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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孤傲飞鹰

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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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19 | 显示全部楼层

◎邵续 李矩 段匹磾 魏浚(族子该 郭默)

邵续,字嗣祖,魏郡安阳人也。父乘,散骑侍郎。续朴素有志烈,博览经史,
善谈理义,妙解天文。初为成都王颖参军,颖将讨长沙王乂,续谏曰:“续闻兄
弟如左右手,今明公当天下之敌,而欲去一手乎?续窃惑之。”颖不纳。后为苟
晞参军,除沁水令。
时天下渐乱,续去县还家,纠合亡命,得数百人。王浚假续绥集将军、乐陵
太守,屯厌次,以续子乂为督护。续绥怀流散,多归附之。石勒既破浚,遣乂还
招续,续以孤危无援,权附于勒,勒亦以乂为督护。既而段匹磾在蓟,遗书要续
俱归元帝,续从之。其下谏曰:“今弃勒归匹磾,任子危矣。”续垂泣曰:“我
出身为国,岂得顾子而为叛臣哉!”遂绝于勒,勒乃害乂。续惧勒攻,先求救于
匹磾,匹磾遣弟文鸯救续。文鸯未至,勒已率八千骑围续。勒素畏鲜卑,又闻文
鸯至,乃弃攻具东走。续与文鸯追勒至安陵,不及,虏勒所署官,并驱三千余家,
又遣骑入抄勒北边,掠常山,亦二千家而还。
匹磾既杀刘琨,夷晋多怨叛,遂率其徒依续。勒南和令赵领等率广川、渤海
千余家背勒归续。而帝以续为平原乐安太守、右将军、冀州刺史,进平北将军、
假节,封祝阿子。续遣兄子武邑内史存与文鸯率匹磾众就食平原,为石季龙所破。
续先与曹嶷互相侵掠,嶷因存等败,乃破续屯田,又抄其户口,续首尾相救,疲
于奔命。太兴初,续遣存及文鸯屯济南黄巾固,因以逼嶷,嶷惧,求和。俄而匹
磾率众攻段末杯,石勒知续孤危,遣季龙乘虚围续。季龙骑至城下,掠其居人,
续率众出救,季龙伏骑断其后,遂为季龙所得,使续降其城。续呼其兄子竺等曰:
“吾志雪国难,以报所受,不幸至此。汝等努力自勉,便奉匹磾为主,勿有二心。”
时帝既闻续没,下诏曰:“邵续忠烈在公,义诚慷慨,绥集荒余,忧国亡身。
功勋未遂,不幸陷没,朕用悼恨于怀。所统任重,宜时有代。其部曲文武,已共
推其息缉为营主。续之忠诚,著于公私,今立其子,足以安众,一以续本位即授
缉,使总率所统,效节国难,雪其家仇。”
季龙遣使送续于勒,勒使使徐光让之曰:“国家应符拨乱,八表宅心,遗晋
怖威,远窜扬越。而续蚁封海阿,跋扈王命,以夷狄不足为君邪?何无上之甚也!
国有常刑,于分甘乎?”续对曰:“晋末饥乱,奔控无所,保合乡宗,庶全老幼。
属大王龙飞之始,委命纳质,精诚无感,不蒙慈恕。言归遗晋,仍荷宠授,誓尽
忠节,实无二心。且受彼厚荣,而复二三其趣者,恐亦不容于明朝矣。周文生于
东夷,大禹出于西羌,帝王之兴,盖惟天命所属,德之所招,当何常邪!伏惟大
王圣武自天,道隆虞夏,凡在含生,孰不延首神化,耻隔皇风,而况囚乎!使囚
去真即伪,不得早叩天门者,大王负囚,囚不负大王也。衅鼓之刑,囚之恒分,
但恨天实为之,谓之何哉!”勒曰:“其言慨至,孤愧之多矣。夫忠于其君者,
乃吾所求也。”命张宝延之于馆,厚抚之,寻以为从事中郎。今自后诸克敌擒俊,
皆送之,不得辄害,冀获如续之流。
初,季龙之攻续也,朝廷有王敦之逼,不遑救恤。续既为勒所执,身灌园鬻
菜,以供衣食。勒屡遣察之,叹曰;“此真高人矣。不如是,安足贵乎!”嘉其
清苦,数赐谷帛。每临朝嗟叹,以励群官。
续被获之后,存及竺、缉等与匹磾婴城距寇,而帝又假存扬武将军、武邑太
守。勒屡遣季龙攻之,战守疲苦,不能自立。久之,匹磾及其弟文鸯与竺、缉等
悉见获,惟存得溃围南奔,在道为贼所杀。续竟亦遇害。
李矩,字世回,平阳人也。童龀时,与群儿聚戏,便为其率,计画指授,有
成人之量。及长,为吏,送故县令于长安,征西将军梁王肜以为牙门。伐氐齐万
年有殊功,封东明亭侯。还为本郡督护。太守宋胄欲以所亲吴畿代之,矩谢病去。
畿恐矩复还,阴使人刺矩,会有人救之,故得免。属刘元海攻平阳,百姓奔走,
矩素为乡人所爱,乃推为坞主,东屯荥阳,后移新郑。
矩勇毅多权略,志在立功,东海王越以为汝阴太守。永嘉初,使矩与汝南太
守袁孚率众修洛阳千金堨,以利运漕。及洛阳不守,太尉荀藩奔阳城,卫将军
华薈奔成皋。时大饥,贼帅侯都等每略人而食之,藩、薈部曲多为所啖。矩讨都
等灭之,乃营护藩、薈,各为立屋宇,输谷以给之。及藩承制,建行台,假矩荥
阳太守。矩招怀离散,远近多附之。
石勒亲率大众袭矩,矩遣老弱入山,令所在散牛马,因设伏以待之。贼争取
牛马。伏发,齐呼,声动山谷,遂大破之,斩获甚众,勒乃退。藩表元帝,加矩
冠军将军,轺车幢盖,进封阳武县侯,领河东、平阳太守。时饥馑相仍,又多疫
疠,矩垂心抚恤,百姓赖焉。会长安群盗东下,所在多虏掠,矩遣部将击破之,
尽得贼所略妇女千余人。诸将以非矩所部。欲遂留之。矩曰:“俱是国家臣妾,
焉有此彼此!”乃一时遣之。
时刘琨所假河内太守郭默为刘元海所逼,乞归于矩,矩将使其甥郭诵迎致之,
而不敢进。会刘琨遣参军张肇,率鲜卑范胜等五百馀骑往长安,属默被围,道路
不通,将还依邵续,行至矩营,矩谓肇曰:“默是刘公所授,公家之事,知无不
为。”屠各旧畏鲜卑,遂邀肇为声援,肇许之。贼望见鲜卑,不战而走。诵潜遣
轻舟济河,使勇士夜袭怀城,掩贼留营,又大破之。默遂率其属归于矩。后刘聪
遣从弟畅步骑三万讨矩,屯于韩王故垒,相去七里,遣使招矩。时畅卒至,矩未
暇为备,遣使奉牛酒诈降于畅,潜匿精勇,见其老弱。畅不以为虞,大飨渠帅,
人皆醉饱。矩谋夜袭之,兵士以贼众,皆有惧色。矩令郭诵祷郑子产祠曰:“君
昔相郑,恶鸟不鸣。凶胡臭羯,何得过庭!”使巫扬言:“东里有教,当遣神兵
相助。”将士闻之,皆踊跃争进。乃使诵及督选杨璋等选勇敢千人,夜掩畅营,
获铠马甚多,斩首数千级,畅仅以身免。
先是,郭默闻矩被攻,遣弟芝率众援之。既而闻破畅,芝复驰来赴矩。矩乃
与芝马五百匹,分军为三道,夜追贼,复大获而旋。
先是,聪使其将赵固镇洛阳,长史周振与固不协,密陈固罪。矩之破畅也,
帐中得聪书,敕畅平矩讫,过洛阳,收固斩之,便以振代固。矩送以示固,固即
斩振父子,遂率骑一千来降,矩还令守洛。后数月,聪遣其太子粲率刘雅生等步
骑十万屯孟津北岸,分遣雅生攻赵固于洛。固奔阳城山,遣弟告急,矩遣郭诵屯
洛口以救之。诵使将张皮简精卒千人夜渡河。粲候者告有兵至,粲恃其众,不以
为虞。既而诵等奄至,十道俱攻,粲众惊扰,一时奔溃,杀伤太半,因据其营,
获其器械军资不可胜数。及旦,粲见皮等人少,更与雅生悉余众攻之,苦战二十
余日不能下。矩进救之,使壮士三千泛舟迎皮。贼临河列阵,作长钩以钩船,连
战数日不得渡。矩夜遣部将格增潜济入皮垒,与皮选精骑千余,而杀所获牛马,
焚烧器械,夜穴围而出,奔武牢。聪追之,不及而退。聪因愤恚,发病而死。帝
嘉其功,除矩都督河南三郡军事、安西将军、荥阳太守,封修武县侯。
及刘粲嗣位,昏虐日甚,其将靳准乃起兵杀粲,并其宗族,发聪冢,斩其尸,
遣使归矩,称“刘元海屠各小丑,因大晋事故之际,作乱幽并,矫称天命,至令
二帝幽没虏庭。辄率众扶侍梓宫,因请上闻”。矩驰表于帝,帝遣太常韩胤等奉
迎梓宫,未至而准已为石勒、刘曜所没。矩以众少不足立功,每慷慨愤叹。及帝
践阼,以为都督司州诸军事、司州刺史,改封平阳县侯,将军如故。时弘农太守
尹安、振威将军宋始等四军并屯洛阳,各相疑阻,莫有固志。矩、默各遣千骑至
洛以镇之。安等乃同谋告石勒,勒遣石生率骑五千至洛阳,矩、默军皆退还。俄
而四将复背勒,遣使乞迎,默又遣步卒五百人入洛。石生以四将相谋,不能自安,
乃虏宋始一军,渡河而南。百姓相率归矩,于是洛中遂空。矩乃表郭诵为扬武将
军、阳翟令,阻水筑垒,且耕且守,为灭贼之计。属赵固死,石生遣骑袭诵,诵
多计略,贼至,辄设伏破之,虏掠无所得。生怒,又自率四千余骑暴掠诸县,因
攻诵垒,接战须臾,退军堮坂。诵率劲勇五百追及生于磐脂故亭,又大破之。
矩以诵功多,表加赤幢曲盖,封吉阳亭侯。
郭默欲侵祖约,矩禁之不可,遂为约所破。石勒遣其养子匆袭默,默惧后患
未已,将降于刘曜,遣参军郑雄诣矩谋之,矩距而不许。后勒遣其将石良率精兵
五千袭矩,矩逆击不利。郭诵弟元复为贼所执,贼遣元以书说矩曰:“去年东平
曹嶷,西宾猗卢,矩如牛角,何不归命?”矩以示诵,诵曰:“昔王陵母在贼,
犹不改意,弟当何论!”勒复遗诵麈尾马鞭,以示殷勤,诵不答。勒将石生屯洛
阳,大掠河南,矩、默大饥,默因复说矩降曜。矩既为石良所破遂,从默计,遣
使于曜。曜遣从弟岳军于河阴,欲与矩谋攻石生。勒遣将围岳,岳闭门不敢出。
默后为石匆所败,自密南奔建康。矩闻之大怒,遣其将郭诵等赍书与默,又敕诵
曰:“汝识唇亡之谈不?迎接郭默,皆由于卿,临难逃走,其必留之。”诵追及
襄城,默自知负矩,弃妻子而遁。诵拥其余众而归,矩待其妻子如初。刘岳以外
援不至,降于石季龙。
矩所统将士有阴欲归勒者,矩知之而不能讨,乃率众南走,将归朝廷,众皆
道亡,惟郭诵及参军郭方,功曹张景,主簿苟远,将军骞韬、江霸、梁志、司马
尚、季弘、李瑰、段秀等百余人弃家送矩。至于鲁阳县,矩坠马卒,葬襄阳之岘
山。
段匹磾,东部鲜卑人也。种类劲健,世为大人。父务勿尘,遣军助东海王越
征讨有功,王浚表为亲晋王,封辽西公,嫁女与务勿尘,以结邻援。怀帝即位,
以务勿尘为大单于,匹磾为左贤王,率众助国征讨,假抚军大将军。务勿尘死,
弟涉复辰以务勿尘子疾陆眷袭号。
刘曜逼洛阳,王浚遣督护王昌等率疾陆眷及弟文鸯、从弟末杯攻石勒于襄国。
勒败还垒,末杯追入垒门,为勒所获。勒质末杯,遣使求和于疾陆眷,疾陆眷将
许之,文鸯谏曰:“受命讨勒,宁以末杯一人,故纵成擒之冠?既失浚意,且有
后忧,必不可许。”疾陆眷不听,以铠马二百五十匹、金银各一簏赠末杯。勒归
之,又厚以金宝采绢报疾陆眷。疾陆眷令文鸯与石季龙同盟,约为兄弟,遂引骑
还。昌等不能独守,亦还。
建武初,匹磾推刘琨为大都督,结盟讨勒,并檄涉复辰、疾陆眷、末杯等三
面俱集襄国,琨、匹磾进屯固安,以候众军。勒惧,遣间使厚赂末杯。然末杯既
思报其旧恩,且因匹磾在外,欲袭夺其国,乃间匹磾于涉复辰、疾陆眷曰:“以
父兄而从子弟邪?虽一旦有功,匹磾独收之矣。”涉复辰等以为然,引军而还。
匹磾亦止。会疾陆眷病死,匹磾自蓟奔丧,至于右北平。末杯宣言匹磾将篡,出
军击败之。末杯遂害涉复辰及其子弟党与二百余人,自立为单于。
及王浚败,匹磾领幽州刺史,刘琨自并州依之,复与匹磾结盟,俱讨石勒。
匹磾复为末杯所败,士众离散,惧琨图己,遂害之,于是晋人离散矣。匹磾不能
自固,北依邵续,末杯又攻败之。匹磾被疮,谓续曰:“吾夷狄慕义,以至破家,
君若不忘旧要,与吾进讨,君之惠也。”续曰:“赖公威德,续得效节。今公有
难,岂敢不俱!遂并力追末杯,斩获略尽。又令文鸯北讨末杯弟于蓟城,及还,
去城八十里,闻续已没,众惧而散,复为石季龙所遮,文鸯以其亲兵数百人力战
破之,始得入城。季龙复抄城下,文鸯登城临见,欲出击之,匹磾不许。文鸯曰:
“我以勇闻,故百姓杖我。见人被略而不救,非丈夫也。令众失望,谁复为我致
死乎!”遂将壮士数十骑出战,杀胡甚多。遇马乏,伏不能起。季龙呼曰:“大
兄与我俱是戎狄,久望共同。天不违愿,今日相见,何故复战?请释杖。”文鸯
骂曰:“汝为寇虐,久应合死,吾兄不用吾计,故令汝得至此,吾宁死,不为汝
擒。”遂下马苦战,槊折,执刀力战不已。季龙军四面解马罗披自鄣,前捉文鸯。
文鸯战自辰至申,力极而后被执。城内大惧。
匹磾欲单骑归朝,续弟乐安内史洎协兵,不许,洎复欲执台使王英送于季龙,
匹磾正色责之曰:“卿不能遵兄之志,逼吾不得归朝,亦以甚矣,复欲执天子使
者,我虽胡素,所未闻也。”因谓英曰:“匹磾世受重恩,不忘忠孝。今日事逼,
欲归罪朝廷,而见逼迫,忠款不遂。若得假息,未死之日,心不忘本。”遂渡黄
河南。匹磾著朝服,持节,宾从出见季龙曰:“我受国恩,志在灭汝。不幸吾国
自乱,以至于此。既不能死,又不能为汝敬也。”勒及季龙素与匹磾结为兄弟,
季龙起而拜之。匹磾到襄国,又不为勒礼,常著朝服,持晋节。经年,国中谋推
匹磾为主,事露,被害。文鸯亦遇鸩而死,惟末波存焉。及死,弟牙立。牙死,
其后从祖就陆眷之孙辽立。
自务勿尘已后,值晋丧乱,自称位号,据有辽西之地,而臣御晋人。其地西
尽幽州,东界辽水。然所统胡晋可三万余家,控弦可四五万骑,而与石季龙递相
侵掠,连兵不息,竟为季龙所破,徙其遗黎数万家于司雍之地。其子兰复聚兵,
与季龙为患久之。及石氏之亡,末波之子勤鸠集胡羯得万余人,保枉人山,自称
赵王,附于慕容俊。俄为冉闵所败,徙于绎幕,僣即尊号。俊遣慕容恪击之,勤
惧而降。
魏浚,东郡东阿人也,寓居关中。初为雍州小吏,河间王颙败乱之际,以为
武威将军。后为度支校尉,有干用。永嘉末,与流人数百家东保河阴之硖石。时
京邑荒俭,浚劫掠得谷麦,献之怀帝,帝以为扬威将军、平阳太守,度支如故。
以乱不之官。及洛阳陷,屯于洛北石梁坞,抚养遗众,渐修军器。其附贼者,皆
先解喻,说大晋运数灵长,行已建立,归之者甚众。其有恃远不从命者,遣将讨
之,服从而已,不加侵暴。于是远近感悦,襁负至者渐众。刘琨承制,假浚河南
尹。时太尉荀藩建行台在密县,浚诣藩谘谋军事,藩甚悦,要李矩同会。矩将夜
赴之,矩官属以浚不可信,不宜夜往。矩曰:“忠臣同心,将何疑乎!”及会,
客主尽叹,浚因与矩相结而去。刘曜忌浚得众,率众军围之。刘演、郭默遣军来
救,曜分兵逆于河北,乃伏兵深隐处,以邀演、默军,大破之,尽虏演等骑。浚
夜遁走,为曜所得,遂死之。追赠平西将军。族子该领其众。
该一名亥,本侨居京兆阴磐。河间王颙之伐赵王伦,以该为将兵都尉。及刘
曜攻洛阳,随浚赴难,先领兵守金墉城,故得无他。曜引去,余众依之。
时杜预子尹为弘农太守,屯宜阳界一泉坞,数为诸贼所抄掠。尹要该共距之,
该遣其将马瞻将三百人赴尹。瞻知其无备,夜袭尹杀之,迎该据坞。坞人震惧,
并服从之。乃与李炬、郭默相结以距贼。荀藩即以该为武威将军,统城西雍凉人,
使讨刘曜。元帝承制,加冠军将军、河东太守。督护河东、河南、平阳三郡。
曜尝攻李矩,该破之。及矩将迎郭默,该遣军助之,又与河南尹任愔相连结。
后渐饥弊,曜寇日至,欲率众南徙,众不从,该遂单骑走至南阳。帝又以为前锋
都督、平北将军、雍州刺史。马瞻率该余众降曜。曜征发既苦,瞻又骄虐,部曲
遣使呼该,该密往赴之,其众杀瞻而纳该。该迁于新野,率众助周访讨平杜曾,
诏以该为顺阳太守。
王敦之反也,梁州刺史甘卓不从,欲观该去就,试以敦旨动之。该曰:“我
本去贼,惟忠于国。今王公举兵向天子,非吾所宜与也。”遂距而不应。及苏峻
反,率众救台,军次石头,受陶侃节度。峻未平,该病笃还屯,卒于道,葬于武
陵。从子雄统其众。
郭默,河内怀人。少微贱,以壮勇事太守裴整,为督将。永嘉之乱,默率遗
众自为坞主,以渔舟抄东归行旅,积年遂致巨富,流人依附者渐众。抚循将士,
甚得其欢心。默妇兄同郡陆嘉取官米数石饷妹,默以为违制,将杀嘉,嘉惧,奔
石勒。默乃自射杀妇,以明无私。遣使谒刘琨,琨加默河内太守。刘元海遣从子
曜讨默,曜列三屯围之,欲使饿死。默送妻子为质,并请籴焉,籴毕,设守。曜
怒,沈默妻子于河而攻之。默遣弟芝求救于刘琨,琨知默狡猾,留之而缓其救。
默更遣人告急。会芝出城浴马,使强与俱归。默乃遣芝质于石勒,勒以默多诈,
封默书与刘曜。默使人伺得勒书,便突围投李矩。后与矩并力距刘、石,事见矩
传。
太兴初,除颍川太守。默与石匆战败,矩转蹙弱,默深忧惧,解印授其参军
殷峤,谓之曰:“李使君遇吾甚厚,今遂弃去,无颜谢之,三日可白吾去也。”
乃奔阳翟。矩闻之,大怒,遣其将郭诵追默,至襄城,及之。默弃家人,单马驰
去。默至京都,明帝授征虏将军。刘遐卒,以默为北中郎将、监淮北军事、假节。
遐故部曲李龙等谋反,诏默与右卫将军赵胤讨平之。
朝廷将征苏峻,惧其为乱,召默拜后将军,领屯骑校尉。初战有功,及六军
败绩,南奔。郗鉴议于曲阿北大业里作垒,以分贼势,使默守之。峻遣韩晁等攻
默甚急,垒中颇乏水,默惧,分人马出外,乃潜从南门荡出,留人坚守。会峻死,
围解,征为右军将军。
默乐为边将,不愿宿卫,及赴召,谓平南将军刘胤曰:“我能御胡而不见用。
右军主禁兵,若疆场有虞,被使出征,方始配给,将卒无素,恩信不著,以此临
敌,少有不败矣。时当为官择才,若人臣自择官,安得不乱乎”胤曰:“所论事
虽然,非小人所及也。”当发,求资于胤。时胤被诏免官,不即归罪,方自申理,
而骄侈更甚,远近怪之。
初,默之被征距苏峻也,下次寻阳,见胤,胤参佐张满等轻默,倮露视之,
默常切齿。至是,胤腊日饷默酒一器,肫一头,默对信投之水中,忿愤益甚。又
侨人盖肫先略取祖焕所杀孔炜女为妻,炜家求之,张满等使还其家,肫不与,因
与胤、满有隙。至是,肫谓默曰:“刘江州不受免,密有异图,与长史司马张满、
荀楷等日夜计谋,反逆已形,惟忌郭侯一人,云当先除郭侯而后起事。祸将至矣,
宜深备之。”默既怀恨,便率其徒候旦门开袭胤。胤将吏欲距默,默呴之曰:
“我被诏有所讨,动者诛及三族。”遂入至内寝。胤尚与妾卧,默牵下斩之。出
取胤僚佐张满、荀楷等,诬以大逆。传胤首于京师,诈作诏书,宜视内外。掠胤
女及诸妾,并金宝还船。初云下都,俄而还,停胤故府,招桓宣、王愆期。愆期
惧逼,劝默为平南、江州,默从之。愆期因逃庐山,桓宣固守不应。
司徒王导惧不可制,乃大赦天下,枭胤首于大航,以默为西中郎将、豫州刺
史。武昌太守邓岳驰白太尉陶侃,侃闻之,投袂起曰:“此必诈也。”即日率众
讨默,上疏陈默罪恶。导闻之,乃收胤首,诏庾亮助侃讨默。默欲南据豫章,而
侃已至城下筑土山以临之。诸军大集,围之数重。侃惜默骁勇,欲活之,遣郭诵
见默,默许降,而默将张丑、宋侯等恐为侃所杀,故致进退,不时得出。攻之转
急,宋侯遂缚默求降,即斩于军门,同党死者四十人,传首京师。
史臣曰:邵、李、魏、郭等诸将,契阔丧乱之辰,驱驰戎马之际,威怀足以
容众,勇略足以制人,乃保据危城,折冲千里,招集义勇,抗御仇雠,虽艰阻备
尝,皆乃心王室。而矩能以少击众,战胜获多,遂使玄明愤恚,世龙挫衄。惜其
寡弱,功亏一篑。方之数子,其最优乎!默既拔迹危亡,参陪朝伍,忿因眦睚,
祸及诛夷,非夫狂悖,岂宜至此!段匹磾本自遐方,而系心朝廷,始则尽忠国难,
终乃抗节虏廷,自苏子卿以来,一人而已。越石之见诛段氏,实以威名;匹磾之
取戮世龙,亦由众望:祸福之应,何其速哉!《诗》云:“无言不酬,无德不报”,
此之谓也。
赞曰:邵李诸将,实惟忠壮。蒙犯艰危,驱驰亭鄣。力小任重,功亏身丧。
匹磾劲烈,陨身全节。默实凶残,自贻罪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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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2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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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二十六男:杨元后生毗陵悼王轨、惠帝、秦献王柬。审美人生城阳怀王
景、楚隐王玮、长沙厉王乂。徐才人生城阳殇王宪。匮才人生东海冲王祗。赵才
人生始平哀王裕。赵美人生代哀王演。李夫人生淮南忠壮王允、吴孝王晏。庄保
林生新都怀王该。陈美人生清河康王遐。诸姬生汝阴哀王谟。程才人生成都王颖。
王才人生孝怀帝。杨悼后生渤海殇王恢。余八子不显母氏,并早夭,又无封国及
追谥,今并略之。其玮、乂、颖自有传。

毗陵悼王轨,字正则,初拜骑都尉,年二岁而夭。太康十年,追加封谥,以
楚王玮子义嗣。
秦献王柬,字弘度,沈敏有识量。泰始六年,封汝南王。咸宁初,徙封南阳
王,拜左将军、领右军将军、散骑常侍。武帝尝幸宣武场,以三十六军兵簿令不
料校之,东一省便擿脱谬,帝异之,于诸子中尤见宠爱。以左将军居齐献王故府,
甚贵宠,为天下所属目。性仁讷,无机辩之誉。太康十年,徙封于秦,邑八万户。
于时诸王封中土者皆五万户,以柬与太子同产,故特加之。转镇西将军、西戎校
尉、假节,与楚、淮南王俱之国。
及惠帝即位,来朝,拜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侍中、录尚书事,进位
大将军。时杨骏伏诛,柬既痛舅氏覆灭,甚有忧危之虑,屡述武帝旨,请还藩,
而汝南王亮留柬辅政。及亮与楚王玮被诛,时人谓柬有先识。
元康元年薨,时年三十,朝野痛惜之。葬礼如齐献文王攸故事,庙设轩悬之
乐。无子,以淮南王允子郁为嗣,与允俱被害。永宁二年,追谥曰悼。又以吴王
晏子邺嗣。怀帝崩,邺入纂帝位,国绝。
城阳怀王景,字景度,出继叔父城阳哀王兆后。泰始五年受封,六年薨。
东海冲王祗,字敬度,泰始九年五月受封。殇王薨,复以祗继兆,其年薨,
时年三岁。
始平哀王裕,字濬度,咸宁三年受封,其年薨,年七岁。无子,以淮南王允
子迪为嗣。太康十年,改封汉王,为赵王伦所害。
淮南忠壮王允,字钦度,咸宁三年,封濮阳王,拜越骑校尉。太康十年,徙
封淮南,仍之国,都督扬江二州诸军事、镇东大将军、假节。元康九年入朝。
初,愍怀之废,议者将立允为太弟。会赵王伦废贾后,诏遂以允为骠骑将军、
开府仪同三司、侍中,都督如故,领中护军。允性沈毅,宿卫将士皆敬服之。
伦既有篡逆志,允阴知之,称疾不朝,密养死士,潜谋诛伦。伦甚惮之,转
为太尉,外示优祟,实夺其兵也。允称疾不拜。伦遣御史逼允,收官属以下,劾
以太逆。允恚,视诏,乃孙秀手书也。大怒,便收御史,将斩之,御史走而获免,
斩其令史二人。厉色谓左右曰:“赵王欲破我家!”遂率国兵及帐下七百人直出,
大呼曰:“赵王反,我将攻之,佐淮南王者左袒。”于是归之者甚众。允将赴宫,
尚书左丞舆闭东掖门,允不得人,遂围相府。允所将兵,皆淮南奇才剑客也。与
战,频败之,伦兵死者千余人。太子左率陈徽勒东宫兵鼓噪于内以应,允结陈于
承华门前,弓弩齐发,射伦,飞矢雨下。主书司马畦秘以身蔽伦,箭中其背而死。
伦官属皆隐树而立,每树辄中数百箭,自辰至未。徽兄淮时为中书令,遣麾驺虞
以解斗。伦子虔为侍中,在门下省,密要壮士,约以富贵。于是遣司马督护伏胤
领骑四百从宫中出,举空版,诈言有诏助淮南王允。允不之觉,开陈纳之,下车
受诏,为胤所害,时年二十九。初,伦兵败,皆相传:“已擒伦矣。”百姓大悦。
既而闻允死,莫不叹息。允三子皆被害,坐允夷灭者数千人。
及伦诛,齐王冏上表理允曰:“故淮南王允忠孝笃诚,忧国忘身,讨乱奋发,
几于克捷。遭天凶运,奄至陨没,逆党进恶,并害三子,冤魂酷毒,莫不悲酸。
洎兴义兵,淮南国人自相率领,众过万人,人怀慷忾,愍国统灭绝,发言流涕。
臣辄以息超继允后,以尉存亡。”有诏改葬,赐以殊礼,追赠司徒。冏败,超被
幽金墉城。后更以吴王晏子祥为嗣,拜散骑常侍洛京倾覆,为刘聪所害。
代哀王演,字宏度,太康十年受封。少有废疾,不之国,演常止于宫中。薨,
无子,以成都王颖子廓为嗣,改封中都王,后与颖俱死。
新都王该,字玄度,咸宁三年受封,太康四年薨,时年十二。无子,国除。
清河康王遐,字深度,美容仪,有精彩,武帝爱之。既受封,出继叔父城阳
哀王兆。太康十年,封渤海郡,历右将军、散骑常侍、前将军。元康初,进抚军
将军,加侍中,遐长而懦弱,无所是非。性好内,不能接士大夫。及楚王玮之举
兵也,使遐收卫瓘,而瓘故吏荣晦遂尽杀瓘子孙,遐不能禁,为世所尤。永康元
年薨,时年二十八。四子:覃、籥、铨、端。覃嗣立。
及冲太孙薨,齐王冏表曰:“东宫旷然,冢嗣莫继。天下大业,帝王神器,
必建储副,以固洪基。今者后宫未有孕育,不可庶幸将来而虚天绪,非祖宗之遗
志,社稷之长计也。礼,兄弟之子犹子,故汉成无嗣,继由定陶;孝和之绝,安
以绍兴。此先王之令典,往代之成式也。清河王覃神姿岐嶷,慧智早成,康王正
妃周氏所生,先帝众孙之中,于今为嫡。昔薄姬贤明,文则承位。覃外祖恢世载
名德,覃宜奉宗庙之重,统无穷之祚,以宁四海颙颙之望。覃兄弟虽并出绍,可
简令淑还为国胤,不替其嗣。辄谘大将军颖及群公卿士,咸同大愿。请具礼仪,
择日迎拜。”遂立覃为皇太子。既而河间王颙协迁大驾,表成都王颖为皇太弟,
废覃复为清河王。初,覃为清河世子,所佩金铃欻生隐起如麻粟,祖母陈太妃以
为不祥,毁而卖之。占者以金是晋行大兴之祥,覃为皇胤,是其瑞也。毁而卖之,
象覃见废不终之验也。永嘉初,前北军中候任城吕雍、度支校尉陈颜等谋立覃为
太子,事觉,幽于金墉城。未几,被害,时年十四,葬以庶人礼。
籥初封新蔡王,覃薨,还封清河王。
铨初封上庸王,怀帝即位,更封豫章王。二年,立为皇太子。洛京倾覆,没
于刘聪。
端初封广川王,铨之为皇太子也,转封豫章,礼秩如皇子,拜散骑常侍、平
南将军、都督江州诸军事、假节。当之国,会洛阳陷没,端东奔苟晞于蒙。晞立
为皇太子,七十日,为石勒所没。
汝阴哀王谟,字令度,太康七年薨,时年十一。无后,国除。
吴敬王晏,字平度,太康十年受封,食丹阳、吴兴并吴三郡,历射声校尉、
后军将军。与兄淮南王允共攻赵王伦,允败,收晏付廷尉,欲杀之。傅祗于朝堂
正色而争,于是群官并谏,伦乃贬为宾徒县王。后徙封代王。伦诛,诏复晏本封,
拜上军大将军、开府,加侍中。长沙王乂、成都王颖之相攻也,乂以晏为前锋都
督,数交战。永嘉中,为太尉、太将军。晏为人恭愿,才不及中人,于武帝诸子
中最劣。又少有风疾,视瞻不端,后转增剧,不堪朝觐。及洛京倾覆,晏亦遇害,
时年三十一。愍帝即位,追赠太保。五子,长子不显名,与晏同没。余四子:祥、
邺、固、衍。祥嗣淮南王允。邺即愍帝。固初封汉王,改封济南。衍初封新都王,
改封济阴,为散骑常侍。皆没于贼。
渤海殇王恢,字思度,太康五年薨,时年二岁,追加封谥。
元帝六男:宫人荀氏生明帝及琅邪孝王裒。石婕妤生东海哀王冲。王才人生
武陵威王晞。郑夫人生琅邪悼王焕及简文帝。
琅邪孝王裒字道成,母荀氏,以微贱入宫,元帝命虞妃养之。裒初继叔父长
乐亭侯浑,后徙封宣城郡公,拜后将军。及帝为晋王,有司奏立太子,帝以裒有
成人之量,过于明帝,从容谓王导曰:“立子以德不以年。”导曰:“世子、宣
城俱有朗隽之目,固当以年。”于是太子位遂定。更封裒琅邪,嗣恭王后,改食
会稽、宣城邑五万二千户,拜散骑常侍、使持节、都督青徐兖三州诸军事、车骑
将军,征还京师。建武元年薨,年十八,赠车骑大将军,加侍中。及妃山氏薨,
祔葬,穆帝更赠裒太保。子哀王安国立,未逾年薨。
东海哀王冲,字道让。元帝以东海王越世子毗没于石勒,不知存亡,乃以冲
继毗后,称东海世子,以毗陵郡增本封邑万户,又改食下邳、兰陵,以越妃裴氏
为太妃,拜长水校尉。高选僚佐,以沛国刘耽为司马,颍川庾怿为功曹,吴郡顾
和为主簿。永昌初,迁中军将军,加散骑常侍。及东海太妃薨,因发毗丧。冲即
王位,以荥阳益东海国,转车骑将军,徙骠骑将军。咸康七年薨,年三十一,赠
侍中、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无子。
成帝临崩,诏曰:“哀王无嗣,国统将绝,朕所哀怛。其以小晚生奕继哀王
为东海王。”以道远,罢荥阳,更以临川郡益东海。及哀帝以琅邪王即尊位,徙
奕为琅邪王,东海国阙,无嗣。奕后入纂大业,桓温废之,复为东海王,既而贬
为海西公,东海国又阙嗣。隆安三年,安帝诏以会稽忠王次子彦璋为东海王,继
哀王为曾孙,改食吴兴郡。为桓玄所害,国除。
武陵威王晞,字道叔,出继武陵王喆后,太兴元年受封。咸和初,拜散骑常
侍。后以湘东增武陵国,除左将军,迁镇军将军,加散骑常侍。康帝即位,加侍
中、特进。建元初,领秘书监。穆帝即位,转镇军大将军,迁太宰。太和初,加
羽葆鼓吹,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固让。
晞无学术而有武干,为桓温所忌。及简文帝即位,温乃表晞曰:“晞体自皇
极,故宠灵光世,不能率由王度,修己慎行,而聚纳轻剽,苞藏亡命。又息综矜
忍,虐加于人。袁真叛逆,事相连染。顷自猜惧,将成乱阶。请免晞官,以王归
藩,免其世子综官,解子<王逢>散骑常侍。”<王逢>以梁王随晞,晞既见黜,送马八
十五匹、三百人杖以归温。温又逼新蔡王晁使自诬与晞、综及著作郎殷涓、太宰
长史庾倩、掾曹秀、舍人刘彊等谋逆,遂收付廷尉,请诛之。简文帝不许,温于
是奏徙新安郡,家属悉从之,而族诛殷涓等,废晃徙冲阳郡。
太元六年,晞卒于新安,时年六十六。孝武帝三日临于西堂,诏曰:“感惟
摧恸,便奉迎灵柩,并改移妃应氏及故世子梁王诸丧,家属悉还。”复下诏曰:
“故前武陵王体自皇极,克己思愆。仰惟先朝仁宥之旨,岂可情礼靡寄!其追封
新宁郡王,邑千户。”晞三子:综、<王逢>、遵。以遵嗣。追赠综给事中,<王逢>散
骑郎。十二年,追复晞武陵国,综、<王逢>各复先官,<王逢>还继梁国。
梁王<王逢>,字贤明,出继梁王翘,官至永安太仆,与父晞俱废。薨,子和嗣。
太元中复国。薨,子珍之嗣。桓玄篡位,国人孔朴奉珍之奔于寿阳。桓玄败,珍
之归朝廷。太将军武陵王令曰:“梁王珍之理悟贞立,蒙险违难,抚义怀顺,载
奔阙庭。值寿阳扰乱,在危克固,且可通直散骑郎。”累迁游击将军、左卫、太
常。刘裕伐姚泓,请为谘议参军。裕将弱王室,诬其罪害之。
忠敬王遵,字茂远。初袭封新宁,时年十二,受拜流涕,哀感左右。右将军
桓伊尝诣遵,遵曰:“门何为通桓氏?”左右曰:“伊与桓温疏宗,相见无嫌。”
遵曰:“我闻人姓木边,便欲杀之,况诸桓乎!”由是少称聪慧。及晞追复封武
陵王,以遵嗣,历位散骑常侍、秘书监、太常、中领军。桓玄用事,拜金紫光禄
大夫。玄篡,贬为彭泽侯,遣之国。行次石头,夜涛水入淮,船破,未得发。会
义旗兴,复还国第。朝廷称受密诏,使遵总摄万机,加侍中、大将军,移入东宫,
内外毕敬。迁转百官,称制书;又教称令书。安帝反正,更拜太保,加班剑二十
人。义熙四年薨,时年三十五,诏赐东园温明神器,朝服一具,衣一袭,钱百万,
布千匹,策赠太传,葬加殊礼。子定王季度立,拜散骑侍郎。薨,子球之立。宋
兴,国除。
琅邪悼王焕,字耀祖。母有宠,元帝特所钟爱。初继帝弟长乐亭侯浑,后封
显义亭侯。尚书令刁协奏:“昔魏临淄侯以邢颙为家丞,刘桢为庶子。今侯幼弱,
宜选明德。”帝令曰:“临淄万户封,又植少有美才,能同游田苏者。今晚生
矇弱,何论于此!间封此儿,不以宠稚子也。亡弟当应继嗣,不获已耳。家丞、
庶子,足以摄祠祭而已,岂宜屈贤才以受无用乎!”及焕疾笃,帝为之撤膳,乃
下诏封为琅邪王,嗣恭王后,俄而薨,年二岁。
帝悼念无已,将葬,以焕既封列国,加以成人之礼,诏立凶门柏历,备吉凶
仪服,营起陵园,功役甚众。琅邪国右常侍会稽孙霄上疏谏曰:
臣闻法度典制,先王所重,吉凶之礼,事贵不过。是以世丰不使奢放,凶荒
必务约杀。朝聘嘉会,足以展庠序之仪;殡葬送终,务以称哀荣之情。上无奢泰
之谬,下无匮竭之困。故华元厚葬,君子谓之不臣;嬴博至俭,仲尼称其合。礼
明伤财害时,古人之所讥;节省简约,圣贤之所嘉也。语曰,上之化下,如风靡
草。京邑翼翼,四方所则,明教化法制,不可不慎也。陛下龙飞践阼,兴微济弊,
圣怀劳谦,务从简俭,宪章旧制,犹欲节省,礼典所无,而反尚饰,此臣愚情窃
所不安也。棺椁舆服旒之属,礼典旧制,不可废阙。凶门柏历,礼典所无,天晴
可不用,遇雨则无益,此至宜节省者也。若琅邪一国一时所用,不为大费,臣在
机近,义所不言。今天台所居,王公百僚聚在都辇,凡有丧事,皆当供给材木百
数、竹薄千计,凶门两表,衣以细竹及材,价直既贵,又非表凶哀之宜,如此过
饰,宜从粗简。
又案《礼记》,国君之葬,棺椁之间容柷,大夫容壸,士容甒。以壸甒为差,
则柷财大于壸明矣,椁周于棺,椁不甚大也。语曰,葬者藏也,藏欲其深而固也。
椁大则难为坚固,无益于送终,而有损于财力。凶荒杀礼,经国常典,既减杀而
犹过旧,此为国之所厚惜也。又礼,将葬,迁柩于庙祖而行,及墓即窆,葬之日
即反哭而虞。如此,则柩不宿于墓上也。圣人非不哀亲之在土而无情于丘墓,盖
以墓非安神之所,故修虞于殡宫。始则营草宫于山陵,迁神柩于墓侧,又非典也。
非礼之事,不可以训万国。
臣至愚至贱,忽求革前之非,可谓狂瞽不知忌讳。然今天下至弊,自古所希,
宗庙社稷,远托江表半州之地,凋残以甚。加之荒旱,百姓困瘁,非但不足,死
亡是惧。此乃陛下至仁之所矜愍,可忧之至重也。正是匡矫末俗,改张易调之时,
而犹当竭已罢之人,营无益之事,殚已困之财,修无用之费,此固臣之所不敢安
也。今琅邪之于天下,国之最大,若割损非礼之事,务遵古典,上以彰圣朝简易
之至化,下以表万世无穷之规则,此刍荛之言有补万一,尘露之微有增山海。
表寝不报。
永昌元年,立焕母弟昱为琅邪王,即简文帝也。咸和二年,徙封会稽,以康
帝为琅邪王。康帝即位,哀帝为琅邪王。哀帝即位,废帝为琅邪王。废帝即位,
又以简文帝摄行琅邪王国祀。简文登阼,国遂无嗣。帝临崩,封少子道子为琅邪
王。太元十七年,道子为会稽王,更以恭帝为琅邪王。恭帝即位,于是琅邪国除。
简文帝七子:王皇后生会稽思世子道生、皇子俞生。胡淑仪生临川献王郁、
皇子朱生。王淑仪生皇子天流。李夫人生孝武帝、会稽文孝王道子。俞生、朱生、
天流并早夭,今并略之。
会稽思世子道生,字延长。帝为会稽王,立道生为世子,拜散骑侍郎、给事
中。性疏躁,不修行业,多失礼度,竟以幽废而卒,时年二十四,无后。及孝武
帝即位,尝昼日见道生及临川献王郁,郁曰:“大郎饥乏辛苦。”言竟不见。帝
伤感,因以西阳王录玄孙珣之为后。珣之历吴兴太守。刘裕之伐关中,以为谘议
参军。时帝道方谢,珣之为宗室之美,与梁王珍之俱被害。
临川献王郁,字深仁,幼而敏慧。道生初以无礼失旨,郁数劝以敬慎之道。
道生不纳,郁为之流涕,简文帝深器异之。年十七而薨。久之,追谥献世子。宁
康初,赠左将军,加散骑常侍,追封郡王,以武陵威王曾孙宝为嗣,追尊其母胡
淑仪为临川太妃。
宝字弘文,历秘书监、太常、左将军、散骑常侍、护军将军。宋兴,以为金
紫光禄大夫,降为西丰侯,食邑千户。
会稽文孝王道子,字道子。出后琅邪孝王,少以清澹为谢安所称。年十岁,
封琅邪王,食邑一万七千六百五十一户,摄会稽国五万九千一百四十户。太元初,
拜散骑常侍、中军将军,进骠骑将军。后公卿奏:“道子亲贤莫二,宜正位司徒。”
固让不拜。使隶尚书六条事,寻加开府,领司徒。及谢安薨,诏曰:“新丧哲辅,
华戎未一,自非明贤懋德,莫能绥御内外。司徒、琅邪王道子体道自然,神识颖
远,实当旦奭之重,宜总二南之任,可领扬州刺史、录尚书、假节、都督中外诸
军事。卫府文武,一以配骠骑府。”让不受。数年,领徐州刺史、太子太傅。公
卿又奏:“宜进位丞相、扬州牧、假黄钺,羽葆鼓吹。”并让不受。
于时孝武帝不亲万机,但与道子酣歌为务,姏姆尼僧,尤为亲暱,并窃
弄其权。凡所幸接,皆出自小竖。郡守长吏,多为道子所树立。既为扬州总录,
势倾天下,由是朝野奔凑。中书令王国宝性卑佞,特为道子所宠昵。官以贿迁,
政刑谬乱。又崇信浮屠之学,用度奢侈,下不堪命。太元以后,为长夜之宴,蓬
首昏目,政事多阙。桓玄尝候道子,正遇其醉,宾客满坐,道子张目谓人曰:
“桓温晚途欲作贼,云何?”玄伏地流汗不得起。长史谢重举板答曰:“故宣武
公黜昏登圣,功超伊霍,纷纭之议,宜裁之听览。”道子颔曰:“侬知侬知。”
因举酒属玄,玄乃得起。由是玄益不自安,切齿于道子。
于时朝政既紊,左卫领营将军会稽许荣上疏曰:“今台府局吏、直卫武官及
仆隶婢儿取母之姓者,本臧获之徒,无乡邑品第,皆得命议,用为郡守县令,并
带职在内,委事于小吏手中;僧尼乳母,竞进亲党,又受货赂,辄临官领众。无
卫霍之才,而比方古人,为患一也。臣闻佛者清远玄虚之神,以五诫为教,绝酒
不淫。而今之奉者,秽慢阿尼,酒色是耽,其违二矣。夫致人于死,未必手刃害
之。若政教不均,暴滥无罪,必夭天命,其违三矣。盗者未必躬窃人财,江乙母
失布,罪由令尹。今禁令不明,劫盗公行,其违四矣。在上化下,必信为本。昔
年下书,敕使尽规,而众议兼集,无所采用,其违五矣。尼僧成群,依傍法服。
诫粗法,尚不能遵,况精妙乎!而流惑之徒,竞加敬事,又侵渔百姓,取财为惠,
亦未合布施之道也。”又陈“太子宜出临东宫,克奖德业”。疏奏,并不省。中
书郎范宁亦深陈得失,帝由是渐不平于道子,然外每优崇之。国宝即宁之甥,以
谄事道子,宁奏请黜之。国宝惧,使陈郡袁悦之因尼妙音致书与太子母陈淑媛,
说国宝忠谨,宜见亲信。帝因发怒,斩悦之。国宝甚惧,复潜宁于帝。帝不获已,
流涕出宁为豫章太守。道子由是专恣。
嬖人赵牙出自优倡,茹千秋本钱塘捕贼吏,因赂谄进,道子以牙为魏郡太守,
千秋骠骑谘议参军。牙为道子开东第,筑山穿池,列树竹木,功用钜万。道子使
宫人为酒肆,沽卖于水侧,与亲昵乘船就之饮宴,以为笑乐。帝尝幸其宅,谓道
子曰:“府内有山,因得游瞩,甚善也。然修饰太过,非示天下以俭。”道子无
以对,唯唯而已,左右侍臣莫敢有言。帝还宫,道子谓牙曰:“上若知山是板筑
所作,尔必死矣。”牙曰:“公在,牙何敢死!”营造弥甚。千秋卖官贩爵,聚
资货累亿。
又道子既为皇太妃所爱,亲遇同家人之礼,遂恃宠乘酒,时失礼敬。帝益不
能平,然以太妃之故,加崇礼秩。博平令吴兴闻人奭上疏曰:“骠骑谘议参军茹
千秋协辅宰相,起自微贱,窃弄威权,衒卖天官。其子寿龄为乐安令,赃私狼藉,
畏法奔逃,竟无罪罚,傲然还县。又尼姏属类,倾动乱时。谷贱人饥,流殣
不绝,由百姓单贫,役调深刻。又振武将军庾恒鸣角京邑,主簿戴良夫苦谏被囚,
殆至没命。而恒以醉酒见怒,良夫以执忠废弃。又权宠之臣,各开小府,施置吏
佐,无益于官,有损于国。”疏奏,帝益不平,而逼于太妃,无所废黜,乃出王
恭为兖州,殷仲堪为荆州,王珣为仆射,王雅为太子少传,以张王室,而潜制道
子也。道子复委任王绪,由是朋党竞扇,友爱道尽。太妃每和解之,而道子不能
改。
中书郎徐邈以国之至亲,唯道子而已,宜在敦穆,从容言于帝曰:“昔汉文
明主,犹悔淮南;世祖聪达,负愧齐王。兄弟之际,实宜深慎。”帝纳之,复委
任道子如初。
时有人为《云中诗》以指斥朝廷曰:“相王沈醉,轻出教命。捕贼千秋,干
豫朝政。王恺守常,国宝驰竞。荆州大度,散诞难名;盛德之流,法护、王宁;
仲堪、仙民,特有言咏,东山安道,执操高抗,何不征之,以为朝匠?”荆州,
谓王忱也;法护,即王殉;宁,即王恭;仙民,即徐邈字;安道,戴逵字也。
及恭帝为琅邪王,道子受封会稽国,并宣城为五万九千户。安帝践阼,有司
奏:“道子宜进位太傅、扬州牧、中书监,假黄钺,备殊礼。”固辞不拜,又解
徐州。诏内外众事,动静谘之。帝既冠,道子稽首归政,王国宝始总国权,势倾
朝廷。王恭乃举兵讨之。道子惧,收国实付廷尉,并其徒弟琅邪内史绪悉斩之,
以谢于恭,恭即罢兵。道子乞解中外都督、录尚书以谢方岳,诏不许。
道子世子元显,时年十六,为侍中,心恶恭,请道子讨之。乃拜元显为征虏
将军,其先卫府及徐州文武悉配之。属道子妃薨,帝下诏曰:“会稽王妃尊贤莫
二,朕义同所亲。今葬加殊礼,一依琅邪穆太妃故事。元显夙令光懋,乃心所寄,
诚孝性蒸蒸,至痛难夺。然不以家事辞王事,《阳秋》之明义;不以私限违公制,
中代之变礼。故闵子腰绖,山王逼屈。良以至戚由中,轨容著外,有礼无时,贤
哲斯顺。须妃葬毕,可居职如故。”
于时王恭威振内外,道子甚惧,复引谯王尚之以为腹心。尚之说道子曰:
“藩伯强盛,宰相权轻,宜密树置,以自藩卫。”道子深以为然,乃以其司马王
愉为江州刺史以备恭,与尚之等日夜谋议,以伺四方之隙。王恭知之,复举兵,
以讨尚之为名。荆州刺史殷仲堪、豫州刺史庾楷、广州刺史桓玄并应之。道子使
人说楷曰:“本情相与,可谓断金。往年帐中之饮,结带之言,宁可忘邪!卿今
弃旧交,结新援,忘王恭畴昔陵侮之耻乎,若乃欲委体而臣之。若恭得志,以卿
为反覆之人,必不相信,何富贵可保,祸败亦旋及矣!”楷怒曰:“王恭昔赴山
陵,相王忧惧无计,我知事急,即勒兵而至。去年之事,亦俟命而奋。我事相王,
无相负者。既不能距恭,反杀国宝。自尔已来,谁复敢攘袂于君之事乎!庾楷实
不能以百口助人屠灭,当与天下同举,诛鉏奸臣,何忧府不开,爵不至乎!”时
楷已应恭檄,正征士马。信反,朝廷忧惧,于是内外戒严。元显攘袂慷慨谓道子
曰:“去年不讨王恭,致有今役。今若复从其欲,则太宰之祸至矣。”道子日饮
醇酒,而委事于元显。元显虽年少,而聪明多涉,志气果锐,以安危为己任。尚
之为之羽翼。时相傅会者,皆谓元显有明帝神武之风。于是以为征讨都督、假节,
统前将军王珣、左将军谢琰及将军桓之才、毛泰、高素等伐恭,灭之。
既而杨佺期、桓玄、殷仲堪等复至石头,元显于竹里驰还京师,遣丹阳尹王
恺、鄱阳太守桓放之、新蔡内史何嗣、颍川太守温详、新安太守孙泰等,发京邑
士庶数万人,据石头以距之。道子将出顿中堂,忽有惊马蹂藉军中,因而扰乱,
赴江而死者甚众。仲堪既知王恭败死,狼狈西走,与桓玄屯于寻阳。朝廷严兵相
距,内外骚然。诏元显甲杖百人入殿,寻加散骑常侍、中书令,又领中领军,持
节、都督如故。
会道子有疾,加以昏醉,元显知朝望去之,谋夺其权,讽天子解道子扬州、
司徒,而道子不之觉元显自以少年顿居权重,虑有讥议,于是以琅邪王领司徒,
元显自为扬州刺史。既而道子酒醒,方知去职,于是大怒,而无如之何。庐江太
守会稽张法顺以刀笔之才,为元显谋主,交结朋援,多树亲党,自桓谦以下,诸
贵游皆敛衽请交。元显性苛刻,生杀自己,法顺屡谏,不纳。又发东土诸郡免奴
为客者,号曰“乐属”,移置京师,以充兵役,东土嚣然,人不堪命,天下苦之
矣。既而孙恩乘衅作乱,加道子黄钺,元显为中军以讨之。又加元显录尚书事。
然道子更为长夜之饮,政无大小,一委元显。时谓道子为东录,元显为西录。西
府车骑填凑,东第门下可设雀罗矣。元显无良师友,正言弗闻,谄誉日至,或以
为一时英杰,或谓为风流名士,由是自谓无敌天下,故骄侈日增。帝又以元显有
翼亮之功,加其所生母刘氏为会稽王夫人,金章紫绶。会洛阳覆没,道子以山陵
幽辱,上疏送章绶,请归藩,不许。及太皇太后崩,诏道子乘舆入殿。元显因讽
礼官下议,称己德隆望重,既录百揆,内外群僚皆应尽敬。于是公卿皆拜。于时
军旅荐兴,国用虚竭,自司徒已下,日廪七升,而元显聚敛不已,富过帝室。及
谢琰为孙恩所害,元显求领徐州刺史,加侍中、后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十
六州诸军事,封其子彦璋为东海王。寻以星变,元显解录,复加尚书令。
会孙恩至京口,元显栅断石头,率兵距战,频不利。道子无他谋略,唯日祷
蒋侯庙为厌胜之术。既而孙恩遁于北海,桓玄复据上流,致笺于道子曰:“贼造
近郊,以风不得进,以雨不致火,食尽故去耳,非力屈也。昔国宝卒后,王恭不
乘此威入统朝政,足见其心非侮于明公也,而谓之非忠。今之贵要腹心,有时流
清望者谁乎?岂可云无佳胜,直是不能信之耳。用理之人,然后可以信义相期;
求利之徒,岂有所惜而更委信邪?尔来一朝一夕,遂成今日之祸矣。阿衡之重,
言何容易,求福则立至,干忤或致祸。在朝君子,岂不有怀,但惧害及身耳。玄
忝任在远,是以披写事实。”元显览而大惧。张法顺谓之曰:“桓玄承籍门资,
素有豪气,既并殷、杨,专有荆楚。然桓氏世在西藩,人或为用,而第下之所控
引,止三吴耳。孙恩为乱,东土涂地,编户饥馑,公私不赡,玄必乘此纵其奸凶,
窃用忧之。”元显曰:“为之奈何?”法顺曰:“玄始据荆州,人情未辑,方就
绥抚,未遑他计。及其如此,发兵诛之,使刘牢之为前锋,而第下以大军继进,
桓玄之首必悬于麾下矣。”元显以为然,遣法顺至京口,谋于牢之,而牢之有疑
色。法顺还,说元显曰:“观牢之颜色,必贰于我,未若召入杀之。不尔,败人
大事。”元显不从。
道子寻拜侍中、太傅,置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崇异之仪,备尽
盛典。其骠骑将军僚佐文武,即配太傅府。加元显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征
讨大都督、十八州诸军事、仪同三司,加黄钺,班剑二十人,以伐桓玄,竟以牢
之为前锋。法顺又言于元显曰:“自举大事,未有威断,桓谦兄弟每为上流耳目,
斩之,以孤荆楚之望。且事之济不,继在前军,而牢之反覆,万一有变,则祸败
立至。可令牢之杀谦兄弟,以示不贰。若不受命,当逆为其所。”元显曰:“非
牢之无以当桓玄。且始事而诛大将,人情必动,二三不可。”于时扬土饥虚,运
漕不继,玄断江路,商旅遂绝。于是公私匮乏,士卒唯给粰橡。
大军将发,玄从兄骠骑长史石生驰使告玄。玄进次寻阳,传檄京师,罪状元
显。俄而玄至西阳,帝戎服饯元显于西池,始登舟而玄至新亭。元显弃船退屯国
子学堂。明日,列阵于宣阳门外,元显佐吏多散走。或言玄已至大桁,刘牢之遂
降于玄。元显回入宣阳门,牢之参军张畅之率众遂之,众溃。元显奔入相府,唯
张法顺随之。问计于道子,道子对之泣。玄遣太傅从事中郎毛泰收元显送于新亭,
缚于舫前而数之。元显答曰:“为王诞、张法顺所误。”于是送付廷尉,并其六
子皆害之。玄又奏:“道子酣纵不孝,当弃市。”诏徒安成郡,使御史杜竹林防
卫,竟承玄旨酖杀之,时年三十九。帝三日哭于西堂。
及玄败,大将军、武陵王遵承旨下令曰:“故太傅公阿衡二世,契阔皇家,
亲贤之重,地无与二。骠骑大将军内总朝维,外宣威略,志荡世难,以宁国祚。
天未静乱,祸酷备钟,悲动区宇,痛贯人鬼,感惟永往,心情崩陨。今皇祚反正,
幽显式叙,宜崇明国体,以述旧典。便可追崇太傅为丞相,加殊礼,一依安平献
王故事。追赠骠骑为太尉,加羽葆鼓吹。丞相填茔翳然,飘薄非所,须南道清通,
便奉迎神柩。太尉宜便迁改。可下太史祥吉日,定宅兆。”于是遣通直常侍司马
珣之迎道子柩于安成。时寇贼未平,丧不时达。义熙元年,合葬于王妃陵。追谥
元显曰忠。以临川王宝子修之为道子嗣,尊妃王氏为太妃。义熙中,有称元显子
秀熙避难蛮中而至者,太妃请以为嗣,于是修之归于别第。刘裕意其诈而案验之,
果散骑郎滕羡奴勺药也,竟坐弃市。太妃不悟,哭之甚恸。修之复为嗣。薨,谥
悼王,无子,国除。
史臣曰:泰始之受终也,乃宪章往昔,稽古前王,广誓山河,大开藩屏,文
昭武穆,方驾于鲁、卫、应、韩;磐石犬牙,连衡于吴、楚、齐、代。然而作法
于乱,付托非才,何曾叹经国之无谋,郭钦识危亡之有兆。及宫车晏驾,填土未
干,国难荐臻,朝章驰废。重以八王继乱,九服沸腾,戎羯交驰,乘舆幽逼,瑶
枝琼萼,锋镝而消亡;朱芾绿车,与波尘而殄瘁。遂使茫茫禹迹,咸窟穴于豺狼;
惵惵周余,竟沈沦于涂炭。呜呼!运极数穷,一至于此!详观载籍,未或前
闻。道子地则亲贤,任惟元辅,耽荒曲蘖,信惑谗谀。遂使尼媪窃朝权,奸邪制
国命,始则彝伦攸斁,终则宗社沦亡。元显以童丱之年,受栋梁之寄,专制朝廷,
陵蔑君亲,奋庸琐之常材,抗奸凶之臣寇,丧师殄国。不亦宜乎!斯则元显为安
帝之孙强,道子实晋朝之宰嚭者也。列代之崇建维城,用藩王室;有晋之分封子
弟,实树乱阶。《诗》云:“怀德惟宁,宗子维成。无俾城坏,无独期畏。”城
既坏矣,畏也宜哉!典午之丧乱弘多,实此之由矣。
赞曰:帝子分封,婴此鞠凶。札瘥继及,祸难仍钟。秦献聪悟,清河内顾。
淮南忠勇,宣城识度。道子昏凶,遂倾国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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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20 | 显示全部楼层

