣刺客杀襄,刺客皆推诚告实,襄
待之若旧。浩潜遣将军魏憬率五千余人袭襄,襄乃斩憬而并其众。浩愈恶之,乃
使将军刘启守谯,迁襄于梁国蠡台,表授梁国内史。襄遣权翼诣浩,浩曰:“姚
平北每举动自由,岂所望也。”翼曰:“将军轻纳奸言,自生疑贰,愚谓猜嫌之
由,不在于彼。”浩曰:“姚君纵放小人,盗窃吾马,王臣之体固若是乎?”翼
曰:“将军谓姚平北以威武自强,终为难保,校兵练众,将惩不恪,取马者欲以
自卫耳。”浩曰:“何至是也。”浩遣谢万讨襄,襄逆击破之。浩甚怒,会闻关
中有变,浩率众北伐,襄乃要击浩于山桑,大败之,斩获万计,收其资仗。使兄
益守山桑垒,复如淮南。浩遣刘启、王彬之伐山桑,襄自淮南击灭之,鼓行济
淮,屯于盱眙,招掠流人,众至七万,分置守宰,劝课农桑,遣使建邺,罪状殷
浩,并自陈谢。
流人郭斁等千余人执晋堂邑内史刘仕降于襄,朝延大震,以吏部尚书周闵为
中军将军,缘江备守。襄将佐部众皆北人,咸劝襄北还。襄方轨北引,自称大将
军、大单于,进攻外黄,为晋边将所败。襄收散卒而勤抚恤之,于是复振。乃据
许昌,将如河东以图关右,自许遂攻洛阳,逾月不克。其长史王亮谏襄曰:“公
英略盖天下,士众思效力命,不可损威劳众,守此孤城。宜还河北,以弘远略。”
襄曰:“洛阳虽小,山河四塞之固,亦是用武之地。吾欲先据洛阳,然后开建大
业。”俄而亮卒,襄哭之甚恸,曰:“天将不欲成吾事乎?王亮舍我去也!”
晋征西大将军桓温自江陵伐襄,战于伊水北,为温所败,率麾下数千骑奔于
北山。其夜,百姓弃妻子随襄者五千余人,屯据阳乡,赴者又四千余户。襄前后
败丧数矣,众知襄所在,辄扶老携幼奔驰而赴之。时或传襄创重不济,温军所得
士女莫不北望挥涕。其得物情如此。先是,弘农杨亮归襄,襄待以客礼。后奔桓
温,温问襄于亮,亮曰:“神明器宇,孙策之俦,而雄武过之。”其见重如是。
襄寻徙北屈,将图关中,进屯杏城,遣其从兄辅国姚兰略地鄜城,使其兄益
及将军王钦卢招集北地戎夏,归附者五万余户。苻生遣其将苻飞拒战,兰败,为
飞所执。襄率众西引,生又遣苻坚、邓羌等要之。襄将战,沙门智通固谏襄,宜
厉兵收众,更思后举。襄曰:“二雄不俱立,冀天不弃德以济黎元,吾计决矣。”
会羌师来逼,襄怒,遂长驱而进,战于三原。襄败,为坚所杀,时年二十七,是
岁晋升平元年也。苻生以公礼葬之。苌僣号,追谥魏武王,封襄孙延定为东城侯。
苌字景茂,弋仲第二十四子也。少聪哲,多权略,廓落任率,不修行业,诸
兄皆奇之。随襄征伐,每参大谋。襄之寇洛阳也,梦苌服衮衣,升御坐,诸酋长
皆侍立,旦谓将佐曰:“吾梦如此,此儿志度不恒,或能大起吾族。”襄之败于
麻田也,马中流矢死,苌下马以授襄,襄曰:“汝何以自免?”苌曰:“但令兄
济,竖子安敢害苌!”会救至,俱免。
及襄死,苌率诸弟降于苻生。苻坚以苌为扬武将军。历左卫将军,陇东、汲
郡、河东、武都、武威、巴西、扶风太守,宁、幽、兖三州刺史,复为扬武将军,
步兵校尉,封益都侯。为坚将,累有大功。
初,苌随杨安伐蜀,尝昼寝水旁,上有神光焕然,左右咸异之。及苻坚寇晋,
以苌为龙骧将军、督益、梁州诸军事,谓苌曰:“朕本以龙骧建业,龙骧之号未
曾假人,今特以相授,山南之事一以委卿。”坚左将军窦冲进曰:“王者无戏言,
此将不祥之征也,惟陛下察之。”坚默然。
坚既败于淮南,归长安,慕容泓起兵叛坚。坚遣子叡讨之,以苌为司马。为
泓所败,叡死之。苌遣龙骧长史赵都诣坚谢罪,坚怒,杀之。苌惧,奔于渭北,
遂如马牧。西州豪族尹详、赵曜、王钦卢、王钦卢、牛双、狄广、张乾等率五万
余家,咸推苌为盟主。苌将距之,天水尹纬说苌曰:“今百六之数既臻,秦亡之
兆已见,以将军威灵命世,必能匡济时艰,故豪杰驱驰,咸同推仰。明公宜降心
从议,以副群望,不可坐观沈溺而不拯救之。”苌乃从纬谋,以太元九年自称大
将军、大单于、万年秦王,大赦境内,年号白雀,称制行事。以天水尹详、南安
庞演为左右长史,南安姚晃、尹纬为左右司马,天水狄伯支、焦虔、梁希、庞魏、
任谦为从事中郎,姜训、阎遵为掾属,王据、焦世、蒋秀、尹延年、牛双、张乾
为参军,王钦卢、姚方成、王破虏、杨难、尹嵩、裴骑、赵曜、狄广、党删等为
帅。
时慕容冲与苻坚相攻,众甚盛。苌将西上,恐冲遏之,乃遣使通和,以子崇
为质于冲,进屯北地,厉兵积粟,以观时变。苻坚先徙晋人李祥等数千户于敷陆,
至是,降于苌,北地、新平、安定羌胡降者十余万户。坚率诸将攻之,不能克。
苌闻容慕冲攻长安,议进趋之计,群下咸曰:“宜先据咸阳以制天下。”苌
曰:“燕因怀旧之士而起兵,若功成事捷,咸有东归之思,安能久固秦川!吾欲
移兵岭北,广收资实,须秦弊燕回,然后垂拱取之。兵不血刃,坐定天下,此卞
庄得二之义也。”坚宁朔将军宋方率骑三千从云中将赴长安,苌自贰县要破之,
方单马奔免,其司马田晃率众降苌。苌遣诸将攻新平,克之,因略地至安定,岭
北诸城尽降之。
时苻坚为慕容冲所逼,走入五将山。冲入长安。坚司隶校尉权翼、尚书赵迁、
大鸿胪皇甫覆、光禄大夫薛赞、扶风太守段铿等文武数百人奔于苌。苌遣骁骑将
军吴忠率骑围坚,苌如新平。俄而忠执坚,送之。
慕容冲遣其车骑大将军高盖率众五万来伐,战于新平南,大破之,盖率麾下
数千人来降,拜散骑常侍。
冲既率众东下,长安空虚。卢水郝奴称帝于长安,渭北尽应之。扶风王驎有
众数千,保据马嵬。奴遣弟多攻驎。苌伐驎,破之,驎走汉中。执多而进攻奴,
降之。
以太元十一年苌僣即皇帝位于长安,大赦,改元曰建初,国号大秦,改长安
曰常安。立妻虵氏为皇后,子兴为皇太子,置百官。自谓以火德承苻氏木行,
服色如汉氏承周故事。徙安定五千余户于长安。以弟征虏绪为司隶校尉,镇长安。
苌如安定,击平凉胡金熙、鲜卑没奕于,大破之。遂如秦州,与苻坚秦州刺
史王统相持,天水屠各、略阳羌胡应苌者二万余户,统惧,乃降。因飨将士于上
邽,南安人古成诜进曰:“臣州人殷地险,俊杰如林,用武之国也。王秦州不能
收拔贤才,三分鼎足,而坐玩珠玉,以至于此。陛下宜散秦州金帛以施六军,旌
贤表善以副鄙州之望。”苌善之,擢为尚书郎。拜弟硕德都督陇右诸军事、征西
将军、秦州刺史,领护东羌校尉,镇上邽。
苌还安定,修德政,布惠化,省非急之费,以救时弊,闾阎之士有豪介之善
者,皆显异之。
苌复如秦州,为苻登所败,语在《登传》。以其太子兴镇长安,而与登相距。
登冯翊太守兰犊与苻师奴离贰,慕容永攻之,犊遣使请救。苌将赴救,尚书令姚
旻、左仆射尹纬等言于苌曰:“苻登近在瓦亭,陛下未宜轻举。”苌曰:“登迟
重少决,每失时机,闻吾自行,正当广集兵资,必不能轻军深入。两月之间,足
可克此三竖,吾事必矣。”遂师次于渥源。师奴率众来距,大战,败之,尽俘其
众。又擒兰犊,收其士马。苌乃掘苻坚尸,鞭挞无数,裸剥衣裳,荐之以棘,坎
土而埋之。慕容永征西将军王宣率众降苌。
初,关西雄杰以苻氏既终,苌雄略命世,天下之事可一旦而定。苌既与苻登
相持积年,数为登所败,远近咸怀去就之计,唯征虏齐难、冠军徐洛生、辅国刘
郭单、冠威弥姐婆触、龙骧赵恶地、镇北梁国儿等守忠不贰,并留子弟守营,供
继军粮,身将精卒,随苌征伐。时诸营既多,故号苌军为大营,大营之号自此始
也。时天大雪,苌下书深自责罚,散后宫文绮珍宝以供戎事,身食一味,妻不重
彩。将帅死王事者,加秩二等,士卒战没,皆有褒赠。立太学,礼先贤之后。
敦煌索卢曜请刺苻登,苌曰:“卿以身徇难,将为谁乎?”曜曰:“臣死之
后,深以友人陇西辛暹仰托。”苌遣之。事发,为登所杀,苌以暹为骑都尉。
登进逼安定,诸将劝苌决战,苌曰:“与穷寇竞胜,兵家之下。吾将以计取
之。”于是留其尚书令姚旻守安定,夜袭登辎重于大界,克之。诸将或欲因登骇
乱击之,苌曰:“登众虽乱,怒气犹盛,未可轻也。”遂止。苌以安定地狭,且
逼苻登,使姚硕德镇安定,徙安定千余家安于阴密,遣弟征南靖镇之。
立社稷于长安。百姓年七十有德行者,拜为中大夫,岁赐牛酒。
尹纬、姚晃谓古成诜曰:“苻登穷寇,历年未灭,奸雄鸱峙,所在纠扇,夷
夏皆贰,将若之何?”诜曰:“主上权略无方,信赏必罚,贤能之士,咸怀乐推,
岂虑大业不成,氐贼不灭乎!”纬曰:“登穷寇未灭,奸雄所在扇合,吾等宁无
惧乎?”诜曰:“三秦天府之国,主上十分已有其八。今所在可虑者,苻登、杨
定、雷恶地耳,自余琐琐,焉足论哉!然恶地地狭众寡,不足为忧。苻登藉乌合
犬羊,偷存假息,料其智勇,非至尊之匹。霸王之起,必有驱除,然后克定大业。
昔汉、魏之兴也,皆十有余年,乃能一同于海内,五六年间未为久也。主上神略
内明,英武外发,可谓无敌于天下耳,取登有余力。愿布德行仁,招贤纳士,厉
兵秣马,以候天机。如其鸿业不成者,诜请腰斩以谢明公。”纬言之于苌,苌大
悦,赐诜爵关内侯。
雷恶地率众降苌,拜为镇东将军。魏褐飞自称大将军、冲天王,率氐胡数万
人攻安北姚当城于杏城,雷恶地应之,攻镇东姚汉得于李润。苌议将讨之,群臣
咸曰:“陛下不忧六十里苻登,乃忧六百里褐飞?”苌曰:“登非可卒殄,吾城
亦非登所能卒图。恶地多智,非常人也。南引褐飞,东结董成,甘言美说以成奸
谋,若得杏城、李润,恶地据之,控制远近,相为羽翼,长安东北非复吾有。”
于是潜军赴之。苌时众不满二千,褐飞、恶地众至数万,氐胡赴之者首尾不绝。
苌每见一军至,辄有喜色。群下怪而问之,苌曰:“今同恶相济,皆来会集,吾
得乘胜席卷,一举而覆其巢穴,东北无复余也。”褐飞等以苌兵少,尽众来攻。
苌固垒不战,示之以弱,潜遣子崇率骑数百,出其不意,以乘其后。褐飞兵扰乱,
苌遣镇远王超、平远谭亮率步骑击之,褐飞众大溃,斩褐飞及首级万余。恶地请
降,苌待之如初。恶地每谓人曰:“吾自言智勇所施,足为一时之杰。校数诸雄,
如吾之徒,皆应跨据一方,兽啸千里。遇姚公智力摧屈,是吾分也。”恶地猛毅
清肃,不可干以非义,岭北诸豪皆敬惮之。
苌命其将当城于营处一栅孔中莳树一根,以旌战功。岁余,问之,城曰:
“营所至小,已广之矣。”苌曰:“少来斗战无如此快,以千六百人破三万众,
国之事业,由此克举。小乃为奇,大何足贵!”
贰城胡曹寅、王达献马三千匹。以寅为镇北将军、并州刺史,达镇远将军、
金城太守。
苌性简率,群下有过,或面加骂辱。太常权翼言于苌曰:“陛下弘达自任,
不修小节,驾驭群雄,苞罗俊异,弃嫌录善,有高祖之量。然轻慢之风,所宜除
也。”苌曰:“吾之性也。吾于舜之美,未有片焉;汉祖之短,已收其一。若不
闻谠言,安知过也!”
南羌窦鸯率户五千来降,拜安西将军。
苌下书,有复私仇者,皆诛之。将吏亡灭者,各随所亲以立后,振给长育之。
镇东苟曜据逆万堡,密引苻登。苌与登战,败于马头原,收众复战。姚硕德
谓诸将曰:“上慎于轻战,每欲以计取之。今战既失利,而更逼贼者,必有由也。”
苌闻而谓硕德曰:“登用兵迟缓,不识虚实,今轻兵直进,迳据吾东,必苟曜竖
子与之连结也。事久变成,其祸难测。所以速战者,欲使竖子谋之未就,好之未
深,散败其事耳。”进战,大败之,登退屯于郿。登将金槌以新平降苌,苌轻将
数百骑入槌营。群下谏之,苌曰:“槌既去苻登,复欲图我,将安所归!且怀德
初附,推款委质,吾复以不信待之,何以御物乎!”群氐果有异谋,槌不从而止。
苌如阴密攻登,敕其太子兴曰:“苟曜好奸变,将为国害,闻吾还北,必来
见汝,汝便执之。”苟曜果见兴于长安,兴遣尹纬让而诛之。
苌大败登于安定东,置酒高会,诸将咸曰:“若值魏武王,不令此贼至今,
陛下将牢太过耳。”苌笑曰:“吾不如亡兄有四:身长八尺五寸,臂垂过膝,人
望而畏之,一也;当十万之众,与天下争衡,望麾而进,前无横阵,二也;温古
知今,讲论道艺,驾驭英雄,收罗隽异,三也;董率大众,履险若夷,上下咸允,
人尽死力,四也。所以得建立功业,策任群贤者,正望算略中一片耳。”群臣咸
称万岁。
苌下书令留台诸镇各置学官,勿有所废,考试优劣,随才擢叙。苻登骠骑将
军没奕于率户六千降,拜使持节、车骑将军、高平公。
苌寝疾,遣姚硕德镇李润,尹纬守长安,召其太子兴诣行营。征南姚方成言
于兴曰:“今寇贼未灭,上复寝疾,王统、苻胤等皆有部曲,终为人害,宜尽除
之。”兴于是诛苻胤、王统、王广、徐成、毛盛,乃赴召。兴至,苌怒曰:“王
统兄弟是吾州里,无他远志,徐成等昔在秦朝,并为名将。天下小定,吾方任之,
奈何辄便诛害,令人丧气!”
苌下书,兵吏从征伐,户在大营者,世世复其家,无所豫。
苻登与窦冲相持,苌议击之,尹纬言于苌曰:“太子纯厚之称,著于遐迩,
将领英略,未为远近所知。宜遣太子亲行,可以渐广威武,防窥窬之原。”苌从
之,戎兴曰:“贼徒知汝转近,必相驱入堡,聚而掩之,无不克矣。”比至胡空
堡,冲围自解。登闻兴向胡空堡,引还,兴因袭平凉,大获而归,咸如苌策。使
兴还镇长安。
苌下书除妖谤之言及赦前奸秽,有相劾举者,皆以其罪罪之。
晋平远将军、护氐校尉杨佛嵩率胡蜀三千余户降于苌,晋将杨佺期、赵睦追
之。遣姚崇赴救,大败晋师,斩赵睦。以佛嵩为镇东将军。
苌如长安,至于新支堡,疾笃,舆疾而进。梦苻坚将天官使者、鬼兵数百突
入营中,苌惧,走入宫,宫人迎苌刺鬼,误中苌阴,鬼相谓曰:“正中死处。”
拔矛,出血石余。寤而惊悸,遂患阴肿,医刺之,出血如梦。苌遂狂言,或称
“臣苌,杀陛下者兄襄,非臣之罪,愿不枉臣。”至长安,召太尉姚旻、尚书左
仆射尹纬、右仆射姚晃、尚书狄伯支等入,受遗辅政。苌谓兴曰:“有毁此诸人
者,慎勿受之。汝抚骨肉以仁,接大臣以礼,待物以信,遇黔首以恩,四者既备,
吾无忧矣。”以太元十八年死,时年六十四,在位八年。伪谥武昭皇帝,庙号太
祖,墓称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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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2:48 | 显示全部楼层

◎姚兴上

姚兴,字子略,苌之长子也。苻坚时为太子舍人。苌之在马牧,兴自长安冒
难奔苌,苌立为皇太子。苌出征讨,常留统后事。及镇长安,甚有威惠。与其中
舍人梁喜、洗马范勖等讲论经籍,不以兵难废业,时人咸化之。
苌死,兴秘不发丧,以其叔父绪镇安定,硕德镇阴密,弟崇守长安。硕德将
佐言于硕德曰:“公威名宿重,部曲最强,今丧代之际,朝廷必相猜忌,非永安
之道也。宜奔秦州,观望事势。”硕德曰:“太子志度宽明,必无疑阻。今苻登
未灭而自寻干戈,所谓追二袁之踪,授首与人。吾死而已,终不若斯。”及至,
兴优礼而遣之。
兴自称大将军,以尹纬为长史,狄伯支为司马,率众伐苻登。咸阳太守刘忌
奴据避世堡以叛,兴袭忌奴,擒之。苻登自六陌向废桥,始平太守姚详据马嵬堡
以距登。登众甚盛,兴虑详不能遏,乃自将精骑以迫登,遣尹纬领步卒赴详。纬
用详计,据废桥以抗登。登因急攻纬,纬将出战,兴驰遣狄伯支谓纬曰:“兵法
不战而制人者,盖为此也。苻登穷寇,宜持重,不可轻战。”纬曰:“先帝登遐,
人情扰惧,今不因思奋之力,枭殄逆竖,大事去矣。纬敢以死争。”遂与登战,
大破之,登众渴死者十二三,其夜大溃,登奔雍。兴乃发丧行服。太元十九年,
僣即帝位于槐里,大赦境内,改元曰皇初,遂如安定。
先是,苻登使弟广守雍,子崇屯胡空堡,闻登败,各弃守走。登无所投据,
遂奔平凉,率其余众入马毛山。兴自安定如泾阳,与登战于山南,斩登。散其部
众,归复农业。徙阴密三万户于长安,分大营户为四,置四军以领之。
安南强熙、镇远杨多叛,推窦冲为盟主,所在扰乱。兴率诸将讨之,军次武
功,多兄子良国杀多而降。冲弟彰武与冲离贰,冲奔强熙。熙闻兴将至,率户二
千奔秦州。窦冲走汧川,汧川氐仇高执送之。冲从弟统率其众降于兴。
封征虏绪为晋王,征西硕德为陇西王,征南靖等及功臣尹纬、齐难、杨佛嵩
等并为公侯,其余封爵各有差。
鲜卑薛勃于贰城为魏军所伐,遣使请救,使姚崇赴救。魏师既还,薛勃复叛,
崇伐而执之,大收其士马而还。
兴追尊其庶母孙氏为皇太后,配飨太庙。
杨盛保仇池,遣使请命,拜使持节、镇南将军、仇池公。鲜卑越质诘归率户
二万叛乞伏乾归,降于兴,兴处之于成纪,拜使持节、镇西将军、平襄公。
姚硕德讨平凉胡金豹于洛城,克之。初,上邽姜乳据本县以叛,自称秦州刺
史。硕德进讨之,乳率众降。以硕德为秦州牧,领护东羌校尉,镇上邽。征乳为
尚书。强熙及略阳豪族权干城率众三万围上邽,硕德击破之。熙南奔仇池,遂假
道归晋。硕德西讨干城,干城降。
兴令郡国各岁贡清行孝廉一人。
慕容永既为慕容垂所灭,河东太守柳恭等各阻兵自守,兴遣姚绪讨之。恭等
依河距守,绪不得济。镇东薛强先据杨氏壁,引绪从龙门济河,遂入蒲坂。恭势
屈,请降。徙新平、安定新户六千于蒲坂。
兴母虵氏死,兴哀毁过礼,不亲庶政。群臣议请依汉、魏故事,既葬即吉。
兴尚书郎李嵩上疏曰“三王异制,五帝殊礼。孝治天下,先王之高事也,宜遵圣
性,以光道训。既葬之后,应素服临朝,率先天下,仁孝之举也。”尹纬驳曰:
“帝王丧制,汉、魏为准。嵩矫常越礼,愆于轨度,请付有司,以专擅论。既葬
即吉,乞依前议。”兴曰:“嵩忠臣孝子,有何咎乎?尹仆射弃先王之典,而欲
遵汉、魏之权制,岂所望于朝贤哉!其一依嵩议。”
鲜卑薛勃叛奔岭北,上郡、贰川杂胡皆应之,遂围安远将军姚详于金城。遣
姚崇、尹纬讨之。勃自三交趣金城,崇列营掎之,而租运不继,三军大饥。纬言
于崇曰:“辅国弥姐高地、建节杜成等皆诸部之豪,位班三品,督运稽留,令三
军乏绝,宜明置刑书,以惩不肃。”遂斩之。诸部大震,租入者五十余万。兴率
步骑二万亲讨之,勃惧,弃其众奔于高平公没奕于,于执而送之。
泫氏男姚买得欲因兴葬母虵氏杀兴,会有告之者,兴未之信,遣李嵩诈往。
买得具以告嵩,嵩还,以闻,兴乃赐买得死,诛其党与。
兴下书禁百姓造锦绣及淫祀。
兴率众寇湖城,晋弘农太守陶仲山、华山太守董迈皆降于兴。遂如陕城,进
寇上洛,陷之。遣姚崇寇洛阳,晋河南太守夏侯宗之固守金墉,崇攻之不克,乃
陷柏谷,徙流人西河严彦、河东裴岐、韩袭等二万余户而还。
兴下书,令士卒战亡者守宰所在埋藏之,求其近亲为之立后。
武都氐屠飞、啖铁等杀陇东太守姚回,略三千余家,据方山以叛。兴遣姚绍
等讨之,斩飞、铁。遣狄伯支迎流人曹会、牛寿万余户于汉中。
兴留心政事,苞容广纳,一言之善,咸见礼异。京兆杜瑾、冯翊吉默、始平
周宝等上陈时事,皆擢处美官。天水姜龛、东平淳于岐、冯翊郭高等皆耆儒硕德,
经明行修,各门徒数百,教授长安,诸生自远而至者万数千人。兴每于听政之暇,
引龛等于东堂,讲论道艺,错综名理。凉州胡辩,苻坚之末,东徙洛阳,讲授弟
子千有余人,关中后进多赴之请业。兴敕关尉曰:“诸生谘访道艺,修己厉身,
往来出入,勿拘常限。”于是学者咸劝,儒风盛焉。给事黄门侍郎古成诜、中书
侍郎王尚、尚书郎马岱等,以文章雅正,参管机密。诜风韵秀举,确然不群,每
以天下是非为己任。时京兆韦高慕阮籍之为人,居母丧,弹琴饮酒。诜闻而泣曰:
“吾当私刃斩之,以崇风教。”遂持剑求高。高惧,逃匿,终身不敢见诜。
兴遣将镇东杨佛嵩攻陷洛阳。
班命郡国,百姓因荒自卖为奴婢者,悉免为良人。兴以日月薄蚀,灾眚屡见,
降号称王,下书令群公卿士将牧守宰各降一等。于是其太尉赵公旻等五十三人上
疏谏曰:“伏惟陛下勋格皇天,功济四海,威灵振于殊域,声教暨于遐方,虽成
汤之隆殷基,武王之崇周业,未足比喻。方当廓靖江、吴,告成中岳,岂宜过垂
冲损,违皇天之眷命乎!”兴曰:“殷汤、夏禹德冠百王,然犹顺守谦冲,未居
崇极,况朕寡昧,安可以处之哉!”乃遣旻告于社稷宗庙,大赦,改元弘始。赐
孤独鳏寡栗帛有差,年七十已上加衣杖。始平太守周班、槐里令李青彡皆以黩货
诛,于是郡国肃然矣。洛阳既陷,自淮、汉已北诸城,多请降送任。
兴下书听祖父母昆弟得相容隐。姚绪、姚硕德以兴降号,固让王爵,兴弗许。
京兆韦华、谯郡夏侯轨、始平庞眺等率襄阳流人一万叛晋,奔于兴。兴引见
东堂,谓华曰:“晋自南迁,承平已久,今政化风俗何如?”华曰:“晋主虽有
南面之尊,无总御之实,宰辅执政,政出多门,权去公家,遂成习俗,刑网峻急,
风俗奢宕。自桓温、谢安已后,未见宽猛之中。”兴大悦,拜华中书令。
兴如河东。时姚绪镇河东,兴待以家人之礼。下书封其先朝旧臣姚驴硙、赵
恶地、王平、马万载、黄世等子为五等子男。命百僚举殊才异行之士,刑政有不
便于时者,皆除之。兵部郎金城边熙上陈军令烦苛,宜遵简约。兴览而善之,乃
依孙吴誓众之法以损益之。兴立律学于长安,召郡县散吏以授之。其通明者还之
郡县,论决刑狱。若州郡县所不能决者,谳之廷尉。兴常临谘议堂听断疑狱,于
时号无冤滞。
姚绪、姚硕德固让王爵,许之。绪、硕德威权日盛,兴恐奸佞小人沮惑之,
乃简清正君子为之辅佐。
兴以司隶校尉郭抚、扶风太守强超、长安令鱼佩、槐里令彭明、仓部郎王年
等清勤贞白,下书褒美,增抚邑一百户,赐超爵关内侯,佩等进位一级。
使硕德率陇右诸军伐乞伏乾归,兴潜军赴之,乾归败走,降其部众三万六千,
收铠马六万匹。军无私掠,百姓怀之。兴进如枹罕,班赐王公以下,遍于卒伍。
兴之西也,没奕于密欲乘虚袭安定,长史皇甫序切谏乃止。于自恨失言,阴
欲杀序。
乞伏乾归以穷蹙来降,拜镇远将军、河州刺史、归义侯,复以其部众配之。
兴下书,将帅遭大丧,非在疆埸险要之所,皆听奔赴,及期,乃从王役。临
戎遭丧,听假百日。若身为边将,家有大变,交代未至,敢辄去者,以擅去官罪
罪之。遣晋将军刘嵩等二百三十七人归于建邺。
魏人袭没奕于,于弃其部众,率数千骑与赫连勃勃奔于秦州。魏军进次瓦亭,
长安大震,诸城闭门固守。魏平阳太守贰尘入侵河东。兴于是练兵讲武,大阅于
城西,于勇壮异者召入殿中。引见群臣于东堂,大议伐魏。群臣咸谏以为不可,
兴不从。司隶姚显进曰:“陛下天下之镇,不宜亲行,可使诸将分讨,授以庙胜
之策。”兴曰:“王者正以廓土靖乱为务,吾焉得而辞之!”
兴立其子泓为皇太子,大赦境内,赐男子为父后者爵一级。
遣姚平、狄伯支等率步骑四万伐魏,姚硕德、姚穆率步骑六万伐吕隆。平等
军次河东,兴遣其光远党娥、立节雷星、建忠王多等率杏城及岭北突骑自和宁赴
援,越骑校尉唐小方、积弩姚良国率关中劲卒为平后继,姚绪统河东见兵为前军
节度,姚绍率洛东之兵,姚详率朔方见骑,并集平望,以会于兴。使没奕于权镇
上邽,中军、广陵公敛权镇洛阳,姚显及尚书令姚晃辅其太子泓,入直西宫。
硕德至姑臧,大败吕隆之众,俘斩一万。隆将吕他等率众二万五千,以东苑
来降。先是,秃发利鹿孤据西平,沮渠蒙逊据张掖,李玄盛据敦煌,与吕隆相持。
至是,皆遣使降。
兴率戎卒四万七千,自长安赴姚平。平攻魏乾城,陷之,逐据柴壁。魏军大
至,攻平,截汾水以守之。兴至蒲坂,惮而不进。
时硕德攻吕隆,抚纳夷夏,分置守宰,节粮积粟,为持久之计。隆惧,遂降。
硕德军令齐整,秋毫无犯,祭先贤,礼儒哲,西土悦之。
姚平粮竭矢尽,将麾下三十骑赴汾水而死,狄伯支等十将四万余人,皆为魏
所擒。兴下书,军士战没者,皆厚加褒赠。魏军乘胜进攻蒲坂,姚绪固守不战,
魏乃引还。
兴徙河西豪右万余户于长安。
晋辅国将军袁虔之、宁朔将军刘寿、冠军将军高长庆、龙骧将军郭恭等贰于
桓玄,惧而奔兴。兴临东堂引见,谓虔之等曰:“桓玄虽名晋臣,其实晋贼,其
才度定何如父也?能办成大事以不?”虔之曰:“玄籍世资,雄据荆、楚,属晋
朝失政,遂偷窃宰衡。安忍无亲,多忌好杀,位不才授,爵以爱加,无公平之度,
不如其父远矣。今既握朝权,必行篡夺,既非命世之才,正可为他人驱除耳。此
天以机便授之陛下,愿速加经略,廓清吴、楚。”兴大悦,以虔之为大司农,余
皆有拜授。虔之固让,请疆埸自效,改授假节、宁南将军、广州刺史。
兴立其昭仪张氏为皇后,封子懿、弼、洸、宣、谌、愔、璞、质、逵、裕、
国儿皆为公。遣其兼大鸿胪梁斐,以新平张构为副,拜秃发傉檀车骑将军、广
武公,沮渠蒙逊镇西将军、沙州刺史、西海侯,李玄盛安西将军、高昌侯。
兴遣镇远赵曜率众二万西屯金城,建节王松忿率骑助吕隆等守姑臧。松忿至
魏安,为傉檀弟文真所围,众溃,执松忿,送于傉檀。傉檀大怒,送松忿
还长安,归罪文真,深自陈谢。
兴下书,录马嵬战时将吏,尽擢叙之,其堡户给复二十年。
兴性俭约,车马无金玉之饰,自下化之,莫不敦尚清素。然好游田,颇损农
要。京兆杜挻以仆射齐难无匡辅之益,著《丰草诗》以箴之,冯翊相云作《德
猎赋》以讽焉。兴皆览而善之,赐以金帛,然终弗能改。
晋顺阳太守彭泉以郡降兴,兴遣杨佛嵩率骑五千,与其荆州刺史赵曜迎之,
遂寇陷南乡,擒建威将军刘嵩,略地至于梁国而归。又遣其兼散骑常侍席确诣凉
州,征吕隆弟超入侍,隆遣之。吕隆惧秃发傉檀之逼,表请内徙。兴遣齐难及
镇西姚诘、镇远乞伏乾归、镇远赵曜等步骑四万,迎隆于河西。难至姑臧,以其
司马王尚行凉州刺史,配兵三千镇姑臧,以将军阎松为仓松太守,郭将为番禾太
守,分戍二城,徙隆及其宗室僚属于长安。沮渠蒙逊遣弟如子贡其方物。王尚绥
抚遗黎,导以信义,百姓怀其惠化,翕然归之。北部鲜卑并遣使贡款。
桓玄遣使来聘,请辛恭靖、何澹之。兴留恭靖而遣澹之,谓曰:“桓玄不推
计历运,将图篡逆,天未忘晋,必将有义举,以吾观之,终当倾覆。卿今驰往,
必逢其败,相见之期,迟不云远。”初,恭靖至长安,引见兴而不拜,兴曰:
“朕将任卿以东南之事。”靖曰:“我宁为国家鬼,不为羌贼臣。”兴怒,幽之
别室。至是,恭靖亦逾墙遁归。
兴遣其将姚硕德、姚敛成、姚寿都等率众三万,伐杨盛于仇池。寿都等入自
宕昌,敛成从下辩而进。盛遣其弟寿距成,从子斌距都。都逆击擒之,尽俘其众。
杨寿等惧,率众请降。硕德还师。
晋汝南太守赵策委守奔于兴。
兴如赵逍园,引诸沙门于澄玄堂听鸠摩罗什演说佛经。罗什通辩夏言,寻览
旧经,多有乘谬,不与胡本相应。兴与罗什及沙门僧略、僧迁、道树、僧睿、道
坦、僧肇、昙顺等八百余人,更出大品,罗什持胡本,兴执旧经,以相考校,其
新文异旧者皆会于理义。续出诸经并诸论三百余卷。今之新经皆罗什所译。兴既
托意于佛道,公卿已下莫不钦附,沙门自远而至者五千余人。起浮图于永贵里,
立波若台于中宫,沙门坐禅者恒有千数。州郡化之,事佛者十室而九矣。
使姚硕德及冠军徐洛生等伐仇池,又遣建武赵琨自宕昌而进,遣其将敛俱寇
汉中。
时刘裕诛桓玄,迎复安帝,玄卫将军、新安王桓谦,临原王桓怡,雍州刺史
桓蔚,左卫将军桓谧,中书令桓胤,将军何澹之等奔于兴。刘裕遣大参军衡凯之
诣姚显,请通和,显遣吉默报之,自是聘使不绝。晋求南乡诸郡,兴许之。群臣
咸谏以为不可,兴曰:“天下之善一也,刘裕拔萃起微,匡辅晋室,吾何惜数郡
而不成其美乎!”遂割南乡、顺阳、新野、舞阴等十二郡归于晋。
姚硕德等频败杨盛,盛惧,请降,遣子难当及僚佐子弟数十人为质,硕德等
引还。署盛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益、宁州诸军事、征南大将军、开府、益
州牧、武都侯。敛俱陷城固,徙汉中流人郭陶等三千余家于关中。
兴班告境内及在朝文武,立名不得犯叔父绪及硕德之名,以彰殊礼。兴谦恭
孝友,每见绪及硕德,如家人之礼,整服倾悚,言则称字,车马服玩,必先二叔,
然后服其次者,朝廷大政,必谘之而后行。
太史令郭黁言于兴曰:“戌亥之岁,当有孤寇起于西北,宜慎其锋。起兵如
流沙,死者如乱麻,戎马悠悠会陇头,鲜卑、乌丸居不安,国朝疲于奔命矣。”
时所在有泉水涌出,传云饮则愈病,后多无验。屡有妖人自称神女,戮之乃止。
兴大阅,自杜邮至于羊牧。兴以姚硕德来朝,大赦其境内。及硕德归于秦州,
兴送之,及雍乃还。
秃发傉檀献兴马三千匹,羊三万头。兴以为忠于己,乃署傉檀为凉州刺
史,征凉州刺史王尚还长安。凉州人申屠英等二百余人,遣主簿胡威诣兴,请留
尚,兴弗许。引威见之,威流涕谓兴曰:“臣州奉国五年,王威不接,衔胆栖冰、
孤城独守者,仰恃陛下威灵,俯杖良牧惠化。忽违天人之心,以华土资狄。若
傉檀才望应代,臣岂敢言。窃闻乃以臣等贸马三千匹,羊三万口,如所传实者,
是为弃人贵畜。苟以马供军国,直烦尚书一符,三千余家户输一匹,朝下夕办,
何故以一方委此奸胡!昔汉武倾天下之资,开建河西,隔绝诸戎,断匈奴右臂,
所以终能屠大宛王毋寡。今陛下方布政玉门,流化西域,奈何以五郡之地资之
玁狁,忠诚华族弃之虐虏!非但臣州里涂炭,惧方为圣朝旰食之忧。”兴乃遣
西平人车普驰止王尚,又遣使喻傉檀。会傉檀已至姑臧,普以状先告之。
傉檀惧,胁遣王尚,遂入姑臧。
尚既至长安,坐匿吕氏宫人,擅杀逃人薄禾等,禁止南台。凉州别驾宗敞、
治中张穆、主簿边宪、胡威等上疏理尚曰:
臣州荒裔,邻带寇仇,居泰无垂拱之安,运否离倾覆之难。自张氏颓基,德
风绝而莫扇;吕数将终,枭鹗以之翻翔。群生婴罔极之痛,西夏有焚如之祸。幸
皇鉴降眷,纯风远被。刺史王尚受任垂灭之州,策成难全之际,轻身率下,躬俭
节用,劳逸丰约,与众同之,劝课农桑,时无废业。然后振王威以扫不庭,回天
波以荡氛秽。则群逆冰摧,不俟朱阳之曜;若秋霜陨箨,岂待劲风之威。何定远
之足高,营平之独美!经始甫尔,会朝算改授,使希世之功不终于必成,易失之
机践之而莫展。当其时而明其事者,谁不慨然!
既远役遐方,劬劳于外,虽效未酬恩,而在公无阙。自至京师,二旬于今,
出车之命莫逮,萋斐之责惟深。以取吕氏宫人裴氏及杀逃人薄禾等为南台所禁,
天鉴玄镜,暂免囵圄,讥绳之文,未离简墨。裴氏年垂知命,首发二毛,嫠居本
家,不在尚室,年迈姿陋,何用送为!边藩耍捍,众力是寄,禾等私逃,罪应宪
墨,以杀止杀,安边之义也。假若以不送裴氏为罪者,正阙奚官之一女子耳。论
勋则功重,言瑕则过微。而执宪吹毛求疵,忘劳记过,斯先哲所以泣血于当年,
微臣所以仰天而洒泪。
且尚之奉国,历事二朝,能否效于既往,优劣简在圣心,就有微过,功足相
补,宜弘罔极之施,以彰覆载之恩。
臣等生自西州,无翰飞之翼,久沈伪政,绝进趣之途。及皇化既沾,投竿之
心冥发,遂策名委质,位忝吏端。主辱臣忧,故重茧披款,惟陛下亮之。
兴览之大悦,谓其黄门侍郎姚文祖曰:“卿知宗敞乎?”文祖曰:“与臣州
里,西方之英隽。”兴曰:“有表理王尚,文义甚佳,当王尚研思耳。”文祖曰:
“尚在南台,禁止不与宾客交通,敞寓于杨桓,非尚明矣。”兴曰:“若尔,桓
为措思乎?”文祖曰:“西方评敞甚重,优于杨桓。敞昔与吕超周旋,陛下试可
问之。”兴因谓超曰:“宗敞文才何如?可是谁辈?”超曰:“敞在西土,时论
甚美,方敞魏之陈、徐,晋之潘、陆。”即以表示超曰:“凉州小地,宁有此才
乎?”超曰:“臣以敞余文比之,未足称多。琳琅出于昆岭,明珠生于海滨,若
必以地求人,则文命大夏之弃夫,姬昌东夷之摈士。但当问其文彩何如,不可以
区宇格物。”兴悦,赦尚之罪,以为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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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2:48 | 显示全部楼层