◎王导(子悦 恬 洽 协 劭 薈 洽子殉 珉 劭子谧)

王导,字茂弘,光禄大夫览之孙也。父裁,镇军司马。导少有风鉴,识量清
远。年十四,陈留高士张公见而奇之,谓其从兄敦曰:“此儿容貌志气,将相之
器也。”初袭祖爵即丘子。司空刘实寻引为东阁祭酒,迁秘书郎、太子舍人、尚
书郎,并不行。后参东海王越军事。
时元帝为琅邪王,与导素相亲善。导知天下已乱,遂倾心推奉,潜有兴复之
志。帝亦雅相器重,契同友执。帝之在洛阳也,导每劝令之国。会帝出镇下邳,
请导为安东司马,军谋密策,知无不为。及徙镇建康,吴人不附,居月余,士庶
莫有至者,导患之。会敦来朝,导谓之曰:“琅邪王仁德虽厚,而名论犹轻。兄
威风已振,宜有以匡济者。”会三月上巳,帝亲观禊,乘肩舆,具威仪,敦、导
及诸名胜皆骑从。吴人纪瞻、顾荣,皆江南之望,窃觇之,见其如此,咸惊惧,
乃相率拜于道左。导因进计曰:“古之王者,莫不宾礼故老,存问风俗,虚己倾
心,以招俊乂。况天下丧乱,九州分裂,大业草创,急于得人者乎!顾荣、贺循,
此土之望,未若引之以结人心。二子既至,则无不来矣。”帝乃使导躬造循、荣,
二人皆应命而至,由是吴会风靡,百姓归心焉。自此之后,渐相崇奉,君臣之礼
始定。
俄而洛京倾覆,中州士女避乱江左者十六七,导劝帝收其贤人君子,与之图
事。时荆扬晏安,户口殷实,导为政务在清静,每劝帝克己励节,匡主宁邦。于
是尤见委杖,情好日隆,朝野倾心,号为“仲父”。帝尝从容谓导曰:“卿,吾
之萧何也。”对曰:“昔秦为无道,百姓厌乱,巨猾陵暴,人怀汉德,革命反正,
易以为功。自魏氏以来,迄于太康之际,公卿世族,豪侈相高,政教陵迟,不遵
法度,群公卿士,皆餍于安息,遂使人乘衅,有亏至道。然否终斯泰,天道之常。
大王方立命世之勋,一匡九合,管仲、乐毅,于是乎在,岂区区国臣所可拟议!
愿深弘神虑,广择良能。顾荣、贺循、纪赡、周玘皆南土之秀,愿尽优礼,则天
下安矣。”帝纳焉。
永嘉末,迁丹阳太守,加辅国将军。导上笺曰:“昔魏武,达政之主也;荀
文若,功臣之最也,封不过亭侯。仓舒,爱子之宠,赠不过别部司马。以此格万
物,得不局迹乎!今者临郡,不问贤愚豪贱,皆加重号,辄有鼓盖,动见相准。
时有不得者,或为耻辱。天官混杂,朝望颓毁。导忝荷重任,不能崇浚山海,而
开导乱源,饕窃名位,取紊彝典,谨送鼓盖加崇之物,请从导始。庶令雅俗区别,
群望无惑。”帝下令曰:“导德重勋高,孤所深倚,诚宜表彰殊礼。而更约己冲
心,进思尽诚,以身率众,宜顺其雅志,式允开塞之机。”拜宁远将军,寻加振
威将军。愍帝即位,征吏部郎,不拜。
晋国既建,以导为丞相军谘祭酒。桓彝初过江,见朝廷微弱,谓周顗曰:
“我以中州多故,来此欲求全活,而寡弱如此,将何以济!”忧惧不乐。往见导,
极谈世事,还,谓顗曰:“向见管夷吾,无复忧矣。”过江人士,每至暇日,相
要出新亭饮宴。周顗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举目有江河之异。”皆相视流涕。
惟导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泣邪!”众收泪
而谢之。俄拜右将军、扬州刺史、监江南诸军事,迁骠骑将军,加散骑常侍、都
督中外诸军、领中书监、录尚书事、假节,刺史如故。导以敦统六州,固辞中外
都督。后坐事除节。
于时军旅不息,学校未修,导上书曰:
夫风化之本在于正人伦,人伦之正存乎设庠序。庠序设,五教明,德礼洽通,
彝伦攸叙,而有耻且格,父子兄弟夫妇长幼之序顺,而君臣之义固矣。《易》所
谓“正家而天下定”者也。故圣王蒙以养正,少而教之,使化沾肌骨,习以成性,
迁善远罪而不自知,行成德立,然后裁之以位。虽王之世子,犹与国子齿,使知
道而后贵。其取才用士,咸先本之于学。故《周礼》,卿大夫献贤能之书于王,
王拜而受之,所以尊道而贵士也。人知士之贵由道存,则退而修其身以及家,正
其家以及乡,学于乡以登朝,反本复始,各求诸己,敦朴之业著,浮伪之竞息,
教使然也。故以之事君则忠,用之莅下则仁。孟轲所谓“未有仁而遗其亲,义而
后其君者也”。
自顷皇纲失统,颂声不兴,于今将二纪矣。《传》曰:“三年不为礼,礼必
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而况如此之久乎!先进忘揖让之容,后生惟金鼓是
闻,干戈日寻,俎豆不设,先王之道弥远,华伪之俗遂滋,非所以端本靖末之谓
也。殿下以命世之资,属阳九之运,礼乐征伐,翼成中兴。诚宜经纶稽古,建明
学业,以训后生,渐之教义,使文武之道坠而复兴,俎豆之仪幽而更彰。方今戎
虏扇炽,国耻未雪,忠臣义夫所以扼腕拊心。苟礼仪胶固,淳风渐著,则化之所
感者深而德之所被者大。使帝典阙而复补,皇纲弛而更张,兽心革面,饕餮检情,
揖让而服四夷,缓带而天下从。得乎其道,岂难也哉!故有虞舞干戚而化三苗,
鲁僖作泮宫而服淮夷。桓文之霸,皆先教而后战。今若聿遵前典,兴复道教,择
朝之子弟并入于学,选明博修礼之士而为之师,化成俗定,莫尚于斯。
帝甚纳之。
及帝登尊号,百官陪列,命导升御床共坐。导固辞,至于三四,曰:“若太
阳下同万物,苍生何由仰照!”帝乃止。进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以讨华轶功,
封武冈侯。进位侍中、司空、假节、录尚书,领中书监。会太山太守徐龛反,帝
访可以镇抚河南者,导举太子左卫率羊鉴。既而鉴败,抵罪。导上疏曰:“徐龛
叛戾,久稽天诛,臣创议征讨,调举羊鉴。鉴暗懦覆师,有司极法。圣恩降天地
之施,全其首领。然臣受重任,总录机衡,使三军挫衄,臣之责也。乞自贬黜,
以穆朝伦。”诏不许。寻代贺循领太子太傅。时中兴草创,未置史官,导始启立,
于是典籍颇具。时孝怀太子为胡所害,始奉讳,有司奏天子三朝举哀,群臣一哭
而已。导以为皇太子副贰宸极,普天有情,宜同三朝之哀。从之。及刘隗用事,
导渐见疏远,任真推分,澹如也。有识咸称导善处兴废焉。
王敦之反也,刘隗劝帝悉诛王氏,论者为之危心。导率群从昆弟子侄二十余
人,每旦诣台待罪。帝以导忠节有素,特还朝服,召见之。导稽首谢曰:“逆臣
贼子,何世无之,岂意今者近出臣族!”帝跣而执之曰:“茂弘,方托百里之命
于卿,是何言邪!”乃诏曰:“导以大义灭亲,可以吾为安东时节假之。”及敦
得志,加导守尚书令。初,西都覆没,海内思主,群臣及四方并劝进于帝。时王
氏强盛,有专天下之心,敦惮帝贤明,欲更议所立,导固争乃止。及此役也,敦
谓导曰:“不从吾言,几致覆族。”导犹执正议,敦无以能夺。
自汉魏已来,赐谥多由封爵,虽位通德重,先无爵者,例不加谥。导乃上疏,
称“武官有爵必谥,卿校常伯无爵不谥,甚失制度之本意也”。从之。自后公卿
无爵而谥,导所议也。
初,帝爱琅邪王裒,将有夺嫡之议,以问导。导曰:“夫立子以长,且绍又
贤,不宜改革。”帝犹疑之。导日夕陈谏,故太子卒定。及明帝即位,导受遗诏
辅政,解扬州,迁司徒,一依陈群辅魏故事。王敦又举兵内向。时敦始寝疾,导
便率子弟发哀,众闻,谓敦死,咸有奋志。及帝伐敦,假导节,都督诸军,领扬
州刺史。敦平,进封始兴郡公,邑三千户,赐绢九千匹,进位太保,司徒如故,
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固让。帝崩,导复与庾亮等同受遗诏,共辅幼
主,是为成帝。加羽葆鼓吹,班剑二十人。及石勒侵阜陵,诏加导大司马、假黄
钺,出讨之。军次江宁,帝亲饯于郊。俄而贼退,解大司马。
庾亮将征苏峻,访之于导。导曰:“峻猜阻,必不奉诏。且山薮藏疾,宜包
容之。”固争不从,亮遂召峻。既而难作,六军败绩,导入宫侍帝。峻以导德望,
不敢加害,犹以本官居己之右。峻又逼乘舆幸石头,导争之不得。峻日来帝前肆
丑言,导深惧有不测之祸。时路永、匡术、贾宁并说峻,令杀导,尽诛大臣,更
树腹心。峻敬导,不纳,故永等贰于峻。导使参军袁耽潜讽诱永等,谋奉帝出奔
义军。而峻衙御甚严,事遂不果。导乃携二子随永奔于白石。
及贼平,宗庙宫室并为灰烬,温峤议迁都豫章,三吴之豪请都会稽,二论纷
纭,未有所适。导曰:“建康,古之金陵,旧为帝里,又孙仲谋、刘玄德俱言王
者之宅。古之帝王不必以丰俭移都,苟弘卫文大帛之冠,则无往不可。若不绩其
麻,则乐土为虚矣。且北寇游魂,伺我之隙,一旦示弱,窜于蛮越,求之望实,
惧非良计。今特宜镇之以静,群情自安。”由是峤等谋并不行。
导善于因事,虽无日用之益,而岁计有余。时帑藏空竭,库中惟有练数千端,
鬻之不售,而国用不给。导患之,乃与朝贤俱制练布单衣,于是士人翕然竞服之,
练遂踊贵。乃令主者出卖,端至一金。其为时所慕如此
六年冬,烝,诏归胙于导,曰:“无下拜。”导辞疾不敢当。初,帝幼冲,
见导,每拜。又尝与导书手诏,则云“惶恐言”,中书作诏,则曰“敬问”,于
是以为定制。自后元正,导入,帝犹为之兴焉。
时大旱,导上疏逊位。诏曰:“夫圣王御世,动合至道,运无不周,故能人
伦攸叙,万物获宜。朕荷祖宗之重,托于王公之上,不能仰陶玄风,俯洽宇宙,
亢阳逾时,兆庶胥怨,邦之不臧,惟予一人。公体道明哲,弘犹深远,勋格四海,
翼亮三世,国典之不坠,实仲山甫补之。而猥崇谦光,引咎克让,元道之愆,寄
责宰辅,只增其阙。博综万机,不可一日有旷。公宜遗履谦之近节,遵经国之远
略。门下速遣侍中以下敦喻。”导固让。诏累逼之,然后视事。
导简素寡欲,仓无储谷,衣不重帛。帝知之,给布万匹,以供私费。导有羸
疾,不堪朝会,帝幸其府,纵酒作乐,后令舆车入殿,其见敬如此。
石季龙掠骑至历阳,导请出讨之。加大司马、假黄钺、中外诸军事,置左右
长史、司马,给布万匹。俄而贼退,解大司马,复转中外大都督,进位太傅,又
拜丞相,依汉制罢司徒官以并之。册曰:“朕夙罹不造,肆陟帝位,未堪多难,
祸乱旁兴。公文贯九功,武经七德,外缉四海,内齐八政,天地以平,人神以和,
业同伊尹,道隆姬旦。仰思唐虞,登庸隽乂,申命群官,允釐庶绩。朕思凭高谟,
弘济远献,维稽古建尔于上公,永为晋辅。往践厥职,敬敷道训,以亮天工。不
亦休哉!公其戒之!”
是岁,妻曹氏卒,赠金章紫绶。初,曹氏性妒,导甚惮之,乃密营别馆,以
处众妾。曹氏知,将往焉。导恐妾被辱,遽令命驾,犹恐迟之,以所执麈尾柄驱
牛而进。司徒蔡谟闻之,戏导曰:“朝廷欲加公九锡。”导弗之觉,但谦退而已。
谟曰:“不闻余物,惟有短辕犊车,长柄麈尾。”导大怒,谓人曰:“吾往与群
贤共游洛中,何曾闻有蔡克儿也。”
于时庾亮以望重地逼,出镇于外。南蛮校尉陶称间说亮当举兵内向,或劝导
密为之防。导曰:“吾与元规休戚是同,悠悠之谈,宜绝智者之口。则如君言,
元规若来,吾便角巾还第,复何惧哉!”又与称书,以为庾公帝之元舅,宜善事
之。于是谗间遂息。时亮虽居外镇,而执朝廷之权,既据上流,拥强兵,趣向者
多归之。导内不能平,常遇西风尘起,举扇自蔽,徐曰:“元规尘污人。”
自汉魏以来,群臣不拜山陵。导以元帝睠同布衣,匪惟君臣而已,每一崇
进,皆就拜,不胜哀戚。由是诏百官拜陵,自导始也。
咸康五年薨,时年六十四。帝举哀于朝堂三日,遣大鸿胪持节监护丧事,赗
襚之礼,一依汉博陆侯及安平献王故事。及葬,给九游辒辌车、黄屋左纛、
前后羽葆鼓吹、武贲班剑百人,中兴名臣莫与为比。册曰:“盖高位以酬明德,
厚爵以答懋勋;至乎阖棺标迹,莫尚号谥,风流百代,于是乎在。惟公迈达冲虚,
玄鉴劭邈;夷淡以约其心,体仁以流其惠;栖迟务外,则名隽中夏,应期濯缨,
则潜算独运。昔我中宗、肃祖之基中兴也,下帷委诚而策定江左,拱己宅心而庶
绩咸熙。故能威之所振,寇虐改心,化之所鼓,梼杌易质;调阴阳之和,通彝伦
之纪,辽陇承风,丹穴景附。隆高世之功,复宣武之绩,旧物不失,公协其猷。
若乃荷负顾命,保朕冲人,遭遇艰圮,夷险委顺;拯其沦坠而济之以道,扶其颓
倾而弘之以仁,经纬三朝而蕴道弥旷。方赖高谟,以穆四海,昊天不吊,奄忽薨
殂,朕用震恸于心。虽有殷之殒保衡,有周之丧二南,曷谕兹怀!今遣使持节、
谒者仆射任瞻锡谥曰文献,祠以太牢。魂而有灵,嘉兹荣宠!”
二弟:颖、敞,少与导俱知名,时人以颖方温太真,以敞比邓伯道,并早卒。
导六子:悦、恬、洽、协、邵、薈。
悦字长豫,弱冠有高名,事亲色养,导甚爱之。导尝共悦奕棋,争道,导笑
曰:“相与有瓜葛,那得为尔邪!”导性俭节,帐下甘果烂败,令弃之,云:
“勿使大郎知。”悦少侍讲东宫,历吴王友、中书侍郎,先导卒,谥贞世子。先
是,导梦人以百万钱买悦,潜为祈祷者备矣。寻掘地,得钱百万,意甚恶之,一
皆藏闭。及悦疾笃,导忧念特至,不食积日。忽见一人形状甚伟,被甲持刀,导
问:“君是何人?”曰:“仆是蒋侯也。公儿不佳,欲为请命,故来耳。公勿复
忧。”因求食,遂啖数升。食毕,勃然谓导曰:“中书患,非可救者。”言讫不
见,悦亦殒绝。悦与导语,恒以慎密为端。导还台,及行,悦未尝不送至车后,
又恒为母曹氏襞敛箱箧中物。悦亡后,导还台,自悦常所送处哭至台门,其母长
封作箧,不忍复开。
悦无子,以弟恬子琨为嗣,袭导爵丹阳尹,卒,赠太常。子嘏嗣,尚鄱阳公
主,历中领军、尚书。卒,子恢嗣,义熙末,为游击将军。
恬字敬豫。少好武,不为公门所重。导见悦辄喜,见恬便有怒色。州辟别驾,
不行,袭爵即丘子。性傲诞,不拘礼法。谢万尝造恬,既坐,少顷,恬便入内。
万以为必厚待己,殊有喜色。恬久之乃沐头散发而出,据胡床于庭中晒发,神气
傲迈,竟无宾主之礼。万怅然而归。晚节更好士,多技艺,善奕棋,为中兴第一。
迁中书郎。帝欲以为中书令,导固让,从之。除后将军、魏郡太守,加给事中,
领兵镇石头。导薨,去官。俄起为后将军,复镇石头。转吴国、会稽内史,加散
骑常侍。卒,赠中军将军,谥曰宪。
洽字敬和,导诸子中最知名,与荀羡俱有美称。弱冠,历散骑、中书郎、中
军长史、司徒左长史、建武将军、吴郡内史。征拜领军,寻加中书令,固让,表
疏十上。穆帝诏曰:“敬和清裁贵令,昔为中书郎,吾时尚小,数呼见,意甚亲
之。今所以用为令,既机任须才,且欲时时相见,共讲文章,待以友臣之义。而
累表固让,甚违本怀。其催洽令拜。”苦让,遂不受。升平二年卒于官,年三十
六。二子:珣、珉。
珣字元琳。弱冠与陈郡谢玄为桓温掾,俱为温所敬重,尝谓之曰:“谢掾年
四十,必拥旄杖节。王掾当作黑头公。皆未易才也。”珣转主簿。时温经略中夏,
竟无宁岁,军中机务并委珣焉。文武数万人,悉识其面。从讨袁真,封东亭侯,
转大司马参军、琅邪王友、中军长史、给事黄门侍郎。
珣兄弟皆谢氏婿,以猜嫌致隙。太傅安既与珣绝婚,又离珉妻,由是二族遂
成仇衅。时希安旨,乃出珣为豫章太守,不之官。除散骑常侍,不拜。迁秘书监。
安卒后,迁侍中,孝武深杖之。转辅国将军、吴国内史,在郡为士庶所悦。征为
尚书右仆射,领吏部,转左仆射,加征虏将军,复领太子詹事。
时帝雅好典籍,珣与殷仲堪、徐邈、王恭、郗恢等并以才学文章见昵于帝。
及王国宝自媚于会稽王道子,而与珣等不协,帝虑晏驾后怨隙必生,故出恭、恢
为方伯,而委珣端右。珣梦人以大笔如椽与之,既觉,语人云:“此当有大手笔
事。”俄而帝崩,哀册谥议,皆珣所草。
隆安初,国宝用事,谋黜旧臣,迁珣尚书令。王恭赴山陵,欲杀国宝,珣止
之曰:“国宝虽终为祸乱,要罪逆未彰,今便先事而发,必大失朝野之望。况拥
强兵,窃发于京辇,谁谓非逆!国宝若遂不改,恶布天下,然后顺时望除之,亦
无尤不济也。”恭乃止。既而谓珣曰:“比来视君,一似胡广。”旬曰:“王陵
廷争,陈平慎默,但问岁终何如耳。”恭寻起兵,国宝将杀珣等,仅而得免,语
在国宝传。二年,恭复举兵,假珣节,进卫将军、都督琅邪水陆军事。事平,上
所假节,加散骑常侍。
四年,以疾解职。岁余,卒,时年五十二。追赠车骑将军、开府,谥曰献穆。
桓玄与会稽王道子书曰:“珣神情朗悟,经史明彻,风流之美,公私所寄。虽逼
嫌谤,才用不尽;然君子在朝,弘益自多。时事艰难,忽尔丧失,叹惧之深,岂
但风流相悼而已!其崎岖九折,风霜备经,虽赖明公神鉴,亦识会居之故也。卒
以寿终,殆无所哀。但情发去来,置之未易耳。”玄辅政,改赠司徒。
初,珣既与谢安有隙,在东闻安薨,便出京师,诣族弟献之,曰:“吾欲哭
谢公。”献之惊曰:“所望于法护。”于是直前哭之甚恸。法护,珣小字也。珣
五子:弘、虞、柳、孺、昙首,宋世并有高名。
珉字季琰。少有才艺,善行书,名出珣右。时人为之语曰:“法护非不佳,
僧弥难为兄。”僧弥,珉小字也。时有外国沙门,名提婆,妙解法理,为珣兄弟
讲《毗昙经》。珉时尚幼,讲未半,便云已解,即于别室与沙门法纲等数人自讲。
法纲叹曰:“大义皆是,但小未精耳。”辟州主簿,举秀才,不行。后历著作、
散骑郎、国子博士、黄门侍郎、侍中,代王献之为长兼中书令。二人素齐名,世
谓献之为“大令”,珉为“小令”。太元十三年卒,时年三十八,追赠太常。二
子:朗、练。义熙中,并历侍中。
协字敬祖,元帝抚军参军,袭爵武冈侯,早卒,无子,以弟劭子谧为嗣。
谧字稚远。少有美誉,与谯国桓胤、太原王绥齐名。拜秘书郎,袭父爵,迁
秘书丞,历中军长史、黄门郎、侍中。及桓玄举兵,诏谧衔命诣玄,玄深敬昵焉。
拜建威将军、吴国内史,未至郡,玄以为中书令、领军将军、吏部尚书,迁中书
监,加散骑常侍,领司徒。及玄将篡,以谧兼太保,奉玺册诣玄。玄篡,封武昌
县开国公,加班剑二十人。
初,刘裕为布衣,众未之识也,惟谧独奇贵之,尝谓裕曰:“卿当为一代英
雄。”及裕破恒玄,谧以本官加侍中,领扬州刺史、录尚书事。谧既受宠桓氏,
常不自安。护军将军刘毅尝问谧曰:“玺绶何在?”谧益惧。会王绥以桓氏甥自
疑,谋反,父子兄弟皆伏诛。谧从弟谌,少骁果轻侠,欲诱谧还吴,起兵为乱,
乃说谧曰:“王绥无罪,而义旗诛之,是除时望也。兄少立名誉,加位地如此,
欲不危,得乎!”谧惧而出奔。刘裕笺诣大将军、武陵王遵,遣人追蹑,谧既还,
委任如先,加谧班剑二十人。义熙三年卒,时年四十八。追赠侍中、司徒,谥曰
文恭。三子:瓘、球、琇。入宋,皆至大官。
劭字敬伦,历东阳太守、吏部郎、司徒左长史、丹阳尹。劭美姿容,有风操,
虽家人近习,未尝见其坠替之容。桓温甚器之。迁吏部尚书、尚书仆射,领中领
军,出为建威将军、吴国内史。卒,赠车骑将军,谥曰简。三子:穆、默、恢。
穆,临海太守。默,吴国内史,加二千石。恢,右卫将军。穆三子:简、智、超。
默二子:鉴、惠。义熙中,并历显职。
薈字敬文。恬虚守靖,不竞荣利,少历清官,除吏部郎、侍中、建威将军、
吴国内史。时年饥粟贵,人多饿死,薈以私米作饘粥,以饴饿者,所济活甚众。
征补中领军,不拜。徙尚书,领中护军,复为征虏将军、吴国内史。顷之,桓冲
表请薈为江州刺史,固辞不拜。转督浙江东五郡、左将军、会稽内史,进号镇军
将军,加散骑常侍。卒于官,赠卫将军。
子廞,历太子中庶子、司徒左长史。以母丧,居于吴。王恭举兵,假廞建武
将军、吴国内史,令起军,助为声援。廞即墨绖合众,诛杀异己,仍遣前吴国内
史虞啸父等入吴兴、义兴聚兵,轻侠赴者万计。廞自谓义兵一动,势必未宁,可
乘间而取富贵。而曾不旬日,国宝赐死,恭罢兵符,廞去职。廞大怒,回众讨恭。
恭遣司马刘牢之距战于曲阿,廞众溃奔走,遂不知所在。长子泰为恭所杀,少子
华以不知廞存亡,忧毁布衣蔬食。后从兄谧言其死所,华始发丧,入仕。
初,导渡淮,使郭璞筮之,卦成,璞曰:“吉,无不利。淮水绝,王氏灭。”
其后子孙繁衍,竟如璞言。
史臣曰:飞龙御天,故资云雨之势;帝王兴运,必俟股肱之力。轩辕,圣人
也,杖师臣而授图;商汤,哲后也,托负鼎而成业。自斯已降,罔不由之。原夫
典午发踪,本于陵寡,金行抚运,无德在时。九土未宅其心,四夷已承其弊。既
而中原荡覆,江左嗣兴,兆著玄石之图,乖少康之祀夏;时无思晋之士,异文叔
之兴刘;辅佐中宗,艰哉甚矣!茂弘策名枝屏,叶情交好,负其才智,恃彼江湖,
思建克复之功,用成翌宣之道。于是王敦内侮,凭天邑而狼顾;苏峻连兵,指宸
居而隼击。实赖元宰,固怀匪石之心;潜运忠谟,竟翦吞沙之寇。乃诚贯日,主
垂饵以终全;贞志陵霜,国缀旒而不灭。观其开设学校,存乎沸鼎之中,爰立章
程,在乎栉风之际;虽则世道多故,而规模弘远矣。比夫萧曹弼汉,六合为家;
奭望匡周,万方同轨,功未半古,不足为俦。至若夷吾体仁,能相小国;孔明践
义,善翊新邦,抚事论情,抑斯之类也。提挈三世,终始一心,称为“仲父”,
盖其宜矣。恬珣踵德,副吕虔之赠刀;谧乃聩声,惭刘毅之征玺。语曰:“深山
大泽,有龙有蛇。”实斯之谓也。
赞曰:虎啸猋驰,龙升云映。武冈矫矫,匡时辑政。懿绩克宣,忠规靡竞。
契叶三主,荣逾九命。贻刀表祥,巫水流庆。赫矣门族,重光斯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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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20 | 显示全部楼层

◎刘弘 陶侃

刘弘,字和季,沛国相人也。祖馥,魏扬州刺史。父靖,镇北将军。弘有干
略政事之才,少家洛阳,与武帝同居永安里,又同年,共研席。以旧恩起家太子
门大夫,累迁率更令,转太宰长史。张华甚重之。由是为宁朔将军、假节、监幽
州诸军事,领乌丸校尉,甚有威惠,寇盗屏迹,为幽朔所称。以勋德兼茂,封宣
城公。太安中,张昌作乱,转使持节、南蛮校尉、荆州刺史,率前将军赵骧等讨
昌,自方城至宛、新野,所向皆平。及新野王歆之败也,以弘代为镇南将军、都
督荆州诸军事,余官如故。弘遣南蛮长史陶侃为大都护,参军蒯恒为义军督护,
牙门将皮初为都战帅,进据襄阳。张昌并军围宛,败赵骧军,弘退屯梁。侃、初
等累战破昌,前后斩首数万级。及到官,昌惧而逃,其众悉降,荆土平。
初,弘之退也,范阳王虓遣长水校尉张奕领荆州。弘至,奕不受代,与兵距
弘。弘遣军讨奕,斩之,表曰:“臣以凡才,谬荷国恩,作司方州,奉辞伐罪,
不能奋扬雷霆,折冲万里,军退于宛,分受显戮。猥蒙含宥,被遣之职,即进达
所镇。而范阳王虓先遣前长水校尉张奕领荆州,臣至,不受节度,擅举兵距臣。
今张昌奸党初平,昌未枭擒,益梁流人萧条猥集,无赖之徒易相扇动,飙风骇荡,
则沧海横波,苟患失之,无所不至,比须表上,虑失事机,辄遣军讨奕,即枭其
首。奕虽贪乱,欲为荼毒,由臣劣弱,不胜其任,令奕肆心,以劳资斧,敢引覆
餗之刑,甘受专辄之罪。”诏曰:“将军文武兼资,前委方夏,宛城不守,咎
由赵骧。将军所遣诸军,克灭群寇,张奕贪祸,距违诏命。将军致讨,传首阙庭,
虽有不请之嫌,古人有专之之义。其恢宏奥略,镇绥南海,以副推毂之望焉。”
张昌窜于下隽山,弘遣军讨昌,斩之,悉降其众。
时荆部守宰多阙,弘请补选,帝从之。弘乃叙功铨德,随才补授,甚为论者
所称。乃表曰:“被中诏,敕臣随资品选,补诸缺吏。夫庆赏刑威,非臣所专,
且知人则哲,圣帝所难,非臣暗蔽所能斟酌。然万事有机,豪厘宜慎,谨奉诏书,
差所应用。盖崇化莫若贵德,则所以济屯,故太上立德,其次立功也。顷者多难,
淳朴弥凋,臣辄以征士伍朝补零陵太守,庶以惩波荡之弊,养退让之操。臣以不
武,前退于宛,长史陶侃、参军蒯恒、牙门皮初,戮力致讨,荡灭奸凶,侃恒各
以始终军事,初为都战帅,忠勇冠军,汉沔清肃,实初等之勋也。《司马法》‘
赏不逾时’,欲人知为善之速福也。若不超报,无以劝徇功之士,慰熊罴之志。
臣以初补襄阳太守,侃为府行司马,使典论功事,恒为山都令。诏惟令臣以散补
空缺,然沶乡令虞潭忠诚烈正,首唱义举,举善以教,不能者劝,臣辄特转潭
补醴陵令。南郡廉吏仇勃,母老疾困,贼至守卫不移,以致拷掠,几至陨命。尚
书令史郭贞,张昌以为尚书郎,欲访以朝议,遁逃不出,昌质其妻子,避之弥远。
勃孝笃著于临危,贞忠厉于强暴,虽各四品,皆可以训奖臣子,长益风教。臣辄
以勃为归乡令,贞为信陵令。皆功行相参,循名校实,条列行状,公文具上。”
朝廷以初虽有功,襄阳又是名郡,名器宜慎,不可授初,乃以前东平太守夏侯陟
为襄阳太守,余并从之。陟,弘之婿也。弘下教曰:“夫统天下者,宜与天下一
心;化一国者,宜与一国为任。若必姻亲然后可用,则荆州十郡,安得十女婿然
后为政哉!”乃表“陟姻亲,旧制不得相监。皮初之勋宜见酬报。”诏听之。
弘于是劝课农桑,宽刑省赋,岁用有年,百姓爱悦。弘尝夜起,闻城上持更
者叹声甚苦,遂呼省之。兵年过六十,羸疾无襦。弘愍之,乃谪罚主者,遂给韦
袍复帽,转以相付。旧制,岘方二山泽中不听百姓捕鱼,弘下教曰:“礼,名山
大泽不封,与共其利。今公私并兼,百姓无复厝手地,当何谓邪!速改此法。”
又“酒室中云齐中酒、听事酒、猥酒,同用曲米,而优劣三品。投醪当与三军同
其薄厚,自今不得分别。”时益州刺史罗尚为李特所败,遣使告急,请粮。弘移
书赡给,而州府纲纪以运道悬远,文武匮乏,欲以零陵一运米五千斛与尚。弘曰:
“诸君未之思耳。天下一家,彼此无异,吾今给之,则无西顾之忧矣。”遂以零
陵米三万斛给之。尚赖以自固。于时流人在荆州十余万户,羁旅贫乏,多为盗贼。
弘乃给其田种粮食,擢其贤才,随资叙用。时总章太乐伶人,避乱多至荆州,或
劝可作乐者。弘曰:“昔刘景升以礼坏乐崩,命杜夔为天子合乐,乐成,欲庭作
之。夔曰:‘为天子合乐而庭作之,恐非将军本意。’吾常为之叹息。今主上蒙
尘,吾未能展效臣节,虽有家伎,犹不宜听,况御乐哉!”乃下郡县,使安慰之,
须朝廷旋返,送还本署。论平张昌功,应封次子一人县侯,弘上疏固让,许之。
进拜侍中、镇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惠帝幸长安,河间王颙挟天子,诏弘为刘乔继援。弘以张方残暴,知颙必败,
遣使受东海王越节度。时天下大乱,弘专督江汉,威行南服。前广汉太守辛冉说
弘以从横之事,弘大怒,斩之。河间王颙使张光为顺阳太守,南阳太守卫展说弘
曰:“彭城王前东奔,有不善之言。张光,太宰腹心,宜斩光以明向背。”弘曰:
“宰辅得失,岂张光之罪!危人自安,君子弗为也。”展深恨之。
陈敏寇扬州,引兵欲西上,弘乃解南蛮,以授前北军中候蒋超,统江夏太守
陶侃、武陵太守苗光,以大众屯于夏口。又遣治中何松领建平、宜都、襄阳三郡
兵,屯巴东,为罗尚后继。又加南平太守应詹宁远将军,督三郡水军,继蒋超。
侃与敏同郡,又同岁举吏,或有间侃者,弘不疑之。乃以侃为前锋督护,委以讨
敏之任。侃遣子及兄子为质,弘遣之曰:“贤叔征行,君祖母年高,便可归也。
匹夫之交尚不负心,何况大丈夫乎!”陈敏竟不敢窥境。永兴三年,诏进号车骑
将军,开府及余官如故。
弘每有兴废,手书守相,丁宁款密,所以人皆感悦,争赴之,咸曰:“得刘
公一纸书,贤于十部从事。”及东海王越奉迎大驾,弘遣参军刘盘为督护,率诸
军会之。盘既旋,弘自以老疾,将解州及校尉,适分授所部,未及表上,卒于襄
阳。士女嗟痛,若丧所亲矣。
初,成都王颖南奔,欲之本国,弘距之。及弘卒,弘司马郭劢欲推颖为主,
弘子璠追遵弘志,于是墨绖率府兵计劢,战于浊水,斩之,襄沔肃清,初,东海
王越疑弘与刘乔贰于己,虽下节度,心未能安。及弘距颖,璠又斩励,朝廷嘉之。
越手书与璠赞美之,表赠弘新城郡公,谥曰元。
以高密王略代镇,寇盗不禁,诏起璠为顺阳内史,江汉之间翕然归心。及略
薨,山简代之。简至,知璠得众心,恐百姓逼以为主,表陈之,由是征璠为越骑
校尉。璠亦深虑逼迫,被书,便轻至洛阳,然后遣迎家累。侨人侯脱、路难等相
率卫送至都,然后辞去。南夏遂乱。父老追思弘,虽《甘棠》之咏召伯,无以过
也。
陶侃,字士行,本鄱阳人也。吴平,徙家庐江之寻阳。父丹,吴扬武将军。
侃早孤贫,为县吏。鄱阳孝廉范逵尝过侃,时仓卒无以待宾,其母乃截发得双
髲,以易酒肴,乐饮极欢,虽仆从亦过所望。及逵去,侃追送百余里。逵曰:
“卿欲仕郡乎?”侃曰:“欲之,困于无津耳。”逵过庐江太守张夔,称美之。
夔召为督邮,领枞阳令。有能名,迁主簿。会州部从事之郡,欲有所按,侃闭门
部勒诸吏,谓从事曰:“若鄙郡有违,自当明宪直绳,不宜相逼。若不以礼,吾
能御之。”从事即退。夔妻有疾,将迎医于数百里。时正寒雪,诸纲纪皆难之,
侃独曰:“资于事父以事君。小君,犹母也,安有父母之疾而不尽心乎!”乃请
行。众咸服其义。长沙太守万嗣过庐江,见侃,虚心敬悦,曰:“君终当有大名。”
命其子与之结友而去。
夔察侃为孝廉,至洛阳,数诣张华。华初以远人,不甚接遇。侃每往,神无
忤色。华后与语,异之。除郎中。伏波将军孙秀以亡国支庶,府望不显,中华人
士耻为掾属,以侃寒宦,召为舍人。时豫章国郎中令杨晫,侃州里也,为乡论
所归。侃诣之,晫曰:“《易》称‘贞固足以干事’,陶士行是也。”与同乘
见中书郎顾荣,荣甚奇之。吏部郎温雅谓晫曰:“奈何与小人共载?”晫曰:
“此人非凡器也。”尚书乐广欲会荆扬士人,武库令黄庆进侃于广。人或非之,
庆曰:“此子终当远到,复何疑也!”。庆后为吏部令史,举侃补武冈令。与太
守吕岳有嫌,弃官归,为郡小中正。
会刘弘为荆州刺史,将之官,辟侃为南蛮长史,遣先向襄阳讨贼张昌,破之。
弘既至,谓侃曰:“吾昔为羊公参军,谓吾其后当居身处。今相观察,必继老夫
矣。”后以军功封东乡侯,邑千户。
陈敏之乱,弘以侃为江夏太守,加鹰扬将军。侃备威仪,迎母官舍,乡里荣
之。敏遣其弟恢来寇武昌,侃出兵御之。随郡内史扈瑰间侃于弘曰:“侃与敏有
乡里之旧,居大郡,统强兵,脱有异志,则荆州无东门矣。”弘曰:“侃之忠能,
吾得之已久,岂有是乎!”侃潜闻之,遽遣子洪及兄子臻诣弘以自固。弘引为参
军,资而遣之。又加侃为督护,使与诸军并力距恢。侃乃以运船为战舰,或言不
可,侃曰:“用官物讨官贼,但须列上有本末耳。”于是击恢,所向必破。侃戎
政齐肃,凡有虏获,皆分士卒,身无私焉。后以母忧去职。尝有二客来吊,不哭
而退,化为双鹤,冲天而去,时人异之。
服阕,参东海王越军事。江州刺史华轶表侃为扬武将军,使屯夏口,又以臻
为参军。轶与元帝素不平,臻惧难作,托疾而归,白侃曰:“华彦夏有忧天下之
志,而才不足,且与琅邪不平,难将作矣。”侃怒,遣臻还轶。臻遂东归于帝。
帝见之,大悦,命臻为参军,加侃奋威将军,假赤幢曲盖轺车、鼓吹。侃乃与华
轶告绝。
顷之,迁龙骧将军、武昌太守。时天下饥荒,山夷多断江劫掠。侃令诸将诈
作商船以诱之。劫果至,生获数人,是西阳王羕之左右。侃即遣兵逼羕,令出向
贼,侃整阵于钓台为后继。羕缚送帐下二十人,侃斩之。自是水陆肃清,流亡者
归之盈路,侃竭资振给焉。又立夷市于郡东,大收其利。而帝使侃击杜弢,令振
威将军周访、广武将军赵诱受侃节度。侃令二将为前锋,兄子舆为左甄,击贼,
破之。时周顗为荆州刺史,先镇浔水城,贼掠其良口。侃使部将朱伺救之,贼退
保泠口。侃谓诸将曰:“此贼必更步向武昌,吾宜还城,昼夜三日行可至。卿等
认能忍饥斗邪?”部将吴寄曰:“要欲十日忍饥,昼当击贼,夜分捕鱼,足以相
济。”侃曰:“卿健将也。”贼果增兵来攻,侃使朱伺等逆击,大破之,获其辎
重,杀伤甚众。遣参军王贡告捷于王敦,敦曰:“若无陶侯,便失荆州矣。伯仁
方入境,便为贼所破,不知那得刺史?”贡对曰:“鄙州方有事难,非陶龙骧莫
可。”敦然之,即表拜侃为使持节、宁远将军、南蛮校尉、荆州刺史,领西阳、
江夏、武昌,镇于沌口,又移入沔江。遣朱伺等讨江夏贼,杀之。贼王冲自称荆
州刺史,据江陵。王贡还,至竟陵,矫侃命,以杜曾为前锋大督护,进军斩冲,
悉降其众。侃召曾不到,贡又恐矫命获罪,遂与曾举兵反,击侃督护郑攀于沌阳,
破之,又败朱伺于沔口。侃欲退入涢中,部将张奕将贰于侃,诡说曰:“贼至而
动,众必不可。”侃惑之而不进。无何,贼至,果为所败。贼钩侃所乘舰,侃窘
急,走入小船。朱伺力战,仅而获免。张奕竟奔于贼。侃坐免官。王敦表以侃白
衣领职。
侃复率周访等进军人湘,使都尉杨举为先驱,击杜弢,大破之,屯兵于城西。
侃之佐史辞诣王敦曰:“州将陶使君孤根特立,从微至著,忠允之功,所在有效。
出佐南夏,辅翼刘征南,前遇张昌,后属陈敏,侃以偏旅,独当大寇,无征不克,
群丑破灭。近者王如乱北,杜弢跨南,二征奔走,一州星驰,其余郡县,所在土
崩。侃招携以礼,怀远以德,子来之众,前后累至。奉承指授,独守危厄,人往
不动,人离不散。往年董督,径造湘城,志陵云霄,神机独断。徒以军少粮悬,
不果献捷。然杜弢慑惧,来还夏口,未经信宿,建平流人迎贼俱叛。侃即回军溯
流,芟夷丑类,至使西门不键,华圻无虞者,侃之功也。明将军愍此荆楚,救命
涂炭,使侃统领穷残之余,寒者衣之,饥者食之,比屋相庆,有若挟纩。江滨孤
危,地非重险,非可单军独能保固,故移就高莋,以避其冲。贼轻易先至,大众
在后,侃距战经日,杀其名帅。贼寻犬羊相结,并力来攻,侃以忠臣之节,义无
退顾,被坚执锐,身当戎行,将士奋击,莫不用命。当时死者不可胜数。贼众参
伍,更息更战。侃以孤军一队,力不独御,量宜取全,以俟后举。而主者责侃,
重加黜削。侃性谦冲,功成身退,今奉还所受,唯恐稽迟。然某等区区,实恐理
失于内,事败于外,豪厘之差,将致千里,使荆蛮乖离,西嵎不守,唇亡齿寒,
侵逼无限也。”敦于是奏复侃官。
韬将王贡精卒三千,出武陵江,诱五溪夷,以舟师断官运,径向武昌。侃使
郑攀及伏波将军陶延夜趣巴陵,潜师掩其不备,大破之,斩千余级,降万余口。
贡遁还湘城。贼中离阻,杜弢遂疑张奕而杀之,众情益惧,降者滋多。王贡复挑
战,侃遥谓之曰:“杜弢为益州吏,盗用库钱,父死不奔丧。卿本佳人,何为随
之也?天下宁有白头贼乎!”贡初横脚马上,侃言讫,贡敛容下脚,辞色甚顺。
侃知其可动,复令谕之,截发为信,贡遂来降。而韬败走。进克长沙,获其将毛
宝、高宝、梁堪而还。
王敦深忌侃功。将还江陵,欲诣敦别,皇甫方回及朱伺等谏,以为不可。侃
不从。敦果留侃不遣,左转广州刺史、平越中郎将,以王广为荆州。侃之佐吏将
士诣敦请留侃。敦怒,不许。侃将郑攀、苏温、马俊等不欲南行,遂西迎杜曾以
距暠。敦意攀承侃风旨,被甲持矛,将杀侃,出而复回者数四。侃正色曰:“使
君之雄断,当裁天下,何此不决乎!”因起如厕。谘议参军梅陶、长史陈颁言于
敦曰:“周访与侃亲姻,如左右手,安有断人左手而右手不应者乎!”敦意遂解,
于是设盛馔以饯之。侃便夜发。敦引其子瞻参军。侃既达豫章,见周访,流涕曰:
“非卿外援,我殆不免!”侃因进至始兴。
先是,广州人背刺史郭讷,迎长沙人王机为刺史。机复遣使诣王敦,乞为交
州。敦从之,而机未发。会杜弘据临贺,因机乞降,劝弘取广州,弘遂与温邵及
交州秀才刘沈俱谋反。或劝侃且住始兴,观察形势。侃不听,直至广州。弘遣使
伪降。侃知其诈,先于封口起发石车。俄而弘率轻兵而至,知侃有备,乃退。侃
追击破之,执刘沈于小桂。又遣部将许高讨机,斩之,传首京都。诸将皆请乘胜
击温邵,侃笑曰:“吾威名已著,何事遣兵,但一函纸自足耳。”于是下书谕之。
邵惧而走,追获于始兴。以功封柴桑侯,食邑四千户。
侃在州无事,辄朝运百甓于斋外,暮运于斋内。人问其故,答曰:“吾方致
力中原,过尔优逸,恐不堪事。”其励志勤力,皆此类也。
太兴初,进号平南将军,寻加都督交州军事。及王敦举兵反,诏侃以本官领
江州刺史,寻转都督、湘州刺史。敦得志,上侃复本职,加散骑常侍。时交州刺
史王谅为贼梁硕所陷,侃遣将高宝进击平之。以侃领交州刺史。录前后功,封次
子夏为都亭侯,进号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及王敦平,迁都督荆、雍、益、
梁州诸军事,领护南蛮校尉、征西大将军、荆州刺史,余如故。楚郢士女莫不相
庆。
侃性聪敏,勤于吏职,恭而近礼,爱好人伦。终日敛膝危坐,阃外多事,千
绪万端,罔有遗漏。远近书疏,莫不手答,笔翰如流,未尝壅滞。引接疏远,门
无停客。常语人曰:“大禹圣者,乃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岂可逸游荒
醉,生无益于时,死无闻于后,是自弃也。”诸参佐或以谈戏废事者,乃命取其
酒器、蒱博之具,悉投之于江,吏将则加鞭扑,曰:“樗蒱者,牧猪奴戏耳!《
老》《庄》浮华,非先王之法言,不可行也。君子当正其衣冠,摄其威仪,何有
乱头养望自谓宏达邪!”有奉馈者,皆问其所由。若力作所致,虽微必喜,慰赐
参倍;若非理得之,则切厉诃辱,还其所馈。尝出游,见人持一把未熟稻,侃问:
“用此何为?”人云:“行道所见,聊取之耳。”侃大怒曰:“汝既不田,而戏
贼人稻!”执而鞭之。是以百姓勤于农殖,家给人足。时造船,木屑及竹头悉令
举掌之,咸不解所以。后正会,积雪始晴,听事前余雪犹湿,于是以屑布地。及
桓温伐蜀,又以侃所贮竹头作丁装船。其综理微密,皆此类也。
暨苏峻作逆,京都不守,侃子瞻为贼所害,平南将军温峤要侃同赴朝廷。初,
明帝崩,侃不在顾命之列,深以为恨,答峤曰:“吾疆场外将,不敢越局。”峤
固请之,因推为盟主。侃乃遣督护龚登率众赴峤,而又追回。峤以峻杀其子,重
遣书以激怒之。侃妻龚氏亦固劝自行。于是便戎服登舟,星言兼迈,瞻丧至不临。
五月,与温峤、庾亮等俱会石头。诸军即欲决战,侃以贼盛,不可争锋,当以岁
月智计擒之。累战无功,诸将请于查浦筑垒。监军部将李根建议,请立白石垒。
侃不从,曰:“若垒不成,卿当坐之。”根曰:“查浦地下,又在水南,唯白石
峻极险固,可容数千人,贼来攻不便,灭贼之术也。”侃笑曰:“卿良将也。”
乃从根谋,夜修晓讫。贼见垒大惊。贼攻大业垒,侃将救之,长史殷羡曰:“若
遣救大业,步战不如峻,则大事去矣。但当急攻石头,峻必救之,而大业自解。”
侃又从羡言。峻果弃大业而救石头。诸军与峻战陈陵东,侃督护竟陵太守李阳部
将彭世斩峻于阵,贼众大溃。峻弟逸复聚众。侃与诸军斩逸于石头。
初,庾亮少有高名,以明穆皇后之兄受顾命之重,苏峻之祸,职亮是由。及
石头平,惧侃致讨,亮用温峤谋,诣侃拜谢。侃遽止之,曰:“庾元规乃拜陶士
行邪!”王导入石头城,令取故节,侃笑曰:“苏武节似不如是!”导有惭色,
使人屏之。侃旋江陵,寻以为侍中、太尉,加羽葆鼓吹,改封长沙郡公,邑三千
户,赐绢八千匹,加都督交、广、宁七州军事。以江陵偏远,移镇巴陵。遣谘议
参军张诞讨五溪夷,降之。
属后将军郭默矫诏袭杀平南将军刘胤,辄领江州。侃闻之曰:“此必诈也。”
遣将军宋夏、陈修率兵据湓口,侃以大军继进。默遣使送妓婢绢百匹,写中诏呈
侃。参佐多谏曰:“默不被诏,岂敢为此事。若进军,宜待诏报。”侃厉色曰:
“国家年小,不出胸怀。且刘胤为朝廷所礼,虽方任非才,何缘猥加极刑!郭默
虓勇,所在暴掠,以大难新除,威网宽简,欲因隙会骋其从横耳。”发使上表讨
默。与王导书曰:“郭默杀方州,即用为方州;害宰相,便为宰相乎?”导答曰:
“默居上流之势,加有船舰成资,故苞含隐忍,使其有地。一月潜严,足下军到,
是以得风发相赴,岂非遵养时晦以定大事者邪!”侃省书笑曰:“是乃遵养时贼
也。”侃既至,默将宗侯缚默父子五人及默将张丑诣侃降,侃斩默等。默在中原,
数与石勒等战,贼畏其勇,闻侃讨之,兵不血刃而擒也,益畏侃。苏峻将冯铁杀
侃子,奔于石勒,勒以为戍将。侃告勒以故,勒召而杀之。诏侃都督江州,领刺
史,增置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掾属十二人。侃旋于巴陵,因移镇武
昌。侃命张夔子隐为参军,范达子珧为湘东太守,辟刘弘曾孙安为掾属,表论梅
陶,凡微时所荷,一餐咸报。
遣子斌与南中郎将桓宣西伐樊城,走石勒将郭敬。使兄子臻、竟陵太守李阳
等共破新野,遂平襄阳。拜大将军,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上表固让,
曰:“臣非贪于畴昔,而虚让于今日。事有合于时宜,臣岂敢与陛下有违;理有
益于圣世,臣岂与朝廷作异。臣常欲除诸浮长之事,遣诸虚假之用,非独臣身而
已。若臣杖国威灵,枭雄斩勒,则又何以加!”咸和七年六月疾笃,又上表逊位
曰:
臣少长孤寒,始愿有限。过蒙圣朝历世殊恩、陛下睿鉴,宠灵弥泰。有始必
终,自古而然。臣年垂八十,位极人臣,启手启足,当复何恨!但以陛下春秋尚
富,余寇不诛,山陵未反,所以愤忾兼怀,不能已已。臣虽不知命,年时已迈,
国恩殊特,赐封长沙,陨越之日,当归骨国土。臣父母旧葬,今在寻阳,缘存处
亡,无心分违,已勒国臣修迁改之事,刻以来秋,奉迎窀穸,葬事讫,乃告老下
藩。不图所患,遂尔绵笃,伏枕感结,情不自胜。臣间者犹为犬马之齿尚可小延,
欲为陛下西平李雄,北吞石季龙,是以遣毌丘奥于巴东,授桓宣于襄阳。良图未
叙,于此长乖!此方之任,内外之要,愿陛下速选臣代使,必得良才,奉宣王猷,
遵成臣志,则臣死之日犹生之年。
陛下虽圣姿天纵,英奇日新,方事之殷,当赖群俊。司徒导鉴识经远,光辅
三世;司空鉴简素贞正,内外惟允;平西将军亮雅量详明,器用周时,即陛下之
周召也。献替畴谘,敷融政道,地平天成,四海幸赖。谨遣左长史殷羡奉送所假
节麾、幢曲盖、侍中貂蝉、太尉章、荆江州刺史印传启戟。仰恋天恩,悲酸感结。
以后事付右司马王愆期,加督护,统领文武。
侃舆车出临津就船,明日,薨于樊溪,时年七十六。成帝下诏曰:“故使持
节、侍中、太尉、都督荆江雍梁交广益宁八州诸军事、荆江二州刺史、长沙郡公
经德蕴哲,谋猷弘远。作藩于外,八州肃清;勤王于内,皇家以宁。乃者桓文之
勋,伯舅是凭。方赖大猷,俾屏予一人。前进位大司马,礼秩策命,未及加崇。
昊天不吊,奄忽薨殂,朕用震悼于厥心。今遣兼鸿胪追赠大司马,假蜜章,祠以
太牢。魂而有灵,喜兹宠荣。”又策谥曰桓,祠以太牢。侃遗令葬国南二十里,
故吏刊石立碑画像于武昌西。
侃在军四十一载,雄毅有权,明悟善决断。自南陵迄于白帝数千里中,路不
拾遗。苏峻之役,庾亮轻进失利。亮司马殷融诣侃谢曰:“将军为此,非融等所
裁。”将军王章至,曰:“章自为之,将军不知也。”侃曰:“昔殷融为君子,
王章为小人;今王章为君子,殷融为小人。”侃性纤密好问,颇类赵广汉。尝课
诸营种柳,都尉夏施盗官柳植之于己门。侃后见,驻车问曰:“此是武昌西门前
柳,何因盗来此种?”施惶怖谢罪。时武昌号为多士,殷浩、庾翼等皆为佐吏。
侃每饮酒有定限,常欢有余而限已竭,浩等劝更少进,侃凄怀良久曰:“年少曾
有酒失,亡亲见约,故不敢逾。”议者以武昌北岸有邾城,宜分兵镇之。侃每不
答,而言者不已,侃乃渡水猎,引将佐语之曰:“我所以设险而御寇,正以长江
耳。邾城在江北,内无所倚,外接群夷。夷中利深,晋人贪利,夷不堪命,必引
寇虏,乃致祸之由,非御寇也。且吴时此城乃三万兵守,今纵有兵守之,亦无益
于江南。若羯虏有可乘之会,此又非所资也。”后庾亮戍之,果大败。季年怀止
足之分,不与朝权。未亡一年,欲逊位归国,佐吏等苦留之。及疾笃,将归长沙,
军资器仗牛马舟船皆有定簿,封印仓库,自加管钥以付王愆期,然后登舟,朝野
以为美谈。将出府门,顾谓愆期曰:“老子婆娑,正坐诸君辈。”尚书梅陶与亲
人曹识书曰:“陶公机神明鉴似魏武,忠顺勤劳似孔明,陆抗诸人不能及也。”
谢安每言“陶公虽用法,而恒得法外意”。其为世所重如此。然媵妾数十,家僮
千余,珍奇宝货富于天府。或云“侃少时渔于雷泽,网得一织梭,以挂于壁。有
顷雷雨,自化为龙而去”。又梦生八翼,飞而上天,见天门九重,已登其八,唯
一门不得入。阍者以杖击之,因隧地,折其左翼。及寤,左腋犹痛。又尝如厕,
见一人朱衣介帻,敛板曰:“以君长者,故来相报。君后当为公,位至八州都督。”
有善相者师圭谓侃曰:“君左手中指有竖理,当为公。若彻于上,贵不可言。”
侃以针决之见血,洒壁而为“公”字,以纸裛,“公”字愈明。及都督八州,据
上流,握强兵,潜有窥窬之志,每思折翼之祥,自抑而止。
侃有子十七人,唯洪、瞻、夏、琦、旗、斌、称、范、岱见旧史,余者并不
显。
洪,辟丞相掾,早卒。
瞻,字道真,少有才器,历广陵相,庐江、建昌二郡太守,迁散骑常侍、都
亭侯。为苏峻所害,追赠大鸿胪,谥愍悼世子。以夏为世子。及送侃丧还长沙,
夏与斌及称各拥兵数千以相图。既而解散,斌先往长沙,悉取国中器仗财物。夏
至,杀斌。庾亮上疏曰:“斌虽丑恶,罪在难忍,然王宪有制,骨肉至亲,亲运
刀锯以刑同体,伤父母之恩,无恻隐之心,应加放黜,以惩暴虐。”亮表未至都,
而夏病卒。诏复以瞻息弘袭侃爵,仕至光禄勋。卒,子绰之嗣。绰之卒,子延寿
嗣。宋受禅,降为吴昌侯,五百户。
琦,司空掾。
旗,历位散骑常侍、郴县开国伯。咸和末,为散骑侍郎。性甚凶暴。卒,子
定嗣。卒,子袭之嗣。卒,子谦之嗣。宋受禅,国除。
斌,尚书郎。
称,东中郎将、南平太守、南蛮校尉、假节。性虓勇不伦,与诸弟不协。后
加建威将军。咸康五年,庾亮以称为监江夏随义阳三郡军事、南中郎将、江夏相,
以本所领二千人自随。到夏口,轻将二百人下见亮。亮大会吏佐,责称前后罪恶,
称拜谢,因罢出。亮使人于阁外收之,弃市,亮上疏曰:“案称,大司马侃之孽
子,父亡不居丧位,荒耽于酒,昧利偷荣,擅摄五郡,自谓监军,辄召王官,聚
之军府。故车骑将军刘弘曾孙安寓居江夏,及将杨恭、赵韶,并以言色有忤,称
放声当杀,安、恭惧,自赴水而死,韶于狱自尽。将军郭开从称往长沙赴丧,称
疑开附其兄弟,乃反缚悬头于帆樯,仰而弹之,鼓棹渡江二十余里,观者数千,
莫不震骇。又多藏匿府兵,收坐应死。臣犹未忍直上,且免其司马。称肆纵丑言,
无所顾忌,要结诸将,欲阻兵构难。诸将惶惧,莫敢酬答,由是奸谋未即发露。
臣以侃勋劳王室,是以依违容掩,故表为南中郎将,与臣相近,思欲有以匡救之。
而称豺狼愈甚,发言激切,不忠不孝,莫此之甚。苟利社稷,义有专断,辄收称
伏法。”
范,最知名,太元初,为光禄勋。
岱,散骑侍郎。
臻字彦遐,有勇略智谋,赐爵当阳亭侯。咸和中,为南郡太守、领南蛮校尉、
假节。卒官,追赠平南将军,谥曰肃。
臻弟舆,果烈善战,以功累迁武威将军。初,贼张奕本中州人,元康中被差
西征,遇天下乱,遂留蜀。至是,率三百余家欲就杜弢,为侃所获。诸将请杀其
丁壮,取其妻息,舆曰:“此本官兵,数经战阵,可赦之以为用。”侃赦之,以
配舆。及侃与杜弢战败,贼以桔槔打没官军船舰,军中失色。舆率轻舸出其上流
以击之,所向辄克。贼又率众将焚侃辎重,舆又击破之。自是每战辄克,贼望见
舆军,相谓曰:“避陶武威。”无敢当者。后与杜弢战,舆被重创,卒。侃哭之
恸,曰:“丧吾家宝!”三军皆为之垂泣。诏赠长沙太守。
史臣曰:古者明王之建国也,下料疆宇,列为九州,辅相玄功,咨于四岳。
所以仰希齐政,俯寄宣风。备连率之仪,威腾阃外;总颁条之务,礼缛区中。委
称其才,《甘棠》以之流咏;据非其德,仇饷以是兴嗟。中朝叔世,要荒多阻,
分符建节,并紊天纲。和季以同里之情,申卢绾之契,居方牧之地,振吴起之风。
自幽徂荆,亟敛豺狼之迹;举贤登善,穷掇孔翠之毛。由是吏民毕力,华夷顺命,
一州清晏,恬波于沸海之中;百城安堵,静寝于稽天之际。犹独称善政,何其寡
欤!《易》云“贞固足以干事”,于征南见之矣。士行望非世族,俗异诸华,拔
萃陬落之间,比肩髦俊之列,超居外相,宏总上流。布泽怀边,则严城静柝;释
位匡主,则沦鼎再宁。元规以戚里之崇,挹其膺而下拜;茂弘以保衡之贵,服其
言而动色。望隆分陕,理则宜然。至于时属云屯,富逾天府,潜有包藏之志,顾
思折翼之祥,悖矣!夫子曰“人无求备”,斯言之信,于是有征。
赞曰:和季承恩,建旟南服。威静荆塞,化扬江澳。戮力天朝,匪忘忠肃。
长沙勤王,拥旆戎场。任隆三事,功宣一匡。繄赖之重,匪伊舟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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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21 | 显示全部楼层

◎温峤 郗鉴(子愔 愔子超 愔弟昙 鉴叔父隆)

温峤,字太真,司徒羡弟之子也。父憺,河东太守。峤性聪敏,有识量,
博学能属文,少以孝悌称于邦族。风仪秀整,美于谈论,见者皆爱悦之。年十七,
州郡辟召,皆不就。司隶命为都官从事。散骑常侍庾岂攵有重名,而颇聚敛,峤
举奏之,京都振肃。后举秀才、灼然。司徒辟东阁祭酒,补上党潞令。
平北大将军刘琨妻,峤之从母也。琨深礼之,请为参军。琨迁大将军,峤为
从事中郎、上党太守,加建威将军、督护前锋军事。将兵讨石勒,屡有战功。琨
迁司空,以峤为右司马。于时并土荒残,寇盗群起,石勒、刘聪跨带疆埸,峤为
之谋主,琨所凭恃焉。
属二都倾覆,社稷绝祀,元帝初镇江左,琨诚系王室,谓峤曰:“昔班彪识
刘氏之复兴,马援知汉光之可辅。今晋祚虽衰,天命未改,吾欲立功河朔,使卿
延誉江南,子其行乎?”对曰:“峤虽无管张之才,而明公有桓文之志,欲建匡
合之功,岂敢辞命。”乃以为左长史,檄告华夷,奉表劝进。峤既至,引见,具
陈琨忠诚,志在效节,因说社稷无主,天人系望,辞旨慷慨。举朝属目,帝器而
喜焉。王导、周顗、谢鲲、庾亮、桓彝等并与亲善。于时江左草创,纲维未举,
峤殊以为忧。及见王导共谈,欢然曰;“江左自有管夷吾,吾复何虑!”屡求反
命,不许。会琨为段匹磾所害,峤表琨忠诚,虽勋业不遂,然家破身亡,宜在褒
崇,以慰海内之望。帝然之。
除散骑侍郎。初,峤欲将命,其母崔氏固止之,峤绝裾而去。其后母亡,峤
阻乱不获归葬,由是固让不拜,苦请北归。诏三司、八坐议其事,皆曰:“昔伍
员志复私仇,先假诸侯之力,东奔阖闾,位为上将,然后鞭荆王之尸。若峤以母
未葬没在胡虏者,乃应竭其智谋,仰凭皇灵,使逆寇冰消,反哀墓次,岂可稍以
乖嫌,废其远图哉!”峤不得已,乃受命。
后历骠骑王导长史,迁太子中庶子。及在东宫,深见宠遇,太子与为布衣之
交。数陈规讽,又献《侍臣箴》,甚有弘益。时太子起西池楼观,颇为劳费,峤
上疏以为朝廷草创,巨寇未灭,宜应俭以率下,务农重兵,太子纳焉。王敦举兵
内向,六军败绩,太子将自出战,峤执鞚谏曰:“臣闻善战者不怒,善胜者不武,
如何万乘储副而以身轻天下!”太子乃止。
明帝即位,拜侍中,机密大谋皆所参综,诏命文翰亦悉豫焉。俄转中书令。
峤有栋梁之任,帝亲而倚之,甚为王敦所忌,因请为左司马。敦阻兵不朝,多行
陵纵,峤谏敦曰:“昔周公之相成王,劳谦吐握,岂好勤而恶逸哉!诚由处大任
者不可不尔。而公自还辇毂,入辅朝政,阙拜觐之礼,简人臣之仪,不达圣心者
莫不於邑。昔帝舜服事唐尧,伯禹竭身虞庭,文王虽盛,臣节不愆。故有庇人之
大德,必有事君之小心,俾方烈奋乎百世,休风流乎万祀。至圣遗轨,所不宜忽。
愿思舜、禹、文王服事之勤,惟公旦吐握之事,则天下幸甚。”敦不纳。峤知其
终不悟,于是谬为设敬,综其府事,干说密谋,以附其欲。深结钱凤,为之声誉,
每曰:“钱世仪精神满腹。”峤素有知人之称,凤闻而悦之,深结好于峤。会丹
阳尹缺,峤说敦曰:“京尹辇毂喉舌,宜得文武兼能,公宜自选其才。若朝廷用
人,或不尽理。”敦然之,问峤谁可作者。峤曰:“愚谓钱凤可用。”凤亦推峤,
峤伪辞之。敦不从,表补丹阳尹。峤犹惧钱凤为之奸谋,因敦饯别,峤起行酒,
至凤前,凤未及饮,峤因伪醉,以手版击凤帻坠,作色曰:“钱凤何人,温太真
行酒而敢不饮!”敦以为醉,两释之。临去言别,涕泗横流,出阁复入,如是再
三,然后即路。及发后,凤入说敦曰:“峤于朝廷甚密,而与庾亮深交,未必可
信。”敦曰:“太真昨醉,小加声色,岂得以此便相谗贰。”由是凤谋不行,而
峤得还都,乃具奏敦之逆谋,请先为之备。
及敦构逆,加峤中垒将军、持节、都督东安北部诸军事。敦与王导书曰:
“太真别来几日,作如此事!”表诛奸臣,以峤为首。募生得峤者,当自拔其舌。
及王含、钱凤奄至都下,峤烧朱雀桁以挫其锋,帝怒之,峤曰:“今宿卫寡弱,
征兵未至,若贼豕突,危及社稷,陛下何惜一桥。”贼果不得渡。峤自率众与贼
夹水战,击王含,败之,复督刘遐追钱凤于江宁。事平,封建宁县开国公,赐绢
五千四百匹,进号前将军。
时制王敦纲纪除名,参佐禁固,峤上疏曰:“王敦刚愎不仁,忍行杀戮,亲
任小人,疏远君子,朝廷所不能抑,骨肉所不能间。处其朝者恒惧危亡,故人士
结舌,道路以目,诚贤人君子道穷数尽,遵养时晦之辰也。且敦为大逆之日,拘
录人士,自免无路,原其私心,岂遑晏处,如陆玩、羊曼、刘胤、蔡谟、郭璞常
与臣言,备知之矣。必其凶悖,自可罪人斯得;如其枉入奸党,宜施之以宽。加
以玩等之诚,闻于圣听,当受同贼之责,实负其心。陛下仁圣含弘,思求允中;
臣阶缘博纳,干非其事,诚在爱才,不忘忠益。”帝从之。
是时天下凋弊,国用不足,诏公卿以下诣都坐论时政之所先,峤因奏军国要
务。其一曰:“祖约退舍寿阳,有将来之难。今二方守御,为功尚易。淮泗都督,
宜竭力以资之。选名重之士,配征兵五千人,又择一偏将,将二千兵,以益寿阳,
可以保固徐豫,援助司土。”其二曰:“一夫不耕,必有受其饥者。今不耕之夫,
动有万计。春废劝课之制,冬峻出租之令,下未见施,惟赋是闻。赋不可以己,
当思令百姓有以殷实。司徒置田曹掾,州一人,劝课农桑,察吏能否,今宜依旧
置之。必得清恪奉公,足以宣示惠化者,则所益实弘矣。”其三曰:“诸外州郡
将兵者及都督府非临敌之军,且田且守。又先朝使五校出田,今四军五校有兵者,
及护军所统外军,可分遣二军出,并屯要处。缘江上下,皆有良田,开荒须一年
之后即易。且军人累重者在外,有樵采蔬食之人,于事为便。”其四曰:“建官
以理世,不以私人也。如此则官寡而材精。周制六卿莅事,春秋之时,入作卿辅,
出将三军。后代建官渐多,诚由事有烦简耳。然今江南六州之土,尚又荒残,方
之平日,数十分之一耳。三省军校无兵者,九府寺署可有并相领者,可有省半者,
粗计闲剧,随事减之。荒残之县,或同在一城,可并合之。如此选既可精,禄俸
可优,令足代耕,然后可责以清公耳。”其五曰:“古者亲耕藉田以供粢盛,旧
置藉田、廪牺之官。今临时市求,既上黩至敬,下费生灵,非所以虔奉宗庙蒸尝
之旨。宜如旧制,立此二官。”其六曰:“使命愈远,益宜得才,宣扬王化,延
誉四方。人情不乐,遂取卑品之人,亏辱国命,生长患害。故宜重其选,不可减
二千石见居二品者,”其七曰:“罪不相及,古之制也。近者大逆,诚由凶戾。
凶戾之甚,一时权用。今遂施行,非圣朝之令典,宜如先朝除三族之制。”议奏,
多纳之。
帝疾笃,峤与王导、郗鉴、庚亮、陆晔、卞壸等同受顾命。时历阳太守苏峻
藏匿亡命,朝廷疑之。征西将军陶侃有威名于荆楚,又以西夏为虞,故使峤为上
流形援。咸和初,代应詹为江州刺史、持节、都督、平南将军,镇武昌,甚有惠
政,甄异行能,亲祭徐孺子之墓。又陈豫章十郡之要,宜以刺史居之。寻阳滨江,
都督应镇其地。今以州贴府,进退不便。且古镇将多不领州,皆以文武形势不同
故也。宜选单车刺史别抚豫章,专理黎庶。”诏不许。在镇见王敦画像,曰:
“敦大逆,宜加斫棺之戮,受崔杼之刑。古人阖棺而定谥,《春秋》大居正,崇
王父之命,未有受戮于天子而图形于群下。”命削去之。
峤闻苏峻之征也,虑必有变,求还朝以备不虞,不听。未几而苏峻果反。
峤屯寻阳,遣督护王愆期、西阳太守邓岳、鄱阳内史纪瞻等率舟师赴难。及京师
倾覆,峤闻之号恸。人有候之者,悲哭相对。俄而庾亮来奔,宣太后诏,进峤骠
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峤曰:“今日之急,殄寇为先,未效勋庸而逆受荣宠,
非所闻也,何以示天下乎!”固辞不受。时亮虽奔败,峤每推崇之,分兵给亮。
遣王愆期等要陶侃同赴国难,侃恨不受顾命,不许。峤初从之,后用其部将毛宝
说,复固请侃行,语在宝传。初,峤与庾亮相推为盟主,峤从弟充言于峤曰:
“征西位重兵强,宜共推之。”峤于是遣王愆期奉侃为盟主。侃许之,遣督护袭
登率兵诣峤。峤于是列上尚书,陈峻罪状,有众七千,洒泣登舟,移告四方征镇
曰:
贼臣祖约、苏峻同恶相济,用生邪心。天夺其魄,死期将至。谴负天地,自
绝人伦。寇不可纵,宜增军讨扑,辄屯次湓口。即日护军庾亮至,宣太后诏,寇
逼宫城,王旅挠败,出告藩臣,谋宁社稷。后将军郭默、冠军将军赵胤、奋宗将
军袭保与峤督护王愆期、西阳太守邓岳、鄱阳内史纪瞻,率其所领,相寻而至。
逆贼肆凶,陵蹈宗庙,火延宫掖,矢流太极,二御幽逼,宰相困迫,残虐朝士,
劫辱子女。承问悲惶,精魂飞散。峤暗弱不武,不能徇难,哀恨自咎,五情摧陨,
惭负先帝托寄之重,义在毕力,死而后已。今躬率所统,为士卒先,催进诸军,
一时电击。西阳太守邓岳、寻阳太守褚诞等连旗相继,宣城内史桓彝已勒所属屯
滨江之要,江夏相周抚乃心求征,军已向路。
昔包胥楚国之微臣,重趼致诚,义感诸侯。蔺相如赵邦之陪隶,耻君之辱,
按剑秦庭。皇汉之季,董卓作乱,劫迁献帝,虐害忠良,兰东州郡相率同盟。广
陵功曹臧洪,郡之小吏耳,登坛喢血,涕泪横流,慷慨之节,实厉群后。况今
居台鼎,据方州,列名邦,受国恩者哉!不期而会,不谋而同,不亦宜乎!
二贼合众,不盈五千,且外畏胡寇,城内饥乏,后将军郭默即于战阵俘杀贼
千人。贼今虽残破都邑,其宿卫兵人即时出散,不为贼用。且祖约情性褊厄,忌
克不仁,苏峻小子,惟利是视,残酷骄猜,权相假合。江表兴义,以抗其前,强
胡外寇,以蹑其后,运漕隔绝,资食空悬,内乏外孤,势何得久!
群公征镇,职在御侮。征西陶公,国之耆德,忠肃义正,勋庸弘著。诸方镇
州郡咸齐断金,同禀规略,以雪国耻,苟利社稷,死生以之。峤虽怯劣,忝据一
方,赖忠贤之规,文武之助,君子竭诚,小人尽力,高操之士被褐而从戎,负薪
之徒匍匐而赴命,率其私仆,致其私杖,人士之诚,竹帛不能载也。岂峤无德而
致之哉?士禀义风,人感皇泽。且护军庾公,帝之元舅,德望隆重,率郭后军、
赵、龚三将,与峤戮力,得有资凭,且悲且庆,若朝廷之不泯也。其各明率所统,
无后事机。赏募之信,明如日月。有能斩约峻者,封五等侯,赏布万匹。夫忠为
令德,为仁由己,万里一契,义不在言也。
时陶侃虽许自下而未发,复追其督护龚登。峤重与侃书曰:
仆谓军有进而无退,宜增而不可减。近已移檄远近,言于盟府,克后月半大
举。南康、建安、晋安三郡军并在路次,同赴此会,惟须仁公所统至,便齐进耳。
仁公今召军还,疑惑远近,成败之由,将在于此。
仆才轻任重,实凭仁公笃爱,远禀成规。至于首启戎行,不敢有辞,仆与仁
公当如常山之蛇,首尾相卫,又唇齿之喻也。恐惑者不达高旨,将谓仁公缓于讨
贼,此声难追。仆与仁公并受方岳之任,安危休戚,理既同之。且自顷之顾,绸
缪往来,情深义重,著于人士之口,一旦有急,亦望仁公悉众见救,况社稷之难!
惟仆偏当一州,州之文武莫不翘企。假令此州不守,约峻树置官长于此,荆
楚西逼强胡,东接逆贼,因之以饥馑,将来之危乃当甚于此州之今日也。以大义
言之,则社稷颠覆,主辱臣死,公进当为大晋之忠臣,参桓文之义,开国承家,
铭之天府;退当以慈父雪爱子之痛。
约峻凶逆无道,囚制人士,裸其五形。近日来者,不可忍见。骨肉生离,痛
感天地,人心齐一,咸皆切齿。今之进讨,若以石投卵耳!今出军既缓,复召兵
还,人心乖离,是为败于几成也。愿深察所陈,以副三军之望。
峻时杀侃子瞻,由是侃激励,遂率所统与峤、亮同赴京师,戎卒六万,旌旗
七百余里,钲鼓之声震于百里,直指石头,次于蔡洲。侃屯查浦,峤屯沙门浦。
时祖约据历阳,与峻为首尾,见峤等军盛,谓其党曰:“吾本知峤能为四公子之
事,今果然矣。”
峻闻峤将至,逼大驾幸石头。时峻军多马,南军杖舟楫,不敢轻与交锋。用
将军李根计,据白石筑垒以自固,使庾亮守之。贼步骑万余来攻,不下而退,追
斩二百余级。峤又于四望矶筑垒以逼贼,曰:“贼必争之,设伏以逸待劳,是制
贼之一奇也。”是时义军屡战失利,峤军食尽,陶侃怒曰:“使君前云不忧无将
士,惟得老仆为主耳。今数战皆北,良将安在?荆州接胡蜀二虏,仓廪当备不虞,
若复无食,仆便欲西归,更思良算。但今岁计,殄贼不为晚也。”峤曰:“不然。
自古成监,师克在和。光武之济昆阳,曹公之拔官渡,以寡敌众,杖义故也。峻、
约小竖,为海内所患,今日之举,决在一战。峻勇而无谋,藉骄胜之势,自谓无
前,今挑之战,可一鼓则擒也。奈何舍垂立之功,设进退之计!且天子幽逼,社
稷危殆,四海臣子,肝脑涂地,峤等与公并受国恩,是臻命之日,事若克济,则
臣主同祚,如其不捷,身虽灰灭,不足以谢责于先帝。今之事势,义无旋踵,骑
猛兽,安可中下哉!公若违众独反,人心必沮。沮众败事,义旗将回指于公矣。”
侃无以对,遂留不去。
峤于是创建行庙,广设坛场,告皇天后土祖宗之灵,亲读祝文,声气激扬,
流涕覆面,三军莫能仰视。其日侃督水军向石头,亮、峤等率精勇一万从白石以
挑战。时峻劳其将士,因醉,突阵马踬,为侃将所斩,峻弟逸及子硕婴城自固。
峤乃立行台,布告天下,凡故吏二千石、台郎御史以下,皆令赴台。于是至者云
集。司徒王导因奏峤、侃录尚书,遣间使宣旨,并让不受。贼将匡术以台城来降,
为逸所击,求救于峤。江州别驾罗洞曰:“今水暴长,救之不便,不如攻榻杭。
榻杭军若败,术围自解。”峤从之,遂破贼石头军。奋威长史滕含抱天子奔于峤
船。时陶侃虽为盟主,而处分规略一出于峤,及贼灭,拜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
司,加散骑常侍,封始安郡公,邑三千户。
初,峻党路永、匡术、贾宁中途悉以众归顺,王导将褒显之,峤曰:“术辈
首乱,罪莫大焉。晚虽改悟,未足以补前失。全其首领,为幸已过,何可复宠授
哉!”导无以夺。
朝议将留辅政,峤以导先帝所任,固辞还藩。复以京邑荒残,资用不给,峤
借资蓄,具器用,而后旋于武昌,至牛渚矶,水深不可测,世云其下多怪物,峤
遂毁犀角而照之。须臾,见水族覆火,奇形异状,或乘马车著赤衣者。峤其夜梦
人谓己曰:“与君幽明道别,何意相照也?”意甚恶之。峤先有齿疾,至是拔之,
因中风,至镇未旬而卒,时年四十二。江州士庶闻之,莫不相顾而泣。帝下册书
曰:“朕以眇身,纂承洪绪,不能光阐大道,化洽时雍,至乃狂狡滔天,社稷危
逼。惟公明鉴特达,识心经远,惧皇纲之不维,忿凶寇之纵暴,唱率群后,五州
响应,首启戎行,元恶授馘。王室危而复安,三光幽而复明,功格宇宙,勋著八
表。方赖大献以拯区夏,天不慭遗,早世薨殂,朕用痛悼于厥心。夫褒德铭动,
先王之明典,今追赠公侍中、大将军、持节、都督、刺史,公如故,赐钱百万,
布千匹,谥曰忠武,祠以太牢。”
初葬于豫章,后朝廷追峤勋德,将为造大墓于元明二帝陵之北,陶侃上表曰:
“故大将军峤忠诚著于圣世,勋义感于人神,非臣笔墨所能称陈。临卒之际,与
臣书别,臣藏之箧笥,时时省视,每一思述,未尝不中夜抚膺,临饭酸噎。‘人
之云亡’,峤实当之。谨写峤书上呈,伏惟陛下既垂御省,伤其情旨,死不忘忠,
身没黄泉,追恨国耻,将臣戮力,救济艰难,使亡而有知,抱恨结草,岂乐今日
劳费之事。愿陛下慈恩,停其移葬,使峤棺柩无风波之危,魂灵安于后土。”诏
从之。其后峤后妻何氏卒,子放之便载丧还都。诏葬建平陵北,并赠峤前妻王氏
及何氏始安夫人印绶。
放之嗣爵,少历清官,累至给事黄门侍郎。以贫,求为交州,朝廷许之。王
述与会稽王笺曰:“放之温峤之子,宜见优异,而投之岭外,窃用愕然。愿远存
周礼,近参人情,则望实惟允。”时竟不纳。放之既至南海,甚有威惠。将征林
邑,交阯太守杜宝、别驾阮朗并不从,放之以其沮众,诛之,勒兵进,遂破林邑
而还。卒于官。
弟式之,新建县侯,位至散骑常侍。
郗鉴,字道徽,高平金乡人,汉御史大夫虑之玄孙也。少孤贫,博览经籍,
躬耕陇亩,吟咏不倦。以儒雅著名,不应州命。赵王伦辟为掾,知伦有不臣之迹,
称疾去职。及伦篡,其党皆至大官,而鉴闭门自守,不染逆节。惠帝反正,参司
空军事,累迁太子中舍人、中书侍郎。东海王越辟为主簿,举贤良,不行。征东
大将军苟晞檄为从事中郎。晞与越方以力争,鉴不应其召。从兄旭,晞之别驾,
恐祸及己,劝之赴召,鉴终不回,晞亦不之逼也。及京师不守,寇难锋起,鉴遂
陷于陈午贼中。邑人张实先求交于鉴,鉴不许。至是,实于午营来省鉴疾,既而
卿鉴。鉴谓实曰:“相与邦壤,义不及通,何可怙乱至此邪!”实大惭而退。午
以鉴有名于世,将逼为主,鉴逃而获免。午寻溃散,鉴得归乡里。于时所在饥荒,
州中之士素有感其恩义者,相与资赡。鉴复分所得,以恤宗族及乡曲孤老,赖而
全济者甚多,咸相谓曰:“今天子播越,中原无伯,当归依仁德,可以后亡。”
遂共推鉴为主,举千余家俱避难于鲁之峄山。
元帝初镇江左,承制假鉴龙骧将军、兖州刺史,镇邹山。时荀藩用李述,刘
琨用兄子演,并为兖州,各屯一郡,以力相倾,阖州编户,莫知所适。又徐龛、
石勒左右交侵,日寻干戈,外无救援,百姓饥馑,或掘野鼠蛰燕而食之,终无叛
者。三年间,众至数万。帝就加辅国将军、都督兖州诸军事。
永昌初,征拜领军将军,既至,转尚书,以疾不拜。时明帝初即位,王敦专
制,内外危逼,谋杖鉴为外援,由是拜安西将军、兖州刺史、都督扬州江西诸军、
假节,镇合肥。敦忌之,表为尚书令,征还。道经姑孰,与敦相见,敦谓曰:
“乐彦辅短才耳。后生流宕,言违名检,考之以实,岂胜满武秋邪?”鉴曰:
“拟人必于其伦。彦辅道韵平淡,体识冲粹,处倾危之朝,不可得而亲疏。及愍
怀太子之废,可谓柔而有正。武秋失节之士,何可同日而言!”敦曰:“愍怀废
徙之际,交有危机之急,人何能以死守之乎!以此相方,其不减明矣。”鉴曰:
“丈夫既洁身北面,义同在三,岂可偷生屈节,靦颜天壤邪!苟道数终极,固当
存亡以之耳。”敦素怀无君之心,闻鉴言,大忿之,遂不复相见,拘留不遣。敦
之党与谮毁日至,鉴举止自若,初无惧心。敦谓钱凤曰:“郗道徽儒雅之士,名
位既重,何得害之!”乃放还台。鉴遂与帝谋灭敦。
既而钱凤攻逼京都,假鉴节,加卫将军、都督从驾诸军事。鉴以无益事实,
固辞不受军号。时议者以王含、钱凤众力百倍,苑城小而不固,宜及军势未成,
大驾自出距战。鉴曰:“群逆纵逸,其势不可当,可以算屈,难以力竞。且含等
号令不一,抄盗相寻,百姓惩往年之暴,皆人自为守。乘逆顺之势,何往不克!
且贼无经略远图,惟恃豕突一战,旷日持久,必启义士之心,令谋猷得展。今以
此弱力敌彼强寇,决胜负于一朝,定成败于呼吸,虽有申胥之徒,义存投袂,何
补于既往哉!”帝从之。鉴以尚书令领诸屯营。
及凤等平,温峤上议,请宥敦佐吏,鉴以为先王崇君臣之教,故贵伏死之节;
昏亡之主,故开待放之门。王敦佐吏虽多逼迫,然居逆乱之朝,无出关之操,准
之前训,宜加义责。又奏钱凤母年八十,宜蒙全宥。乃从之。封高平侯,赐绢四
千八百匹。帝以其有器望,万机动静辄问之,乃诏鉴特草上表疏,以从简易。王
导议欲赠周札官,鉴以为不合,语在札传。导不从。鉴于是驳之曰:“敦之逆谋,
履霜日久,缘札开门,令王师不振。若敦前者之举,义同桓文,则先帝可为幽厉
邪?”朝臣虽无以难,而不能从。俄而迁车骑将军、都督徐兖青三州军事、兖州
刺史、假节,镇广陵。寻而帝崩,鉴与王导、卞壸、温峤、庾亮、陆晔等并受遗
诏,辅少主,进位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
咸和初,领徐州刺史。及祖约、苏峻反,鉴闻难,便欲率所领东赴。诏以北
寇不许。于是遣司马刘矩领三千人宿卫京都。寻而王师败绩,矩遂退还。中书令
庾亮宣太后口诏,进鉴为司空。鉴去贼密迩,城孤粮绝,人情业业,莫有固志,
奉诏流涕,设坛场,刑白马,大誓三军曰:“贼臣祖约、苏峻不恭天命,不畏王
诛,凶戾肆逆,干国之纪,陵汨五常,侮弄神器,遂制胁幽主,拔本塞原,残害
忠良,祸虐黎庶,使天地神祇靡所依归。是以率土怨酷,兆庶泣血,咸愿奉辞罚
罪,以除元恶。昔戎狄泯周,齐桓纠盟;董卓陵汉,群后致讨。义存君亲,古今
一也。今主上幽危,百姓倒悬,忠臣正士志存报国。凡我同盟,既盟之后,戮力
一心,以救社稷。若二寇不枭,义无偷安。有渝此盟,明神残之!”鉴登坛慷慨,
三军争为用命。乃遣将军夏侯长等间行,谓平南将军温峤曰:“今贼谋欲挟天子
东入会稽,宜先立营垒,屯据要害,既防其越逸,又断贼粮运,然后静镇京口,
清壁以待贼。贼攻城不拔,野无所掠,东道既断,粮运自绝,不过百日,必自溃
矣。”峤深以为然。
及陶侃为盟主,进鉴都督扬州八郡军事。时抚军将军王舒、辅军将军虞潭皆
受鉴节度,率众渡江,与侃会于茄子浦。鉴筑白石垒而据之。会舒、潭战不利,
鉴与后将军郭默还丹徒,立大业、曲阿、庱亭三垒以距贼。而贼将张健来攻大业,
城中乏水,郭默窘迫,遂突围而出,三军失色。参军曹纳以为大业京口之捍,一
旦不守,贼方轨而前,劝鉴退还广陵以俟后举。鉴乃大会僚佐,责纳曰:“吾蒙
先帝厚顾,荷托付之重,正复捐躯九泉不足以报。今强寇在郊,众心危迫,君腹
心之佐,而生长异端,当何以率先义众,镇一三军邪!”将斩之,久而乃释。会
峻死,大业围解。及苏逸等走吴兴,鉴遣参军李闳追斩之,降男女万余口。拜司
空,加侍中,解八郡都督,更封南昌县公,以先爵封其子昙。
时贼帅刘征聚众数千,浮海抄东南诸县。鉴遂城京口,加都督扬州之晋陵吴
郡诸军事,率众讨平之。进位太尉。后以寝疾,上疏逊位曰:“臣疾弥留,遂至
沈笃,自忖气力,差理难冀。有生有死,自然之分。但忝位过才,会无以报,上
惭先帝,下愧日月。伏枕哀叹,抱恨黄泉。臣今虚乏,救命朝夕,辄以府事付长
史刘遐,乞骸骨归丘园。惟愿陛下崇山海之量,弘济大猷,任贤使能,事从简易,
使康哉之歌复兴于今,则臣虽死,犹生之日耳。臣所统错杂,率多北人,或逼迁
徙,或是新附,百姓怀土,皆有归本之心。臣宣国恩,示以好恶,处兴田宅,渐
得少安。闻臣疾笃,众情骇动,若当北渡,必启寇心。太常臣谟,平简贞正,素
望所归,谓可以为都督、徐州刺史。臣亡兄息晋陵内史迈,谦爱养士,甚为流亡
所宗,又是臣门户子弟,堪任兖州刺史。公家之事,知无不为,是以敢希祁奚之
举。”疏奏,以蔡谟为鉴军司。鉴寻薨,时年七十一。帝朝晡哭于朝堂,遣御史
持节护丧事,赠一依温峤故事。册曰:“惟公道德冲邃,体识弘远,忠亮雅正,
行为世表,历位内外,勋庸弥著。乃者约峻狂狡,毒流朝廷,社稷之危,赖公以
宁。功侔古烈,勋迈桓文。方倚大猷,藩翼时难,昊天不吊,奄忽薨殂,朕用震
悼于厥心。夫爵以显德,谥以表行,所以崇明轨迹,丕扬徽劭。今赠太宰,谥曰
文成,祠以太牢。魂而有灵,嘉兹宠荣。”
初,鉴值永嘉丧乱,在乡里甚穷馁,乡人以鉴名德,传共饴之。时兄子迈、
外甥周翼并小,常携之就食。乡人曰:“各自饥困,以君贤,欲共相济耳,恐不
能兼有所存。”鉴于是独往,食讫,以饭著两颊边,还吐与二儿,后并得存,同
过江。迈位至护军,翼为剡县令。鉴之薨也,翼追抚育之恩,解职而归,席苫心
丧三年。二子:愔、昙。
愔字方回。少不交竞,弱冠,除散骑侍郎,不拜。性至孝,居父母忧,殆将
灭性。服阕,袭爵南昌公,征拜中书侍郎。骠骑何充辅政,征北将军褚裒镇京口,
皆以愔为长史。再迁黄门侍郎。时吴郡守阕,欲以愔为太守。愔自以资望少,不
宜超莅大郡,朝议嘉之。转为临海太守。会弟昙卒,益无处世意,在郡优游,颇
称简默,与姊夫王羲之、高士许询并有迈世之风,俱栖心绝谷,修黄老之术。后
以疾去职,乃筑宅章安,有终焉之志。十许年间,人事顿绝。
简文帝辅政,与尚书仆射江虨等荐愔,以为执德存正,识怀沈敏,而辞
职遗荣,有不拔之操,成务须才,岂得遂其独善,宜见征引,以参政术。于是征
为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既到,更除太常,固让不拜。深抱冲退,乐补远郡,
从之,出为辅国将军、会稽内史。大司马桓温以愔与徐兖有故义,乃迁愔都督徐
兖青幽扬州之晋陵诸军事、领徐兖二州刺史、假节。虽居藩镇,非其好也。
俄属桓温北伐,愔请督所部出河上,用其子超计,以己非将帅才,不堪军旅,
又固辞解职,劝温并领己所统。转冠军将军、会稽内史。
及帝践阼,就加镇军、都督浙江东五郡军事。久之,以年老乞骸骨,因居会
稽。征拜司空,诏书优美,敦奖殷勤,固辞不起。太元九年卒,时年七十二。追
赠侍中、司空,谥曰文穆。三子。超、融、冲。超最知名。
超字景兴,一字嘉宾。少卓荦不羁,有旷世之度,交游士林,每存胜拔,善
谈论,义理精微。愔事天师道,而超奉佛。愔又好聚敛,积钱数千万,尝开库,
任超所取。超性好施,一日中散与亲故都尽。其任心独诣,皆此类也。
桓温辟为征西大将军掾。温迁大司马,又转为参军。温英气高迈,罕有所推,
与超言,常谓不能测,遂倾意礼待。超亦深自结纳。时王珣为温主簿,亦为温所
重。府中语曰:“髯参军,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超髯,珣短故也。
寻除散骑侍郎。时愔在北府,徐州人多劲悍,温恒云“京口酒可饮,兵可用”,
深不欲愔居之。而愔暗于事机,遣笺诣温,欲共奖王室,修复园陵。超取视,寸
寸毁裂,乃更作笺,自陈老病,甚不堪人间,乞闲地自养。温得笺大喜,即转愔
为会稽太守。温怀不轨,欲立霸王之基,超为之谋。谢安与王坦之尝诣温论事,
温令超帐中卧听之,风动帐开,安笑曰:“郗生可谓入幕之宾矣。”
太和中,温将伐慕容氏于临漳,超谏以道远,汴水又浅,运道不通。温不从,
遂引军自济入河,超又进策于温曰:“清水入河,无通运理。若寇不战,运道又
难,因资无所,实为深虑也。今盛夏,悉力径造邺城,彼伏公威略,必望阵而走,
退还幽朔矣。若能决战,呼吸可定。设欲城邺,难为功力。百姓布野,尽为官有。
易水以南,必交臂请命。但恐此计轻决,公必务其持重耳。若此计不从,便当顿
兵河济,控引粮运,令资储充备,足及来夏,虽如赊迟,终亦济克。若舍此二策
而连军西进,进不速决,退必愆乏,贼因此势,日月相引,僶俛秋冬,船道
涩滞,且北土早寒,三军裘褐者少,恐不可以涉冬。此大限阂,非惟无食而已。”
温不从,果有枋头之败,温深惭之。寻而有寿阳之捷,问超曰:“此足以雪枋头
之耻乎?”超曰:“未厌有识之情也。”既而超就温宿,中夜谓温曰:“明公都
有虑不?”温曰:“卿欲有所言邪?”超曰:“明公既居重任,天下之责将归于
公矣。若不能行废立大事、为伊霍之举者,不足镇压四海,震服宇内,岂可不深
思哉!”温既素有此计,深纳其言,遂定废立,超始谋也。
迁中书侍郎。谢安尝与王文度共诣超,日旰未得前,文度便欲去,安曰:
“不能为性命忍俄顷邪!”其权重当时如此。转司徒左长史,母丧去职。常谓其
父名公之子,位遇应在谢安右,而安入掌机权,愔优游而已,恒怀愤愤,发言慷
慨,由是与谢氏不穆。安亦深恨之。服阕,除散骑常侍,不起。以为临海太守,
加宣威将军,不拜。年四十二,先愔卒。
初,超虽实党桓氏,以愔忠于王室,不令知之。将亡,出一箱书,付门生曰:
“本欲焚之,恐公年尊,必以伤愍为弊。我亡后,若大损眠食,可呈此箱。不尔,
便烧之。”愔后果哀悼成疾,门生依旨呈之,则悉与温往反密计。愔于是大怒曰:
“小子死恨晚矣!”更不复哭。凡超所交友,皆一时秀美,虽寒门后进,亦拔而
友之。及死之日,贵贱操笔而为诔者四十余人,其为众所宗贵如此。王献之兄弟,
自超未亡,见愔,常蹑履问讯,甚修舅甥之礼。及超死,见愔慢怠,屐而候之,
命席便迁延辞避。愔每慨然曰:“使嘉宾不死,鼠子敢尔邪!”性好闻人栖遁,
有能辞荣拂衣者,超为之起屋宇,作器服,畜仆竖,费百金而不吝。又沙门支遁
以清谈著名于时,风流胜贵,莫不崇敬,以为造微之功,足参诸正始。而遁常重
超,以为一时之俊,甚相知赏。超无子,从弟俭之以子僧施嗣。
僧施字惠脱,袭爵南昌公。弱冠,与王绥、桓胤齐名,累居清显,领宣城内
史,入补丹阳尹。刘毅镇江陵,请为南蛮校尉、假节。与毅俱诛,国除。
昙字重熙,少赐爵东安县开国伯。司徒王导辟秘书郎。朝论以昙名臣之子,
每逼以宪制,年三十,始拜通直散骑侍郎,迁中书侍郎。简文帝为抚军,引为司
马。寻除尚书吏部郎,拜御史中丞。时北中郎荀羡有疾,朝廷以昙为羡军司,加
散骑常侍。顷之,羡征还,仍除北中郎将、都督徐兖青幽扬州之晋陵诸军事、领
徐兖二州刺史、假节,镇下邳,后与贼帅傅末波等战失利,降号建威将军。寻卒,
年四十二。追赠北中郎,谥曰简。子恢嗣。
恢字道胤,少袭父爵,散骑侍郎,累迁给事黄门侍郎,领太子右卫率。恢身
长八尺,美鬓髯,孝武帝深器之,以为有藩伯之望。会朱序自表去职,擢恢为梁
秦雍司荆扬并等州诸军事、建威将军、雍州刺史、假节,镇襄阳。恢甚得关陇之
和,降附者动有千计。
初,姚苌将窦冲来降,拜东羌校尉。冲后举兵反,入汉川,袭梁州。时关中
有巴蜀之众,皆背苌,据弘农以结苻登。而登署冲为左丞相,徙屯华阴。河南太
守杨佺期遣上党太守荀静戍皇天坞以距之。冲数来攻,恢遣将军赵睦守金墉城,
而佺期率众次湖城,讨冲,走之。
寻而慕容垂围慕容永于潞川,永穷蹙,遣其子弘求救于恢,并献玉玺一纽,
恢献玺于台,又陈“垂若并永,其势难测。今于国计,谓宜救永。永垂并存,自
为仇雠,连鸡不栖,无能为患。然后乘机双毙,则河北可平”。孝武帝以为然,
诏王恭、庾楷救之,未及发而永没。杨佺期以疾去职。
恢以随郡太守夏侯宗之为河南太守,戍洛阳。姚苌遣其子略攻湖城及上洛,
又使其将杨佛嵩围洛阳。恢遣建武将军辛恭靖救洛阳,梁州刺史王正胤率众出子
午谷,以为声援。略惧而退。恢以功进征虏将军,又领秦州刺史,加督陇上军。
时魏氏强盛,山陵危逼,恢遣江夏相邓启方等以万人距之,与魏主拓跋珪战
于荥阳,大败而还。
及王恭计王国宝,桓玄、殷仲堪皆举兵应恭,恢与朝廷掎角玄等。襄阳太守
夏侯宗之、府司马郭毗并以为不可,恢皆杀之。既而玄等退守寻阳。以恢为尚书,
将家还都,至杨口,仲堪阴使人于道杀之,及其四子,托以群蛮所杀。丧还京师,
赠镇军将军。子循嗣。
隆字弘始,蹇亮有匪躬之节。初为尚书郎,转左丞,在朝为百僚所惮,坐漏
泄事免。顷之,为吏部郎,复免。补东郡太守。
隆少为赵王伦所善,及伦专擅,召为散骑常侍。伦之篡也,以为扬州刺史。
僚属有犯,辄依台阁峻制绳之,远近咸怨。寻加宁东将军,未拜,而齐王冏檄至,
中州人在军者皆欲赴义,隆以兄子鉴为赵王掾,诸子悉在京洛,故犹豫未决。主
簿赵诱、前秀才虞潭白隆曰:“当今上计,明使君自将精兵径赴齐王;中计,明
使君可留督摄,速遣猛将率精兵疾赴;下计,示遣兵将助,而称背伦。”隆素敬
别驾顾彦,密与谋之。彦曰:“赵诱下计,乃上策也。”西曹留承闻彦言,请见,
曰:“不审明使君当今何施?”隆曰:“我俱受二帝恩,无所偏助,惟欲守州而
已。”承曰:“天下者,世祖皇帝之天下也。太上承代已积十年,今上取四海不
平,齐王应天顺时,成败之事可见。使君若顾二帝,自可不行,宜急下檄文,速
遣精兵猛将。若其疑惑,此州岂可得保也!”隆无所言,而停檄六日。时宁远将
军陈留王邃领东海都尉,镇石头,隆军人西赴邃甚众。隆遣从事于牛渚禁之,不
得止。将士愤怒,夜扶邃为主而攻之,隆父子皆死,顾彦亦被害,诬隆聚合远近,
图为不轨。隆之死也,时议莫不痛惜焉。
史臣曰:忠臣本乎孝子,奉上资乎爱亲,自家刑国,于期极矣。太真性履纯
深,誉流邦族,始则承颜候色,老莱弗之加也;既而辞亲蹈义,申胥何以尚焉!
封狐万里,投躯而弗顾;猰窳千群,探穴而忘死。竟能宣力王室,扬名本朝,负
荷受遗,继之全节。言念主辱,义声动于天地;祗赴国屯,信誓明于日月。枕戈
雨泣,若雪分天之仇;皇舆旋轸,卒复夷庚之躅。微夫人之诚恳,大盗几移国乎!
道徽儒雅,柔而有正,协德始安,颇均连璧。方回踵武,奕世登台。露冕为饰,
援高人以同志,抑惟大隐者献!爱子云亡,省遗文而辍泣,殊有大义之风矣。
赞曰:太真怀贞,勤宣乃诚。谋敦翦峻,奋节摛名。道徽忠劲,高芬远映。
愔克负荷,超惭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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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21 | 显示全部楼层