◎姚兴下

晋义熙二年,平北将军、梁州督护苻宣入汉中,兴梁州别驾吕营、汉中徐逸、
席难起兵应宣,求救于杨盛。盛遣军临浕口,南梁州刺史王敏退守武兴。杨盛
复通于晋。
兴以太子泓录尚书事。
慕容超司徒、北地王钟,右仆射、济阳王嶷,高都公始,皆来奔。
华山郡地涌沸,广袤百余步,烧生物皆熟,历五月乃止。
赫连勃勃杀高平公没奕于,收其众以叛。
先是,魏主拓跋珪送马千匹,求婚于兴,兴许之。以魏别立后,遂绝婚,故
有柴壁之战。至是,复与魏通和,魏放狄伯支、姚伯禽、唐小方、姚良国、康宦
还长安,皆复其爵位。
时秃发傉檀、沮渠蒙逊迭相攻击,傉檀遂东招河州刺史西羌彭奚念,奚
念阻河以叛。
蜀谯纵遣使称藩,请桓谦,欲令顺流东伐刘裕。兴以问谦,谦请行,遂许之。
使中军姚弼、后军敛成、镇远乞伏乾归等率步骑三万伐傉檀,左仆射齐难
等率骑二万讨勃勃。吏部尚书尹昭谏曰:“傉檀恃远,轻敢违逆,宜诏蒙逊及
李玄盛,使自相攻击。待其毙也,然后取之,此卞庄之举也。”兴不从。勃勃退
保河曲。弼济自金城,弼部将姜纪言于弼曰:“今王师声讨勃勃,傉檀犹豫,
未为严防,请给轻骑五千,掩其城门,则山泽之人皆为吾有,孤城独立,坐可克
也。”弼不从,进拔昌松,长驱至姑臧。傉檀婴城固守,出其兵击弼,弼败,
退据西苑。兴又遣卫大将军姚显率骑二万,为诸军节度。至高平,闻弼败绩,兼
道赴之,抚慰河外,率众而还。傉檀遣使人徐宿诣兴谢罪。
齐难为勃勃所擒。兴遣平北姚冲、征虏狄伯支、辅国敛曼嵬、镇东杨佛嵩率
骑四万讨勃勃。冲次于岭北,欲回师袭长安,伯支不从,乃止,惧其谋泄,遂鸩
杀伯支。
时王师伐谯纵,大败之,纵遣使乞师于兴。兴遣平西姚赏、南梁州刺史王敏
率众二万救之,王师引还。纵遣使拜师,仍贡其方物。兴遣其兼司徒韦华持节策
拜纵为大都督、相国、蜀王,加九锡,备物典策一如魏、晋故事,承制封拜悉如
王者之仪。
兴自平凉如朝那,闻冲谋逆,以其弟中最少,雄武绝人,犹欲隐忍容之。敛
成泣谓兴曰:“冲凶险不仁,每侍左右,臣常寝不安席,愿早为之所。”兴曰:
“冲何能为也!但轻害名将,吾欲明其罪于四海。”乃下书赐冲死,葬以庶人之
礼。
晋河间王子国璠、章武王子叔道来奔,兴谓之曰:“刘裕匡复晋室,卿等何
故来也”国璠等曰:“裕与不逞之徒削弱王室,宗门能自修立者莫不害之。是避
之来,实非诚款,所以避死耳。”兴嘉之,以国璠为建义将军、扬州刺史,叔道
为平南将军、兖州刺史,赐以甲第。
兴如贰城,将讨赫连勃勃,遣安远姚详及敛曼嵬、镇军彭白狼分督租运。诸
军未集而勃勃骑大至,兴欲留步军,轻如嵬营。众咸惶惧,群臣固以为不可,兴
弗纳。尚书郎韦宗希旨劝兴行。兰台侍御史姜楞越次而进曰:“韦宗倾险不忠,
沮败国计,宜先腰斩以谢天下。脱车驾动轸,六军骇惧,人无守志,取危之道也,
宜遣单使以征详等。”兴默然。右仆射韦华等谏曰:“若车骑轻动,必不战自溃,
嵬营亦未必可至,惟陛下图之。”兴乃遣左将军姚文宗率禁兵距战,中垒齐莫统
氐兵以继之。文宗与莫皆勇果兼人,以死力战,勃勃乃退。留禁兵五千配姚详守
贰城,兴还长安。
谯纵遣其侍中谯良、太常杨轨朝于兴,请大举以寇江东。遣其荆州刺史桓谦、
梁州刺史谯道福率众二万东寇江陵。兴乃遣前将军苟林率骑会之。谦屯枝江,
林屯江津。谦,江左贵族,部曲遍于荆、楚,晋之将士皆有叛心。荆州刺史刘道
规大惧,婴城固守。雍州刺史鲁宗之率襄阳之众救之,道规乃留宗之守江陵,率
军逆战。谦等舟师大盛,兼列步骑以待之。大战枝江,谦败绩,乘轻舸奔就苟林,
晋人获而斩之。苟林惧而引归。
兴以国用不足,增关津之税,盐竹山木皆有赋焉。群臣咸谏,以为天殖品物
以养群生,王者子育万邦,不宜节约以夺其利。兴曰:“能逾关梁通利于山水者,
皆豪富之家。吾损有余以裨不足,有何不可!”乃遂行之。
兴从朝门游于文武苑,及昏而还,将自平朔门入。前驱既至,城门校尉王满
聪被甲持杖,闭门距之,曰:“今已昏暗,奸良不辨,有死而已,门不可开。”
兴乃回从朝门而入。旦而召满聪,进位二等。
乞伏乾归以众叛,攻陷金城,执太守任兰。兰厉色责乾归以背恩违义,乾归
怒而囚之,兰遂不食而死。
赫连勃勃遣其将胡金纂将万余骑攻平凉。兴如贰城,因救平凉,纂众大溃,
生擒纂。勃勃遣兄子提攻陷定阳,执北中郎将姚广都。兴将曹炽、曹云、王肆佛
等各将数千户避勃勃内徙,兴处佛于湟山泽,炽、云于陈仓。勃勃寇陇右,攻白
崖堡,破之,遂趣清水。略阳太守姚寿都委守奔秦州,勃勃又收其众而归。兴自
安定追之,至寿渠川,不及而还。
初,天水人姜纪,吕氏之叛臣,阿诌奸诈,好问人之亲戚。兴子弼有宠于兴,
纪遂倾心附之。弼时为雍州刺史,镇安定,与密谋还朝,令倾心事常山公显,树
党左右。至是,兴以弼为尚书令、侍中、大将军。既居将相,虚襟引纳,收结朝
士,势倾东宫,遂有夺嫡之谋矣。
兴以勃勃、乾归作乱西北,傉檀、蒙逊擅兵河右,畴咨将帅之臣,欲镇抚
二方。陇东太守郭播言于兴曰:“岭北二州镇户皆数万,若得文武之才以绥抚之,
足以靖塞奸略。”兴曰;“吾每思得廉颇、李牧镇抚四方,使便宜行事。然任非
其人,恒致负败。卿试举之。”播曰:“清洁善抚边,则平陆子王元始;雄武多
奇略,则建威王焕;赏罚必行,临敌不顾,则奋武彭蚝。”兴曰:“蚝令行禁止
则有之,非绥边之才也。始、焕年少,吾未知其为人。”播曰:“广平公弼才兼
文武,宜镇督一方,愿陛下远鉴前车,近悟后辙。”兴不从,以其太常索棱为太
尉,领陇西内史,绥诱乾归。政绩既美,乾归感而归之。太史令任猗言于兴曰:
“白气出于北方,东西竟天五百里,当有破军流血。”乞伏乾归遣使送所掠守宰,
谢罪请降。兴以勃勃之难,权宜许之,假干归及其子炽磐官爵。
姚详时镇杏城,为赫连勃勃所逼,粮尽委守,南奔大苏。勃勃耍之,众散,
为勃勃所执。时遣卫大将军显迎详,详败,遂屯杏城,因令显都督安定岭北二镇
事。
颍川太守姚平都自许昌来朝,言于兴曰:“刘裕敢怀奸计,屯聚芍陂,有扰
边之志,宜遣烧之,以散其众谋。”兴曰:“裕之轻弱,安敢窥吾疆埸!苟有奸
心,其在子孙乎!”召其尚书杨佛嵩谓之曰:“吴儿不自知,乃有非分之意。待
至孟冬,当遣卿率精骑三万焚其积聚。”嵩曰:“陛下若任臣以此役者,当从肥
口济淮,直趣寿春,举大众以屯城,纵轻骑以掠野,使淮南萧条,兵粟俱了,足
令吴儿俯仰回惶,神爽飞越。”兴大悦。
时西胡梁国儿于平凉作寿冢,每将妻妾入冢饮宴,酒酣,升灵床而歌。时人
或讥之,国儿不以为意。前后征伐,屡有大功,兴以为镇北将军,封平舆男,年
八十余乃死。
时客星入东井,所在地震,前后一百五十六。兴公卿抗表请罪,兴曰:“灾
谴之来,咎在元首;近代或归罪三公,甚无谓也。公等其悉冠履复位。”
仇池公杨盛叛,侵扰祁山。遣建威赵琨率骑五千为前锋,立节杨伯寿统步卒
继之,前将军姚恢、左将军姚文宗入自鹫陕,镇西、秦州刺史姚嵩入羊头陕,右
卫胡翼度从阴密出自汧城,讨盛。兴将轻骑五千,自雍赴之,与诸将军会于陇口。
天水太守王松忿言于嵩曰:“先皇神略无方,威武冠世,冠军徐洛生猛毅兼人,
佐命英辅,再入仇池,无功而还。非杨盛智勇能全,直是地势然也。今以赵琨之
众,使君之威,准之先朝,实未见成功。使君具悉形便,何不表闻?”嵩不从。
盛率众与琨相持,伯寿畏懦弗进,琨众寡不敌,为盛所败,兴斩伯寿而还。嵩乃
具陈松忿之言,兴善之。
乾归为其下人所杀,子炽磐新立,群下咸劝兴取之。兴曰:“乾归先已返善,
吾方当怀抚,因丧伐之,非朕本志也。”
以杨佛嵩都督岭北讨虏诸军事、安远将军、雍州刺史,率领北见兵以讨赫连
勃勃。嵩发数日,兴谓群臣曰:“佛嵩骁勇果锐,每临敌对寇,不可制抑,吾常
节之,配兵不过五千。今众旅既多,遇贼必败。今去已远,追之无及,吾深忧之。”
其下咸以为不然。佛嵩果为勃勃所执,绝亢而死。
兴立昭仪齐氏为皇后。又下书以其故丞相姚绪、太宰姚硕德、太傅姚旻、大
司马姚崇、司徒尹纬等二十四人配飨于苌庙。兴以大臣屡丧,令所司更详临赴之
制。所司白兴,依故事东堂发哀。兴不从,每大臣死,皆亲临之。
姚文宗有宠于姚泓,姚弼深疾之,诬文宗有怨言,以侍御史廉桃生为证。兴
怒,赐文宗死。是后群臣累足,莫敢言弼之短。
时贰县羌叛兴,兴遣后将军敛成、镇军彭白狼、北中郎将姚洛都讨之。敛成
为羌所败,甚惧,诣赵兴太守姚穆归罪。穆欲送杀之,成怒,奔赫连勃勃。
兴遣姚绍与姚弼率禁卫诸军镇抚岭北。辽东侯弥姐亭地率其部人南居阴密,
劫掠百姓。弼收亭地送之,杀其众七百余人,徙二千余户于郑城。
弼宠爱方隆,所欲施行,无不信纳。乃以嬖人尹冲为给事黄门侍郎,唐盛为
治书侍御史,左右机耍,皆其党人,渐欲广树爪牙,弥缝其阙。右仆射梁喜、侍
中任谦、京兆尹尹昭承间言于兴曰:“父子之际,人罕得而言。然君臣亦犹父子,
臣等理不容默。并后匹嫡,未始不倾国乱家。广平公弼奸凶无状,潜有陵夺之志,
陛下宠之不道,假其威权,倾险无赖之徙,莫不鳞凑其侧。市巷讽议,皆言陛下
欲有废立之志。诚如此者,臣等有死而已,不敢奉诏。”兴曰:“安有此乎!”
昭等曰:“若无废立之事,陛下爱弼,适所以祸之,愿去其左右,减其威权。非
但弼有太山之安,宗庙社稷亦有磐石之固矣。”兴默然。
兴寝疾,妖贼李弘反于贰原,贰原氐仇常起兵应弘。兴舆疾讨之,斩常,执
弘而还,徙常部人五百余户于许昌。
兴疾笃,其太子泓屯兵于东华门,侍疾于谘议堂。姚弼潜谋为乱,招集数千
人,被甲伏于其第。抚军姚绍及侍中任谦、右仆射梁喜、冠军姚赞、京兆尹尹昭、
辅国敛曼嵬并典禁兵,宿卫于内。姚裕遣使告姚懿于蒲坂,并密信诸藩,论弼逆
状。懿流涕以告将士曰:“上今寝疾,臣子所宜冠履不整。而广平公弼拥兵私第,
不以忠于储宫,正是孤徇义亡身之日。诸君皆忠烈之士,亦当同孤徇斯举也。”
将士无不奋怒攘袂曰:“惟殿下所为,死生不敢贰。”于是尽赦囚徙,散布帛数
万匹以赐其将士,建牙誓众,将赴长安。镇东、豫州牧姚洸起兵洛阳,平西姚谌
起兵于雍,将以赴泓之难。兴疾瘳,朝其群臣,征虏刘羌泣谓兴曰:“陛下寝疾
数旬,奈何忽有斯事!”兴曰:“朕过庭无训,使诸子不穆,愧于四海。卿等各
陈所怀,以安社稷。”尹昭曰:“广平公弼恃宠不虔,阻兵怀贰,自宜置之刑书,
以明典宪。陛下若含忍未便加法者,且可削夺威权,使散居藩国,以纾窥窬之祸,
全天性之恩。”兴谓梁喜曰:“卿以为何如?”喜曰:“臣之愚见,如昭所陈。”
兴以弼才兼文武,未忍致法,免其尚书令,以将军、公就第。懿等闻兴疾瘳,各
罢兵还镇。懿、恢及弟谌等皆抗表罪弼,请致之刑法,兴弗许。
时魏遣使聘于兴,且请婚。会平阳太守姚成都来朝,兴谓之曰:“卿久处东
藩,与魏邻接,应悉彼事形。今来求婚,吾已许之,终能分灾共患,远相接援以
不?”成都曰:“魏自柴壁克捷已来,戎甲未曾损失,士马桓桓,师旅充盛。今
修和亲,兼婚姻之好,岂但分灾共患而已,实亦永安之福也。”兴大悦,遣其吏
部郎严康报聘,并致方物。
时姚懿、姚洸、姚宣、姚谌来朝,使姚裕言于兴曰:“懿等今悉在外,欲有
所陈。”兴曰:“汝等正欲道弼事耳,吾已知之。”裕曰:“弼苟有可论,陛下
所宜垂听。若懿等言违大义,便当肆之刑辟,奈何距之!”于是引见谘议堂。宣
流涕曰:“先帝以大圣起基,陛下以神武定业,方隆七百之祚,为万世之美,安
可使弼谋倾社稷。宜委之有司,肃明刑宪。臣等敢以死请。”兴曰:“吾自处之,
非汝等所忧。”先是,大司农窦温、司徙左长史王弼皆有密表,劝兴废立。兴虽
不从,亦不以为责。抚军东曹属姜虬上疏曰:“广平公弼怀奸积年,谋祸有岁,
倾谄群竖为之画足,衅成逆著,取嗤戎裔。文王之化,刑于寡妻;圣朝之乱,起
自爱子。今虽欲含忍其瑕,掩蔽其罪,而逆党犹繁,扇惑不已,弼之乱心其可革
耶!宜斥散凶徒,以绝祸始。”兴以虬表示梁喜曰:“天下之人莫不以吾儿为口
实,将何以处之?”喜曰:“信如虬言,陛下宜早裁决。”兴默然。
太子詹事王周亦虚襟引士,树党东宫,弼恶之,每规陷害周。周抗志确然,
不为之屈。兴嘉其守正,以周为中书监。
兴如三原,顾谓群臣曰:“古人有言,关东出相,关西出将,三秦饶俊异,
汝颍多奇士。吾应天明命,跨据中原,自流沙已东,淮、汉已北,未尝不倾己招
求,冀匡不逮。然明不照下,弗感悬鱼。至于智效一官,行著一善,吾历级而进
之,不使有后门之叹。卿等宜明扬仄陋,助吾举之。”梁喜对曰:“奉旨求贤,
弗曾休倦,未见儒亮大才王佐之器,可谓世之乏贤。”兴曰:“自古霸王之起也,
莫不将则韩、吴,相兼萧、邓,终不采将于往贤,求相于后哲。卿自识拔不明,
求之不至,奈何厚诬四海乎!”群臣咸悦。
晋荆州刺史司马休之据江陵,雍州刺史鲁宗之据襄阳,与刘裕相攻,遣使求
援。兴遣姚成王、司马国璠率骑八千赴之。
弼恨姚宣之毁己,遂谮宣于兴。会宣司马权丕至长安,兴责丕以无匡辅之益,
将戮之。丕性倾巧,因诬宣罪状。兴大怒,遂收宣于杏城,下狱,而使弼将三万
人镇秦州。尹昭言于兴曰:“广平公与皇太子不平,握强兵于外,陛下一旦不讳,
恐社稷必危。小不忍以致大乱者,陛下之谓也。”兴弗纳。赫连勃勃攻杏城,兴
又遣弼救之,至冠泉而杏城陷。兴如北地,弼次于三树,遣弼及敛曼嵬向新平,
兴还长安。
姚成王至于南阳,司马休之等为刘裕所败,引归。休之、宗之等遂与谯王文
思,新蔡王道赐,宁朔将军、梁州刺史马敬,辅国将军、竟陵太守鲁轨,宁朔将
军、南阳太守鲁范奔于兴。
勃勃遣其将赫连建率众寇贰县,数千骑入平凉。姚恢与建战于五井,平凉太
守姚兴都为建所获,遂入新平。姚弼讨之,战于龙尾堡,大破之,擒建,送于长
安。初,勃勃攻彭双方于石堡,方力战距守,积年不能克。至是,闻建败,引归。
休之等至长安,兴谓之曰:“刘裕崇奉晋帝,岂便有阙乎?”休之曰:“臣
前下都,琅邪王德文泣谓臣曰:‘刘裕供御主上,克薄奇深。’以事势推之,社
稷之忧方未可测。”兴将以休之为荆州刺史,任以东南之事。休之固辞,请与鲁
宗之等扰动襄阳、淮、汉。乃以休之为镇南将军、扬州刺史,宗之等并有拜授。
休之将行,侍御史唐盛言于兴曰:“符命所记,司马氏应复河、洛。休之既得濯
鳞南翔,恐非复池中之物,可以崇礼,不宜放之。”兴曰:“司马氏脱如所记,
留之适足为患。”遂遣之。
扬武、安乡侯康宦驱略白鹿原氏胡数百家奔上洛,太守宋林距之。商洛人黄
金等起义兵以掎宦,宦乃率众归罪。兴赦之,复其爵位。
时白虹贯日,有术人言于兴曰:“将有不祥之事,终当自消。”时兴药动,
姚弼称疾不朝,集兵于第。兴闻之怒甚,收其党殿中侍御史唐盛、孙玄等杀之。
泓言于兴曰:“臣诚不肖,不能训谐于弟,致弼构造是非,仰惭天日,陛下若以
臣为社稷之忧,除臣而国宁,亦家之福也。若垂天性之恩,不忍加臣刑戮者,乞
听臣守藩。”兴惨然改容,召姚赞、梁喜、尹昭、敛曼嵬于谘议堂,密谋收弼。
时姚绍屯兵雍城,驰遣告之,数日不决。弼党凶惧。兴虑其为变,乃收弼,囚之
中曹,穷责党与,将杀之。泓流涕固请之,乃止。兴谓梁喜曰:“泓天心平和,
性少猜忌,必能容养群贤,保全吾子。”于是皆赦弼党。
灵台令张泉又言于兴曰:“荧惑入东井,旬纪而返,未余月,复来守心。王
者恶之,宜修仁虚己,以答天谴。”兴纳之。
正旦,兴朝群臣于太极前殿,沙门贺僧恸泣不能自胜,众咸怪焉。贺僧者,
莫知其所从来也,言事皆有效验,兴甚神礼之,常与隐士数人预于宴会。
兴如华阴,以泓监国,入居西宫。因疾笃,还长安。泓欲出迎,其宫臣曰:
“今主上疾笃,奸臣在侧,广平公每希顗非常,变故难测。今殿下若出,进则不
得见主上,退则有弼等之祸,安所归乎!自宜深抑情礼,以宁宗社。”泓从之,
乃拜迎于黄龙门樽下。弼党见兴升舆,咸怀危惧。尹冲等先谋欲因泓出迎害之,
尚书姚沙弥曰:“若太子有备,不来迎侍,当奉乘舆直趣公第。宿卫者闻上在此,
自当来奔,谁与太子守乎!吾等以广平公之故,陷身逆节。今以乘舆南幸,自当
是杖义之理,匪但救广平之祸,足可以申雪前愆。”冲等不从,欲随兴入殿中作
乱,复未知兴之存亡,疑而不发。兴命泓录尚书事,使姚绍、胡翼度典兵禁中,
防制内外,遣敛曼嵬收弼第中甲杖,内之武库。
兴疾转笃,兴妹伪南安长公主问疾,不应。兴少子耕儿出告其兄愔曰:“上
已崩矣,宜速决计。”于是愔与其属率甲士攻端门,殿中上将军敛曼嵬勒兵距战,
右卫胡翼度率禁兵闭四门。愔等遣壮士登门,缘屋而入,及于马道。泓时侍疾于
谘议堂,遣敛曼嵬率殿中兵登武库距战,太子右卫率姚和都率东宫兵入屯马道南。
愔等既不得进,遂烧端门。兴力疾临前殿,赐弼死。禁兵见兴,喜跃,贯甲赴贼,
贼众骇扰。和都勒东宫兵自后击之,愔等奔溃,逃于骊山,愔党吕隆奔雍,尹冲
等奔于京师。兴引绍及赞、梁喜、尹昭、敛曼嵬入内寝,受遗辅政。义熙十二年,
兴死,时年五十一,在位二十二年。伪谥文桓皇帝,庙号高祖,墓曰偶陵。
尹纬,字景亮,天水人也。少有大志,不营产业。身长八尺,腰带十围,魁
梧有爽气。每览书传至宰相立勋之际,常辍书而叹。苻坚以尹赤之降姚襄,诸尹
皆禁锢不仕。纬晚乃为吏部令史,风志豪迈,郎皆惮之。坚末年,祅星见于东井,
纬知坚将灭,喜甚,向天再拜,既而流涕长叹。友人略阳桓识怪而问之,纬曰:
“天时如此,正是霸王龙飞之秋,吾徒杖策之日。然知己难遭,恐不得展吾才志,
是以欣惧交怀。”
及姚苌奔马牧,纬与尹详、庞演等扇动群豪,推苌为盟主,遂为佐命元功。
苌既败苻坚,遣纬说坚,求禅代之事。坚问纬曰:“卿于朕何官?”纬曰:“尚
书令史。”坚叹曰:“宰相之才也,王景略之俦。而朕不知卿,亡也不亦宜乎!”
纬性刚简清亮,慕张子布之为人。冯翊段铿性倾巧,苌爱其博识,引为侍中。
纬固谏以为不可,苌不从。纬屡众中辱铿,铿心不平之。苌闻而谓纬曰:“卿性
不好学,何为憎学者?”纬曰:“臣不憎学,憎铿不正耳。”苌因曰:“卿好不
自知,每比萧何,真何如也?”纬曰:“汉祖与萧何俱起布衣,是以相贵。陛下
起贵中,是以贱臣。”苌曰:“卿实不及,胡为不也?”纬曰:“陛下何如汉祖?”
苌曰:“朕实不如汉祖,卿远萧何,故不如甚也。”纬曰:“汉祖所以胜陛下者,
以能远段铿之徒故耳。”苌默然,乃出铿为北地太守。
苌死,纬与姚兴灭苻登,成兴之业,皆纬之力也。历辅国将军、司隶校尉、
尚书左右仆射、清河侯。
纬友人陇西牛寿率汉中流人归兴,谓纬曰:“足下平生自谓:‘时明也,才
足以立功立事;道消也,则追二疏、朱云,发其狂直,不能如胡广之徒洿隆随俗。
’今遇其时矣,正是垂名竹素之日,可不勉欤!”纬曰:“吾之所庶几如是,但
未能委宰衡于夷吾,识韩信于羁旅,以斯为愧耳。立功立事,窃谓未负昔言。”
兴闻而谓纬曰:“君之与寿言也,何其诞哉!立功立事,自谓何如古人?”纬曰:
“臣实未愧古人。何则?遇时来之运,则辅翼太祖,建八百之基。及陛下龙飞之
始,翦灭苻登,荡清秦、雍,生极端右,死飨庙庭,古之君子,正当尔耳。”兴
大悦。及死,兴甚悼之,赠司徙,谥曰忠成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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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2:49 | 显示全部楼层

◎姚泓

姚泓,字元子,兴之长子也。孝友宽和,而无经世之用,又多疾病,兴将以
为嗣而疑焉。久之,乃立为太子。兴每征伐巡游,常留总后事。博学善谈论,尤
好诗咏。尚书王尚、黄门郎段章、尚书郎富允文以儒术侍讲,胡义周、夏侯稚以
文章游集。时尚书王敏、右丞郭播以刑政过宽,议欲峻制,泓曰:“人情挫辱,
则壮厉之心生;政教烦苛,则苟免之行立。上之化下,如风靡草。君等参赞朝化,
弘昭政轨,不务仁恕之道,惟欲严法酷刑,岂是安上驭下之理乎!”敏等遂止。
泓受经于博士淳于岐。岐病,泓亲诣省疾,拜于床下。自是公侯见师傅皆拜焉。
兴之如平凉也,冯翊人刘厥聚众数千,据万年以叛。泓遣镇军彭白狼率东宫
禁兵讨之,斩厥,赦其余党。诸将咸劝泓曰:“殿下神算电发,荡平丑逆,宜露
布表言,广其首级,以慰远近之情。”泓曰:“主上委吾后事,使式遏寇逆。吾
绥御失和,以长奸寇,方当引咎责躬,归罪行间,安敢过自矜诞,以重罪责乎!”
其右仆射韦华闻而谓河南太守慕容筑曰:“皇太子实有恭惠之德,社稷之福也。”
其弟弼有夺嫡之谋,泓恩抚如初,未尝见于色。姚绍每为弼羽翼,泓亦推心宗事,
弗以为嫌。及僣立,任绍以兵权,绍亦感而归诚,卒守其忠烈。其明识宽裕,皆
此类也。
兴既死,秘不发丧。南阳公姚愔及大将军尹元等谋为乱,泓皆诛之。命其齐
公姚恢杀安定太守吕超,恢久乃诛之。泓疑恢有阴谋,恢自是怀贰,阴聚兵甲焉。
泓发丧,以义熙十二年僣即帝位,大赦殊死已下,改元永和,庐于谘议堂。既葬,
乃亲庶政,内外百僚增位一等,令文武各尽直言,政有不便于时,事有光益宗庙
者,极言勿有所讳。
初,兴徙李闰羌三千家于安定,寻徙新支。至是,羌酋党容率所部叛还,遣
抚军姚赞讨之。容降,徙其豪右数百户于长安,余遣还李闰。北地太守毛雍据赵
氏坞以叛于泓,姚绍讨擒之。姚宣时镇李闰,未知雍败,遣部将姚佛生等来卫长
安。众既发,宣参军韦宗奸谄好乱,说宣曰:“主上初立,威化末著,勃勃强盛,
侵害必深,本朝之难未可弭也。殿下居维城之任,宜深虑之。邢望地形险固,总
三方之要,若能据之,虚心抚御,非但克固维城,亦霸王之业也。”宣乃率户三
万八千,弃李闰,南保邢望。宣既南移,诸羌据李闰以叛,绍进讨破之。宣诣绍
归罪,绍怒杀之。初,宣在邢望,泓遣姚佛生谕宣,佛生遂赞成宣计。绍数其罪,
又戮之。
泓下书,士卒死王事,赠以爵位,永复其家。将封宫臣十六人五等子男,姚
赞谏曰:“东宫文武,自当有守忠之诚,未有赫然之效,何受封之多乎?”泓曰:
“悬爵于朝,所以惩劝来效,标明盛德。元子遭家不造,与宫臣同此百忧,独享
其福,得不愧于心乎!”赞默然。姚绍进曰:“陛下不忘报德,封之是也,古者
敬其事,命之以始,可须来春,然后议之。”乃止。并州、定阳、贰城胡数万落
叛泓,入于平阳,攻立义姚成都于匈奴堡,推匈奴曹弘为大单于,所在残掠。征
东姚懿自蒲坂讨弘,战于平阳,大破之,执弘,送于长安,徙其豪右万五千落于
雍州。
仇池公杨盛攻陷祁山,执建节王总,遂逼秦州。泓遣后将军姚平救之,盛引
退。姚嵩与平追盛及于竹岭,姚赞率陇西太守姚秦都、略阳太守王焕以禁兵赴之。
赞至清水,嵩为盛所败,嵩及秦都、王焕皆战死。赞至秦州,退还仇池。先是,
天水冀县石鼓鸣,声闻数百里,野雉皆雊。秦州地震者三十二,殷殷有声者八,
山崩舍坏,咸以为不祥。及嵩将出,群僚固谏止之。嵩曰:“若有不祥,此乃命
也,安所逃乎!”遂及于难。识者以为秦州泓之故乡,将灭之征也。
赫连勃勃攻陷阴密,执秦州刺史姚军都,坑将士五千余人。军都瞋目厉声
数勃勃残忍之罪,不为之屈,勃勃怒而杀之。勃勃既克阴密,进兵侵雍,岭北杂
户悉奔五将山。征北姚恢弃安定,率户五千奔新平,安定人胡俨、华韬等率众距
恢,恢单骑归长安。立节弥姐成、建武裴岐为俨所杀,镇西姚谌委镇东走。勃勃
遂据雍,抄掠郿城。姚绍及征虏尹昭、镇军姚洽等率步骑五万讨勃勃,姚恢以精
骑一万继之。军次横水,勃勃退保安定,胡俨闭门距之,杀鲜卑数千人,据安定
以降。绍进兵蹑勃勃,战于马鞍坂,败之,追至朝那,不及而还。
杨盛遣兄子倦入寇长蛇。平阳氐苟渴聚众千余,据五丈原以叛,遣镇远姚万、
恢武姚难讨之,为渴所败。姚谌讨渴,擒之。泓使辅国敛曼嵬、前将军姚光儿讨
杨倦于陈仓,倦奔于散关。勃勃遣兄子提南侵池阳,车骑姚裕、前将军彭白狼、
建义蛇玄距却之。
寻而晋太尉刘裕总大军伐泓,次于彭城,遣冠军将军檀道济、龙骧将军王镇
恶入自淮、肥,攻漆丘、项城,将军沈林子自汴入河,攻仓垣。泓将王苟生以漆
丘降镇恶,徐州刺史姚掌以项城降道济,王师遂入颍口,所至多降服。惟新蔡太
守董遵固守不降,道济攻破之,缚遵而致诸军门。遵厉色曰:“古之王者伐国,
待士以礼。君奈何以不义行师,待国土以非礼乎。”道济怒杀之。姚绍闻王师之
至,还长安,言于泓曰:“晋师已过许昌,豫州、安定孤远,卒难救卫,宜迁诸
镇户内实京畿,可得精兵十万,足以横行天下。假使二寇交侵,无深害也。如其
不尔,晋侵豫州,勃勃寇安定者,将若之何!事机已至,宜在速决。”其左仆射
梁喜曰:“齐公恢雄勇有威名,为岭北所惮,镇人已与勃勃深仇,理应守死无贰,
勃勃终不能弃安定远寇京畿。若无安定,虏马必及于郿、雍。今关中兵马足距晋
师,岂可未有忧危先自削损也。”泓从之。吏部郎懿横密言于泓曰:“齐公恢于
广平之难有忠勋于陛下,自陛下龙飞绍统,未有殊赏以答其意。今外则致之死地,
内则不豫朝权,安定人自以孤危逼寇,欲思南迁者十室而九,若拥精兵四万,鼓
行而向京师,得不为社稷之累乎!宜征还朝廷,以慰其心。”泓曰:“恢若怀不
逞之心,征之适所以速祸耳。”又不从。
王师至成皋,征南姚洸时镇洛阳,驰使请救。泓遣越骑校尉阎生率骑三千以
赴之,武卫姚益男将步卒一万助守洛阳,又遣征东、并州牧姚懿南屯陕津为之声
援。洸部将赵玄说洸曰:“今寇逼已深,百姓骇惧,众寡势殊,难以应敌。宜摄
诸戍兵士,固守金墉,以待京师之援,不可出战。如脱不捷,大事去矣。金墉既
固,师无损败,吴寇终不敢越金墉而西。困之于坚城之下,可以坐制其弊。”时
洸司马姚禹潜通于道济,主簿阎恢、杨虔等皆禹之党,嫉玄忠诚,咸共毁之,固
劝洸出战。洸从之,乃遣玄率精兵千余南守柏谷坞,广武石无讳东戍巩城,以距
王师。玄泣谓洸曰:“玄受三帝重恩,所守正死耳。但明公不用忠臣之言,为奸
孽所误,后必悔之,但无及耳。”会阳城及成皋、荥阳、武牢诸城悉降,道济等
长驱而至。无讳至石关,奔还。玄与晋将毛德祖战于柏谷,以众寡而败,被疮十
余,据地大呼,玄司马骞鉴冒刃抱玄而泣,玄曰:“吾疮已重,君宜速去。”鉴
曰:“若将军不济,当与俱死,去将安之!”皆死于阵。姚禹逾城奔于王师。道
济进至洛阳、洸惧,遂降。时阎生至新安,益男至湖城,会洛阳已没,遂留屯不
进。
姚懿崄薄,惑于信受,其司马孙畅奸巧倾佞,好乱乐祸,劝懿袭长安,诛姚
绍,废泓自立。懿纳之,乃引兵至陕津,散谷以赐河北夷夏,欲虚损国储,招引
和戎诸羌,树已私惠。懿左常侍张敞、侍郎左雅固谏懿曰:“殿下以母弟之亲,
居分陕之重,安危休戚,与国共之。汉有七国之难,实赖梁王。今吴寇内侵,四
州倾没,西虏扰边,秦、凉覆败,朝廷之危有同累卵,正是诸侯勤王之日。谷者,
国之本也,而今散之。若朝廷问殿下者,将何辞以报?”懿怒,笞而杀之。泓闻
之,召姚绍等密谋于朝堂。绍曰:“懿性识鄙近,从物推移,造成此事,惟当孙
畅耳。但驰使征畅,遣抚军赞据陕城,臣向潼关为诸军节度,若畅奉诏而至者,
臣当遣懿率河东见兵共平吴寇。如其逆衅已成,违距诏敕者,当明其罪于天下,
声鼓以击之。”泓曰:“叔父之言,社稷之计也。”于是遣姚赞及冠军司马国璠、
建义蛇玄屯陕津,武卫姚驴屯潼关。
懿遂举兵僣号,传檄州郡,欲运匈奴堡谷以给镇人。宁东姚成都距之,懿乃
卑辞招诱,深自结托,送佩刀为誓,成都送以呈泓。懿又遣骁骑王国率甲士数百
攻成都,成都擒国,囚之,遣让懿曰:“明公以母弟之亲,受推毂之寄,今社稷
之危若缀旒然,宜恭恪忧勤,匡辅王室。而更包藏奸宄,谋危宗庙,三祖之灵岂
安公乎!此镇之粮,一方所寄,镇人何功,而欲给之!王国为蛇画足,国之罪人,
已就囚执,听诏而戮之。成都方纠合义众,以惩明公之罪,复须大兵悉集,当与
明公会于河上。”乃宣告诸城,勉以忠义,厉兵秣马,征发义租。河东之兵无诣
懿者,懿深患之。临晋数千户叛应懿。姚绍济自薄津,击临晋叛户,大破之,懿
等震惧。镇人安定郭纯、王奴等率众围懿。绍入于蒲坂,执懿囚之,诛孙畅等。
泓以内外离叛,王师渐逼,岁旦朝群臣于其前殿,凄然流涕,群臣皆泣。时
征北姚恢率安定镇户三万八千,焚烧室宇,以车为方阵,自北雍州趣长安,自称
大都督、建义大将军,移檄州郡,欲除君侧之恶。扬威姜纪率众奔之。建节彭完
都闻恢将至,弃阴密,奔还长安。恢至新支,姜纪说恢曰:“国家重将在东,京
师空虚,公可轻兵径袭,事必克矣。”恢不从,乃南攻郿城。镇西姚谌为恢所败,
恢军势弥盛,长安大震。泓驰使征绍,遣姚裕及辅国胡翼度屯于沣西。扶风太守
姚隽、安夷护军姚墨蠡、建威姚娥都、扬威彭蚝皆惧而降恢。恢舅苟和时为立节
将军,守忠不贰,泓召而谓之曰:“众人咸怀去就,卿何能自安邪?”和曰:
“若天纵妖贼,得肆其逆节者,舅甥之理,不待奔驰而加亲。如其罪极逆销,天
盈其罚者,守忠执志,臣之体也。违亲叛君,臣之所耻。”泓善其忠恕,加金章
紫绶。姚绍率轻骑先赴难,使姚洽、司马国璠将步卒三万赴长安。恢从曲牢进屯
杜成,绍与恢相持于灵台。姚赞闻恢渐逼,留宁朔尹雅为弘农太守,守潼关,率
诸军还长安。泓谢赞曰:“元子不能崇明德义,导率群下,致祸起萧墙,变自同
气,既上负祖宗,亦无颜见诸父。懿始构逆灭亡,恢复拥众内叛,将若之何?”
赞曰:“懿等所以敢称兵内侮者,谅由臣等轻弱,无防遏之方故也。”因攘袂大
泣曰:“臣与大将军不灭此贼,终不持面复见陛下!”泓于是班赐军士而遣之。
恢众见诸军悉集,咸惧而思善,其将齐黄等弃恢而降。恢进军逼绍,赞自后要击,
大破之,杀恢及其三弟。泓哭之悲恸,葬以公礼。
至是,王镇恶至宜阳。毛德祖攻弘农太守尹雅于蠡城,众溃,德祖使骑追获
之,既而杀晋守者奔固潼关。
檀道济、沈林子攻拔襄邑堡,建威薛帛奔河东。道济白陕北渡,攻蒲坂,使
将军苟卓攻匈奴堡,为泓宁东姚成都所败。泓遣姚驴救蒲坂,胡翼度据潼关。泓
进绍太宰、大将军、大都督、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铖,改封鲁公,侍中、司隶、
宗正、节录并如故,朝之大政皆往决焉。绍固辞,弗许。于是遣绍率武卫姚鸾等
步骑五万,距王师于潼关。姚驴与并州刺史尹昭为表里之势,夹攻道济。道济深
壁不战,沈林子说道济曰:“今蒲坂城坚池浚,非可卒克,攻之伤众,守之引日,
不如弃之,先事潼关。潼关天限,形胜之地,镇恶孤军,势危力寡,若使姚绍据
之,则难图矣。如克潼关,绍可不战而服。”道济从之,乃弃蒲坂,南向潼关。
姚赞率禁兵七千,自渭北而东,进据蒲津。刘裕使沈田子及傅弘之率众万余人入
上洛,所在多委城镇奔长安。田子等进及青泥,姚绍方阵而前,以距道济。道济
固垒不战,绍乃攻其西营,不克,遂以大众逼之。道济率王敬、沈林子等逆冲绍
军,将士惊散,引还定城。绍留姚鸾守险,绝道济粮道。
时裕别将姚珍入自子午,窦霸入自洛谷,众各数千人。泓遣姚万距霸,姚彊
距珍。姚鸾遣将尹雅与道济司马徐琰于潼关南,为琰所获,送之刘裕。裕以雅前
叛,欲杀之。雅曰:“前活本在望外,今死宁不甘心。明公将以大义平天下,岂
可使秦无守信之臣乎!”裕嘉而免之。
泓遣给事黄门侍郎姚和都屯于尧柳,以备田子。姚绍谓诸将曰:“道济等远
来送死,众旅不多,婴垒自固者,正欲旷日持久,以待继援耳。吾欲分军还据阌
乡,以绝其粮运,不至一月,道济之首可悬之麾下矣。济等既没,裕计自沮。”
诸将咸以为然。其将胡翼度曰:“军势宜集不可以分,若偏师不利,人心骇惧,
胡可以战!”绍乃止。薛帛据河曲以叛。绍分道置诸军为掎角之势,遣辅国胡翼
度据东原,武卫姚鸾营于大路,与晋军相接。沈林子简精锐衔枚夜袭之,鸾众溃
战死,士卒死者九千余人。
姚赞屯于河上,遣恢武姚难运蒲坂谷以给其军,至香城,为王师所败。时泓
遣姚谌守尧柳,姚和都讨薛帛于河东,闻王师要难,乃兼道赴救,未至而难败,
固破裕裨将于河曲,遂屯蒲坂。姚赞为林子所败,单马奔定城。绍遣左长史姚洽
及姚墨蠡等率骑三千屯于河北之九原,欲绝道济诸县租输。洽辞曰:“夫小敌之
坚,大敌之擒。今兵众单弱,而远在河外,虽明公神武,然鞭短势殊,恐无所及。”
绍不听。沈林子率众八千,耍洽于河上,洽战死,众皆没。绍闻洽等败,忿恚发
病,托姚赞以后事,使姚难屯关西,绍呕血而死。
泓以晋师之逼,遣使乞师于魏。魏遣司徒、南平公拔拔嵩,正直将军、安平
公乙旃眷,进据河内,游击将军王洛生屯于河东,为泓声援。
刘裕次于陕城,遣沈林子率精兵万余,越山开道,会沈田子等于青泥,将攻
尧柳。泓使姚裕率步骑八千距之,泓躬将大众继发。裕为田子所败,泓退次于灞
上,关中郡县多潜通于王师。刘裕至潼关,遣将军朱超石、徐猗之会薛帛于河北,
以攻蒲坂。姚赞距裕于关西,姚难屯于香城。裕遣王镇恶、王敬自秋社西渡渭,
以逼难军。镇东姚璞及姚和都击败猗之等于蒲坂,猗之遇害,超石弃其众奔于潼
关。姚赞遣司马休之及司马国璠自轵关向河内,引魏军以蹑裕后。姚难既为镇恶
所逼,引师而西。时大霖雨,渭水泛溢,赞等不得北渡。镇恶水陆兼进,追及姚
难。泓自灞上还军,次于石桥以援之。赞退屯郑城。镇北姚彊率郡人数千,与姚
难阵于泾上,以距镇恶。镇恶遣毛德祖击彊,大败,彊战死,难遁还长安。
刘裕进据郑城。泓使姚裕、尚书庞统屯兵宫中,姚洸屯于沣西,尚书姚白瓜
徙四军杂户入长安,姚丕守渭桥,胡翼度屯石积,姚赞屯霸东,泓军于逍遥园。
镇恶夹渭进兵,破姚丕于渭桥。泓自逍遥园赴之,逼水地狭,因丕之败,遂相践
而退。姚谌及前军姚烈、左卫姚宝安、散骑王帛、建武姚进、扬威姚蚝、尚书右
丞孙玄等皆死于阵,泓单马还宫。镇恶入自平朔门,泓与姚裕等数百骑出奔于石
桥。赞闻泓之败也,召将士告之,众皆以刀击地,攘袂大泣。胡翼度先与刘裕阴
通,是日弃众奔裕。赞夜率诸军,将会泓于石桥,王师已固诸门,赞军不得入,
众皆惊散。
泓计无所出,谋欲降于裕。其子佛念,年十一,谓泓曰:“晋人将逞其欲,
终必不全,愿自裁决。”泓怃然不答。佛念遂登宫墙自投而死。泓将妻子诣垒门
而降。赞率宗室子弟百余人亦降于裕,裕尽杀之,余宗迁于江南。送泓于建康市
斩之,时年三十,在位二年。建康百里之内,草木皆燋死焉。
姚苌以孝武太元九年僣立,至泓三世,以安帝义熙十三年而灭,凡三十二年。
史臣曰:自长江徙御,化龙创业,巨寇乘机而未宁,戎马交驰而不息,晦重
氛于六漠,鼓洪流于八际,天未厌乱,凶旅实繁。弋仲越自金方,言归石氏,抗
直词于暴主,阐忠训于危朝,贻厥之谋,在乎归顺,鸣哀之义,有足称焉。景国
弱岁英奇,见方孙策,详其干识,无忝斯言,遂践迷途,良可悲矣!
景茂因仲襄之绪,蹑苻亡之会,啸命群豪,恢弘霸业,假容冲之锐,俯定函、
秦;挫雷恶之锋,载宁东北。在兹奸略,实冠凶徒。列树而表新营,虽云效绩;
荐棘而陵旧主,何其不仁!安枕而终,斯为幸也。
子略克摧勍敌,荷成先构,虚襟访道,侧席求贤,敦友弟以睦其亲,明赏罚
以临其下,英髦尽节,爪牙毕命。取汾、绛,陷许、洛,款僣燕而藩伪蜀,夷陇
右而静河西,俗阜年丰,远安迩辑,虽楚庄、秦穆何以加焉!既而逞志矜功,弗
虞后患。委凉都于秃发,授朔方于赫连,专己生灾,边城继陷,距谏招祸,萧墙
屡发,战无宁岁,人有危心。岂宜骋彼雄图,被深恩于介士;翻崇诡说,加殊礼
于桑门!当有为之时,肄无为之业,丽衣腴食,殆将万数,析实谈空,靡然成俗。
夫以汉朝殷广,犹鄙鸿都之费;况乎伪境日侵,宁堪永贵之役!储用殚竭,山林
有税,政荒威挫,职是之由,坐致沦胥,非天丧也。
元子以庸懦之质,属倾扰之余,内难方殷,外御斯辍。王师杖顺,弭节而下
长安;凶嗣失图,系组而降轵道。物极则反,抑斯之谓欤!
赞曰:弋仲刚烈,终表奇节。襄实英果,苌惟奸杰。兴始崇构,泓遂摧灭。
贻诫将来,无践危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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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特 李流