◎顾荣 纪瞻 贺循 杨方 薛兼

顾荣,字彦先,吴国吴人也,为南土著姓。祖雍,吴丞相。父穆,宜都太守。
荣机神朗悟,弱冠仕吴,为黄门侍郎、太子辅义都尉。吴平,与陆机兄弟同入洛,
时人号为“三俊。”例拜为郎中,历尚书郎、太子中舍人、廷尉正。恒纵酒酣畅,
谓友人张翰曰:“惟酒可以忘忧,但无如作病何耳。”
会赵王伦诛淮南王允,收允僚属付廷尉,皆欲诛之,荣平心处当,多所全宥。
及伦篡位,伦子虔为大将军,以荣为长史。初,荣与同僚宴饮,见执炙者貌状不
凡,有欲炙之色,荣割炙啖之。坐者问其故,荣曰:“岂有终日执之而不知其味!”
及伦败,荣被执,将诛,而执炙者为督率,遂救之,得免。
齐王冏召为大司马主簿。冏擅权骄恣,荣惧及祸,终日昏酣,不综府事,以
情告友人长乐冯熊。熊谓冏长史葛旟曰:“以顾荣为主簿,所以甄拔才望,委以
事机,不复计南北亲疏,欲平海内之心也。今府大事殷,非酒客之政。”旟曰:
“荣江南望士,且居职日浅,不宜轻代易之。”熊曰:“可转为中书侍郎,荣不
失清显,而府更收实才。”旟然之,白冏,以为中书侍郎。在职不复饮酒。人或
问之曰:“何前醉而后醒邪?”荣惧罪,乃复更饮。与州里杨彦明书曰:“吾为
齐王主簿,恒虑祸及,见刀与绳,每欲自杀,但人不知耳。”及旟诛,荣以讨葛
旟功,封喜兴伯,转太子中庶子。
长沙王乂为骠骑,复以荣为长史。乂败,转成都王颖丞相从事中郎。惠帝幸
临漳,以荣兼侍中,遣行园陵。会张方据洛,不得进,避之陈留。及帝西迁长安,
征为散骑常侍,以世乱不应,遂还吴。东海王越聚兵于徐州,以荣为军谘祭酒。
属广陵相陈敏反,南渡江,逐扬州刺史刘机、丹阳内史王旷,阻兵据州,分
置子弟为列郡,收礼豪桀,有孙氏鼎峙之计。假荣右将军、丹阳内史。荣数践危
亡之际,恒以恭逊自勉。会敏欲诛诸士人,荣说之曰:“中国丧乱,胡夷内侮,
观太傅今日不能复振华夏,百姓无复遗种。江南虽有石冰之寇,人物尚全。荣常
忧无窦氏、孙、刘之策,有以存之耳。今将军怀神武之略,有孙吴之能,功勋效
于已著,勇略冠于当世,带甲数万,舳舻山积,上方虽有数州,亦可传檄而定也。
若能委信君子,各得尽怀,散蒂芥之恨,塞谗谄之口,则大事可图也。”敏纳其
言,悉引诸豪族委任之。敏仍遣甘卓出横江,坚甲利器,尽以委之。荣私于卓曰:
“若江东之事可济,当共成之。然卿观事势当有济理不?敏既常才,本无大略,
政令反覆,计无所定,然其子弟各已骄矜,其败必矣。而吾等安然受其官禄,事
败之日,使江西诸军函首送洛,题曰逆贼顾荣、甘卓之首,岂惟一身颠覆,辱及
万世,可不图之!”卓从之。明年,周玘与荣及甘卓、纪瞻潜谋起兵攻敏。荣废
桥敛舟于南岸,敏率万余人出,不获济,荣麾以羽扇,其众溃散。事平,还吴。
永嘉初,征拜侍中,行至彭城,见祸难方作,遂轻舟而还,语在《纪瞻传》。
元帝镇江东,以荣为军司,加散骑常侍,凡所谋画,皆以谘焉。荣既南州望
士,躬处右职,朝野甚推敬之。时帝所幸郑贵嫔有疾,以祈祷颇废万机,荣上笺
谏曰:“昔文王父子兄弟乃有三圣,可谓穷理者也。而文王日昃不暇食,周公一
沐三握发,何哉?诚以一日万机,不可不理;一言蹉跌,患必及之故也。当今衰
季之末,属乱离之运,而天子流播,豺狼塞路,公宜露营野次,星言夙驾,伏轼
怒蛙以募勇士,悬胆于庭以表辛苦。贵嫔未安,药石实急;祷祀之事,诚复可修;
岂有便塞参佐白事,断宾客问讯?今强贼临境,流言满国,人心万端,去就纷纭。
愿冲虚纳下,广延俊彦,思画今日之要,塞鬼道淫祀,弘九合之勤,雪天下之耻,
则群生有赖,开泰有期矣。”
时南土之士未尽才用,荣又言:“陆士光贞正清贵,金玉其质;甘季思忠款
尽诚,胆干殊快;殷庆元质略有明规,文武可施用;荣族兄公让明亮守节,困不
易操;会稽杨彦明、谢行言皆服膺儒教,足为公望;贺生沈潜,青云之士;陶恭
兄弟才干虽少,实事极佳。凡此诸人,皆南金也。”书奏,皆纳之。
六年,卒官。帝临丧尽哀,欲表赠荣,依齐王功臣格。吴郡内史殷祐笺曰:
昔贼臣陈敏凭宠藉权,滔天作乱,兄弟姻娅盘固州郡,威逼士庶以为臣仆,
于时贤愚计无所出。故散骑常侍、安东军司、嘉兴伯顾荣经德体道,谋猷弘远,
忠贞之节,在困弥厉。崎岖艰险之中,逼迫奸逆之下,每惟社稷,发愤慷忾。密
结腹心,同谋致讨。信著群士,名冠东夏,德声所振,莫不响应,荷戈骏奔,其
会如林。荣躬当矢石,为众率先,忠义奋发,忘家为国,历年逋寇,一朝土崩,
兵不血刃,荡平六州,勋茂上代,义彰天下。
伏闻论功依故大司马齐王格,不在帷幕密谋参议之例,下附州征野战之比,
不得进爵拓土,赐拜子弟,遐迩同叹,江表失望。齐王亲则近属,位为方岳,杖
节握兵,都督近畿,外有五国之援,内有宗室之助,称兵弥时,役连天下,元功
虽建,所丧亦多。荣众无一旅,任非藩翰,孤绝江外,王命不通,临危独断,以
身徇国,官无一金之费,人无终朝之劳。元恶既殄,高尚成功,封闭仓廪,以俟
大军,故国安物阜,以义成俗,今日匡霸事举,未必不由此而隆也。方之于齐,
强弱不同,优劣亦异。至于齐府参佐,扶义助强,非创谋之主,皆锡珪受瑞,或
公或侯。荣首建密谋,为方面盟主,功高元帅,赏卑下佐,上亏经国纪功之班,
下孤忠义授命之士。
夫考绩幽明,王教所崇,况若荣者,济难宁国,应天先事,历观古今,未有
立功若彼,酬报如此者也。
由是赠荣侍中、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谥曰元。及帝为晋王,追封为公,
开国,食邑。
荣素好琴,及卒,家人常置琴于灵座。吴郡张翰哭之恸,既而上床鼓琴数曲,
抚琴而叹曰:“顾彦先复能赏此不?”因又恸哭,不吊丧主而去。子毗嗣,官至
散骑侍郎。
纪瞻,字思远,丹阳秣陵人也。祖亮,吴尚书令。父陟,光禄大夫。瞻少以
方直知名。吴平,徙家历阳郡。察孝廉,不行。
后举秀才,尚书郎陆机策之曰:“昔三代明王,启建洪业,文质殊制,而令
名一致。然夏人尚忠,忠之弊也朴,救朴莫若敬。殷人革而修焉,敬之弊也鬼,
救鬼莫若文。周人矫而变焉,文之弊也薄,救薄则又反之于忠。然则王道之反覆
其无一定邪,亦所祖之不同而功业各异也?自无圣王,人散久矣。三代之损益,
百姓之变迁,其故可得而闻邪?今将反古以救其弊,明风以荡其秽,三代之制将
何所从?太古之化有何异道?”瞻对曰:“瞻闻有国有家者,皆欲迈化隆政,以
康庶绩,垂歌亿载,永传于后。然而俗变事弊,得不随时,虽经圣哲,无以易也。
故忠弊质野,敬失多仪。周鉴二王之弊,崇文以辩等差,而流遁者归薄而无款诚,
款诚之薄,则又反之于忠。三代相循,如水济火,所谓随时之义,救弊之术也。
羲皇简朴,无为而化;后圣因承,所务或异。非贤圣之不同,世变使之然耳。今
大晋阐元,圣功日隮,承天顺时,九有一贯,荒服之君,莫不来同。然而大道
既往,人变由久,谓当今之政宜去文存朴,以反其本,则兆庶渐化,太和可致也。”
又问:“在昔哲王象事备物,明堂所以崇上帝,清庙所以宁祖考,辟雍所以
班礼教,太学所以讲艺文,此盖有国之盛典,为帮之大司。亡秦废学,制度荒阙。
诸儒之论,损益异物。汉氏遗作,居为异事,而蔡邕《月令》谓之一物。将何所
从?”对曰:“周制明堂,所以宗其祖以配上帝,敬恭明祀,永光孝道也。其大
数有六。古者圣帝明王南面而听政,其六则以明堂为主。又其正中,皆云太庙,
以顺天时,施行法令,宗祀养老,训学讲肄,朝诸侯而选造士,备礼辩物,一教
化之由也。故取其宗祀之类,则曰清庙;取其正室之貌,则曰太庙;取其室,则
曰太室;取其堂,则曰明堂;取其四门之学,则曰太学;取其周水圜如璧,则白
璧雍。异名同事,其实一也。是以蔡邕谓之一物。”
又问:“庶明亮采,故时雍穆唐;有命既集,而多士隆周。故《书》称明良
之歌,《易》贵金兰之美。此长世所以废兴,有邦所以崇替。夫成功之君勤于求
才,立名之士急于招世,理无世不对,而事千载恒背。古之兴王何道而如彼?后
之衰世何阙而如此?”对曰:“兴隆之政务在得贤,清平之化急于拔才,故二八
登庸,则百揆序;有乱十人,而天下泰。武丁擢傅岩之徒,周文携渭滨之士,居
之上司,委之国政,故能龙奋天衢,垂勋百代。先王身下白屋,搜扬仄陋,使山
无扶苏之才,野无《伐檀》之咏。是以化厚物感,神祇来应,翔凤飘飖,甘露丰
坠,醴泉吐液,朱草自生,万物滋茂,日月重光,和气四塞,大道以成;序君臣
之义,敦父子之亲,明夫妇之道,别长幼之宜,自九州,被八荒,海外移心,重
译入贡,颂声穆穆,南面垂拱也。今贡贤之途已闿,而教学之务未广,是以进竞
之志恒锐,而务学之心不修。若辟四门以延造士,宣五教以明令德,考绩殿最,
审其优劣,厝之百僚,置之群司,使调物度宜,节宣国典,必协济康哉,符契往
代,明良来应,金兰复存也。”
又问:“昔唐虞垂五刑之教,周公明四罪之制,故世叹清问而时歌缉熙。奸
宄既殷,法物滋有。叔世崇三辟之文,暴秦加族诛之律,淫刑沦胥,虐滥已甚。
汉魏遵承,因而弗革。亦由险泰不同,而救世异术,不得已而用之故也。宽克之
中,将何立而可?族诛之法足为永制与不?”对曰:“二仪分则兆庶生,兆庶生
则利害作。利害之作,有由而然也。太古之时,化道德之教,贱勇力而贵仁义。
仁义贵则强不陵弱,众不暴寡。三皇结绳而天下泰,非惟象刑缉熙而已也。且太
古知法,所以远狱。及其末,不失有罪,是以狱用弥繁,而人弥暴,法令滋章,
盗贼多有。《书》曰:‘惟敬五刑,以成三德。’叔世道衰,既兴三辟,而文公
之弊,又加族诛,淫刑沦胥,感伤和气,化染后代,不能变改。故汉祖指麾而六
合响应,魏承汉末,因而未革,将以俗变由久,权时之宜也。今四海一统,人思
反本,渐尚简朴,则贪夫不竞;尊贤黜否,则不仁者远。尔则斟参夷之刑,除族
诛之律,品物各顺其生,缉熙异世而偕也。”
又问曰:“夫五行迭代,阴阳相须,二仪所以隗育,四时所以化生。《易》
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形象之作,相须之道也。若阴阳不调,则大数不得
不否;一气偏废,则万物不得独成。此应同之至验,不偏之明证也。今有温泉而
无寒火,其故何也?思闻辩之,以释不同之理。”对曰:“盖闻阴阳升降,山泽
通气,初九纯卦,潜龙勿用,泉源所托,其温宜也。若夫水润下,火炎上,刚柔
燥湿,自然之性,故阳动而外,阴静而内。内性柔弱,以含容为质;外动刚直,
以外接为用。是以金水之明内鉴,火日之光外辉,刚施柔受,阳胜阴伏。水之受
温,含容之性也。”
又问曰:“夫穷神知化,才之尽称;备物致用,功之极目。以之为政,则黄
羲之规可踵;以之革乱,则玄古之风可绍。然而唐虞密皇人之阔纲,夏殷繁帝者
之约法,机心起而日进,淳德往而莫返。岂太朴一离,理不可振,将圣人之道稍
有降杀邪?”对曰:“政因时以兴,机随物而动,故圣王究穷通之源,审始终之
理,适时之宜,期于济世。皇代质朴,祸难不作,结绳为信,人知所守。大道既
离,智惠扰物,夷险不同,否泰异数,故唐虞密皇人之纲,夏殷繁帝者之法,皆
废兴有由,轻重以节,此穷神之道,知化之术,随时之宜,非有降杀也。”
永康初,州又举寒素,大司马辟东阁祭酒。其年,除鄢陵公国相,不之官。
明年,左降松滋侯相。太安中,弃官归家,与顾荣等共诛陈敏,语在荣传。
召拜尚书郎,与荣同赴洛,在途共论《易》太极。荣曰:“太极者,盖谓混
沌之时曚昧未分,日月含其辉,八卦隐其神,天地混其体,圣人藏其身。然后
廓然既变,清浊乃陈,二仪著象,阴阳交泰,万物始萌,六合闿拓。《老子》云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诚《易》之太极也。而王氏云‘太极天地’,愚谓末
当。夫两仪之谓,以体为称,则是天地;以气为名,则名阴阳。今若谓太极为天
地,则是天地自生,无生天地者也。《老子》又云‘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
不自生,故能长久’‘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以资始冲气以为和。原元
气之本,求天地之根,恐宜以此为准也。”瞻曰:“昔疱牺画八卦,阴阳之理尽
矣。文王、仲尼系其遗业,三圣相承,共同一致,称《易》准天,无复其余也。
夫天清地平,两仪交泰,四时推移,日月辉其间,自然之数,虽经诸圣,孰知其
始。吾子云‘曚昧未分’分,岂其然乎!圣人,人也,安得混沌之初能藏其身
于未分之内!老氏先天之言,此盖虚诞之说,非《易》者之意也。亦谓吾子神通
体解,所不应疑。意者直谓太极极尽之称,言其理极,无复外形;外形既极,而
生两仪。王氏指向可谓近之。古人举至极以为验,谓二仪生于此,非复谓有父母。
若必有父母,非天地其孰在?”荣遂止。至徐州,闻乱日甚,将不行。会刺史裴
盾得东海王越书,若荣等顾望,以军礼发遣,乃与荣及陆玩等各解船弃车牛,一
日一夜行三百里,得还扬州。
元帝为安东将军,引为军谘祭酒,转镇东长史。帝亲幸瞻宅,与之同乘而归。
以讨周馥、华轶功,封都乡侯。石勒入寇,加扬威将军、都督京口以南至芜湖诸
军事,以距勒。勒退,除会稽内史。时有诈作大将军府符收诸暨令,令已受拘,
瞻觉其诈,便破槛出之,讯问使者,果伏诈妄。寻迁丞相军谘祭酒。论讨陈敏功,
封临湘县侯。西台除侍中,不就。
及长安不守,与王导俱入劝进。帝不许。瞻曰:“陛下性与天道,犹复役机
神于史籍,观古人之成败,今世事举目可知,不为难见。二帝失御,宗庙虚废,
神器去晋,于今二载,梓宫未殡,人神失御。陛下膺录受图,特天所授。使六合
革面,遐荒来庭,宗庙既建,神主复安,亿兆向风,殊俗毕至,若列宿之绾北极,
百川之归巨海,而犹欲守匹夫之谦,非所以阐七庙,隆中兴也。但国贼宜诛,当
以此屈己谢天下耳。而欲逆天时,违人事,失地利,三者一去,虽复倾匡于将来,
岂得救祖宗之危急哉!适时之宜万端,其可纲维大业者,惟理与当。晋祚屯否,
理尽于今。促之则得,可以隆中兴之祚;纵之则失,所以资奸寇之权:此所谓理
也。陛下身当厄运,纂承帝绪,顾望宗室,谁复与让!当承大位,此所谓当也。
四祖廓开宇宙,大业如此。今五都燔爇,宗庙无主,刘载窃弄神器于西北,陛下
方欲高让于东南,此所谓揖让而救火也。臣等区区,尚所不许,况大人与天地合
德,日月并明,而可以失机后时哉!”帝犹不许,使殿中将军韩绩撤去御坐。瞻
叱绩曰:“帝坐上应星宿,敢有动者斩!”帝为之改容。
及帝践位,拜侍中,转尚书,上疏谏诤,多所匡益,帝甚嘉其忠烈。会久疾,
不堪朝请,上疏曰:
臣疾疢不痊,旷废转久,比陈诚款,未见哀察。重以尸素,抱罪枕席,忧责
之重,不知垂没之余当所投厝。臣闻易失者时,不再者年,故古之志士义人负鼎
趣走,商歌于市,诚欲及时效其忠规,名传不朽也。然失之者亿万,得之者一两
耳。常人之情,贪求荣利。臣以凡庸,邂逅遭遇,劳无负鼎,口不商歌,横逢大
运,频烦饕窃。虽思慕古人自效之志,竟无毫厘报塞之效,而犬马齿衰,众疾废
顿,僵卧救命,百有余日,叩棺曳衾,日顿一日。如复天假之年,蒙陛下行苇之
惠,适可薄存性命,枕息陋巷,亦无由复厕八坐,升降台阁也。臣目冥齿堕,胸
腹冰冷,创既不差,足复偏跛,为病受困,既以荼毒。七十之年,礼典所遗,衰
老之征,皎然露见。臣虽欲勤自藏护,隐伏何地!
臣之职掌,户口租税,国之所重。方今六合波荡,人未安居,始被大化,百
度草创,发卒转运,皆须人力。以臣平强,兼以晨夜,尚不及事,今俟命漏刻,
而当久停机职,使王事有废。若朝廷以之广恩,则忧责日重;以之序官,则官废
事弊;须臣差,则臣日月衰退。今以天慈,使官旷事滞,臣受偏私之宥,于大望
亦有亏损。今万国革面,贤俊比迹,而当虚停好爵,不以縻贤,以臣秽病之余,
妨官固职,诚非古今黜进之急。惟陛下割不已之仁,赐以敝帷,陨仆之日,得以
藉尸;时铨俊乂,使官修事举,臣免罪戮,死生厚幸!
因以疾免。寻除尚书右仆射,屡辞不听,遂称病笃,还第,不许。
时郗鉴据邹山,屡为石勒等所侵逼。瞻以鉴有将相之材,恐朝廷弃而不恤,
上疏请征之,曰:“臣闻皇代之兴,必有爪牙之佐,捍城之用,帝王之利器也。
故虞舜举十六相而南面垂拱。伏见前辅国将军郗鉴,少立高操,体清望峻,文武
之略,时之良干。昔与戴若思同辟,推放荒地,所在孤特,众无一旅,救援不至。
然能绥集残余,据险历载,遂使凶寇不敢南侵。但士众单寡,无以立功,既统名
州,又为常伯。若使鉴从容台闼,出内王命,必能尽抗直之规,补衮职之阙。自
先朝以来,诸所授用,已有成比。戴若思以尚书为六州都督、征西将军,复加常
侍,刘隗镇北,陈眕镇东。以鉴年时,则与若思同;以资,则俱八坐。况鉴雅
望清重,一代名器。圣朝以至公临天下,惟平是与,是以臣寝顿陋巷,思尽闻见,
惟开圣怀,垂问臣导,冀有毫厘万分之一。”
明帝尝独引瞻于广室,慨然忧天下,曰:“社稷之臣,欲无复十人,如何?”
因屈指曰:“君便其一。”瞻辞让。帝曰:“方欲与君善语,复云何崇谦让邪!”
瞻才兼文武,朝廷称其忠亮雅正。俄转领军将军,当时服其严毅。虽恒疾病,六
军敬惮之。瞻以久病,请去官,不听,复加散骑常侍。及王敦之逆,帝使谓瞻曰:
“卿虽病,但为朕卧护六军,所益多矣。”乃赐布千匹。瞻不以归家,分赏将士。
贼平,复自表还家,帝不许,固辞不起。诏曰:“瞻忠亮雅正,识局经济,屡以
年耆病久,逡巡告诚。朕深明此操,重违高志,今听所执,其以为骠骑将军,常
侍如故。服物制度,一按旧典。”遣使就拜,止家为府。寻卒,时年七十二。册
赠本官、开府仪同三司,谥曰穆,遣御史持节监护丧事。论讨王含功,追封华容
子,降先爵二等,封次子一人亭侯。
瞻性静默,少交游,好读书,或手自抄写,凡所著述,诗赋笺表数十篇。兼
解音乐,殆尽其妙。厚自奉养,立宅于乌衣巷,馆宇崇丽,园池竹木,有足赏玩
焉。慎行爱士,老而弥笃。尚书闵鸿、太常薛兼、广川太守河南褚沈、给事中宣
城章辽、历阳太守沛国武嘏,并与瞻素疏,咸藉其高义,临终托后于瞻。瞻悉营
护其家,为起居宅,同于骨肉焉。少与陆机兄弟亲善,及机被诛,赡恤其家周至,
及嫁机女,资送同于所生。长子景早卒。景子友嗣,官至廷尉。景弟鉴,太子庶
子、大将军从事中郎,先瞻卒。
贺循,字彦先,会稽山阴人也。其先庆普,汉世传《礼》,世所谓庆氏学。
族高祖纯,博学有重名,汉安帝时为侍中,避安帝父讳,改为贺氏。曾祖齐,仕
吴为名将。祖景,灭贼校尉。父邵,中书令,为孙皓所杀,徙家属边郡。循少婴
家难,流放海隅,吴平,乃还本郡。操尚高厉,童龀不群,言行进止,必以礼让,
国相丁乂请为五官掾。刺史嵇喜举秀才,除阳羡令,以宽惠为本,不求课最。后
为武康令,俗多厚葬,及有拘忌回避岁月,停丧不葬者,循皆禁焉。政教大行,
邻城宗之。然无援于朝,久不进序。著作郎陆机上疏荐循曰:“伏见武康令贺循
德量邃茂,才鉴清远,服膺道素,风操凝峻,历试二城,刑政肃穆。前蒸阳令郭
讷风度简旷,器识朗拔,通济敏悟,才足干事。循守下县,编名凡悴;讷归家巷,
栖迟有年。皆出自新邦,朝无知己,居在遐外,志不自营,年时倏忽,而邈无阶
绪,实州党愚智所为恨恨。臣等伏思台郎所以使州,州有人,非徒以均分显路,
惠及外州而已。诚以庶士殊风,四方异俗,壅隔之害,远国益甚。至于荆、扬二
州,户各数十万,今扬州无郎,而荆州江南乃无一人为京城职者,诚非圣朝待四
方之本心。至于才望资品,循可尚书郎,讷可太子洗马、舍人。此乃众望所积,
非但企及清途,苟充方选也。谨条资品,乞蒙简察。”久之,召补太子舍人。
赵王伦篡位,转侍御史,辞疾去职。后除南中郎长史,不就,会逆贼李辰起
兵江夏,征镇不能讨,皆望尘奔走。辰别帅石冰略有扬州,逐会稽相张景,以前
宁远护军程超代之,以其长史宰与领山阴令。前南平内史王矩、吴兴内史顾秘、
前秀才周玘等唱义,传檄州郡以讨之,循亦合众应之。冰大将抗宠有众数千,屯
郡讲堂。循移檄于宠,为陈逆顺,宠遂遁走,超、与皆降,一郡悉平。循迎景还
郡,即谢遣兵士,杜门不出,论功报赏,一无豫焉。
及陈敏之乱,诈称诏书,以循为丹阳内史。循辞以脚疾,手不制笔,又服寒
食散,露发袒身,示不可用,敏竟不敢逼。是时州内豪杰皆见维絷,或有老疾,
就加秩命,惟循与吴郡朱诞不豫其事。及敏破,征东将军周馥上循领会稽相,寻
除吴国内史,公车征贤良,皆不就。
元帝为安东将军,复上循为吴国内史,与循言及吴时事,因问曰:“孙皓尝
烧锯截一贺头,是谁邪?”循未及言,帝悟曰:“是贺邵也。”循流涕曰:“先
父遭遇无道,循创巨痛深,无以上答。”帝甚愧之,三日不出。东海王越命为参
军,征拜博士,并不起。
及帝迁镇东大将军,以军司顾荣卒,引循代之。循称疾笃,笺疏十余上。帝
遗之书曰:
夫百行不同,故出处道殊,因性而用,各任其真耳。当宇宙清泰,彝伦攸序,
随运所遇,动默在己。或有遐栖高蹈,轻举绝俗,逍遥养和,恬神自足,斯盖道
隆人逸,势使其然。若乃时运屯弊,主危国急,义士救时,驱驰拯世,烛之武乘
缒以入秦,园绮弹冠而匡汉,岂非大雅君子卷舒合道乎!虚薄寡德,忝备近亲,
谬荷宠位,受任方镇,餐服玄风,景羡高矩,常愿弃结驷之轩轨,策柴筚而造门,
徒有其怀,而无从贤之实者何?良以寇逆殷扰,诸夏分崩,皇居失御,黎元荼毒,
是以日夜忧怀,慷慨发愤,志在竭节耳。前者顾公临朝,深赖高算。元凯既登,
巢许获逸。至于今日,所谓道之云亡,邦国殄悴,群望颙颙,实在君侯。苟义之
所在,岂得让劳居逸!想达者亦一以贯之也。庶禀徽猷,以弘远规。今上尚书,
屈德为军司,谨遣参军沈祯衔命奉授,望必屈临,以副倾迟。
循犹不起。
及帝承制,复以为军谘祭酒。循称疾,敦逼不得已,乃轝疾至。帝亲幸其舟,
因谘以政道。循羸疾不拜谒,乃就加朝服,赐第一区,车马床帐衣褥等物。循辞
让,一无所受。
廷尉张闿住在小市,将夺左右近宅以广其居,乃私作都门,早闭晏开,人多
患之,论于州府,皆不见省。会循出,至破冈,连名诣循质之。循曰:“见张廷
尉,当为言及之。”闿闻而遽毁其门,诣循致谢。其为世所敬服如此。
时江东草创,盗贼多有,帝思所以防之,以问于循。循答曰:“江道万里,
通涉五州,朝贡商旅之所来往也。今议者欲出宣城以镇江渚,或使诸县领兵。愚
谓令长威弱,而兼才难备,发惮役之人,而御之不肃,恐未必为用。以循所闻,
江中剧地惟有阖庐一处,地势险奥,亡逃所聚。特宜以重兵备戍,随势讨除,绝
其根带。沿江诸县各有分界,分界之内,官长所任,自可度土分力,多置亭行,
恒使徼行,峻其纲目,严其刑赏,使越常科,勤则有殊荣之报,堕则有一身之罪,
谓于大理不得不肃。所给人以时番休,役不至困,代易有期。案汉制十里一亭,
亦以防禁切密故也。当今纵不能尔,要宜筹量,使力足相周。若寇劫强多,不能
独制者,可指其纵迹,言所在都督寻当致讨。今不明部分,使所在百姓与军家杂
其徼备,两情俱堕,莫适任负,故所以徒有备名而不能为益者也。”帝从之。
及愍帝即位,征为宗正,元帝在镇,又表为侍中,道险不行。以讨华轶功,
将封乡侯,循自以卧疾私门,固让不受。建武初,为中书令,加散骑常侍,又以
老疾固辞。帝下令曰:“孤以寡德,忝当大位,若涉巨川,罔知所凭。循言行以
礼,乃时之望,俗之表也。实赖其谋猷,以康万机。疾患有素,犹望卧相规辅,
而固守捴谦,自陈恳至,此贤履信思顺,苟以让为高者也。今从其所执。”于是
改拜太常,常侍如故。循以九卿旧不加官,今又疾患,不宜兼处此职,惟拜太常
而已。
时宗庙始建,旧仪多阙,或以惠怀二帝应各为世,则颍川世数过七,宜在迭
毁。事下太常。循议以为:
礼,兄弟不相为后,不得以承代为世。殷之盘庚不序阳甲,汉之光武不继成
帝,别立庙寝,使臣下祭之,此前代之明典,而承继之著义也。惠帝无后,怀帝
承统,弟不后兄,则怀帝自上继世祖,不继惠帝,当同殷之阳甲,汉之成帝。议
者以圣德冲远,未便改旧。诸如此礼,通所未论。是以惠帝尚在太庙,而怀帝复
人,数则盈八。盈八之理,由惠帝不出,非上祖宜迁也。下世既升,上世乃迁,
迁毁对代,不得相通,未有下升一世而上毁二世者也。惠怀二帝俱继世祖,兄弟
旁亲,同为一世,而上毁二为一世。今以惠帝之崩已毁豫章,怀帝之入复毁颍川,
如此则一世再迁,祖位横析。求之古义,未见此例。惠帝宜出,尚未轻论,况可
轻毁一祖而无义例乎?颍川既无可毁之理,则见神之数居然自八,此尽有由而然,
非谓数之常也。既有八神,则不得不于七室之外权安一位也。至尊于惠怀俱是兄
弟,自上后世祖,不继二帝,则二帝之神行应别出,不为庙中恒有八室也。又武
帝初成太庙时,正神止七,而杨元后之神亦权立一室。永熙元年,告世祖谥于太
庙八室,此是苟有八神,不拘于七之旧例也。
又议者以景帝俱已在庙,则惠怀一例。景帝盛德元功,王基之本,义著祖宗,
百世不毁,故所以特在本庙,且亦世代尚近,数得相容,安神而已,无逼上祖,
如王氏昭穆既满,终应别庙也。以今方之,既轻重义异,又七庙七世之亲;昭穆,
父子位也。若当兄弟旁满,辄毁上祖,则祖位空悬,世数不足,何取于三昭三穆
与太祖之庙然后成七哉!今七庙之义,出于王氏。从祢以上至于高祖,亲庙四世,
高祖以上复有五世六世无服之祖,故为三昭三穆并太祖而七也。故世祖郊定庙礼,
京兆、颍川会、高之亲,豫章五世,征西六世,以应此义。今至尊继统,亦宜有
五六世之祖,豫章六世,颍川五世,俱不应毁。今既云豫章先毁,又当重毁颍川,
此为庙中之亲惟从高祖已下,无复高祖以上二世之祖,于王氏之义,三昭三穆废
阙其二,其非宗庙之本所据承,又违世祖祭征西、豫章之意,于一王定礼所阙不
少。
时尚书仆射刁协与循异议,循答义深备,辞多不载,竟从循议焉。朝廷疑滞
皆谘之于循,循辄依经礼而对,为当世儒宗。
其后帝以循清贫,下令曰:“循冰清玉洁,行为俗表,位处上卿,而居身服
物盖周形而已,屋室财庇风雨。孤近造其庐,以为慨然。其赐六尺床荐席褥并钱
二十万,以表至德,畅孤意焉。”循又让,不许,不得已留之,初不服用。及帝
践位,有司奏琅邪恭王宜称皇考,循又议曰:“案礼子不敢以己爵加父。”帝纳
之。俄以循行太子太傅,太常如故。
循自以枕疾废顿,臣节不修,上隆降尊之义,不替交叙之敬,惧非垂典之教
也,累表固让。帝以循体德率物,有不言之益,敦厉备至,期于不许,命皇太子
亲往拜焉。循有羸疾,而恭于接对;诏断宾客,其崇遇如此。疾渐笃,表乞骸骨,
上还印绶,改授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帝临轩,遣使持节,加印绶。循虽
口不能言,指麾左右,推去章服。车驾亲幸,执手流涕。太子亲临者三焉,往还
皆拜,儒者以为荣。太兴二年卒,时年六十。帝素服举哀,哭之甚恸。赠司空,
谥曰穆。将葬,帝又出临其柩,哭之尽哀,遣兼侍御史持节监护。皇太子追送近
途,望船流涕。
循少玩篇籍,善属文,博览众书,尤精礼传。雅有知人之鉴,拔同郡杨方于
卑陋,卒成名于世。子隰,康帝时官至临海太守。
杨方,字公回。少好学,有异才。初为郡铃下威仪,公事之暇,辄读《五经》,
乡邑未之知。内史诸葛恢见而奇之,待以门人之礼,由是始得周旋贵人间。时虞
喜兄弟以儒学立名,雅爱方,为之延誉。恢尝遣方为文,荐郡功曹主簿。虞预称
美之,送以示循。循报书曰:“此子开拔有志,意只言异于凡猥耳,不图伟才如
此。其文甚有奇分,若出其胸臆,乃是一国所推,岂但牧竖中逸群邪!闻处旧党
之中,好有谦冲之行,此亦立身之一隅。然世衰道丧,人物凋弊,每闻一介之徒
有向道之志,冀之愿之。如方者乃荒莱之特苗,卤田之善秀,姿质已良,但沾染
未足耳;移植丰壤,必成嘉竖。足下才为世英,位为朝右,道隆化立,然后为贵。
昔许子将拔樊仲昭于贾坚,郭林宗成魏德公于畎亩。足下志隆此业,二贤之功不
为难及也。”循遂称方于京师。司徒王导辟为掾,转东安太守,迁司徒参军事。
方在都邑,搢绅之士咸厚遇之,自以地寒,不愿久留京华,求补远郡,欲闲居著
述。导从之,上补高梁太守。在郡积年,著《五经钩沈》,更撰《吴越春秋》,
并杂文笔,皆行于世。以年老,弃郡归。导将进之台阁,固辞还乡里,终于家。
薛兼,字令长,丹阳人也。祖综,仕吴为尚书仆射。父莹,有名吴朝。吴平,
为散骑常侍。兼清素有器宇,少与同郡纪瞻、广陵闵鸿、吴郡顾荣、会稽贺循齐
名,号为“五俊”。初入洛,司空张华见而奇之,曰:“皆南金也。”察河南孝
谦,辟公府,除比阳相,莅任有能名。历太子洗马、散骑常侍、怀令。司空、东
海王越引为参军,转祭酒,赐爵安阳亭侯。元帝为安东将军,以为军谘祭酒,稍
迁丞相长史。甚勤王事,以上佐禄优,每自约损,取周而已。进爵安阳乡侯,拜
丹阳太守。中兴建,转尹,加秩中二千石,迁尚书,领太子少傅。自综至兼,三
世傅东宫,谈者美之。
永昌初,王敦表兼为太常。明帝即位,加散骑常侍。帝以东宫时师傅,犹宜
尽敬,乃下诏曰:“朕以不德,夙遭闵凶。猥以眇身,托于王公之上。哀茕在疚,
靡所谘仰,忧怀惴惴,如临于谷。孔子有云:‘故虽天子,必有尊也。’朕将祗
奉先师之礼,以谘有德。太宰西阳王秩尊望重,在贵思降。丞相武昌公、司空即
丘子体道高邈,勋德兼备,先帝执友,朕之师傅。太常安阳乡侯训保朕躬,忠肃
笃诚。夫崇亲尊贤,先帝所重,朕见四君及书疏仪体,一如东宫故事。”是岁,
卒。诏曰:“太常、安阳乡侯兼履德冲素,尽忠恪己。方赖德训,弘济政道,不
幸殂殒,痛于厥心。今遣持节侍御史赠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魂而有灵,
嘉兹荣宠。”及葬,属王敦作逆,朝廷多故,不得议谥,直遣使者祭以太牢。子
颙,先兼卒,无后。
史臣曰:元帝树基淮海,百度权舆,梦想群材,共康庶绩。顾、纪、贺、薛
等并南金东箭,世胄高门,委质霸朝,豫闻邦政;典宪资其刊辑,帷幄伫其谋猷;
望重搢绅,任惟元凯,官成名立,光国荣家。非惟感会所钟,抑亦材能斯至。而
循位登保傅,朝望特隆,遂使銮跸降临,承明下拜。虽西汉之恩崇张禹,东都之
礼重桓荣,弗是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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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22 | 显示全部楼层

◎刘隗(孙波) 刁协(子彝 彝子逵) 戴若思(弟邈 周顗)

刘隗,字大连,彭城人,楚元王交之后也。父砥,东光令。隗少有文翰,起
家秘书郎,稍迁冠军将军、彭城内史。避乱渡江,元帝以为从事中郎。隗雅习文
史,善求人主意,帝深器遇之。迁丞相司直,委以刑宪。时建康尉收护军士,而
为府将篡取之,隗奏免护军将军戴若思官。世子文学王籍之居叔母丧而婚,隗奏
之,帝下令曰:“《诗》称杀礼多婚,以会男女之无夫家,正今日之谓也,可一
解禁止。自今以后,宜为其防。”东阁祭酒颜含在叔父丧嫁女,隗又奏之。庐江
太守梁龛明日当除妇服,今日请客奏伎,丞相长史周顗等三十余人同会,隗奏曰:
“夫嫡妻长子皆杖居庐,故周景王有三年之丧,既除而宴,《春秋》犹讥,况龛
匹夫,暮宴朝祥,慢服之愆,宜肃丧纪之礼。请免龛官,削侯爵。顗等知龛有丧,
吉会非礼,宜各夺俸一月,以肃其违。”从之。丞相行参军宋挺,本扬州刺史刘
陶门人,陶亡后,挺娶陶爱妾以为小妻。建兴中,挺又割盗官布六百余匹,正刑
弃市,遇赦免。既而奋武将军阮抗请为长史。隗劾奏曰:“挺蔑其死主而专其室,
悖在三之义,伤人伦之序,当投之四裔以御魑魅。请除挺名,禁锢终身。而奋武
将军、太山太守阮抗请为长史。抗纬文经武,剖符东藩,当庸勋忠良,昵近仁贤,
而褒求赃污,举顽用嚚。请免抗官,下狱理罪。”奏可,而挺病死。隗又奏:
“符旨:挺已丧亡,不复追贬。愚蠢意暗,未达斯义。昔郑人斫子家之棺,汉
明追讨史迁,经传褒贬,皆追书先世数百年间,非徒区区欲厘当时,亦将作法垂
于来世,当朝亡夕没便无善恶也。请曹如前追除挺名为民,录妾还本,显证恶人,
班下远近。”从之。南中郎将王含以族强显贵,骄傲自恣,一请参佐及守长二十
许人,多取非其才。隗劾奏文致甚苦,事虽被寝,王氏深忌疾之。而隗之弹奏不
畏强御,皆此类也。
建兴中,丞相府斩督运令史淳于伯而血逆流,隗又奏曰:“古之为狱必察五
听,三槐九棘以求民情。虽明庶政,不敢折狱。死者不得复生,刑者不可复续,
是以明王哀矜用刑。曹参去齐,以市狱为寄。自顷蒸荒,杀戮无度,罪同断异,
刑罚失宜。谨按行督运令史淳于伯刑血著柱,遂逆上终极柱末二丈三尺,旋复下
流四尺五寸。百姓喧华,士女纵观,咸曰其冤。伯息忠诉辞称枉,云伯督运讫去
二月,事毕代还,无有稽乏。受赇使役,罪不及死。军是戍军,非为征军,以乏
军兴论,于理为枉。四年之中,供给运漕,凡诸征发租调百役,皆有稽停,而不
以军兴论,至于伯也,何独明之?捶楚之下,无求不得,囚人畏痛,饰辞应之。
理曹,国之典刑,而使忠等称冤明时。谨按从事中郎周筵、法曹参军刘胤、属李
匡幸荷殊宠,并登列曹,当思敦奉政道,详法慎杀,使兆庶无枉,人不称诉。而
令伯枉同周青,冤魂哭于幽都,诉灵恨于黄泉,嗟叹甚于杞梁,血妖过于崩城,
故有陨霜之人,夜哭之鬼。伯有昼见,彭生为豕,刑杀失中,妖眚并见,以古况
今,其揆一也。皆由筵等不胜其任,请皆免官。”于是右将军王导等上疏引咎,
请解职。帝曰:“政刑失中,皆吾暗塞所由。寻示愧惧,思闻忠告,以补其阙。
而引过求退,岂所望也!”由是导等一无所问。
晋国既建,拜御史中丞。周嵩嫁女,门生断道解庐,斫伤二人,建康左尉赴
变,又被斫。隗劾嵩兄顗曰:“顗幸荷殊宠,列位上僚,当崇明宪典,协和上下,
刑于左右,以御于家邦。而乃纵肆小人,群为凶害,公于广都之中白日刃尉,远
近汹吓,百姓喧华,亏损风望,渐不可长。既无大臣检御之节,不可对扬休命。
宜加贬黜,以肃其违。”顗坐免官。
太兴初,长兼侍中,赐爵都乡侯,寻代薛兼为丹阳尹,与尚书令刁协并为元
帝所宠,欲排抑豪强。诸刻碎之政,皆云隗、协所建。隗虽在外,万机秘密皆豫
闻之。拜镇北将军、都督青徐幽平四州军事、假节,加散骑常侍,率万人镇泗口。
初,隗以王敦威权太盛,终不可制,劝帝出腹心以镇方隅,故以谯王承为湘
州,续用隗及戴若思为都督。敦甚恶之,与隗书曰:“顷承圣上顾眄足下,今大
贼未灭,中原鼎沸,欲与足下周生之徒戮力王室,共静海内。若其泰也,则帝祚
于是乎隆;若其否也,则天下永无望矣。”隗答曰:“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
道术。竭股肱之力,效之以忠贞,吾之志也。”敦得书甚怒。及敦作乱,以讨隗
为名,诏征隗还京师,百官迎之于道,隗岸帻大言,意气自若。及入见,与刁协
奏请诛王氏。不从,有惧色,率众屯金城。及敦克石头,隗攻之不拔,入宫告辞,
帝雪涕与之别。隗至淮阴,为刘遐所袭,携妻子及亲信二百余人奔于石勒,勒以
为从事中郎、太子太傅。卒年六十一。子绥,初举秀才,除驸马都尉、奉朝请。
随隗奔勒,卒。孙波嗣。
波字道则。初为石季龙冠军将军王洽参军,及季龙死,洽与波俱降。穆帝以
波为襄城太守,累迁桓冲中军谘议参军。大司马桓温西征袁贞,朝廷空虚,以波
为建威将军、淮南内史,领五千人镇石头。寿阳平,除尚书左丞,不拜,转冠军
将军、南郡相。时苻坚弟融围雍州刺史朱序于襄阳,波率众八千救之,以敌强不
敢进,序竟陷没。波以畏懦免官。后复以波为冠军将军,累迁散骑常侍。
苻坚败,朝廷欲镇靖北方,出波督淮北诸军、冀州刺史,以疾未行。上疏曰:
臣闻天地以弘济为仁,君道以惠下为德,是以禹汤有身勤之绩,唐虞有在予
之诰,用能惠被苍生,勋流后叶。宣帝开拓洪图,始基成命;爰及文武,历数在
躬,而犹虚心侧席,卑己崇物。然后知积累之功重,勤王之业艰,先君之德弘,
贻厥之赐厚。惠皇不怀,委政内任,遂使神器幽沦,三光翳曜;园陵怀九泉之感,
宫庙集胡马之迹;所谓肉食失之于朝,黎庶暴骸于外也。赖元皇帝神武应期,祚
隆淮海,振乾纲于已坠,纽绝维而更张。陛下承宣帝开始之宏基,受元帝克终之
成烈,保大定功,戢兵静乱。故使负鳞横海之鲸,僣位滔天之寇,望云旗而宵溃,
睹太阳而雾散,巍巍荡荡,人无名焉。而顷年已来,天文违错,妖怪屡生。会稽
先帝本封,而地动经年。昔周之文武有鱼乌之瑞,君臣犹怀震悚,况今灾变众集,
曾莫之疑。公旦有勿休之诫,贾谊有积薪之喻。臣鉴先征,窃惟今事,是以敢肆
狂瞽,直言无讳。
往者先帝以玄风御世,责成群后,坐运天纲,随化委顺,故忘日计之功,收
岁成之用。今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相王贤俊,协和百揆,六合承风,天下响振,
而钧台之咏弗闻,景毫之命未布。将群臣之不称,陛不用之不尽乎?
凡圣王之化,莫不敦崇忠信,存正弃邪。伤化毁俗者,虽亲虽贵,必疏而远
之;清公贞修者,虽微虽贱,必亲而近之。今则不然。此风既替,利竞滋甚,朋
党比周,毁誉交兴,钻求苟进,人希分外。见贤而居其上,受禄每过其量,希旨
承意者以为奉公,共相赞白者以为忠节。举世见之,谁敢正言。陛下不明必行之
法以绝穿鉴之源者,恐脱因疲倦以误视听。且苻坚灭亡,于今五年,旧京残毁,
山陵无卫,百姓涂炭,未蒙拯接。伏愿远观汉魏衰灭之由,近览西朝倾覆之际,
超然易虑,为于未有,则灵根永固,社稷无虞。臣岂诬一朝之人皆无忠节,但任
非其才,求之不至耳。
今政烦役殷,所在凋弊,仓廪空虚,国用倾竭,下民侵削,流亡相属。略计
户口,但咸安已来,十分去三。百姓怀浮游之叹,《下泉》兴周京之思。昔汉宣
有云:“与我共治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是以临下有方者就加玺赠,法苛
政乱者恤刑不赦,事简于上,人悦于下。今则不然。告时乞职者以家弊为辞,振
穷恤滞者以公爵为施。古者为百姓立君,使之司牧;今者以百姓恤君,使之蚕食,
至乃贪污者谓之清勤,慎法者谓之怯劣。何反古道一至于此!
陛下虽躬自节俭,哀矜于上,而群僚肆欲,纵心于下,六司垂翼,三事拱默,
故有识者睹人事以叹息,观妖眚而大惧。昔宋景退荧惑之灾,殷宗消鼎雉之异。
伏愿陛下仰观大禹过门之志,俯察商辛沈湎之失,远思《国风》恭公之刺,深惟
定姜小臣之喻。暂回圣恩,大询群后,延纳众贤,访以得失;令百僚率职,人言
损益。察其所由,观其所以,审识群才,助鼎和味。克念作圣,以答天休。则四
海宅心,天下幸甚。
臣亡祖先臣隗,昔荷殊宠,匪躬之操,犹存旧史,有志无时,怀恨黄泉。及
臣凡劣,复蒙罔极之眷,恩隆累世,实非糜身倾宗所能上报。前作此表,未及得
通。暴婴笃疾,恐命在奄忽,贪及视息,望达愚情。气力慑然,不能自宣。
疏奏而卒。追赠前将军。子淡嗣。元熙初,为庐江太守。
隗伯父讷,字令言,有人伦鉴识。初入洛,见诸名士而叹曰:“王夷甫太鲜
明,乐彦辅我所敬,张茂先我所不解,周弘武巧于用短,杜方叔拙于用长。”终
于司隶校尉。
子畴,字王乔,少有美誉,善谈名理。曾避乱坞壁,贾胡百数欲害之,畴无
惧色,援笳而吹之,为《出塞》、《入塞》之声,以动其游客之思。于是群胡皆
垂泣而去之。永嘉中,位至司徒左长史,寻为阎鼎所杀。司空蔡谟每叹曰:“若
使刘王乔得南渡,司徒公之美选也。”又王导初拜司徒,谓人曰:“刘王乔若过
江,我不独拜公也。”其为名流之所推服如此。
畴兄子劭,有才干,辟琅邪王丞相掾。咸康世,历御史中丞、侍中、尚书、
豫章太守,秩中二千石。
邵族子黄老,太元中,为尚书郎,有义学,注《慎子》、《老子》,并传于
世。
刁协,字玄亮,渤海饶安人也。祖恭,魏齐郡太守。父攸,武帝时御史中丞。
协少好经籍,博闻强记,释褐濮阳王文学,累转太常博士、本郡大中正。成都王
颖请为平北司马,后历赵王伦相国参军,长沙王乂骠骑司马。及东嬴公腾镇临漳,
以协为长史,转颍川太守。永嘉初,为河南尹,未拜,避难渡江。元帝以为镇东
军谘祭酒,转长史。愍帝即位,征为御史中丞,例不行。元帝为丞相,以协为左
长史。中兴建,拜尚书左仆射。于时朝廷草创,宪章未立,朝臣无习旧仪者。协
久在中朝,谙练旧事,凡所制度,皆禀于协焉,深为当时所称许。太兴初,迁尚
书令,在职数年,加金紫光禄大夫,令如故。
协性刚悍,与物多忤,每崇上抑下,故为王氏所疾。又使酒放肆,侵毁公卿,
见者莫不侧目。然悉力尽心,志在匡救,帝甚信任之。以奴为兵,取将吏客使转
运,皆协所建也,众庶怨望之。及王敦构逆,上疏罪协。帝使协出督六军。既而
王师败绩,协与刘隗俱侍帝于太极东除,帝执协、隗手,流涕呜咽,劝令避祸。
协曰:“臣当守死,不敢有贰。”帝曰:“今事逼矣,安可不行!”乃令给协、
隗人马,使自为计。协年老,不堪骑乘,素无恩纪,募从者,皆委之行。至江乘,
为人所杀,送首于敦,敦德刁氏,收葬之。帝痛协不免,密捕送协首者而诛之。
敦平后,周顗、戴若思等皆被显赠,惟协以出奔不在其例。咸康中,协子彝
上疏讼之。在位者多以明帝之世褒贬已定,非所得更议,且协不能抗节陨身,乃
出奔遇害,不可复其官爵也。丹阳尹殷融议曰:“王敦恶逆,罪不容诛,则协之
善亦不容赏。若以忠非良图,谋事失算,以此为责者,盖在于讥议之间耳。即凶
残之诛以为国刑,将何以沮劝乎!当敦专逼之时,庆赏威刑专自己出,是以元帝
虑深崇本,以协为比,事由国计,盖不为私。昔孔宁、仪行父从君于昏,楚复其
位者,君之党故也。况协之比君,在于义顺。且中兴四佐,位为朝首。于时事穷
计屈,奉命违寇,非为逃刑。谓宜显赠,以明忠义。”时庾冰辅政,疑不能决。
左光禄大夫蔡谟与冰书曰:
夫爵人者,宜显其功;罚人者,宜彰其罪,此古今之所慎也。凡小之人犹尚
如此,刁令中兴上佐,有死难之名,天下不闻其罪,而见其贬,致令刁氏称冤,
此乃为王敦复仇也。内沮忠臣之节,论者惑之。若实有大罪,宜显其事,令天下
知之,明圣朝不贬死难之臣。《春秋》之义,以功补过。过轻功重者,得以加封;
功轻过重者,不免诛绝;功足赎罪者无黜。虽先有邪佞之罪,而临难之日党于其
君者,不绝之也。孔宁、仪行父亲与灵公淫乱于朝,君杀国灭,由此二臣,而楚
尚纳之。传称有礼不绝其位者,君之党也。若刁令有罪,重于孔仪,绝之可也。
若无此罪,宜见追论。
或谓明帝之世已见寝废,今不宜复改,吾又以为不然。夫大道宰世,殊涂一
致。万机之事,或异或同,同不相善,异不相讥。故尧抑元凯而舜举之,尧不为
失,舜不为非,何必前世所废便不宜改乎?汉萧何之后坐法失侯,文帝不封而景
帝封之,后复失侯,武昭二帝不封而宣帝封之。近去元年,车驾释奠,拜孔子之
坐,此亦元明二帝所不行也。又刁令但是明帝所不赠耳,非诛之也。王平子、第
五猗皆元帝所诛,而今日所赠,岂以改前为嫌乎!凡处事者,当上合古义,下准
今例,然后谈者不惑,受罪者无怨耳。案周仆射、戴征西本非王敦唱檄所仇也,
事定后乃见害耳;周筵、郭璞等并亦非为主御难也,自平居见杀耳,皆见褒赠,
刁令事义岂轻于此乎?自顷员外散骑尚得追赠,况刁令位亚三司。若先自寿终,
不失员外散骑之例也。就不蒙赠,不失以本官殡葬也。此为一人之身,寿终则蒙
赠,死难则见绝,岂所以明事君之道,厉为臣之节乎!宜显评其事,以解天下疑
惑之论。
又闻谈者亦多谓宜赠。凡事不允当,而得众助者,若以善柔得众,而刁令粗
刚多怨;若以贵也,刁氏今贱;若以富也,刁氏今贫。人士何故反助寒门而此言
之?足下宜察此意。
冰然之。事奏,成帝诏曰:“协情在忠主,而失为臣之道,故令王敦得托名
公义,而实肆私忌,遂令社稷受屈,元皇衔耻,致祸之原,岂不有由!若极明国
典,则曩刑非重。今正当以协之勤有可书,敦之逆命不可长,故议其事耳。今可
复协本位,加之册祭,以明有忠于君者纤介必显,虽于贬裁未尽,然或足有劝矣。”
于是追赠本官,祭以太牢。
彝字大伦。少遭家难。王敦诛后,彝斩仇人党,以首祭父墓,诣廷尉请罪,
朝廷特宥之,由是知名,历尚书吏部郎、吴国内史,累迁北中郎将、徐兖二州刺
史、假节,镇广陵,卒于官。
子逵,字伯道,逵弟畅,字仲远;次子弘,字叔仁,并历显职。隆安中,达
为广州刺史,领平越中郎将、假节;畅为始兴相;弘为冀州刺史。兄弟子侄并不
拘名行,以货殖为务,有田万顷,奴婢数千人,余资称是。
桓玄篡位,以逵为西中郎将、豫州刺史,镇历阳;畅右卫将军;弘抚军桓修
司马。刘裕起义,斩桓修,时畅、弘谋起兵袭裕,裕遣刘毅讨之,畅伏诛;弘亡,
不知所在。逵在历阳执刘裕参军诸葛长民,槛车送于桓玄,至当利而玄败,送人
共破槛出长民,遂趣历阳。逵弃城而走,为下人所执,斩于石头。子侄无少长皆
死,惟小弟骋被宥,为给事中,寻谋反伏诛,刁氏遂灭。刁氏素殷富,奴客纵横,
固吝山泽,为京口之蠹。裕散其资蓄,今百姓称力而取之,弥日不尽。时天下饥
弊,编户赖之以济焉。
戴若思,广陵人也,名犯高祖庙讳。祖烈,吴左将军。父昌,会稽太守。若
思有风仪,性闲爽,少好游侠,不拘操行。遇陆机赴洛,船装甚盛,遂与其徒掠
之。若思登岸,据胡床,指麾同旅,皆得其宜。机察见之,知非常人,在舫屋上
遥谓之曰:“卿才器如此,乃复作劫邪!”若思感悟,因流涕,投剑就之。机
与言,深加赏异,遂与定交焉。
若思后举孝廉,入洛,机荐之于赵王伦曰:“盖闻繁弱登御,然后高墉之功
显;孤竹在肆,然后降神之曲成。是以高世之主必假远迩之器,蕴椟之才思托太
音之和。伏见处士广陵戴若思,年三十,清冲履道,德量允塞;思理足以研幽,
才鉴足以辩物;安穷乐志,无风尘之慕,砥节立行,有井渫之洁;诚东南之遗宝,
宰朝之奇璞也。若得托迹康衢,则能结轨骥騄;曜质廊庙,必能垂光玙璠矣。惟
明公垂神采察,不使忠允之言以人而废。”伦乃辟之,除沁水令,不就,遂往武
陵省父。时同郡人潘京素有理鉴,名知人,其父遣若思就京与语,既而称若思有
公辅之才。累转东海王越军谘祭酒,出补豫章太守,加振威将军,领义军都督。
以讨贼有功,赐爵秣陵侯,迁治书侍御史、骠骑司马,拜散骑侍郎。
元帝召为镇东右司马。将征杜弢,加若思前将军,未发而弢灭。帝为晋王,
以为尚书。中兴建,为中护军,转护军将军、尚书仆射,皆辞不拜。出为征西将
军、都督兖豫幽冀雍并六州诸军事、假节,加散骑常侍。发投刺王官千人为军吏,
调扬州百姓家奴万人为兵配之,以散骑常侍王遐为军司,镇寿阳,与刘隗同出。
帝亲幸其营,劳勉将士,临发祖饯,置酒赋诗。
若思至合肥,而王敦举兵,诏追若思还镇京都,进骠骑将军,与右卫将军郭
逸夹道筑垒于大桁之北。寻而石头失守,若思与诸军攻石头,王师败绩。若思率
麾下百余人赴宫受诏,与公卿百官于石头见敦。敦问若思曰:“前日之战有余力
乎?”若思不谢而答曰:“岂敢有余,但力不足耳。”又曰:“吾此举动,天下
以为如何?”若思曰:“见形者谓之逆,体诚者谓之忠。”敦笑曰:“卿可谓能
言。”敦参军吕猗昔为台郎,有刀笔才,性尤奸谄,若思为尚书,恶其为人,猗
亦深憾焉。至是,乃说敦曰:“周顗、戴若思皆有高名,足以惑众,近者之言曾
无愧色。公若不除,恐有再举之患,为将来之忧耳。”敦以为然,又素忌之,俄
而遣邓岳、缪坦收若思而害之。若思素有重望,四海之士莫不痛惜焉。贼平,册
赠右光禄大夫、仪同三司,谥曰简。
邈字望之。少好学,尤精《史》《汉》,才不逮若思,儒博过之。弱冠举秀
才,寻迁太子洗马,出补西阳内史。永嘉中,元帝版行邵陵内史、丞相军谘祭酒,
出为征南军司。于时凡百草创,学校未立,邈上疏曰:
臣闻天道之所大,莫大于阴阳;帝王之至务,莫重于礼学。是以古之建国,
有明堂辟雍之制,乡有庠序黉校之仪,皆所以抽导幽滞,启广才思。盖以六四有
困蒙之吝,君子大养正之功也。昔仲尼列国之大夫耳,兴礼修学于洙泗之间,四
方髦俊斐然向风,身达者七十余人。自兹以来,千载绝尘。岂天下小于鲁卫,贤
哲乏于曩时?励与不励故也。
自顷国遭无妄之祸,社稷有缀旒之危,寇羯饮马于长江,凶狡鸱张于万里,
遂使神州萧条,鞠为茂草,四海之内,人迹不交。霸主有旰食之忧,黎元怀荼毒
之苦,戎首交拜于中原,何遽笾豆之事哉!然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
乐必崩,况旷戴累纪如此之久邪!今末进后生目不睹揖让升降之仪,耳不闻钟鼓
管弦之音,文章散灭,图谶无遗,此盖圣达之所深悼,有识之所嗟叹也。夫平世
尚文,遭乱尚武,文武递用,长久之道,譬之天地昏明之迭,自古以来未有不由
之者也。
今或以天下未一,非兴礼学之时,此言似之而不其然。夫儒道深奥,不可仓
卒而成。古之俊乂必三年而通一经,比天下平泰然后修之,则功成事定,谁与制
礼作乐者哉?又贵游之子未必有斩将搴旗之才,亦未有从军征戍之役,不及盛年
讲肄道义,使明珠加磨莹之功,荆璞发采琢之荣,不亦良可惜乎!
臣愚以世丧道久,人情玩于所习;纯风日去,华竞日彰,犹火之消膏而莫之
觉也。今天地告始,万物权舆,圣朝以神武之德,值革命之运,荡近世之流弊,
继千载之绝轨,笃道崇儒,创立大业。明主唱之于上,宰辅督之于下。夫上之所
好,下必有过之者焉,是故双剑之节崇,而飞白之俗成;挟琴之容饰,而赴曲之
和作;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实在感之而已。臣以暗浅,不能远识格言;奉
诵明令,慷慨下风,谓宜以三时之隙渐就修建。
疏奏,纳焉,于是始修礼学。
代刘隗为丹阳尹。王敦作逆,加左将军。及敦得志,而若思遇害,邈坐免官。
敦诛后,拜尚书仆射。卒官,赠卫将军,谥曰穆。子谧嗣,历义兴太守、大司农。
周顗,字伯仁,安东将军浚之子也。少有重名,神彩秀彻,虽时辈亲狎,莫
能媟也。司徒掾同郡贲嵩有清操,见顗,叹曰:“汝颍固多奇士!自顷雅道陵迟,
今复见周伯仁,将振起旧风,清我邦族矣。”广陵戴若思东南之美,举秀才,入
洛,素闻顗名,往候之,终坐而出,不敢显其才辩。顗从弟穆亦有美誉,欲陵折
顗,顗陶然弗与之校,于是人士益宗附之。州郡辟命皆不就。弱冠,袭父爵武城
侯,拜秘书郎,累迁尚书吏部郎。东海王越子毗为镇军将军,以顗为长史。
元帝初镇江左,请为军谘祭酒,出为宁远将军、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
假节。始到州,而建平流人傅密等叛迎蜀贼杜弢,顗狼狈失据。陶侃遣将吴寄以
兵救之,故顗得免,因奔王敦于豫章。敦留之。军司戴邈曰:“顗虽退败,未有
莅众之咎,德望素重,宜还复之。”敦不从。帝召为扬威将军、兖州刺史。顗还
建康,帝留顗不遣,复以为军谘祭酒,寻转右长史。中兴建,补吏部尚书。顷之,
以醉酒为有司所纠,白衣领职。复坐门生斫伤人,免官。
太兴初,更拜太子少傅,尚书如故。顗上疏让曰:“臣退自循省,学不通一
经,智不效一官,止足良难,未能守分,遂忝显任,名位过量。不悟天鉴忘臣顽
弊,乃欲使臣内管铨衡,外忝傅训,质轻蝉翼,事重千钧,此之不可,不待识而
明矣。若臣受负乘之责,必贻圣朝惟尘之耻,俯仰愧惧,不知所图。”诏曰:
“绍幼冲便居储副之贵,当赖轨匠以祛蒙蔽。望之俨然,斯不言之益,何学之习
邪,所谓与田苏游忘其鄙心者。便当副往意,不宜冲让。”转尚书左仆射,领吏
部如故。
庾亮尝谓顗曰:“诸人咸以君方乐广。”顗曰:“何乃刻画无盐,唐突西施
也。”帝宴群公于西堂,酒酣,从容曰:“今日名臣共集,何如尧舜时邪?”顗
因醉厉声曰:“今虽同人主,何得复比圣世!”帝大怒而起,手诏付廷尉,将加
戮,累日方赦之。及出,诸公就省,顗曰:“近日之罪,固知不至于死。”寻代
戴若思为护军将军。尚书纪瞻置酒请顗及王导等,顗荒醉失仪,复为有司所奏。
诏曰:“顗参副朝右,职掌铨衡,当敬慎德音,式是百辟。屡以酒过,为有司所
绳。吾亮其极叹之情,然亦是濡首之诫也。顗必能克己复礼者,今不加黜责。”
初,顗以雅望获海内盛名,后颇以酒失。为仆射,略无醒日,时人号为“三
日仆射”。庾亮曰:“周侯末年,所谓凤德之衰也。”顗在中朝时,能饮酒一石,
及过江,虽日醉,每称无对。偶有旧对从北来,顗遇之欣然,乃出酒二石共饮,
各大醉。及顗醒,使视客,已腐胁而死。
顗性宽裕而友爱过人,弟嵩尝因酒瞋目谓顗曰:“君才不及弟,何乃横得
重名!”以所燃蜡烛投之。顗神色无忤,徐曰:“阿奴火攻,固出下策耳。”王
导甚重之,尝枕顗膝而指其腹曰:“此中何所有也?”答曰:“此中空洞无物,
然足容卿辈数百人。”导亦不以为忤。又于导坐傲然啸咏,导云:“卿欲希嵇、
阮邪?”顗曰:“何敢近舍明公,远希嵇、阮。”
及王敦构逆,温峤谓顗曰:“大将军此举似有所在,当无滥邪?”顗曰:
“君少年未更事。人主自非尧舜,何能无失,人臣岂可得举兵以协主!共相推戴,
未能数年,一旦如此,岂云非乱乎!处仲刚愎强忍,狼抗无上,其意宁有限邪!”
既而王师败绩,顗奉诏诣敦,敦曰:“伯仁,卿负我!”顗曰:“公戎车犯顺,
下官亲率六军,不能其事,使王旅奔败,以此负公。”敦惮其辞正,不知所答。
帝召顗于广室,谓之曰:“近日大事,二宫无恙,诸人平安,大将军故副所望邪?”
顗曰:“二宫自如明诏,于臣等故未可知。”护军长史郝嘏等劝顗避敦,顗曰:
“吾备位大臣,朝廷丧败,宁可复草间求活,外投胡越邪!”俄而与戴若思俱被
收,路经太庙,顗大言曰:“天地先帝之灵;贼臣王敦倾覆社稷,枉杀忠臣,陵
虐天下,神祇有灵,当速杀敦,无令纵毒,以倾王室。”语未终,收人以戟伤其
口,血流至踵,颜色不变,容止自若,观者皆为流涕。遂于石头南门外石上害之,
时年五十四。
顗之死也,敦坐有一参军樗蒱,马于博头被杀,因谓敦曰:“周家奕世令望,
而位不至公,及伯仁将登而坠,有似下官此马。”敦曰:“伯仁总角于东宫相遇,
一面披襟,便许之三事,何图不幸自贻王法。”敦素惮顗,每见顗辄面热,虽复
冬月,扇面手不得休。敦使缪坦籍顗家,收得素簏数枚,盛故絮而已,酒五瓮,
米数石,在位者服其清约。敦卒后,追赠左光禄大夫、仪同三司,谥曰康,祀以
少牢。
初,敦之举兵也,刘隗劝帝尽除诸王,司空导率群从诣阙请罪,值顗将入,
导呼顗谓曰:“伯仁,以百口累卿!”顗直入不顾。既见帝,言导忠诚,申救甚
至,帝纳其言。顗喜饮酒,致醉而出。导犹在门,又呼顗。顗不与言,顾左右曰:
“今年杀诸贼奴,取金印如斗大系肘。”既出,又上表明导,言甚切至。导不知
救己,而甚衔之。敦既得志,问导曰:“周顗、戴若思南北之望,当登三司,无
所疑也。”导不答。又曰:“若不三司,便应令仆邪?”又不答。敦曰:“若不
尔,正当诛尔。”导又无言。导后料检中书故事,见顗表救己,殷勤款至。导执
表流涕,悲不自胜,告其诸子曰:“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
负此良友!”顗三子:闵、恬、颐。
闵字子骞,方直有父风。历衡阳、建安、临川太守,侍中,中领军,吏部尚
书,尚书左仆射,加中军将军,转护军,领秘书监。卒,追赠金紫光禄大夫,谥
曰烈。无子,以弟颐长子琳为嗣。琳仕至东阳太守。恬、颐并历卿守。琳少子文,
骠骑谘议参军
史臣曰:夫太刚则折,至察无徒,以之为政,则害于而国;用之行己,则凶
于乃家。诚以器乖容众,非先王之道也。大连司宪,阴候主情,当约法之秋,献
斫棺之议。玄亮刚愎,与物多违,虽有崇上之心,专行刻下之化,同薄相济,并
运天机。是使贤宰见疏,致物情于解体;权臣发怒,借其名以誓师。既而谋人之
国,国危而苟免;见昵于主,主辱而图生。自取流亡,非不幸也。若思闲爽,照
理研幽。伯仁凝正,处腴能约。咸以高才雅道,参豫畴咨。及京室沦胥,抗言无
挠,甘赴鼎而全操,盖事君而尽节者欤!顗招时论,尤其酒德,《礼经》曰“瑕
不掩瑜”,未足韬其美也。
赞曰:刘刁亮直,志奉兴王。奸回丑正,终致奔亡。周戴英爽,忠谟允塞。
道属屯蒙,祸罹凶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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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0:22 | 显示全部楼层

◎应詹 甘卓 邓骞 卞壸(从父兄敦 刘超 钟雅)

应詹,字思远,汝南南顿人,魏侍中璩之孙也。詹幼孤,为祖母所养。年十
余岁,祖母又终,居丧毁顿,杖而后起,遂以孝闻。家富于财,年又稚弱,乃请
族人共居,委以资产,情若至亲,世以此异焉。弱冠知名,性质素弘雅,物虽犯
而弗之校,以学艺文章称。司徒何劭见之曰:“君子哉若人!”
初辟公府,为太子舍人。赵王伦以为征东长史。伦诛,坐免。成都王颖辟为
掾。时骠骑从事中郎诸葛玫委长沙王乂奔邺,盛称乂之非。玫浮躁有才辩,临漳
人士无不诣之。詹与玫有旧,叹曰:“诸葛成林,何与乐毅之相诡乎!”卒不见
之。玫闻甚愧。镇南大将军刘弘,詹之祖舅也,请为长史,谓之曰:“君器识弘
深,后当代老子于荆南矣。”仍委以军政。弘著绩汉南,詹之力也。迁南平太守。
王澄为荆州,假詹督南平、天门、武陵三郡军事。及洛阳倾覆,詹攘袂流涕,
劝澄赴援。澄使詹为檄,詹下笔便成,辞义壮烈,见者慷慨,然竟不能从也。天
门、武陵溪蛮并反,詹讨降之。时政令不一,诸蛮怨望,并谋背叛。詹召蛮酋,
破铜券与盟,由是怀詹,数郡无虞。其后天下大乱,詹境独全。百姓歌之曰:
“乱离既普,殆为灰朽。侥幸之运,赖兹应后。岁寒不凋,孤境独守。拯我涂炭,
惠隆丘阜。润同江海,恩犹父母。”镇南将军山简复假詹督五郡军事。会蜀贼杜
畴作乱,来攻詹郡,力战摧之。寻与陶侃破杜弢于长沙,贼中金宝溢目,詹一无
所取,唯收图书,莫不叹之。元帝假詹建武将军,王敦又上詹监巴东五郡军事,
赐爵颍阳乡侯。陈人王冲拥众荆州,素服詹名,迎为刺史。詹以冲等无赖,弃还
南平,冲亦不怨。其得人情如此。迁益州刺史,领巴东监军。詹之出郡也,士庶
攀车号泣,若恋所生。
俄拜后军将军。詹上疏陈便宜,曰:“先王设官,使君有常尊,臣有定卑,
上无苟且之志,下无觊觎之心。下至亡奏,罢侯置守,本替末陵,纲纪废绝。汉
兴,虽未能兴复旧典,犹杂建侯守,故能享年享世,殆参古迹。今大荒之后,制
度改创,宜因斯会,厘正宪则,先举盛德元功以为封首,则圣世之化比隆唐虞矣。”
又曰:“性相近,习相远,训导之风,宜慎所好。魏正始之间,蔚为文林。元康
以来,贱经尚道,以玄虚宏放为夷达,以儒术清俭为鄙俗。永嘉之弊,未必不由
此也。今虽有儒官,教养未备,非所以长育人才,纳之轨物也。宜修辟雍,崇明
教义,先令国子受训,然后皇储亲临释奠,则普天尚德,率土知方矣。”元帝雅
重其才,深纳之。
顷之,出补吴国内史,以公事免。镇北将军刘隗出镇,以詹为军司。加散骑
常侍,累迁光禄勋。詹以王敦专制自树,故优游讽咏,无所标明。及敦作逆,明
帝问詹计将安出。詹厉然慷慨曰:“陛下宜奋赫斯之威,臣等当得负戈前驱,庶
凭宗庙之灵,有征无战。如其不然,王室必危。”帝以詹为都督前锋军事、护军
将军、假节,都督朱雀桥南。贼从竹格渡江,詹与建威将军赵胤等击败之,斩贼
率杜发,枭首数千级。贼平,封观阳县侯,食邑一千六百户,赐绢五千匹。上疏
让曰:“臣闻开国承家,光启土宇,唯令德元功乃宜封锡。臣虽忝当一队,策无
微略,劳不汗马。猥以疏贱,伦亚亲密,暂厕被练,列勤司勋。乞回谬恩,听其
所守。”不许。
迁使持节、都督江州诸军事、平南将军、江州刺史。詹将行,上疏曰:
夫欲用天下之智力者,莫若使天下信之也。商鞅移木,岂礼也哉?有由而然。
自经荒弊,纲纪颓陵,清直之风既浇,糟秕之俗犹在,诚宜濯以沧浪之流,漉以
吞舟之网,则幽显明别,于变时雍矣。弘济兹务,在乎官人。今南北杂错,属托
者无保负之累,而轻举所知,此博采所以未精,职理所以多阙。今凡有所用,宜
随其能否而与举主同乎褒贬,则人有慎举之恭,官无废职之吝。昔冀缺有功,胥
臣蒙先茅之赏;子玉败军,子文受蒍贾之责。古既有之,今亦宜然。汉朝使刺史
行部,乘传奏事,犹恐不足以辨彰幽明,弘宣政道,故复有绣衣直指。今之艰弊,
过于往昔,宜分遣黄、散若中书郎等循行天下,观采得失,举善弹违,断截苟且,
则入不敢为非矣。汉宣帝时,二千石有居职修明者,则入为公卿;其不称职免官
者,皆还为平人。惩劝必行,故历世长久。中间以来,迁不足竞,免不足惧。或
有进而失意,退而得分。莅官虽美,当以素论降替;在职实劣,直以旧望登叙。
校游谈为多少,不以实事为先后。以此责成,臣未见其兆也。今宜峻左降旧制,
可二千石免官,三年乃得叙用,长史六年,户口折半,道里倍之。此法必明,便
天下知官难得而易失,必人慎其职,朝无惰官矣。都督可课佃二十顷,州十顷,
郡五顷,县三顷。皆取文武吏医卜,不得挠乱百姓。三台九府,中外诸军,有可
减损,皆令附农。市息末伎,道无游人,不过一熟,丰穰可必。然后重居职之俸,
使禄足以代耕。顷大事之后,遐迩皆想宏略,而寂然未副,宜早振纲领,肃起群
望。
时王敦新平,人情未安,詹抚而怀之,莫不得其欢心,百姓赖之。
疾笃,与陶侃书曰:“每忆密计,自沔入湘,颉颃缱绻,齐好断金。子南我
东,忽然一纪,其间事故,何所不有。足下建功峤南,旋镇旧楚。吾承乏幸会,
来忝此州,图与足下进共竭节本朝,报恩幼主,退以申寻平生,缠绵旧好。岂悟
时不我与,长即幽冥,永言莫从,能不慨怅!今神州未夷,四方多难,足下年德
并隆,功名俱盛,宜务建洪范,虽休勿休,至公至平,至谦至顺,即自天祐之,
吉无不利。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足下察吾此诚。”以咸和六年卒,时年五十三。
册赠镇南大将军、仪同三司,谥曰烈,祠以太牢。子玄嗣,位至散骑侍郎。玄弟
诞,有器干,历六郡太守、龙骧将军,追赠冀州刺史。
初,京兆韦泓丧乱之际,亲属遇饥疫并尽,客游洛阳,素闻詹名,遂依托之。
詹与分甘共苦,情若弟兄。遂随从积年,为营伉俪,置居宅,并荐之于元帝曰:
“自遭丧乱,人士易操,至乃任运固穷,耿介守节者鲜矣。伏见议郎韦泓,年三
十八,字元量,执心清冲,才识备济,躬耕陇亩,不烦人役,静默居常,不豫政
事。昔年流移,来在詹境,经寇丧资,一身特立,短褐不掩形,菜蔬不充朝,而
抗志弥厉,不游非类。颜回称不改其乐,泓有其分。明公辅亮皇室,恢维宇宙,
四门开辟,英彦凫藻,收春华于京辇,采秋实于岩薮。而泓抱璞荆山,未剖和璧。
若蒙铨召,付以列曹,必能协隆鼎味,缉熙庶绩者也。”帝即辟之。自后位至少
府卿。既受詹生成之惠,詹卒,遂制朋友之服,哭止宿草,追赵氏祀程婴、杵臼
之义,祭詹终身。
甘卓,字季思,丹阳人,秦丞相茂之后也。曾祖宁,为吴将。祖述,仕吴为
尚书。父昌,太子太傅。吴平,卓退居自守。郡命主簿、功曹,察孝谦,州举秀
才,为吴王常侍。讨石冰,以功赐爵都亭侯。东海王越引为参军,出补离狐令。
卓见天下大乱,弃官东归,前至历阳,与陈敏相遇。敏甚悦,共图纵横之计,遂
为其子景娶卓女,共相结托。会周玘唱义,密使钱广攻敏弟昶,敏遣卓讨广,顿
朱雀桥南。会广杀昶,玘告丹阳太守顾荣共邀说卓。卓素敬服荣,且以昶死怀惧,
良久乃从之。遂诈疾迎女,断桥,收船南岸,共灭敏,传首于京都。
元帝初渡江,授卓前锋都督、扬威将军、历阳内史。其后讨周馥,征杜弢,
屡经苦战,多所擒获。以前后功,进爵南乡侯,拜豫章太守。寻迁湘州刺史,将
军如故。复进爵于湖侯。
中兴初,以边寇未静,学校陵迟,特听不试孝廉,而秀才犹依旧策试。卓上
疏以为:“答问损益,当须博通古令,明达政体,必求诸坟索,乃堪其举。臣所
忝州往遭寇乱,学校久替,人士流播,不得比之余州。策试之由,当藉学功,谓
宜同孝廉例,申与期限。”疏奏,朝议不许。卓于是精加隐括,备礼举桂阳谷俭
为秀才。俭辞不获命,州厚礼遣之。诸州秀才闻当考试,皆惮不行,惟俭一人到
台,遂不复策试。俭耻其州少士,乃表求试,以高第除中郎。俭少有志行,寒苦
自立,博涉经史。于时南土凋荒,经籍道息,俭不能远求师友,唯在家研精。虽
所得实深,未有名誉,又耻衒耀取达,遂归,终身不仕,卒于家。
卓寻迁安南将军、梁州刺史、假节、督沔北诸军,镇襄阳。卓外柔内刚,为
政简惠,善于绥抚,估税悉除,市无二价。州境所有鱼池,先恒责税,卓不收其
利,皆给贫民,西土称为惠政。
王敦称兵,遣使告卓。卓乃伪许,而心不同之。及敦升舟,而卓不赴,使参
军孙双诣武昌谏止敦。敦闻双言,大惊曰:“甘侯前与吾语云何,而更有异!正
当虑吾危朝廷邪?吾今下唯除奸凶耳。卿还言之,事济当以甘侯作公。”双还报
卓,卓不能决。或说卓且伪许敦,待敦至都而讨之。卓曰:“昔陈敏之乱,吾亦
先从后图,而论者谓惧逼面谋之。虽吾情本不尔,而事实有似,心恒愧之。今若
复尔,谁能明我!”时湘州刺史谯王承遣主簿邓骞说卓曰:“刘大连虽乘权宠,
非有害于天下也。大将军以其私憾称兵象魏,虽托讨乱之名,实失天下之望,此
忠臣义士匡救之时也。昔鲁连匹夫,犹怀蹈海之志,况受任方伯,位同体国者乎!
今若因天人之心,唱桓文之举,杖大顺以扫逆节,拥义兵以勤王室,斯千载之运,
不可失也。”卓笑曰:“桓文之事,岂吾所能。至于尽力国难,乃其心也。当共
详思之。”参军李梁说卓曰:“昔隗嚣乱陇右,窦融保河西以归光武,今日之事,
有似于此。将军有重名于天下,但当推亡固存,坐而待之。使大将军胜,方当崇
将军以方面之重;如其不胜,朝廷必以将军代之。何忧不富贵,而释此庙胜,决
存亡于一战邪!”骞谓梁曰:“光武创业,中国未平,故隗嚣断陇右,窦融兼河
西,各据一方,鼎足之势,故得文服天子,从容顾望。及海内已定,君臣正位,
终于陇右倾覆,河西入朝。何则?向之文服,义所不容也。今将军之于本朝,非
窦融之喻也。襄阳之于大府,非河西之固也。且人臣之义,安忍国难而不陈力,
何以北面于天子邪!使大将军平刘隗,还武昌,增石城之守,绝荆湘之粟,将军
安归乎?势在人手,而曰我处庙胜,未之闻也。”卓尚持疑未决,骞又谓卓曰:
“今既不义举,又不承大将军檄,此必至之祸,愚智所见也。且议者之所难,以
彼强我弱,是不量虚实者也。今大将军兵不过万余,其留者不能五千,而将军见
众既倍之矣。将军威名天下所闻也,此府精锐,战胜之兵也。拥强众,藉威名,
杖节而行,岂王含所能御哉!溯流之众,势不自救,将军之举武昌,若摧枯拉朽,
何所顾虑乎!武昌既定,据其军实,镇抚二州,施惠士卒,使还者如归,此吕蒙
所以克敌也。如是,大将军可不战而自溃。今释必胜之策,安坐以待危亡,不可
言知计矣。愿将军熟虑之。”
时敦以卓不至,虑在后为变,遣参军乐道融苦要卓俱下。道融本欲背敦,因
说卓袭之,语在融传。卓既素不欲从敦,得道融说,遂决曰:“吾本意也。”乃
与巴东监军柳纯、南平太守夏侯承、宜都太守谭该等十余人,俱露檄远近,陈敦
肆逆,率所统致讨。遣参军司马赞、孙双奉表诣台,参军罗英至广州,与陶侃克
期,参军邓骞、虞冲至长沙,令谯王承坚守。征西将军戴若思在江西,先得卓书,
表上之,台内皆称万岁。武昌惊,传卓军至,人皆奔散。诏书迁卓为镇南大将军、
侍中、都督荆梁二州诸军事、荆州牧,梁州刺史如故,陶侃得卓信,即遣参军高
宝率兵下。
卓虽怀义正,而性不果毅,且年老多疑,计虑犹豫,军次猪口,累旬不前。
敦大惧,遣卓兄子行参军仰求和,谢卓曰:“君此自是臣节,不相责也。吾家计
急,不得不尔。想便旋军襄阳,当更结好。”时王师败绩,敦求台驺虞幡驻卓。
卓闻周顗、戴若思遇害,流涕谓仰曰:“吾之所忧,正谓今日。每得朝廷人书,
常以胡寇为先,不悟忽有萧墙之祸。且使圣上元吉,太子无恙,吾临敦上流,亦
未敢便危社稷。吾适径据武昌,敦势逼,必劫天子以绝四海之望。不如还襄阳,
更思后图。”即命旋军。都尉秦康说卓曰:“今分兵取敦不难,但断彭泽,上下
不得相赴,自然离散,可一战擒也。将军既有忠节,中道而废,更为败军将,恐
将军之下亦各便求西还,不可得守也。”卓不能从。乐道融亦日夜劝卓速下。卓
性先宽和,忽便强塞,径还襄阳,意气骚扰,举动失常,自照镜不见其头,视庭
树而头在树上,心甚恶之。其家金柜鸣,声似槌镜,清而悲。巫云:“金柜将离,
是以悲鸣。”主簿何无忌及家人皆劝令自警。卓转更很愎,闻谏辄怒。方散兵使
大佃,而不为备。功曹荣建固谏,不纳。襄阳太守周虑等密承敦意,知卓无备,
诈言湖中多鱼,劝卓遣左右皆捕鱼,乃袭害卓于寝,传首于敦。四子散骑郎蕃等
皆被害。太宁中,追赠骠骑将军,谥曰敬。
邓骞,子长真,长沙人。少有志气,为乡邻所重。常推诚行己,能以正直全
于多难之时。刺史谯王承命为主簿,便说甘卓。卓留为参军,欲与同行,以母老
辞卓而反。承为魏乂所败,以虞悝兄弟为承党,乂尽诛之,而求骞甚急。乡人皆
为之惧,骞笑曰:“欲用我耳。彼新得州,多杀忠良,是其求贤之时,岂以行人
为罪!”乃往诣乂。乂喜曰:“君所谓古之解扬也。”以为别驾。骞有节操忠信,
兼识量弘远,善与人交,久而益敬。太尉庾亮称之,以为长者。历武陵、始兴太
守,迁大司农,卒于官。
卞壸,字望之,济阴冤句人也。祖统,琅邪内史。父粹,以清辩鉴察称。兄
弟六人并登宰府,世称“卞氏六龙,玄仁无双”。玄仁,粹字也。弟裒,尝忤其
郡将,郡将怒讦其门内之私,粹遂以不训见讥议,陵迟积年。惠帝初,为尚书郎。
杨骏执政,人多附会,而粹正直不阿。及骏诛,超拜右丞,封成阳子,稍迁至右
军将军。张华之诛,粹以华婿免官。齐王冏辅政,为侍中、中书令,进爵为公。
及长沙王乂专权,粹立朝正色,乂忌而害之。初,粹如厕,见物若两眼,俄而难
作。
壸弱冠有名誉,司兖二州、齐王冏辟,皆不就。遇家祸,还乡里。永嘉中,
除著作郎,袭父爵。征东将军周馥请为从事中郎,不就。遭本州倾覆,东依妻兄
徐州刺史裴盾。盾以壸行广陵相。元帝镇建邺,召为从事中郎,委以选举,甚见
亲杖。出为明帝东中郎长史。遭继母忧,既葬,起复旧职,累辞不就。元帝遣中
使敦逼,壸笺自陈曰:
壸天性狷狭,不能和俗,退以情事,欲毕志家门。亡父往为中书令,时壸蒙
大例,望门见辟,信其所执,得不祗就。门户遇祸,迸窜易名,得存视息,私志
有素。加婴极难,流寄兰陵,为苟晞所召,恐见逼迫,依下邳裴盾,又见假授,
思暂之郡,规得托身。寻蒙见召,为从事中郎,岂曰贪荣,直欲自致,规暂恭命,
行当乞退。属华轶之难,不敢自陈。轶既枭悬,壸亦婴病,具自归闻,未蒙恕遣。
世子北征,选宠显望,复以无施,忝充元佐。荣则荣矣,实非素怀。顾以命重人
轻,不敢辞惮。闻西台召壸为尚书郎,实欲因此以避贤路,未及陈诚,奄丁穷罚。
壸年九岁,为先母弟表所见孤背。十二,蒙亡母张所见覆育。壸以陋贱,不
能荣亲,家产屡空,养道多阙,存无欢娱,终不备礼,拊心永恨,五内抽割。于
公无效如彼,私情艰苦如此,实无情颜昧冒荣进。若废壸一人,江北便有倾危之
虑,壸居事之日功绩以隆者,诚不得私其身。今东中郎岐嶷自然,神明日茂,军
司马、诸参佐并以明德宣力王事,壸之去留,会无损益。贺循、谢端、顾景、丁
琛、傅晞等皆荷恩命,高枕家门。壸委质二府,渐冉五载,考效则不能已彰,论
心则频累恭顺,奈何哀孤之日不见愍恕哉!
帝以其辞苦,不夺其志。
服阕,为世子师。壸前后居师佐之任,尽匡辅之节,一府贵而惮焉。中兴建,
补太子中庶子,转散骑常侍,侍讲东宫。迁太子詹事,以公事免。寻复职,转御
史中丞。忠于事上,权贵屏迹。
时淮南小中正王式继母,前夫终,更适式父。式父终,丧服讫,议还前夫家。
前夫家亦有继子,奉养至终,遂合葬于前夫。式自云:“父临终,母求去,父许
诺。”于是制出母齐衰期。壸奏曰:“就如式父临终许诺,必也正名,依礼为无
所据。若夫有命,须显七出之责,当存时弃之,无缘以绝义之妻留家制服。若式
父临困谬乱,使去留自由者,此必为相要以非礼,则存亡无所得从,式宜正之以
礼。魏颗父命不从其乱,陈乾昔欲以二婢子殉,其子以非礼不从,《春秋》、《
礼记》善之。并以妾胜,犹正以礼,况其母乎!式母于夫,生事奉终,非为既绝
之妻。夫亡制服,不为无义之妇。自云守节,非为更嫁。离绝之断,在夫没之后。
夫之既没,是其从子之日,而式以为出母,此母以子出也。致使存无所容居,没
无所托也。寄命于他人之门,埋尸于无名之冢。若式父亡后,母寻没于式家,必
不以为出母明矣。许诺之命一耳,以为母于同居之时,至没前子之门而不以为母,
此为制离绝于二居,裁出否于意断。离绝之断,非式而谁!假使二门之子皆此母
之生,母恋前子,求去求绝,非礼于后家,还反又非礼于前门,去不可去,还不
可还,则为无寄之人也。式必内尽匡谏,外极防闲,不绝明矣。何至守不移于至
亲,略情礼于假继乎!继母如母,圣人之教。式为国士,闰门之内犯礼违义,开
辟未有,于父则无追亡之善,于母则无孝敬之道,存则去留自由,亡则合葬路人,
可谓生事不以礼,死葬不以礼者也。亏损世教,不可以居人伦诠正之任。案侍中、
司徒、临颍公组敷宣五教,实在任人,而含容违礼,曾不贬黜,扬州大中正、侍
中、平望亭侯晔,淮南大中正、散骑侍郎弘,显执邦论,朝野取信,曾不能率礼
正违,崇孝敬之教,并为不胜其任。请以见事免组、晔、弘官,大鸿胪削爵土,
廷尉结罪。”疏奏,诏特原组等,式付乡邑清议,废弃终身。壸迁吏部尚书。王
含之难,加中军将军。含灭,以功封建兴县公,寻迁领军将军。
明帝不豫,领尚书令,与王导等俱受顾命辅幼主。复拜右将军,加给事中、
尚书令。帝崩,成帝即位,群臣进玺,司徒王导以疾不至。壸正色于朝曰:“王
公岂社稷之臣邪!大行大殡,嗣皇未立,宁是人臣辞疾之时!”导闻之,乃舆疾
而至。皇太后临朝,壸与庾亮对直省中,共参机要。时召南阳乐谟为郡中正,颍
川庾怡为廷尉评。谟、怡各称父命不就。壸奏曰:“人无非父而生,职无非事而
立。有父必有命,居职必有悔。有家各私其子,此为王者无人,职不轨物,官不
立政。如此则先圣之言废,五教之训塞,君臣之道散,上下之化替矣。乐广以平
夷称,庾珉以忠笃显,受宠圣世,身非己有,况及后嗣而可专哉!所居之职若顺
夫群心,则战戍者之父母皆当以命子,不以处也。若顺谟父之意,则人皆不为郡
中正,人伦废矣。顺怡父之意,人皆不为狱官,则刑辟息矣。凡如是者,其可听
欤?若不可听,何以许谟、怡之得称父命乎!此为谟以名父子可亏法,怡是亲戚
可以自专。以此二途服人示世,臣所未悟也。宜一切班下,不得以私废公。绝其
表疏,以为永制。”朝议以为然。谟、怡不得已,各居所职。是时王导称疾不朝,
而私送车骑将军郗鉴,壸奏以导亏法从私,无大臣之节。御史中丞钟雅阿挠王典,
不加准绳,并请免官。虽事寝不行,举朝震肃。壸断裁切直,不畏强御,皆此类
也。
壸干实当官,以褒贬为己任,勤于吏事,欲轨正督世,不肯苟同时好。然性
不弘裕,才不副意,故为诸名士所少,而无卓尔优誉。明帝深器之,于诸大臣而
最任职。阮孚每谓之曰;“卿恒无闲泰,常如含瓦石,不亦劳乎?”壸曰:“诸
君以道德恢弘,风流相尚,执鄙吝者,非壸而谁!”时贵游子弟多慕王澄、谢鲲
为达,壸厉色于朝曰:“悖礼伤教,罪莫斯甚!中朝倾覆,实由于此。”欲奏推
之。王导、庾亮不从,乃止,然而闻者莫不折节。时王导以勋德辅政,成帝每幸
其宅,尝拜导妇曹氏。侍中孔坦密表不宜拜。导闻之曰:“王茂弘驽疴耳,若卞
望之之岩岩,刁玄亮之察察,戴若思之峰岠,当敢尔邪!”壸廉洁俭素,居甚
贫约。息当婚,诏特赐钱五十万,固辞不受。后患面创,累乞解职。
拜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时庾亮将征苏峻,言于朝曰:“峻狼子野心,终
必为乱。今日征之,纵不顺命,为祸犹浅。若复经年,为恶滋蔓,不可复制。此
是朝错劝汉景帝早削七国事也。”当时议者无以易之。壸固争,谓亮曰:“峻拥
强兵,多藏无赖,且逼近京邑,路不终朝,一旦有变,易为蹉跌。宜深思远虑,
恐未可仓卒。”亮不纳。壸知必败,与平南将军温峤书曰:“元规召峻意定,怀
此於邑。温生足下,柰此事何!吾今所虑,是国之大事,且峻已出狂意,而召之
更速,必纵其群恶以向朝廷。朝廷威力诚桓桓,交须接锋履刃,尚不知便可即擒
不?王公亦同此情。吾与之争甚恳切,不能如之何。本出足下为外藩任,而今恨
出足下在外。若卿在内俱谏,必当相从。今内外戒严,四方有备,峻凶狂必无所
至耳,恐不能使无伤,如何?”壸司马任台劝壸宜畜良马,以备不虞。壸笑曰:
“以顺逆论之,理无不济。若万一不然,岂须马哉!”峻果称兵。壸复为尚书令、
右将军、领右卫将军,余官如故。
峻至东陵口,诏以壸都督大桁东诸军事、假节,复加领军将军、给事中,壸
率郭默、赵胤等与峻大战于西陵,为峻所破。壸与钟雅皆退还,死伤者以千数。
壸、雅并还节,诣阙谢罪。峻进攻青溪,壸与诸军距击,不能禁。贼放火烧宫寺,
六军败绩。壸时发背创,犹未合,力疾而战,率厉散众及左右吏数百人,攻贼麾
下,苦战,遂死之,时年四十八。二子眕、盱见父没,相随赴贼,同时见害。
峻平,朝议赠壸左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尚书郎弘讷议以为“死事之臣古
今所重,卞令忠贞之节,当书于竹帛。今之追赠,实未副众望,谓宜加鼎司之号,
以旌忠烈之勋”。司徒王导见议,进赠骠骑将军,加侍中。讷重议曰:“夫事亲
莫大于孝,事君莫尚于忠。唯孝也,故能尽敬竭诚;唯忠也,故能见危授命。此
在三之大节,臣子之极行也。案壸委质三朝,尽规翼亮,遭世险难,存亡以之。
受顾托之重,居端右之任,拥卫至尊,则有保傅之恩;正色在朝,则有匪躬之节。
贼峻造逆,戮力致讨,身当矢旝,再对贼锋,父子并命,可谓破家为国,守死
勤事。昔许男疾终,犹蒙二等之赠,况壸伏节国难者乎!夫赏疑从重,况在不疑!
谓可上准许穆,下同嵇绍,则允合典谟,克厌众望。”于是改赠壸侍中、骠骑将
军、开府仪同三司,谥曰忠贞,祠以太牢。赠世子眕散骑侍郎,眕弟盱奉车
都尉。珍母裴氏抚二子尸哭曰:“父为忠臣,汝为孝子,夫何恨乎!”征士翟汤
闻之叹曰:“父死于君,子死于父,忠孝之道,萃于一门。”眕子诞嗣。
咸康六年,成帝追思壸,下诏曰:“壸立朝忠恪,丧身凶寇,所封悬远,租
秩薄少,妻息不瞻,以为慨然!可给实口廪。”其后盗发壸墓,尸僵,鬓发苍白,
面如生,两手悉拳,爪甲穿达手背。安帝诏给钱十万,以修茔兆。
壶第三子瞻,位至广州刺史。瞻弟眈,尚书郎。
敦字仲仁。父俊,清真有检识,以名理著称。其乡人傲郤诜恃才陵傲俊兄弟,
俊等亦以门盛轻诜,相视如仇。诜以杨骏故吏被系,俊时为尚书郎,案其狱,诜
惧不免,俊平心断决正之,诜卒以免,而犹不悛。后为左丞,复奏陷卞氏。俊历
位汝南相、廷尉卿。
敦弱冠仕州郡,辟司空府,稍迁太子舍人、尚书郎,朝士多称之。东海王越
闻,召以为主簿。王弥逼洛,敦及胡毋辅之劝越击王弥,而王衍、潘滔共执不听,
敦庭争苦至,众咸壮之。出补汝南内史。元帝之为镇东,请为军谘祭酒,不就。
征南将军山简以为司马。寻而王如、杜曾相继为乱,简乃使敦监沔北七郡军事、
振威将军、领江夏相,戍夏口。敦攻讨沔中皆平。既而杜弢寇湘中,加敦征讨大
都督。伐弢有功,赐爵安陵亭侯。镇东大将军王敦请为军司。
中兴建,拜太子左卫率。时石勒侵逼淮泗,帝备求良将可以式遏边境者,公
卿举敦,除征虏将军、徐州刺史,镇泗口。及勒寇彭城,敦自度力不能支,与征
北将军王邃退保盱眙,贼势遂张,淮北诸郡多为所陷,竟以畏懦贬秩三等,为鹰
扬将军。征拜大司农。王敦表为征虏将军、都督石头军事。明帝之讨王敦也。以
为镇南将军、假节。事平,更拜尚书,以功封益阳侯。徙光禄勋,出为都督安南
将军、湘州刺史、假节。寻进征南将军,固辞不拜。
苏峻反,温峤、庾亮移檄征镇同赴京师。敦拥兵不下,又不给军粮,唯遣督
护荀璲领数百人随大军而已。时朝野莫不怪叹,独陶侃亦切齿忿之。峻平,侃
奏敦阻军顾望,不赴国难,无大臣之节,请槛车收付廷尉。丞相王导以丧乱之后
宜加宽宥转安南将军、广州刺史。病不之职。征为光禄大夫,领少府。敦既不讨
苏峻,常怀愧耻,名论自此亏矣。寻以忧卒,追赠本官,加散骑常侍,谥曰敬。
子滔嗣。
刘超,字世瑜,琅邪临沂人,汉城阳景王章之后也。章七世孙封临沂县慈乡
侯,子孙因家焉。父和,为琅邪国上军将军。超少有志尚,为县小吏,稍迁琅邪
国记室掾。以忠谨清慎为元帝所拔,恒亲侍左右,遂从渡江,转安东府舍人,专
掌文檄。相府建,又为舍人。于时天下扰乱,伐叛讨贰,超自以职在近密,而书
迹与帝手笔相类,乃绝不与人交书。时出休沐,闭门不通宾客,由是渐得亲密。
以左右勤劳,赐爵原乡亭侯,食邑七百户,转行参军。
中兴建,为中书舍人,拜骑都尉、奉朝请。时台阁初建,庶绩未康,超职典
文翰,而畏慎静密,弥见亲待。加以处身清苦,衣不重帛,家无儋石之储。每帝
所赐,皆固辞曰:“凡陋小臣,横窃赏赐,无德而禄,殃咎足惧。”帝嘉之,不
夺其志。寻出补句容令,推诚于物,为百姓所怀。常年赋税,主者常自四出诘评
百姓家赀。至超,但作大函,村别付之,使各自书家产,投函中讫,送还县。百
姓依实投上,课输所入,有逾常年。入为中书通事郎。以父忧去官。既葬,属王
敦称兵,诏超复职,又领安东上将军。寻六军败散,唯超案兵直卫,帝感之,遣
归终丧礼。及钱凤构祸,超招合义士,从明帝征凤。事平,以功封零陵伯。超家
贫,妻子不赡,帝手诏褒之,赐以鱼米,超辞不受。超后须纯色牛,市不可得,
启买官外厩牛,诏便以赐之。出为义兴太守。未几,征拜中书侍郎。拜受往还,
朝廷莫有知者。会帝崩,穆后临朝,迁射声校尉。时军校无兵,义兴人多义随超,
因统其众以宿卫,号为“君子营”。咸和初,遭母忧去官,衰服不离身,朝夕号
泣,朔望辄步至墓所,哀感路人。
及苏峻谋逆,超代赵胤为左卫将军。时京邑大乱,朝士多遣家人入东避难。
义兴故吏欲迎超家,而超不听,尽以妻孥入处宫内。及王师败绩,王导以超为右
卫将军,亲侍成帝。属太后崩,军卫礼章损阙,超躬率将士奉营山陵。峻迁车驾
石头,时天大雨,道路沈陷,超与侍中钟雅步侍左右,贼给马不肯骑,而悲哀慷
慨。峻闻之,甚不平,然未敢加害,而以其所亲信许方等补司马督、殿中监,外
托宿卫,内实防御超等。时饥馑米贵,峻等问遗,一无所受,缱绻朝夕,臣节愈
恭。帝时年八岁,虽幽厄之中,超犹启授《孝经》、《论语》。温峤等至,峻猜
忌朝士,而超为帝所亲遇,疑之尤甚。后王导出奔,超与怀德令匡术、建康令管
旆等密谋,将欲奉帝而出。未及期,事泄,峻使任让将兵入收超及钟雅。帝抱持
悲泣曰:“还我侍中、右卫!”任让不奉诏,因害之。及峻平,任让与陶侃有旧,
侃欲特不诛之,乃请于帝。帝曰:“让是杀我侍中、右卫者,不可宥。”由是遂
诛让。及超将改葬,帝痛念之不已,诏迁高显近地葬之,使出入得瞻望其墓。追
赠卫尉,谥曰忠。超天性谦慎,历事三帝,恒在机密,并蒙亲遇,而不敢因宠骄
谄,故士人皆安而敬之。
子讷嗣,谨饬有石庆之风,历中书侍郎、下邳内史。讷子享,亦清慎,为散
骑郎。
钟雅,字彦胄,颍川长社人也。父晔,公府掾,早终。雅少孤,好学有才志,
举四行,除汝阳令,入为佐著作郎。母忧去官,服阕复职。东海王越请为参军,
迁尚书郎。
避乱东渡,元帝以为丞相记室参军,迁临淮内史、振威将军。顷之,征拜散
骑侍郎,转尚书右丞。时有事于太庙,雅奏曰:“陛下继承世数,于京兆府君为
玄孙,而今祝文称曾孙,恐此因循之失,宜见改正。又礼,祖之昆弟,从祖父也。
景皇帝自以功德为世宗,不以伯祖而登庙,亦宜除伯祖之文。”诏曰:“礼,事
宗庙,自曾孙已下皆称曾孙,此非因循之失也。义取于重孙,可历世共其名,无
所改也。称伯祖不安,如所奏。”转北军中候。大将军王敦请为从事中郎,补宣
城内史。钱凤作逆,加广武将军,率众屯青弋。时广德县人周玘为凤起兵攻雅,
雅退据泾县,收合士庶,讨玘,斩之。凤平,征拜尚书左丞。
时帝崩,迁御史中丞。时国丧未期,而尚书梅陶私奏女妓,雅劾奏曰:“臣
闻放勋之殂,八音遏密,虽在凡庶,犹能三载。自兹以来,历代所同。肃祖明皇
帝崩背万国,当期来月。圣主缟素,泣血临朝,百僚惨怆,动无欢容。陶无大臣
忠慕之节,家庭侈靡,声妓纷葩,丝竹之音,流闻衢路,宜加放黜,以整王宪。
请下司徒,论正清议。”穆后临朝,特原不问。雅直法绳违,百僚皆惮之。
北中郎将刘遐卒,遐部曲作乱,诏郭默讨之,以雅监征讨军事、假节。事平,
拜骁骑将军。苏峻之难,诏雅为前锋监军、假节,领精勇千人以距峻。雅以兵少,
不敢击,退还。拜侍中。寻王师败绩,雅与刘超并侍卫天子。或谓雅曰:“见可
而进,知难而退,古之道也。君性亮直,必不容于寇仇,何不随时之宜而坐待其
毙。”雅曰:“国乱不能匡,君危不能济,各逊遁以求免,吾惧董狐执简而至矣。”
庾亮临去,顾谓雅曰:“后事深以相委。”雅曰:“栋折榱崩,谁之责也。”亮
曰:“今日之事,不容复言,卿当期克复之效耳。”雅曰:“想足下不愧荀林父
耳。”及峻逼迁车驾幸石头,雅、超流涕步从。明年,并为贼所害。贼平,追赠
光禄勋。其后以家贫,诏赐布帛百匹。子诞,位至中军参军,早卒。
史臣曰:应詹行业聿修,文史足用,入居列位,则嘉谋屡陈;出抚藩条,则
惠政斯洽。甘卓伐暴宁乱,庸绩克宣,作镇扞城,威略具举。及凶渠犯顺,志在
勤王。既而人挠其谋,天夺其鉴,疑留不断,自取诛夷。卞壸束带立朝,以匡正
为己任;褰裳卫主,蹈忠义以成名。遂使臣死于君,子死于父,惟忠与孝,萃其
一门。古称社稷之臣,忠贞之谓矣。刘超勤肃奉上,钟雅正直当官。属臣猾滔天,
幼君危逼,乃崎岖寇难,契阔艰虞,匪石为心,寒松比操,贞轨皆没,亮迹双升。
虽高赫在难弥恭,荀息继之以死,方之二子,曾何足云!
赞曰:卓临南服,詹莅西州。政刑克举,威惠兼修。应嗟运促,甘毙疑留。
望之徇义,处死为易。惟子惟臣,名节斯寄。钟刘入仕,忠贞攸履。竭其股肱,
继之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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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08 | 显示全部楼层