李特,字玄休,巴西宕渠人,其先廪君之苗裔也。昔武落钟离山崩,有石穴
二所,其一赤如丹,一黑如漆。有人出于赤穴者,名曰务相,姓巴氏。有出于黑
穴者,凡四姓:曰?睪氏、樊氏、柏氏、郑氏。五姓俱出,皆争为神,于是相与
以剑刺穴屋,能著者以为廪君。四姓莫著,而务相之剑悬焉。又以土为船,雕画
之而浮水中,曰:“若其船浮存者,以为廪君。”务相船又独浮。于是遂称廪君,
乘其土船,将其徒卒,当夷水而下,至于盐阳。盐阳水神女子止廪君曰:“此鱼
盐所有,地又广大,与君俱生,可止无行。”廪君曰:“我当为君求廪地,不能
止也。”盐神夜从廪君宿,旦辄去为飞虫,诸神皆从其飞,蔽日昼昏。廪君欲杀
之不可,别又不知天地东西。如此者十日,廪君乃以青缕遗盐神曰:“婴此,即
宜之,与汝俱生。弗宜,将去汝。”盐神受而婴之。廪君立砀石之上,望膺有青
缕者,跪而射之,中盐神。盐神死,群神与俱飞者皆去,天乃开朗。廪君复乘土
船,下及夷城。夷城石岸曲,泉水亦曲。廪君望如穴状,叹曰:“我新从穴中出,
今又入此,奈何!”岸即为崩,广三丈余,而阶陛相乘,廪君登之。岸上有平石
方一丈,长五尺,廪君休其上,投策计算,皆著石焉,因立城其旁而居之。其后
种类遂繁。秦并天下,以为黔中郡,薄赋敛之,口岁出钱四十。巴人呼赋为賨,
因谓之賨人焉。及汉高祖为汉王,募賨人平定三秦。既而求还乡里,高祖以其功,
复同丰、沛,不供赋税,更名其地为巴郡。土有盐铁丹漆之饶,俗性剽勇,又善
歌舞。高祖爱其舞,诏乐府习之,今《巴渝舞》是也。汉末,张鲁居汉中,以鬼
道教百姓,賨人敬信巫觋,多往奉之。值天下大乱,自巴西之宕渠迁于汉中杨车
坂,抄掠行旅,百姓患之,号为杨车巴。魏武帝克汉中,特祖将五百余家归之,
魏武帝拜为将军,迁于略阳,北土复号之为巴氐。特父慕,为东羌猎将。
特少仕州郡,见异当时,身长八尺,雄武善骑射,沈毅有大度。元康中,氐
齐万年反,关西扰乱,频岁大饥,百姓乃流移就谷,相与入汉川者数万家。特随
流人将入于蜀,至剑阁,箕踞太息,顾眄险阻曰:“刘禅有如此之地而面缚于人,
岂非庸才邪!”同移者阎式、赵肃、李远、任回等咸叹异之。
初,流人既至汉中,上书求寄食巴、蜀,朝议不许,遣侍御史李苾持节慰劳,
且监察之,不令入剑阁。苾至汉中,受流人货赂,反为表曰:“流人十万余口,
非汉中一郡所能振赡,东下荆州,水湍迅险,又无舟船。蜀有仓储,人复丰稔,
宜令就食。”朝廷从之,由是散在益、梁,不可禁止。
永康元年,诏征益州刺史赵廞为大长秋,以成都内史耿滕代廞。廞遂谋叛,
潜有刘氏割据之志,乃倾仓廪,振施流人,以收众心。特之党类皆巴西人,与廞
同郡,率多勇壮,廞厚遇之,以为爪牙,故特等聚众,专为寇盗,蜀人患之。滕
密上表,以为流人刚剽而蜀人懦弱,客主不能相制,必为乱阶,宜使移还其本。
若致之险地,将恐秦雍之祸萃于梁益,必贻圣朝西顾之忧。廞闻而恶之。时益州
文武千余人已往迎滕,滕率众入州,廞遣众逆滕,战于西门,滕败,死之。
廞自称大都督、大将军、益州牧。特弟庠与兄弟及妹夫李含、任回、上官惇、
扶风李攀、始平费佗、氐苻成、隗伯等以四千骑归廞。廞以庠为威寇将军,使断
北道。庠素东羌良将,晓军法,不用麾帜,举矛为行伍,斩部下不用命者三人,
部阵肃然。廞恶其齐整,欲杀之而未言。长史杜淑、司马张粲言于廞曰:“传云
五大不在边,将军起兵始尔,便遣李庠握强兵于外,愚窃惑焉。且非我族类,其
心必异,倒戈授人,窃以为不可,愿将军图之。”廞敛容曰:“卿言正当吾意,
可谓起予者商,此天使卿等成吾事也。”会庠在门,请见廞,廞大悦,引庠见之。
庠欲观廞意旨,再拜进曰:“今中国大乱,无复纲维,晋室当不可复兴也。明公
道格天地,德被区宇,汤、武之事,实在于今。宜应天时,顺人心,拯百姓于涂
炭,使物情知所归,则天下可定,非但庸、蜀而已。”廞怒曰:“此岂人臣所
宜言!”令淑等议之。于是淑等上庠大逆不道,廞乃杀之,及其子侄宗族三十余
人。廞虑特等为难,遣人喻之曰:“庠非所宜言,罪应至死,不及兄弟。”以庠
尸还特,复以特兄弟为督将,以安其众。牙门将许弇求为巴东监军,杜淑、张粲
固执不许。弇怒,于廞阁下手刃杀淑、粲,淑、粲左右又杀弇,皆廞腹心也。
特兄弟既以怨廞,引兵归绵竹。廞恐朝廷讨己,遣长史费远、犍为太守李苾、
督护常俊督万余人断北道,次绵竹之石亭。特密收合得七千余人,夜袭远军,远
大溃,因放火烧之,死者十八九。进攻成都。廞闻兵至,惊惧不知所为。李苾、
张征等夜斩关走出,文武尽散。廞独与妻子乘小船走至广都,为下人朱竺所杀。
特至成都,纵兵大掠,害西夷护军姜发,杀廞长史袁治及廞所置守长,遣其牙门
王角、李基诣洛阳陈廞之罪状。
先是,惠帝以梁州刺史罗尚为平西将军、领护西夷校尉、益州刺史,督牙门
将王敦、上庸都尉义歆、蜀郡太守徐俭、广汉太守辛冉等凡七千余人入蜀。特等
闻尚来,甚惧,使其弟骧于道奉迎,并贡宝物。尚甚悦,以骧为骑督。特及弟流
复以牛酒劳尚于绵竹。王敦、辛冉并说尚曰:“特等流人,专为盗贼,急宜枭除,
可因会斩之。”尚不纳。冉先与特有旧,因谓特曰:“故人相逢,不吉当凶矣。”
特深自猜惧。
寻有符下秦、雍州,凡流人入汉川者,皆下所在召还。特兄辅素留乡里,托
言迎家,既至蜀,谓特曰:“中国方乱,不足复还,”特以为然,乃有雄据巴、
蜀之意。朝廷以讨赵廞功,拜特宣威将军,封长乐乡侯,流为奋威将军、武阳侯。
玺书下益州,条列六郡流人与特协同讨廞者,将加封赏。会辛冉以非次见征,不
顾应召,又欲以灭廞为己功,乃寝朝命,不以实上。众咸怨之。罗尚遣从事催遣
流人,限七月上道,辛冉性贪暴,欲杀流人首领,取其资货,乃移檄发遣。又令
梓潼太守张演于诸要施关,搜索宝货。特等固请,求至秋收。流人布在梁、益,
为人佣力,及闻州郡逼遣,人人愁怨,不知所为。又知特兄弟频请求停,皆感而
恃之。且水雨将降,年谷未登,流人无以为行资,遂相与诣特。特乃结大营于绵
竹,以处流人,移冉求自宽。冉大怒,遣人分榜通逵,购募特兄弟,许以重赏。
特见,大惧,悉取以归,与骧改其购云:“能送六郡之豪李、任、阎、赵、杨、
上官及氐、叟侯王一首,赏百匹。”流人既不乐移,咸往归特,骋马属鞬,同声
云集,旬月间众过二万。流亦聚众数千。物乃分为二营,特居北营,流居东营。
特遣阎式诣罗尚,求申期。式既至,见冉营栅冲要,谋掩流人,叹曰:“无
寇而城,仇必保焉。今而速之,乱将作矣!”又知冉及李苾意不可回,乃辞尚还
绵竹。尚谓式曰:“子且以吾意告诸流人,今听宽矣。”式曰:“明公惑于奸说,
恐无宽理。弱而不可轻者百姓也,今促之不以理,众怒难犯,恐为祸不浅。”尚
曰:“然。吾不欺子,子其行矣。”式至绵竹,言于特曰:“尚虽云尔,然未可
必信也。何者?尚威刑不立,冉等各拥强兵,一旦为变,亦非尚所能制,深宜为
备。”特纳之。冉、苾相与谋曰:“罗侯贪而无断,日复一日,流人得展奸计。
李特兄弟并有雄才,吾属将为竖子虏矣。宜为决计,不足复问之。乃遣广汉都尉
曾元、牙门张显、刘并等潜率步骑三万袭特营。罗尚闻之,亦遣督护田佐助元。
特素知之,乃缮甲厉兵,戒严以待之。元等至,特安卧不动,待其众半入,发伏
击之,杀伤者甚众,害田佐、曾元、张显,传首以示尚、冉。尚谓将佐曰:“此
虏成去矣,而广汉不用吾言,以张贼势,今将若之何!”
于是六郡流人推特为主。特命六郡人部曲督李含、上邽令任臧、始昌令阎式、
谏议大夫李攀、陈仓令李武、阴平令李远、将兵都尉杨褒等上书,请依梁统奉窦
融故事,推特行镇北大将军,承制封拜,其弟流行镇东将军,以相镇统。于是进
兵攻冉于广汉。冉众出战,特每破之。尚遣李苾及费远率众救冉,惮特不敢进。
冉智力既窘,出奔江阳。特入据广汉,以李超为太守,进兵攻尚于成都。阎式遗
尚书,责其信用谗构,欲讨流人,又陈特兄弟立功王室,以宁益土。尚览书,知
特等将有大志,婴城固守,求救于梁、宁二州。于是特自称使持节、大都督、镇
北大将军,承制封拜一依窦融在河西故事。兄辅为骠骑将军,弟骧为骁骑将军,
长子始为武威将军,次子荡为镇军将军,少子雄为前将军,李含为西夷校尉,含
子国离、任回、李恭、上官晶、李攀、费佗等为将帅,任臧、上官惇、杨褒、杨
珪、王达、麹歆等为爪牙,李远、李博、夕斌、严柽、上官琦、李涛、王怀等为
僚属,阎式为谋主,何世、赵肃为腹心。时罗尚贪残,为百姓患,而特与蜀人约
法三章,施舍振贷,礼贤拔滞,军政肃然。百姓为之谣曰:“李特尚可,罗尚杀
我。”尚频为特所败,乃阻长围,缘水作营,自都安至犍为七百里,与特相距。
河间王颙遣督护衙博、广汉太守张征讨特,南夷校尉李毅又遣兵五千助尚,
尚遣督护张龟军繁城,三道攻特。特命荡、雄袭博。特躬击张龟,龟众大败。荡
又与博接战连日,博亦败绩,死者太半。荡追博至汉德,博走葭萌。荡进寇巴西,
巴西郡丞毛植、五官襄珍以郡降荡。荡抚恤初附,百姓安之。荡进攻葭萌,博又
远遁,其众尽降于荡。
太安元年,特自称益州牧、都督梁、益二州诸军事、大将军、大都督,改年
建初,赦其境内。于是进攻张征。征依高据险,与特相持连日。时特与荡分为二
营,征候特营空虚,遣步兵循山攻之,特逆战不利,山险窘逼,众不知所为。罗
准、任道皆劝引退,特量荡必来,故不许。征众至稍多,山道至狭,唯可一二人
行,荡军不得前,谓其司马王辛曰:“父在深寇之中,是我死日也。”乃衣重铠,
持长矛,大呼直前,推锋必死,杀十余人。征众来相救,荡军皆殊死战,征军遂
溃。特议欲释征还涪,荡与王辛进曰:“征军连战,士卒伤残,智勇俱竭,宜因
其弊遂擒之。若舍而宽之,征养病收亡,余众更合,图之未易也。”特从之,复
进攻征,征溃围走。荡水陆追之,遂害征,生擒征子存,以征丧还之。
以骞硕为德阳太守,硕略地至巴郡之垫江。
特之攻张征也,使李骧与李攀、任回、李恭屯军毗桥,以备罗尚。尚遣军挑
战,骧等破之。尚又遣数千人出战,骧又陷破之,大获器甲,攻烧其门。流进次
成都之北。尚遣将张兴伪降于骧,以观虚实。时骧军不过二千人,兴夜归白尚,
尚遣精勇万人衔枚随兴夜袭骧营。李攀逆战死,骧及将士奔于流栅,与流并力回
攻尚军。尚军乱,败还者十一二。晋梁州刺史许雄遣军攻特,特陷破之,进击,
破尚水上军,遂寇成都。蜀郡太守徐俭以小城降,特以李瑾为蜀郡太守以抚之。
罗尚据大城自守。流进屯江西,尚惧,遣使求和。
是时蜀人危惧,并结村堡,请命于特,特遣人安抚之。益州从事任明说尚曰:
“特既凶逆,侵暴百姓,又分人散众,在诸村堡,骄怠无备,是天亡之也。可告
诸村,密克期日,内外击之,破之必矣。”尚从之。明先伪降特,特问城中虚实,
明曰:“米谷已欲尽,但有货帛耳。”因求省家,特许之。明潜说诸村,诸村悉
听命。还报尚,尚许如期出军,诸村亦许一时赴会。
二年,惠帝遣荆州刺史宋岱、建平太守孙阜救尚。阜已次德阳,特遣荡督李
璜助任臧距阜。尚遣大众奄袭特营,连战二日,众少不敌,特军大败,收合余卒,
引趣新繁。尚军引还,特复追之,转战三十余里,尚出大军逆战,特军败绩,斩
特及李辅、李远,皆焚尸,传首洛阳。在位二年。其子雄僣称王,追谥特景王,
及僣号,追尊曰景皇帝,庙号始祖。
李流,字玄通,特第四弟也。少好学,便弓马,东羌校尉何攀称流有贲育之
勇,举为东羌督。及避地益州,刺史赵廞器异之。廞之使庠合部众也,流亦招乡
里子弟得数千人。庠为廞所杀,流从特安慰流人,破常俊于绵竹,平赵廞于成都。
朝廷论功,拜奋威将军,封武阳侯。
特之承制也,以流为镇东将军,居东营,号为东督护。特常使流督锐众,与
罗尚相持。特之陷成都小城,使六郡流人分口入城,壮勇督领村堡。流言于特曰:
“殿下神武,已克小城,然山薮未集,粮仗不多,宜录州郡大姓子弟以为质任,
送付广汉,絷之二营,收集猛锐,严为防卫。”又书与特司马上官惇,深陈纳降
若待敌之义。特不纳。
特既死,蜀人多叛,流人大惧。流与兄子荡、雄收遗众,还赤祖,流保东营,
荡、雄保北营。流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益州牧。
时宋岱水军三万,次于垫江,前锋孙阜破德阳,获特所置守将骞硕,太守任
臧等退屯涪陵县。罗尚遣督护常深军毗桥,牙门左氾、黄訇、何冲三道攻北营。
流身率荡、雄攻深栅,克之,深士众星散。追至成都,尚闭门自守,荡驰马追击,
触倚矛被伤死。流以特、荡并死,而岱、阜又至,甚惧。太守李含又劝流降,流
将从之。雄与李骧迭谏,不纳,流遣子世及含子胡质于阜军。胡兄含子离闻父欲
降,自梓潼驰还,欲谏不及,退与雄谋袭阜军,曰:“若功成事济,约与君三年
迭为主。”雄曰:“今计可定,二翁不从,将若之何?”离曰:“今当制之,若
不可制,便行大事。翁虽是君叔,势不得已,老父在君,夫复何言!”雄大喜,
乃攻尚军。尚保大城。雄渡江害汶山太守陈图,遂入郫城,流移营据之。三蜀百
姓并保险结坞,城邑皆空,流野无所略,士众饥困。涪陵人范长生率千余家依青
城山,尚参军涪陵徐轝求为汶山太守,欲要结长生等,与尚掎角讨流。尚不许,
轝怨之,求使江西,遂降于流,说长生等使资给流军粮。长生从之,故流军复振。
流素重雄有长者之德,每云:“兴吾家者,必此人也。”敕诸子尊奉之。流
疾笃,谓诸将曰:“骁骑高明仁爱,识断多奇,固足以济大事,然前军英武,殆
天所相,可共受事于前军,以为成都王。”遂死,时年五十六。诸将共立雄为主。
雄僣号,追谥流秦文王。
李庠,字玄序,特第三弟也。少以烈气闻。仕郡督邮、主簿,皆有当官之称。
元康四年,察孝廉,不就。后以善骑射,举良将,亦不就。州以庠才兼文武,举
秀异,固以疾辞。州郡不听,以其名上闻,中护军切征,不得已而应之,拜中军
骑督。弓马便捷,膂力过人,时论方之文鸯。以洛阳方乱,称疾去官。性在任侠,
好济人之难,州党争附之。与六郡流人避难梁、益,道路有饥病者,庠常营护隐
恤,振施穷乏,大收众心。至蜀,赵廞深器之,与论兵法,无不称善,每谓所亲
曰:“李玄序盖亦一时之关、张也。”及将有异志,委以心膂之任,乃表庠为部
曲督,使招合六郡壮勇,至万余人。以讨叛羌功,表庠为威寇将军,假赤幢曲盖,
封阳泉亭侯,赐钱百万,马五十匹。被诛之日,六郡士庶莫不流涕,时年五十五。

[发帖际遇]: 孤傲飞鹰参与红花会陈家洛的计划:叛变勾结清廷,得到赏赐银两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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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雄 李班 李期 李寿 李势

李雄,字仲俊,特第三子也。母罗氏,梦双虹自门升天,一虹中断,既而生
荡。后罗氏因汲水,忽然如寐,又梦大蛇绕其身,遂有孕,十四月而生雄。常言
吾二子若有先亡,在者必大贵。荡竟前死。雄身长八尺三寸,美容貌。少以烈气
闻,每周旋乡里,识达之士皆器重之。有刘化者,道术士也,每谓人曰:“关、
陇之士皆当南移,李氏子中惟仲俊有奇表,终为人主。”
特起兵于蜀,承制,以雄为前将军。流死,雄自称大都督、大将军、益州牧,
都于郫城。罗尚遣将攻雄,雄击走之。李骧攻犍为,断尚运道,尚军大馁,攻之
又急,遂留牙门罗特固守,尚委城夜遁。特开门内雄,遂克成都。于时雄军饥甚,
乃率众就谷于郪,掘野芋而食之。蜀人流散,东下江阳,南入七郡。雄以西山
范长生岩居穴处,求道养志,欲迎立为君而臣之。长生固辞。雄乃深自挹损,不
敢称制,事无巨细,皆决于李国、李离兄弟。国等事雄弥谨。
诸将固请雄即尊位,以永兴元年僣称成都王,赦其境内,建元为建兴,除晋
法,约法七章。以其叔父骧为太傅,兄始为太保,折冲李离为太尉,建威李云为
司徙,翊军李璜为司空,材官李国为太宰,其余拜授各有差。追尊其曾祖武曰巴
郡桓公,祖慕陇西襄王,父特成都景王,母罗氏曰王太后。范长生自西山乘素舆
诣成都,雄迎之于门,执版延坐,拜丞相,尊曰范贤。长生劝雄称尊号,雄于是
僣即帝位,赦其境内,改年曰太武。追尊父特曰景帝,庙号始祖,母罗氏为太后。
加范长生为天地太师,封西山侯,复其部曲不豫军征,租税一入其家。雄时建国
草创,素无法式,诸将恃恩,各争班位。其尚书令阎式上疏曰:“夫为国制法,
勋尚仍旧。汉、晋故事,惟太尉、大司马执兵,太傅、太保父兄之官,论道之职,
司徙、司空掌五教九土之差。秦置丞相,总领万机。汉武之末,越以大将军统政。
今国业初建,凡百末备,诸公大将班位有差,降而兢请施置,不与典故相应,宜
立制度以为楷式。”雄从之。
遣李国、李云等率众二万寇汉中,梁州刺史张殷奔于长安。国等陷南郑,尽
徙汉中人于蜀。
先是,南土频岁饥疫,死者十万计。南夷校尉李毅固守不降,雄诱建宁夷使
讨之。毅病卒,城陷,杀壮士三千余人,送妇女千口于成都。
时李离据梓潼,其部将罗羕、张金苟等杀离及阎式,以梓潼归于罗尚。尚遣
其将向奋屯安汉之宜福以逼雄,雄率众攻奋,不克。时李国镇巴西,其帐下文硕
又杀国,以巴西降尚。雄乃引还,遣其将张宝袭梓潼,陷之。会罗尚卒,巴郡乱,
李骧攻涪,又陷之,执梓潼太守谯登,遂乘胜进军讨文硕,害之。雄大悦,赦其
境内,改元曰玉衡。
雄母罗氏死,雄信巫觋者之言,多有忌讳,至欲不葬。其司空赵肃谏,雄乃
从之。雄欲申三年之礼,群臣固谏,雄弗许。李骧谓司空上官惇曰:“今方难未
弭,吾欲固谏,不听主上终谅闇,君以为何如?”惇曰:“三年之丧,自天子达
于庶人,故孔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但汉、魏以来,天下多难,宗
庙至重,不可久旷,故释衰绖,至哀而已。”骧曰:“任回方至,此人决于行事,
且上常难达违言,待其至,当与俱请。”及回至,骧与回俱见雄。骧免冠流涕,
固请公除。雄号泣不许。回跪而进曰:“今王业初建,凡百草创,一日无主,天
下惶惶。昔武王素甲观兵,晋襄墨绖从戎,岂所愿哉?为天下屈己故也。愿陛下
割情从权,永隆天保。”遂强扶雄起,释服亲政。
是时南得汉嘉、涪陵,远人继至,雄于是下宽大之令,降附者皆假复除。虚
己爱人,授用皆得其才,益州遂定。伪立其妻任氏为皇后。氐王杨难敌兄弟为刘
曜所破,奔葭萌,遣子入质。陇西贼帅陈安又附之。
遣李骧征越巂,太守李钊降。骧进军由小会攻宁州刺史王逊,逊使其将姚岳
悉众距战。骧军不利,又遇霖雨,骧引军还,争济泸水,士众多死。钊到成都,
雄待遇甚厚,朝迁仪式,丧纪之礼,皆决于钊。
杨难敌之奔葭萌也,雄安北李稚厚抚之,纵其兄弟还武都,难敌遂恃险多为
不法,稚请讨之。雄遣中领军琀及将军乐次、费他、李乾等由白水桥攻下辩,
征东李寿督琀弟玝攻阴平。难敌遣军距之,寿不得进,而琀、稚长驱至武
街。难敌遣兵断其归道,四面攻之,获琀、稚,死者数千人。琀、稚,雄兄
荡之子也。雄深悼之,不食者数日,言则流涕,深自咎责焉。
其后将立荡子班为太子。雄有子十余人,群臣咸欲立雄所生。雄曰:“起兵
之初,举手捍头,本不希帝王之业也。值天下丧乱,晋氏播荡,群情义举,志济
涂炭,而诸君遂见推逼,处王公之上。本之基业,功由先帝。吾兄嫡统,丕祚所
归,恢懿明睿,殆天报命,大事垂克,薨于戎战。班姿性仁孝,好学夙成,必为
名器。”李骧与司徒王达谏曰:“先王树冢嫡者,所以防篡夺之萌,不可不慎。
吴子舍其子而立其弟,所以有专诸之祸;宋宣不立与夷而立穆公,卒有宋督之变。
犹子之言,岂若子也?深愿陛下思之。”雄不从,竟立班,骧退而流涕曰:“乱
自此始矣!”
张骏遣使遗雄书,劝去尊号,称藩于晋。雄复书曰:“吾过为士大夫所推,
然本无心于帝王也,进思为晋室元功之臣,退思共为守藩之将,扫除氛埃,以康
帝宇。而晋室陵迟,德声不振,引领东望,有年月矣。会获来贶,情在暗室,有
何已已。知欲远遵楚、汉,尊崇义帝,《春秋》之义,于斯莫大。”骏重其言,
使聘相继。巴郡尝告急,云有东军。雄曰:“吾尝虑石勒跋扈,侵逼琅邪,以为
耿耿。不图乃能举兵,使人欣然。”雄之雅谭,多如此类。
雄以中原丧乱,乃频遣使朝贡,与晋穆帝分天下。张骏领秦、梁,先是,遣
傅颖假道于蜀,通表京师,雄弗许。骏又遣治中从事张淳称藩于蜀,托以假道。
雄大悦,谓淳曰:“贵主英名盖世,土险兵强,何不自称帝一方?”淳曰:“寡
君以乃祖世济忠良,未能雪天下之耻,解众人之倒悬,日昃忘食,枕戈待旦。以
琅邪中兴江东,故万里翼戴,将成桓文之事,何言自取邪!”雄有惭色,曰:
“我乃祖乃父亦是晋臣,往与六郡避难此地,为同盟所推,遂有今日。琅邪若能
中兴大晋于中夏,亦当率众辅之。”淳还,通表京师,天子嘉之。
时李骧死,以其子寿为大将军、西夷校尉,督征南费黑、征东任<石巳>攻陷巴
东,太守杨谦退保建平。寿别遣费黑寇建平,晋巴东监军毌丘奥退保宜都。雄遣
李寿攻朱提,以费黑、仰攀为前锋,又遣镇南任回征木落,分宁州之援。宁州刺
史尹奉降,遂有南中之地。雄于是赦其境内,使班讨平宁州夷,以班为抚军。
咸和八年,雄生疡于头,六日死,时年六十一,在位三十年。伪谥武帝,庙
曰太宗,墓号安都陵。
雄性宽厚,简刑约法,甚有名称。氐苻成、隗文既降复叛,手伤雄母,及其
来也,咸释其罪,厚加待纳。由是夷夏安之,威震四土。时海内大乱,而蜀独无
事,故归之者相寻。雄乃兴学校,置史官,听览之暇,手不释卷。其赋男丁岁谷
三斛,女丁半之,户调绢不过数丈,绵数两。事少役稀,百姓富贵,闾门不闭,
无相侵盗。然雄意在招致远方,国用不足,故诸将每进金银珍宝,多有以得官者。
丞相杨褒谏曰:“陛下为天下主,当网罗四海,何有以官买金邪!”雄逊辞谢之。
后雄尝酒醉而推中书令,杖太官令,褒进曰:“天子穆穆,诸侯皇皇,安有天子
而为酗也!”雄即舍之。雄无事小出,褒于后持矛驰马过雄。雄怪问之,对曰:
“夫统天下之重,如臣乘恶马而持矛也,急之则虑自伤,缓之则惧其失,是以马
驰而不制也。”雄寤,即还。雄为国无威仪,官无禄秩,班序不别,君子小人服
章不殊;行军无号令,用兵无部队,战胜不相让,败不相救,攻城破邑动以虏获
为先。此其所以失也。
班字世文。初署平南将军,后立为太子。班谦虚博纳,敬爱儒贤,自何点、
李钊,班皆师之,又引名士王嘏及陇西董融、天水文夔等以为宾友。每谓融等曰:
“观周景王太子晋、魏太子丕、吴太子孙登,文章鉴识,超然卓绝,未尝不有惭
色。何古贤之高朗,后人之莫逮也!”为性汎爱,动修轨度。时诸李子弟皆尚奢
靡,而班常戒厉之。每朝有大议,雄辄令豫之。班以古者垦田均平,贫富获所,
今贵者广占荒田,贫者种殖无地,富者以己所余而卖之,此岂王者大均之义乎!
雄纳之。及雄寝疾,班昼夜侍侧。雄少数攻战,多被伤夷,至是疾甚,痕皆脓溃,
雄子越等恶而远之。班为吮脓,殊无难色,每尝药流涕,不脱衣冠,其孝诚如此。
雄死,嗣伪位,以李寿录尚书事辅政。班居中执丧礼,政事皆委寿及司徒何
点、尚书令王瑰等。越时镇江阳,以班非雄所生,意甚不平。至此,奔丧,与其
弟期密计图之。李玝劝班遣越还江阳,以期为梁州刺史,镇葭萌。班以未葬,
不忍遣,推诚居厚,心无纤芥。时有白气二道带天,太史令韩豹奏:“宫中有阴
谋兵气,戒在亲戚。”班不悟。咸和九年,班因夜哭,越杀班于殡宫,时年四十
七,在位一年,遂立雄之子期嗣位焉。
期字世运,雄第四子也。聪慧好学,弱冠能属文,轻财好施,虚心招纳。初
为建威将军,雄令诸子及宗室子弟以恩信合众,多者不至数百,而期独致千余人。
其所表荐,雄多纳之,故长史列署颇出其门。
既杀班,欲立越为主,越以期雄妻任氏所养,又多才艺,乃让位于期。于是
僣即皇帝位,大赦境内,改元玉恒。诛班弟都。使李寿伐都弟玝于涪,玝弃
城降晋。封寿汉王,拜梁州刺史、东羌校尉、中护军、录尚书事;封兄越建宁王,
拜相国、大将军、录尚书事。立妻阎氏为皇后。以其卫将军尹奉为右丞相、骠骑
将军、尚书令,王瑰为司徒。期自以谋大事既果,轻诸旧臣,外则信任尚书令景
骞、尚书姚华、田褒。褒无他才艺,雄时劝立期,故宠待甚厚。内则信宦竖许涪
等。国之刑政,希复关之卿相,庆赏威刑,皆决数人而已,于是纲维紊矣。乃诬
其尚书仆射、武陵公李载谋反,下狱死。
先是,晋建威将军司马勋屯汉中,期遣李寿攻而陷之,遂置守宰,戍南郑。
雄子霸、保并不病而死,皆云期鸩杀之,于是大臣怀惧,人不自安。天雨大
鱼于宫中,其色黄。又宫中豕犬交。期多所诛夷,籍没妇女资财以实后庭,内外
凶凶,道路以目,谏者获罪,人怀苟免。期又鸩杀其安北李攸。攸,寿之养弟也。
于是与越及景骞、田褒、姚华谋袭寿等,欲因烧市桥而发兵。期又累遣中常侍许
涪至寿所,伺其动静。及杀攸,寿大惧,又疑许涪往来之数也,乃率步骑一万,
自涪向成都,表称景骞、田褒乱政,兴晋阳之甲,以除君侧之恶。以李奕为先登。
寿到成都,期、越不虞其至,素不备设,寿遂取其城,屯兵至门。期遣侍中劳寿,
寿奏相国、建宁王越,尚书令、河南公景骞,尚书田褒、姚华,中常侍许涪,征
西将军李遐及将军李西等,皆怀奸乱政,谋倾社稷,大逆不道,罪合夷灭。期从
之,于是杀越、骞等。寿矫任氏令,废期为邛都县公,幽之别宫。期叹曰:“天
下主乃当为小县公,不如死也!”咸康三年,自缢而死,时年二十五,在位三年。
谥曰幽公。及葬,赐鸾辂九旒,余如王礼。雄之子皆为寿所杀。
寿字武考,骧之子也。敏而好学,雅量豁然,少尚礼容,异于李氏诸子。雄
奇其才,以为足荷重任,拜前将军、督巴西军事,迁征东将军。时年十九,聘处
士谯秀以为宾客,尽其谠言,在巴西威惠甚著。骧死,迁大将军、大都督、侍中,
封扶风公,录尚书事。征宁州,攻围百余日,悉平诸郡,雄大悦,封建宁王。雄
死,受遗辅政。期立,改封汉王,食梁州五郡,领梁州刺史。
寿威名远振,深为李越、景骞等所惮,寿深忧之。代李玝屯涪,每应期朝
觐,常自陈边疆寇警,不可旷镇,故得不朝。寿又见期、越兄弟十余人年方壮大,
而并有强兵,惧不自全,乃数聘礼巴西龚壮。壮虽不应聘,数往见寿。时岷山崩,
江水竭,寿恶之,每问壮以自安之术。壮以特杀其父及叔,欲假手报仇,未有其
由,因说寿曰:“节下若能舍小从大,以危易安,则开国裂土,长为诸侯,名高
桓文,勋流百代矣。”寿从之,阴与长史略阳罗恒、巴西解思明共谋据成都,称
藩归顺。乃誓文武,得数千人,袭成都,克之,纵兵虏掠,至乃奸略雄女及李氏
诸妇,多所残害,数日乃定。
恒与思明及李奕、王利等劝寿称镇西将军、益州牧、成都王,称藩于晋,而
任调与司马蔡兴、侍中李艳及张烈等劝寿自立。寿命筮之,占者曰:“可数年天
子。”调喜曰:“一日尚为足,而况数年乎!”思明曰:“数年天子,孰与百世
诸侯!”寿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任侯之言,策之上也。”遂以咸康四年僣
即伪位,赦其境内,改元为汉兴。以董皎为相国,罗恒、马当为股肱,李奕、任
调、李闳为爪牙,解思明为谋主。以安车束帛聘龚壮为太师,壮固辞,特听缟巾
素带,居师友之位。拔擢幽滞,处之显列。追尊父骧为献帝,母昝氏为太后,立
妻阎氏为皇后,世子势为太子。
有告广汉太守李乾与大臣通谋,欲废寿者。寿令其子广与大臣盟于前殿,徙
乾汉嘉太守。大风暴雨,震其端门。寿深自悔责,命群臣极尽忠言,勿拘忌讳。
遣其散骑常侍王嘏、中常侍王广聘于石季龙。先是,季龙遗寿书,欲连横入
寇,约分天下。寿大悦,乃大修船舰,严兵缮甲,吏卒皆备候粮。以其尚书令马
当为六军都督,假节钺,营东场大阅,军士七万余人,舟师溯江而上。过成都,
鼓噪盈江,寿登城观之。其群臣咸曰:“我国小众寡,吴、会险远,图之未易。”
解思明又切谏恳至,寿于是命群臣陈其利害。龚壮谏曰:“陛下与胡通,孰如与
晋通?胡,豺狼国也。晋既灭,不得不北面事之。若与之争天下,则强弱势异。
此虞、虢之成范,已然之明戒,愿陛下熟虑之。”群臣以壮之言为然,叩头泣谏,
寿乃止,士众咸称万岁。
遣其镇东大将军李奕征牂柯,太守谢恕保城距守者积日,不拔。会奕粮尽,
引还。
寿以其太子势领大将军、录尚书事。
寿承雄宽俭,新行篡夺,因循雄政,未逞其志欲。会李闳、王嘏从邺还,盛
称季龙威强,宫观美丽,邺中殷实。寿又闻季龙虐用刑法,王逊亦以杀罚御下,
并能控制邦域,寿心欣慕,人有小过,辄杀以立威。又以郊甸未实,都邑空虚,
工匠器械,事未充盈,乃徙旁郡户三丁已上以实成都,兴尚方御府,发州郡工巧
以充之,广修宫室,引水入城,务于奢侈。又广太学,起宴殿。百姓疲于使役,
呼嗟满道,思乱者十室而九矣。其左仆射蔡兴切谏,寿以为诽谤,诛之。右仆射
李嶷数以直言忏旨,寿积忿非一,托以他罪,下狱杀之。
寿疾笃,常见李期、蔡兴为祟。八年,寿死,时年四十四,在位五年。伪谥
昭文帝,庙曰中宗,墓曰安昌陵。
寿初为王,好学爱士,庶几善道,每览良将贤相建功立事者,未尝不反覆诵
之,故能征伐四克,辟国千里。雄既垂心于上,寿亦尽诚于下,号为贤相。及即
伪位之后,改立宗庙,以父骧为汉始祖庙,特、雄为大成庙,又下书言与期、越
别族,凡诸制度,皆有改易。公卿以下,率用己之僚佐,雄时旧臣及六郡士人,
皆见废黜。寿初病,思明等复议奉王室,寿不从。李演自越巂上书,劝寿归正返
本,释帝称王,寿怒杀之,以威龚壮、思明等。壮作诗七篇,托言应璩以讽寿。
寿报曰:“省诗知意,若今人所作,贤哲之话言也。古人所作,死鬼之常辞耳!”
动慕汉武、魏明之所为,耻闻父兄时事,上书者不得言先世政化,自以己胜之也。
势字子仁,寿之长子也。初,寿妻阎氏无子,骧杀李凤,为寿纳凤女,生势。
期爱势姿貌,拜翊军将军、汉王世子。势身长七尺九寸,腰带十四围,善于俯仰,
时人异之。寿死,势嗣伪位,赦其境内,改元曰太和。尊母阎氏为太后,妻李氏
为皇后。
太史令韩皓奏荧惑守心,以过庙礼废,势命群臣议之。其相国董皎、侍中王
嘏等以为景武昌业,献文承基,至亲不远,无宜疏绝。势更令祭特、雄,同号曰
汉王。
势弟大将军、汉王广以势无子,求为太弟,势弗许。马当、解思明以势兄弟
不多,若有所废,则益孤危,固劝许之。势疑当等与广有谋,遣其太保李奕袭广
于涪城,命董皎收马当、思明斩之,夷其三族。贬广为临邛侯,广自杀。思明有
计谋,强谏诤,马当甚得人心。自此之后,无复纪纲及谏诤者。
李奕自晋寿举兵反之,蜀人多有从奕者,众至数万。势登城距战。奕单骑突
门,门者射而杀之,众乃溃散。势既诛奕,大赦境内,改年嘉宁。
初,蜀土无獠,至此,始从山而出,北至犍为,梓潼,布在山谷,十余万落,
不可禁制,大为百姓之患。势既骄吝,而性爱财色,常杀人而取其妻,荒淫不恤
国事。夷獠叛乱,军守离缺,境宇日蹙。加之荒俭,性多忌害,诛残大臣,刑狱
滥加,人怀危惧。斥外父祖臣佐,亲任左右小人,群小因行威福。又常居内,少
见公卿。史官屡陈灾谴,乃加董皎太师,以名位优之,实欲与分灾眚。
大司马桓温率水军伐势。温次青衣,势大发军距守,又遣李福与昝坚等数千
人从山阳趣合水距温。谓温从步道而上,诸将皆欲设伏于江南以待王师,昝坚不
从,率诸军从江北鸳鸯碕渡向犍为,而温从山阳出江南,昝坚到犍为,方知与
温异道,乃回从沙头津北渡。及坚至,温已造成都之十里陌,昝坚众自溃。温至
城下,纵火烧其大城诸门。势众惶惧,无复固志,其中书监王嘏、散骑常侍常璩
等劝势降。势以问侍中冯孚,孚言:“昔吴汉征蜀,尽诛公孙氏。今晋下书,不
赦诸李,虽降,恐无全理。”势乃夜出东门,与昝坚走至晋寿,然后送降文于温
曰:“伪嘉宁二年三月十七日,略阳李势叩头死罪。伏惟大将军节下,先人播流,
恃险因衅,窃自汶、蜀。势以暗弱,复统未绪,偷安荏苒,未能改图。猥烦朱轩,
践冒险阻。将士狂愚,干犯天威。仰惭俯愧,精魂飞散,甘受斧锧,以衅军鼓。
伏惟大晋,天网恢弘,泽及四海,恩过阳日。逼迫仓卒,自投草野。即日到白水
城,谨遣私署散骑常侍王幼奉笺以闻,并敕州郡投戈释杖。穷池之鱼,待命漏刻。”
势寻舆榇面缚军门,温解其缚,焚其榇,迁势及弟福、从兄权亲族十余人于健康,
封势归义侯。升平五年,死于建康。在位五年而败。
始,李特以惠帝太安元年起兵,至此六世,凡四十六年,以穆帝永和三年灭。
史臣曰:昔周德方隆,古公切逾梁之患;汉祚斯永,宣后兴渡湟之师。是知
戎狄乱华,衅深自古,况乎巴、濮杂种,厥类实繁,资剽窃以全生,习犷悍而成
俗。李特世传凶狡,早擅枭雄,太息剑门,志吞井络。属晋纲之落纽,乘罗侯之
无断,骋马属犍,同声云集,歼殄蜀、汉,荐食巴、梁,沃野无半菽之资,华阳
有析骸之衅。盖上失其道,覆败之至于斯!
仲俊天挺英姿,见称奇伟,摧锋累载,克隆霸业。蹈玄德之前基,掩子阳之
故地,薄赋而绥弊俗,约法而悦新邦,拟于其伦,实孙权之亚也。若夫立子以嫡,
往哲通训,继体承基,前修茂范。而雄暗经国之远图,蹈匹夫之小节,传大统于
犹子。托强兵于厥胤。遗骸莫敛,寻戈之衅已深;星纪未周,倾巢之衅便及。虽
云天道,抑亦人谋。
班以宽爱罹灾,期以暴戾速祸,殊涂并失,异术同亡。武考凭藉世资,穷兵
窃位,罪百周带,毒甚楚围,获保归全,何其幸也!子仁承绪,继传昏虐,驱率
余烬,敢距大邦。授甲晨征,则理均于困兽;斩关宵遁,则义殊于前禽。宜其悬
首国门,以明大戮,遂得礼同刘禅,不亦优乎!
赞曰:晋图驰驭,百六斯钟。天垂伏鳖,野战群龙。李特窥衅,盗我巴、庸。
世历五朝,年将四纪。篡杀移国,昏狂继轨。德之不修,险亦难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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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2:50 | 显示全部楼层