◎孙惠 熊远 王鉴 陈頵 高崧

孙惠,字德施,吴国富阳人,吴豫章太守贲曾孙也。父祖并仕吴。惠口讷,
好学有才识,州辟不就,寓居萧沛之间。永宁初,赴齐王冏义,讨赵王伦,以功
封晋兴县侯,辟大司马户曹掾,转东曹属。冏骄矜僣侈,天下失望。惠献言于冏,
讽以五难、四不可,劝令归藩,辞甚切至。冏不纳。惠惧罪,辞疾去。顷之,冏
果败。成都王颖荐惠为大将军参军、领奋威将军、白沙督。是时,颖将征长沙王
乂,以陆机为前锋都督。惠与机同乡里,忧其致祸,劝机让都督于王粹。及机兄
弟被戮,惠甚伤恨之。时惠又擅杀颖牙门将梁俊,惧罪,因改姓名以遁。
后东海王越举兵下邳,惠乃诡称南岳逸士秦秘之,以书干越曰:
天祸晋国,遘兹厄运。历观危亡,其萌有渐,枝叶先零,根株乃毙。伏惟明
公资睿哲之才,应神武之略,承衰乱之余,当倾险之运,侧身昏谗之俗,局蹐凶
谄之间。执夷正立,则取疾奸佞;抱忠怀直,则见害贼臣。餔糟非圣性所堪,苟
免非英雄之节,是以感激于世,发愤忘身。抗辞金门,则謇谔之言显;扶翼皇家,
则匡主之功著。事虽未集,大命有在。夫以汉祖之贤,犹有彭城之耻;魏武之能,
亦有濮阳之失。孟明三退,终于致果;勾践丧众,期于擒吴。今明公名著天下,
声振九域,公族归美,万国宗贤。加以四王齐圣,仁明笃友,急难之感,同奖王
室,股肱爪牙,足相维持。皇穹无亲,惟德是辅,恶盈福谦,鬼神所赞。以明公
达存亡之符,察成败之变,审所履之运,思天人之功,武视东夏之藩,龙跃海嵎
之野。西谘河间,南结征镇,东命劲吴锐卒之富,北有幽并率义之旅,宣喻青徐,
启示群王,旁收雄俊,广延秀杰,纠合携贰,明其赏信。仰惟天子蒙尘邺宫,外
矫诏命,擅诛无辜,豺狼篡噬,其事无远。夫心火倾移,丧乱可必,太白横流,
兵家攸杖,岁镇所去,天厌其德。玄象著明,谪谴彰见。违天不祥,奉时必克。
明公思安危人神之应,虑祸败前后之征,弘劳谦日昃之德,躬吐握求贤之义,倾
府竭库以振贫乏,将有济世之才,渭滨之士,含奇谟于朱唇,握神策于玉掌,逍
遥川岳之上,以俟真人之求。目想不世之佐,耳听非常之辅,举而任之,则元勋
建矣。
秘之不天,值此衰运,窃慕墨翟、申包之诚,跋涉荆棘,重茧而至,栉风沐
雨,来承祸难。思以管穴毗佐大猷,道险时吝,未敢自显。伏在川泥,系情宸极,
谨先白笺,以启天虑。若犹沈吟际会,徘徊二端,徼幸在险,请从恕宥之例。
明公今旋轸臣子之邦,宛转名义之国,指麾则五岳可倾,呼噏则江湖可竭。
况履顺讨逆,执正伐邪,是乌获摧冰,贲育拉朽,猛兽吞狐,泰山压卵,因风燎
原,未足方也。今时至运集,天与神助,复不能鹊起于庆命之会,拔剑于时哉之
机,恐流滥之祸不在一人。自先帝公王,海内名士,近者死亡,皆如虫兽,尸元
曳于粪坏,形骸捐于沟涧,非其口无忠贞之辞,心无义正之节,皆希目下之小生
而惑终焉之大死。凡人知友,犹有刎颈之报,朝廷之内,而无死命之臣。非独秘
之所耻,惜乎晋世之无人久矣。今天下喁喁,四海注目。社稷危而复安,宗庙替
而复绍,惟明公兄弟能弘济皇猷。国之存亡,在斯举矣。
秘之以下才之姿,而值危乱之运,竭其狗马之节,加之忠贞之心,左属平乱
之鞬,右握灭逆之矢,控马鹄立,计日俟命。时难获而易失,机速变而成祸,介
如石焉,实无终日,自求多福,惟君裁之!
越省书,榜道以求之,惠乃出见。越即以为记室参军,专职文疏,豫参谋议。
除散骑郎、太子中庶子,复请补司空从事中郎。越诛周穆等,夜召参军王廙造表,
廙战惧,坏数纸不成。时惠不在,越叹曰:“孙中郎在,表久就矣。”越迁太傅,
以惠为军谘祭酒,数谘访得失。每造书檄,越或驿马催之,应命立成,皆有文采。
除秘书监,不拜。转彭城内史、广陵相,迁广武将军、安丰内史。以迎大驾之功,
封临湘县公。
元帝遣甘卓讨周馥于寿阳,惠乃率众应卓,馥败走。庐江何锐为安丰太守,
惠权留郡境。锐以他事收惠下人推之,惠既非南朝所授,常虑谗间,因此大惧,
遂攻杀锐,奔入蛮中。寻病卒,时年四十七。丧还乡里,朝廷明其本心,追加吊
赙。
熊远,字孝文,豫章南昌人也。祖翘,尝为石崇苍头,而性廉直,有士风。
黄门郎潘岳见而称异,劝崇免之,乃还乡里。远有志尚,县召为功曹,不起,强
与衣帻,扶之使谒。十余日荐于郡,由是辟为文学掾。远曰:“辞大不辞小也。”
固请留县。太守察远孝廉。属太守讨氐羌,远遂不行,送至陇右而还。后太守会
稽夏静辟为功曹。及静去职,远送至会稽以归。州辟主簿、别驾,举秀才,除监
军华轶司马、领武昌太守、宁远护军。
元帝作相,引为主簿。时传北陵被发,帝将举哀,远上疏曰:“园陵既不亲
行,承传言之者未可为定。且园陵非一,而直言侵犯,远近吊问,答之宜当有主。
谓应更遣使摄河南尹案行,得审问,然后可发哀。即宜命将至洛,修复园陵,讨
除逆类。昔宋杀无畏,庄王奋袂而起,衣冠相追于道,军成宋城之下。况此酷辱
之大耻,臣子奔驰之日!夫修园陵,至孝也;讨逆叛,至顺也;救社稷,至义也;
恤遗黎,至仁也。若修此四道,则天下响应,无思不服矣。昔项羽杀义帝以为罪,
汉祖哭之以为义,刘项存亡,在此一举。群贼豺狼,弱于往日;恶逆之甚,重于
丘山。大晋受命,未改于上;兆庶讴吟,思德于下。今顺天下之心,命貔貅之士,
鸣檄前驱,大军后至,威风赫然,声振朔野,则上副西土义士之情,下允海内延
颈之望矣。”属有杜弢之难,不能从。
时江东草创,农桑弛废,远建议曰:“立春之日,天子祈谷于上帝,乃择元
辰,载耒耜,帅三公、九卿、诸侯、大夫,躬耕帝藉,以劝农功。《诗》云:‘
弗躬弗亲,庶人不信。’自丧乱以来,农桑不修,游食者多,皆由去本逐末故也。”
时议美之。
建兴初,正旦将作乐,远谏曰;“谨案《尚书》,尧崩,四海遏密八音。《
礼》云,凶年,天子撤乐减膳。孝怀皇帝梓宫未反,豺狼当途,人神同忿。公明
德茂亲,社稷是赖。今杜弢蚁聚湘川,比岁征行,百姓疲弊,故使义众奉迎未举。
履端元日,正始之初,贡士鳞萃,南北云集,有识之士于是观礼。公与国同体,
忧容未歇。昔齐桓贯泽之会,有忧中国之心,不召而至者数国。及葵丘自矜,叛
者九国。人心所归,惟道与义。将绍皇纲于既往,恢霸业于来今,表道德之轨,
阐忠孝之仪,明仁义之统,弘礼乐之本,使四方之士退怀嘉则。今荣耳目之观,
崇戏弄之好,惧违《云》、《韶》、《雅》、《颂》之美,非纳轨物,有尘大教。
谓宜设馔以赐群下而已。”元帝纳之。
转丞相参军。是时琅邪国侍郎王鉴劝帝亲征杜弢,远又上疏曰:“皇纲失统,
中夏多故,圣主肇祚,远奉西都。梓宫外次,未反园陵,逆寇游魂,国贼未夷。
明公忧劳,乃心王室,伏读圣教,人怀慷慨。杜弢小竖,寇抄湘川,比年征讨,
经载不夷。昔高宗伐鬼方,三年乃克,用兵之难,非独在今。伏以古今之霸王遭
时艰难,亦有亲征以隆大勋,亦有遣将以平小寇。今公亲征,文武将吏、度支筹
量、舟舆器械所出若足用者,然后可征。愚谓宜如前遣五千人,径与水军进征,
既可得速,必不后时。昔齐用穰苴,燕晋退军;秦用王翦,克平南荆。必使督护
得才,即贼不足虑也。”会弢已平,转从事中郎,累迁太子中庶子、尚书左丞、
散骑常侍。帝每叹其忠公,谓曰:“卿在朝正色,不茹柔吐刚,忠亮至到,可为
王臣也。吾所欣赖,卿其勉之!”
及中兴建,帝欲赐诸吏投刺劝进者加位一等,百姓投刺者赐司徒吏,凡二十
余万。远以为“秦汉因赦赐爵,非长制也。今案投刺者不独近者情重,远者情轻,
可依汉法例,赐天下爵,于恩为普,无偏颇之失。可以息检核之烦,塞巧伪之端。”
帝不从。
转御史中丞。时尚书刁协用事,众皆惮之。尚书郎卢綝将入直,遇协于大司
马门外。协醉,使綝避之,綝不回。协令威仪牵捽綝堕马,至协车前而后释。远
奏免协官。
时冬雷电,且大雨,帝下书责躬引过,远复上疏曰:
被庚午诏书,以雷电震,暴雨非时,深自克责。虽禹汤罪己,未足以喻。臣
暗于天道,窃以人事论之。陛下节俭敦朴,恺悌流惠,而王化未兴者,皆群公卿
士不能夙夜在公,以益大化,素餐负乘,秕秽明时之责也。
今逆贼猾夏,暴虐滋甚,二帝幽殡,梓宫未反,四海延颈,莫不东望。而未
能遣军北讨,仇贼未报,此一失也。昔齐侯既败,七年不饮酒食肉,况此耻尤大。
臣子之责,宜在枕戈为王前驱。若此志未果者,当上下克俭,恤人养士,撤乐减
膳,惟修戎事。陛下忧劳于上,而群官未同戚容于下,每有会同,务在调戏酒食
而已,此二失也。选官用人,不料实德,惟在白望,不求才干,乡举道废,请托
交行。有德而无力者退,修望而有助者进;称职以违俗见讥,虚资以从容见贵。
是故公正道亏,私途日开,强弱相陵,冤枉不理。今当官者以理事为俗吏,奉法
为苛刻,尽礼为谄谀,从容为高妙,放荡为达士,骄蹇为简雅,此三失也。
世所谓三失者,公法加其身;私议贬其非;转见排退,陆沈泥滓。时所谓三
善者,王法所不加;清论美其贤;渐相登进,仕不辍官,攀龙附凤,翱翔云霄。
遂使世人削方为圆,挠直为曲,岂待顾道德之清涂,践仁义之区域乎!是以万机
未整,风俗伪薄,皆此之由。不明其黜陟,以审能否,此则俗未可得而变也。
今朝廷群司以从顺为善,相违见贬,不复论才之曲直,言之得失也。时有言
者,或不见用,是以朝少辩争之臣,士有禄仕之志焉。郭翼上书,武帝擢为屯留
令,又置谏官,所以容受直言,诱进将来,故人得自尽,言无隐讳。任官然后爵
之,位定然后禄之。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舜犹历试诸难,而今先禄
不试,甚违古义,乱之所由也。求才急于疏贱,用刑先于亲贵,然后令行禁止,
野无遗滞。尧取舜于仄陋,舜拔贤于岩穴,姬公不曲绳于天伦,叔向不亏法于孔
怀。今朝廷法吏多出于寒贱,是以章书日奏而不足以惩物,官人选才而不足以济
事。宜招贤良于屠钓,聘耿介于丘园。若此道不改,虽并官省职,无救弊乱也。
能哲而惠,何忧乎欢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此官得其人之益也。
累迁侍中,出补会稽内史。时王敦作逆,沈充举兵应之,加远将军,距而不
受,不输军资于充,保境安众为务。敦至石头,讽朝廷征远,乃拜太常卿,加散
骑常侍。敦深惮其正而有谋,引为长史。数月病卒。
远弟缙,名亚于远,为王敦主簿,终于鄱阳太守。缙子鸣鹄,位至武昌太守。
王鉴,字茂高,堂邑人也。父濬,御史中丞。鉴少以文笔著称,初为元帝琅
邪国侍郎。时杜弢作逆,江湘流弊,王敦不能制,朝廷深以为忧。鉴上疏劝帝征
之,曰:
天祸晋室,四海颠覆,丧乱之极,开辟未有。明公遭历运之厄,当阳九之会,
圣躬负伊周之重,朝廷延匡合之望。方将振长辔而御八荒,扫河汉而清天途。所
藉之资,江南之地,盖九州之隅角,垂尽之余人耳。而百越鸱视于五岭,蛮蜀狼
顾于湘汉,江州萧条,白骨涂地,豫章一郡,十残其八。继以荒年,公私虚匮,
仓库无旬月之储,三军有绝乏之色。赋敛搜夺,周而复始,卒散人流,相望于道。
残弱之源日深,全胜之势未举。鉴惧云旗反旆,元戎凯入,未在旦夕也。昔齐旅
未期而申侯惧其老,况暴甲三年,介胄生虮虱,而可不深虑者哉!江扬本六郡之
地,一州封域耳。若兵不时戢,人不堪命,三江受敌,彭蠡振摇,是贼逾我垣墙
之内,窥我室家之好。黩武之众易动,惊弓之鸟难安,鉴之所甚惧也。去年已来,
累丧偏将,军师屡失,送死之寇,兵厌奔命,贼量我力矣。虽继遣偏裨,惧未足
成功也。愚谓尊驾宜亲幸江州,然后方召之臣,其力可得而宣;熊罴之士,其锐
可得而奋。进左军于武昌,为陶侃之重;建名将于安成,连甘卓之垒。南望交广,
西抚蛮夷。要害之地,勒劲卒以保之;深沟坚壁,按精甲而守之。六军既赡,战
士思奋,尔乃乘隙骋奇,扰其窟穴,显示大信,开以生途,杜弢之颈固已锁于麾
下矣。
议者将以大举役重,人不可扰。鉴谓暂扰以制敌,愈于放敌而常扰也。夫四
体者,人之所甚爱,苟宜伐病,则削肌刮骨矣。然守不可虚,鉴谓王导可委以萧
何之任。或以小贼方毙,不足动千乘之重。鉴见王弥之初,亦小寇也,官军不重
其威,狡逆得肆其变,卒令温怀不守,三河倾覆,致有今日之弊,此已然之明验
也。蔓草犹不可长,况狼兕之寇乎!当五霸之世,将非不良,士非不勇,征伐之
役,君必亲之,故齐桓免胄于邵陵,晋文擐甲于城濮。昔汉高、光武二帝,征无
远近,敌无大小,必手振金鼓,身当矢石,栉风沐雨,壶浆不赡,驰骛四方,匪
遑宁处,然后皇基克构,元勋以融。今大弊之极,剧于曩代,崇替之命,系我而
已。欲使銮旂无野次之役,圣躬远风尘之劳,而大功坐就,鉴未见其易也。魏武
既定中国,亲征柳城,扬旍卢龙之岭,顿辔重塞之表,非有当时烽燧之虞,盖一
日纵敌,终己之患,虽戎略蒙险,不以为劳,况急于此者乎!刘玄德躬登汉山,
而夏侯之锋摧;吴伪祖亲氵斥长江,而关羽之首悬;袁绍犹豫后机,挫衄三分之
势;刘表卧守其众,卒亡全楚之地。历观古今拨乱之主,虽圣贤,未有高拱闲居
不劳而济者也。前鉴不远,可谓蓍龟。
议者或以当今暑夏,非出军之时。鉴谓今宜严戒,须秋而动。高风启途,龙
舟电举,曾不十日,可到豫章。豫章去贼尚有千里之限,但临之以威灵,则百胜
之理济矣。既扫清湘野,涤荡楚郢,然后班爵序功,酬将士之劳;卷甲韬旗,广
农桑之务,播恺悌之惠,除烦苛之赋。比及数年,国富兵强,龙骧虎步,以威天
下,何思而不服,何往而不济,桓文之功不难懋也。今惜一举之劳,而缓垂死之
寇,诚国家之大耻,臣子之深忧也。
鉴以凡琐,谬蒙奖育,思竭遇忠以补万一。刍荛之言,圣王不弃,戍卒之谋,
先后采之。乞留神鉴,思其所陈。
疏奏,帝深纳之,即命中外戒严,将自征弢。会弢已平,故止。
中兴建,拜驸马都尉、奉朝请,出补永兴令。大将军王敦请为记室参军,未
就而卒,时年四十一。文集传于世。
鉴弟涛及弟子戭,并有才笔。涛字茂略,历著作郎、无锡令。戭字庭坚,亦
为著作。并早卒。
陈頵,字延思,陈国苦人也。少好学,有文义。父?立宅起门,頵曰:“当
使容马车。”?笑而从之。仕为郡督邮,检获隐匿者三千人,为一州尤最。太守
刘享拔为主簿,州辟部从事,乘马车还家,宗党荣之。
劾案沛王韬狱,未竟,会解结代杨准为刺史,韬因河间王颙属结。结至大会,
问主簿史凤曰:“沛王贵藩,州据何法而擅拘邪?”时頵在坐,对曰:“甲午诏
书,刺史衔命,国之外台,其非所部而在境者,刺史并纠。事征文墨,前后列上,
七被诏书。如州所劾,无有违谬。”结曰:“众人之言不可妄听,宜依法穷竟。”
又问僚佐曰:“河北白壤膏粱,何故少人士,每以三品为中正?”答曰:“《诗》
称‘维岳降神,生甫及申’。夫英伟大贤多出于山泽,河北土平气均,蓬蒿裁高
三尺,不足成林故也。”结曰:“张彦真以为汝颍巧辩,恐不及青徐儒雅也。”
頵曰:“彦真与元礼不协,故设过言。老子、庄周生陈梁,伏羲、傅说、师旷、
大项出阳夏,汉魏二祖起于沛谯,准之众州,莫之与比。”结甚异之,曰:“豫
州人士常半天下,此言非虚。”会结迁尚书,结恨不得尽其才用。
元康中,举孝廉,而州将留之。頵荐同县焦保曰:“保出自寒素,禀质清冲,
若得参嘉命,必能光赞大猷,允清朝望,使黄宪之徒不乏于豫土,令頵庶免臧文
之责。”州乃辟保。
齐王冏起义,州遣頵将兵赴之,拜驸马都尉。遭贼避难于江西。历阳内史朱
彦引为参军。镇东从事中郎袁琇荐頵于元帝,迁镇东行参军事,典法兵二曹。頵
与王导书曰:“中华所以倾弊,四海所以土崩者,正以取才失所,先白望而后实
事,浮竞驱驰,互相贡荐,言重者先显,言轻者后叙,遂相波扇,乃至陵迟。加
有庄老之俗倾惑朝廷,养望者为弘雅,政事者为俗人,王职不恤,法物坠丧。夫
欲制远,先由近始。故出其言善,千里应之。今宜改张,明赏信罚,拔卓茂于密
县,显朱邑于桐乡,然后大业可举,中兴可冀耳。”
建兴初制,版补录事参军。参佐掾属多设解故以避事任。頵议:“诸僚属乘
昔西台养望余弊,小心恭肃,更以为俗,偃蹇倨慢,以为优雅。至今朝士纵诞,
临事游行,渐弊不革,以至倾国。故百寻之屋突直而燎焚,千里之堤蚁垤而穿败,
古人防小以全大,慎微以杜萌。自今临使称疾,须催乃行者,皆免官。”
初,赵王伦篡位,三王起义,制《己亥格》,其后论功虽小,亦皆依用。頵
意谓不宜以为常式,驳之曰:“圣王悬爵赏功,制罚纠违,斯道苟明,人赴水火。
且名器之实,不可妄假,非才谓之致寇,宠厚戒在斯亡。昔孙秀口唱篡逆,手弄
天机,惠皇失御,九服无戴。三王建议,席卷四海,合起义之众,结天下之心,
故设《己亥义格》以权济难。此自一切之法,非常伦之格也。其起义以来,依格
杂猥,遭人为侯,或加兵伍,或出皂仆,金紫佩士卒之身,符策委庸隶之门,使
天官降辱,王爵黩贱,非所以正皇纲重名器之谓也。请自今以后宜停之。”頵以
孤寒,数有奏议,朝士多恶之,出除谯郡太守。
大兴初,以疾征。久之,白衣兼尚书,因陈时务,以为“昔江外初平,中州
荒乱,故贡举不试。宜渐循旧,搜扬隐逸,试以经策。又马隆、孟观虽出贫贱,
勋济甚大,以所不习,而统戎事,鲜能以济。宜开举武略任将率者,言问核试,
尽其所能,然后随才授任。举十得一,犹胜不举,况或十得二三。日磾降虏,七
世内侍;由余戎狄,入为秦相。岂藉华宗之族,见齿于奔竞之流乎!宜引幽滞之
隽,抑华校实,则天清地平,人神感应。”
后拜天门太守,殊俗安之。选腹心之吏为荆州参军,若有调发,动静驰白,
故恒得宿办。陶侃征还,頵先至巴陵上礼。侃以为能,表为梁州刺史。绥怀荒弊,
甚有威惠。梁州大姓互相嫉妒,说頵年老耳聋,侃召頵还,以西阳太守蒋巽代之。
年六十九卒。
高崧,字茂琰,广陵人也。父悝,少孤,事母以孝闻。年十三,值岁饥,悝
菜蔬不餍,每致甘肥于母。抚幼弟以友爱称。寓居江州,刺史华轶辟为西曹书佐。
及轶败,悝藏匿轶子经年,会赦乃出。元帝嘉而宥之,以为参军,遂历显位,至
丹阳尹、光禄大夫,封建昌伯。
崧少好学,善史书。总角时,司空何充称其明惠。充为扬州,引崧为主簿,
益相钦重。转骠骑主簿,举州秀才,除太学博士,父艰去职。初,悝以纳妾致讼
被黜,及终,崧乃自系廷尉讼冤,遂停丧五年不葬,表疏数十上。帝哀之,乃下
诏曰:“悝备位大臣,违宪被黜,事已久判。其子崧求直无已。今特听传侯爵。”
由是见称。拜中书郎、黄门侍郎。
简文帝辅政,引为抚军司马。时桓温擅威,率众北伐,军次武昌,简文患之。
崧曰:“宜致书喻以祸福,自当反旆。如其不尔,便六军整驾,逆顺于兹判矣。
若有异计,请先衅鼓。”便于坐为简文书草曰:“寇难宜平,时会宜接,此实为
国远图,经略大算。能弘斯会,非足下而谁!但以此兴师动众,要当以资实为本。
运转之艰,古人之所难,不可易之于始而不熟虑,须所以深用惟疑,在乎此耳。
然异常之举,众之所骇,游声噂<口沓>,想足下亦少闻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
或能望风振扰,一时崩散。如其不然者,则望实并丧,社稷之事去矣。皆由吾暗
弱,德信不著,不能镇静群庶,保固维城,所以内愧于心,外惭良友。吾与足下
虽职有内外,安社稷,保家国,其致一也。天下安危,系之明德。先存宁国,而
后图其外,使王基克隆,大义弘著,所望于足下。区区诚怀,岂可复顾嫌而不尽
哉!”温得书,还镇。
崧累迁侍中。是时谢万为豫州都督,疲于亲宾相送,方卧在室。崧径造之,
谓曰:“卿令疆理西藩,何以为政?”万粗陈其意。崧便为叙刑政之要数百言。
万遂起坐,呼崧小字曰:“阿酃!故有才具邪!”哀帝雅好服食,崧谏以为“非
万乘所宜。陛下此事,实日月之一食也”。后以公事免,卒于家。子耆,官至散
骑常侍。
史臣曰:昔张良拙说项氏,巧谋于沛公;孙惠沮计齐王,耀奇于东海,终而
誓甘之旅炎运载昌,称狩之师金行不竞。岂遭时之会斯蹇,将谋国之道未通?迷
于委质之贞,暗于所修之虑,本既颠矣,何以能终!熊远、王鉴有毗济之道,比
之大厦,其榱桷之佐乎!崧之诋温,頵之距结,挫其劳役之策,申其汝颍之论,
采郭嘉之风旨,挹朱育之余波,故桓温辍许攸之谋,解结钦王朗之迹。缉之时典,
用此道欤!
赞曰:临湘游艺,才识英发。诡名违颖,陈书干越。孝文忠謇,嘉言斯践。
茂高器鉴,雕章尤善。侯爵崧传,高门頵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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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09 | 显示全部楼层

◎郭璞 葛洪

郭璞,字景纯,河东闻喜人也。父瑗,尚书都令史。时尚书杜预有所增损,
瑗多驳正之,以公方著称。终于建平太守。璞好经术,博学有高才,而讷于言论,
词赋为中兴之冠。好古文奇字,妙于阴阳算历。有郭公者,客居河东,精于卜筮,
璞从之受业。公以《青囊中书》九卷与之,由是遂洞五行、天文、卜筮之术,攘
灾转祸,通致无方,虽京房、管辂不能过也。璞门人赵载尝窃《青襄书》,未及
读,而为火所焚。
惠怀之际,河东先扰。璞筮之,投策而叹曰:“嗟乎!黔黎将湮于异类,桑
梓其翦为龙荒乎!”于是潜结姻昵及交游数十家,欲避地东南。抵将军赵固,会
固所乘良马死,固惜之,不接宾客。璞至,门吏不为通。璞曰:“吾能活马。”
吏惊入白固。固趋出,曰:“君能活吾马乎?”璞曰:“得健夫二三十人,皆持
长竿,东行三十里,有丘林社庙者,便以竿打拍,当得一物,宜急持归。得此,
马活矣。”固如其言,果得一物似猴,持归。此物见死马,便嘘吸其鼻。顷之马
起,奋迅嘶鸣,食如常,不复见向物。固奇之,厚加资给。
行至庐江,太守胡孟康被丞相召为军谘祭酒。时江淮清宴,孟康安之,无心
南渡。璞为占曰“败”。康不之信。璞将促装去之,爱主人婢,无由而得,乃取
小豆三斗,绕主人宅散之。主人晨见赤衣人数千围其家,就视则灭,甚恶之,请
璞为卦。璞曰:“君家不宜畜此婢,可于东南二十里卖之,慎勿争价,则此妖可
除也。”主人从之。璞阴令人贱买此婢。复为符投于井中,数千赤衣人皆反缚,
一一自投于并,主人大悦。璞携婢去。后数旬而庐江陷。
璞既过江,宣城太守殷祐引为参军。时有物大如水牛,灰色卑脚,脚类象,
胸前尾上皆白,大力而迟钝,来到城下,众咸异焉。祐使人伏而取之,令璞作卦,
遇《遁》之《蛊》,其卦曰:“《艮》体连《乾》,其物壮巨。山潜之畜,匪兕
匪武。身与鬼并,精见二午。法当为禽,两灵不许。遂被一创,还其本墅。按卦
名之,是为驴鼠。”卜适了,伏者以戟刺之,深尺余,遂去不复见。郡纲纪上祠,
请杀之。巫云:“庙神不悦,曰:‘此是共阝亭驴山君鼠,使诣荆山,暂来过我,
不须触之。’”其精妙如此。祐迁石头督护,璞复随之。时有鼯鼠出延陵,璞占
之曰:“此郡东当有妖人欲称制者,寻亦自死矣。后当有妖树生,然若瑞而非瑞,
辛螫之木也。傥有此者,东南数百里必有作逆者,期明年矣。”无锡县欻有茱萸
四株交枝而生,若连理者,其年盗杀吴兴太守袁琇。或以问璞,璞曰:“卯爻发
而沴金,此木不曲直而成灾也。”王导深重之,引参己军事。尝令作卦,璞言:
“公有震厄,可命驾西出数十里,得一柏树,截断如身长,置常寝处,灾当可消
矣。”导从其言。数日果震,柏树粉碎。
时元帝初镇邺,导令璞筮之,遇《咸》之《井》,璞曰:“东北郡县有‘武’
名者,当出铎,以著受命之符。西南郡县有‘阳’名者,井当沸。”其后晋陵武
进县人于田中得铜铎五枚,历阳县中井沸,经日乃止。及帝为晋王,又使璞筮,
遇《豫》之《睽》,璞曰:“会稽当出钟,以告成功,上有勒铭,应在人家井泥
中得之。繇辞所谓‘先王以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者也。”及帝即位,太兴初,
会稽剡县人果于井中得一钟,长七寸二分,口径四寸半,上有古文奇书十八字,
云“会稽岳命”,余字时人莫识之。璞曰:“盖王者之作,必有灵符,塞天人之
心,与神物合契,然后可以言受命矣。观五铎启号于晋陵,栈钟告成于会稽,瑞
不失类,出皆以方,岂不伟哉!若夫铎发其响,钟征其象,器以数臻,事以实应,
天人之际不可不察。”帝甚重之。
璞著《江赋》,其辞甚伟,为世所称。后复作《南郊赋》,帝见而嘉之,以
为著作佐郎。于时阴阳错缪,而刑狱繁兴,璞上疏曰:
臣闻《春秋》之义,贵元慎始,故分至启闭以观云物,所以显天人之统,存
休咎之征。臣不揆浅见,辄依岁首粗有所占,卦得《解》之《既济》。案爻论思,
方涉春木王龙德之时,而为废水之气来见乘,加升阳未布,隆阴仍积,《坎》为
法象,刑狱所丽,变《坎》加《离》,厥象不烛。以义推之,皆为刑狱殷繁,理
有壅滥。又去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太白蚀月。月者属《坎》,群阴之府,所以照
察幽情,以佐太阳者也。太白,金行之星,而来犯之,天意若曰刑理失中,自坏
其所以为法者也。臣术学庸近,不练内事,卦理所及,敢不尽言。又去秋以来,
沈雨跨年,虽为金家涉火之祥,然亦是刑狱充溢,怨叹之气所致。往建兴四年十
二月中,行丞相令史淳于伯刑于市,而血逆流长标。伯者小人,虽罪在未允,何
足感动灵变,致若斯之怪邪!明皇天所以保祐金家,子爱陛下,屡见灾异,殷勤
无已。陛下宜侧身思惧,以应灵谴。皇极之谪,事不虚降。不然,恐将来必有愆
阳苦雨之灾,崩震薄蚀之变,狂狡蠢戾之妖,以益陛下旰食之劳也。
臣谨寻按旧经,《尚书》有五事供御之术,京房易传有消复之救,所以缘咎
而致庆,因异而迈政。故木不生庭,太戊无以隆;雉不鸣鼎,武丁不为宗。夫寅
畏者所以飨福,怠傲者所以招患,此自然之符应,不可不察也。案《解卦》繇云:
“君子以赦过宥罪。”《既济》云;“思患而豫防之。”臣愚以为宜发哀矜之诏,
引在予之责,荡除瑕衅,赞阳布惠,使幽毙之人应苍生以悦育,否滞之气随谷风
而纾散。此亦寄时事以制用,藉开塞而曲成者也。
臣窃观陛下贞明仁恕,体之自然,天假其祚,奄有区夏,启重光于已昧,廓
四祖之遐武,祥灵表瑞,人鬼献谋,应天顺时,殆不尚此。然陛下即位以来,中
兴之化未阐,虽躬综万机,劳逾日昃,玄泽未加于群生,声教未被乎宇宙,臣主
未宁于上,黔细未辑于下,《鸿雁》之咏不兴,康衢之歌不作者,何也?杖道之
情未著,而任刑之风先彰,经国之略未震,而轨物之迹屡迁。夫法令不一则人情
惑,职次数改则觊觎生,官方不审则秕政作,惩劝不明则善恶浑,此有国者之所
慎也。臣窃为陛下惜之。夫以区区之曹参,犹能遵盖公之一言,倚清靖以镇俗,
寄市狱以容非,德音不忘,流咏于今。汉之中宗,聪悟独断,可谓令主,然厉意
刑名,用亏纯德。《老子》以礼为忠信之薄,况刑又是礼之糟粕者乎!夫无为而
为之,不宰以宰之,固陛下之所体者也。耻其君不为尧舜者,亦岂惟古人!是以
敢肆狂瞽,不隐其怀。若臣言可采,或所以为尘露之益;若不足采,所以广听纳
之门。愿陛下少留神鉴,赐察臣言。
疏奏,优诏报之。
其后日有黑气,璞复上疏曰:
臣以顽昧,近者冒陈所见,陛下不遗狂言,事蒙御省。伏读圣诏,欢惧交战。
臣前云升阳未布,隆阴仍积,《坎》为法象,刑狱所丽,变《坎》加《离》,厥
象不烛,疑将来必有薄蚀之变也。此月四日,日出山六七丈,精光潜昧,而色都
赤,中有异物大如鸡子,又有青黑之气共相薄击,良久方解。案时在岁首纯阳之
月,日在癸亥全阴之位,而有此异,殆元首供御之义不显,消复之理不著之所致
也。计去微臣所陈,未及一月,而便有此变,益明皇天留情陛下恳恳之至也。
往年岁末,太白蚀月,今在岁始,日有咎谪。会未数旬,大眚再见。日月告
衅,见惧诗人,无曰天高,其鉴不远。故宋景言善,荧惑退次;光武宁乱,呼沲
结冰。此明天人之悬符,有若形影之相应。应之以德,则休祥臻;酬之以怠,则
咎征作。陛下宜恭承灵谴,敬天之怒,施沛然之恩,谐玄同之化,上所以允塞天
意,下所以弭息群谤。
臣闻人之多幸,国之不幸。赦不宜数,实如圣旨。臣愚以为子产之铸刑书,
非政事之善,然不得不作者,须以救弊故也。今之宜赦,理亦如之。随时之宜,
亦圣人所善者。此国家大信之要,诚非微臣所得干豫。今圣朝明哲,思弘谋猷,
方辟四门以亮采,访舆诵于群心,况臣蒙珥笔朝末,而可不竭诚尽规哉!
顷之迁尚书郎。数言便宜,多研匡益。明帝之在东宫,与温峤、庾亮并有布
衣之好,璞亦以才学见重,埒于峤、亮,论者美之。然性轻易,不修威仪,嗜酒
好色,时或过度。著作郎干宝常诫之曰:“此非适性之道也。”璞曰:“吾所受
有本限,用之恒恐不得尽,卿乃忧酒色之为患乎!”
璞既好卜筮,缙绅多笑之。又自以才高位卑,乃著《客傲》,其辞曰:
客傲郭生曰:“玉以兼城为宝,士以知名为贤。明月不妄映,兰葩岂虚鲜。
今足下既以拔文秀于丛薈,荫弱根于庆云,陵扶摇而竦翮,挥清澜以濯鳞,而响
不彻于一皋,价不登乎千金。傲岸荣悴之际,颉颃龙鱼之间,进不为谐隐,退不
为放言,无沈冥之韵,而希风乎严先,徒费思于赞味,摹《洞林》乎《连山》,
尚何名乎!夫攀骊龙之髯,抚翠禽之毛,而不得绝霞肆、跨天津者,未之前闻也。”
郭生粲然而笑曰:“鹪鹩不可与论云翼,井蛙难与量海鳌。虽然,将祛子之
惑,讯以未悟,其可乎?
“乃者地维中绝,乾光坠采,皇运暂回,廓祚淮海。龙德时乘,群才云骇,
蔼若邓林之会逸翰,烂若溟海之纳奔涛,不烦咨嗟之访,不假蒲帛之招,羁九有
之奇骏,咸总之于一朝,岂惟丰沛之英,南阳之豪!昆吾挺锋,骕骦轩髦,杞梓
竞敷,兰荑争翘,嘤声冠于伐木,援类繁乎拔茅。是以水无浪士,岩无幽人,刈
兰不暇,爨桂不给,安事错薪乎!
“且夫窟泉之潜不思云翚,熙冰之采不羡旭晞,混光耀于埃蔼者,亦曷愿沧
浪之深,秋阳之映乎!登降纷于九五,沦涌悬乎龙津。蚓蛾以不才陆槁,蟒蛇以
腾骛暴鳞。连城之宝,藏于褐里,三秀虽艳,糜于丽采。香恶乎芬?贾恶乎在?
是以不尘不冥,不骊不骍,支离其神,萧悴其形。形废则神王,迹粗而名生。体
全者为牺,至独者不孤,傲俗者不得以自得,默觉者不足以涉无。故不恢心而形
遗,不外累而智丧,无岩穴而冥寂,无江湖而放浪。玄悟不以应机,洞鉴不以昭
旷。不物物我我,不是是非非。忘意非我意,意得非我怀。寄群籁乎无象,域万
殊于一归。不寿殇子,不夭彭涓,不壮秋豪,不小太山。蚊泪与天地齐流,蜉蝣
与大椿齿年。然一阖一开,两仪之迹,一冲一溢,悬象之节,涣互期于寒暑,凋
蔚要乎春秋。青阳之翠秀,龙豹之委颖,骏狼之长晖,玄陆之短景。故皋壤为悲
欣之府,胡蝶为物化之器矣。
“夫欣黎黄之音者,不颦蟪蛄之吟;豁云台之观者,必閟带索之欢。纵蹈而
咏采荠,拥璧而叹抱关。战机心以外物,不能得意于一弦。悟往复于嗟叹,安可
与言乐天者乎!若乃庄周偃蹇于漆园,老莱婆娑于林窟,严平澄漠于尘肆,梅真
隐沦乎市卒,梁生吟啸而矫迹,焦先混沌而槁杌,阮公昏酣而卖傲,翟叟遁形以
倏忽。吾不能岁韵于数贤,故寂然玩此员策与智骨。”
永昌元年,皇孙生,璞上疏曰:
有道之君未尝不以危自持,乱世之主未尝不以安自居。故存而不忘亡者,三
代之所以兴也;亡而自以为存者,三季之所以废也。是以古之令主开纳忠谠,以
弼其违;标显切直,用攻其失。至乃闻一善则拜,见规诫则惧。何者?盖不私其
身,处天下以至公也。臣窃惟陛下符运至著,勋业至大,而中兴之祚不隆、圣敬
之风未跻者,殆由法令太明,刑教太峻。故水至清则无鱼,政至察则众乖,此自
然之势也。
臣去春启事,以囹圄充斥,阴阳不和,推之卦理,宜因郊祀作赦,以荡涤瑕
秽。不然,将来必有愆阳苦雨之灾,崩震薄蚀之变,狂狡蠢戾之妖。其后月余,
日果薄斗。去秋以来,诸郡并有暴雨,水皆洪潦,岁用无年。适闻吴兴复欲有构
妄者,咎征渐成,臣甚恶之。顷者以来,役赋转重,狱犴日结,百姓困扰,甘乱
者多,小人愚险,共相扇惑。虽势无所至,然不可不虞。案《洪范传》,君道亏
则日蚀,人愤怨则水涌益,阴气积则下代上。此微理潜应已著实于事者也。假令
臣遂不幸谬中,必贻陛下侧席之忧。
今皇孙载育,天固灵基,黔首颙颙,实望惠润。又岁涉午位,金家所忌。宜
于此时崇恩布泽,则火气潜消,灾谴不生矣。陛下上承天意,下顺物情,可因皇
孙之庆大赦天下。然后明罚敕法,以肃理官,克厌天心,慰塞人事,兆庶幸甚,
祯祥必臻矣。
臣今所陈,暂而省之,或未允圣旨,久而寻之,终亮臣诚。若所启上合,愿
陛下勿以臣身废臣之言。臣言无隐,而陛下纳之,适所以显君明臣直之义耳。
疏奏,纳焉,即大赦改年。
时暨阳人任谷因耕息于树下,忽有一人著羽衣就淫之,既而不知所在,谷遂
有娠。积月将产,羽衣人复来,以刀穿其阴下,出一蛇子便去。谷遂成宦者。后
诣阙上书,自云有道术。帝留谷于宫中。璞复上疏曰:“任谷所为妖异,无有因
由。陛下玄鉴广览,欲知其情状,引之禁内,供给安处。臣闻为国以礼正,不闻
以奇邪。所听惟人,故神降之吉。陛下简默居正,动遵典刑。案《周礼》,奇服
怪人不入宫,况谷妖诡怪人之甚者,而登讲肆之堂,密迩殿省之侧,尘点日月,
秽乱天听,臣之私情窃所以不取也。陛下若以谷信为神灵所凭者,则应敬而远之。
夫神,聪明正直,接以人事。若以谷为妖蛊诈妄者,则当投畀裔土,不宜令亵近
紫闱。若以谷或是神祇告谴、为国作眚者,则当克己修礼以弭其妖,不宜令谷安
然自容,肆其邪变也。臣愚以为阴阳陶烝,变化万端,亦是狐狸魍魉凭假作慝。
愿陛下采臣愚怀,特遣谷出。臣以人乏,忝荷史任,敢忘直笔,惟义是规。”其
后元帝崩,谷因亡走。
璞以母忧去职,卜葬地于暨阳,去水百步许。人以近水为言,璞曰:“当即
为陆矣。”其后沙涨,去墓数十里皆为桑田。未期,王敦起璞为记室参军。是时
颍川陈述为大将军掾,有美名,为敦所重,未几而没。璞哭之哀甚,呼曰:“嗣
祖,嗣祖,焉知非福!”夫几而敦作难。时明帝即位逾年,未改号,而荧惑守房。
璞时休归,帝乃遣使赍手诏问璞。会暨阳县复上言曰赤乌见。璞乃上疏请改年肆
赦,文多不载。璞尝为人葬,帝微服往观之,因问主人何以葬龙角,此法当灭族。
主人曰:“郭璞云此葬龙耳,不出三年当致天子也。”帝曰:“出天子邪?”答
曰:“能致天子问耳。”帝甚异之。璞素与桓彝友善,彝每造之,或值璞在妇间,
便入。璞曰:“卿来,他处自可径前,但不可厕上相寻耳。必客主有殃。”彝后
因醉诣璞,正逢在厕,掩而观之,见璞裸身被发,衔刀设醊。璞见彝,抚心大
惊曰:“吾每属卿勿来,反更如是!非但祸吾,卿亦不免矣。天实为之,将以谁
咎!”璞终婴王敦之祸,彝亦死苏峻之难。
王敦之谋逆也,温峤、庾亮使璞筮之,璞对不决。峤、亮复令占己之吉凶,
璞曰:“大吉。”峤等退,相谓曰:“璞对不了,是不敢有言,或天夺敦魄。今
吾等与国家共举大事,而璞云大吉,是为举事必有成也。”于是劝帝讨敦。初,
璞每言“杀我者山宗”,至是果有姓崇者构璞于敦。敦将举兵,又使璞筮。璞曰:
“无成。”敦固疑璞之劝峤、亮,又闻卦凶,乃问璞曰;“卿更筮吾寿几何?”
答曰:“思向卦,明公起事,必祸不久。若住武昌,寿不可测。”敦大怒曰:
“卿寿几何?”曰:“命尽今日日中。”敦怒,收璞,诣南冈斩之。璞临出,谓
行刑者欲何之。曰:“南冈头。”璞曰:“必在双柏树下。”既至,果然。复云:
“此树应有大鹊巢。”众索之不得。璞更令寻觅,果于枝间得一大鹊巢,密叶蔽
之。初,璞中兴初行经越城,间遇一人,呼其姓名,因以袴褶遗之。其人辞不受,
璞曰:“但取,后自当知。”其人遂受而去。至是,果此人行刑。时年四十九。
及王敦平,追赠弘农太守。
初,庾翼幼时尝令璞筮公家及身,卦成,曰:“建元之末丘山倾,长顺之初
子凋零。”及康帝即位,将改元为建元,或谓庾冰曰:“子忘郭生之言邪?丘山
上名,此号不宜用。”冰抚心叹恨。及帝崩,何充改元为永和,庾翼叹曰:“天
道精微,乃当如是。长顺者,永和也,吾庸得免乎!”其年翼卒。冰又令筮其后
嗣,卦成,曰:“卿诸子并当贵盛,然有白龙者,凶征至矣。若墓碑生金,庾氏
之大忌也。”后冰子蕴为广州刺史,妾房内忽有一新生白狗子,莫知所由来,其
妾秘爱之,不令蕴知。狗转长大,蕴入,是狗眉眼分明,又身至长而弱,异于常
狗,蕴甚怪之。将出,共视在众人前,忽失所在。蕴慨然曰:“殆白龙乎!庾氏
祸至矣。”又墓碑生金。俄而为桓温所灭,终如其言。璞之占验,皆如此类也。
璞撰前后筮验六十余事,名为《洞林》。又抄京、费诸家要最,更撰《新林》
十篇、《卜韵》一篇。注释《尔雅》,别为《音义》、《图谱》。又注《三苍》、
《方言》、《穆天子传》、《山海经》及《楚辞》、《子虚》、《上林赋》数十
万言,皆传于世。所作诗赋诔颂亦数万言。子骜,官至临贺太守。
葛洪,字稚川,丹阳句容人也。祖系,吴大鸿胪。父悌,吴平后入晋,为邵
陵太守。洪少好学,家贫,躬自伐薪以贸纸笔,夜辄写书诵习,遂以儒学知名。
性寡欲,无所爱玩,不知棋局几道,摴蒱齿名。为人木讷,不好荣利,闭门却扫,
未尝交游。于余杭山见何幼道、郭文举,目击而已,各无所言。时或寻书问义,
不远数千里崎岖冒涉,期于必得,遂究览典籍,尤好神仙导养之法。从祖玄,吴
时学道得仙,号曰葛仙公,以其练丹秘术授弟子郑隐。洪就隐学,悉得其法焉。
后师事南海太守上党鲍玄。玄亦内学,逆占将来,见洪深重之,以女妻洪。洪传
玄业,兼综练医术,凡所著撰,皆精核是非,而才章富赡。
太安中,石冰作乱,吴兴太守顾秘为义军都督,与周玘等起兵讨之,秘檄洪
为将兵都尉,攻冰别率,破之,迁伏波将军。冰平,洪不论功赏,径至洛阳,欲
搜求异书以广其学。
洪见天下已乱,欲避地南土,乃参广州刺史嵇含军事。及含遇害,遂停南土
多年,征镇檄命一无所就。后还乡里,礼辟皆不赴。元帝为丞相,辟为掾。以平
贼功,赐爵关内侯。咸和初,司徒导召补州主簿,转司徒掾,迁谘议参军。干宝
深相亲友,荐洪才堪国史,选为散骑常侍,领大著作,洪固辞不就。以年老,欲
练丹以祈遐寿,闻交阯出丹,求为句漏令。帝以洪资高,不许。洪曰:“非欲为
荣,以有丹耳。”帝从之。洪遂将子侄俱行。至广州,刺史邓岳留不听去,洪乃
止罗浮山炼丹。岳表补东官太守,又辞不就。岳乃以洪兄子望为记室参军。在山
积年,优游闲养,著述不辍。其自序曰:
洪体乏进趣之才,偶好无为之业。假令奋翅则能陵厉玄霄,骋足则能追风蹑
景,犹欲戢劲翮于于鹪鷃之群,藏逸迹于跛驴之伍,岂况大块禀我以寻常之短羽,
造化假我以至驽之蹇足?自卜者审,不能者止,又岂敢力苍蝇而慕冲天之举,策
跛鳖而追飞兔之轨;饰嫫母之笃陋,求媒阳之美谈;推沙砾之贱质,索千金于和
肆哉!夫僬侥之步而企及夸父之踪,近才所以踬碍也;要离之羸而强赴扛鼎之势,
秦人所以断筋也。是以望绝于荣华之途,而志安乎穷圮之域;藜藿有八珍之甘,
蓬荜有藻棁之乐也。故权贵之家,虽咫尺弗从也;知道之士,虽艰远必造也。考
览奇书,既不少矣,率多隐语,难可卒解,自非至精不能寻究,自非笃勤不能悉
见也。
道士弘博洽闻者寡,而意断妄说者众。至于时有好事者,欲有所修为,仓卒
不知所从,而意之所疑又无足谘。今为此书,粗举长生之理。其至妙者不得宣之
于翰墨,盖粗言较略以示一隅,冀悱愤之徒省之可以思过半矣。岂谓暗塞必能穷
微畅远乎,聊论其所先觉者耳。世儒徒知服膺周孔,莫信神仙之书,不但大而笑
之,又将谤毁真正。故予所著子言黄白之事,名曰《内篇》,其余驳难通释,名
曰《外篇》,大凡内外一百一十六篇。虽不足藏诸名山,且欲缄之金匮,以示识
者。
自号抱朴子,因以名书。其余所著碑诔诗赋百卷,移檄章表三十卷,神仙、
良吏、隐逸、集异等传各十卷,又抄《五经》、《史》、《汉》、百家之言、方
技杂事三百一十卷,《金匮药方》一百卷,《肘后要急方》四卷。
洪博闻深洽,江左绝伦。著述篇章富于班马,又精辩玄赜,析理入微。后忽
与岳疏云:“当远行寻师,克期便发。”岳得疏,狼狈往别。而洪坐至日中,兀
然若睡而卒,岳至,遂不及见。时年八十一。视其颜色如生,体亦柔软,举尸入
棺,甚轻,如空衣,世以为尸解得仙云。
史臣曰:景纯笃志绨缃,洽闻强记,在异书而毕综,瞻往滞而咸释;情源秀
逸,思业高奇;袭文雅于西朝,振辞锋于南夏,为中兴才学之宗矣。夫语怪征神,
伎成则贱,前修贻训,鄙乎兹道。景纯之探策定数,考往知来,迈京管于前图,
轶梓窀于遐篆。而宦微于世,礼薄于时,区区然寄《客傲》以申怀,斯亦伎成之
累也。若乃大块流形,玄天赋命,吉凶修短,定乎自然。虽稽象或通,而厌胜难
恃,禀之有在,必也无差,自可居常待终,颓心委运,何至衔刀被发,遑遑于秽
向之间哉!晚抗忠言,无救王敦之逆;初惭智免,竟毙“山宗”之谋。仲尼所谓
攻乎异端,斯害也已,悲夫!稚川束发从师,老而忘倦。?奇册府,总百代之
遗编;纪化仙都,穷九丹之秘术。谢浮荣而捐杂艺,贱尺宝而贵分阴,游德栖真,
超然事外。全生之道,其最优乎!
赞曰:景纯通秀,夙振宏材。沈研鸟册,洞晓龟枚。匪宁国衅,坐致身灾。
稚川优洽,贫而乐道。载范斯文,永传洪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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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09 | 显示全部楼层

◎庾亮(子彬 羲 龢 弟怿 冰 条 翼)

庾亮,字元规,明穆皇后之兄也。父琛,在《外戚传》。亮美姿容,善谈论,
性好《庄》《老》,风格峻整,动由礼节,闺门之内,不肃而成,时人或以为夏
侯太初、陈长文之伦也。年十六,东海王越辟为掾,不就,随父在会稽,嶷然自
守。时人皆惮其方俨,莫敢造之。
元帝为镇东时,闻其名,辟西曹掾。及引见,风情都雅,过于所望,甚器重
之,由是聘亮妹为皇太子妃。亮固让,不许。转丞相参军。预讨华轶功,封都亭
侯,转参丞相军事,掌书记。中兴初,拜中书郎,领著作,侍讲东宫。其所论释,
多见称述。与温峤俱为太子布衣之好。时帝方任刑法,以《韩子》赐皇太子,亮
谏以申韩刻薄伤化,不足留圣心,太子甚纳焉。累迁给事中、黄门侍郎、散骑常
侍。时王敦在芜湖,帝使亮诣敦筹事。敦与亮谈论,不觉改席而前,退而叹曰:
“庾元规贤于裴顾远矣!”因表为中领军。
明帝即位,以为中书监,亮上书让曰:
臣凡庸固陋,少无殊操,昔以中州多故,旧邦丧乱,随侍先臣,远庇有道,
爰容逃难,求食而已。不悟徼时之福,遭遇嘉运。先帝龙兴,垂异常之顾,既眷
同国士,又申以婚姻,遂阶亲宠,累忝非服。弱冠濯缨,沐浴芳风,频烦省闼,
出总六军,十余年间,位超先达。无劳受遇,无与臣比。小人禄薄,福过灾生,
止足之分,臣所宜守。而偷荣昧进,日尔一日,谤讟既集,上尘圣朝。始欲自闻,
而先帝登遐,区区微诚,竟未上达。
陛下践阼,圣政惟新,宰辅贤明,庶僚咸允,康哉之歌,实存于至公。而国
恩不已,复以臣领中书。臣领中书,则示天下以私矣。何者?臣于陛下,后之兄
也。姻娅之嫌,与骨肉中表不同。虽太上至公,圣德无私,然世之丧道,有自来
矣。悠悠六合,皆私其姻,人皆有私,则天下无公矣。是以前后二汉,咸以抑后
党安,进婚族危。向使西京七族、东京六姓皆非姻族,各以平进,纵不悉全,决
不尽败。今之尽败,更由姻昵。
臣历观庶姓在世,无党于朝,无援于时,植根之本轻也薄也。苟无大瑕,犹
或见容。至于外戚,凭托天地,连势四时,根援扶疏,重矣大矣。而或居权宠,
四海侧目,事有不允,罪不容诛。身既招殃,国为之弊。其故何邪?由姻媾之私
群情之所不能免,是以疏附则信,姻进则疑。疑积于百姓之心,则祸成于重闺之
内矣。此皆往代成鉴,可为寒心者也。夫万物之所不通,圣贤因而不夺。冒亲以
求一寸之用,未若防嫌以明至公。今以臣之才,兼如此之嫌,而使内处心膂,外
总兵权,以此求治,未之闻也;以此招祸,可立待也。虽陛下二相明其愚款,朝
士百僚颇识其情,天下之人安可门到户说使皆坦然邪!
夫富贵荣宠,臣所不能忘也;刑罚贫贱,臣所不能甘也。今恭命则愈,违命
则苦,臣虽不达,何事背时违上,自贻患责邪?实仰览殷鉴,量己知弊,身不足
惜,为国取悔,是以悾悾屡陈丹款。而微诚浅薄,未垂察谅,忧惶屏营不知
所措。愿陛下垂天地之鉴,察臣之愚,则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矣。
疏奏,帝纳其言而止。
王敦既有异志,内深忌亮,而外崇重之。亮忧惧,以疾去官。复代王导为中
书监。及敦举兵,加亮左卫将军,与诸将距钱凤。及沈充之走吴兴也,又假亮节、
都督东征诸军事,追充。事平,以功封永昌县开国公,赐绢五千四百匹,固让不
受。转护军将军。
及帝疾笃,不欲见人,群臣无得进者。抚军将军、南顿王宗,右卫将军虞胤
等,素被亲爱,与西阳王羕将有异谋。亮直入卧内见帝,流涕不自胜。既而正色
陈羕与宗等谋废大臣,规共辅政,社稷安否,将在今日,辞旨切至。帝深感悟,
引亮升御座,遂与司徒王导受遗诏辅幼主。加亮给事中,徙中书令。太后临朝,
政事一决于亮。
先是,王导辅政,以宽和得众,亮任法裁物,颇以此失人心。又先帝遗诏褒
进大臣,而陶侃、祖约不在其例,侃、约疑亮删除遗诏,并流怨言。亮惧乱,于
是出温峤为江州以广声援,修石头以备之。会南顿王宗复谋废执政,亮杀宗而废
宗兄羕。宗,帝室近属,羕,国族元老,又先帝保傅,天下咸以亮翦削宗室。
琅邪人卞咸,宗之党也,与宗俱诛。咸兄阐亡奔苏峻,亮符峻送阐,而峻保
匿之。峻又多纳亡命,专用威刑,亮知峻必为祸乱,征为大司农。举朝谓之不可,
平南将军温峤亦累书止之,皆不纳。峻遂与祖约俱举兵反。温峤闻峻不受诏,便
欲下卫京都,三吴又欲起义兵,亮并不听,而报峤书曰:“吾忧西陲过于历阳,
足下无过雷池一步也。”既而峻将韩晃寇宣城,亮遣距之,不能制,峻乘胜至于
京都。诏假亮节、都督征讨诸军事,战于建阳门外。军未及阵,士众弃甲而走。
亮乘小船西奔,乱兵相剥掠,亮左右射贼,误中柂工,应弦而倒,船上咸失色
欲散。亮不动容,徐曰:“此手何可使著贼!”众心乃安。
亮携其三弟怿、条、翼南奔温峤,峤素钦重亮,虽在奔败,犹欲推为都统。
亮固辞,乃与峤推陶侃为盟主。侃至寻阳,既有憾于亮,议者咸谓侃欲诛执政以
谢天下。亮甚惧,及见侃,引咎自责,风止可观。侃不觉释然,乃谓亮曰:“君
侯修石头以拟老子,今日反见求耶!”便谈宴终日。亮啖薤,因留白。侃问曰:
“安用此为?”亮云:“故可以种。”侃于是尤相称叹云:“非惟风流,兼有为
政之实。”
既至石头,亮遣督护王彰讨峻党张曜,反为所败。亮送节传以谢侃,侃答曰:
“古人三败,君侯始二。当今事急,不宜数耳。”又曰:“朝政多门,用生国祸。
丧乱之来,岂独由峻也!”亮时以二千人守白石垒,峻步兵万余,四面来攻,众
皆震惧。亮激厉将士,并殊死战,峻军乃退,追斩数百级。
峻平,帝幸温峤舟,亮得进见,稽颡鲠噎,诏群臣与亮俱升御坐。亮明日又
泥首谢罪,乞骸骨,欲阖门投窜山海。帝遣尚书、侍中手诏慰喻:“此社稷之难,
非舅之责也。”亮上疏曰:
臣凡鄙小人,才不经世,阶缘戚属,累忝非服,叨窃弥重,谤议弥兴。皇家
多难,未敢告退,遂随牒展转,便烦显任。先帝不豫,臣参侍医药,登遐顾命,
又豫闻后事,岂云德授,盖以亲也。臣知其不可,而不敢逃命,实以田夫之交犹
有寄托,况君臣之义,道贯自然,哀悲眷恋,不敢违距。且先帝谬顾,情同布衣,
既今恩重命轻,遂感遇忘身。加以陛下初在谅闇,先后亲览万机,宣通外内,臣
当其地,是以激节驱驰,不敢依违。虽知无补,志以死报。而才下位高,知进忘
退,乘宠骄盈,渐不自觉。进不能抚宁外内,退不能推贤宗长,遂使四海侧心,
谤议沸腾。
祖约、苏峻不堪其愤,纵肆凶逆,事由臣发。社稷倾覆,宗庙虚废,先后以
忧逼登遐,陛下旰食逾年,四海哀惶,肝脑涂地,臣之招也,臣之罪也。朝廷寸
斩之,屠戮之,不足以谢祖宗七庙之灵;臣灰身灭族,不足以塞四海之责。臣负
国家,其罪莫大,实天所不覆,地所不载。陛下矜而不诛,有司纵而不戮。自古
及今,岂有不忠不孝如臣之甚!不能伏剑北阙,偷存视息,虽生之日,亦犹死之
年,朝廷复何理齿臣于人次,臣亦何颜自次于人理!
臣欲自投草泽,思愆之心也,而明诏谓之独善其身。圣旨不垂矜察,所以重
其罪也。愿陛下览先朝谬授之失,虽垂宽宥,全其首领,犹宜弃之,任其自存自
没,则天下粗知劝戒之纲矣。
疏奏,诏曰:
省告恳恻,执以感叹,诚是仁舅处物宗之责,理亦尽矣。若大义既不开塞,
舅所执理胜,何必区区其相易夺!
贼峻奸逆,书契所未有也。是天地所不容,人神所不宥。今年不反,明年当
反,愚智所见也。舅与诸公勃然而召,正是不忍见无礼于君者也。论情与义,何
得谓之不忠乎!若以己总率征讨,事至败丧,有司宜明直绳,以肃国体,诚则然
矣。且舅遂上告方伯,席卷来下,舅躬贯甲胄,贼峻枭悬。大事既平,天下开泰,
衍得反正,社稷乂安,宗庙有奉,岂非舅二三方伯忘身陈力之勋邪!方当策勋行
赏,岂复议既往之咎乎!
且天下大弊,死者万计,而与桀寇对岸。舅且当上奉先帝顾托之旨,弘济艰
难,使衍冲人永有凭赖,则天下幸甚。
亮欲遁逃山海,自暨阳东出。诏有司录夺舟船。亮乃求外镇自效,出为持节、
都督豫州扬州之江西宣城诸军事、平西将军、假节、豫州刺史,领宣城内史。亮
遂受命,镇芜湖。
顷之,后将军郭默据湓口以叛,亮表求亲征,于是以本官加征讨都督,率将
军路永、毛宝、赵胤、匡术、刘仕等步骑二万,会太尉陶侃俱讨破之。亮还芜湖,
不受爵赏。侃移书曰:“夫赏罚黜陟,国之大信,窃怪矫然,独为君子。”亮曰:
“元帅指捴,武臣效命,亮何功之有!”遂苦辞不受。进号镇西将军,又固让。
初,以诛王敦功,封永昌县公。亮比陈让,疏数十上,至是许之。陶侃薨,迁亮
都督江、荆、豫、益、梁、雍六州诸军事,领江、荆、豫三州刺史,进号征西将
军、开府仪同三司、假节。亮固让开府,乃迁镇武昌。
时王导辅政,主幼时艰,务存大纲,不拘细目,委任赵胤、贾宁等诸将,并
不奉法,大臣患之。陶侃尝欲起兵废导,而郗鉴不从,乃止。至是,亮又欲率众
黜导,又以谘鉴,而鉴又不许。亮与鉴笺曰:
昔于芜湖反覆谓彼罪虽重,而时弊国危,且令方岳道胜,亦足有所镇压,故
共隐忍,解释陶公。自兹迄今,曾无悛改。
主上自八九岁以及成人,入则在宫入之手,出则唯武官小人,读书无从受音
句,顾问未尝遇君子。侍臣虽非俊士,皆时之良也,知今古顾问,岂与殿中将军、
司马督同年而语哉!不云当高选侍臣,而云高选将军、司马督,岂合贾生愿人主
之美,习以成德之意乎!秦政欲愚其黔首,天下犹知不可,况乃欲愚其主哉!主
之少也,不登进贤哲以辅导圣躬。春秋既盛,宜复子明辟。不稽首归政,甫居师
傅之尊;成人之主,方受师臣之悖。主上知君臣之道不可以然,而不得不行殊礼
之事。万乘之君,寄坐上九,亢龙之爻,有位无人。挟震主之威以临制百官,百
官莫之敢忤。是先帝无顾命之臣,势屈于骄奸而遵养之也。赵贾之徒有无君之心,
是而可忍,孰不可忍!
且往日之事,含容隐忍,谓其罪可宥,良以时弊国危,兵甲不可屡动,又冀
其当谢往衅,惧而修己。如顷日之纵,是上无所忌,下无所惮,谓多养无赖足以
维持天下。公与下官并蒙先朝厚顾,荷托付之重,大奸不扫,何以见先帝于地下!
愿公深惟安国家、固社稷之远算,次计公之与下官负荷轻重,量其所宜。
鉴又不许,故其事得息。
时石勒新死,亮有开复中原之谋,乃解豫州授辅国将军毛宝,使与西阳太守
樊峻精兵一万,俱戍邾城。又以陶称为南中郎将、江夏相,率部曲五千人入沔中。
亮弟翼为南蛮校尉、南郡太守,镇江陵。以武昌太守陈嚣为辅国将军、梁州刺史,
趣子午。又遣偏军伐蜀,至江阳,执伪荆州刺史李闳、巴郡太守黄植,送于京都。
亮当率大众十万,据石城,为诸军声援,乃上疏曰:“蜀胡二寇凶虐滋甚,内相
诛锄,众叛亲离。蜀甚弱而胡尚强,并佃并守,修进取之备。襄阳北接宛许,南
阻汉水,其险足固,其土足食。臣宜移镇襄阳之石城下,并遣诸军罗布江沔。比
及数年,戎士习练,乘衅齐进,以临河洛。大势一举,众知存亡,开反善之路,
宥逼协之罪,因天时,顺人情,诛逋逆,雪大耻,实圣朝之所先务也。愿陛下许
其所陈,济其此举。淮泗寿阳所宜进据,臣辄简练部分。乞槐棘参议,以定经略。”
帝下其议。时王导与亮意同,郗鉴议以资用未备,不可大举。亮又上疏,便欲迁
镇。会寇陷邾城,毛宝赴水而死。亮陈谢,自贬三等,行安西将军。有诏复位。
寻拜司空,余官如故,固让不拜。
亮自邾城陷没,忧慨发疾。会王导薨,征亮为司徒、扬州刺史、录尚书事,
又固辞,帝许之。咸康六年薨,时年五十二。追赠太尉,谥曰文康。丧至,车驾
亲临。及葬,又赠永昌公印绶。亮弟冰上疏曰:“臣谨详先事,亦会闻臣亮对臣
等之言,恳恳于斯事。是以屡自陈请,将迄十年。岂直好让而不肃恭,顾曩时之
衅近出宇下,加先帝神武,算略兼该,是以役不逾时,而凶强馘灭。计之以事,
则功归圣主,推之于运,则胜非人力。至如亮等,因圣略之弘,得效所职,事将
何论!功将何赏!及后伤蹶,责逾先功,是以陛下优诏听许。亮实思自效以报天
德,何悟身潜圣世,微志长绝,存亡哀恨,痛贯心膂。愿陛下发明诏,遂先恩,
则臣亮死且不朽。”帝从之。亮将葬,何充会之,叹曰:“埋玉树于土中,使人
情何能已!”
初,亮所乘马有的颅,殷浩以为不利于主,劝亮卖之。亮曰:“曷有己之不
安而移之于人!”浩惭而退。亮在武昌,诸佐吏殷浩之徒,乘秋夜往共登南楼,
俄而不觉亮至,诸人将起避之。亮徐曰:“诸君少住,老子于此处兴复不浅。”
便据胡床与浩等谈咏竟坐。其坦率行己,多此类也。三子彬、羲、龢。
彬年数岁,雅量过人。温峤尝隐暗怛之,彬神色恬如也,乃徐跪谓峤曰:
“君侯何至于此!”论者谓不减于亮。苏峻之乱,遇害。
羲少有时誉,初为吴国内史。时穆帝颇爱文义,羲至郡献诗,颇存讽谏。因
上表曰:“陛下以圣明之德,方隆唐虞之化,而事役殷旷,百姓凋残。以数州之
资,经瞻四海之务,其为劳弊,岂可具言!昔汉文居隆盛之世,躬自俭约,断狱
四百,殆致刑厝。贾谊叹息,犹有积薪之言。以古况今,所以益其忧惧。陛下明
鉴天挺,无幽不烛,弘济之道,岂待瞽言。臣受恩奕世,思尽丝发。受任到东,
亲临所见,敢缘弘政,献其丹愚。伏愿听断之暇,少垂察览。”其诗文多不载。
羲方见授用而卒。子准,太元中,自侍中代桓石虔为豫州刺史、西中郎将,镇历
阳,卒官。准子悦,义熙中江州刺史。准弟楷,自有传。
龢字道季,好学,有文章。叔父翼将迁襄阳,龢年十五,以书谏曰:“承进
据襄阳,耀威荆楚,且田且戍,渐临河洛,使向化之萌怀德而附,凶愚之徒畏威
反善,太平之基,便在于旦夕。昔殷伐鬼方,三年而克;乐生守齐,遂至历载。
今皇朝虽隆,无有殷之盛;凶羯虽衰,犹丑类有徒。而沔汉之水,无万仞之固;
方城虽峻,无千寻之险。加以运漕供继有溯流之艰,征夫勤役有劳来之叹。若穷
寇虑逼,送死一决,东西互出,道尾俱进,则廪粮有抄截之患,远略乏率然之势。
进退惟思,不见其可。此明暗所共见,贤愚所共闻,况于临事者乎!愿回师反旆,
详择全胜,修城池,立垒壁,勤耕农,练兵甲。若凶运有极,天亡此虏,则可泛
舟北济,方轨齐进,水陆骋迈,亦不逾旬朔矣。愿详思远猷,算其可者。”翼甚
奇之。升平中,代孔岩为丹阳尹,表除重役六十余事。太和初,代王恪为中领军,
卒于官。子恒,尚书仆射,赠光禄大夫。
怿字叔预,少以通简为兄亮所称。弱冠,西阳王羕辟,不就。东海王冲为长
水校尉,清选纲纪,以怿为功曹,除暨阳令,又为冲中军司马,转散骑侍郎,迁
左卫将军。以讨苏峻功,封广饶男,出补临川太守,历监梁、雍二州军事,转辅
国将军、梁州刺史、假节,镇魏兴。时兄亮总统六州,以怿宽厚容众,故授以远
任,为东西势援。寻进监秦州氐羌诸军事。怿遣牙门霍佐迎将士妻子,佐驱三百
余口亡入石季龙。亮表上,贬怿为建威将军。朝议欲召还,亮上疏曰:“怿御众
简而有惠,州户虽小,赖其宽政。佐等同恶,大数不多。且怿名号大,不可以小
故轻议进退。其文武之心转已安定,贼帅艾秀遣使归诚,上洛附贼降者五百余口,
冀一安隐,无复怵惕。”从之。后以所镇险远,粮运不继,诏怿以将军率所领
还屯半洲。寻迁辅国将军、豫州刺史,进号西中郎将、监宣城庐江历阳安丰四郡
军事、假节,镇芜湖。
怿尝以白羽扇献成帝,帝嫌其非新,反之。侍中刘劭曰:“柏梁云构,大匠
先居其下;管弦繁奏,夔牙先聆其音。怿之上扇,以好不以新。”后怿闻之,曰:
“此人宜在帝之左右。”又尝以毒酒饷江州刺史王允之。王允之觉其有毒,饮犬,
犬毙,乃密奏之。帝曰:“大舅已乱天下,小舅复欲尔邪!”怿闻,遂饮鸩而卒,
时年五十。赠侍中、卫将军,谥曰简。子统嗣。
统字长仁,少有令名,司空、太尉辟,皆不就。调补抚军、会稽王司马,出
为建威将军、宁夷护军、寻阳太守。年二十九,卒,时人称其才器,甚痛惜之。
子玄之,官至宣城内史。
冰字季坚。兄亮以名德流训,冰以雅素垂风,诸弟相率莫不好礼,为世论所
重,亮常以为庾氏之宝。司徒辟,不就,征秘书郎。预讨华轶功,封都乡侯。王
导请为司徒右长史,出补吴兴内史。
会苏峻作逆,遣兵攻冰,冰不能御,便弃郡奔会稽。会稽内史王舒以冰行奋
武将军,距峻别率张健于吴中。时健党甚众,诸将莫敢先进。冰率众击健走之,
于是乘胜西进,赴于京都。又遣司马滕含攻贼石头城,拔之。冰勋为多,封新吴
县侯,固辞不受。迁给事黄门侍郎,又让不拜。司空郗鉴请为长史,不就。出补
振威将军、会稽内史。征为领军将军,又辞。寻入为中书监、扬州刺史、都督扬
豫兖三州军事、征虏将军、假节。
是时王导新丧,人情恇然。冰兄亮既固辞不入,众望归冰。既当重任,经
纶时务,不舍夙夜,宾礼朝贤,升擢后进,由是朝野注心,咸曰贤相。初,导辅
政,每从宽惠,冰颇任威刑。殷融谏之,冰曰:“前相之贤,犹不堪其弘,况吾
者哉!”范汪谓冰曰:“顷天文错度,足下宜尽消御之道。”冰曰:“玄象岂吾
所测,正当勤尽人事耳。”又隐实户口,料出无名万余人,以充军实。诏复论前
功,冰上疏曰:“臣门户不幸,以短才赞务,衅及天庭,殃流邦族,若晋典休明,
夷戮久矣。而于时颠沛,刑宪暂坠,遂令臣等复得为时陈力。徇国之臣,因之而
奋,立功于大罪之后,建义于颠覆之余,此是臣等所以复得视息于天壤,王宪不
复必明于往愆也。此之厚幸,可谓弘矣,岂复得计劳纳封,受赏司勋哉!愿陛下
曲降灵泽,哀恕由中,申命有司,惠臣所乞,则愚臣之愿于此毕矣。”许之。
成帝疾笃,时有妄为中书符,敕宫门宰相不得前,左右皆失色。冰神气自若,
曰:“是必虚妄。”推问,果诈,众心乃定。进号左将军。康帝即位,又进车骑
将军。冰惧权盛,乃求外出。会弟翼当伐石季龙,于是以本号除都督江荆宁益梁
交广七州豫州之四郡军事、领江州刺史、假节,镇武昌,以为翼援。冰临发,上
疏曰:
臣因循家宠,冠冕当世,而志无殊操,量不及远。顷皇家多难,衅故频仍,
朝望国器,与时歼落,遂令天眷下坠,降及臣身。俯仰伏事,于今五年。上不能
光赞圣猷,下不能缉熙政道,而陛下遇之过分,求之不已,复策败驾之驷,以冀
万里之功,非天眷之隆,将何以至此!是以敢竭狂瞽,以献血诚,愿陛下暂屏旒
纩,以弘听纳。
今强寇未殄,戎车未戢,兵弱于郊,人疲于内,寇之侵逸,未可量也;黎庶
之困,未之安也;群才之用,未之尽也。而陛下崇高,事与下隔,视听察览,必
寄之群下。群下宜忠,不引不进;百司宜勤,不督不劝。是以古之帝王勤于降纳,
虽日总万机,犹兼听将相;或借讼舆人,或求谤刍荛,良有以也。况今日之弊,
开辟之极,而陛下历数属当其运,否剥之难婴之圣躬,普天所以痛心于既往而倾
首于将来者也。实冀否终而泰,属运在今。诚愿陛下弘天覆之量,深地载之厚,
宅冲虚以为本,勤训督以为务。广引时彦,询于政道,朝之得失必关圣听,人之
情伪必达天聪。然后览其大当,以总国纲,躬俭节用,尧舜岂远!大布之衣,卫
文何人!是以古人有云:“非知之难,行之难;非行之难,安之难也。”愿陛下
既思日侧于劳谦,纳其起予之情,则天下幸甚矣。臣朝夕伏膺,犹不能畅,临疏
徘徊,不觉辞尽。
顷之,献皇后临朝,征冰辅政,冰辞以疾笃。寻而卒,时年四十九。册赠侍
中、司空,谥曰忠成,祠以太牢。
冰天性清慎,常以俭约自居。中子袭尝贷官绢十匹,冰怒,捶之,市绢还官。
临卒,谓长史江虨曰:“吾将逝矣,恨报国之志不展,命也如何!死之日,
敛以时服,无以官物也。”及卒,无绢为衾。又室无妾媵,家无私积,世以此称
之。冰七子:希、袭、友、蕴、倩、邈、柔。
希字始彦。初拜秘书郎,累迁司徒右长史、黄门侍郎、建安太守,未拜,复
为长史兼右卫将军,迁侍中,出为辅国将军、吴国内史。希既后之戚属,冰女又
为海西公妃,故希兄弟并显贵。太和中,希为北中郎将、徐兖二州刺史,蕴为广
州刺史,并假节,友东阳太守,倩太宰长史,邈会稽王参军,柔散骑常侍。倩最
有才器,桓温深忌之。
初,慕容厉围梁父,断涧水,太山太守诸葛攸奔邹山,鲁、高平等数郡皆没,
希坐免官。顷之,征为护军将军。希怒,固辞。希初免时,多盗北府军资,温讽
有司劾之,复以罪免,遂客于晋陵之暨阳。初,郭璞筮冰云:“子孙必有大祸,
唯用三阳可以有后。”故希求镇山阳,友为东阳,家于暨阳。
及海西公废,桓温陷倩及柔以武陵王党,杀之。希闻难,便与弟邈及子攸之
逃于海陵陂泽中。蕴于广州饮鸩而死。及友当伏诛,友子妇,桓秘女也,请温,
故得免。故青州刺史武沈,希之从母兄也,潜饷给希经年。温后知逾之,遣兵捕
希。武沈之子遵与希聚众于海滨,略渔人船,夜人京口城。平北司马卞耽逾城奔
曲阿,吏士皆散走。希放城内囚徒数百人,配以器杖,遵于外聚众,宣令云逆贼
醒温废帝杀王,称海西公密旨,诛除凶逆。京都震扰,内外戒严,屯备六门。平
北参军刘奭与高平太守郗逸之、游军督护郭龙等集众距之。卞耽又与典阿人弘戎
发诸县兵二千,并力屯新城以击希。希战败,闭城自守。温遣东海太守周少孙讨
之,城陷,被擒。希、邈及子侄五人斩于建康市,遵及党与并伏诛,唯友及蕴诸
子获全。
友子叔宣,右卫将军。蕴子廓之,东阳太守。
条字幼序。初避太宰府,累迁黄门郎、豫章太守。征拜秘书监,赐爵乡亭侯,
出为冠军将军、临川太守。豫章黄韬自称孝神皇帝,临川人李高为相,聚党数百
人,乘犊车,衣皂袍,攻郡县,条讨平之。条于兄弟最凡劣,故禄位不至。卒官,
赠左将军。
翼字稚恭。风仪秀伟,少有经纶大略。京兆杜乂、陈郡殷浩并才名冠世,而
翼弗之重也,每语人曰:“此辈宜束之高阁,俟天下太平,然后议其任耳。”见
桓温总角之中,便期之以远略,因言于成帝曰:“桓温有英雄之才,愿陛下勿以
常人遇之,常婿畜之,宜委以方邵之任,必有弘济艰难之勋。”
苏峻作逆,翼时年二十二,兄亮使白衣领数百人,备石头。高败,与翼俱奔。
事平,始辟太尉陶侃府,转参军,累迁从事中郎。在公府,雍容讽议。顷之,除
振威将军、鄱阳太守。转建威将军、西阳太守。抚和百姓,甚得欢心。迁南蛮校
尉,领南郡太守,加辅国将军、假节。及邾城失守,石城被围,翼屡设奇兵,潜
致粮杖。石城得全,翼之勋也。赐爵都亭侯。
及亮卒,授都督江荆司雍梁益六州诸军事、安西将军、荆州刺史、假节,代
亮镇武昌。翼以帝舅,年少超居大任,遐迩属目,虑其不称。翼每竭志能,劳谦
匪懈,戎政严明,经略深远,数年之中,公私充实,人情翕然,称其才干。由是
自河以南皆怀归附,石季龙汝南太守戴开率数千人诣翼降。又遣使东至辽东,西
到凉州,要给二方,欲同大举。慕容皝、张骏并报使请期。翼雅有大志,欲以灭
胡平蜀为己任,言论慷慨,形于辞色。将兵都尉钱颀陈事合旨,翼拔为五吕将军,
赐谷二百斛。时东土多赋役,百姓乃从海道人广州,刺史邓岳大开鼓铸,诸夷因
此知造兵器。翼表陈东境国家所资,侵扰不已,逃逸渐多,夷人常伺隙,若知造
铸之利,将不可禁。
时殷浩征命无所就,而翼请为司马及军司,并不肯赴。翼遗浩书,因致其意。
先是,浩父羡为长沙,在郡贪残,兄冰与翼书属之。翼报曰:“殷君始往,虽
多骄豪,实有风力之益,亦似由有佳儿、弟,故不令物情难之。自顷以来,奉公
更退,私累日滋,亦不稍以此寥萧之也。既雅敬洪远,又与浩亲善,其父兄得失,
岂以小小计之。大较江东政,以伛儛豪强,以为民蠹,时有行法,辄施之寒劣。
如往年偷石头仓米一百万斛,皆是豪将辈,而直打杀仓督监以塞责。山遐作余姚
斗年,而为官出二千户,政虽不伦,公强官长也,而群共驱之,不得安席。纪
睦、徐宁奉王使纠罪人,船头到渚,桓逸还复,而二使免官。虽皆前宰之惛谬,
江东事去,实此之由也。兄弟不幸,横陷此中,自不能拔脚于风尘之外,当共明
目而治之。荆州所统一二十郡,唯长沙最恶。恶而不黜,与杀督监者复何异耶!”
翼有风力格裁,发言立论皆如此。
康帝即位,翼欲率众北伐,上疏曰:“贼季龙年已六十,奢淫理尽,丑类怨
叛,又欲决死辽东。皝虽骁果,未必能固。若北无掣手之虏,则江南将不异辽左
矣。臣所以辄发良人,不顾忿咎。然东西形援未必齐举,且欲北进,移镇安陆,
人沔五百,涢水通流。辄率南郡太守王愆期、江夏相谢尚、寻阳太守袁真、西阳
太守曹据等精锐三万,风驰上道,并勒平北将军桓宣扑取黄季,欲并丹水,摇荡
秦雍。御以长辔,用逸待劳,比及数年,兴复可冀。臣既临许洛,窃谓恒温可渡
戍广陵,何充可移据淮洒赭圻,路永进屯合肥。伏愿表御之日便决圣听,不可广
询同异,以乖事会。兵闻拙速,不闻工之久也。”于是并发所统六州奴及车牛驴
马,百姓嗟怨。时欲向襄阳,虑朝迁不许,故以安陆为辞。帝及朝士皆遣使譬止,
车骑参军孙绰亦致书谏。翼不从,遂违如辄行。至夏口,复上表曰:
臣近以胡寇有弊亡之势,暂率所统,致讨山北,并分见众,略复江夏数城。
臣等以九月十九日发武昌,以二十四日达夏口,辄简卒搜乘停当上道。而所调借
牛马,来处皆远,百姓所蓄,谷草不充,并多羸瘠,难以涉路。加以向冬,野草
渐枯,往反二千,或容踬顿,辄便随事筹量,权停此举。又山南诸城,每至秋冬,
水多燥涸,运漕用功,实为艰阻。
计襄阳,荆楚之旧,西接益梁,与关陇咫尺,北去洛河,不盈千里,土沃田
良,方城险峻,水路流通,转运无滞,进可以扫荡秦赵,退可以保据上流。臣虽
不武,意略浅短,荷国重恩,志存立效。是以受任四年,唯以习戎为务,实欲上
凭圣朝威灵高略,下藉士民义慨之诚,因寇衰弊,渐临逼之。而八年春上表请据
乐乡,广农蓄谷,以伺二寇之衅,而值天高听邈,未垂察照,朝议纷纭,遂令微
诚不畅。
自尔以来,上参天人之征,下采降俘之言,胡寇衰灭,其日不远。臣虽未获
长驱中原,馘截凶丑,亦不可以不进据要害,思攻取之宜。是以辄量宜入沔,徙
镇襄阳。其谢尚、王愆期等,悉令还据本戍,须到所在,驰遣启闻。
翼时有众四万,诏加都督征讨军事。师次襄阳,大会僚佐,陈旌甲,亲授弧
矢,曰:“我之行也,若此射矣。”遂三起三叠,徒众属目,其气十倍。初,翼
迁襄阳,举朝谓之不可,议者或谓避衰,唯兄冰意同,桓温及谯王无忌赞成其计。
至是,冰求镇武昌,为翼继援。朝议谓冰不宜出,冰乃止。又进翼征西将军,领
南蛮校尉。胡贼五六百骑出樊城,翼遣冠军将军曹据追击于挠沟北,破之,死者
近半,获马百匹。翼绥来荒远,务尽招纳之宜,立客馆,置典宾参军。桓宣卒,
翼以长子方之为义成太守,代领宣众,司马应诞为龙骧将军、襄阳太守,参军司
勋为建威将军、梁州刺史,戍西城。康帝崩,兄冰卒,以家国情事,留方之戍襄
阳,还镇夏口,悉取冰所领兵自配,以兄子统为寻阳太守。诏使翼还督江州,又
领豫州刺史,辞豫州。复欲移镇乐乡,诏不许。缮修军器,大佃积谷,欲图后举。
遣益州刺史周抚、西阳太守曹据伐蜀,破蜀将李桓于江阳。
翼如厕,见一物如方相,俄而疽发背。疾笃,表第二子爰之行辅国将军、荆
州刺史,司马朱焘为南蛮校尉,以千人守巴陵。永和元年卒,时年四十一。追赠
车骑将军,谥曰肃。翼卒未几,部将干瓒、戴羲等作乱,杀将军曹据。翼长史江
虨、司马朱焘、将军袁真等共诛之。
爰之有翼风,寻为桓温所废。温既废爰之,又以征虏将军刘惔监沔中军事,
领义成太守,代方之。而方之。而方之、爰之并迁徙于豫章。
史臣曰:外戚之家,连辉椒掖,舅氏之族,同气兰闺,靡不凭藉宠私,阶缘
险谒。门藏金穴,地使其骄;马控龙媒,势成其逼。古者右贤左戚,用杜溺私之
路,爱而知恶,深慎满覆之灾,是以厚赠琼瑰,罕升津要。涂山在夏,靡与禼稷
同驱;姒氏居周,不预燕齐等列。圣人虑远,殊有旨哉!搢昵元规,参闻顾命。
然其笔敷华藻,吻纵涛波,方驾搢绅,足为翘楚。而智小谋大,昧经邦之远图;
才高识寡,阙安国之长算。璇萼见诛,物议称其拔本;牙尺垂训,帝念深于负芒。
是使苏祖寻戈,宗祧殆覆。已而猜嫌上宰,谋黜负图。向使郗鉴协从,必且戎车
犯顺,则与夫台、产、安、桀,亦何以异哉!幸漏吞舟,免沦昭宪,是庾宗之大
福,非晋政之不纲明矣。怿恣凶怀,鸩加连率,再世之后,三阳存仅,余殃所及,
盖其宜也。
赞曰:元规矫迹,宠阶椒掖。识暗厘道,乱由乘隙。下拜长沙,有惭忠益。
季坚清贞,毓德驰名。处泰逾约,居权戒盈。稚恭慷慨,亦擅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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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10 | 显示全部楼层
◎桓彝(子云 云弟豁 豁子石虔 虔子振 虔弟石秀 石民 石生 石绥
石康 豁弟秘 秘弟冲 冲子嗣 嗣子胤 嗣弟谦 谦弟修 徐宁)