◎吕光 吕纂 吕隆

吕光,字世明,略阳氐人也。其先吕文和,汉文帝初,自沛避难徙焉。世为
酋豪。父婆楼,佐命苻坚,官至太尉。光生于枋头,夜有神光之异,故以光为名。
年十岁,与诸童儿游戏邑里,为战阵之法,俦类咸推为主。部分详平,群童叹服。
不乐读书,唯好鹰马。及长,身长八尺四寸,目重瞳子,左肘有肉印。沈毅凝重,
宽简有大量,喜怒不形于色。时人莫之识也,惟王猛异之,曰:“此非常人。”
言之苻坚,举贤良,除美阳令,夷夏爱服。迁鹰扬将军。从坚征张平,战于铜壁,
刺平养子蚝,中之,自是威名大著。
苻双反于秦州,坚将杨成世为双将苟兴所败,光与王鉴讨之。鉴欲速战,光
曰:“兴初破成世,奸气渐张,宜持重以待其弊。兴乘胜轻来,粮竭必退,退而
击之,可以破也。”二旬而兴退,诸将不知所为,光曰:“揆其奸计,必攻榆眉。
若得榆眉,据城断路,资储复赡,非国之利也,宜速进师。若兴攻城,尤须赴救。
如其奔也,彼粮既尽,可以灭之。”鉴从焉。果败兴军。从王猛灭慕容暐,封都
亭侯。
苻重之镇洛阳,以光为长史。及重谋反,苻坚闻之,曰:“吕光忠孝方正,
必不同也。”驰使命光槛重送之。寻入为太子右率,甚见敬重。
蜀人李焉聚众二万,攻逼益州。坚以光为破虏将军,率兵讨灭之,迁步兵校
尉。苻洛反,光又击平之,拜骁骑将军。
坚既平山东,士马强盛,遂有图西域之志,乃授光使持节、都督西讨诸军事,
率将军姜飞、彭晃、杜进、康盛等总兵七万,铁骑五千,以讨西域,以陇西董方、
冯翊郭抱、武威贾虔、弘农杨颖为四府佐将。坚太子宏执光手曰:“君器相非常,
必有大福,宜深保爱。”行至高昌,闻坚寇晋,光欲更须后命。部将杜进曰:
“节下受任金方,赴机宜速,有何不了,而更留乎!”光乃进及流沙,三百余里
无水,将士失色。光曰:“吾闻李广利精诚玄感,飞泉涌出,吾等岂独无感致乎!
皇天必将有济,诸君不足忧也。”俄而大雨,平地三尺。进兵至焉耆,其王泥流
率其旁国请降。龟兹王帛纯距光,光军其城南,五里为一营,深沟高垒,广设疑
兵,以木为人,被之以甲,罗之垒上。帛纯驱徙城外人入于城中,附庸侯王各婴
城自守。
至是,光左臂内脉起成字,文曰“巨霸”。营外夜有一黑物,大如断堤,摇
动有头角,目光若电,及明而云雾四周,遂不复见。旦视其处,南北五里,东西
三十余步,鳞甲隐地之所,昭然犹在。光笑曰:“黑龙也。”俄而云起西北,暴
雨灭其迹。杜进言于光曰:“龙者神兽,人君利见之象。《易》曰:‘见龙在田,
德施普也。’斯诚明将军道合灵和,德符幽显。愿将军勉之,以成大庆。”光有
喜色。
又进攻龟兹城,夜梦金象飞越城外。光曰:“此谓佛神去之,胡必亡矣。”
光攻城既急,帛纯乃倾国财宝请救狯胡。狯胡弟呐龙、侯将馗率骑二十余万,并
引温宿、尉头等国王,合七十余万以救之。胡便弓马,善矛槊,铠如连锁,射不
可入,以革索为羂,策马掷人,多有中者。众甚惮之。诸将咸欲每营结阵,案
兵以距之。光曰:“彼众我寡,营又相远,势分力散,非良策也。”于是迁营
相接阵,为勾锁之法,精骑为游军,弥缝其阙。战于城西,大败之,斩万余级,
帛纯收其珍宝而走,王侯降者三十余国。光入其城,大飨将士,赋诗言志。见其
宫室壮丽,命参军京兆段业著《龟兹宫赋》以讥之。胡人奢侈,厚于养生,家有
蒲桃酒,或至千斛,经十年不败,士卒沦没酒藏者相继矣。诸国惮光威名,贡款
属路,乃立帛纯弟震为王以安之。光抚宁西域,威恩甚著,桀黠胡王昔所未宾者,
不远万里皆来归附,上汉所赐节传,光皆表而易之。
坚闻光平西域,以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玉门已西诸军事,安西将军、
西域校尉,道绝不通。光既平龟兹,有留焉之志。时始获鸠摩罗什,罗什劝之东
还,语在《西夷传》。光于是大飨文武,博议进止。众咸请还,光从之,以驼二
万余头致外国珍宝及奇伎异戏、殊禽怪兽千有余品,骏马万余匹。而苻坚高昌太
守杨翰说其凉州刺史梁熙距守高桐、伊吾二关,熙不从。光至高昌,翰以郡迎降。
初,光闻翰之说,恶之,又闻苻坚丧败,长安危逼,谋欲停师。杜进谏曰:“梁
熙文雅有余,机鉴不足,终不能纳善从说也,愿不足忧之。闻其上下未同,宜在
速进,进而不捷,请受过言之诛。”光从之。及至玉门,梁熙传檄责光擅命还师,
遣子胤与振威姚皓、别驾卫翰率众五万,距光于洒泉。光报檄凉州,责熙无赴难
之诚,数其遏归师之罪。遣彭晃、杜进、姜飞等为前锋,击胤,大败之。胤轻将
麾下数百骑东奔,杜进追擒之。于是四山胡夷皆来款附。武威太守彭济执熙请降。
光入姑臧,自领凉州刺史、护羌校尉,表杜进为辅国将军、武威太守,封武始侯,
自余封拜各有差。
光主簿尉祐,奸佞倾薄人也,见弃前朝,与彭齐同谋执梁熙,光深见宠任,
乃谮诛南安姚皓、天水尹景等名士十余人,远近颇以此离贰。光寻擢祐为宁远将
军、金城太守。祐次允吾,袭据外城以叛,祐从弟随据鹯阴以应之。光遣其将魏
真讨随,随败,奔祐,光将姜飞又击败祐众。祐奔据兴城,扇动百姓,夷夏多从
之。飞司马张象、参军郭雅谋杀飞应祐,发觉,逃奔。
初,苻坚之败,张天锡南奔,其世子大豫为长水校尉王穆所匿。及坚还长安,
穆将大豫奔秃发思复犍,思复犍送之魏安。是月,魏安人焦松、齐肃、张济等起
兵数千,迎大豫于揟次,陷昌松郡。光遣其将杜进讨之,为大豫听败。大豫遂
进逼姑臧,求决胜负,王穆谏曰:“吕光粮丰城固,甲兵精锐,逼之非利。不如
席卷岭西,厉兵积粟,东向而争,不及期年,可以平也。”大豫不从,乃遣穆求
救于岭西诸郡,建康太守李隰、祁连都尉严纯及阎袭起兵应之。大豫进屯城西,
王穆率众三万及思复犍子奚于等阵于城南。光出击,破之,斩奚于等二万余级。
光谓诸将曰:“大豫若用王穆之言,恐未可平也。”诸将曰:“大豫岂不及此邪!
皇天欲赞成明公八百之业,故令大豫迷于良算耳。”光大悦,赐金帛有差。大豫
自西郡诣临洮,驱略百姓五千余户,保据俱城。光将彭晃、徐炅攻破之,大豫奔
广武,穆奔建康。广武人执大豫,送之,斩于姑臧市。
光至是始闻苻坚为姚苌所害,奋怒哀号,三军缟素,大临于城南,伪谥坚曰
文昭皇帝,长吏百石已上服斩縗三月,庶人哭泣三日。光于是大赦境内,建元曰
太安,自称使持节、侍中、中外大都督、督陇右河西诸军事、大将军、邻护匈奴
中郎将、凉州牧、酒泉公。王穆袭据酒泉,自称大将军、凉州牧。时谷价踊贵,
斗直五百,人相食,死者太半。光西平太守康宁自称匈奴王,阻兵以叛,光屡遣
讨之,不捷。
初,光之定河西也,杜进有力焉,以为辅国将军、武威太守。既居都尹,权
高一时,出入羽仪,与光相亚。光甥石聪至自关中,光曰:“中州人言吾政化何
如?”聪曰:“止知有杜进耳,实不闻有舅。”光默然,因此诛进。光后宴群僚,
酒酣,语及政事。时刑法峻重,参军段业进曰:“严刑重宪,非明王之义也。”
光曰:“商鞅之法至峻,而兼诸侯;吴起之术无亲,而荆蛮以霸,何也?”业曰:
“明公受天眷命,方君临四海,景行尧、舜,犹惧有弊,奈何欲以商、申之末法
临道义之神州,岂此州士女所望于明公哉!”光改容谢之,于是下令责躬,及崇
宽简之政。
其将徐炅与张掖太守彭晃谋叛,光遣师讨炅,炅奔晃。晃东结康宁,四通王
穆,光议将讨之,诸将咸曰:“今康宁在南,阻兵伺隙,若大驾西行,宁必乘虚
出于岭左。晃、穆未平,康宁复至,进退狼狈,势必大危。”光曰:“事势实如
卿言。今而不往,寻坐待其来。晃、穆共相唇齿,宁又同恶相救,东西交至,城
外非吾之有,若是,大事去矣。今晃叛逆始尔,宁、穆与之情契未密,及其仓卒,
取之为易。且隆替命也,卿勿复言。”光于是自率步骑三万,倍道兼行。既至,
攻之二旬,晃将寇顗斩关纳光,于是诛彭晃。王穆以其党索嘏为敦煌太守,既而
忌其威名,率众攻嘏。光闻之,谓诸将曰:“二虏相攻,此成擒也。”光将攻之,
众咸以为不可。光曰:“取乱侮亡,武之善经,不可以累征之劳而失永逸之举。”
率步骑二万攻酒泉,克之,进次凉兴。穆引师东还,路中众散,穆单骑奔骍马,
骍马令郭文斩首送之。
是时麟见金泽县,百兽从之,光以为已瑞,以孝武太元十四年僣即三河王位,
置百官自丞郎已下,赦其境内,年号麟嘉。光妻石氏、子绍、弟德世至自仇池,
光迎于城东,大飨群臣。遣其子左将军他、武贲中郎将纂讨北虏匹勤于三岩山,
大破之。立妻石氏为王妃,子绍为世子。宴其群臣于内苑新堂。太庙新成,追尊
其高祖为敬公,曾祖为恭公,祖为宣公,父为景昭王,母曰昭烈妃。其中书侍郎
杨颖上疏,请依三代故事,追尊吕望为始祖,永为不迁之庙,光从之。
是岁,张掖督邮傅曜考核属县,而丘池令尹兴杀之,投诸空井,曜见梦于光
曰:“臣张掖郡小吏,案校诸县,而丘池令尹兴赃状狼藉,惧臣言之,杀臣投于
南亭空井中。臣衣服形状如是。”光寤而犹见,久之乃灭。遣使覆之如梦,光怒,
杀兴。著作郎段业以光未能扬清激浊,使贤愚殊贯,因疗疾于天梯山,作表志诗
《九叹》、《七讽》十六篇以讽焉。光览而悦之。
南羌彭奚念入攻白土,都尉孙峙退奔兴城。光遣其南中郎将吕方及其弟右将
军吕宝、振威杨范、强弩窦苟讨乞伏乾归于金城。方屯河北,宝进师济河,为乾
归所败,宝死之。武贲吕篡、强弩窦苟率步骑五千南讨彭奚念,战于盘夷,大败
而归。光亲讨乾归、奚念,遣纂及扬武杨轨、建忠沮渠罗仇、建武梁恭军于左南。
奚念大惧,于白土津累石为堤,以水自固,遣精兵一万距守河津。光遣将军王宝
潜趣上津,夜渡湟河。光济自石堤,攻克枹罕,奚念单骑奔甘松,光振旅而旋。
初,光徙西海郡人于诸郡,至是,谣曰:“朔马心何悲?念旧中心劳。燕雀
何徘徊?意欲还故巢。”顷之,遂相扇动,复徙之于西河乐都。
群议以高昌虽在西垂,地居形胜,外接胡虏,易生翻覆,宜遣子弟镇之。光
以子覆为使持节、镇西将军、都督玉门已西诸军事、西域大都护,镇高昌,命大
臣子弟随之。
光于是以太元二十一年僣即天王位,大赦境内,改年龙飞。立世子绍为太子,
诸子弟为公侯者二十人。中书令王详为尚书左仆射,段业等五人为尚书。
乾归从弟轲弹来奔,光下书曰:“乾归狼子野心,前后反覆。朕方东清秦、
赵,勒铭会稽,岂令竖子鸱峙洮南!且其兄弟内相离间,可乘之机,勿过今也。
其敕中外戒严,朕当亲讨。”光于是次于长最,使吕纂率杨轨、窦苟等步骑三万
攻金城。乾归率众二万救之。光遣其将王宝、徐炅率骑五千邀之,乾归惧而不进。
光又遣其将梁恭、金石生以甲卒万余出阳武下峡,与秦州刺史没奕于攻其东,光
弟天水公延以枹罕之众攻临洮、武始、河关,皆克之。吕纂克金城,擒乾归金城
太守卫犍,犍瞋目谓光曰:“我宁守节断头,不为降虏也。”光义而免之。乾
归因大震,泣叹曰:“死中求生,正在今日也。”乃纵反间,称乾归众溃,东奔
成纪。吕延信之,引师轻进。延司马耿稚谏曰:“乾归雄勇过人,权略难测,破
王广,克杨定,皆羸师以诱之,虽蕞尔小国,亦不可轻也。困兽犹斗,况乾归而
可望风自散乎!且告者视高而色动,必为奸计。而今宜部阵而前,步骑相接,徐
待诸军大集,可一举灭之。”延不从,与乾归相遇,战败,死之。耿稚及将军姜
显收集散卒,屯于枹罕。光还于姑臧。
光荒耄信谗,杀尚书沮渠罗仇、三河太守沮渠麹粥。罗仇弟子蒙逊叛光,杀
中田护军马邃,攻陷临松郡,屯兵金山,大为百姓之患。蒙逊从兄男成先为将军,
守晋昌,闻蒙逊起兵,逃奔赀虏,扇动诸夷,众至数千,进攻福禄、建安。宁戎
护军赵策击败之,男成退屯乐涫。吕纂败蒙逊于忽谷。酒泉太守垒澄率将军赵策、
赵陵步骑万余讨男成于乐涫,战败,澄、策死之。男成进攻建康,说太守段业曰:
“吕氏政衰,权臣擅命,刑罚失中,人不堪役,一州之地,叛者连城,瓦解之势,
昭然在目,百姓嗷然,无所宗附。府君岂可以盖世之才,而立忠于垂亡之世!男
成等既唱大义,欲屈府君抚临鄙州,使涂炭之余蒙来苏之惠。”业不从。相持二
旬而外救不至,郡人高逵、史惠等言于业曰:“今孤城独立,台无救援,府君虽
心过田单,而地非即墨,宜思高算,转祸为福。”业先与光侍中房晷、仆射王详
不平,虑不自容,乃许之。男成等推业为大都督、龙骧大将军、凉州牧、建康公。
光命吕纂讨业,沮渠蒙逊进屯临洮,为业声势。战于合离,纂师大败。
光散骑常侍、太常郭黁明天文,善占候,谓王详曰:“于天文,凉之分野将
有大兵。主上老病,太子冲暗,纂等凶武,一旦不讳,必有难作。以吾二人久居
内要,常有不善之言,恐祸及人,深宜虑之。田胡王气乞机部众最强,二苑之人
多其故众。吾今与公唱义,推机为主,则二苑之众尽我有也。克城之后,徐更图
之。”详以为然。夜烧光洪范门,二苑之众皆附之,详为内应。事发,光诛之。
黁遂据东苑以叛。光驰使召纂,诸将劝纂曰:“业闻师回,必蹑军后。若潜师夜
还,庶无后患矣。”纂曰:“业虽凭城阻众,无雄略之才,若夜潜还,张其奸志。”
乃遣使告业曰:“郭黁作乱,吾今还都。卿能决者,可出战。”于是引还。业不
敢出。纂司马杨统谓其从兄恒曰:“郭黁明善天文,起兵其当有以。京城之外非
复朝廷之有,纂今还都,复何所补!统请除纂,勒兵推兄为盟主,西袭吕弘,据
张掖以号令诸郡,亦千载一时也。”桓怒曰:“吾闻臣子之事君亲,有陨无二,
吾未有包胥存救之效,岂可安荣其禄,乱增其难乎!吕宗若败,吾为弘演矣。”
统惧,至番禾,遂奔郭黁。黁遣军邀纂于白石,纂大败。光西安太守石元良率步
骑五千赴难,与纂共击黁军,破之,遂入于姑臧。黁之叛也,得光孙八人于东苑。
及军败,恚甚,悉投之于锋刃之上,枝分节解,饮血盟众,众皆掩目,不忍视之,
黁悠然自若。
黁推后将军杨轨为盟主,轨自称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吕纂击黁将王斐
于城西,大破之,自是黁势渐衰。光遗杨轨书曰:“自羌胡不靖,郭黁叛逆,南
藩安否,音问两绝。行人风传,云卿拥逼百姓,为黁唇齿。卿雅志忠贞,有史鱼
之操,鉴察成败,远侔古人,岂宜听纳奸邪,以亏大美!陵霜不凋者松柏也,临
难不移者君子也,何图松柏凋于微霜,鸡鸣已于风雨!郭黁巫卜小数,时或误中,
考之大理,率多虚谬。朕宰化寡方,泽不逮远,致世事纷纭,百城离叛。戮力一
心,同济巨海者,望之于卿也。今中仓积粟数百千万,东人战士一当百余,入则
言笑晏晏,出则武步凉州,吞黁咀业,绰有余暇。但与卿形虽君臣,心过父子,
欲全卿名节,不使贻笑将来。”轨不答,率步骑二万北赴郭黁。至姑臧,垒于城
北。轨以士马之盛,议欲大决成败,黁每以天文裁之。吕弘为段业所逼,光遣吕
纂迎之。轨谋于众曰:“吕弘精兵一万,若与光合,则敌强我弱。养兽不讨,将
为后患。”遂率兵邀纂,纂击败之。郭黁闻轨败,东走魏安,遂奔于乞伏乾归。
杨轨闻黁走,南奔廉川。
光疾甚,立其太子绍为天王,自号太上皇帝。以吕纂为太尉,吕弘为司徒。
谓绍曰:“吾疾病唯增,恐将不济。三寇窥窬,迭伺国隙。吾终以后,使纂统六
军,弘管朝政,汝恭己无为,委重二兄,庶可以济。若内相猜贰,衅起萧墙,则
晋、赵之变旦夕至矣。”又谓纂、弘曰:“永业才非拨乱,直以正嫡有常,猥居
元首。今外有强寇,人心未宁,汝兄弟缉穆,则贻厥万世。若内自相图,则祸不
旋踵。”纂、弘泣曰:“不敢有二心。”光以安帝隆安三年死,时年六十三,在
位十年。伪谥懿武皇帝,庙号太祖,墓号高陵。
纂字永绪,光之庶长子也。少便弓马,好鹰犬。苻坚时入太学,不好读书,
唯以交结公侯声乐为务。及坚乱,西奔上邽,转至姑臧,拜武贲中郎将,封太原
公。
光死,吕绍秘不发丧,纂排阁入哭,尽哀而出。绍惧为纂所害,以位让之,
曰:“兄功高年长,宜承大统,愿兄勿疑。”纂曰:“臣虽年长,陛下国家之冢
嫡,不可以私爱而乱大伦。”绍固以让纂,纂不许之。及绍嗣伪位,吕超言于绍
曰:“纂统戎积年,威震内外,临丧不哀,步高视远,观其举止乱常,恐成大变,
宜早除之,以安社稷。”绍曰:“先帝顾命,音犹在耳,兄弟至亲,岂有此乎!
吾弱年而荷大任,方赖二兄以宁家国。纵其图我,我视死如归,终不忍有此意也,
卿惧勿过言。”超曰:“纂威名素盛,安忍无亲,今不图之,后必噬脐矣。”绍
曰:“吾每念袁尚兄弟,未曾不痛心忘寝食,宁坐而死,岂忍行之。”超曰:
“圣人称知机其神,陛下临机不断,臣见大事去矣。”既而纂见绍于湛露堂,超
执刀侍绍,目纂请收之,绍弗许。
初,光欲立弘为世子,会闻绍在仇池,乃止,弘由是有憾于绍。遣尚书姜纪
密告纂曰:“先帝登遐,主上暗弱,兄总摄内外,威恩被于遐迩,辄欲远追废昌
邑之义,以兄为中宗何如?”纂于是夜率壮士数百,逾北城,攻广夏门,弘率东
苑之众斫洪范门。左卫齐从守融明观,逆问之曰:“谁也?”众曰:“太原公。”
从曰:“国有大故,主上新立,太原公行不由道,夜入禁城,将为乱邪?”因抽
剑直前,斫纂中额。纂左右擒之,纂曰:“义士也,勿杀。”绍遣武贲中郎将吕
开率其禁兵距战于端门,骁骑吕超率卒二千赴之。众素惮纂,悉皆溃散。
纂入自青角门,升于谦光殿。绍登紫阁自杀,吕超出奔广武。纂惮弘兵强,
劝弘即位。弘曰:“自以绍弟也而承大统,众心不顺,是以违先帝遗敕,惭负黄
泉。今复越兄而立,何面目以视息世间!大兄长且贤,威名振于二贼,宜速即大
位,以安国家。”纂以隆安四年遂僣即天王位,大赦境内,改元为咸宁,谥绍为
隐王。以弘为使持节、侍中、大都督、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司马、车骑大将军、
司隶校尉、录尚书事,改封番禾郡公,其余封拜各有差。
纂谓齐从曰:“卿前斫我,一何甚也!”从泣曰:“隐王先帝所立,陛下虽
应天顺时,而微心未达,惟恐陛下不死,何谓甚也。”纂嘉其忠,善遇之。纂遣
使谓征东吕方曰:“超实忠臣,义勇可嘉,但不识经国大体,权变之宜。方赖其
忠节,诞济世难,可以此意谕之。”超上疏陈谢,纂复其爵位。
吕弘自以功名崇重,恐不为纂所容,纂亦深忌之。弘遂起兵东苑,劫尹文、
杨桓以为谋主,请宗燮俱行。燮曰:“老臣受先帝大恩,位为列棘,不能陨身授
命,死有余罪,而复从殿下,亲为戎首者,岂天地所容乎!且智不能谋,众不足
恃,将焉用之!”弘曰:“君为义士,我为乱臣!”乃率兵攻纂。纂遣其将焦辨
击弘,弘众溃,出奔广武。纂纵兵大掠,以东苑妇女赏军,弘之妻子亦为士卒所
辱。纂笑谓群臣曰:“今日之战何如?”其侍中房晷对曰:“天祸凉室,衅起戚
藩。先帝始崩,隐王幽逼,山陵甫讫,大司马惊疑肆逆,京邑交兵,友于接刃。
虽弘自取夷灭,亦由陛下无棠棣之义。宜考已责躬,以谢百姓,而反纵兵大掠,
幽辱士女。衅自由弘,百姓何罪!且弘妻,陛下之弟妇也;弘女,陛下之侄女也。
奈何使无赖小人辱为婢妾。天地神明,岂忍见此!”遂歔欷悲泣。纂改容谢之,
召弘妻及男女于东宫,厚抚之。吕方执弘系狱,驰使告纂,纂遣力士康龙拉杀之。
是月,立其妻杨氏为皇后,以杨氏父桓为散骑常侍、尚书左仆射、凉都尹,封金
城侯。
纂将伐秃发利鹿孤,中书令杨颖谏曰:“夫起师动众,必参之天人,苟非其
时,圣贤所不为。秃发利鹿孤上下用命,国未有衅,不可以伐。宜缮甲养锐,劝
课农殖,待可乘之机,然后一举荡灭。比年多事,公私罄竭,不深根固本,恐为
患将来,愿抑赫斯之怒,思万全之算。”纂不从。度浩亹河,为鹿弧弟傉檀所
败,遂西袭张掖。姜纪谏曰:“方今盛夏,百姓废农,所利既少,所丧者多,若
师至岭西,虏必乘虚寇抄都下,宜且回师以为后图。”纂曰:“虏无大志,闻朕
西征,正可自固耳。今速袭之,可以得志。”遂围张掖,略地建康。闻傉檀寇
姑臧,乃还。
即序胡安据盗发张骏墓,见骏貌如生,得真珠簏、琉璃榼、白玉樽、赤玉箫、
紫玉笛、珊瑚鞭、马脑钟,水陆奇珍不可胜纪。纂诛安据党五十余家,遣使吊祭
骏,并缮修其墓。
道士句摩罗耆婆言于纂曰:“潜龙屡出,豕犬见妖,将有下人谋上之祸,宜
增修德政,以答天戒。”纂纳之。耆婆,即罗什之别名也。
纂游田无度,荒耽酒色,其太常杨颖谏曰:“臣闻皇天降鉴,惟德是与。德
由人弘,天应以福,故勃焉之美奄在圣躬。大业已尔,宜以道守之。廓灵基于日
新,邀洪福于万祀。自陛下龙飞,疆宇未辟,崎岖二岭之内,纲维未振于九州。
当兢兢夕惕,经略四方,成先帝之遗志,拯苍生于荼蓼。而更饮酒过度,出入无
恒,宴安游盘之乐,沈湎樽酒之间,不以寇仇为虑,窃为陛下危之。糟丘酒池,
洛汭不返,皆陛下之殷鉴。臣蒙先帝夷险之恩,故不敢避干将之戮。”纂曰:
“朕之罪也。不有贞亮之士,谁匡邪僻之君!”然昏虐自任,终不能改,常与左
右因醉驰猎于坑涧之间,殿中侍御史王回、中书侍郎王儒扣马谏曰:“千金之子
坐不垂堂,万乘之主清道而行,奈何去舆辇之安,冒奔骑之危!衔橛之变,动有
不测之祸。愚臣窃所不安,敢以死争,愿陛下远思袁盎揽辔之言,不令臣等受讥
千载。”纂不纳。
纂番禾太守吕超擅伐鲜卑思盘,思盘遣弟乞珍诉超于纂,纂召超将盘入朝。
超至姑臧,大惧,自结于殿中监杜尚,纂见超,怒曰:“卿恃兄弟桓桓,欲欺吾
也,要当斩卿,然后天下可定。”超顿首不敢。纂因引超及其诸臣宴于内殿。吕
隆屡劝纂酒,已至昏醉,乘步輓车将超等游于内。至琨华堂东閤,车不得过,
纂亲将窦川、骆腾倚剑于壁,推车过閤。超取剑击纂,纂下车擒超,超刺纂洞胸,
奔于宣德堂。川、腾与超格战,超杀之。纂妻杨氏命禁兵讨超,杜尚约兵舍杖。
将军魏益多入,斩纂首以徇曰:“纂违先帝之命,杀害太子,荒耽酒猎,昵近小
人,轻害忠良,以百姓为草芥。番禾太守超以骨肉之亲,惧社稷颠覆,已除之矣。
上以安宗庙,下为太子报仇。凡我士庶,同兹休庆。”
伪巴西公吕他、陇西公吕纬时在北城,或说纬曰:“超陵天逆上,士众不附。
明公以懿弟之亲,投戈而起,姜纪、焦辨在南城,杨桓、田诚在东苑,皆我之党
也,何虑不济!”纬乃严兵谓他曰:“隆、超弑逆,所宜击之。昔田恒之乱,孔
子邻国之臣,犹抗言于哀公,况今萧墙有难,而可坐观乎!”他将从之,他妻梁
氏止之曰:“纬、超俱兄弟之子,何为舍超助纬而为祸道乎!”他谓纬曰:“超
事已立,据武库,拥精兵,图之为难。且吾老矣,无能为也。”超闻,登城告他
曰:“纂信谗言,将灭超兄弟。超以身命之切,且惧社稷覆亡,故出万死之计,
为国家唱义,叔父当有以亮之。”超弟邈有宠于纬,说纬曰:“纂残国破家,诛
戮兄弟,隆、超此举应天人之心,正欲尊立明公耳。先帝之子,明公为长,四海
颙颙,人无异议。隆、超虽不达臧否,终不以孽代宗,更图异望也,愿公勿疑。”
纬信之,与隆、超结盟,单马入城,超执而杀之。
初,纂尝与鸠摩罗什棋,杀罗什子,曰:“斫胡奴头。”罗什曰:“不斫胡
奴头,胡奴斫人头。”超小字胡奴,竟以杀纂。纂在位三年,以元兴元年死。隆
既篡位,伪谥纂灵皇帝,墓号白石陵。
隆字永基,光弟宝之子也,美姿貌,善骑射。光末拜北部护军,稍历显位,
有声称。超既杀纂,让位于隆,隆有难色。超曰:“今犹乘龙上天,岂可中下!”
隆以安帝元兴元年遂僣即天王位。超先于番禾得小鼎,以为神瑞,大赦,改元为
神鼎。追尊父宝为文皇帝,母卫氏为皇太后,妻杨氏为皇后,以弟超有佐命之勋,
拜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辅国大将军、司隶校尉、录尚书事,封安定
公。
隆多杀豪望,以立威名,内外嚣然,人不自固。魏安人焦朗遣使说姚兴将姚
硕德曰:“吕氏因秦之乱,制命此州。自武皇弃世,诸子兢寻干戈,德刑不恤,
残暴是先,饥馑流亡,死者太半,唯泣诉昊天,而精诚无感。伏惟明公道迈前贤,
任尊分陕,宜兼弱攻昧,经略此方,救生灵之沈溺,布徽政于玉门。篡夺之际,
为功不难。”遣妻子为质。硕德遂率众至姑臧。其部将姚国方言于硕德曰:“今
悬师三千,后无继援,师之难也。宜曜劲锋,示其威武。彼以我远来,必决死距
战,可一举而平。”硕德从之。吕超出战,大败,遁还。隆收集离散,婴城固守。
时荧惑犯帝坐,有群雀斗于太庙,死者数万。东人多谋外叛,将军魏益多又
唱动群心,乃谋杀隆、超,事发,诛之,死者三百余家。于是群臣表求与姚兴通
好,隆弗许。吕超谏曰:“通塞有时,艰泰相袭,孙权屈身于魏,谯周劝主迎降,
岂非大丈夫哉?势屈故也。天锡承七世之资,树恩百载,武旅十万,谋臣盈朝,
秦师临境,识者导以见机,而愎谏自专,社稷为墟。前鉴不远,我之元龟也。何
惜尺书单使,不以危易安!且令卑辞以退敌,然后内修德政,废兴由人,未损大
略。”隆曰:“吾虽常人,属当家国之重,不能嗣守成基,保安社稷,以太祖之
业委之于人,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超曰:“应龙以屈伸为灵,大人以知机为
美。今连兵积岁,资储内尽,强寇外逼,百姓嗷然无糊口之寄,假使张、陈、韩、
白,亦无如之何!陛下宜思权变大纲,割区区常虑。苟卜世有期,不在和好,若
天命去矣,宗族可全。”隆从之,乃请降。硕德表隆为使持节、镇西大将军、凉
州刺史、建康公。于是遣母弟爱子文武旧臣慕容筑、杨颖、史难、阎松等五十余
家质于长安,硕德乃还。姚兴谋臣皆曰:“隆藉伯父余资,制命河外。今虽饥窘,
尚能自支。若将来丰赡,终非国有。凉州险绝,世难先违,道清后顺,不如因其
饥弊而取之。”兴乃遣使来观虚实。
沮渠蒙逊又伐隆,隆击败之,蒙逊请和结盟,留谷万余斛以振饥人。姑臧谷
价踊贵,斗直钱五千文,人相食,饥死者十余万口。城门尽闭,樵采路绝,百姓
请出城乞为夷虏奴婢者日有数百。隆惧沮动人情,尽坑之,于是积尸盈于卫路。
秃发傉檀及蒙逊频来伐之,隆以二寇之逼也,遣超率骑二百,多赍珍宝,
请迎于姚兴。兴乃遣其将齐难等步骑四万迎之。难至姑臧,隆素车白马迎于道旁。
使胤告光庙曰:“陛下往运神略,开建西夏,德被苍生,威振遐裔。枝嗣不臧,
迭相篡弑。二虏交逼,将归东京,谨与陛下奉诀于此。”歔欷恸泣,酸感兴军。
隆率户一万,随难东迁,至长安,兴以隆为散骑常侍,公如故;超为安定太守;
文武三十余人皆擢叙之。其后隆坐与子弼谋反,为兴所诛。
吕光以孝武太元十二年定凉州,十五年僣立,至隆凡十有三载,以安帝元兴
三年灭。
史臣曰:自晋室不纲,中原荡析,苻氏乘衅,窃号神州。世明委质伪朝,位
居上将,爰以心膂,受脤遐征。铁骑如云,出玉门而长骛;雕戈耀景,捐金丘而
一息。蕞尔夷陬,承风雾卷,宏图壮节,亦足称焉。属永固运销,群雄兢起,班
师右地,便有觊觎。于是要结六戎,潜窥雁鼎;并吞五郡,遂假鸿名。控黄河以
设险,负玄漠而为固,自谓克昌霸业,贻厥孙谋。寻而耄及政昏,亲离众叛,瞑
目甫尔,衅发萧墙。绍、纂凡才,负乘致寇;弘、超凶狡,职为乱阶;永基庸庸,
面缚姚氏。昔窦融归顺,荣焕累叶;隗嚣干纪,靡终身世。而光弃兹胜躅,遵彼
覆车,十数年间,终致残灭。向使矫邪归正,革伪为忠,鸣檄而蕃晋朝,仗义而
诛丑虏,则燕、秦之地可定,桓、文之功可立,郭黁、段业岂得肆其奸,蒙逊、
乌孤无所窥其隙矣。而猥窃非据,何其谬哉!夫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
位。非其人而处其位者,其祸必速;在其位而忘其德者,其殃必至。天鉴非远,
庸可滥乎!
赞曰:金行不兢,宝业斯屯。瓜分九寓,沴聚三秦。吕氏伺隙,欺我人神。
天命难假,终亦倾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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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2:51 | 显示全部楼层

◎慕容垂

慕容垂,字道明,皝之第五子也。少岐嶷有器度,身长七尺七寸,手垂过膝。
皝甚宠之,常目而谓诸弟曰:“此儿阔达好奇,终能破人家,或能成人家。”故
名霸,字道业,恩遇逾于世子俊,故俊不能平之。以灭宇文之功,封都乡侯。石
季龙来伐,既还,犹有兼并之志,遣将邓恒率众数万屯于乐安,营攻取之备。垂
戍徒河,与恒相持,恒惮而不敢侵。垂少好畋游,因猎坠马折齿,慕容俊僣即王
位,改名,外以慕郤为名,内实恶而改之。寻以谶记之文,乃去“夬”,以
“垂”为名焉,
石季龙之死也,赵魏乱,垂谓俊曰:“时来易失,赴机在速,兼弱攻昧,今
其时矣。”俊以新遭大丧,不许。慕舆根言于俊曰:“王子之言,千载一时,不
可失也。”俊乃从之,以垂为前锋都督。俊既克幽州,将坑降卒,垂谏曰:“吊
伐之义,先代常典。今方平中原,宜绥怀以德,坑戮之刑不可为王师之先声。”
俊从之。及俊僣称尊号,封垂吴王,徙镇信都,以侍中、右禁将军录留台事,大
收东北之利。又为征南将军、荆、兖二州牧,有声于梁、楚之南。再为司隶,伪
王公已下莫不累迹。时莫容暐嗣伪位,慕容恪为太宰。恪甚重垂,常谓暐曰:
“吴王将相之才十倍于臣,先帝以长幼之次,以臣先之,臣死之后,愿陛下委政
吴王,可谓亲贤兼举。”及败桓温于枋头,威名大振。慕容评深忌恶之,乃谋诛
垂。垂惧祸及己,与世子全奔于苻坚。
自恪卒后,坚密有图暐之谋,惮垂威名而未发。及闻其至,坚大悦,郊迎执
手,礼之甚重。坚相王猛恶垂雄略,劝坚杀之。坚不从,以为冠军将军,封宾都
侯,食华阴之五百户。王猛伐洛,引全为参军。猛乃令人诡传垂语于全曰:“吾
已东还,汝可为计也。”全信之,乃奔暐。猛表全叛状,垂惧而东奔,及蓝田,
为追骑所获。坚引见东堂,慰勉之曰:“卿家国失和,委身投朕。贤子志不忘本,
犹怀首丘。《书》不云乎:“父父子子,无相及也。”卿何为过惧而狼狈若斯也!”
于是复垂爵位,恩待如初。
及坚擒暐,垂随坚入邺,收集诸子,对之悲恸,见其故吏,有不悦之色。前
郎中令高弼私于垂曰:“大王以命世之姿,遭无妄之运,迍邅栖伏,艰亦至矣。
天启嘉会,灵命暂迁,此乃鸿渐之始,龙变之初,深愿仁慈有以慰之。且夫高世
之略必怀遗俗之规,方当网漏吞舟,以弘苞养之义;收纳旧臣之胄,以成为山之
功,奈何以一怒捐之?窃为大王不取。”垂深纳之。垂在坚朝,历位京兆尹,进
封泉州侯,所在征伐,皆在大功。
坚之败于淮南也,垂军独全,坚以千余骑奔垂。垂世子宝言于垂曰:“家国
倾丧,皇纲废驰,至尊明命著之图箓,当隆中兴之业,建少康之功。但时来之运
未至,故韬光俟奋耳。今天厌乱德,凶众土崩,可谓乾启神机,授之于我。千载
一时,今其会也,宜恭承皇天之意,因而取之。且夫立大功者不顾小节,行大仁
者不念小惠。秦既荡覆二京,空辱神器,仇耻之深,莫甚于此,愿不以意气微恩
而忘社稷之重。五木之祥,今其至矣。”垂曰:“汝言是也。然彼以赤心投命,
若何害之!苟天所弃,图之多便。且纵令北还,更待其衅,既不负宿心,可以义
取天下。”垂弟德进曰:“夫邻国相吞,有自来矣。秦强而并燕,秦弱而图之,
此为报仇雪辱,岂所谓负宿心也!昔邓祁侯不纳三甥之言,终为楚所灭;吴王夫
差违子胥之谏,取祸句践。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表也。愿不弃汤、武之成踪,
追韩信之败迹,乘彼土崩,恭行天罚,斩逆氐,复宗祀,建中兴,继洪烈,天下
大机,弗宜失也。若释数万之众,授干将之柄,是郤天时而待后害,非至计也。
语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愿兄无疑。”垂曰:“吾昔为太傅所不容,投
身于秦主,又为王猛所谮,复见昭亮,国士之礼每深,报德之分未一。如使秦运
必穷,历数归我者,授首之便,何虑无之。关西之地,会非吾有,自当有扰之者,
吾可端拱而定关东。君子不怙乱,不为祸先,且可观之。”乃以兵属坚。初,宝
在长安,与韩黄、李根等因?摴蒱,宝危坐整容,誓之曰:“世云摴蒱有神,
岂虚也哉!若富贵可期,频得三卢。”于是三掷尽卢,宝拜而受赐,故云五木之
祥。
坚至渑池,垂请至邺展拜陵墓,因张国威刑,以安戎狄。坚许之,权翼谏曰:
“垂爪牙名将,所谓今之韩、白,世豪东夏,志不为人用。顷以避祸归诚,非慕
德而至,列土干城未可以满其志,冠军之号岂足以称其心!且垂犹鹰也,饥则附
人,饱便高飏,遇风尘之会,必有陵霄之志。惟宜急其羁靽,不可任其所欲。”
坚不从,遣其将李蛮、闵亮、尹国率众三千送垂,又遣石越戍邺,张蚝戍并州。
时坚子丕先在邺,及垂至,丕馆之于邺西,垂具说淮南败状。会坚将苻晖告
丁零翟斌聚众谋逼洛阳,歪谓垂曰:“惟斌兄弟因王师小失,敢肆凶勃,子母之
军,殆难为敌,非冠军英略,莫可以灭也。欲相烦一行可乎?”垂曰:“下官殿
下之鹰犬,敢不惟命是听。”于是大赐金帛,一无所受,惟请旧田园。丕许之,
配垂兵二千,遣其将苻飞龙率氐骑一千为垂之副。丕戒飞龙曰:“卿王室肺腑,
年秩虽卑,其实帅也。垂为三军之统,卿为谋垂之主,用兵制胜之权,防微杜贰
之略,委之于卿,卿其勉之。”垂请入邺城拜庙,丕不许。乃潜服而入,亭吏禁
之,垂怒,斩吏烧亭而去。石越言于丕曰:“垂之在燕,破国乱家,及投命圣朝,
蒙超常之遇,忽敢轻侮方镇,杀吏焚亭,反形已露,终为乱阶。将老兵疲,可袭
而取之矣。”歪曰:“淮南之败,众散亲离,而垂侍卫圣躬,诚不可忘。”越曰:
“垂既不忠于燕,其肯尽忠于我乎!且其亡虏也,主上宠同功旧,不能铭泽誓忠,
而首谋为乱,今不击之,必为后害。”丕不从。越退而告人曰:“公父子好存小
仁,不顾天下大计,吾属终当为鲜卑虏矣。”
垂至河内,杀飞龙,悉诛氐兵,召募远近,众至三万,济河焚桥,令曰:
“吾本外假秦声,内规兴复。乱法者军有常刑,奉命者赏不逾日,天下既定,封
爵有差,不相负也。”
翟斌闻垂之将济河也,遣使推垂为盟主。垂距之曰:“吾父子寄命秦朝,危
而获济,荷主上不世之恩,蒙更生之惠,虽曰君臣,义深父子,岂可因其小隙,
便怀二三。吾本救豫州,不赴君等,何为斯议而及于我!”垂进欲袭据洛阳,故
见苻晖以臣节,退又未审斌之诚款,故以此言距之。垂至洛阳,晖闭门距守,不
与垂通。斌又遣长史河南郭通说垂,乃许之。斌率众会垂,劝称尊号,垂曰:
“新兴侯,国之正统,孤之君也。若以诸君之力,得平关东,当以大义喻秦,奉
迎反正。无上自尊,非孤心也。”谋于众曰:“洛阳四面受敌,北阻大河,至于
控驭燕、赵,非形胜之便,不如北取邺都,据之而制天下。”众咸以为然。乃引
师而东,遣建威将军王腾起浮桥于石门。
初,垂之发邺中,子农及兄子楷、绍,北子宙,为苻丕所留。及诛飞龙,遣
田生密告农等,使起兵赵、魏以相应。于是农、宙奔列人,楷、绍奔辟阳,众咸
应之。农西招库辱官伟于上党,东引乞特归于东阿,各率众数万赴之,众至十余
万。丕遣石越讨农,为农所败,斩越于陈。
垂引兵至荥阳,以太元八年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燕王,承制行事,建元曰
燕元。令称统府,府置四佐,王公已下称臣,凡所封拜,一如王者,以翟斌为建
义大将军,封河南王;翟檀为柱国大将军、弘农王;弟德为车骑大将军、范阳王;
兄子楷征西大将军、太原王。众至二十余万,济自石门,长驱攻邺。农、楷、绍、
宙等率众会垂。立子宝为燕王太子,封功臣为公侯伯子男者百余人。
苻丕乃遣侍郎姜让谓垂曰:“往岁大驾失据,君保卫銮舆,勤王诚义,迈踪
前烈。宜述修前规,终忠贞之节,奈何弃崇山之功,为此过举!过贵能改,先贤
之嘉事也。深宜详思,悟犹未晚。”垂谓让曰:“孤受主上不世之恩,故欲安全
长乐公,使尽众赴京师,然后修复家国之业,与秦永为邻好。何故暗于机运,不
以邺见归也?大义灭亲,况于意气之顾!公若迷而不返者,孤亦欲窃兵势耳。今
事已然,恐单马乞命不可得也。”让厉色责垂曰:“将军不容于家国,投命于圣
朝,燕之尺土,将军岂有分乎!主上与将军风殊类别,臭味不同,奇将军于一见,
托将军以断金,宠逾宗旧,任齐懿藩,自古君臣冥契之重,岂甚此邪!方付将军
以六尺之孤,万里之命,奈何王师小败,便有二图!夫师起无名,终则弗成,天
之所废,人不能支。将军起无名之师,而欲兴天所废,窃未见其可。长乐公主上
之元子,声德迈于唐、卫,居陕东之任,为朝廷维城,其可束手输将军以百城之
地!大夫死王事,国君死社稷,将军欲裂冠毁冕,拔本塞源者,自可任将军兵势,
何复多云。但念将军以七十之年,悬首白旗,高世之忠,忽为逆鬼,窃为将军痛
之。”垂默然。左右劝垂杀之,垂曰:“古者兵交,使在其间,犬各吠非其主,
何所问也!”乃遣让归。
垂上表于苻坚曰:“臣才非古人,致祸起萧墙,身婴时难,归命圣朝。陛下
恩深周、汉,猥叨微顾之遇,位为列将,爵忝通侯,誓在戮力输诚,常惧不及。
去夏桓冲送死,一拟云消,回讨郧城,俘馘万计,斯诚陛下神算之奇,颇亦愚臣
忘死之效。方将饮马桂州,悬旌闽会,不图天助乱德,大驾班师。陛下单马奔臣,
臣奉卫匪贰,岂陛下圣明鉴臣单心,皇天后土实亦知之。臣奉诏北巡,受制长乐。
然丕外失众心,内多猜忌,今臣野次外庭,不听谒庙。丁零逆竖寇逼豫州,丕迫
臣单赴,限以师程,惟给弊卒二千,尽无兵杖,复令飞龙潜为刺客。及至洛阳,
平原公晖复不信纳。臣窃惟进无淮阴功高之虑,退无李广失利之愆,惧有青蝇,
交乱白黑,丁零夷夏以臣忠而见疑,乃推臣为盟主。臣受托善始,不遂令终,泣
望西京,挥涕即迈。军次石门,所在云赴,虽复周武之会于孟津,汉祖之集于垓
下,不期之众,实有甚焉。欲令长乐公尽众赴难,以礼发遣,而丕固守匹夫之志,
不达变通之理。臣息农收集故营,以备不虞,而石越倾邺城之众,轻相掩袭,兵
阵未交,越已陨首。臣既单车悬轸,归者如云,斯实天符,非臣之力。且邺者臣
国旧都,应即惠及,然后西面受制,永守东藩,上成陛下遇臣之意,下全愚臣感
报之诚。今进师围邺,并喻丕以天时人事。而丕不察机运,杜门自守,时出挑战,
锋戈屡交,恒恐飞矢误中,以伤陛下天性之念。臣之此诚,未简神听,辄遏兵止
锐,不敢窃攻。夫运有推移,去来常事,惟陛下察之。”
坚报曰:“朕以不德,忝承灵命,君临万邦,三十年矣。遐方幽裔,莫不来
庭,惟东南一隅,敢违王命。朕爰奋六师,恭行天罚,而玄机不吊,王师败绩。
赖卿忠诚之至,辅翼朕躬,社稷之不陨,卿之力也。《诗》云:‘中心藏之,何
日忘之。’方任卿以元相,爵卿以郡侯,庶弘济艰难,敬酬勋烈,何图伯夷忽毁
冰操,柳惠倏为淫夫!览表惋然,有惭朝士。卿既不容于本朝,匹马而投命,朕
则宠卿以将位,礼卿以上宾,任同旧臣,爵齐勋辅,歃血断金,披心相付。谓卿
食椹怀音,保之偕老。岂意畜水覆舟,养兽反害,悔之噬脐,将何所及!诞言骇
众,夸拟非常,周武之事,岂卿庸人所可论哉!失笼之鸟,非罗所羁;脱网之鲸,
岂罟所制!翘陆任怀,何须闻也。念卿垂老,老而为贼,生为叛臣,死为逆鬼,
侏张幽显,布毒存亡,中原士女,何痛如之!朕之历运兴丧,岂复由卿!但长乐、
平原以未立之年,遇卿于两都,虑其经略未称朕心,所恨者此焉而已。”
垂攻拔邺郛,丕固守中城,垂堑而围之,分遣老弱于魏郡、肥乡,筑新兴城
以置辎重,拥漳水以灌之。
翟斌潜讽丁零及西人,请斌为尚书令。垂访之群僚,其安东将军封衡厉色曰:
“马能千里,不免羁靽,明畜生不可以人御也。斌戎狄小人,遭时际会,兄弟
封王,自驩兜已来,未有此福。忽履盈忘止,复有斯求,魂爽错乱,必死不出年
也。”垂犹隐忍容之,令曰:“翟王之功宜居上辅,但台既未建,此官不可便置。
待六合廓清,更当议之。”斌怒,密应苻丕,潜使丁零决防溃水。事泄,垂诛之。
斌兄子真率其部众北走邯郸,引兵向邺,欲与丕为内外之势,垂令其太子宝、冠
军慕容隆击破之。真自邯郸北走,又使慕容楷率骑追之,战于下邑,为真所败,
真遂屯于承营。垂谓诸将曰:“苻丕穷寇,必守死不降。丁零叛扰,乃我腹心之
患。吾欲迁师新城,开其逸路,进以谢秦主畴昔之恩,退以严击真之备。”于是
引师去邺,北屯新城。慕容农进攻翟嵩于黄泥,破之。垂谓其范阳王德曰:“苻
丕吾纵之不能去,方引晋师规固邺都,不可置也。”进师又攻邺,开其西奔之路。
垂将有北都中山之意,农率众数万迎之。群僚闻慕容暐为苻坚所杀,劝垂僣
位。垂以慕容冲称号关中,不许。
晋龙骧将军刘牢之率众救苻丕,至邺,垂逆战,败绩,遂撤邺围,退屯新城。
垂自新城北走,牢之追垂,连战皆败。又战于五桥泽,王师败绩,德及隆引兵要
之于五丈桥,牢之驰马跳五丈涧,会苻丕救至而免。
翟真去承营,徙屯行唐,真司马鲜于乞杀真,尽诛翟氏,自立为赵王。营人
攻杀乞,迎立真从弟成为主,真子辽奔黎阳。
高句骊寇辽东,垂平北慕容佐遣司马郝景率众救之,为高句骊所败,辽东、
玄菟遂没。
建节将军徐岩叛于武邑,驱掠四千余人,北走幽州。垂驰敕其将平规曰:
“但固守勿战,比破丁零,吾当自讨之。”规违命距战,为岩所败。岩乘胜入蓟,
掠千余户而去,所过寇暴,遂据令支。
翟成长史鲜于得斩成而降,垂入行唐,悉坑其众。
苻丕弃邺城,奔于并州。
慕容农攻克令支,斩徐岩兄弟。时伐高句骊,复辽东、玄菟二郡,还屯龙城。
垂定都中山,群僚劝即尊号,具典仪,修郊燎之礼。垂从之,以太元十一年
僣即位。赦其境内,改元曰建兴,置百官,缮宗庙社稷,立宝为太子。以其左长
史库辱官伟、右长史段崇、龙骧张崇,中山尹封衡为吏部尚书,慕容德为侍中、
都督中外诸军事、领司隶校尉,抚军慕容麟为卫大将军,其余拜授有差。追尊母
兰氏为文昭皇后,迁皝后段氏,以兰氏配飨。博士刘详、董谧议以尧母妃位第三,
不以贵陵姜嫄,明圣王之道以至公为先。垂不从。
遣其征西慕容楷、卫军慕容麟、镇南慕容绍、征虏慕容宙等攻苻坚冀州牧苻
定、镇东苻绍、幽州牧苻谟、镇北苻亮。楷与定等书,喻以祸福,定等悉降。
垂留其太子宝守中山,率诸将南攻翟辽,以楷为前锋都督。辽之部众皆燕、
赵人也,咸曰:“太原王之子,吾之父母。”相率归附。辽惧,遣使请降。垂至
黎阳,辽肉袒谢罪,垂厚抚之。
为其太子宝起承华观,以宝录尚书政事,巨细皆委之,重总大纲而已。立其
夫人段氏为皇后。又以宝领侍中、大单于、骠骑大将军、幽州牧。建留台于龙城,
以高阳王慕容隆录留台尚书事。时慕容暐及诸宗室为苻坚所害者,并招魂葬之。
清河太守贺耕聚众定陵以叛,南应翟辽,慕容农讨斩之,毁定陵城。进师入
邺,以邺城广难固,筑凤阳门大道之东为隔城。
其尚书郎娄会上疏曰:“三年之丧,天下之达制,兵荒杀礼,遂以一切取士。
人心奔兢,苟求荣进,至乃身冒縗绖,以赴时役,岂必殉忠于国家,亦昧利于其
间也。圣王设教,不以颠沛而亏其道,不以丧乱而变其化,故能杜豪兢之门,塞
奔波之路。陛下钟百王之季,廓中兴之业,天下渐平,兵革方偃,诚宜蠲荡瑕秽,
率由旧章。吏遭大丧,听终三年之礼,则四方知化,人斯服礼。”垂不从。
翟辽死,子钊代立,攻逼邺城,慕容农击走之。垂引师伐钊于滑台,次于黎
阳津,钊于南岸距守,诸将恶其兵精,咸谏不宜济河。垂笑曰:“坚子何能为,
吾今为鲫等杀之。”遂徙营就西津,为牛皮船百余艘,载疑兵列杖,溯流而上。
钊先以大众备黎阳,见垂向西津,乃弃营西距。垂潜遣其桂林王慕容镇、骠骑慕
容国于黎阳津夜济,壁于河南。钊闻而奔还,士众疲渴,走归滑台,钊携妻子率
数百骑北趣白鹿山。农追击,尽擒其众,钊单骑奔长子。钊所统七郡户三万八千
皆安堵如故。徙徐州流人七千余户于黎阳。
于是议征长子。诸将咸谏,以慕容永未有衅,连岁征役,士卒疲怠,请俟他
年。垂将从之,及闻慕容德之策,笑曰:“吾计决矣。且吾投老,扣囊底智,足
以克之,不复留逆贼以累子孙也。”乃发步骑七万,遣其丹阳王慕容赞、龙骧张
崇攻永弟支于晋阳。永遣其将刁云、慕容钟率众五万屯潞川。垂遣慕容楷出自滏
口,慕容农入自壶关,垂顿于邺之西南,月余不进。永谓垂诡道伐之,乃摄诸军
还杜太行轵关。垂进师入自天井关,至于壶壁。永率精卒五万来距,阻河曲以自
固,驰使请战。垂列阵于壶避之南,农、楷分为二翼,慕容国伏千兵于深涧,与
永大战。垂引军伪退,永追奔数里,国发伏兵驰断其后,楷、农夹击之,永师大
败,斩首八千余级,永奔还长子。慕容赞攻克晋阳。垂进围长子,永将贾韬潜为
内应。垂进军入城,永奔北门,为前驱所获,于是数而戮之,并其所署公卿刁云
等三十余人。永所统新旧八郡户七万六千八百及乘舆、服御、伎乐、珍宝悉获之,
于是品物具矣。
使慕容农略地河南,攻廪丘、阳城,皆克之,太山、琅邪诸郡皆委城奔溃,
农进师临海,置守宰而还。垂告捷于龙城之庙。
遣其太子宝及农与慕容麟等率众八万伐魏,慕容德、慕容绍以步骑一万八千
为宝后继。魏闻宝将至,徙往河西。宝进师临河,惧不敢济。还次参合,忽有大
风黑气,状若堤防,或高或下,临覆军上。沙门支昙猛言于宝曰:“风气暴迅,
魏军将至之候,宜遣兵御之。”宝笑而不纳。昙猛固以为言,乃遣麟率骑三万为
后殿,以御非常。麟以昙猛言为虚,纵骑游猎。俄而黄雾四塞,日月晦冥,是夜
魏师大至,三军奔溃,宝与德等数千骑奔免,士众还者十一二,绍死之。初,宝
至幽州,所乘车轴无故自折。术士靳安以为大凶,固劝宝还,宝怒不从,故及于
败。
宝恨参合之败,屡言魏有可乘之机。慕容德亦曰:“魏人狃于参合之役,有
陵太子之心,宜及圣略,摧其锐志。”垂从之,留德守中山,自率大众出参合,
凿山开道,次于猎岭。遣宝与农出天门,征北慕容隆、征西慕容盛逾青山,袭魏
陈留公泥于平城,陷之,收其众三万余人而还。
垂至参合,见往年战处积骸如山,设吊祭之礼,死者父兄一时号哭,军中皆
恸。垂惭愤欧血,因而寝疾,乘马舆而进。过平城北三十里,疾笃,筑燕昌城而
还。宝等至云中,闻垂疾,皆引归。及垂至于平城,或有叛者奔告魏曰:“垂病
已亡,舆尸在军。”魏又闻参合大哭,以为信然,乃进兵追之,知平城已陷而退,
还馆阴山。垂至上谷之沮阳,以太元二十一年死,时年七十一,凡在位十三年。
遗令曰:“方今祸难尚殷,丧礼一从简易,朝终夕殡,事讫成服,三日之后,释
服从政。强寇伺隙,秘勿发丧,至京然后举哀行服。”宝等遵行之。伪谥成武皇
帝,庙号世祖,墓曰宣平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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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2:52 | 显示全部楼层

◎慕容宝 慕容盛 慕容熙 慕容云

慕容宝,字道祐,垂之第四子也。少轻果无志操,好人佞己。苻坚时为太子
洗马、万年令。坚淮肥之役,以宝为陵江将军。及为太子,砥砺自修,敦崇儒学,
工谈论,善属文,曲事垂左右小臣,以求美誉。垂之朝士翕然称之,垂亦以为克
保家业,甚贤之。
垂死,其年宝嗣伪位,大赦境内,改元为永康。以其太尉库辱官伟为太师、
左光禄大夫,段崇为太保,其余拜授各有差。遵垂遗令,校阅户口,罢诸军营分
属郡县,定士族旧籍,明其官仪,而法峻政严,上下离德,百姓思乱者十室而九
焉。
初,垂以宝冢嗣未建,每忧之。宝庶子清河公会多材艺,有雄略,垂深奇之。
及宝之北伐,使会代摄宫事,总录、礼遇一同太子,所以见定旨也。垂之伐魏,
以龙城旧都,宗庙所在,复使会镇幽州,委以东北之重,高选僚属以崇威望。临
死顾命,以会为宝嗣,而宝宠爱少子濮阳公策,意不在会。宝庶长子长乐公盛自
以同生年长,耻会先之,乃盛称策宜为储贰,而非毁会焉。宝大悦,乃访其赵王
麟、高阳王隆,麟等咸希旨赞成之。宝遂与麟等定计,立策母段氏为皇后,策为
皇太子,盛、会进爵为王。策字道符,年十一,美姿貌,而蠢弱不慧。
魏伐并州,骠骑农逆战,败绩,还于晋阳,司马慕舆嵩闭门距之。农率骑数
千奔归中山,行及潞川,为魏追军所及,余骑尽没,单马遁还。宝引群臣于东堂
议之。中山尹苻谟曰:“魏军强盛,千里转斗,乘胜而来,勇气兼倍,若逸骑平
原,形势弥盛,殆难为敌,宜度险距之。”中书令晆邃曰:“魏军多骑,师行
剽锐,马上赍粮,不过旬日。宜令郡县聚千家为一堡,深沟高垒,清野待之。至
无所掠,资食无出,不过六旬,自然穷退。”尚书封懿曰:“今魏师十万,天下
之勍敌也。百姓虽欲营聚,不足自固,是则聚粮集兵以资强寇,且动众心,示之
以弱,阻关距战,计之上也。”慕容麟曰:“魏今乘胜气锐,其锋不可当,宜自
完守设备,待其弊而乘之。”于是修城积粟,为持久之备。
魏攻中山不克,进据博陵鲁口,诸将望风奔退,郡县悉降于魏,宝闻魏有内
难,乃尽众出距,步卒十二万,骑三万七千,次于曲阳柏肆。魏军进至新梁。宝
惮魏师之锐,乃遣征北隆夜袭魏军,败绩而还。魏军方轨而至,对营相持,上下
凶惧,三军夺气。农、麟劝宝还中山,乃引归。魏军追击之,宝、农等弃大军,
率骑二万奔还。时大风雪,冻死者相枕于道。宝恐为魏军所及,命去袍杖戎器,
寸刃无返。
魏军进攻中山,屯于芳林园。其夜尚书慕容皓谋杀宝,立慕容麟。皓妻兄苏
泥告之,宝使慕容隆收皓,皓与同谋数十人斩关奔魏。麟惧不自安,以兵劫左卫
将军、北地王精,谋率禁旅弑宝。精以义距之,麟怒,杀精,出奔丁零。
初,宝闻魏之来伐也,使慕容会率幽、并之众赴中山,麟既叛,宝恐其逆夺
会军,将遣兵迎之。麟侍郎段平子自丁零奔还,说麟招集丁零,军众甚盛,谋袭
会军,东据龙城。宝与其太子策及农、隆等万余骑迎会于蓟,以开封公慕容详守
中山。会倾身诱纳,缮甲厉兵,步骑二万,列阵而进,迎宝蓟南。宝分其兵给农,
隆,遣西河公库辱官骥率众三千助守中山。会以策为太子,有恨色。宝以告农、
隆,俱曰:“会一年少,专任方事,习骄所致,岂有他也。臣当以礼责之。”幽
平之士皆怀会威德,不乐去之,咸请曰:“清河王天资神武,权略过人,臣等与
之誓同生死,感王恩泽,皆勇气自倍。愿陛下与皇太子、诸王止驾蓟宫,使王统
臣等进解京师之围,然后奉迎车驾。”宝左右皆害其勇略,谮而不许,众咸有怨
言。左右劝宝杀会,侍御史仇尼归闻而告会曰:“左右密谋如是,主上将从之。
大王所恃唯父母也,父已异图;所杖者兵也,兵已去手,进退路穷,恐无自全之
理。盍诛二王,废太子,大王自处东宫,兼领将相,以匡社稷。”会不从。宝谓
农、隆曰:“观会为变,事当必然,宜早杀之。不尔,恐成大祸。”农曰:“寇
贼内侮,中州纷乱,会镇抚旧都,安众宁境,及京师有难,万里星赴,威名之重,
可以振服戎狄。又逆迹未彰,宜且隐忍。今社稷之危若缀旒然,复内相诛戮,有
损威望。”宝曰:“会逆心已成,而王等仁慈,不欲去之,恐一旦衅发,必先害
诸父,然后及吾。事败之后,当思朕言。”农等固谏,乃止。会闻之弥惧,奔于
广都黄榆谷。会遣仇尼归等率壮士二千余人分袭农、隆,隆是夜见杀,农中重创。
既而会归于宝,宝意在诛会,诱而安之,潜使左卫慕舆腾斩会,不能伤。会复奔
其众,于是勒兵攻宝。宝率数百骑驰如龙城,会率众追之,遣使请诛左右佞臣,
并求太子,宝弗许。会围龙城,侍御郎高云夜率敢死士百余人袭会,败之,众悉
逃散,单马奔还中山,乃逾围而入,为慕容详所杀。
详僣称尊号,置百官,改年号。荒酒奢淫,杀戮无度,诛其王公以下五百余
人,内外震局,莫敢忤视。城中大饥,公卿饿死者数十人。麟率丁零之众入中山,
斩详及其亲党三百余人,复僣称尊号。中山饥甚,麟出据新市,与魏师战于义台,
麟军败绩。魏师遂人中山,麟乃奔邺。
慕容德遣侍郎李延劝宝南伐,宝大悦,慕容盛切谏,以为兵疲师老,魏新平
中原,宜养兵观衅,更俟他年。宝将从之。抚军慕舆腾进曰:“今众旅已集,宜
乘新定之机以成进取之功。人可使由之,而难与图始,惟当独决圣虑,不足广采
异同,以沮乱军议也。”宝曰:“吾计决矣,敢谏者斩!”宝发龙城,以慕舆腾
为前军大司马,慕容农为中军,宝为后军,步骑三万,次于乙连。长上段速骨、
宋赤眉因众军之惮役也,杀司空、乐浪王宙,逼立高阳王崇。宝单骑奔农,仍引
军讨速骨。众咸惮征幸乱,投杖奔之。腾众亦溃,宝、农驰还龙城。兰汗潜与速
骨通谋,速骨进师攻城,农为兰汗所谲,潜出赴贼,为速骨所杀。众皆奔散,宝
与慕容盛、慕舆腾等南奔。兰汗奉太子策承制,遣使迎宝,及于蓟城。宝欲还北,
盛等咸以汗之忠款虚实未明,今单马而还,汗有贰志者,悔之无及。宝从之,乃
自蓟而南。至黎阳,闻慕容德称制,惧而退。遣慕舆腾招集散兵于钜鹿,慕容盛
结豪桀于冀州,段仪、段温收部曲于内黄,众皆响会,克期将集。会兰汗遣左将
军苏超迎宝,宝以汗垂之季舅,盛又汗之壻也,必谓忠款无贰,乃还至龙城。
汗引宝入于外邸,弑之,时年四十四,在位三年,即隆安三年也。汗又杀其太子
策及王公卿士百余人。汗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昌黎王。盛僣位,伪谥
宝惠愍皇帝,庙号烈宗。
皝之迁于龙城也,植松为社主。及秦灭燕,大风吹拔之。后数年,社处忽有
桑二根生焉。先是,辽川无桑,及廆通于晋,求种江南,平州桑悉由吴来。廆终
而垂以吴王中兴,宝之将败,大风又拔其一。
盛字道运,宝之庶长子也。少沈敏,多谋略。苻坚诛慕容氏,盛潜奔于冲。
及冲称尊号,有自得之志,赏罚不均,政令不明。盛年十二,谓叔父柔曰:“今
中山王智不先众,才不出下,恩未施人,先自骄大,以盛观之,鲜不覆败。”俄
而冲为段木延所杀,盛随慕容永东如长子,谓柔曰:“今崎岖于锋刃之间,在疑
忌之际,愚则为人所猜,智则危甚巢幕,当如鸿鹄高飞,一举万里,不可坐待罟
网也。”于是与柔及弟会间行东归于慕容垂。遇盗陕中,盛曰:“我六尺之躯,
入水不溺,在火不焦,汝欲当吾锋乎!试竖尔手中箭百步,我若中之,宜慎尔命,
如其不中,当束身相授。”盗用竖箭,盛一发中之。盗曰:“郎贵人之子,故相
试耳。”资而遣之。岁余,永诛俊、垂之子孙,男女无遗。盛既至,垂问以西事,
画地成图。垂笑曰:“昔魏武抚明帝之首,遂乃侯之,祖之爱孙,有自来矣。”
于是封长乐公。骁勇刚毅,有伯父全之风烈。
宝即伪位,进爵为王。宝自龙城南伐,盛留统后事,及段速骨作乱,驰出迎
卫。宝几为速骨所获,赖盛以免。盛屡进奇策于宝,宝不能从,是以屡败。宝既
如龙城,盛留在后。宝为兰汗所杀,盛驰进赴哀,将军张真固谏以为不可,盛曰:
“我今投命,告以哀穷。汗性愚近,必顾念婚姻,不忍害我。旬月之间,足展吾
志。”遂人赴丧。汗妻乙氏泣涕请盛,汗亦哀之,遣其子穆迎盛,舍之宫内,亲
敬如旧。汗兄提、弟难劝汗杀盛,汗不从。慕容奇,汗之外孙也,汗亦宥之。奇
入见盛,遂相与谋。盛遣奇起兵于外,众至数千。汗遣兰提讨奇。提骄很淫荒,
事汗无礼,盛因间之于汗曰:“奇,小儿也,未能办此,必内有应之者。提素骄,
不可委以大众。”汗因发怒,收提诛之,遣其抚军仇尼慕率众讨奇。汗兄弟见提
之诛,莫不危惧,皆阻兵背汗,袭败慕军。汗大惧,遣其子穆率众讨之。穆谓汗
曰:“慕容盛,我之仇也。奇今起逆,盛必应之。兼内有萧墙之难,不宜养心腹
之疾。”汗将诛盛,引见察之。盛妻以告,于是伪称疾笃,不复出入,汗乃止。
有李旱、卫双、刘志、张豪、张真者,皆盛之旧昵,兰穆引为腹心。旱等屡入见
盛,潜结大谋。会穆讨兰难等斩之,大飨将士,汗、穆皆醉。盛夜因如厕,袒而
逾墙,入于东宫,与李旱等诛穆,众皆踊呼,进攻汗,斩之。汗二子鲁公和、陈
公杨分屯令支、白狼,遣李旱、张真袭诛之。于是内外怗然,士女咸悦,盛谦揖
自卑,不称尊号。其年,以长乐王称制,赦其境内,改元曰建平。诸王降爵为公,
文武各复旧位。
初,慕容奇聚众于建安,将讨兰汗,百姓翕然从之。汗遣兄子全讨奇,奇击
灭之,进屯乙连。盛既诛汗,命奇罢兵,奇遂与丁零严生、乌丸王龙之阻兵叛盛,
引军至横沟,去龙城十里。盛出兵击败之,执奇而还,斩龙、生等百余人。盛于
是僣即尊位,大赦殊死已下,追尊伯考献庄太子全为献庄皇帝,尊宝后段氏为皇
太后,全妃丁氏为献庄皇后,谥太子策为献哀太子。盛幽州刺史慕容豪、尚书左
仆射张通、昌黎尹张顺谋叛,盛皆诛之。改年为长乐。有犯罪者,十日一自决之,
无挝捶之罚,而狱情多实。
高句骊王安遣使贡方物,有雀素身绿首,集于端门,栖翔东园,二旬而去,
改东园为白雀园。
盛听诗歌及周公之事,顾谓群臣曰:“周公之辅成王,不能以至诚感上下,
诛兄弟以杜流言,犹擅美于经传,歌德于管弦。至如我之太宰桓王,承百王之季,
主在可夺之年,二寇窥窬,难过往日,临朝辅政,群情缉穆,经略外敷,辟境千
里,以礼让维宗亲,德刑制群后,敦睦雍熙,时无二论。勋道之茂,岂可与周公
同日而言乎!而燕咏阙而不论,盛德掩而不述,非所谓也。”乃命中书更为《燕
颂》以述恪之功焉。又引中书令常忠、尚书阳璆、秘书监郎敷于东堂,问曰:
“古来君子皆谓周公忠圣,岂不谬哉!”璆曰:“周公居摄政之重,而能达群臣
之名,及流言之谤,致烈风以悟主,道契神灵,义光万代,故累叶称其高,后王
无以夺其美。”盛曰:“常令以为何如?”忠曰:“昔武王疾笃,周公有请令之
诚,流言之际,义感天地,楚挞伯禽以训就王德。周公为臣之忠,圣达之美,《
诗》《书》已来未之有也。”盛曰:“异哉二君之言!朕见周公之诈,未见其忠
圣也。昔武王得九龄之梦,白文王,文王曰:“我百,尔九十,吾与尔三焉。”
及文王之终,已验武王之寿矣。武王之算未尽而求代其死,是非诈乎!若惑于天
命,是不圣也。据摄天位而丹诚不见,致兄弟之间有干戈之事。夫文王之化,自
近及远,故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周公亲违圣父之典而蹈嫌疑之踪,戮罚同气
以逞私忿,何忠之有乎!但时无直笔之史,后儒承其谬谈故也。”忠曰:“启金
縢而返风,亦足以明其不诈。遭二叔流言之变,而能大义灭亲,终安宗国,复子
明辟,辅成大业,以致太平,制礼作乐,流庆无穷,亦不可谓非至德也。”盛曰:
“卿徒因成文而未原大理,朕今相为论之。昔周自后稷积德累仁,至于文、武。
文、武以大圣应期,遂有天下。生灵仰其德,四海归其仁。成王虽幼统洪业,而
卜世修长,加吕、召、毛、毕为之师傅。若无周公摄政,王道足以成也。周公无
故以安危为己任,专临朝之权,阙北面之礼。管、蔡忠存王室,以为周公代主非
人臣之道,故言公将不利于孺子。周公当明大顺之节,陈诚义以晓群疑,而乃阻
兵都邑,擅行诛戮。不臣之罪彰于海内,方贻王《鸱鸮》之诗,归非于主,是何
谓乎!又周公举事,称告二公,二公足明周公之无罪而坐观成王之疑,此则二公
之心亦有猜于周公也。但以疏不间亲,故寄言于管、蔡,可谓忠不见于当时,仁
不及于兄弟。知群望之有归,天命之不在己,然后返政成王,以为忠耳。大风拔
木之征,乃皇天祐存周道,不忘文、武之德,是以赦周公之始愆,欲成周室之大
美。考周公之心,原周公之行,乃天下之罪人,何至德之谓也!周公复位,二公
所以杜口不言其本心者,以明管、蔡之忠也。”
又谓常忠曰:“伊尹、周公孰贤?”忠曰:“伊尹非有周公之亲而功济一代,
太甲乱德,放于桐宫,思愆改善,然后复之。使主无怨言,臣无流谤,道存社稷,
美溢来今,臣谓伊尹之勋有高周旦。”盛曰:“伊尹以旧臣之重,显阿衡之任,
太甲嗣位,君道未洽,不能竭忠辅导。而放黜桐宫,事同夷羿,何周公之可拟乎!”
郎敷曰:“伊尹处人臣之位,不能匡制其君,恐成、汤之道坠而莫就,是以居之
桐宫,与小人从事,使知稼穑之艰难,然后返之天位,此其忠也。”盛曰:“伊
尹能废而立之,何不能辅之以至于善乎?若太甲性同桀纣,则三载之间未应便成
贤后,如其性本休明,义心易发,当务尽匡规之理以弼成君德,安有人臣幽主而
据其位哉!且臣之事君,惟力是视,奈何挟智藏仁以成君恶!夫太甲之事,朕已
鉴之矣。太甲,至贤之主也,以伊尹历奉三朝,绩无异称,将失显祖委授之功,
故匿其日月之明,受伊尹之黜,所以济其忠贞之美。夫非常之人,然后能立非常
之事,非常人之所见也,亦犹太伯之三让,人无德而称焉。”敷曰:“太伯三以
天下让,至仲尼而后显其至德。太甲受谤于天下,遭陛下乃申其美。”因而谈宴
赋诗,赐金帛各有差。
辽西太守李郎在郡十年,威制境内,盛疑之,累征不赴。以母在龙城,未敢
显叛,乃阴引魏军,将为自安之计,因表请发兵以距寇。盛曰:“此必诈也。”
召其使而诘之,果验,尽灭其族,遣辅国将军李旱率骑讨之。师次建安,召旱旋
师。朗闻其家被诛也,拥三千余户以自固。及闻旱中路而还,谓有内变,不复为
备,留其子养守令支,躬迎魏师于北平。旱候知之,袭克令支,遣广威孟广平率
骑追朗,及于无终,斩之。初,盛之追旱还也,群臣莫知其故。旱既斩朗,盛谓
群臣曰:“前以追旱还者,正为此耳。朗新为叛逆,必忌官威,一则鸠合同类,
劫掠良善,二则亡窜山泽,未可卒平,故非意而还,以盈怠其志,卒然掩之,必
克之理也。”群臣皆曰:“非所及也。”
李旱自辽西还,闻盛杀其将卫双,惧,弃军奔走。既而归罪,复其爵位。盛
谓侍中孙勍曰:“旱总三军之任,荷专征之重,不能杖节死绥,无故逃亡,考之
军正,不赦之罪也。然当先帝之避难,众情离贰,骨肉忘其亲,股肱失忠节,旱
以刑余之体,效力尽命,忠款之至,精贯白日。朕故录其忘身之功,免其丘山之
罪耳。”
盛去皇帝之号,称庶人大王。
魏袭幽州,执刺史卢溥而去。遣孟广平援之,无及。
盛率众三万伐高句骊,袭其新城、南苏,皆克之,散其积聚,徙其五千余户
于辽西。
盛引见百辽于东堂,考详器艺,超拔者十有二人。命百司举文武之士才堪佐
世者各一人。立其子辽西公定为太子,大赦殊死已下。宴其群臣于新昌殿,盛曰:
“诸卿各言其志,朕将览之。”七兵尚书丁信年十五,盛之舅子也,进曰:“在
上不骄,高而不危,臣之愿也。”盛笑曰:“丁尚书年少,安得长者之言乎!”
盛以威严驭下,骄暴少亲,多所猜忌,故信言及之。
盛讨库莫奚,大虏获而还。左将军慕容国与殿中将军秦舆、段赞等谋率禁兵
袭盛,事觉,诛之,死者五百余人。前将军、思悔侯段玑、舆子兴、赞子泰等,
因众心动摇,夜于禁中鼓躁大呼。盛闻变,率左右出战,众皆披溃。俄而有一贼
从暗中击伤盛,遂辇升前殿,申约禁卫,召叔父河间公熙属以后事。熙未至而盛
死,时年二十九,在位三年。伪谥昭武皇帝,墓号兴平陵,庙号中宗。
盛幼而羁贱流漂,长则遭家多难,夷险安危,备尝之矣。惩宝暗而不断,遂
峻机威刑,织芥之嫌,莫不裁之于未萌,防之于未兆。于是上下振局,人不自安,
虽忠诚亲戚亦皆离贰,旧臣靡不夷灭,安忍无亲,所以卒于不免。是岁隆安五年
也。
熙字道文,垂之少子也。初封河间王。段速骨之难,诸王多被其害,熙素为
高阳王崇所亲爱,故得免焉。兰汗之篡也,以熙为辽东公,备宗祀之义。盛初即
位,降爵为公,拜都督中外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尚书左仆射,领中领军。从征
高句骊、契丹,皆勇冠诸将。盛曰:“叔父雄果英壮,有世祖之风,但弘略不如
耳。”
及盛死,其太后丁氏以国多难,宜立长君。群望皆在平原公元,而丁氏意在
于熙,遂废太子定,迎熙入宫。群臣劝进,熙以让元,元固以让熙,熙遂僣即尊
位。诛其大臣段玑、秦兴等,并夷三族。元以嫌疑赐死。元字道光,宝之第四子
也。赦殊死已下,改元曰光始,改北燕台为大单于台,置左右辅,位次尚书。
初,熙烝于丁氏,故为所立。及宠幸苻贵人,丁氏怨恚咒诅,与兄子七兵
尚书信谋废熙。熙闻之,大怒,逼丁氏令自杀,葬以后礼,诛丁信。
熙狩于北原,石城令高和杀司隶校尉张显,闭门距熙。熙率骑驰返,和众皆
投杖,熙入诛之。于是引见州郡及单于八部耆旧于东宫,问以疾苦。
大筑龙腾苑,广袤十余里,役徒二万人。起景云山于苑内,基广五百步,峰
高十七丈。又起逍遥宫、甘露殿,连房数百,观阁相交。凿天河渠,引水入宫。
又为其昭仪苻氏凿曲光海、清凉池。季夏盛暑,士卒不得休息,暍死者太半。熙
游于城南,止大柳树下,若有人呼曰:“大王且止。”熙恶之,伐其树,乃有蛇
长丈馀,从树中而出。
立其贵嫔苻氏为皇后,赦殊死已下。
熙北袭契丹,大破之。
昭仪苻氏死,伪谥愍皇后。赠苻谟太宰,谥文献公。二苻并美而艳,好微行
游宴,熙弗之禁也。请谒必从,刑赏大政无不由之。初,昭仪有疾,龙城人王温
称能疗之,未几而卒,熙忿其妄也,立于公车门支解温而焚之。其后好游田,熙
从之,北登白鹿山,东过青岭,南临沧海,百姓苦之,士卒为豺狼所害及冻死者
五千余人矣。会高句骊寇燕郡,杀略百余人。熙伐高句骊,以苻氏从,为冲车地
道以攻辽东。熙曰:“待刬平寇城,朕当与后乘辇而入,不听将士先登。”于是
城内严备,攻之不能下。会大雨雪,士卒多死,乃引归。
拟邺之凤阳门,作弘光门,累级三层。
熙与苻氏袭契丹,惮其众盛,将还,苻氏弗听,遂弃辎重,轻袭高句骊,周
行三千余里,士马疲冻,死者属路。攻木底城,不克而还。
尽杀宝诸子。大城肥如及宿军,以仇尼倪为镇东大将军、营州刺史,镇宿军,
上庸公懿为镇西将军、幽州刺史,镇令支;尚书刘木为镇南大将军、冀州刺史,
镇肥如。
为苻氏起承华殿,高承光一倍,负土于北门,土与谷同价。典军杜静载棺诣
阙,上书极谏。熙大怒,斩之。苻氏尝季夏思冻鱼脍,仲冬须生地黄,皆下有司
切责,不得,加以大辟,其虐也如此。苻氏死,熙悲号躃踊,若丧考妣,拥其
尸而抚之曰:“体已就冷,命遂断矣!”于是僵仆气绝,久而乃苏。大敛既讫,
复启其棺而与交接。服斩縗,食粥。制百僚于宫内哭临,令沙门素服。使有司案
检哭者,有泪以为忠孝,无则罪之,于是群臣震惧,莫不含辛以为泪焉。慕容隆
妻张氏,熙之嫂也,美姿容,有巧思。熙将以为苻氏之殉,欲以罪杀之,乃毁其
禭靴,中有弊毡,遂赐死。三女叩头求哀,熙不许。制公卿已下至于百姓,率
户营墓,费殚府藏。下锢三泉,周输数里,内则图画尚书八坐之象。熙曰:“善
为之,朕将随后入此陵。”识者以为不祥。其右仆射韦璆等并惧为殉,沐浴而待
死焉。号苻氏墓曰征平陵。熙被发徒跣,步从苻氏丧。轜车高大,毁北门而出。
长老窃相谓曰:“慕容氏自毁其门,将不久也。”
中卫将军冯跋、左卫将军张兴,先皆坐事亡奔,以熙政之虐也,与跋从兄万
泥等二十二人结盟,推慕容云为主,发尚方徒五千余人闭门距守。中黄门赵洛生
奔告之,熙曰:“此鼠盗耳,朕还当诛之。”乃收发贯甲,驰还赴难。夜至龙城,
攻北门不克,遂败,走入龙腾宛,微服隐于林中,为人所执,云得而弑之,及其
诸子同殡城北。时年二十三,在位六年。云葬之于苻氏墓,伪谥昭文皇帝。
垂以孝武帝太元八年僣立,至熙四世,凡二十四年,以安帝义熙三年灭。初,
童谣曰:“一束藁,两头然,秃头小儿来灭燕。”藁字上有草,下有禾,两头然
则禾草俱尽而成高字。云父名拔,小字秃头,三子,而云季也。熙竟为云所灭,
如谣言焉。
慕容云,字子雨,宝之养子也。祖父和,高句骊之支庶,自云高阳氏之苗裔,
故以高为氏焉。云沈深有局量,厚重希言,时人咸以为愚,唯冯跋奇其志度而友
之。宝之为太子,云以武艺给事侍东宫,拜侍御郎,袭败慕容会军。宝子之,赐
姓慕容氏,封夕阳公。
熙之葬苻氏也,冯跋诣云,告之以谋。云惧曰:“吾婴疾历年,卿等所知,
愿更图之。”跋逼曰:“慕容氏世衰,河间虐暴,惑妖淫之女而逆乱天常,百姓
不堪其害,思乱者十室九焉,此天亡之时也。公自高氏名家,何能为他养子!机
运难邀,千岁一时,公焉得辞也!”扶之而出。云曰:“吾疾苦日久,废绝世务。
卿今兴建大事,谬见推逼。所以徘徊,非为身也,实惟否德不足以济元元故耳。”
跋等强之,云遂即天王位,复姓高氏,大赦境内殊死以下,改元曰正始,国号大
燕。署冯跋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征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录尚书事、武
邑公,封伯、子、男,乡、亭侯者五十余人,士卒赐谷帛有差。熙之群官,复其
爵位。立妻李氏为天王后,子彭为太子。越骑校尉慕舆良谋叛,云诛之。
云临东堂,幸臣离班、桃仁怀剑执纸而入,称有所启,拔剑击云,云以几距
班,桃仁进而弑之。冯跋迁云尸于东宫,伪谥惠懿皇帝。云自以无功德而为豪桀
所推,常内怀惧,故宠养壮士以为腹心。离班、桃仁等并专典禁卫,委之以爪牙
之任,赏赐月至数千万,衣食卧起皆与之同,终以此致败云。
史臣曰:四星东聚,金陵之气已分;五马南浮,玉塞之雄方扰。市朝屡改,
艰虞靡息。慕容垂天资英杰,威震本朝,以雄略见猜而庇身宽政,永固受之而以
礼,道明事之而毕力。然而隼质难羁,狼心自野。淮南失律,三甥之谋已构;河
朔分麾,五木之祥云启。斩飞龙而遐举,逾石门而长迈,遂使翟氏景从,邺师宵
逸,收罗赵、魏,驱驾英雄。叩囊余奇,摧五万于河曲;浮船秘策,招七郡于黎
阳。返辽阴之旧物,创中山之新社,类帝禋宗,僣拟斯备。夫以重耳归晋,赖五
臣之功;句践绐吴,资五千之卒。恶有业殊二霸,众微一旅,掎拔而倾山岳,腾
啸而御风云!虽卫人忘亡复传于东国,任好余裕伊愧于西邻,信苻氏之奸回,非
晋室之鲸鲵矣。
宝以浮誉获升,峻文御俗,萧墙内愤,勍敌外陵,虽毒不被物而恶足自剿。
盛则孝友冥符,文武不坠,韬光而夷仇贼,罪己而逊高危,翩翩然浊世之佳虏矣。
熙乃地非奥主,举因淫德。骊戎之态,取悦于匡床;玄妻之姿,见奇于鬒发。荡
轻舟于曲光之海,望朝涉于景云之山,饰土木于骄心,穷怨嗟于蕞壤,宗祀夷灭,
为冯氏之驱除焉。
赞曰:戎狄凭陵,山川沸腾。天未悔祸,人非与能。疾走而捷,先鸣则兴。
道明烈烈,鞭笞豪杰。扫燕夷魏,钊屠永灭。大盗潜移,鸿名遂窃。宝心生乱,
盛清家难。熙极骄淫,人怀愤惋。孽贻身咎,灾无以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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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2:52 | 显示全部楼层

◎乞伏国仁 乞伏乾归 乞伏炽磐 冯跋(冯素弗)

乞伏国仁,陇西鲜卑人也。在昔有如弗斯、出连、叱卢三部,自漠北南出大
阴山,遇一巨虫于路,状若神龟,大如陵阜,乃杀马而祭之,祝曰:“若善神也,
便开路;恶神也,遂塞不通。”俄而不见,乃有一小儿在焉。时又有乞伏部有老
父无子者,请养为子,众咸许之。老父欣然自以有所依凭,字之曰纥干。纥干者,
夏言依倚也。年十岁,骁勇善骑射,弯弓五百斤。四部服其雄武,推为统主,号
之曰乞伏可汗托铎莫何。托铎者,言非神非人之称也。其后有祐邻者,即国仁五
世祖也。泰始初,率户五千迁于夏缘,部众稍盛。鲜卑鹿结七万余落,屯于高平
川,与祐邻迭相攻击。鹿结败,南奔略阳,祐邻尽并其众,固居高平川。祐邻死,
子结权立,徙于牵屯。结权死,子利那立,击鲜卑吐赖于乌树山,讨尉迟渴权于
大非川,收众三万余落。利那死,弟祁{泥土}立。祁{泥土}死,利那子述延立。
讨鲜卑莫侯于苑川,大破之,降其众二万余落,固居苑川。以叔父轲{泥土}为师
傅,委以国政,斯引乌{泥土}为左辅将军,镇蔡园川,出连高胡为右辅将军,镇
至便川,叱卢那胡为率义将军,镇牵屯山。述延死,子傉大寒立。会石勒灭刘
曜,惧而迁于麦田无孤山。大寒死,子司繁立,始迁于度坚山。寻为苻坚将王统
所袭,部众叛降于统。司繁叹谓左右曰:“智不距敌,德不抚众,剑骑未交而本
根已败,见众分散,势亦难全。若奔诸部,必不我容,吾将为呼韩邪之计矣。”
乃诣统降于坚。坚大悦,署为南单于,留之长安。以司繁叔父吐雷为勇士护军,
抚其部众。俄而鲜卑勃寒侵斥陇右,坚以司繁为使持节、都督讨西胡诸军事、镇
西将军以讨之。勃寒惧而请降,司繁遂镇勇士川,甚有威惠。
司繁卒,国仁代镇,及坚兴寿春之役,征为前将军,领先锋骑。会国仁叔父
步颓叛于陇西,坚遣国仁还讨之。步颓闻而大悦,迎国仁于路。国仁置酒高会,
攘袂大言曰:“苻氏往因赵石之乱,遂妄窃名号,穷兵极武,跨僣八州。疆宇既
宁,宜绥以德,方虚广威声,勤心远略,骚动苍生,疲弊中国,违天怒人,将何
以济!且物极则亏、祸盈而覆者,天之道也。以吾量之,是役也,难以免矣。当
与诸君成一方之业。”及坚败归,乃招集诸部,有不附者,讨而并之,众至十余
万。及坚为姚苌所杀,国仁谓其豪帅曰:“苻氏以高世之姿而困于乌合之众,可
谓天也。夫守常迷运,先达耻之;见机而作,英豪之举。吾虽薄德,藉累世之资,
岂可睹时来之运而不作乎!”以孝武太元十年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领
秦、河二州牧,建元曰建义。以其将乙旃音{泥土}为左相,屋引出支为右相,独
孤匹蹄为左辅,武群勇士为右辅,弟乾归为上将军,自余拜授各有差。置武城、
武阳、安固、武始、汉阳、天水、略阳、漒川、甘松、匡朋、白马、苑川十二
郡,筑勇士城以居之。
鲜卑匹兰率众五千降。明年,南安秘宜及诸羌虏来击国仁,四面而至。国仁
谓诸将曰:“先人有夺人之心,不可坐待其至。宜抑威饵敌,羸师以张之,军法
所谓怒我而怠寇也。”于是勒众五千,袭其不意,大败之。秘宜奔还南安,寻与
其弟莫侯悌率众三万余户降于国仁,各拜将军、刺史。
苻登遣使者署国仁使持节、大都督、都督杂夷诸军事、大将军、大单于、苑
川王。国仁率骑三万袭鲜卑大人密贵、裕苟、提伦等三部于六泉。高平鲜卑没奕
于、东胡金熙连兵来袭,相遇于渴浑川,大战败之,斩级三千,获马五千匹。没
奕于及熙奔还,三部震惧,率众迎降。署密贵建义将军、六泉侯,裕苟建忠将军、
兰泉侯,提伦建节将军、鸣泉侯。
国仁建威将军叱卢乌孤跋拥众叛,保牵屯山。国仁率骑七千讨之,斩其部将
叱罗侯,降者千余户。跋大惧,遂降,复其官位。因讨鲜卑越质叱黎于平襄,大
破之,获其子诘归、弟子复半及部落五千余人而还。
太元十三年,国仁死,在位四年,伪谥宣烈王,庙号烈祖。
乾归,国仁弟也。雄武英杰,沈雅有度量。国仁之死也,其群臣咸以国仁子
公府冲幼,宜立长君,乃推乾归为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河南王,赦其境内,
改元曰太初。立其妻边氏为王后,以出连乞都为丞相,镇南将军、南梁州刺史悌
眷为御史大夫,自余封拜各有差。遂迁于金城。
太元十四年,苻登遣使署乾归大将军、大单于、金城王。南羌独如率众七千
降之。休官阿敦、侯年二部各拥五千余落,据牵屯山,为其边害。乾归讨破之,
悉降其众,于是声振边服。吐谷浑大人视连遣使贡方物。鲜卑豆留<革奇>、叱豆浑
及南丘鹿结并休官曷呼奴、卢水尉地跋并率众降于乾归,皆署其官爵。陇西太守
越质诘归以平襄叛,自称建国将军、右贤王。干归击败之,诘归东奔陇山。既而
拥众来降,乾归妻以宗女,署立义将军。
苻登将没奕于遣使结好,以二子为质,请讨鲜卑大兜国。乾归乃与没奕于攻
大兜于安阳城,大兜退固鸣蝉堡,乾归攻陷之,遂还金城。为吕光弟宝所攻,败
于鸣雀峡,退屯青岸。宝进追乾归,乾归使其将彭奚念断其归路,躬贯甲胄,连
战败之,宝及将士投河死者万余人。
苻登遣使署乾归假黄钺、大都督陇右河西诸军事、左丞相、大将军、河南王,
领秦、梁、益、凉、沙五州牧,加九锡之礼。时登为姚兴所逼,遣使请兵,进封
乾归梁王,命置官司,纳其妹东平长公主为梁王后。乾归遣其前将军乞伏益州、
冠军翟瑥率骑二万救之。会登为兴所杀,乃还师。
氐王杨定率步骑四万伐之。乾归谓诸将曰:“杨定以勇虐聚众,穷兵逞欲。
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定之此役,殆天以之资我也。”于是遣其凉州牧乞伏
轲殚、秦州牧乞伏益州、立义将军诘归距之。定败益州于平川,轲殚、诘归引众
而退。翟瑥奋剑谏曰:“吾王以神武之姿,开基陇右,东征西讨,靡不席卷,
威震秦、梁,声光巴、汉。将军以维城之重,受阃外之寄,宜宣力致命,辅宁家
国。秦州虽败,二军犹全,奈何不思直救,便逆奔败,何面目以见王乎!昔项羽
斩庆子以宁楚,胡建戮监军以成功,将军之所闻也。瑥诚才非古人,敢忘项氏
之义乎!”轲殚曰:“向所以未赴秦州者,未知众心何如耳。败不相救,军罚所
先,敢自宁乎!”乃率骑赴之。益州、诘归亦勒众而进,大败定,斩定及首虏万
七千级。于是尽有陇西、巴西之地。
太元十七年,赦其境内殊死以下,署其长子炽磐领尚书令,左长史边芮为尚
书左仆射,右长史秘宜为右仆射,翟瑥为吏部尚书,翟勍为主客尚书,杜宣为
兵部尚书,王松寿为民部尚书,樊谦为三公尚书,方弘、麹景为侍中,自余拜授
一如魏武、晋文故事。犹称大单于、大将军。
杨定之死也,天水姜乳袭据上邽。至是,遣乞伏益州讨之。边芮、王松寿言
于乾归曰:“益州以懿弟之亲,屡有战功,狃于累胜,常有骄色。若其遇寇,必
将易之。且未宜专任,示有所先。”乾归曰:“益州骁勇,善御众,诸将莫有及
之者,但恐其专擅耳。若以重佐辅之,当无虑也。”于是以平北韦虔为长史、散
骑常侍务和为司马。至大寒岭,益州恃胜自矜,不为部阵,命将士解甲游畋纵饮,
令曰:“敢言军事者斩!”虔等谏曰:“王以将军亲重,故委以专征之任,庶能
摧彼凶丑,以副具瞻。贼已垂逼,奈何解甲自宽,宴安耽毒,窃为将军危之。”
益州曰:“乳以乌合之众,闻吾至,理应远窜。今乃与吾决战者,斯成擒也。吾
自揣之有方,卿等不足虑也。”乳率众距战,益州果败。乾归曰:“孤违蹇叔,
以至于此。将士何为,孤之罪也。”皆赦之。
索虏秃发如苟,率户二万降之,乾归妻以宗女。
吕光率众十万将伐乾归,左辅密贵周、左卫莫者羖羝言于乾归曰:“光旦夕
将至。陛下以命世雄姿,开业洮罕,克翦群光,威振遐迩,将鼓淳风于东夏,建
八百之鸿庆。不忍小下屈,与奸竖兢于一时,若机事不捷,非国家利也。宜遣爱
子以退之。”乾归乃称藩于光,遣子敕勃为质。既而悔之,遂诛周等。
乞伏轲殚与乞伏益州不平,奔于吕光。光又伐之,咸劝其东奔成纪,乾归不
从,谓诸将曰:“昔曹孟德败袁本初于官渡,陆伯言摧刘玄德于白帝,皆以权略
取之,岂在众乎!光虽举全州之军,而无经远之算,不足惮也。且其精卒尽在吕
延,延虽勇而愚,易以奇策制之。延军若败,光亦遁还,乘胜追奔,可以得志。”
众咸曰:“非所及也。”隆安元年,光遣其子纂伐乾归,使吕延为前锋。乾归泣
谓众曰:“今事势穷踧,逃命无所,死中求生,正在今日。凉军虽四面而至,然
相去辽远,山河既阻,力不周接,败其一军而众军自退。”乃纵反间,称秦王乾
归众溃,东奔成纪。延信之,引师轻进,果为乾归所败,遂斩之。
秃发乌孤遣使来结和亲。使乞伏益州攻克支阳、鹯武、允吾三城,俘获万余
人而还。又遣益州与武卫慕容允、冠军翟瑥率骑二万伐吐谷浑视罴,至于度周
川,大破之。视罴遁保白兰山,遣使谢罪,贡其方物,以子宕岂为质。鲜卑叠掘
河内率尸五千,自魏降乾归。
乾归所居南景门崩,恶之,遂迁于苑川。姚兴将姚硕德率众五万伐之,入自
南安峡。乾归次于陇西以距硕德。兴潜师继发。乾归闻兴将到,谓诸将曰:“吾
自开建以来,屡摧勍敌,乘机籍算,举无遗策。今姚兴尽中国之师,军势甚盛。
山川阻狭,无从骑之地,宜引师平川,伺其怠而击之。存亡之机,在斯一举,卿
等戮力勉之。若枭翦姚兴,关中之地尽吾有也。”于是遣其卫军慕容允率中军二
万迁于柏阳,镇军罗敦将外军四万迁于侯辰谷,乾归自率轻骑数千候兴军势。俄
而大风昏雾,遂与中军相失,为兴追骑所逼,入于外军。旦而交战,为兴所败。
乾归遁还苑川,遂走金城,谓诸豪帅曰:“吾才非命世,谬为诸君所推,心存拨
乱,而德非时雄,叨窃名器,年逾一纪,负乘致寇,倾丧若斯!今人众已散,势
不得安,吾欲西保允吾,以避其锋。若方轨西迈,理难俱济,卿等宜安土降秦,
保全妻子。”群下咸曰:“昔古公杖策,豳人归怀;玄德南奔,荆、楚襁负。分
岐之感,古人所悲,况臣等义深父子,而有心离背!请死生与陛下俱。”乾归曰:
“自古无不亡之国,废兴命也。苟天未亡我,冀兴复有期。德之不建,何为俱死!
公等自爱,吾将寄食以终余年。”于是大哭而别,乃率骑数百驰至允吾,秃发利
鹿孤遣弟傉檀迎乾归,处之于晋兴。
南羌梁戈等遣使招之。乾归将叛,谋泄,利鹿孤遣弟吐雷屯于扪天岭。乾归
惧为利鹿孤所害,谓其子炽磐曰:“吾不能负荷大业,致兹颠覆。以利鹿孤义兼
姻好,冀存唇齿之援,方乃忘义背亲,谋人父子,忌吾威名,势不全立。姚兴方
盛,吾将归之。若其俱去,必为追骑所及。今送汝兄弟及汝母为质,彼必不疑。
吾既在秦,终不害汝。”于是送炽磐兄弟于西平,乾归遂奔长安。姚兴见而大悦,
署乾归持节、都督河南诸军事、镇远将军、河州刺史、归义侯,遣乾归还镇苑川,
尽以部众配之。乾归既至苑川,以边芮为长史,王松寿为司马,公卿大将已下悉
降号为偏裨。
元兴元年,炽磐自西平奔长安,姚兴以为振忠将军、兴晋太守。寻遣使者加
乾归散骑常侍、左贤王。遣随兴将齐难迎吕隆于河西,讨叛羌党龙头于滋川,攻
杨盛将苻帛于皮氏堡,并克之。又破吐谷浑将大孩,俘获万余人而还。寻复率众
攻杨盛将杨玉于西阳堡,克之。既而苑川地震裂生毛,狐雉入于寝内,乾归甚恶
之。姚兴虑乾归终为西州之患,因其朝也,兴留为主客尚书,以炽磐为建武将军、
行西夷校尉,监抚其众。
炽磐以长安兵乱将始,乃招结诸部二万七千,筑城于嵻崀山以据之。炽
磐攻克枹罕,遣使告之,乾归奔还苑川。鲜卑悦大坚有众五千,自龙马苑降乾归。
乾归遂如枹罕,留炽磐镇之。乾归收众三万,迁于度坚山。群下劝乾归称王,乾
归以寡弱弗许。固请曰:“夫道应符历,虽废必兴;图箓所弃,虽成必败。本初
之众,非不多也,魏武运筹,四州瓦解。寻、邑之兵,非不盛也,世祖龙申,亡
新鸟散。固天命不可虚邀,符箓不可妄冀。姚数将终,否极斯泰,乘机抚运,实
系圣人。今见众三万,足可以疆理秦、陇,清荡洮河。陛下应运再兴,四海鹄望,
岂宜固守谦冲,不以社稷为本!愿时即大位,允副群心。”乾归从之。义熙三年,
僣称秦王,赦其境内,改元更始,置百官,公卿已下皆复本位。
遣炽磐讨谕薄地延,师次烦于,地延率众出降,署为尚书,徙其部落于苑川。
又遣陇西羌昌何攻克姚兴金城郡,以其骁骑乞伏务和为东金城太守。乾归复都苑
川,又攻克兴略阳、南安、陇西诸郡,徙二万五千户于苑川、枹罕。姚兴力未能
西讨,恐更为边害,遣使署乾归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陇西岭北匈奴杂胡诸军
事、征西大将军、河州牧、大单于、河南王。乾归方图河右,权宜受之,遂称藩
于兴。
遣炽磐与其次子中军审虔率步骑一万伐秃发傉檀,师济河,败傉檀太子
武台于岭南,获牛马十余万而还。又攻克兴别将姚龙于伯阳堡,王憬于永洛城,
徙四千余户于苑川,三千余户于谭郊。乾归率步骑三万征西羌彭利发于枹罕,师
次于奴葵谷,利发弃其部众南奔。乾归遣其将公府追及于清水,斩之。乾归入枹
罕,收羌户一万三千。因率骑二万讨吐谷浑支统阿若干于赤水,大破降之。
乾归畋于五溪,有枭集于其手,甚恶之。六年,为兄子公府所弑,并其诸子
十余人。公府奔固大夏,炽磐与乾归弟广武智达、扬武木奕于讨之。公府走,达
等追擒于嵻崀南山,并其四子,轘之于谭郊。葬乾归于枹罕,伪谥武元王,
在位二十四年。
炽磐,乾归长子也。性勇果英毅,临机能断,权略过人。初,乾归为姚兴所
败,炽磐质于秃发利鹿孤。后自西平逃而降兴,兴以为振忠将军、兴晋太守,又
拜建武将军、行西夷校尉,留其众镇苑川。及乾归返政,复立炽磐为太子,领冠
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后乾归称藩于姚兴,兴遣使署炽磐假节、
镇西将军、左贤王、平昌公,寻进号抚军大将军。
乾归死,义熙六年,炽磐袭伪位,大赦,改元曰永康。署翟勍为相国,麹景
为御史大夫,段晖为中尉,弟延祚为禁中录事,樊谦为司直。罢尚书令、仆射、
尚书、六卿、侍中、散骑常侍、黄门郎官,置中左右常侍、侍郎各三人。
义熙九年,遣其龙骧乞伏智达、平东王松寿讨吐谷浑树洛干于浇河,大破之,
获其将呼那乌提,虏三千余户而还。又遣其镇东昙达与松寿率骑一万,东讨破休
官权小郎、吕破胡于白石川,虏其男女万余口,进据白石城,休官降者万余人。
后显亲休官权小成、吕奴迦等叛保白坑,昙达谓将士曰:“昔伯珪凭险,卒有灭
宗之祸;韩约肆暴,终受覆族之诛。今小成等逆命白坑,宜在除灭。王者之师,
有征无战,粤尔舆人,戮力勉之!”众咸拔剑大呼,于是进攻白坑,斩小成、奴
迦及首级四千七百,陇右休官悉降。遣安北乌地延、冠军翟绍讨吐谷浑别统句旁
于泣勤川,大破之,俘获甚众。炽磐率诸将讨吐谷浑别统支旁于长柳川,掘达于
渴浑川,皆破之,前后俘获男女二万八千。
僣立十年,有云五色,起于南山,炽磐以为己瑞,大悦,谓群臣曰:“吾今
年应有所定,王业成矣!”于是缮甲整兵,以待四方之隙。闻秃发辱檀西征乙弗,
投剑而起曰:“可以行矣!”率步骑二万袭乐都。秃发武台凭城距守,炽磐攻之,
一旬而克。遂入乐都,论功行赏各有差。遣平远犍虔率骑五千追傉檀,徙武台
与其文武及百姓万余户于枹罕。傉檀遂降,署为骠骑大将军、左南公。随傉
檀文武,依才铨擢之。炽磐既兼傉檀,兵强地广,置百官,立其妻秃发氏为王
后。
十一年,炽磐攻克沮渠蒙逊河湟太守沮渠汉平,以其左卫匹逵为河湟太守,
因讨降乙弗窟乾而还。遣其将昙达、王松寿等讨南羌弥姐康薄于赤水,降之。
炽磐攻漒川,师次沓中,沮渠蒙逊率众攻石泉以救之。炽磐闻而引还,遣
昙达与其将出连虔率骑五千赴之。蒙逊闻昙达至,引归,遣使聘于炽磐,遂结和
亲。又遣昙达、王松寿等率骑一万伐姚艾于上邽。昙达进据蒲水,艾距战,大败
之,艾奔上邽。昙达进屯大利,破黄石、大羌二戍,徙五千余户于枹罕。
令其安东木奕于率骑七千讨吐谷浑树洛干于塞上,破其弟阿柴于尧扞川,俘
获五千余口而还,洛干奔保白兰山而死。炽磐闻而喜曰:“此虏矫矫,所谓有豕
白蹢。往岁昙达东征,姚艾败走;今木奕于西讨,黠虏远逃。境宇稍清,奸凶
方殄,股肱惟良,吾无患矣。”于是以昙达为左丞相,其子元基为右丞相,麹景
为尚书令,翟绍为左仆射。遣昙达、元基东讨姚艾,降之。
至是,乙弗鲜卑乌地延率户二万降于炽磐,署为建义将军。地延寻死,弟他
子立,以子轲兰质于西平。他子从弟提孤等率户五千以西迁,叛于炽磐。凉州刺
史出连虔遣使喻之,提孤等归降。炽磐以提孤奸猾,终为边患,税其部中戎马六
万匹。后二岁而提孤等扇动部落,西奔出塞。他子率户五千入居西平。
先是,姚艾叛降蒙逊,蒙逊率众迎之。艾叔父俊言于众曰:“秦王宽仁有雅
度,自可安土事之,何为从凉主西迁?”众咸以为然,相率逐艾,推俊为主,遣
使请降。炽磐大悦,征俊为侍中、中书监、征南将军,封陇西公,邑一千户。
使征西孔子讨吐谷浑觅地于弱水南,大破之。觅地率众六千降于炽磐,署为
弱水护军。遣其左卫匹逵,建威梯君等讨彭利和于漒川,大破之,利和单骑奔
仇池,获其妻子。徙羌豪三千户于枹罕,漒川羌三万余户皆安堵如故。
元熙元年,立其第二子慕末为太子,领抚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大赦
境内,改元曰建弘,其臣佐等多所封授。炽磐在位七年而宋氏受禅,以宋元嘉四
年死。子慕末嗣伪位,在位四年,为赫连定所杀。
始国仁以孝武太元十年僣位,至慕末四世,凡四十有六载而灭。
史臣曰:夫天地闭,大昆生;云雷屯,群凶作。自晋室遘孽,胡兵肆祸,封
域无纪,干戈是务。国仁阴山遗噍,难以义服,伺我阽危,长其陵暴。向使偶钦
明之运,遭雄略之主,已当褫魂沙漠,请命藁街,岂暇窃据近郊,经纶王业者也。
乾归智不及远而以力诈自矜。陷吕延之师,奸谋潜断;俘视罴之众,威策遐
举。便欲誓湃、陇之余卒,窥崤、函之奥区,秣疲马而宵征,翦勍敌而朝食。既
而控弦呜镝,厥志未逞,沮岸崩山,其功已丧。履重氛于外难,幸以计全;贻巨
衅于萧墙,终成凶祸,宜哉!
炽磐叱咤风云,见机而动,牢笼俊杰,决胜多奇,故能命将掩浇河之酋,临
戎袭乐都之地,不盈数载,遂隆伪业。览其遗迹,盗亦有道乎!
冯跋,字文起,长乐信都人也,小字乞直伐,其先毕万之后也。万之子孙有
食采冯乡者,因以氏焉。永嘉之乱,跋祖父和避地上党。父安,雄武有器量,慕
容永时为将军。永灭,跋东徙和龙,家于长谷。幼而懿重少言,宽仁有大度,饮
酒一石不乱。三弟皆任侠,不修行业,惟跋恭慎,勤于家产,父母器之。所居上
每有云气若楼阁,时咸异之。尝夜见天门开,神光赫然烛于庭内。及慕容宝僣号,
署中卫将军。
初,跋弟素弗与从兄万泥及诸少年游于水滨,有一金龙浮水而下,素弗谓万
泥曰:“颇有见否?”万泥等皆曰:“无所见也。”乃取龙而示之,咸以为非常
之瑞。慕容熙闻而求焉,素弗秘之,熙怒。及即伪位,密欲诛跋兄弟。其后跋又
犯熙禁,惧祸,乃与其诸弟逃于山泽。每夜独行,猛兽常为避路。时赋役繁数,
人不堪命,跋兄弟谋曰:“熙今昏虐,兼忌吾兄弟,既还首无路,不可坐受诛灭。
当及时而起,立公侯之业。事若不成,死其晚乎!”遂与万泥等二十二人结谋。
跋与二弟乘车,使妇人御,潜入龙城,匿于北部司马孙护之室。遂杀熙,立高云
为主。云署跋为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征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录尚书事、武邑公。
跋宴群僚,忽有血流其左臂,跋恶之。从事中郎王垂因说符命之应,跋戒其
勿言。云为其幸臣离班、桃仁所杀,跋升洪光门以观变。帐下督张泰、李桑谓跋
曰:“此竖势何所至!请为公斩之。”于是奋剑而下,桑斩班于西门,泰杀仁于
庭中。众推跋为主,跋曰:“范阳公素弗才略不恒,志于靖乱,扫清凶桀,皆公
勋也。”素弗辞曰:“臣闻父兄之有天下,传之于子弟,未闻子弟籍父兄之业而
先之。今鸿基未建,危甚缀旒,天工无旷,业系大兄。愿上顺皇天之命,下副元
元之心。”群臣固请,乃许之,于是以太元二十年乃僣称天王于昌黎,而不徙旧
号,即国曰燕,赦其境内,建元曰太平。分遣使者巡行郡国,观察风俗。追尊祖
和为元皇帝,父安为宣皇帝,尊母张氏为太后,立妻孙氏为王后,子永为太子。
署弟素弗为侍中、车骑大将军、录尚书事,弘为侍中、征东大将军、尚书右仆射、
汲郡公,从兄万泥为骠骑大将军、幽平二州牧,务银提为上大将军、辽东太守,
孙护为侍中、尚书令、阳平公,张兴为卫将军、尚书左仆射、永宁公,郭生为镇
东大将军、领右卫将军、陈留公,从兄子乳陈为征西大将军、并青二州牧、上谷
公,姚昭为镇南大将军、司隶校尉、上党公,马弗勤为吏部尚书、广宗公,王难
为侍中、抚军将军、颍川公,自余拜授,文武进位各有差。寻而万泥抗表请代,
跋曰:“猥以不德,谬为群贤所推,思与兄弟同兹休戚。今方难未宁,维城任重,
非明德懿亲,孰克居也!且折冲御侮,为国藩屏,虽有他人,不如我弟兄,岂得
如所陈也。”于是加开府仪同三司。
义熙六年,跋下书曰:“昔高祖为义帝举哀,天下归其仁。吾与高云义则君
臣,恩逾兄弟。其以礼葬云及其妻子,立云庙于韭町,置园邑二十家,四时供荐。”
初,跋之立也,万泥、乳陈自以亲而有大功,谓当入为公辅,跋以二藩任重,
因而弗征,并有憾焉。乳陈性粗犷,勇气过人,密遣告万泥曰:“乳陈有至谋,
顾与叔父围之。”万泥遂奔白狼,阻兵以叛。跋遣冯弘与将军张兴将步骑二万讨
之。弘遣使喻之曰:“昔者兄弟乘风云之运,抚翼而起。群公以天命所锺,人望
攸系,推逼主上光践宝位。裂土疏爵,当与兄弟共之,奈何欲寻干戈于萧墙,弃
友于而为阏伯!过贵能改,善莫大焉。宜舍兹嫌,同奖王室。”万泥欲降,乳陈
按剑怒曰:“大丈夫死生有命,决之于今,何谓降也。”遂克期出战。兴谓弘曰:
“贼明日出战,今夜必来惊我营,宜命三军以备不虞。”弘乃密严人课草十束,
畜火伏兵以待之。是夜,乳陈果遣壮士千余人来斫营。众火俱起,伏兵邀击,俘
斩无遗。乳陈等惧而出降,弘皆斩之。
署素弗为大司马,改封辽西公,冯弘为骠骑大将军,改封中山公。
跋下书曰:“自顷多故,事难相寻,赋役系苦,百姓困穷。宜加宽宥,务从
简易,前朝苛政,皆悉除之。守宰当垂仁惠,无得侵害百姓,兰台都官明加澄察。”
初,慕容熙之败也,工人李训窃宝而逃,赀至巨万,行货于马弗勤,弗勤以训为
方略令。既而失志之士书之于阙下碑,冯素弗言之于跋,请免弗勤官,仍推罪之。
跋曰:“大臣无忠清之节,货财公行于朝,虽由吾不明所致,弗勤宜肆诸市朝,
以正刑宪。但大业草创,彝伦未叙,弗勤拔自寒微,未有君子之志,其特原之。
李训小人,污辱朝士,可东市考竟。”于是上下肃然,请赇路绝。
蝚蠕勇斛律遣使求跋女伪乐浪公主,献马三千匹,跋命其群下议之。素弗
等议曰:“前代旧事,皆以宗女妻六夷,宜许以妃嫔之女,乐浪公主不宜下降非
类。”跋曰:“女生从夫,千里岂远!朕方崇信殊俗,奈何欺之!”乃许焉。遣
其游击秦都率骑二千,送其女妇于蝚蠕。库莫奚虞出库真率三千余落请交市,
献马千匹,许之,处之于营丘。
分遣使者巡行郡国,孤老久疾不能自存者,振谷帛有差,孝悌力田闺门和顺
者,皆褒显之。昌黎郝越、营丘张买成、周刁、温建德、何纂以贤良皆擢叙之。
遣其太常丞刘轩徙北部人五百户于长谷,为祖父园邑。以其太子永领大单于,置
四辅。跋励意农桑,勤心政事,乃下书省徭薄赋,堕农者戮之,力田者褒赏,命
尚书纪达为之条制。每遣守宰,必亲见东堂,问为政事之要,令极言无隐,以观
其志,于是朝野竞劝焉。
先是,河间人褚匡言于跋曰:“陛下至德应期,龙飞东夏,旧邦宗族,倾首
朝阳,以日为岁。若听臣往迎,致之不远。”跋曰:“隔绝殊域,阻回数千,将
何可致也?”匡曰:“章武郡临海,船路甚通,出于辽西临渝,不为难也。”跋
许之,署匡游击将军、中书侍郎,厚加资遣。匡寻与跋从兄买、从弟睹自长乐率
五千余户来奔,署买为卫尉,封城阳伯,睹为太常、高城伯。
契丹库莫奚降,署其大人为归善王。
跋又下书曰:“今疆宇无虞,百姓宁业,而田亩荒秽,有司不随时督察,欲
今家给人足,不亦难乎!桑柘之益,有生之本。此土少桑,人未见其利,可令百
姓人殖桑一百根,柘二十根。”又下书曰:“圣人制礼,送终有度。重其衣衾,
厚其棺椁,将何用乎?人之亡也,精魂上归于天,骨肉下归于地,朝终夕坏,无
寒暖之期,衣以锦绣,服以罗纨,宁有知哉!厚于送终,贵而改葬,皆无益亡者,
有损于生。是以祖考因旧立庙,皆不改营陵寝。申下境内,自今皆令奉之。”
魏使耿贰至其国,跋遣其黄门郎常陋迎之于道。跋为不称臣,怒而不见。及
至,跋又遣陋劳之。贰忿而不谢。跋散骑常侍申秀言于跋曰:“陛下接贰以礼,
而敢骄蹇若斯,不可容也。”中给事冯懿以倾佞有幸,又盛称贰之陵慠以激
跋。跋曰:“亦各其志也。匹夫尚不可屈,况一方之主乎!”请幽而降之,跋乃
留贰不遣。
是时井竭三日而复。其尚书令孙护里有犬与豕交,护见而恶之,召太史令闵
尚筮之。尚曰:“犬豕异类而交,违性失本,其于《洪范》为犬祸,将勃乱失众,
以至败亡。明公位极冢宰,遐迩具瞻,诸弟并封列侯,贵倾王室,妖见里庭,不
为他也。愿公戒满盈之失,修尚恭俭,则妖怪可消,永享元吉。”护默然不悦。
昌黎尹孙伯仁、护弟叱支、叱支弟乙拔等俱有才力,以骁勇闻。跋之立也,
并冀开府,而跋未之许,由是有怨言。每于朝飨之际,常拔剑击柱曰:“兴建大
业,有功力焉,而滞于散将,岂是汉祖河山之义乎!”跋怒,诛之。进护左光禄
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录尚书事以慰之。护自三弟诛后,常怏怏有不悦之色,跋
怒,酖之。寻而辽东太守务银提自以功在孙护、张兴之右,而出为边郡,抗表
有恨言,密谋外叛。跋怒,杀之。
跋下书曰:“武以平乱,文以经务,宁国济俗,实所凭焉。自顷丧难,礼崩
乐坏,闾阎绝讽诵之音,后行无庠序之教,子衿之叹复兴于今,岂所以穆章风化,
崇阐斯文!可营建太学,以长乐刘轩、营丘张炽、成周翟崇为博士郎中,简二千
石已下子弟年十五已上教之。”
跋弟丕,先是因乱投于高句丽,跋迎致之,至龙城,以为左仆射、常山公。
蝚蠕斛律为其弟大但所逐,尽室奔跋,乃馆之于辽东郡,待之以客礼。跋
纳其女为昭仪。时三月不雨,至于夏五月。斛律上书请还塞北,跋曰:“弃国万
里,又无内应。若以强兵相送,粮运难继;少也,势不能固。且千里袭国,古人
为难,况数千里乎!”斛律固请曰:“不烦大众,愿给骑三百足矣。得达敕勒国,
人必欣而来迎。”乃许之,遣单于前辅万陵率骑三百送之。陵惮远役,至黑山,
杀斛律而还。
晋青州刺史申永遣使浮海来聘,跋乃使其中书郎李扶报之。蝚蠕大但遣使
献马三千匹,羊万口。
有赤气四塞,太史令张穆言于跋曰:“兵气也。今大魏威制六合,而聘使断
绝。自古未有邻接境,不通和好。违义怒邻,取亡之道。宜还前使,修和结盟。”
跋曰:“吾当思之。”寻而魏军大至,遣单于右辅古泥率骑候之。去城十五里,
遇军奔还。又遣其将姚昭、皇甫轨等距战,轨中流矢死。魏以有备,引还。
跋境地震山崩,洪光门鹳雀折。又地震,右寝坏。跋问闵尚曰:“比年屡有
地动之变,卿可明言其故。”尚曰:“地,阴也,主百姓。震有左右,此震皆向
右,臣惧百姓将西移。”跋曰:“吾亦甚虑之。”分遣使者巡行郡国,问所疾苦,
孤老不能自存者,赐以谷帛有差。
跋立十一年,至是,元熙元年也,此后事入于宋。至元嘉七年死。弟弘杀跋
子翼自立,后为魏所伐,东奔高句丽。居二年,高句丽杀之。
始,跋以孝武太元二十年僣号,至弘二世,凡二十有八载。
冯素弗,跋之长弟也。慷慨有大志,姿貌魁伟,雄杰不群,任侠放荡,不修
小节,故时人未之奇,惟王齐异焉,曰:“拨乱才也。”惟交结时豪为务,不以
产业经怀。弱冠,自诣慕容熙尚书左丞韩业请婚,业怒而距之。复求尚书郎高邵
女,邵亦弗许。南宫令成藻,豪俊有高名,素弗造焉,藻命门者勿纳。素弗迳入,
与藻对坐,旁若无人。谈饮连日。藻始奇之,曰:“吾远求骐骥,不知近在东邻,
何识子之晚也!”当世侠士莫不归之。及熙僣号,为侍御郎、小帐下督。
跋之伪业,素弗所建也。及为宰辅,谦虚恭慎,非礼不动,虽厮养之贱,皆
与之抗礼。车服屋宇,务于俭约,修己率下,百僚惮之。初为京尹。及镇营丘,
百姓歌之。尝谓韩业曰:“君前既不顾,今将自取,何如?”业拜而陈谢。素弗
曰:“既往之事,岂复与君计之!”然待业弥厚。好存亡继绝,申拔旧门,问侍
中阳哲曰:“秦、赵勋臣子弟今何在乎?”哲曰:“皆在中州,惟桃豹孙鲜在焉。”
素弗召为左常侍,论者归其有宰衡之度。
跋之七年死,跋哭之哀恸。比葬,七临之。
史臣曰:自五胡纵慝,九域沦胥,帝里神州,遂混之于荒裔,鸿名宝位,咸
假之于杂种。尝谓戎狄凶嚣,未窥道德,欺天擅命,抑乃其常。而冯跋出自中州,
有殊丑类,因鲜卑之昏虐,亦盗名于海隅。然其迁徙之余,少非雄杰,幸以宽厚
为众所推。初虽砥砺,终罕成德,旧史称其信惑妖祀,斥黜谏臣,无开驭之才,
异经决之士,信矣。速祸致寇,良谓在兹。犹能抚育黎萌,保守疆宇,发号施令,
二十余年,岂天意乎,非人事也!
赞曰:国仁骁武,乾归勇悍。矫矫炽磐,临机能断。孰谓獯虏,亦怀沈算。
文起常才,凭时叛换。咸窃大宝,为我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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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2:52 | 显示全部楼层

◎秃发乌孤 秃发利鹿孤 秃发 辱檀

秃发乌孤,河西鲜卑人也。其先与后魏同出。八世祖匹孤率其部自塞北迁于
河西,其地东至麦田、牵屯,西至湿罗,南至浇河,北接大漠。匹孤卒,子寿阗
立。初,寿阗之在孕,母胡掖氏因寝而产于被中,鲜卑谓被为“秃发”,因而氏
焉。寿阗卒,孙树机能立,壮果多谋略。泰始中,杀秦州刺史胡烈于万斛堆,败
凉州刺史苏愉于金山,尽有凉州之地,武帝为之旰食。后为马隆所败,部下杀之
以降。从弟务丸立。死,孙推斤立。死,子思复鞬立,部众稍盛。乌孤即思复鞬
之子也。及嗣位,务农桑,修邻好。吕光遣使署为假节、冠军大将军、河西鲜卑
大都统、广武县侯。乌孤谓诸将曰:“吕氏远来假授,当可受不?”众咸曰:
“吾士众不少,何故属人!”乌孤将从之,其将石真若留曰:“今本根未固,理
宜随时。光德刑修明,境内无虞,若致死于我者,大小不敌,后虽悔之,无所及
也。不如受而遵养之,又待其衅耳。”乌孤乃受之。
乌孤讨乙弗、折掘二部,大破之,遣其将石亦干筑廉川堡以都之。乌孤登廉
川大山,泣而不言。石亦干进曰:“臣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大王所为不乐者,
将非吕光乎!光年已衰老,师徒屡败。今我以士马之盛,保据大川,乃可以一击
百,光何足惧也。”乌孤曰:“光之衰老,亦吾所知。但我祖宗以德怀远,殊俗
惮威,卢陵、契汗万里委顺。及吾承业,诸部背叛,迩既乖违,远何以附,所以
泣耳。”其将苻浑曰:“大王何不振旅誓众,以讨其罪。”乌孤从之,大破诸部。
吕光封乌孤广武郡公。又讨意云鲜卑,大破之。
光又遣使署乌孤征南大将军、益州牧、左贤王。乌孤谓使者曰:“吕王昔以
专征之威,遂有此州,不能以德柔远,惠安黎庶。诸子贪淫,三甥肆暴,郡县土
崩,下无生赖。吾安可违天下之心,受不义之爵!帝王之起,岂有常哉!无道则
灭,有德则昌,吾将顺天人之望,为天下主。”留其鼓吹羽仪,谢其使而遣之。
隆安元年,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西平王,赦其境内,年号太初。
曜兵广武,攻克金城。光遣将军窦苟来伐,战于街亭,大败之。降光乐都、湟河、
浇河三郡,岭南羌胡数万落皆附之。光将杨轨、王乞基率户数千来奔。乌孤更称
武威王。后三岁,徙于乐都,署弟利鹿孤为骠骑大将军、西平公,镇安夷,傉
檀为车骑大将军、广武公,镇西平。以杨轨为宾客。金石生、时连珍,四夷之豪
隽;阴训、郭倖,西州之德望;杨统、杨贞、卫殷、麹丞明、郭黄、郭奋、史
暠、鹿嵩,文武之秀杰;梁昶、韩疋、张昶、郭韶,中州之才令;金树、薛翘、
赵振、王忠、赵晁、苏霸,秦雍之世门,皆内居显位,外宰郡县。官方授才,咸
得其所。
乌孤从容谓其群下曰:“陇右区区数郡地耳!因其兵乱,分裂遂至十余。乾
归擅命河南,段业阻兵张掖,虐氐假息,偷据姑臧。吾藉父兄遣烈。思郭清西夏。
兼弱攻昧,三者何先?”杨统进曰:“乾归本我所部,终必归服。段业儒生,才
非经世,权臣擅命,制不由已,千里伐人,粮运悬绝,且与我邻好,许以分灾共
患,乘其危弊,非义举也。吕光衰老,嗣绍冲暗,二子纂、弘,虽颇有文武,而
内相猜忌。若天威临之,必应锋瓦解。宜遣车骑镇浩亹,镇北据廉川,乘虚迭出,
多方以误之,救右则击其左,救左则击其右,使纂疲于奔命,人不得安其农业。
兼弱攻昧,于是乎在,不出二年,可以坐定姑臧。姑臧既拔,二寇不待兵戈,自
然服矣。”乌孤然之,遂阴有吞并之志。
段业为吕纂所侵,遣利鹿孤救之。纂惧,烧氐池、张掖谷麦而还。以利鹿孤
为凉州牧,镇西平,追傉檀入录府国事。
是岁,乌孤因酒坠马伤胁,笑曰:“几使吕光父子大喜。”俄而患甚,顾谓
群下曰:“方难未静,宜立长君。”言终而死,在王位三年,伪谥武王,庙号烈
祖。弟利鹿孤立。
利鹿孤以隆安三年即伪位,赦其境内殊死已下,又徙居于西平。使记室监麹
梁明聘于段业。业曰:“贵主先王创业启运,功高先世,宜为国之太祖,有子何
以不立?”梁明曰:“有子羌奴,先王之命也。”业曰:“昔成王弱龄,周召作
宰;汉昭八岁,金、霍夹辅。虽嗣子冲幼,而二叔休明,左提右挈,不亦可乎?”
明曰:“宋宣能以国让,《春秋》美之;孙伯符委事仲谋,终开有吴之业。且兄
终弟及,殷汤之制也,亦圣人之格言,万代之通式,何必胤已为是,绍兄为非。”
业曰:“美哉!使乎之义也。”
利鹿孤闻吕光死,遣其将金树、苏翘率骑五千屯于昌松漠口。
既逾年,赦其境内,改元曰建和。二千石长吏清高有惠化者,皆封亭侯、关
内侯。
吕纂来伐,使傉檀距之。纂士卒精锐,进度三堆,三军扰惧。傉檀下马
据胡床而坐,士众心乃始安。与纂战,败之,斩二千余级。纂西击段业,傉檀
率骑一万,乘虚袭姑臧。纂弟纬守南北城以自固。傉檀置酒于朱明门上,鸣钟
鼓以飨将士,耀兵于青阳门,虏八千余户而归。
乞伏乾归为姚兴所败,率骑数百来奔,处之晋兴,待以上宾之礼。乾归遣子
谦等质于西平。镇北将军俱延言于利鹿孤曰:“乾归本我之属国,妄自尊立,理
穷归命,非有款诚;若奔东秦,必引师西侵,非我利也。宜徙于乙弗之间,防其
越逸之路。”利鹿孤曰:“吾方弘信义以收天下之心,乾归投诚而徙之,四海将
谓我不可以诚信托也。”俄而乾归果奔于姚兴。利鹿孤谓延曰:“不用卿言,乾
归果叛,卿为吾行也。”延追乾归至河,不及而还。
利鹿孤立二年,龙见于长宁,麒麟游于绥羌,于是群臣劝进,以隆安五年僣
称河西王。其将鍮勿仑进曰:“昔我先君肇自幽、朔,被发左衽,无冠冕之义,
迁徙不常,无城邑之制,用能中分天下,威振殊境。今建大号,诚顺天心。然宁
居乐士,非贻厥之规;仓府粟帛,生敌人之志。且首兵始号,事必无成,陈胜、
项籍,前鉴不远。宜置晋人于诸城,劝课农桑,以供军国之用,我则习战法以诛
未宾。若东西有变,长算以縻之;如其敌强于我,徙而以避其锋,不亦善乎!”
利鹿孤然其言。
于是率师伐吕隆,大败之,获其右仆射杨桓。傉檀谓之曰:“安寝危邦,
不思择木,老为囚虏,岂曰智也!”桓曰:“受吕氏厚恩,位忝端贰,虽洪水滔
天,犹欲济彼俱溺,实耻为叛臣以见明主。”傉檀曰:“卿忠臣也!”以为左
司马。
利鹿孤谓其群下曰:“吾无经济之才,忝承业统,自负乘在位,三载于兹。
虽夙夜惟寅,思弘道化,而刑政未能允中,风俗尚多凋弊;戎车屡驾,无辟境之
功;务进贤彦,而下犹蓄滞。岂所任非才,将吾不明所致也?二三君子其极言无
讳,吾将览焉。”祠部郎中史暠对曰:“古之王者,行师以全军为上,破国次之,
拯溺救焚,东征西怨。今不以绥宁为先,惟以徙户为务,安土重迁,故有离叛,
所以斩将克城,土不加广。今取士拔才,必先弓马,文章学艺为无用之条,非所
以来远人,垂不朽也。孔子曰:‘不学礼,无以立。’宜建学校,开庠序,选耆
德硕儒以训胄子。”利鹿孤善之,于是以田玄冲、赵诞为博士祭酒,以教胄子。
时利鹿孤虽僣位,尚臣姚兴。杨桓兄经佐命姚苌,早死,兴闻桓有德望,征
之。利鹿孤饯桓于城东,谓之曰:“本期与卿共成大业,事乖本图,分歧之感,
实情深古人。但鲲非溟海,无以运其躯;凤非修梧,无以晞其翼。卿有佐时之器,
夜光之宝,当振缨云阁,耀价连城,区区河右,未足以逞卿才力。善勖日新,以
成大美。”桓泣曰:“臣往事吕氏,情节不建。陛下宥臣于俘虏之中,显同贤旧,
每希攀龙附风,立尺寸之功,龙门既开,而臣违离,公衡之恋,岂曰忘之!”利
鹿孤为之流涕。
遣傉檀又攻吕隆昌松太守孟祎于显美,克之。傉檀执祎而数之曰:“见
机而作,赏之所先;守迷不变,刑之所及。吾方耀威玉门,扫平秦、陇,卿固守
穷城,稽淹王宪,国有常刑,于分甘乎?”祎曰:“明公开翦河右,声播宇内,
文德以绥远人,威武以惩不恪,况祎蔑尔,敢距天命!衅鼓之刑,祎之分也。但
忠于彼者,亦忠于此。荷吕氏厚恩,受藩屏之任,明公至而归命,恐获罪于执事,
惟公图之。”傉檀大悦,释其缚,待之客礼。徙显美、丽靬二千余户而归。
嘉祎忠烈,拜左司马。祎请曰:“吕氏将亡,圣朝之并河右,昭然已定。但为人
守而不全,复忝显任,窃所未安。明公之恩,听祎就戮于姑臧,死且不朽。”
傉檀义而许之。
吕隆为沮渠蒙逊所伐,遣使乞师,利鹿孤引群下议之。尚书左丞婆衍仑曰:
“今姑臧饥荒残弊,谷石万钱,野无青草,资食无取。蒙逊千里行师,粮运不属,
使二寇相残,以乘其衅。若蒙逊拔姑臧,亦不能守,适可为吾取之,不宜救也。”
傉檀曰:“仑知其一,未知其二。姑臧今虽虚弊,地居形胜,可西一都之会,
不可使蒙逊据之,宜在速救。”利鹿孤曰:“车骑之言,吾之心也。”遂遣傉
檀率骑一万救之。至昌松而蒙逊已退,傉檀徙凉泽、段冢五百余家而归。
利鹿孤寝疾,令曰:“内外多虞,国机务广,其令车骑嗣业,以成先王之志。”
在位三年而死,葬于西平之东南,伪谥曰康王。弟傉檀嗣。
傉檀少机警,有才略。其父奇之,谓诸子曰:“傉檀明识干艺,非汝等
辈也。”是以诸兄不以授子,欲传之于傉檀。及利鹿孤即位,垂拱而已,军国
大事皆以委之。以元兴元年僣号凉王,迁于乐都,改元曰弘昌。
初,乞伏乾归之在晋兴也,以世子炽磐为质。后炽磐逃归,为追骑所执,利
鹿孤命杀之。傉檀曰:“臣子逃归君父,振古通义,故魏武善关羽之奔,秦昭
恕顷襄之逝。炽磐虽逃叛,孝心可嘉,宜垂全宥,以弘海岳之量。”乃赦之。至
是,炽磐又奔允街,傉檀归其妻子。
姚兴遣使拜傉檀车骑将军、广武公。傉檀大城乐都。姚兴遣将齐难率众
迎吕隆于姑臧,傉檀摄昌松、魏安二戍以避之。
兴凉州刺史王尚遣主薄宗敞来聘。敞父燮,吕光时自湟河太守入为尚书郎,
见傉檀于广武,执其手曰:“君神爽宏拔,逸气陵云,命世之杰也,必当克清
世难。恨吾年老不及见耳,以敞兄弟托君。”至是,傉檀谓敞曰:“孤以常才,
谬为尊先君所见称,每自恐有累大人水镜之明。及忝家业,窃有怀君子。《诗》
云:‘中心藏之,何日忘之。’不图今日得见卿也。”敞曰:“大王仁侔魏祖,
存念先人,虽朱晖眄张堪之孤,叔向抚汝齐之子,无以加也。”酒酣,语及平生。
傉檀曰:“卿鲁子敬之俦,恨不与卿共成大业耳。”
傉檀以姚兴之盛,又密图姑臧,乃去其年号,罢尚书丞郎官,遣参军关尚
聘于兴。兴谓尚曰:“车骑投诚献款,为国藩屏,擅兴兵众,辄造大城,为臣之
道固若是乎?”尚曰:“王侯设险以自固,先王之制也,所以安人卫众,预备不
虞。车骑僻在遐藩,密迩勍寇,南则逆羌未宾,西则蒙逊跋扈,盖为国家重门之
防,不图陛下忽以为嫌。”兴笑曰:“卿言是也。”
傉檀遣其将文支讨南羌、西虏,大破之。上表姚兴,求凉州,不许,加
傉檀散骑常侍,增邑二千户。傉檀于是率师伐沮渠蒙逊,次于氐池。蒙逊婴城
固守,芟其禾苗,至于赤泉而还。献兴马三千匹,羊三万头。兴乃署傉檀为使
持节、都督河右诸军事、车骑大将军、领护匈奴中郎将、凉州刺史,常侍、公如
故,镇姑臧。傉檀率步骑三万次于五涧,兴凉州刺史王尚遣辛晁、孟祎、彭敏
出迎。尚出自清阳门,镇南文支入自凉风门。宗敞以别驾送尚还长安,傉檀曰:
“吾得凉州三千余家,情之所寄,唯卿一人,奈何舍我去乎?”敞曰:“今送旧
君,所以忠于殿下。”傉檀曰:“吾今新牧贵州,怀远安迩之略,为之若何?”
敞曰:“凉土虽弊,形胜之地,道由人弘,实在殿下。段懿、孟祎、武威之宿望;
辛晁、彭敏,秦、陇之冠冕;斐敏、马辅,中州之令族;张昶,凉国之旧胤;张
穆、边宪、文齐、杨班、梁崧、赵昌,武同飞、羽。以大王之神略,抚之以威信,
农战并修,文教兼设,可以从横于天下,河右岂足定乎!”傉檀大悦,赐敞马
二十匹。于是大飨文武于谦光殿,班赐金马各有差。
遣西曹从事史暠聘于姚兴。兴谓暠曰:“车骑坐定凉州,衣锦本国,其德我
乎?”暠曰:“车骑积德河西,少播英问,王威未接,投诚万里,陛下官方任才,
量功授职,彝伦之常,何德之有!”兴曰:“朕不以州授车骑者,车骑何从得之。”
暠曰:“使河西云扰、吕氏颠狈者,实由车骑兄弟倾其根本。陛下虽鸿罗遐被,
凉州犹在天网之外。故征西以周、召之重,力屈姑臧;齐难以王旅之盛,势挫张
掖。王尚孤城独守,外逼群狄,陛下不连兵十年,殚竭中国,凉州未易取也。今
以虚名假人,内收大利,乃知妙算自天,圣与道合,虽云迁授,盖亦时宜。”兴
悦其言,拜骑都尉。
傉檀宴群僚于宣德堂,仰视而叹曰:“古人言作者不居,居者不作,信矣。”
孟祎进曰:“张文王筑城苑,缮宗庙,为贻厥之资,万世之业,秦师济河,漼然
瓦解。梁熙据全州之地,拥十万之众,军败于酒泉,身死于彭济。吕氏以排山之
势,王有西夏,率土崩离,衔璧秦、雍。宽饶有言:‘富贵无常,忽辄易人。’
此堂之建,年垂百载,十有二主,唯信顺可以久安,仁义可以永固,愿大王勉之。”
傉檀曰:“非君无以闻谠言也。”傉檀虽受制于姚兴,然车服礼章一如王者。
以宗敞为太府主簿、录记室事。
傉檀伪游浇河,袭徙西平、湟河诸羌三万余户于武兴、番禾、武威、昌松
四郡。征集戎夏之兵五万余人,大阅于方亭,遂伐沮渠蒙逊,入西陕。蒙逊率众
来距,战于均石,为蒙逊所败。傉檀率骑二万,运谷四万石以给西郡。蒙逊攻
西郡,陷之。其后傉檀又与赫连勃勃战于阳武,为勃勃所败,将佐死者十余人,
傉檀与数骑奔南山,几为追骑所得。傉檀惧东西寇至,徙三百里内百姓入于
姑臧,国中骇怨。屠各成七儿因百姓之扰也,率其属三百人,叛傉檀于北城。
推梁贵为盟主,贵闭门不应。一夜众至数千。殿中都尉张猛大言于众曰:“主上
阳武之败,盖恃众故也。责躬悔过,明君之义,诸君何故从此小人作不义之事!
殿内武旅正尔相寻,目前之危,悔将无及。”众闻之,咸散。七儿奔晏然,殿中
骑将白路等追斩之。军谘祭酒梁裒、辅国司马边宪等七人谋反,傉檀悉诛之。
姚兴以傉檀外有阳武之败,内有边、梁之乱,遣其尚书郎韦宗来观衅。
傉檀与宗论六国从横之规,三家战争之略,远言天命废兴,近陈人事成败,机变
无穷,辞致清辩。宗出而叹曰:“命世大才、经纶名教者,不必华宗夏士;拨烦
理乱、澄气济世者,亦未必《八索》、《九丘》。五经之外,冠冕之表,复自有
人。车骑神机秀发,信一代之伟人,由余、日磾岂足为多也!”宗还长安,言于
兴曰:“凉州虽残弊之后,风化未颓,傉檀权诈多方,凭山河之固,未可图也。”
兴曰:“勃勃以乌合之众尚能破之,吾以天下之兵,何足克也!”宗曰:“形移
势变,终始殊途,陵人者易败,自守者难攻。阳武之役,傉檀以轻勃勃致败。
今以大军临之,必自固求全,臣窃料群臣无傉檀匹也。虽以天威临之,未见其
利。”兴不从,乃遣其将姚弼及敛成等率步骑三万来伐,又使其将姚显为弼等后
继,遗傉檀书云“遣尚书左仆射齐难讨勃勃,惧其西逸,故令弼等于河西邀之。”
傉檀以为然,遂不设备。弼众至漠口,昌松太守苏霸婴城固守,弼喻霸令降,
霸曰:“汝违负盟誓,伐委顺之藩,天地有灵,将不祐汝!吾宁为凉鬼,何降之
有!”城陷,斩霸。弼至姑臧,屯于西苑。州人王钟、宋钟、王娥等密为内应,
候人执其使送之。傉檀欲诛其元首,前军伊力延侯曰:“今强敌在外,内有奸
竖,兵交势踧,祸难不轻,宜悉坑之以安内外。”傉檀从之,杀五千余人,以
妇女为军赏。命诸郡县悉驱牛羊于野,敛成纵兵虏掠。傉檀遣其镇北俱延、镇
军敬归等十将率骑分击,大败之,斩首七千余级。姚弼固垒不出,傉檀攻之未
克,乃断水上流,欲以持久毙之。会雨甚,堰坏,弼军乃振。姚显闻弼败,兼道
赴之,军势甚盛。遣射将孟钦等五人挑战于凉风门,弦未及发,材官将军宋益等
驰击斩之。显乃委罪敛成。遣使谢傉檀,引师而归。
傉檀于是僣即凉王位,赦其境内,改年为嘉平,置百官。立夫人折掘氏为
五后,世子武台为太子、录尚书事,左长史赵晁、右长史郭倖为尚书左右仆射,
镇北俱延为太尉,镇军敬归为司隶校尉,自余封署各有差。
遣其左将军枯木、驸马都尉胡康伐沮渠蒙逊,掠临松人千余户而还。蒙逊大
怒,率骑五千至于显美方亭,破车盖鲜卑而还。俱延又伐蒙逊,大败而归。傉
檀将亲率众伐蒙逊,赵晁及太史令景保谏曰:“今太白未出,岁星在西,宜以自
守,难以伐人。比年天文错乱,风雾不时,唯修德责躬可以宁吉。”傉檀曰:
“蒙逊往年无状,入我封畿,掠我边疆,残我禾稼。吾蓄力待时,将报东门之耻,
今大军已集,卿欲沮众邪?”保曰:“陛下不以臣不肖,使臣主察乾象,若见事
不言,非为臣之体。天文显然,动必无利。”傉檀曰:“吾以轻骑五万伐之,
蒙逊若以骑兵距我,则众寡不敌;兼步而来,则舒疾不同;救右则击其左,赴前
则攻其后,终不与之交兵接战,卿何惧乎?”保曰:“天文不虚,必将有变。”
傉檀怒,锁保而行,曰:“有功当杀汝以徇,无功封汝百户侯,”既而蒙逊率
众来距,战于穷泉,傉檀大败,单马奔还。景保为蒙逊所擒,让之曰:“卿明
于天文,为彼国所任,违天犯顺,智安在乎?”保曰:“臣匪为无智,但言而不
从。”蒙逊曰:“昔汉祖困于平城,以娄敬为功;袁绍败于官渡,而田丰为戮。
卿策同二子,贵主未可量也。卿必有娄敬之赏者,吾今放卿,但恐有田丰之祸耳。”
保曰:“寡君虽才非汉祖,犹不同本初,正可不得封侯,岂虑祸也。”蒙逊乃免
之。至姑臧,傉檀谢之曰:“卿,孤之蓍龟也,而不能从之,孤之深罪。”封
保安亭侯。
蒙逊进图姑臧,百姓惩东苑之戮,悉皆惊散。垒掘、麦田、车盖诸部尽降于
蒙逊。傉檀遣使请和,蒙逊许之,乃遣司隶校尉敬归及子他为质,归至胡坑,
逃还,他为追兵所执。蒙逊徙其众八千余户而归。右卫折掘奇镇据石驴山以叛。
傉檀惧为蒙逊所灭,又虑奇镇克岭南,乃迁于乐都,留大司农成公绪守姑臧。
傉檀始出城,焦谌、王侯等闭门作难,收合三千余家,保据南城。谌推焦朗为
大都督、龙骧大将军,谌为凉州刺史,降于蒙逊。镇军敬归讨奇镇于石驴山,战
败,死之。
蒙逊因克姑臧之威来伐,傉檀遣其安北段苟、左将军云连乘虚出番禾以袭
其后,徙三千余家于西平。蒙逊围乐都,三旬不克,遣使谓傉檀曰:“若以宠
子为质,我当还师。”傉檀曰:“去否任卿兵势。卿违盟无信,何质以供!”
蒙逊怒,筑室返耕,为持久之计。群臣固请,乃以子安周为质。蒙逊引归。
吐谷浑树洛干率众来伐,傉檀遣其太子武台距之,为洛干所败。
傉檀又将伐蒙逊,邯川护军孟恺谏曰:“蒙逊初并姑臧,凶势甚盛,宜固
守伺隙,不可妄动。”不从。五道俱进,至番禾、苕藋,掠五千余户。其将屈右
进曰:“陛下转战千里,前元完阵,徙户资财,盈溢衢路,宜倍道旋师,早度峻
险。蒙逊善于用兵,士众习战,若轻军卒至,出吾虑表,大敌外逼,徙户内攻,
危之道也。”卫尉伊力延曰:“我军势方盛,将士勇气自倍,彼徒我骑,势不相
及,若倍道旋师,必捐弃资财,示人以弱,非计也。”屈右出而告其诸弟曰:
“吾言不用,天命也。此吾兄弟死地。”俄而昏雾风雨,蒙逊军大至,傉檀败
绩而还。蒙逊进围乐都,傉檀婴城固守,以子染干为质,蒙逊乃归,久之,遣
安西纥勃耀兵西境。蒙逊侵西平,徙户掠牛马而还。
邯川护军孟恺表镇南、湟河太守文支荒酒愎谏,不血阝政事。傉檀谓伊力
延曰:“今州土倾覆,所杖者文支而已,将若之何?”延曰:“宜召而训之,使
改往修来。”傉檀乃召文支,既到,让之曰:“二兄英姿早世,吾以不才嗣统,
不能负荷大业,颠狈如是,胡颜视世,虽存若陨。庶凭子鲜存卫,藉文种复吴,
卿之谓也。闻卿唯酒是耽,荒废庶事。吾年已老,卿复若斯,祖宗之业将谁寄也。”
文支顿首陈谢。
邯川人卫章等谋杀孟恺,南启乞伏炽磐。郭越止之曰:“孟尹宽以惠下,何
罪而杀之!吾宁违众而死,不负君以生。”乃密告之恺,诱章等饮酒,杀四十余
人。恺惧炽磐军之至,驰告文支,文支遣将军匹珍赴之。炽磐军到城,闻珍将至,
引归。
蒙逊又攻乐都,二旬不克而还。镇南文支以湟河降蒙逊,徙五千余户于姑臧。
蒙逊又来伐,傉檀以太尉俱延为质,蒙逊乃引还。
傉檀议欲西征乙弗,孟恺谏曰:“连年不收,上下饥弊,南逼炽磐,北迫
蒙逊,百姓骚动,下不安业。今远征虽克,后患必深,不如结盟炽磐,通籴济难,
慰喻杂部,以广军资,畜力缮兵,相时而动。《易》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
’惟陛下图之。”傉檀曰:“孤将略地,卿无沮众。”谓其太子武台曰:“今
不种多年,内外俱窘,事宜西行,以拯此弊。蒙逊近去,不能卒来,旦夕所虑,
唯在炽盘。彼名微众寡,易以讨御,吾不过一月,自足周旋。汝谨守乐都,无使
失堕。”傉檀乃率骑七千袭乙弗,大破之,获牛马羊四十余万。
炽磐乘虚来袭,抚军从事中郎尉肃言于武台曰:“今外城广大,难以固守,
宜聚国人于内城,肃等率诸晋人距战于外,如或不捷,犹有万全。”武台曰:
“小贼蕞尔,旦夕当走,卿何虑之过也。”武台惧晋人有二心也,乃召豪望有勇
谋者闭之于内。孟恺泣曰:“炽磐不道,人神同愤,恺等进则荷恩重迁,退顾妻
子之累,岂有二乎!今事已急矣,人思自效,有何猜邪?”武台曰:“吾岂不知
子忠,实惧余人脱生虑表,以君等安之耳。”一旬而城溃。
安西樊尼自西平奔告傉檀,傉檀谓众曰:“今乐都为炽磐所陷,男夫尽
杀,妇女赏军,虽欲归还,无所赴也。卿等能与吾藉乙弗之资,取契汗以赎妻子
者,是所望也。不尔,归炽磐便为奴仆矣,岂忍见妻子在他人怀抱中!”遂引师
而西,众多逃返,遣镇北段苟追之,苟亦不还。于是将士皆散,惟中军纥勃、后
军洛肱、安西樊尼、散骑侍郎阴利鹿在焉。傉檀曰:“蒙逊、炽磐昔皆委质于
吾,今而归之,不亦鄙哉!四海之广,匹夫无所容其身,何其痛也!蒙逊与吾名
齐年比,炽磐姻好少年,俱其所忌,势皆不济。与其聚而同死,不如分而或全。
樊尼长兄之子,宗部所寄,吾众在北者户垂二万,蒙逊方招怀遐迩,存亡继绝,
汝其西也。纥勃、洛肱亦与尼俱。吾年老矣,所适不容,宁见妻子而死!”遂归
炽磐,唯阴利鹿随之。傉檀谓利鹿曰:“去危就安,人之常也。吾亲属皆散,
卿何独留?”利鹿曰:“臣老母在家,方寸实乱。但忠孝之义,势不俱全。虽不
能西哭沮渠,申包胥之诚;东感秦援,展毛遂之操,负羁靮而侍陛下者,臣之
分也。惟愿开弘远猷,审进止之算。”傉檀叹曰:“知人固未易,人亦未易知。
大臣亲戚皆弃我去,终绐不亏者,唯卿一人。岁寒不凋,见之于卿。”傉檀至
西平,炽磐遣使郊迎,待以上宾之礼。
初,乐都之溃也,诸城皆降于炽磐,傉檀将尉贤政固守浩亹不下。炽磐呼
之曰:“乐都已溃,卿妻子皆在吾间,孤城独守,何所为也!”贤政曰:“受凉
王厚恩,为国家藩屏,虽知乐都已陷,妻子为擒,先归获赏,后顺受诛,然不知
主上存亡,未敢归命。妻子小事,岂足动怀!昔罗宪待命,晋文亮之;文聘后来,
魏武不责。邀一时之荣,忘委付之重,窃用耻焉,大王亦安用之哉!”炽磐乃遣
武台手书喻政,政曰:“汝为国储,不能尽节,面缚于人,弃父负君,亏万世之
业,贤政义士,岂如汝乎!”既而闻傉檀至左南,乃降。
炽磐以傉檀为骠骑大将军,封左南公。岁余,为炽磐所鸩。左右劝傉檀
解药,傉檀曰:“吾病岂宜疗邪!”遂死,时年五十一,在位十三年,伪谥景
王。武台后亦为炽磐所杀。傉檀少子保周、腊于破羌、俱延子覆龙、鹿孤孙副
周、乌孤孙承钵皆奔沮渠蒙逊。久之,归魏,魏以保周为张掖王,覆龙酒泉公,
破羌西平公,副周永平公,承钵昌松公。
乌孤以安帝隆安元年僣立,至傉檀三世,凡十九年,以安帝义熙十年灭。
史臣曰:秃发累叶酋豪,擅强边服,控弦玉塞,跃马金山,候满月而窥兵,
乘折胶而纵镝,礼容弗被,声教斯阻。乌孤纳苻浑之策,治兵以讨不宾;鹿孤从
史暠之言,建学而延胄子。遂能开疆河右,抗衡强国。道由人弘,抑此之谓!
傉檀承累捷之锐,藉二昆之资,摧吕氏算无遣策,取姑臧兵不血刃,武略
雄图,比踪前烈。既而叨窃重位,盈满易期,穷兵以逞其心,纵慝自贻其弊,地
夺于蒙逊,势衄于赫连,覆国丧身,犹为幸也。昔宋殇好战,致灾于华督;楚灵
黩武,取杀于乾溪。异代同亡,其于傉檀见之矣。
赞曰:秃发弟兄,擅雄群虏。开疆河外,清氛西土。傉檀杰出,腾驾时英。
穷兵黩武,丧国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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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2:53 | 显示全部楼层

◎慕容德

慕容德,字玄明,皝之少子也,母公孙氏梦日入脐中,昼寝而生德。年未弱
冠,身长八尺二寸,姿貌雄伟,额有日角偃月重文。博观群书,性清慎,多才艺。
慕容俊之僣立也,封为梁公,历幽州刺史、左卫将军。及暐嗣位,改范阳王,稍
迁魏尹,加散骑常侍。俄而苻坚将苻双据陕以叛,坚将苻柳起兵枹罕,将应之。
德劝暐乘衅讨坚,辞旨慷慨,识者言其有远略,暐竟不能用。德兄垂甚壮之,因
共论军国大谋,言必切至。垂谓之曰:“汝器识长进,非复吴下阿蒙也。”枋头
之役,德以征南将军与垂击败晋师。及垂奔苻坚,德坐免职。后遇暐败,徙于长
安,苻坚以为张掖太守,数岁免归。
及坚以兵临江,拜德为奋威将军。坚之败也,坚与张夫人相失,慕容暐将护
致之,德正色谓暐曰:“昔楚庄灭陈,纳巫臣之谏而弃夏姬。此不祥之人,惑乱
人主,戎事不迩女器,秦之败师当由于此。宜掩目而过,奈何将卫之也!”暐不
从,德驰马而去之。还次荥阳,言于暐曰:“昔句践栖于会稽,终获吴国。圣人
相时而动,百举百全。天将悔祸,故使秦师丧败,宜乘其弊以复社稷。”暐不纳。
乃从垂如邺。
及垂称燕王,以德为车骑大将军,复封范阳王,居中镇卫,参断政事。久之,
迁司徙。于时慕容永据长子,有众十万,垂议讨之。群臣咸以为疑,德进曰:
“昔三祖积德,遗咏在耳,故陛下龙飞,不谋而会,虽由圣武,亦缘旧爱,燕、
赵之士乐为燕臣也。今永既建伪号,扇动华戎,致令群竖从横,逐鹿不息,宜先
除之,以一众听。昔光武驰苏茂之难,不顾百官之疲,夫岂不仁?机急故也。兵
法有不得已而用之,陛下容得已乎!”垂笑谓其党曰:“司徒议与吾同。二人同
心,其利断金,吾计决矣。”遂从之。垂临终,敕其子宝以邺城委德。宝既嗣位,
以德为使持节、都督冀、兖、青、徐、荆、豫六州诸军事、特进、车骑大将军、
冀州牧,领南蛮校尉,镇邺,罢留台,以都督专总南夏。
魏将拓拔章攻邺,德遣南安王慕容青等夜击,败之。魏师退次新城,青等请
击之。别驾韩讠卓进曰:“古人先决胜庙堂,然后攻战。今魏不可击者四,燕不
宜动者三。魏悬军远入,利在野战,一不可击也。深入近畿,顿兵死地,二不可
击也。前锋既败,后阵方固,三不可击也。彼众我寡,四不可击也。官军自战其
地,一不宜动。动而不胜,众心难固,二不宜动。城郭未修,敌来无备,三不宜
动。此皆兵家所忌,不如深沟高垒,以逸待劳。彼千里馈粮,野无所掠,久则三
军靡资,攻则众旅多毙,师老衅生,详而图之,可以捷矣。”德曰:“韩别驾之
言,良、平之策也。”于是召青还师。魏又遣辽西公贺赖卢率骑与章围邺,德遣
其参军刘藻请救于姚兴,且参母兄之问,而兴师不至,众大惧。德于是亲飨战士,
厚加抚接,人感其恩,皆乐为致死。会章、卢内相乖争,各引军潜遁。章司马丁
建率众来降,言章师老,可以败之。德遣将追破章军,人心始固。
时魏师入中山,慕容宝出奔于蓟,慕容详又僣号。会刘藻自姚兴而至,兴太
史令高鲁遣其甥王景晖随藻送玉玺一纽,并图识秘文,曰:“有德者昌,无德者
亡。德受天命,柔而复刚。”又有谣曰:“大风蓬勃扬尘埃,八井三刀卒起来,
四海鼎沸中山颓,惟有德人据三台。”于是德之群臣议以慕容详僣号中山,魏师
盛于冀州,未审宝之存亡,因劝德即尊号。德不从。会慕容达自龙城奔邺,称宝
犹存,群议乃止。寻而宝以德为丞相,领冀州牧,承制南夏。
德兄子麟自义台奔邺,因说德曰:“中山既没,魏必乘胜攻邺,虽粮储素积,
而城大难固,且人情沮动,不可以战。及魏军未至,拥众南渡,就鲁阳王和,据
滑台而聚兵积谷,伺隙而动,计之上也。魏虽拔中山,势不久留,不过驱掠而返。
人不乐徙,理自生变,然后振威以援之,魏则内外受敌,使恋旧之士有所依凭,
广开恩信,招集遗黎,可一举而取之。”先是,慕容和亦劝德南徙,于是许之。
隆安二年,乃率户四万、车二万七千乘,自邺将徙于滑台。遇风,船没,魏军垂
至,众惧,议欲退保黎阳。其夕流澌冻合,是夜济师,旦,魏师至而冰泮,若有
神焉。遂改黎阳津为天桥津。及至滑台,景星见于尾箕。漳水得白玉,状若玺。
于是德依燕元故事,称元年,大赦境内殊死已下,置百官。以慕容麟为司空、领
尚书令,慕容法为中军将军,慕舆拔为尚书左仆射,丁通为尚书右仆射,自余封
授各有差。初,河间有麟见,慕容麟以为已瑞。及此,潜谋为乱,事觉,赐死。
其夏,魏将贺赖卢率众附之。
至是,慕容宝自龙城南奔至黎阳,遣其中黄门令赵思召慕容锺来迎。锺本首
议劝德称尊号,闻而恶之,执思付狱,驰使白状。德谓其下曰:“卿等前以社稷
大计,劝吾摄政。吾亦以嗣帝奔亡,人神旷主,故权顺群议,以系众望。今天方
悔祸,嗣帝得还,吾将具驾奉迎,谢罪行阙,然后角巾私第,卿等以为何如?”
其黄门侍郎张华进曰:“夫争夺之世,非雄才不振;从横之时,岂懦夫能济!陛
下若蹈匹妇之仁,舍天授之业,威权一去,则身首不保,何退让之有乎!”德曰:
“吾以古人逆取顺守,其道未足,所以中路徘徊,怅然未决耳。”慕舆护请驰问
宝虚实,德流涕而遣之。乃率壮士数百,随思而北,因谋杀宝。初,宝遣思之后,
知德摄位,惧而北奔。护至无所见,执思而还。德以思闲习典故,将任之。思曰:
“昔关羽见重曹公,犹不忘先主之恩。思虽刑余贱隶,荷国宠灵,犬马有心,而
况人乎!乞还就上,以明微节。”德固留之,思怒曰:“周室衰微,晋、郑夹辅;
汉有七国之难,实赖梁王。殿下亲则叔父,位则上台,不能率先群后以匡王室,
而幸根本之倾为赵伦之事。思虽无申胥哭秦之效,犹慕君宾不生莽世。”德怒,
斩之。
晋南阳太守闾丘羡、宁朔将军邓启方率众二万来伐,师次管城。德遣其中军
慕容法、抚军慕容和等距之,王师败绩。德怒法不穷追晋师,斩其抚军司马靳瑰。
初,苻登既为姚兴所灭,登弟广率部落降于德,拜冠军将军,处之乞活堡。
会荧惑守东井,或言秦当复兴者,广乃自称秦王,败德将慕容钟。时德始都滑台,
介于晋、魏之间,地无十城,众不过数万。及钟丧师,反侧之徒多归于广。德乃
留慕容和守滑台,亲率众讨广,斩之。
初,宝之至黎阳也,和长史李辩劝和纳之,和不从。辩惧谋泄,乃引晋军至
管城,冀德亲率师,于后作乱。会德不出,愈不自安。及德此行也,辩又劝和反,
和不从。辩怒,杀和,以滑台降于魏。时将士家悉在城内,德将攻之,韩范言于
德曰:“魏师已入城,据国成资,客主之势,翻然复异,人情既危,不可以战。
宜先据一方,为关中之基,然后畜力而图之,计之上也。”德乃止。德右卫将军
慕容云斩李辩,率将士家累二万余人而出,三军庆悦。德谋于众曰:“苻广虽平,
而抚军失据,进有强敌,退无所托,计将安出?”张华进曰:“彭城阻带山川,
楚之旧都,地险人殷,可攻而据之,以为基本。”慕容钟、慕舆护、封逞、韩
讠卓等固劝攻滑台,潘聪曰:“滑台四通八达,非帝王之居。且北通大魏,西接强
秦,此二国者,未可以高枕而待之。彭城土旷人稀,地平无险,晋之归镇,必距
王师。又密迩江、淮,水路通浚,秋夏霖潦,千里为湖。且水战国之所短,吴之
所长,今虽克之,非久安之计也。青、齐沃壤,号曰东秦,土方二千,户余十万,
四塞之固,负海之饶,可谓用武之国。三齐英杰,蓄志以待,孰不思得明主以立
尺寸之功!广固者,曹嶷之所营,山川阻峻,足为帝王之都。宜遣辩士驰说于前,
大兵继进于后,避闾浑昔负国恩,必翻然向化。如其守迷不顺,大军临之,自然
瓦解。既据之后,闭关养锐,伺隙而动,此亦二汉之有关中、河内也。”德犹豫
未决。沙门郎公素知占候,德因访其所适。郎曰:“敬览三策,潘尚书之议可谓
兴邦之术矣。今岁初,长星起于奎娄,遂扫虚危,而虚危,齐之分野,除旧布新
之象。宜先定旧鲁,巡抚琅邪,待秋风戒节,然后北围临齐,天之道也。”德大
悦,引师而南,兖州北鄙诸县悉降,置守宰以抚之。存问高年,军无私掠,百姓
安之,牛酒属路。
德遣使喻齐郡太守避闾浑,浑不从,遣慕容钟率步骑二万击之。德进据琅邪,
徐、兖之土附者十余万,自琅邪而北,迎者四万余人。德进寇莒城,守将任安委
城而遁,以潘聪镇莒城。钟传檄青州诸郡曰:“隆替有时,义列昔经;困难启圣,
事彰中箓。是以宣王龙飞于危周,光武凤起于绝汉,斯盖历数大期,帝王之兴废
也。自我永康多难,长鲸逸网,华夏四分,黎元五裂。逆贼辟闾浑父蔚,昔同段
龛阻乱淄川,太宰东征,剿绝凶命。浑于覆巢之下,蒙全卵之施,曾微犬马识养
之心,复袭凶父乐祸之志,盗据东秦,远附吴、越,割剥黎元,委输南海。皇上
应期,大命再集,矜彼营丘,暂阻王略,故以七州之众二十余万,巡省贷宗,问
罪齐、鲁。昔韩信以裨将伐齐,有征无战;耿弇以偏军讨步,克不移朔。况以万
乘之师,扫一隅之寇,倾山碎卵,方之非易。孤以不才,忝荷先驱,都督元戎一
十二万,皆乌丸突骑,三河猛士,奋剑与夕火争光,挥戈与秋月竞色。以此攻城,
何城不克;以此众战,何敌不平!昔窦融以河西归汉,荣被于后裔;彭宠盗逆渔
阳,身死于奴仆。近则曹嶷跋扈,见擒于后赵;段龛干纪,取灭于前朝。此非古
今之吉凶,已然之成败乎?浑若先迷后悟,荣宠有加。如其敢抗王师,败灭必无
遣烬。稷下之雄,岱北之士,有能斩送浑者,赏同佐命。脱履机不发,必玉石俱
摧。”浑闻德军将至,从八千余家入广固。诸郡皆承檄降于德。浑惧,将妻子奔
于魏。德遣射声校尉刘纲追斩于莒城。浑参军张瑛常与浑作檄,辞多不逊。及此,
德擒而让之。瑛神色自若,徐对曰:“浑之有臣,犹韩信之有蒯通。通遇汉祖而
蒙恕,臣遭陛下而婴戮,比之古人,窃为不幸。防风之诛,臣实甘之,但恐尧、
舜之化未弘于四海耳。”德初善其言,后竟杀之。德遂入广固。
四年,僣即皇帝位于南郊,大赦,改元为建平,设行庙于宫南,遣使奉策告
成焉。进慕容钟为司徒,慕舆拔为司空,封孚为左仆射,慕舆护为右仆射。遣其
度支尚书封恺、中书侍郎封逞观省风俗,所在大飨将士。以其妻段氏为皇后。建
立学官,简公卿已下子弟及二品士门二百人为太学生。
后因宴其群臣,酒酣,笑而言曰:“朕虽寡薄,恭己南面而朝诸侯,在上不
骄,夕惕于位,可方自古何等主也?”其青州刺史鞠仲曰:“陛下中兴之圣后,
少康、光武之俦也。”德顾命左右赐仲帛千匹。仲以赐多为让,德曰:“卿知调
朕,朕不知调卿乎!卿饰对非实,故亦以虚言相赏,赏不谬加,何足谢也!”韩
范进曰:“臣闻天子无戏言,忠臣无妄对。今日之论,上下相欺,可谓君臣俱失。”
德大悦,赐范绢五十匹。自是昌言竞进,朝多直士矣。
德母兄先在长安,遣平原人杜弘如长安问存否,弘曰:“臣至长安,若不奉
太后动止,便即西如张掖,以死为效。臣父雄年逾六十,未沾荣贵,乞本县之禄,
以申乌鸟之情。”张华进曰:“杜弘未行而求禄,要利情深,不可使也。”德曰:
“吾方散所轻之财,招所重之死,况为亲尊而可吝乎!且弘为君迎亲,为父求禄,
虽外如要利,内实忠孝。”乃以雄为平原令。弘至张掖,为盗所杀,德闻而悲之,
厚抚其妻子。
明年,德如齐城,登营丘,望晏婴冢,顾谓左右曰:“礼,大夫不逼城葬。
平仲古之贤人,达礼者也,而生居近市,死葬近城,岂有意乎?”青州秀才晏谟
对曰:“孔子称臣先人平仲贤,则贤矣。岂不知高其梁,丰其礼?盖政在家门,
故俭以矫世。存居湫隘,卒岂择地而葬乎!所以不远门者,犹冀悟平生意也。”
遂以谟从至汉城阳景王庙,宴庶老于申池,北登社首山,东望鼎足,因目牛山而
叹曰:“古无不死!”怆然有终焉之志。遂问谟以齐之山川丘陵,贤哲旧事。谟
历对详辩,画地成图。德深嘉之,拜尚书郎。立冶于商山,置盐官于乌常泽,以
广军国之用。
德故吏赵融自长安来,始具母兄凶问,德号恸吐血,因而寝疾。其司隶校尉
慕容达因此谋反,遣牙门皇璆率众攻端门,殿中师侯赤眉开门应之。中黄门逊进
扶德逾城,隐于进舍。段宏等闻宫中有变,勒兵屯四门。德入宫,诛赤眉等,达
惧而奔魏。慕容法及魏师战于济北之摽榆俗,魏师败绩。
其尚书韩讠卓上疏曰:“二寇逋诛,国耻未雪,关西为豺锒之薮,杨越为鸱
鸮之林,三京社稷,鞠为丘墟,四祖园陵,芜而不守,岂非义夫愤叹之日,烈士
忘身之秋。而皇室多难,威略未振,是使长蛇弗翦,封豕假息。人怀愤慨,常谓
一日之安不可以永久,终朝之逸无卒岁之忧。陛下中兴大业,务在遵养,矜迁萌
之失土,假长复而不役,愍黎庶之息肩,贵因循而不扰。斯可以保宁于营丘,难
以经措于秦、越。今群凶僣逆,实繁有徒,据我三方,伺国瑕衅。深宜审量虚实,
大校成败,养兵厉甲,广农积粮,进为雪耻讨寇之资,退为山河万全之固。而百
姓因秦、晋之弊,迭相阴宪,或百室合户,或千丁共籍,依托城社,不惧燻烧,
公避课役,擅为奸宄,损风毁宪,法所不容,但检今未宣,弗可加戮。今宜隐实
黎萌,正其编贯,庶上增皇朝理物之明,下益军国兵资之用。若蒙采纳,冀裨山
海,虽遇商鞅之刑,悦绾之害,所不辞也。”德纳之,遣其车骑将军慕容镇率骑
三千,缘边严防,备百姓逃窜。以讠卓为使持节、散骑常侍、行台尚书,巡郡县
隐实,得荫户五万八千。讠卓公廉正直,所在野次,人不扰焉。
德大集诸生,亲临策试。既而飨宴,乘高远瞩,顾谓其尚书鲁邃曰:“齐、
鲁固多君子,当昔全盛之时,接、慎、巴生、淳于、邹、田之徒,荫修檐,临清
沼,驰朱轮,佩长剑,恣非马之雄辞,奋谈天之逸辩,指麾则红紫成章,俯仰则
丘陵生韵,至于今日,荒草颓坟,气消烟灭,永言千载,能不依然!”邃答曰:
“武王封比干之墓,汉祖祭信陵之坟,皆留心贤哲,每怀往事。陛下慈深二主,
泽被九泉,若使彼而有知,宁不衔荷矣。”
先是,妖贼王始聚众于太山,自称太平皇帝,号其父为太上皇,兄为征东将
军,弟征西将军。慕容镇讨擒之,斩于都市。临刑,或问其父及兄弟所在,始答
曰:“太上皇帝蒙尘于外,征东、征西乱兵所害。惟朕一身,独无聊赖。”其妻
怒之曰:“止坐此口,以至于此,奈何复尔!”始曰:“皇后!自古岂有不破之
家,不亡之国邪!”行刑者以刀环筑之,仰视曰:“崩即崩矣,终不改帝号。”
德闻而哂之。
时桓玄将行篡逆,诛不附己者。冀州刺史刘轨、襄城太守司马休之、征虏将
军刘敬宣、广陵相高雅之、江都长张诞并内不自安,皆奔于德。于是德中书侍郎
韩范上疏曰:“夫帝王之道,必崇经略。有其时无其人,则弘济之功阙;有其人
无其时,则英武之志不申。至于能成王业者,惟人时合也。自晋国内难,七载于
兹。桓玄逆篡,虐逾董卓,神怒人怨,其殃积矣。可乘之机,莫过此也。以陛下
之神武,经而纬之,驱乐奋之卒,接厌乱之机,譬犹声发响应,形动影随,未足
比其易也。且江、淮南北户口未几,公私戎马不过数百,守备之事盖亦微矣。若
以步骑一万,建雷霆之举,卷甲长驱,指临江、会,必望旗草偃,壶浆属路。跨
地数千,众逾十万,可以西并强秦,北抗大魏。夫欲拓境开疆,保宁社稷,无过
今也。如使后机失会,豪桀复起,枭除桓玄,布惟新之化,遐迩既宁,物无异望,
非但建邺难屠,江北亦不可冀。机过患生,忧必至矣。天与不取,悔将及焉。惟
陛下览之。”德曰:“自顷数缠百六,宏纲暂弛,遂令奸逆乱华,旧京墟秽,每
寻否运,愤慨兼怀。昔少康以一旅之众,复夏配天,况朕据三齐之地,藉五州之
众,教之以军旅,训之以礼让,上下知义,人思自奋,缮甲待衅,为日久矣。但
欲先定中原,扫除逋孽,然后宣布淳风,经理九服,饮马长江,悬旌陇坂。此志
未遂,且韬戈耳。今者之事,王公其详议之。”咸以桓玄新得志,未可图,乃止。
于是讲武于城西,步兵三十七万,车一万七千乘,铁骑五万三千,周亘山泽,旌
旗弥漫,钲鼓之声,振动天地。德登高望之,顾谓刘轨、高雅之曰:“昔郤克仇
齐,子胥怨楚,终能畅其刚烈,名流千载。卿等既知投身有道,当使无惭昔人也。”
雅之等顿首答曰:“幸蒙陛下天覆之恩,大造之泽,存亡继绝,实在圣时,虽则
万陨,何以上报!”俄闻桓玄败,德以慕容镇为前锋,慕容钟为大都督,配以步
卒二万,骑五千,克期将发,而德寝疾,于是罢兵。
初,德迎其兄子超于长安,及是而至。德夜梦其父曰:“汝既无子,何不早
立超为太子,不尔,恶人生心。”寐而告其妻曰:“先帝神明所敕,观此梦意,
吾将死矣。”乃下书以超为皇太子,大赦境内,子为父后者人爵二级。其月死,
即义熙元年也,时年七十。乃夜为十余棺,分出四门,潜葬山谷,竟不知其尸之
所在。在位五年。伪谥献武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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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超

慕容超字祖明,德兄北海王纳之子。苻坚破邺,以纳为广武太守,数岁去官,
家于张掖。德之南征,留金刀而去。及垂起兵山东,苻昌收纳及德诸子,皆诛之。
纳母公孙氏以耄获免,纳妻段氏方娠,未决,囚之于郡狱。狱掾呼延平,德之故
吏也,尝有死罪,德免之。至是,将公孙及段氏逃于羌中,而生超焉。年十岁而
公孙氏卒,临终授超以金刀,曰:“若天下太平,汝得东归,可以此刀还汝叔也。”
平又将超母子奔于吕光。及吕隆降于姚兴,超又随凉州人徙于长安。超母谓超曰:
“吾母子全济,呼延氏之力。平今虽死,吾欲为汝纳其女以答厚惠。”于是娶之。
超自以诸父在东,恐为姚氏所录,乃阳狂行乞。秦人贱之,惟姚绍见而异焉,劝
兴拘以爵位。召见与语,超深自晦匿,兴大鄙之,谓绍曰:“谚云‘妍皮不裹痴
骨’,妄语耳。”由是得去来无禁。德遣使迎之,超不告母妻乃归。及至广固,
呈以金刀,具宣祖母临终之言,德抚之号恸。
超身长八尺,腰带九围,精彩秀发,容止可观。德甚加礼遇,始名之曰超,
封北海王,拜侍中、骠骑大将军、司隶校尉,开府,置佐吏。德无子,欲以超为
嗣,故为超起第于万春门内,朝夕观之。超亦深达德旨,入则尽欢承奉,出则倾
身下士,于是内外称美焉。顷之,立为太子。
及德死,以义熙元年僣嗣伪位,大赦境内,改元曰太上。尊德妻段氏为皇太
后。以慕容钟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慕容法为征南、都督徐、兖、扬、南兖
四州诸军事,慕容镇加开府仪同三司、尚书令,封孚为太尉,鞠仲为司空,潘聪
为左光禄大夫,封嵩为尚书左仆射,自余封拜各有差。后又以钟为青州牧,段宏
为徐州剌史,公孙五楼为武卫将军、领屯骑校尉,内参政事。封孚言于超曰:
“臣闻五大不在边,五细不在庭。钟,国之宗臣,社稷所赖;宏,外戚懿望,亲
贤具瞻。正应参翼百揆,不宜远镇方外。今锺等出藩,五楼内辅,臣窃未安。”
超新即位,害钟等权逼,以问五楼。五楼欲专断朝政,不欲钟等在内,屡有间言,
孚说竟不行。钟、宏俱有不平之色,相谓曰:“黄犬之皮恐当终补狐裘也。”五
楼闻之,嫌隙渐遘。
初,超自长安行至梁父,慕容法时为兖州,镇南长史悦寿还谓法曰:“向见
北海王子,天资弘雅,神爽高迈,始知天族多奇,玉林皆宝。”法曰:“昔成方
遂诈称卫太子,人莫辩之,此复天族乎?”超闻而恚恨,形于言色。法亦怒,处
之外馆,由是结憾。及德死,法又不奔丧,超遣使让焉。法常惧祸至,因此遂与
慕容钟、段宏等谋反。超知而征之,钟称疾不赴,于是收其党侍中慕容统、右卫
慕容根、散骑常侍段封诛之,车裂仆射封嵩于东门之外。西中郎将封融奔于魏。
超寻遣慕容镇等攻青州,慕容昱等攻徐州,慕容凝、韩范攻梁父。昱等攻莒
城,拔之,徐州刺史段宏奔于魏。封融又集群盗袭石塞城,杀镇西大将军余郁,
青土振恐,人怀异议。慕容凝谋杀韩范,将袭广固。范知而攻之,凝奔梁父。范
并其众,攻梁父克之,凝奔姚兴,慕容法出奔于魏。慕容镇克青州,钟杀其妻子,
为地道而出,单马奔姚兴。
于时超不恤政事,畋游是好,百姓苦之。其仆射韩讠卓切谏,不纳。超议复
肉刑、九等之选,乃下书于境内曰:
阳九数缠,永康多难。自北都倾陷,典章沦灭,律令法宪,靡有存者。纲理
天下,此焉为本,既不能导之以德,必须齐之以刑。且虞舜大圣,犹命咎繇作士,
刑之不可已已也如是!先帝季兴,大业草创,兵革尚繁,未遑修制。朕猥以不德,
嗣承大统,抚御寡方,至萧墙衅发,遂戎马生郊,典仪寝废。今四境无虞,所宜
修定,尚书可召集公卿。至如不忠不孝若封嵩之辈,枭斩不足以痛之,宜致烹轘
之法,亦可附之律条,纳以大辟之科。肉刑者,乃先圣之经,不刊之典,汉文易
之,轻重乖度。今犯罪弥多,死者稍众。肉刑之于化也,济育既广,惩惨尤深,
光寿、建兴中二祖已议复之,未及而晏驾。其令博士已上参考旧事,依《吕刑》
及汉、魏、晋律令,消息增损,议成燕律。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孔
子曰:“非圣人者无法,非孝者无亲,此大乱之道也。”轘裂之刑,烹煮之戮,
虽不在五品之例,然亦行之自古。渠弥之轘,著之《春秋》;哀公之烹,爰自中
代。世宗都齐,亦愍刑罚失中,咨嗟寝食。王者之有刑纠,犹人之左右手焉。故
孔子曰:“刑罚不中,则人无所措手足。”是以萧何定法令而受封,叔孙通以制
仪为奉常。立功立事,古之所重。其明议损益,以成一代准式。周、汉有贡士之
条,魏立九品之选,二者孰愈,亦可详闻。
群下议多不同,乃止。
超母妻既先在长安,为姚兴所拘,责超称藩,求太乐诸伎,若不可,使送吴
口千人。超下书遣群臣详议。左仆射段晖议曰:“太上囚楚,高祖不回。今陛下
嗣守社稷,不宜以私亲之故而降统天之尊。又太乐诸伎,皆是前世伶人,不可与
彼,使移风易俗,宜掠吴口与之。”尚书张华曰:“若侵掠吴边,必成邻怨。此
既能往,彼亦能来,兵连祸结,非国之福也。昔孙权重黎庶之命,屈己以臣魏;
惠施惜爱子之头,舍志以尊齐。况陛下慈德在秦,方寸崩乱,宜暂降大号,以申
至孝之情。权变之道,典谟所许。韩范智能回物,辩足倾人,昔与姚兴俱为秦太
子中舍人,可遣将命,降号修和。所谓屈于一人之下,申于万人之上也。”超大
悦曰:“张尚书得吾心矣。”使范聘于兴。及至长安,兴谓范曰:“封恺前来,
燕王与朕抗礼。及卿至也,款然而附。为依春秋以小事大之义?为当专以孝敬为
母屈也?”范曰:“周爵五等,公侯异品,小大之礼,因而生焉。今陛下命世龙
兴,光宅西秦,本朝主上承祖宗遗烈,定鼎东齐,中分天曜,南面并帝。通聘结
好,义尚廉冲,便至矜诞,苟折行人,殊似吴、晋争盟,滕、薛竞长,恐伤大秦
堂堂之盛,有损皇燕巍巍之美,彼我俱失,窃未安之。”兴怒曰:“若如卿言,
便是非为大小而来。”范曰:“虽由大小之义,亦缘寡君纯孝过于重华,愿陛下
体敬亲之道,霈然垂愍。”兴曰:“吾久不见贾生,自谓过之,今不及矣。”于
是为范设旧交之礼,申叙平生,谓范曰:“燕王在此,朕亦见之,风表乃可,于
机辩未也。”范曰:“大辩若讷,圣人美之,况尔日龙潜凤戢,和光同尘,若使
负日月而行,则无继天之业矣。”兴笑曰:“可谓使乎延誉者也。”范承间逞说,
姚兴大悦,赐范千金,许以超母妻还之。慕容凝自梁父奔于姚兴,言于兴曰:
“燕王称藩,本非推德,权为母屈耳。古之帝王尚兴师征质,岂可虚还其母乎!
母若一还,必不复臣也。宜先制其送伎,然后归之。”兴意乃变,遣使聘于超。
超遣其仆射张华、给事中宗正元入长安,送太乐伎一百二十人于姚兴。兴大悦,
延华入宴。酒酣,乐作,兴黄门侍郎尹雅谓华曰:“昔殷之将亡,乐师归周;今
皇秦道盛,燕乐来庭。废兴之兆,见于此矣。”华曰:“自古帝王,为道不同,
权谲之理,会于功成。故老子曰:‘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今总章西入,必由
余东归,祸福之验,此其兆乎!”兴怒曰:“昔齐、楚竞辩,二国连师。卿小国
之臣,何敢抗衡朝士!”华逊辞曰:“奉使之始,实愿交欢上国,上国既遗小国
之臣,辱及寡君社稷,臣亦何心,而不仰酬!”兴善之,于是还超母妻。
义熙三年,追尊其父为穆皇帝,立其母段氏为皇太后,妻呼延氏为皇后。祀
南郊,将登坛,有兽大如马,状类鼠而色赤,集于圆丘之侧,俄而不知所在。须
臾大风暴起,天地昼昏,其行宫习仪皆振裂。超惧,密问其太史令成公绥,对曰:
“陛下信用奸臣,诛戮贤良,赋敛繁多,事役殷苦所致也。”超惧而大赦,谴责
公孙五楼等。俄而复之。是岁广固地震,天齐水涌,井水溢,女水竭,河、济冻
合,而渑水不冰。
超正旦朝群臣于东阳殿,闻乐作,叹音佾不备,悔送伎于姚兴,遂议入寇。
其领军韩讠卓谏曰:“先帝以旧京倾没,辑翼三齐,苟时运未可,上智辍谋。今
陛下嗣守成规,宜闭关养士,以待赋衅,不可结怨南邻,广树仇隙。”超曰:
“我计已定,不与卿言。”于是遣其将斛谷提、公孙归等率骑寇宿豫,陷之,执
阳平太守刘千载、济阴太守徐阮,大掠而去。简男女二千五百,付太乐教之。
时公孙五楼为侍中、尚书,领左卫将军,专总朝政,兄归为冠军、常山公,
叔父颓为武卫、兴乐公。五楼宗亲皆夹辅左右,王公内外无不惮之。
超论宿豫之功,封斛谷提等并为郡、县公。慕容镇谏曰:“臣闻县赏待勋,
非功不侯,今公孙归结祸延兵,残贼百姓,陛下封之,得无不可乎!夫忠言逆耳,
非亲不发。臣虽庸朽,忝国戚藩,辄尽愚款,惟陛下图之。”超怒,不答,自是
百僚杜口,莫敢开言。
尚书都令史王俨谄事五楼,迁尚书郎,出为济南太守,入为尚书左丞,时人
为之语曰:“欲得侯,事五楼。”
又遣公孙归等率骑三千入寇济南,执太守赵元,略男女千余人而去。刘裕率
师将讨之,超引见群臣于节阳殿,议距王师。公孙五楼曰:“吴兵轻果,所利在
战,初锋勇锐,不可争也。宜据大岘,使不得入,旷日延时,沮其锐气。可徐简
精骑二千,循海而南。绝其粮运,别敕段晖率兖州之军,缘山东下。腹背击之,
上策也。各命守宰,依险自固,校其资储之外,余悉焚荡,芟除粟苗,使敌无所
资。坚壁清野,以待其衅,中策也。纵贼入岘,出城逆战,下策也。”超曰:
“京都殷盛,户口众多,非可一时入守。青苗布野,非可卒芟。设使芟苗城守,
以全性命,朕所不能。今据五州之强,带山河之固,战车万乘,铁马万群,纵令
过岘,至于平地,徐以精骑践之,此成擒也。”贺赖卢苦谏,不从,退谓五楼曰:
“上不用吾计,亡无日矣。”慕容镇曰:“若如圣旨,必须平原用马为便,宜出
岘逆战,战而不胜,犹可退守。不宜纵敌入岘,自贻窘逼。昔成安君不守井陉之
关,终屈于韩信;诸葛瞻不据束马之险,卒擒于邓艾。臣以为天时不如地利,阻
守大岘,策之上也。”超不从。镇出,谓韩讠卓曰:“主上既不能芟苗守险,又
不肯徙人逃寇,酷似刘璋矣。今年国灭,吾必死之,卿等中华之士,复为文身矣。”
超闻而大怒,收镇下狱。乃摄莒、梁父二戍,修城隍,简士马,畜锐以待之。
其夏,王师次东莞,超遣其左军段晖、辅国贺赖卢等六将步骑五万,进据临
朐。俄而王师度岘,超惧,率卒四万就晖等于临朐,谓公孙五楼曰:“宜进据川
源,晋军至而失水,亦不能战矣。”五楼驰骑据之。刘裕前驱将军孟龙符已至川
源,五楼战败而返。裕遣谘议参军檀韶率锐卒攻破临朐,超大惧,单骑奔段晖于
城南。晖众又战败,裕军人斩晖。超又奔还广固,徙郭内人入保小城,使其尚书
郎张纲乞师于姚兴。赦慕容镇,进录尚书、都督中外诸军事。引见群臣,谢之曰:
“朕嗣奉成业,不能委贤任善,而专固自由,覆水不收,悔将何及!智士逞谋,
必在事危,忠臣立节,亦在临难,诸君其勉思六奇,共济艰运。”镇进曰:“百
姓之心,系于一人。陛下既躬率六军,身先奔败,群臣解心,士庶丧气,内外之
情,不可复恃。如闻西秦自有内难,恐不暇分兵救人,正当更决一战,以争天命。
今散卒还者,犹有数万,可悉出金帛、宫女,饵令一战。天若相我,足以破贼。
如其不济,死尚为美,不可闭门坐受围击。”司徒慕容惠曰:“不然。今晋军乘
胜,有陵人之气,败军之将,何以御之!秦虽与勃勃相持,不足为患。且二国连
横,势成唇齿,今有寇难,秦必救我。但自古乞援,不遣大臣则不致重兵,是以
赵隶三请,楚师不出;平原一使,援至从成。尚书令韩范德望具瞻,燕秦所重,
宜遣乞援,以济时难。”于是遣范与王蒲乞师于姚兴。
未几,裕师围城,四面皆合。人有窃告裕军曰:“若得张纲为攻具者,城乃
可得耳。”是月,纲自长安归,遂奔于裕。裕令纲周城大呼曰:“勃勃大破秦军,
无兵相救。”超怒,伏弩射之,乃退。右仆射张华、中丞封恺并为裕军所获。裕
令华、恺与超书,劝令早降。超乃遗裕书,请为藩臣,以大岘为界,并献马千区,
以通和好,裕弗许。江南继兵相寻而至。尚书张俊自长安还,又降于裕,说容曰:
“今燕人所以固守者,外杖韩范,冀得秦援。范既时望,又与姚兴旧昵,若勃勃
败后,秦必救燕,宜密信诱范,啖以重利,范来则燕人绝望,自然降矣。”裕从
之,表范为散骑常侍,遗范书以招之。时姚兴乃遣其将姚强率步骑一万,随范就
其将姚绍于洛阳,并兵来援。会赫连勃勃大破秦军,兴追强还长安。范叹曰:
“天其灭燕乎!”会得裕书,遂降于裕。裕谓范曰:“卿欲立申包胥之功,何以
虚还也?”范曰:“自亡祖司空世荷燕宠,故泣血秦庭,冀匡祸难。属西朝多故,
丹诚无效,可谓天丧弊邑而赞明公。智者见机而作,敢不至乎!”翌日,裕将范
循城,由是人情离骇,无复固志,裕谓范曰:“卿宜至城下,告以祸福。”范曰:
“虽蒙殊宠,犹未忍谋燕。”裕嘉而不强,左右劝超诛范家,以止后叛。超知败
在旦夕,又弟讠卓尽忠无贰,故不罪焉。是岁东莱雨血,广固城门鬼夜哭。
明年朔旦,超登天门,朝群臣于城上,杀马以飨将士,文武皆有迁授。超幸
姬魏夫人从超登城,见王师之盛,握超手而相对泣,韩讠卓谏曰:“陛下遭百六
之会,正是勉强之秋,而反对女子悲泣,何其鄙也!”超拭目谢之。其尚书令董
锐劝超出降,超大怒,系之于狱。于是贺赖卢、公孙五楼为地道出战王师,不利。
河间人玄文说裕曰:“昔赵攻曹嶷,望气者以为渑水带城,非可攻拔,若塞五龙
口,城必自陷。石季龙从之,而嶷请降。后慕容恪之围段龛,亦如之,而龛降。
降后无几,又震开之。今旧基犹在,可塞之。”裕从其言。至是,城中男女患脚
弱病者太半。超辇而升城,尚书悦寿言于超曰:“天地不仁,助寇为虐,战士尫
病,日就凋陨,守困穷城,息望外援,天时人事,亦可知矣。苟历运有终,尧、
舜降位,转祸为福,圣达以先。宜追许、郑之踪,以全宗庙之重。”超叹曰:
“废兴,命也。吾宁奋剑决死,不能衔璧求生。”于是张纲为裕造冲车,覆以版
屋,蒙之以皮,并设诸奇巧,城上火石弓矢无所施用;又为飞楼、悬梯、木幔之
属,遥临城上。超大怒,悬其母而支解之。城中出降者相继。裕四面进攻,杀伤
其众,悦寿遂开门以纳王师。超与左右数十骑出亡,为裕军所执。裕数之以不降
之状,超神色自若,一无所言,惟以母托刘敬宣而已。送建康市斩之,时年二十
六。在位六年。
德以安帝隆安四年僣位,至超二世,凡十一年,以义熙六年灭。
慕容钟,字道明,德从弟也。少有识量,喜怒不形于色,机神秀发,言论清
辩。至于临难对敌,智勇兼济,累进奇策,德用之颇中。由是政无大小,皆以委
之,遂为佐命无勋。后公孙五楼规挟威权,虑钟抑己,因劝超诛之,钟遂谋反。
事败,奔于姚兴,兴拜始平太守、归义侯。
封孚,字处道,渤海蓚人也。祖悛,振威将军。父放,慕容暐之世吏部尚书。
孚幼而聪敏和裕,有士君子之称。宝僣位,累迁吏部尚书。及兰汗之篡,南奔辟
闾浑,浑表为渤海太守。德至莒城,孚出降,德曰:“朕平青州,不以为庆,喜
于得卿也。”常外总机事,内参密谋,虽位任崇重,谦虚博纳,甚有大臣之体。
及超嗣位,政出权嬖,多违旧章,轨宪日颓,残虐滋甚,孚屡尽匡救,超不能纳
也。后临轩谓孚曰:“朕于百王可方谁?”孚对曰:“桀纣之主。”超大惭怒。
孚徐步而出,不为改容。司空鞠仲失色,谓孚曰:“与天子言,何其亢厉,宜应
还谢。”孚曰:“行年七十,墓木已拱,惟求死所耳。”竟不谢。以超三年死于
家,时年七十一。文笔多传于世。
史臣曰:慕容德以季父之亲,居邺中之重,朝危未闻其节,君存遽践其位,
岂人理哉!然禀倜傥之雄姿,韫纵横之远略,属分崩之运,成角逐之资,跨有全
齐,窃弄神器,抚剑而争衡秦、魏,练甲而志静荆、吴,崇儒术以弘风,延谠言
而励己,观其为国,有足称焉。
超继已成之基,居霸者之业,政刑莫恤,畋游是好,杜忠良而谗佞进,暗听
受而勋戚离,先绪俄颓,家声莫振,陷宿豫而贻祸,启大岘而延敌,君臣就虏,
宗庙为墟。迹其人谋,非不幸也。
赞曰:德实奸雄,转败为功。奄有青土,淫名域中。超承伪祚,挠其国步。
庙失良筹,庭悲沾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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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2:54 | 显示全部楼层

◎沮渠蒙逊

沮渠蒙逊,临松卢水胡人也。其先世为匈奴左沮渠,遂以官为氏焉。蒙逊博
涉群史,颇晓天文,雄杰有英略,滑稽善权变,梁熙、吕光皆奇而惮之,故常游
饮自晦。会伯父罗仇、麹粥从吕光征河南,光前军大败,麹粥言于兄罗仇曰:
“主上荒耄骄纵,诸子朋党相倾,谗人侧目。今军败将死,正是智勇见猜之日,
可不惧乎!吾兄弟素为所惮,与其经死沟渎,岂若勒众向西平,出苕藋,奋臂大
呼,凉州不足定也。”罗仇曰:“理如汝言,但吾家累世忠孝,为一方所归,宁
人负我,无我负人。”俄而皆为光所杀。宗姻诸部会葬者万余人,蒙逊哭谓众曰:
“昔汉祚中微,吾之乃祖翼奖窦融,保宁河右。吕王昏耄,荒虐无道,岂可不上
继先祖安时之志,使二父有恨黄泉!”众咸称万岁。遂斩光中田护军马邃、临松
令井祥以盟,一旬之间,众至万余。屯据金山,与从兄男成推光建康太守段业为
使持节、大都督、龙骧大将军、凉州牧、建康公,改吕光龙飞二年为神玺元年。
业以蒙逊为张掖太守,男成为辅国将军,委以军国之任。
业将使蒙逊攻西郡,众咸疑之。蒙逊曰:“此郡据岭之要,不可不取。”业
曰:“卿言是也。”遂遣之。蒙逊引水灌城,城溃,执太守吕纯以归。于是王德
以晋昌,孟敏以敦煌降业。业封蒙逊临池侯。吕弘去张掖,将东走,业议欲击之。
蒙逊谏曰:“归师勿遏,穷寇弗追,此兵家之戎也。不如纵之,以为后图。”业
曰:“一日纵敌,悔将无及。”遂率众追之,为弘所败。业赖蒙逊而免,叹曰:
“孤不能用子房之言,以至于此!”业筑西安城,以其将臧莫孩为太守。蒙逊曰:
“莫孩勇而无谋,知进忘退,所谓为之筑冢,非筑城也。”业不从。俄而为吕纂
所败。蒙逊惧业不能容己,每匿智以避之。
业僣称凉王,以蒙逊为尚书左丞,梁中庸为右丞。
吕光遣其二子绍、纂伐业,业请救于秃发乌孤,乌孤遣其弟鹿孤及杨轨救业。
绍以业等军盛,欲从三门关挟山而东。纂曰:“挟山示弱,取败之道,不如结阵
卫之,彼必惮我而不战也。”绍乃引军而南。业将击之,蒙逊谏曰:“杨轨恃虏
骑之强,有窥觎之志。绍、纂兵在死地,必决战求生。不战则有太山之安,战则
有累卵之危。”业曰:“卿言是也。”乃按兵不战。绍亦难之,各引兵归。
业惮蒙逊雄武,微欲远之,乃以蒙逊从叔益生为酒泉太守,蒙逊为临池太守。
业门下侍郎马权隽爽有逸气,武略过人。业以权代蒙逊为张掖太守,甚见亲重,
每轻陵蒙逊。蒙逊亦惮而怨之,乃谮之于业曰:“天下不足虑,惟当忧马权耳。”
业遂杀之。蒙逊谓男成曰:“段业愚暗,非济乱之才,信谗爱佞,无鉴断之明。
所惮惟索嗣、马权,今皆死矣,蒙逊欲除业以奉兄何如?”男成曰:“业羁旅孤
飘,我所建立,有吾兄弟,犹鱼之有水,人既亲我,背之不祥。”乃止。蒙逊既
为业所惮,内不自安,请为西安太守。业亦以蒙逊有大志,惧为朝夕之变,乃许
焉。
蒙逊期与男成同祭兰门山,密遣司马许咸告业曰:“男成欲谋叛,许以取假
日作逆。若求祭兰门山,臣言验矣。”至期日,果然。业收男成,令自杀。男成
曰:“蒙逊欲谋叛,先已告臣,臣以兄弟之故,隐忍不言。以臣今在,恐部人不
从,与臣克期祭山,返相诬告。臣若朝死,蒙逊必夕发。乞诈言臣死,说臣罪恶,
蒙逊必作逆,臣投袂讨之,事无不捷。”业不从。蒙逊闻男成死,泣告众曰:
“男成忠于段公,枉见屠害,诸君能为报仇乎?且州土兵乱,似非业所能济。吾
所以初奉之者,以之为陈、吴耳,而信谗多忌,枉害忠良,岂可安枕卧观,使百
姓离于涂炭。”男成素有恩信,众皆愤泣而从之。比至氐池,众逾一万。镇军臧
莫孩率部众附之,羌胡多起兵响应。蒙逊壁于侯坞。
业先疑其右将军田昂,幽之于内,至是,谢而赦之,使与武卫梁中庸等攻蒙
逊。业将王丰孙言于业曰:“西平诸田,世有反者,昂貌恭而心很,志大而情险,
不可信也。”业曰:“吾疑之久矣,但非昂无可以讨蒙逊。”丰孙言既不从,昂
至侯坞,率骑五百归于蒙逊。蒙逊至张掖,昂兄子承爱斩关内之,业左右皆散。
蒙逊大呼曰:“镇西何在?”军人曰:“在此。”业曰:“孤单飘一己,为贵门
所推,可见丐余命,投身岭南,庶得东还,与妻子相见。”蒙逊遂斩之。
业,京兆人也。博涉史传,有尺牍之才,为杜进记室,从征塞表。儒素长者,
无他权略,威禁不行,群下擅命,尤信卜筮、谶记、巫觋、征祥,故为奸佞所误。
隆安五年,梁中庸、房晷、田昂等推蒙逊为使持节、大都督、大将军、凉州
牧、张掖公,赦其境内,改元永安。署从兄伏奴为镇军将军、张掖太守、和平侯,
弟挐为建忠将军、都谷侯,田昂为镇南将军、西郡太守,臧莫孩为辅国将军,房
晷、梁中庸为左右长史,张骘、谢正礼为左右司马。擢任贤才,文武咸悦。
时姚兴遣将姚硕德攻吕隆于姑臧,蒙逊遣从事中郎李典聘于兴,以通和好。
蒙逊以吕隆既降于兴,酒泉、凉宁二郡叛降李玄盛,乃遣建忠挐、牧府长史张潜
见硕德于姑臧,请军迎接,率郡人东迁。硕德大悦,拜潜张掖太守,挐建康太守。
潜劝蒙逊东迁。挐私于蒙逊曰:“吕氏犹存,姑臧未拔,硕德粮竭将远,不能久
也。何故违离桑梓,受制于人!”辅国莫孩曰:“建忠之言是也。”蒙逊乃斩张
潜,因下书曰:“孤以虚薄,猥忝时运。未能弘阐大献,戡荡群孽,使桃虫鼓翼
东京,封豕烝涉西裔,戎车屡动,干戈未戢,农失三时之业,百姓户不粒食。可
蠲省百徭,专功南亩,明设科条,务尽地利。”
时梁中庸为西郡太守,西奔李玄盛。蒙逊闻之,笑曰:“吾与中庸义深一体,
而不信我,但自负耳,孤岂怪之!”乃尽归其妻孥。
蒙逊下令曰:“养老乞言,晋文纳舆人之诵,所以能招礼英奇,致时邕之美。
况孤寡德,智不经远,而可不思闻谠言以自镜哉!内外群僚,其各搜扬贤隽,广
进刍荛,以匡孤不逮。”
遣辅国臧莫孩袭山北虏,大破之。姚兴遣将齐难率众四万迎吕隆,隆劝难伐
蒙逊,难从之。莫孩败其前军,难乃结盟而还。
蒙逊伯父中田护军亲信、临松太守孔笃并骄奢侵害,百姓苦之。蒙逊曰:
“乱吾国者,二伯父也,何以纲纪百姓乎!”皆令自杀。
蒙逊袭狄洛磐于番禾,不克,迁其五百余户而还。
姚兴遣使人梁斐、张构等拜蒙逊镇西大将军、沙州刺史、西海侯。时兴亦拜
秃发傉檀为车骑将军,封广武公。蒙逊闻之,不悦,谓斐等曰:“傉檀上公
之位,而身为侯者何也!”构对曰:“傉檀轻狡不仁,款诚未著,圣朝所以加
其重爵者,褒其归善即叙之义耳。将军忠贯白日,勋高一时,当入谐鼎味,匡赞
帝室,安可以不信待也。圣朝爵必称功,官不越德,如尹纬、姚晁佐命初基,齐
难、徐洛元勋骁将,并位才二品,爵止侯伯。将军何以先之乎?窦融殷勤固让,
不欲居旧臣之右,未解将军忽有此问!”蒙逊曰:“朝廷何不即以张掖见封,乃
更远封西海邪?”构曰:“张掖,规画之内,将军已自有之。所以远授西海者,
盖欲广大将军之国耳。”蒙逊大悦,乃受拜。
时地震,山崩折木。太史令刘梁言于蒙逊曰:“辛酉,金也。地动于金,金
动刻木,大军东行无前之征。”时张掖城每有光色,蒙逊曰:“王气将成,百战
百胜之象也。”遂攻秃发西郡太守杨统于日勒。统降,拜为右长史,宠逾功旧。
张掖太守句呼勒出奔西凉。以从弟成都为金山太守,罗仇子也;鄯为西郡太
守,麹粥子也。句呼勒自西凉奔还,待之如初。
蒙逊率骑二万东征,次于丹岭,北虏大人思盘率部落三千降之。
时木连理,生于永安,永安令张披上书曰:“异枝同干,遐方有齐化之应;
殊本共心,上下有莫二之固。盖至道之嘉祥,大同之美征。”蒙逊曰:“此皆二
千石令长匪躬济时所致,岂吾薄德所能感之!”
蒙逊率步骑三万伐秃发傉檀,次于西郡。大风从西北来,气有五色,俄而
昼昏。至显美,徙数千户而还。傉檀追及蒙逊于穷泉,蒙逊将击之。诸将皆曰:
“贼已安营,弗可犯也。”蒙逊曰:“傉檀谓吾远来疲弊,必轻而无备,及其
垒壁未成,可以一鼓而灭。”进击,败之,乘胜至于姑臧,夷夏降者万数千户。
傉檀惧,请和,许之而归。及傉檀南奔乐都,魏安人焦朗据姑臧自立,蒙逊
率步骑三万攻朗,克而宥之。飨文武将士于谦光殿,班赐金马有差。以敦煌张穆
博通经史,才藻清赡,擢拜中书侍郎,委以机密之任。以其弟挐为护羌校尉、秦
州刺史,封安平侯,镇姑臧。旬余而挐死,又以从祖益子为镇京将军、护羌校尉、
秦州剌史,镇姑臧。
俄而蒙逊迁于姑臧,以义熙八年僣即河西王位,大赦境内,改元玄始。置官
僚,如吕光为三河王故事。缮宫殿,起城门诸观。立其子政德为世子,加镇卫大
将军、录尚书事。
傉檀来伐,蒙逊败之于若厚坞。傉檀湟河太守文支据湟川,护军成宜侯
率众降之。署文支镇东大将军、广武太守、振武侯,成宜侯为振威将军、湟川太
守,以殿中将军王建为湟河太守。蒙逊下书曰:“古先哲王应期拨乱者,莫不经
略八表,然后光阐纯风。孤虽智非靖难,职在济时,而狡虏傉檀鸱峙旧京,毒
加夷夏。东苑之戮,酷甚长平,边城之祸,害深猃狁。每念苍生之无辜,是以不
遑启处,身疲甲胄,体倦风尘。虽倾其巢穴,傉檀犹未授首。傉檀弟文支追
项伯归汉之义,据彼重藩,请为臣妾。自西平已南,连城继顺。惟傉檀穷兽,
守死乐都。四支既落,命岂久全!五纬之会已应,清一之期无赊,方散马金山,
黎元永逸。可露布远近,咸使闻知。”
蒙逊西如苕藋,遣冠军伏恩率骑一万袭卑和、乌啼二虏,大破之,俘二千余
落而还。
蒙逊寝于新台,阉人王怀祖击蒙逊,伤足,其妻孟氏擒斩之,夷其三族。
蒙逊母车氏疾笃,蒙逊升南景门,散钱以赐百姓。下书曰:“孤庶凭宗庙之
灵,乾坤之祐,济否剥之运会,拯遗黎之荼蓼,上望扫清气秽,下冀保宁家福。
而太后不豫,涉岁弥增,将刑狱枉滥,众有怨乎?赋役繁重,时不堪乎?群望不
絜,神所谴乎?内省诸身,未知罪之攸在。可大赦殊死已下。”俄而车氏死。
蒙逊遣其将运粮于湟河,自率众攻克乞伏炽磐广武郡。以运粮不继,自广武
如湟河,度浩亹。炽磐遣将乞伏魋尼寅距蒙逊,蒙逊击斩之。炽磐又遣将王衡、
折斐、麹景等率骑一万据勒姐岭,蒙逊且战且前,大破之,擒折斐等七百余人,
麹景奔还。蒙逊以弟汉平为折冲将军、湟河太守,乃引还。
晋益州刺史朱龄石遣使来聘。蒙逊遣舍人黄迅报聘益州,因表曰:“上天降
祸,四海分崩,灵耀拥于南裔,苍生没于丑虏。陛下累圣重光,道迈周、汉,纯
风所被,八表宅心。臣虽被发边徼,才非时隽,谬为河右遗黎推为盟主。臣之先
人,世荷恩宠,虽历夷险,执义不回,倾首阳,乃心王室。去冬益州刺史朱龄石
遣使诣臣,始具朝廷休问。承车骑将军刘裕秣马挥戈,以中原为事,可谓天赞大
晋,笃生英辅。臣闻少康之兴大夏,光武之复汉业,皆奋剑而起,众无一旅,犹
能成配天之功,著《车攻》之咏。陛下据全楚之地,拥荆、扬之锐,而可垂拱晏
然,弃二京以资戎虏!若六军北轸,克复有期,臣请率河西戎为晋右翼前驱。”
炽磐率众三万袭湟河,汉平力战固守,遣司马隗仁夜出击炽磐,斩级数百。
炽磐将引退,先遣老弱。汉平长史焦昶、将军段景密信招炽磐,炽磐复进攻汉平。
汉平纳昶、景之说,而缚出降。仁勒壮士百余据南门楼上,三日不下,众寡不敌,
为炽磐所擒。炽磐怒,命斩之。段晖谏曰:“仁临难履危,奋不顾命,忠也。宜
宥之,以厉事君。”炽磐乃执之而归。在炽磐所五年,晖又为之固请,乃得还姑
臧。及至,蒙逊执其手曰:“卿孤之苏武也!”以为高昌太守。为政有威惠之称,
然颇以爱财为失。
蒙逊西祀金山,遣沮渠广宗率骑一万袭乌啼虏,大捷而还。蒙逊西至苕藋,
遣前将军沮渠成都将骑五千袭卑和虏,蒙逊率中军三万继之,卑和虏率众迎降。
遂循海而西,至盐池,祀西王母寺。寺中有《玄石神图》,命其中书侍郎张穆赋
焉,铭之于寺前,遂如金山而归。
蒙逊下书曰:“顷自春炎旱,害及时苗,碧原青野,倏为枯壤。将刑政失中,
下有冤狱乎?役繁赋重,上天所谴乎?内省多缺,孤之罪也。《书》不云乎:‘
百姓有过,罪予一人。’可大赦殊死已下。”翌日而澍雨大降。
蒙逊闻刘裕灭姚泓,怒甚。门下校郎刘祥言事于蒙逊,蒙逊曰:“汝闻刘裕
入关,敢研研然也!”遂杀之。其峻暴如是。顾谓左右曰:“古之行师,不犯岁
镇所在。姚氏舜后,轩辕之苗裔也。今镇星在轩辕,而裕灭之,亦不能久守关中。”
蒙逊为李士业败于解支涧,复收散卒欲战。前将军成都谏曰:“臣闻高祖有
彭城之败,终成大汉,宜旋师以为后图。”蒙逊从之,城建康而归。
其群下上书曰:“设官分职,所以经国济时;恪动官次,所以缉熙庶政。当
官者以匪躬为务,受任者以忘身为效。自皇纲初震,戎马生郊,公私草创,未遑
旧式。而朝士多违宪制,不遵典章;或公文御案,在家卧署;或事无可否,望空
而过。至今黜陟绝于皇朝,驳议寝于圣世,清浊共流,能否相杂,人无劝竞之心,
苟为度日之事。岂忧公忘私,奉上之道也!今皇化曰隆,遐迩宁泰,宜肃振纲维,
申修旧则。”蒙逊纳之,命征南姚艾、尚书左丞房晷撰朝堂制。行之旬日,百僚
振肃。
太史令张衍言于蒙逊曰:“今岁临泽城西当有破兵。”蒙逊乃遣其世子政
德屯兵若厚坞。蒙逊西至白岸,谓张衍曰:“吾今年当有所定,但太岁在申,月
又建申,未可西行。且当南巡,要其归会,主而勿客,以顺天心。计在临机,慎
勿露也。”遂攻浩亹,而蛇盘于帐前。蒙逊笑曰:“前一为腾蛇,今盘在吾帐,
天意欲吾回师先定酒泉。”烧攻具而还,次于川岩。闻李士业征兵欲攻张掖,蒙
逊曰:“入吾计矣。但恐闻吾回军,不敢前也。兵事尚权。”乃露布西境,称得
浩亹,将进军黄谷。士业闻而大悦,进入都渎涧。蒙逊潜军逆之,败士业于坏城,
遂进克酒泉。百姓安堵如故,军无私焉。以子茂虔为酒泉太守,士业旧臣皆随才
擢叙。
蒙逊以安帝隆安五年自称州牧,义熙八年僣立,后八年而宋氏受禅,以元嘉
十年死,时年六十六,在伪位三十三年。子茂虔立,六年,为魏所擒,合三十九
载而灭。
史臣曰:蒙逊出自夷陬,擅雄边塞。属吕光之悖德,深怀仇粥之冤;推段业
以济时,假以陈、吴之事。称兵白涧,南凉请和;出师丹岭,北寇宾服。然而见
利忘义,苞祸灭亲,虽能制命一隅,抑亦备诸凶德者矣。
赞曰:光猜人杰,业忌时贤。游饮自晦,匿智图全。凶心既逞,伪绩攸宣。
挺兹奸数,驰竞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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