桓彝,字茂伦,谯国龙亢人,汉五更荣之九世孙也。父颢,官至郎中。彝少
孤贫,虽箪瓢,处之晏如。性通朗,早获盛名。有人伦识鉴,拔才取士,或出于
无闻,或得之孩抱,时人方之许、郭。少与庾亮深交,雅为周顗所重。顗尝叹曰:
“茂伦嵚崎历落,固可笑人也。”起家州主簿。赴齐王冏义,拜骑都尉。元帝为
安东将军,版行逡遒令。寻辟丞相中兵属,累迁中书郎、尚书吏部郎,名显朝廷。
于时王敦擅权,嫌忌士望,彝以疾去职。尝过舆县,县宰徐宁字安期,通朗
博涉,彝遇之,欣然停留累日,结交而别。先是,庾亮每属彝觅一佳吏部,及至
都,谓亮曰:“为卿得一吏部矣。”亮问所在,彝曰:“人所应有而不必有,人
所应无而不必无。徐宁真海岱清士。”因为叙之,即迁吏部郎,竟历显职。
明帝将伐王敦,拜彝散骑常侍,引参密谋。及敦平,以功封万宁县男。丹阳
尹温峤上言:“宣城阻带山川,频经变乱,宜得望实居之,窃谓桓彝可充其选。”
帝手诏曰:“适得太真表如此。今大事新定,朝廷须才,不有君子,其能国乎!
方今外务差轻,欲停此事。”彝上疏深自捴挹,内外之任并非所堪,但以坟柏在
此郡,欲暂结名义,遂补彝宣城内史。在郡有惠政,为百姓所怀。
苏峻之乱也,彝纠合义众,欲赴朝廷。其长史裨惠以郡兵寡弱,山人易扰,
可案甲以须后举。彝厉色曰:“夫见无礼于其君者,若鹰鹯之逐鸟雀。今社稷危
逼,义无晏安。”乃遣将军朱绰讨贼别帅于芜湖,破之。彝寻出石硊。会朝廷
遣将军司马流先据慈湖,为贼所破,遂长驱径进。彝以郡无坚城,遂退据广德。
寻王师败绩,彝闻而慷慨流涕,进屯泾县。时州郡多遣使降峻,裨惠又劝彝伪与
通和,以纾交至之祸。彝曰:“吾受国厚恩,义在致死,焉能忍垢蒙辱与丑逆通
问!如其不济,此则命也。”遣将军俞纵守兰石。峻遣将韩晃攻之。纵将败,左
右劝纵退军。纵曰:“吾受桓侯厚恩,本以死报。吾之不可负桓侯,犹桓侯之不
负国也。”遂力战而死。晃因进军攻彝。彝固守经年,势孤力屈。贼曰:“彝若
降者,当待以优礼。”将士多劝彝伪降,更思后举。彝不从,辞气壮烈,志节不
挠。城陷,为晃所害,年五十三。时贼尚未平,诸子并流迸,宣城人纪世和率义
故葬之。贼平,追赠廷尉,谥曰简。咸安中,改赠太常。俞纵亦以死节,追赠兴
古太守。
初,彝与郭璞善,尝令璞筮。卦成,璞以手坏之。彝问其故。曰:“卦与吾
同。丈夫当此非命,如何!”竟如其言。有五子:温、云、豁、秘、冲。温别有
传。
云字云子。初为骠骑何充参军、尚书郎,不拜。袭爵万宁男,历位建武将军、
义成太守。遭母忧去职。葬毕,起为江州刺史,称疾,庐于墓次。诏书敦逼,固
辞不行,服阕,然后莅职。加都督司豫二州军事、领镇蛮护军、西阳太守、假节。
云招集众力,志在足兵,多所枉滥,众皆嗟怨。时温执权,有司不敢弹劾。升平
四年卒,赠平南将军,谥曰贞。子序嗣,官至宣城内史。
豁字朗子。初辟司徒府、秘书郎,皆不就。简文帝召为抚军从事中郎,除吏
部郎,以疾辞。迁黄门郎,未拜。时谢万败于梁濮,许昌、颍川诸城相次陷没,
西藩骚动。温命豁督沔中七郡军事、建威将军、新野义成二郡太守,击慕容屈尘,
破之,进号右将军。温既内镇,以豁监荆扬雍州军事、领护南蛮校尉、荆州刺史、
假节,将军如故。时梁州刺史司马勋以梁益叛,豁使其参军桓罴讨之。而南阳督
护赵弘、赵忆等逐太守桓淡,据宛城以叛,豁与竟陵太守罗崇讨破之。又攻伪南
中郎将赵盘于宛,盘退走,豁追至鲁阳,获之,送于京师,置戍而旋。又监宁益
军事。温薨,迁征西将军,进督交广并前五州军事。
苻坚寇蜀,豁遣江夏相竺瑶距之。广汉太守赵长等战死,瑶引军退。顷之,
坚又寇凉州,弟冲遣辅国将军朱序与豁子江州刺史石秀溯流就路,禀节度。豁遣
督护桓罴与序等游军沔汉,为凉州声援。俄而张天锡陷没,诏遣中书郎王寻之诣
豁,谘谋边事。豁表以梁州刺史毛宪祖监沔北军事,兖州刺史朱序为南中郎将、
监沔中军事,镇襄阳,以固北鄙。
太元初,迁征西大将军、开府。豁上疏固让曰:“臣闻三台丽天,辰极以之
增耀;论道作弼,王猷以之时邕。必将仰参神契,对扬成务,弘易简以翼化,畅
玄风于宗极。故宜明扬仄陋,登庸贤俊,使版筑有冲天之举,渭滨无垂竿之逸。
用乃功济苍生,道光千载。是以德非时望,成典所不虚授;功微赏厚,贤达不以
拟心。臣实凡人,量无远致,阶藉门宠,遂叨非据。进不能阐扬皇风,赞明其政
道;退不能宣力所莅,混一华戎。尸素积载,庸绩莫纪。是以敢冒成命,归陈丹
款。伏愿陛下回神玄览,追收谬眷,则具瞻革望,臣知所免。”竟不许。及苻坚
陷仇池,豁以新野太守吉挹行魏兴太守、督护梁州五郡军事,戍梁州。坚陷涪城,
梁州刺史杨亮、益州刺史周仲孙并委戍奔溃。豁以威略不振,所在覆败,又上疏
陈谢,固辞,不拜开府。寻卒,时年五十八。赠司空,本官如故,谥曰敬。赠钱
五十万,布五百匹,使者持节监护丧事。豁时誉虽不及冲,而甚有器度。但遇强
寇,故功业不建。
初,豁闻符坚国中有谣云:“谁谓尔坚石打碎。”有子二十人,皆以“石”
为名以应之。唯石虔、石秀、石民、石生、石绥、石康知名。
石虔小字镇恶。有才干,趫捷绝伦。从父在荆州,于猎围中见猛善被数箭而
伏,诸督将素知其勇,戏令拔箭。石虔因急往,拔得一箭,猛兽跳,石虔亦跳,
高于兽身,猛兽伏,复拔一箭以归。从温入关。冲为苻健所围,垂没,石虔跃马
赴之,拔冲于数万众之中而还,莫敢抗者。三军叹息,威震敌人。时有患虐疾者,
谓曰“桓石虔来”以怖之,病者多愈,其见畏如此。
初,袁真以寿阳叛,石虔以宁远将军、南顿太守帅诸将攻之,克其南城。又
击苻坚将王鉴于石桥,获马五百匹。除竟陵太守,以父忧去职。寻而苻坚又寇淮
南,诏曰:“石虔文武器干,御戎有方。古人绝哭,金革弗避,况在余哀,岂得
辞事!可授奋威将军、南平太守。”寻进冠军将军。苻坚荆州刺史梁成、襄阳太
守阎震率众入寇竟陵,石虔与弟石民距之。贼阻敖水,屯管城。石虔设计夜渡水,
既济,贼始觉,力战破之,进克管城,擒震,斩首七千级,俘获万人,马数百匹,
牛羊千头,具装铠三百领。成以轻骑走保襄阳。石虔复领河东太守,进据樊城,
逐坚兖州刺史张崇,纳降二千家而还。冲卒,石虔以冠军将军监豫州扬州五郡军
事、豫州刺史。寻以母忧去职。服阕,复本位。久之,命移镇马头,石虔求停历
阳,许之。
太元十三年卒,追赠右将军。追论平阎震功,进爵作塘侯。第五子诞嗣。诞
长兄洪,襄城太守。洪弟振。
振字道全。少果锐,而无行。玄为荆州,以振为扬武将军、淮南太守。转江
夏相,以凶横见黜。及玄之败也,桓谦匿于沮中,振逃于华容之沮中。玄先令将
军王稚徽戍巴陵,稚徽遣人报振云:“桓钦已克京邑,冯稚等复平寻阳,刘毅诸
军并败于中路。”振大喜。时安帝在江陵,振乃聚党数十人袭江陵。比至城,有
众二百。谦亦聚众而出,遂陷江陵,迎帝于行宫。振闻桓升死,大怒,将肆逆于
帝,谦苦禁之,乃止。遂命群臣,辞以楚祚不终,百姓之心复归于晋,更奉进玺
绶,以琅邪王领徐州刺史,振为都督八州、镇西将军、荆州刺史。帝侍御左右,
皆振之腹心,既而叹曰:“公昔早不用我,遂致此败。若使公在,我为前锋,天
下不足定。今独作此,安归乎!”遂肆意酒色,暴虐无道,多所残害。
振营于江津。南阳太守鲁宗之自襄阳破振将温楷于柞溪,进屯纪南。振闻楷
败,留其将冯该守营,自率众与宗之大战。振勇冠三军,众莫能御,宗之败绩。
振追奔,遇宗之单骑于道,弗之识也,乃问宗之所在。绐曰:“已前走矣。”宗
之于是自后而退。寻而刘毅等破冯该,平江陵。振闻该败,众溃而走。后与该子
宏出自涢城,复袭江陵。荆州刺史司马休之奔襄阳,振自号荆州刺史。建威将军
刘怀肃率宁远将军索邈,与振战于沙桥。振兵虽少,左右皆力战,每一合,振辄
瞋目奋击,众莫敢当。振时醉,且中流矢,广武将军唐兴临阵斩之。
石秀,幼有令名,风韵秀彻,博涉君书尤善《老》《庄》。常独处一室,简
于应接,时人方之庾纯。甚为简文帝所重。豁为荆州,请为鹰扬将军、竟陵太守,
非其好也。寻代叔父冲为宁远将军、江州刺史、领镇蛮护军、西阳太守,居寻阳。
性放旷,常弋钓林泽,不以荣爵婴心。善骑射,发则命中。尝从冲猎,登九井山,
徒旅甚盛,观者倾坐,石秀未尝属目,止啸咏而已。谢安尝访以世务,默然不答,
安甚怪之。他日,安以语其从弟嗣,嗣以问之,石秀曰:“世事此公所谙,吾又
何言哉!”在州五年,以疾去职。年四十三卒于家,朝野悼惜之。追赠后将军,
后改赠太常。子稚玉嗣。玄之篡也,以石秀一门之令,封稚玉为临沅王。
石民,弱冠知名,卫将军谢安引为参军。叔父冲上疏,版督荆江豫三州之十
郡军事、振武将军,领襄城太守,戍夏口,与石虔攻苻坚荆州刺史梁成等于竟陵。
明年,又与随郡太守夏侯澄之破苻坚将慕容垂、姜成等于漳口。复领谯国内史、
梁郡太守。冲薨,诏以石民监;荆州军事、西中郎将、荆州刺史。桓氏世莅荆土,
石民兼以才望,甚为人情所仰。
初,冲遣竟陵太守赵统伐襄阳。至是,石民复遣兵助之。寻而苻坚败于淮肥,
石民遣南阳太守高茂衙山陵。时坚虽破败,而慕容垂等复盛。石民遣将军晏谦伐
弘农,贼东中郎将慕容夔降之。始置湖陕二戍。获关中担幢伎,以充太乐。时苻
坚子丕僣号于河北,谋袭洛阳。石民遣将军冯该讨之,临隈斩丕,及其左仆射王
孚、吏部尚书苟操等,传首京都。而丁零翟辽复侵逼山陵,石民使河南太守冯遵
讨之。时乞活黄淮自称并州刺史,与辽共攻长社,众数千人。石民复遣南平太守
郭铨、松滋太守王遐之击淮,斩之,辽走河北。以前后功,进左将军。卒,无子。
石生,隆安中以司徒左长史迁侍中,历骠骑、太傅长史。会稽世子元显将伐
桓玄,石生驰书报玄,玄甚德之。及玄用事,以为前将军、江州刺史。寻卒于官。
石绥,元显时为司徒左长史。玄用事,拜黄门郎、左卫将军。玄败,石绥走
江西涂中,聚众攻历阳,后为梁州刺史傅歆之所杀。
石康,偏为玄所亲爱,玄为荆州,以为振威将军。累迁荆州刺史。讨庾仄功,
封武陵王,事具玄传。
秘字穆子。少有才气,不伦于俗。初拜秘书郎,兄温抑而不用。久之,为辅
国将军、宣城内史。时梁州刺史司马勋叛入蜀,秘以本官监梁益二州征讨军事、
假节。勋平,还郡。后为散骑常侍,徙中领军。孝武帝初即位,妖贼卢竦入宫,
秘与左卫将军殷康俱入击之。温入朝,窃考竦事,收尚书陆始等,罹罪者甚众。
秘亦免官,居于宛陵,每愤愤有不平之色。温疾笃,秘与温子熙、济等谋共废冲。
冲密知之,不敢入。顷温气绝,先遣力士拘录熙、济,而后临丧。秘于是废弃,
遂居于墓所,放志田园,好游山水。后起为散骑常侍,凡三表自陈。诏曰:“秘
受遇先朝。是以延之。而频有让表,以栖尚告诚,兼有疾疢,省用增叹。可顺其
所执。”秘素轻冲,冲时贵盛,秘耻常侍位卑,故不应朝命,与谢安书及诗十首,
辞理可观,其文多引简文帝之眄遇。先冲卒。长子蔚,官至散骑常侍、游击将军。
玄篡,以为醴陵王。
冲字幼子,温诸弟中最淹识,有武干,温甚器之。弱冠,太宰、武陵王晞辟,
不就。除鹰扬将军、镇蛮护军、西阳太守。从温征伐有功,迁督荆州之南阳襄阳
新野义阳顺阳雍州之京兆扬州之义成七郡军事、宁朔将军、义成新野二郡太守,
镇襄阳。又从温破姚襄。及虏周成,进号征虏将军,赐爵丰城公。寻迁振威将军、
江州刺史、领镇蛮护军、西阳谯二郡太守。温之破姚襄也,获襄将张骏、杨凝等,
徙于寻阳。冲在江陵,未及之职,而骏率其徒五百人杀江州督护赵毗,掠武昌府
库,将妻子北叛。冲遣将讨获之,遽还所镇。
初,彝亡后,冲兄弟并少,家贫,母患,须羊以解,无由得之,温乃以冲为
质。羊主甚富,言不欲为质,幸为养买德郎,买德郎,冲小字也。及冲为江州,
出射,羊主于堂边看,冲识之,谓曰:“我买德也。”遂厚报之。顷之,进监江
荆豫三州之六郡军事、南中郎将、假节,州郡如故。
在江州凡十三年而温薨。孝武帝诏冲为中军将军、都督扬江豫三州军事、扬
豫二州刺史、假节。时诏赙温钱布漆蜡等物,而不及大殓。冲上疏陈温素怀每存
清俭,且私物足举凶事,求还官库。诏不许,冲犹固执不受。初,温执权,大辟
之罪皆自己决。冲既莅事,上疏以为生杀之重,古今所慎,凡诸死罪,先上,须
报。冲既代温居任,尽忠王室。或劝冲诛除时望,专执权衡,冲不从。
谢安以时望辅政,为群情所归,冲惧逼,宁康三年,乃解扬州,自求外出。
桓氏党与以为非计,莫不扼腕苦谏,郗超亦深止之。冲皆不纳,处之澹然,不以
为恨,忠言嘉谋,每尽心力。于是改授都督徐兖豫青扬五州之六郡军事、车骑将
军、徐州刺史,以北中郎府并中军,镇京口,假节。又诏冲及谢安并加侍中,以
甲杖五十人入殿。时丹阳尹王蕴以后父之重昵于安,安意欲出蕴为方伯,乃复解
冲徐州,直以车骑将军都督豫江二州之六郡军事,自京口迁镇姑熟。
既而苻坚寇凉州,冲遣宣城内史朱序、豫州刺史桓伊率众向寿阳,淮南太守
刘波泛舟淮泗,乘虚致讨,以救凉州,乃表曰:
氐贼自并东胡,丑类实繁,而蜀汉寡弱,西凉无备,斯诚暴与疾颠,祇速其
亡。然而天未剿绝,屡为国患。臣闻胜于无形,功立事表,伐谋之道,兵之上略。
况此贼陆梁,终必越逸。北狄陵纵,常在秋冬。今日月迅迈,高风行起,臣辄较
量畿甸,守卫重复,又淮泗通流,长江如海,荆楚偏远,密迩寇仇,方城、汉水
无天险之实,而过备之重势在西门。
臣虽凡庸,识乏武略,然猥荷重任,思在投袂。请率所统,径进南郡,与征
西将军臣豁参同谋猷。贼若果驱犬羊,送死沔汉,庶仰凭正顺,因致人利,一举
乘风,扫清氛秽,不复重劳王师,有事三秦,则先帝盛业永隆于圣世,宣武遗志
无恨于在昔。如其慑惮皇威,窥窬计屈,则观兵伺衅,更议进取,振旅旋旆,迟
速唯宜。伏愿陛下览臣所陈,特垂听许。
诏答曰:“丑类违天,比年纵肆,梁益不守,河西倾丧。每惟宇内未一,愤
叹盈怀。将军经略深长,思算重复,忠国之诚,形于义旨。览省未周,以感以慨。
寇虽乘间窃利,而以无道临之,黩武穷凶,虐用其众,灭亡之期,势何得久!然
备豫不虞,军之善政。辄询于群后,敬从高算。想与征西协参令图,嘉谋远猷,
动静以闻。”会张天锡陷没,于是罢兵。俄而豁卒,迁都督江荆梁益宁交广七州
扬州之义成雍州之京兆司州之河东军事、领护南蛮校尉、荆州刺史、持节,将军、
侍中如故。又以其子嗣为江州刺史。冲将之镇,帝饯于西堂,赐钱五十万。又以
酒三百四十石、牛五十头犒赐文武。谢安送至溧洲。
冲既到江陵,时苻坚强盛,冲欲移阻江南,乃上疏曰:“自中兴以来,荆州
所镇,随宜回转。臣亡兄温以石季龙死,经略中原,因江陵路便,即而镇之。事
与时迁,势无常定。且兵者诡道,示之以弱,今宜全重江南,轻戍江北。南平孱
陵县界,地名上明,田土膏良,可以资业军人。在吴时乐乡城以上四十余里,北
枕大江,西接三峡。若狂狡送死,则旧郢以北坚壁不战,接会济江,路不云远,
乘其疲堕,扑翦为易。臣司存阃外,辄随宜处分。”于是移镇上明,使冠军将军
刘波守江陵,谘议参军杨亮守江夏。诏以荆州水旱饥荒,又冲新移草创,岁运米
三十万斛以供军资,须年丰乃止。
坚遣其将苻融寇樊、邓,石越寇鲁阳,姚苌寇南乡,韦钟寇魏兴,所在陷没。
冲遣江夏相刘奭、南中郎将朱序击之,而奭畏懦不进,序又为贼所擒。冲深自咎
责,上疏送章节,请解职,不许。遣左卫将军张玄之诣冲谘谋军事。冲率前将军
刘波及兄子振威将军石民、冠军将军石虔等伐苻坚,拔坚筑阳。攻武当,走坚兖
州刺史张崇。坚遣慕容垂、毛当寇邓城,苻熙、石越寇新野。冲既惮坚众,又以
疾疫,还镇上明。表以“夏口江沔卫要,密迩强寇,兄子石民堪居此任,辄版督
荆江十郡军事、振武将军、襄城太守。寻阳北接强蛮,西连荆郢,亦一任之要。
今府州既分,请以王薈补江州刺史”诏从之。时薈始遭兄劭丧,将葬,辞不欲出。
于是卫将军谢安更以中领军谢輶代之。冲闻之而怒,上疏以为輶文武无堪,求自
领江州,帝许之。冲使石虔伐坚襄阳太守阎震,擒之,及大小帅二十九人,送于
京都,诏归冲府。以平震功,封次子谦宜阳侯。坚使其将郝贵守襄阳,冲使扬威
将军朱绰讨之,遂焚烧沔北田稻,拔六百余户而还。又遣上庸太守郭宝伐坚魏兴
太守褚垣、上庸太守段方,并降之。新城太守麹常遁走,三郡皆平。诏赐钱百万,
袍表千端。
初,冲之西镇,以贼寇方强,故移镇上明,谓江东力弱,正可保固封疆,自
守而已。又以将相异宜,自以德望不逮谢安,故委之内相,而四方镇捍,以为己
任。又与朱序款密。俄而序没于贼,冲深用愧惋。既而苻坚尽国内侵,冲深以根
本为虑,乃遣精锐三千来赴京都。谢安谓三千人不足以为损益,而欲外示闲暇,
闻军在近,固不听。报云:“朝廷处分已定,兵革无阙,西藩宜以为防。”时安
已遣兄子玄及桓伊等诸军,冲谓不足以为废兴,召佐吏,对之叹曰:“谢安乃有
庙堂之量,不闲将略。今大敌垂至,方游谈不暇,虽遣诸不经事少年,众又寡弱,
天下事可知,吾其左衽矣!”俄而闻坚破,大勋克举,又知朱序因以得还,冲本
疾病,加以惭耻,发病而卒,时年五十七。赠太尉,本官如故,谥曰宣穆。赙钱
五十万,布五百匹。
冲性俭素,而谦虚爱士。尝浴后,其妻送以新衣,冲大怒,促令持去。其妻
复送之,而谓曰:“衣不经新,何缘得故!”冲笑而服之。命处士南阳刘邻之为
长史,邻之不屈,亲往迎之,礼之甚厚。又辟处士长沙邓粲为别驾,备礼尽恭。
粲感其好贤,乃起应命。初,郗鉴、庾亮、庾翼临终皆有表,树置亲戚,唯冲独
与谢安书云:“妙灵、灵宝尚小,亡兄寄托不终,以此为恨!”言不及私,论者
益嘉之。及丧下江陵,士女老幼皆临江瞻送,号哭尽哀。后玄篡位,追赠太傅、
宣城王。有七子:嗣、谦、修、崇、弘、羡、怡。
嗣字恭祖。少有清誉,与豁子石秀并为桓氏子侄之冠。冲既代豁西镇,诏以
嗣督荆州之三郡豫州之四郡军事、建威将军、江州刺史。莅事简约,修所住斋,
应作版檐,嗣命以茅代之,版付船官。转西阳、襄城二郡太守,镇夏口。后领江
夏相,卒官。追赠南中郎将,谥曰靖。子胤嗣。
胤字茂远。少有清操,虽奕世华贵,甚以恬退见称。初拜秘书丞,累迁中书
郎、秘书监。玄甚钦爱之,迁中书令。玄篡位,为吏部尚书,随玄西奔。玄死,
归降。诏曰:“夫善著则祚远,勋彰故事殊。以宣孟之忠,蒙后晋国;子文之德,
世嗣获存。故太尉冲,昔藩陕西,忠诚王室。诸子染凶,自贻罪戮。念冲遗勤,
用悽于怀。其孙胤宜见矜宥,以奖为善。可特全生命,徙于新安。”及东阳太
守殷仲文、永嘉太守骆球等谋反,阴欲立胤为玄嗣,事觉,伏诛。
谦字敬祖,详正有器望。初以父功封宜阳县开国侯,累迁辅国将军、吴国内
史。孙恩之乱,谦出奔无锡。征拜尚书,骠骑大将军元显引为谘议参军,转司马。
元兴初,朝廷将伐玄,以桓氏世在陕西,谦父冲有遗惠于荆楚,惧人情向背,乃
用谦为持节、都督荆益宁梁四州诸军事、西中郎将、荆州刺史、假节,以安荆楚。
玄既用事,以谦为尚书左仆射,领吏部,加中军将军。谦兄弟显列,玄甚倚
杖之,而内不能善也。改封谦为宁都侯,拜尚书令,加散骑常侍。迁侍中、卫将
军、开府、录尚书事。玄篡位,复领扬州刺史,本官如故,封新安王。
及桓振作乱,谦保护乘舆,颇有功焉。然而暗懦,尤不可以造事。初,劝振
率军下战,己守江陵。振既轻谦用事,故不从。及振败,谦奔于姚兴。先是,谯
纵称藩于姚兴,纵与卢循通使,潜相影响,乃表兴请谦共顺流东下。兴问谦,谦
曰:“臣门著恩荆楚,从弟玄末虽篡位,皆是逼迫,人神所明。今臣与纵东下,
百姓自应骇动。”兴曰:“小水不容大舟,若纵才力足以济事,亦不假君为鳞翼。
宜自求多福。”遂遣之。谦至蜀,欲虚怀引士,纵疑之,乃置谦于龙格,使人守
之。谦向诸弟泣曰:“姚主言神矣!”后与纵引谯道福俱下,谦于道占募,百姓
感冲遗惠,投者二万人。刘道规破谦,斩之。
修字承祖。尚简文帝女武昌公主,历吏部郎,稍迁左卫将军。王恭将伐谯王
尚之,先遣何澹之、孙无终向句容。修以左卫领振武将军,与辅国将军陶无忌距
之。修次句容。俄而恭败,无终遣书求降。修既旋军,而杨佺期已至石头,时朝
廷无备,内外崩骇。修进说曰:“殷、桓之下,专恃王恭,恭既破灭,莫不失色。
今若优诏用玄,玄必内喜,则能制仲堪、佺期,使并顺命。”朝廷纳之。以修为
龙骧将军、荆州刺史、假节,权领左卫文武之镇。又令刘牢之以千人送之。转仲
堪为广州。修未及发,而玄等盟于寻阳,求诛牢之。尚之并诉仲堪无罪,独被降
黜。于是诏复仲堪荆州。御史中丞江绩奏修承受杨佺期之言,交通信命,宣传不
尽,以为身计,疑误朝算,请收付廷尉。特诏免官。寻代王凝之为中护军。顷之,
玄破仲堪、佺期,诏以修为征虏将军、江州刺史。寻复为中护军。玄执政,以修
都督六州、右将军、徐兖二州刺史、假节。寻进抚军将军,加散骑常侍。玄篡,
以为抚军大将军,封安成王。刘裕义旗起,斩之。
徐宁者,东海郯人也。少知名,为舆县令。时廷尉桓彝称有人伦鉴识,彝尝
去职,至广陵寻亲旧,还遇风,停浦中,累日忧悒,因上岸,见一室宇,有似廨
署,访之,云是舆县。彝乃造之。宁清惠博涉,相遇欣然,因留数夕。彝大赏之,
结交而别。至都,谓庾亮曰:“吾为卿得一佳吏部郎。”语在彝传。即迁吏部郎、
左将军、江州刺史,卒官。
史臣曰:醨风潜煽,醇源浸竭,遗道德于情性,显忠信于名教。首阳高节,
求仁而得仁;泗上微言,朝闻而夕死。原轸免胄,懔然于往策;季路绝缨,邈矣
于前志。况交霜雪于杪岁,晦风雨于将晨,喈响或以变其音,贞柯罕能全其性。
桓茂伦抱中和之气,怀不挠之节,迈周庾之清尘,遵许郭之遐轨。惧临危于取免,
知处死之为易,扬芬千载之上,沦骨九泉之下。仁者之勇,不其然乎!至夫基构
迭污隆,龙蛇俱山泽,冲逡巡于内辅,豁陵厉于上游,虔振北门之威,秀坦西阳
之务,外有捍城之用,里无末大之嫌,求之名臣,抑亦可算。而温为亢极之资,
玄遂履霜之业,是知敬仲之美不息檀台之乱,宁俞之忠无救弈棋之祸。子文之不
血食,悲夫!
赞曰:矫矫宣城,贞心莫陵。身随露夭,名与云兴。虔豁重世,冲秀双美。
国赖忠臣,家推才子。振武谦文,寻邑为群。归之篡乱,曷足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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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11 | 显示全部楼层
◎王湛(子承 承子述 述子坦之 祎之 坦之子恺愉 国宝 忱 愉子绥
承族子峤 袁悦之 祖台之) 荀崧(子蕤 羡) 范汪(子宁 叔坚) 刘
惔 张凭 韩伯(上)

王湛,字处冲,司徒浑之弟也。少有识度。身长七尺八寸,龙颡大鼻,少言
语。初有隐德,人莫能知,兄弟宗族皆以为痴,其父昶独异焉。遭父丧,居于墓
次。服阕,阖门守静,不交当世,冲素简淡,器量隤然,有公辅之望。
兄子济轻之,所食方丈盈前,不以及淇。湛命取菜蔬,对而食之。济尝诣湛,
见床头有《周易》,问曰:“叔父何用此为?”湛曰:“体中不佳时,脱复看耳。”
济请言之。湛因剖析玄理,微妙有奇趣,皆济所未闻也。济才气抗迈,于湛略无
子侄之敬。既闻其言,不觉栗然,心形俱肃。遂留连弥日累夜,自视缺然,乃叹
曰:“家有名士,三十年而不知,济之罪也。”既而辞去,湛送至门。济有从马
绝难乘,济问湛曰:“叔颇好骑不?”湛曰:“亦好之。”因骑此马,姿容既妙,
回策如萦,善骑者无以过之。又济所乘马,甚爱之,湛曰:“此马虽快,然力薄
不堪苦行。近见督邮马当胜,但刍秣不至耳。”济试养之,而与己马等。湛又曰:
“此马任重方知之,平路无以别也。”于是当蚁封内试之,济马果踬,而督邮马
如常。济益叹,还白其父,曰:“济始得一叔,乃济以上人也。”武帝亦以湛为
痴,每见济,辄调之曰:“卿家痴叔死未?”济常无以答。及是,帝又问如初,
济曰:“臣叔殊不痴。”因称其美。帝曰:“谁比?”济曰:“山涛以下,魏舒
以上。”时人谓湛上方山涛不足,下比魏舒有余。湛闻曰:“欲处我于季孟之间
乎?”
湛少仕历秦王文学、太子洗马、尚书郎、太子中庶子,出为汝南内史。元康
五年卒,年四十七。子承嗣。
承字安期。清虚寡欲,无所修尚。言理辩物,但明其指要而不饰文辞,有识
者服其约而能通。弱冠知名。太尉王衍雅贵异之,比南阳乐广焉。永宁初,为骠
骑参军。值天下将乱,乃避难南下。迁司空从事中郎。豫迎大驾,赐爵蓝田县侯。
迁尚书郎,不就。东海王越镇许,以为记室参军。雅相知重,敕其子毗曰:“夫
学之所益者浅,体之所安者深。闲习礼度,不如式瞻仪形;讽味遗言,不若亲承
音旨。王参军人伦之表,汝其师之。”在府数年,见朝政渐替,辞以母老,求出。
越不许。久之,迁东海太守,政尚清净,不为细察。小吏有盗池不鱼者,纲纪推
之,承曰:“文王之囿与众共之,池鱼复何足惜耶!”有犯夜者,为吏所拘,承
问其故,答曰:“从师受书,不觉日暮。”承曰:“鞭挞宁越以立威名,非政化
之本。”使吏送,令归家。其从容宽恕若此。
寻去官,东渡江。是时道路梗涩,人怀危惧,承每遇艰险,处之夷然,虽家
人近习,不见其忧喜之色。既至下邳,登山北望,叹曰:“人言愁,我始欲愁矣。”
及至建邺,为元帝镇东府从事中郎,甚见优礼。承少有重誉,而推诚接物,尽弘
恕之理,故众咸亲爱焉。渡江名臣王导、卫玠、周顗、庾亮之徒皆出其下,为中
兴第一。年四十六卒,朝野痛惜之。自昶至承,世有高名,论者以为祖不及孙,
孙不及父。子述嗣。
述字怀祖。少孤,事母以孝闻。安贫守约,不求闻达。性沈静,每坐客驰辨,
异端竞起,而述处之恬如也。少袭父爵。年三十,尚未知名,人或谓之痴。司徒
王导以门地辟为中兵属。既见,无他言,惟问以江东米价。述但张目不答。导曰:
“王掾不痴,人何言痴也?”尝见导每发言,一坐莫不赞美,述正色曰:“人非
尧舜,何得每事尽善!”导改容谢之,庾亮曰:“怀祖清贞简贵,不减祖、父,
但旷淡微不及耳。”
康帝为骠骑将军,召补功曹,出为宛陵令。太尉、司空频辟,又除尚书吏部
郎,并不行。历庾冰征虏长史。时庾翼镇武昌,以累有妖怪,又猛兽入府,欲移
镇避之。述与冰笺曰:
窃闻安西欲移镇乐乡,不审此为算邪,将为情邪?若谓为算,则彼去武昌千
有余里,数万之众造创移徒,方当兴立城壁,公私劳扰。若信要害之地,所宜进
据,犹当计移徙之烦,权二者轻重,况此非今日之要邪!方今强胡陆梁,当畜力
养锐,而无故迁动,自取非算。又江州当溯流数千,供继军府,力役增倍,疲曳
道路。且武昌实是江东镇戍之中,非但捍御上流而已。急缓赴告,骏奔不难。若
移乐乡,远在西陲,一朝江渚有虞,不相接救。方岳取重将,故当居要害之地,
为内外形势。使窥窬之心不知所向。若是情邪,则天道玄远,鬼神难言,妖祥吉
凶,谁知其故!是以达人君子直道而行,不以情失。昔秦忌:“亡胡”之谶,卒
为刘项之资;周恶檿弧之谣,而成褒姒之乱。此既然矣。历观古今,鉴其遗事,
妖异速祸败者,盖不少矣,禳避之道,苟非所审,且当择人事之胜理,思社稷之
长计,斯则天下幸甚,令名可保矣。
若安西盛意已耳,不能安于武昌,但得近移夏口,则其次也。乐乡之举,咸
谓不可。愿将军体国为家,固审此举。
时朝议亦不允,翼遂不移镇。
述出补临海太守,迁建威将军、会稽内史。莅政清肃,终日无事。母忧去职。
服阕,代殷浩为扬州刺史,加征虏将军。初至,主簿请讳。报曰:“亡祖先君,
名播海内,远近所知;内讳不出门,余无所讳。”寻加中书监,固让,经年不拜。
复加征虏将军,进都督扬州徐州之琅邪诸军事、卫将军、并冀幽平四州大中正,
刺史如故。寻迁散骑常侍、尚书令,将军如故。述每受职,不为虚让,其有所辞,
必于不受。至是,子坦之谏,以为故事应让。述曰:“汝谓我不堪邪?”坦之曰:
“非也。但克让自美事耳。”述曰:“既云堪,何为复让!人言汝胜我,定不及
也。”坦之为桓温长史。温欲为子求婚于坦之。及还家省父,而述爱坦之。虽长
大,犹抱置膝上。坦之因言温意。述大怒,遽排下,曰:“汝竟痴邪!讵可畏温
面而以女妻兵也。”坦之乃辞以他故。温曰:“此尊君不肯耳。”遂止。简文帝
每言述才既不长,直以真率便敌人耳。谢安亦叹美之。
初,述家贫。求试宛陵令。颇受赠遗。而修家具,为州司所检,有一千三百
条。王导使谓之曰:“名父之子不患无禄,屈临小县,甚不宜耳。”述答曰:
“足自当止。时人未之达也。”比后屡居州郡,清洁绝伦,禄赐皆散之亲故,宅
宇旧物不革于昔,始为当时所叹。但性急为累。尝食鸡子,以箸刺之,不得,便
大怒掷地。鸡子圆转不止,便下床以屐齿踏之,又不得。瞋甚,掇内口中,啮破
而吐之。既跻重位,每以柔克为用。谢奕性粗,尝忿述,极言骂之。述无所应,
面壁而已,居半日,奕去,始复坐。人以此称之。
太和二年,以年迫悬车,上疏乞骸骨,曰:“臣曾祖父魏司空昶白笺于文皇
帝曰:‘昔与南阳宗世林共为东宫官属。世林少得好名,州里瞻敬。及其年老,
汲汲自励,恐见废弃,时人咸共笑之。若天假其寿,致仕之年,不为此公婆娑之
事。’情旨慷慨,深所鄙薄。虽是笺书,乃实训诫。臣忝端右,而以疾患,礼敬
废替。犹谓可有差理,日复一日,而年衰疾痼,永无复瞻华幄之期。乞奉先诫,
归老丘园。”不许。述竟不起。三年卒,时年六十六。
初,桓温平洛阳,议欲迁都,朝廷忧惧,将遣侍中止之。述曰:“温欲以虚
声威朝廷,非事实也。但从之,自无所至。”事果不行。又议欲移洛阳钟虡,述
曰:“永嘉不竞,暂都江左。方当荡平区宇,旋轸旧京。若其不耳,宜改迁园陵。
不应先事钟虡。”温竟无以夺之。追赠侍中、骠骑将军、开府,谥曰穆,以避穆
帝,改曰简。子坦之嗣。
坦之字文度。弱冠与郗超俱有重名,时人为之语曰:“盛德绝伦郗嘉宾,江
东独步王文度。”嘉宾,超小字也。仆射江虨领选,将拟为尚书郎。坦之闻
曰:“自过江来,尚书郎正用第二人,何得以此见拟!”虨遂止。简文帝为
抚军将军,辟为掾。累迁参军、从事中郎,仍为司马,加散骑常侍。出为大司马
桓温长史。寻以父忧去职,服阕。征拜侍中,袭父爵。时卒士韩怅逃之归首,云
“失牛故叛。”有司劾怅偷牛,考掠服罪。坦之以为怅束身自归,而法外加罪,
懈怠失牛,事或可恕,加之木石,理有自诬,宜附罪疑从轻之例,遂以见原。海
西公废,领左卫将军。
坦之有风格,尤非时俗放荡,不敦儒教,颇尚刑名学,著《废庄论》曰:
荀卿称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扬雄亦曰“庄周放荡而不法”,何晏云
“鬻庄躯,放玄虚,而不周乎时变”。三贤之言,远有当乎!夫独构之唱,唱虚
而莫和;无感之作,义偏而用寡。动人由于兼忘,应物在乎无心。孔父非不体远,
以体远故用近;颜子岂不具德,以德备故膺教。胡为其然哉?不获已而然也。
夫自足者寡,故理悬于羲农;徇教者众,故义申于三代。道心惟微,人心惟
危,吹万不同,孰知正是!虽首阳之情,三黜之智,摩顶之甘,落毛之爱,枯槁
之生,负石之死,格诸中庸,未入乎道,而况下斯者乎!先王知人情之难肆,惧
违行以致讼,悼司彻之贻悔,审褫带之所缘,故陶铸群生,谋之未兆,每摄其契,
而为节焉。使夫敦礼以崇化,日用以成俗,诚存而邪忘,利损而竞息,成功遂事,
百姓皆曰我自然。盖善暗者无怪,故所遇而无滞,执道以离俗,孰逾于不达!语
道而失其为者,非其道也;辩德而有其位者,非其德也。言默所未究,况扬之以
为风乎!且即濠以寻鱼,想彼之我同;推显以求隐,理得而情昧。若夫庄生者,
望大庭而抚契,仰弥高于不足,寄积想于三篇,恨我怀之未尽,其言诡谲,其义
恢诞。君子内应。从我游方之外,众人因藉之,以为弊薄之资。然则天下之善人
少,不善人多,庄子之利天下也少,害天下也多。故曰鲁酒薄而邯郸围,庄生作
而风俗颓。礼与浮云俱征,伪与利荡并肆,人以克己为耻,士以无措为通,时无
履德之誉,俗有蹈义之愆。骤语赏罚不可以造次,屡称无为不可与适变。虽可用
于天下,不足以用天下人。
昔汉阴丈人修浑沌之术,孔子以为识其一不识其二。庄生之道,无乃类乎!
与夫如愚之契,何殊间哉!若夫利而不害,天之道也;为而不争,圣之德也。群
方所资而莫知谁氏,在儒而非儒,非道而有道。弥贯九流,玄同彼我,万物用之
而不既,亹癖日新而不朽,昔吾孔老固已言之矣。
又领本州大中正。简文帝临崩,诏大司马温依周公居摄故事。坦之自持诏入,
于帝前毁之。帝曰:“天下,傥来之运,卿何所嫌!”坦之曰:“天下,宣元之
天下,陛下何得专之!”帝乃使坦之改诏焉。
温薨,坦之与谢安共辅幼主,迁中书令,领丹阳尹。俄授都督徐兖青三州诸
军事、北中郎将、徐兖二州刺史,镇广陵。将之镇,上表曰:
臣闻人君之道以孝敬为本,临御四海以委任为贵。恭顺无为,则盛德日新;
亲杖贤能,则政道邕睦。昔周成、汉昭,并以幼年纂承大统。当时天下未为无难,
终能显扬祖考,保安社稷,盖尊尊亲亲,信纳大臣之所致也。
伏维陛下诞奇秀之姿,禀生知之量,春秋尚富,涉道未广,方须训导以成天
德。皇太后仁淑之体,过于三母,先帝奉事积年,每称圣明。臣愿奉事之心,便
当自同孝宗;太后慈爱之隆,亦不必异所生。琅邪王、余姚主及诸皇女,宜朝夕
定省,承受教诲,导习仪刑,以成景仰恭敬之美,不可以属非至亲,自为疏疑。
昔肃祖崩殂,成康幼冲,事无大小,必谘丞相导,所以克就圣德,实此之由,今
仆射臣安、中军臣冲,人望具瞻,社稷之臣。且受遇先帝,绸缪缱绻,并志竭忠
贞,尽心尽力,归诚陛下,以报先帝。愚谓周旋举动。皆应谘此二臣。二臣之于
陛下,则周之旦奭,汉之霍光,显宗之于王导。冲虽在外,路不云远,事容信宿,
必宜参详,然后情听获尽,庶事可毕。
又天听虽聪,不启不广;群情虽忠,不引不尽。宜数引侍臣,询求谠言。平
易之世,有道之主犹尚诫惧,日昃不倦;况今艰难理尽,虑经安危,祖宗之基系
之陛下,不可不精心务道,以申先帝尧舜之风。可不敬修至德,以保宣元天地之
祚?
表奏,帝纳之。
初,谢安爱好声律,期功之惨,示废妓乐颇,以成俗。坦之非而苦谏之。安
遗坦之书曰:“知君思相爱惜之至。仆所求者声,谓称情义,无所不可为,卿复
以自娱耳。若絜轨迹,崇世教,非所拟议,亦非所屑。常谓君粗得鄙趣者,犹未
悟之濠上邪!故知莫逆,未易为人。”坦之答曰:“具君雅旨,此是诚心而行,
独往之美,然恐非大雅中庸之谓。意者以为人之体韵犹器之方圆,方圆不可错用,
体韵岂可易处!各顺其方,以弘其业,则岁寒之功必有成矣。实吾子少立德行,
体议淹允,加以令地,优游自居,佥曰之谈,咸以请远相许,至于此事,实有疑
焉。公私二三,莫见其可。以此为濠上,悟之者得无鲜乎!且天下之宝,故为天
下所惜,天下之所非,何为不可以天下为心乎?想君幸复三思。”书往反数四,
安竟不从。
坦之又尝与殷康子书论公谦之义曰:
夫天道以无私成名,二仪以至公立德。立德存乎至公,故无亲而非理;成名
在乎无私,故在当而忘我。此天地所以成功,圣人所以济化,由斯论之,公道体
于自然,故理泰而愈降;谦义生于不足,故时弊而义著。故大禹、咎繇称功言惠
而成名于彼,孟反、范燮殿军后入而全身于此。从此观之,则谦公之义固以殊矣。
夫物之所美,己不可收;人之所贵,我不可取。诚患人恶其上,众不可盖,
故君子居之,而每加损焉。隆名在于矫伐,而不在于期当,匿迹在于违显,而不
在于求是。于是谦光之义与矜竞而俱生,卑挹之义与夸伐而并进。由亲誉生于不
足,未若不知之有余;良药效于瘳疾,未若无病之为贵也。
夫乾道确然,示人易矣;坤道<阝贵>然,示人简矣。二象显于万物,两德彰于
群生,岂矫枉过直而失其所哉!由此观之,则大通之道公坦于天地,谦伐之议险
崨于人事。今存公而废谦,则自伐者托至公以生嫌,自美者因存党以致惑。此
王生所谓同貌而实异,不可不察者也,然理必有根,教亦有主。苟探其根,则玄
指自显;若寻其末,弊无不至。岂可以嫌似而疑至公,弊贪而忘于谅哉!
康子及袁宏并有疑难,坦之标章擿句,一一申而释之,莫不厌服。又孔严著
《通葛论》,坦之与书赞美之。其忠公慷慨,标明贤胜,皆此类也。
初,坦之与沙门竺法师甚厚,每共论幽明报应。便要先死者当报其事。后经
年,师忽来云:“贫道已死,罪福皆不虚。惟当勤修道德,以升济神明耳。”言
讫不见。坦之寻亦卒,时年四十六。临终,与谢安、桓冲书,言不及私,惟忧国
家之事,朝野甚痛惜之。追赠安北将军,谥曰献。
祎之字文邵。少知名,尚寻阳公主,历中书侍郎。年未三十而卒,赠散骑常
侍。
坦之四子:恺、愉、国宝、忱。
恺字茂仁,愉字茂和,并少践清阶。恺袭父爵,愉稍迁骠骑司马,加辅国将
军。恺太元末为侍中,领右卫将军,多所献替。兄弟贵盛,当时莫比。
及王恭等讨国宝,恺、愉并请解职。以与国宝异生,又素不协,故得免祸。
国宝既死,出恺为吴郡内史,愉为江州刺史、都督豫州四郡、辅国将军、假节。
未几,征恺为丹阳尹。及桓玄等至江宁,恺令兵守石头。俄而玄等走,复为吴郡。
病卒,追赠太常。
愉至镇,未几,殷仲堪、桓玄、杨佺期举兵应王恭,乘流奄至。愉既无备,
惶遽奔临川,为玄所得。玄盟于寻阳,以愉置坛所,愉甚耻之。及事解,除会稽
内史。玄篡位,以为尚书仆射。”刘裕义旗建,加前将军。愉既桓氏婿,父子宠
贵,又尝轻侮刘裕,心不自安,潜结司州刺史温详,谋作乱,事泄,被诛,子孙
十余人皆伏法。
国宝少无士操,不修廉隅。妇父谢安恶其倾侧,每抑而不用。除尚书郎。国
宝以中兴膏腴之族,惟作吏部,不为余曹郎,甚怨望,固辞不拜。从妹为会稽王
道子妃,由是与道子游处,遂间毁安焉。
及道子辅政,以为秘书丞。俄迁琅邪内史,领堂邑太守,加辅国将军。人补
侍中,迁中书令、中领军,与道子持威权,扇动内外。中书郎范宁,国宝舅也,
儒雅方直,疾其阿谀,劝孝武帝黜之。国宝乃使陈郡袁悦之因尼支妙音致书与太
子母陈淑媛,说国宝忠谨,宜见亲信。帝知之,托以他罪杀悦之。国宝大惧,遂
因道子谮毁宁,宁由是出为豫章太守。及弟忱卒,国宝自表求解职迎母。并奔忱
丧。诏特赐假,而盘桓不时进发,为御史中丞褚粲所奏。国宝惧罪,衣女子衣,
托为王家婢,诣道子告其事。道子言之于帝,故得原。后骠骑参军王徽请国宝同
宴,国宝素骄贵使酒,怒尚书左丞祖台之,攘袂大呼,以盘盏乐器掷台之,台之
不敢言,复为粲所弹。诏以国宝纵肆情性,甚不可长,台之懦弱,非监司体,并
坐免官。顷之,复职,愈骄蹇不遵法度。起斋侔清暑殿,帝恶其僣侈。国宝惧,
遂谄媚于帝,而颇疏道子。道子大怒,尝于内省面责国宝,以剑掷之,旧好尽矣。
是时王雅亦有宠,荐王珣于帝。帝夜与国宝及雅宴,帝微有酒,令召珣,将
至,国宝自知才出珣下,恐至,倾其宠,因曰:“王珣当今名流,不可以酒色见。”
帝遂止,而以国宝为忠。将纳国宝女为琅邪王妃,未婚,而帝崩。
安帝即位,国宝复事道子,进从祖弟绪为琅邪内史,亦以佞邪见知。道子复
惑之,倚为心腹,并为时之所疾。国宝遂参管朝权,威震内外。迁尚书左仆射。
领选,加后将军、丹阳尹,道子悉以东宫兵配之。
时王恭与殷仲堪并以才器,各居名藩。恭恶道子、国宝乱政,屡有忧国之言。
道子等亦深忌惮之,将谋去其兵。未及行,而恭檄至,以讨国宝为名,国宝惶遽
不知所为。绪说国宝,令矫道子命,召王珣、车胤杀之,以除群望,因挟主相以
讨诸侯。国宝许之。珣、胤既至,而不敢害,反问计于珣。珣劝国宝放兵权以迎
恭,国宝信之。语在《珣传》。又问计于胤,胤曰:“南北同举,而荆州未至,
若朝廷遣军,恭必城守。昔桓公围寿阳,弥时乃克。若京城未拔,而上流奄至,
君将何以待之?”国宝尤惧,遂上疏解职,诣阙待罪。既而悔之,祚称诏复其本
官,欲收其兵距王恭。
道子既不能距诸侯,欲委罪国宝,乃遣谯王尚之收国宝,付廷尉,赐死,并
斩绪于市。以谢王恭。国宝贪纵聚敛,不知纪极,后房伎妾以百数,天下珍玩充
满其室。及王恭伏法,诏追复国宝本官。元兴初,桓玄得志,表徙其家属于交州。
忱字元达。弱冠知名,与王恭、王珣俱流誉一时。历位骠骑长史。尝造其舅
范宁,与张玄相遇,宁使与玄语。玄正坐敛衽,待其有发,忱竟不与言,玄失望
便去。宁让忱曰:“张玄,吴中之秀,何不与语?”忱笑曰:“张祖希欲相识,
自可见诣。”宁谓曰:“卿风流隽望,真后来之秀。”忱曰:“不有此舅,焉有
此甥!”既而宁使报玄,玄束带造之,始为宾主。
太元中,出为荆州刺史、都督荆益宁三州军事、建武将军、假节。忱自恃才
气,放酒诞节,慕王澄之为人,又年少居方伯之任,谈者忧之。及镇荆州,威风
肃然,殊得物和。桓玄时在江陵,既其本国。且奕叶故义,常以才雄驾物。忱每
裁抑之。玄尝诣忱,通人未出,乘轝直进。忱对玄鞭门干,玄怒,去之,忱亦不
留。尝朔日见客,仗卫甚盛,玄言欲猎,借数百人,忱悉给之。玄惮而服焉。
性任达不拘,末年尤嗜酒,一饮连月不醒,或裸体而游,每欢三日不叹,便
觉形神不相亲。妇父尝有惨,忱乘醉吊之,妇父恸哭,忱与宾客十许人,连臂被
发裸身而入,绕之三币百而出。其所行多此类。数年卒官,追赠右将军,谥曰穆。
绥字彦猷。少有美称,厚自矜迈,实鄙而无行。愉为殷、桓所捕,绥未测存
亡,在都有忧色,居处饮食,每事贬降,时人每谓为“试守孝子”。桓玄之为太
尉,绥以桓氏甥甚见宠待,为太尉右长史。及玄篡,迁中书令。刘裕建义,以为
冠军将军。其家夜中梁上无故有人头堕于床,而流血滂沲。俄拜荆州刺史、假节。
坐父愉之谋,与弟纳并被诛。
初,绥与王谧、桓胤齐名,为后进之秀。谧位官既极,保身而终。胤以从坐
诛,声称犹全。绥身死,名论殆尽,亦以薄行矜峭而尚人故也。自昶父汉雁门太
守泽已有名称,忱又秀出,绥亦著称,八叶继轨,轩冕莫与为比焉。
峤字开山。祖默,魏尚书。父佑,以才智称,为杨骏腹心。骏之排汝南王亮,
退卫瓘,皆佑之谋也。位至北军中候。峤少有风尚,并、司二州交辟,不就。永
嘉末,携其二弟避乱渡江。时元帝镇建邺,教曰:“王佑三息始至,名德之胄,
并有操行,宜蒙饰叙。且可给钱三十万,帛三百匹,米五十斛,亲兵二十人。”
寻以峤参世子东中郎军事。不就。愍帝征拜著作郎,右丞相南阳王保辟,皆以道
险不行。元帝作相,以为水曹属,除长山令,迁太子中舍人以疾不拜。王敦请为
参军,爵九原县公。
敦在石头,欲禁私伐蔡洲荻,以问群下。时王师新败,士庶震惧,莫敢异议。
峤独曰:“中原有菽,庶人采之。百姓不足,君孰与足!若禁人樵伐,未知其可。”
敦不悦。敦将杀周顗、戴若思,峤于坐谏曰:“济济多士,交王以宁。安可戮诸
名士,以自全生!”敦大怒,欲斩峤,赖谢鲲以免。敦犹衔之,出为领军长史。
敦平后,除中书侍郎,兼大著作,固辞。转越骑校尉,频迁吏部郎、御史中丞、
秘书监,领本州大中正。咸和初,朝议欲以峤为丹阳尹。峤以京尹望重,不宜以
疾居之,求补庐陵郡,乃拜峤庐陵太守。以峤家贫,无以上道,赐布百匹。钱十
万。寻卒官,谥曰穆。子淡嗣,历位右卫将军、侍中、中护军、尚书、广州刺史。
淡子度世,骁骑将军。
袁悦之,字元礼,陈郡阳夏人也。父朗,给事中。悦之能长短说,甚有精理。
始为谢玄参军,为玄所遇,丁忧去职。服阕还都,止赍《战国策》,言天下要惟
此书。后甚为会稽王道子所亲爱,每劝道子专览朝权,道子颇纳其说。俄而见诛。
祖台之,字元辰,范阳人也。官至侍中、光禄大夫。撰志怪,书行于世。
荀崧,字景猷,颍川临颍人,魏太尉彧之玄孙也。父頵,羽林右监、安陵乡
侯,与王济、何劭为拜亲之友。崧志操清纯,雅好文学。龆龀时,族曾祖顗见而
奇之,以为必兴頵门。弱冠,太原王济甚相器重,以方其外祖陈郡袁侃,谓侃弟
奥曰:“近见荀监子,清虚名理,当不及父,德性纯粹,是贤兄辈人也。”其为
名流所赏如此。泰始中,诏以崧代兄袭父爵,补濮阳王允文学。与王敦、顾荣、
陆机等友善,赵王伦引为相国参军。伦篡,转护军司马、给事中,稍迁尚书吏部
郎、太弟中庶子,累迁侍中、中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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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12 | 显示全部楼层
◎王湛(子承 承子述 述子坦之 祎之 坦之子恺愉 国宝 忱 愉子绥
承族子峤 袁悦之 祖台之) 荀崧(子蕤 羡) 范汪(子宁 叔坚) 刘
惔 张凭 韩伯(下)

王弥入洛,崧与百官奔于密,未至而母亡。贼追将及,同旅散走,崧被发从
车,守丧号泣。贼至,弃其母尸于地,夺车而去。崧被四创,气绝,至夜方苏。
葬母于密山。服阕,族父藩承制,以崧监江北军事、南中郎将、后将军、假节、
襄城太守。时山陵发掘,崧遣主簿石览将兵入洛,修复山陵。以勋进爵舞阳县公,
迁都督荆州江北诸军事、平南将军,镇宛,改封曲陵公。为贼杜曾所围。石览时
为襄城太守,崧力弱食尽,使其小女灌求救于览及南中郎将周访。访即遣子抚率
兵三千人会石览,俱救崧。贼闻兵至,散走。崧既得免,乃遣南阳中部尉王国、
刘愿等潜军袭穰县,获曾从兄伪新野太守保,斩之。
元帝践阼,征拜尚书仆射,使崧与协共定中兴礼仪。从弟馗早亡,二息序、
廞,年各数岁,崧迎与共居,恩同其子。太尉、临淮公荀顗国胤废绝,朝庭以崧
属近,欲以崧子袭封。崧哀序孤微,乃让封与序,论者称焉。转太常。时方修学
校,简省博士,置《周易》王氏、《尚书》郑氏、《古文尚书》孔氏、《毛诗》
郑氏、《周官礼记》郑氏、《春秋左传》杜氏服氏、《论语》《孝经》郑氏博士
各一人,凡九人,其《仪礼》、《公羊》、《谷梁》及郑《易》皆省不置。崧以
为不可,乃上疏曰:
自丧乱以来,儒学尤寡,今处学则阙明廷之秀,仕朝则废儒学之俊。昔咸宁、
太康、永嘉之中,侍中、常侍、黄门通洽古今、行为世表者,领国子博士。一则
应对殿堂,奉酬顾问;二则参训国子,以弘儒训;三则祠、仪二曹及太常之职,
以得质疑。今皇朝中兴,美隆往初,宜宪章令轨,祖述前典。世祖武皇帝应运登
禅,崇儒兴学。经始明堂,营建辟雍,告朔班政,乡饮大射。西阁东序,河图秘
书禁籍。台省有宗庙太府金墉故事,太学有石经古文先儒典训。贾、马、郑、杜、
服、孔、王、何、颜、尹之徒,章句传注众家之学,置博士十九人。九州之中,
师徒相传,学士如林,犹选张华、刘寔居太常之官,以重儒教。
传称“孔子没而微言绝,七十二子终而大义乖”。自顷中夏殄瘁,讲诵遏密,
斯文之道,将堕于地。陛下圣哲龙飞,恢崇道教,乐正雅颂,于是乎在。江、扬
二州,先渐声教,学士遗文,于今为盛。然方畴昔,犹千之一。臣学不章句,才
不弘通,方之华实,儒风殊邈。思竭驽骀,庶增万分。愿斯道隆于百世之上,搢
绅咏于千载之下。
伏闻节省之制,皆三分置二。博士旧置十九人,今五经合九人,准古计今,
犹未能半,宜及节省之制,以时施行。今九人以外,犹宜增四。愿陛下万机余暇,
时垂省览。宜为郑《易》置博士一人,郑《仪礼》博士一人,《春秋公羊》博士
一人,《谷梁》博士一人。
昔周之衰,下陵上替,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善者谁赏,恶者谁罚,孔子惧
而作《春秋》。诸侯讳妒,惧犯时禁,是以微辞妙旨,义不显明,故曰“知我者
其惟《春秋》,罪我者其惟《春秋》”。时左丘明、子夏造膝亲受,无不精究。
孔子既没,微言将绝,于是丘明退撰所闻,而为之传。其书善礼,多膏腴美辞,
张本继末,以发明经意,信多奇伟,学者好之。称公羊高亲受子夏,立于汉朝,
辞义清隽,断决明审,董仲舒之所善也。谷梁赤师徒相传,暂立于汉世。向、歆,
汉之硕儒,犹父子各执一家,莫肯相从。其书文清义约,诸所发明,或是《左氏》
、《公羊》所不载,亦足有所订正。是以三传并行于先代,通才未能孤废。今去
圣久远,其文将堕,与其过废,宁与过立。臣以为三传虽同曰《春秋》,而发端
异趣,案如三家异同之说,此乃义则战争之场,辞亦剑戟之锋,于理不可得共。
博士宜各置一人,以博其学。
元帝诏曰:“崧表如此,皆经国之务。为政所由。息马投戈,犹可讲艺,今
虽日不暇给,岂忘本而遗存邪!可共博议者详之。”议者多请从崧所奏。诏曰:
“《谷梁》肤浅,不足置博士,余如奏。”会王敦之难,不行。
敦表以崧为尚书左仆射。及帝崩,群臣议庙号,王敦遣使谓曰:“豺狼当路,
梓宫未反,祖宗之号,宜别思详。”崧议以为:“礼,祖有功,宗有德。元皇帝
天纵圣哲,光启中兴,德泽侔于太戊,功惠迈于汉宣,臣敢依前典,上号曰中宗。”
既而与敦书曰:“承以长蛇未翦,别详祖宗。先帝应天受命,以隆中兴;中兴之
主,宁可随世数而迁毁!敢率丹直。询之朝野,上号中宗。卜日有期,不及重请,
专辄之愆,所不敢辞。”初,敦待崧甚厚,欲以为司空,于此衔之而止。
太宁初,加散骑常侍,后领太子太傅。以平王敦功,更封平乐伯。坐使威仪
为猛兽所食,免职。后拜金紫光禄大夫、录尚书事,散骑常侍如故。迁右光禄大
夫、开府仪同三司,录尚书如故。又领秘书监,给亲兵百二十人。年虽衰老,而
孜孜典籍,世以此嘉之。
苏峻之役,崧与王导、陆晔共登御床拥卫帝,及帝被逼幸石头,崧亦侍从不
离帝侧。贼平,帝幸温峤舟,崧时年老病笃,犹力步而从。咸和三年薨,时年六
十七。赠侍中,谥曰敬。
其后著作郎虞预与丞相王导笺曰:“伏见前秘书、光禄大夫荀公,生于积德
之族,少有儒雅之称,历位内外,在贵能降。苏峻肆虐,乘舆失幸,公处嫌忌之
地,有累卵之危,朝士为之寒心,论者谓之不免。而公将之以智,险而不慑,扶
侍至尊,缱绻不离。虽无扶迎之勋,宜蒙守节之报。且其宣慈之美,早彰远近,
朝野之望,许以台司,虽未正位,已加仪同。至守终纯固,名定阖棺,而薨卒之
日,直加侍中。生有三槐之望,没无鼎足之名,宠不增于前秩,荣不副于本望,
此一时愚智所慷慨也。今承大弊之后,淳风颓散,苟有一介之善,宜在旌表之例,
而况国之元老,志节若斯者乎!”不从。升平四年,崧改葬,诏赐钱百万,布五
千匹。有二子:蕤、羡。蕤嗣。
蕤字令远。起家秘书郎,稍迁尚书左丞。蕤有仪操风望,雅为简文帝所重。
时桓温平蜀,朝廷欲以豫章郡封温。蕤言于帝曰:“若温复假王威,北平河洛,
修复园陵,将何以加此!”于是乃止。转散骑常侍、少府,不拜,出补东阳太守。
除建威将军、吴国内史。卒官。籍嗣位,至散骑常侍、大长秋。
羡字令则。清和有准。才年七岁,遇苏峻难,随父在石头,峻甚爱之,恒置
膝上。羡阴白其母,曰:“得一利刀子,足以杀贼。”母掩其口,曰:“无妄言!”
年十五,将尚寻阳公主,羡不欲连婚帝室,仍远遁去。监司追,不获已,乃出尚
公主,拜驸马都尉。弱冠,与琅邪王洽齐名,沛国刘惔、太原王濛、陈郡殷浩
并与交好。
骠骑将军何充出镇京口,请为参军。穆帝又以为抚军参军,征补太常博士,
皆不就。后拜秘书丞、义兴太守。征北将军褚裒以为长史。既到,裒谓佐吏曰:
“荀生资逸群之气,将有冲天之举,诸君宜善事之。”寻迁建威将军、吴国内史。
除北中郎将、徐州刺史、监徐兖二州扬州之晋陵诸军事、假节。殷浩以羡在事有
能名,故居以重任。时年二十八,中兴方伯,未有如羡之少者。羡至镇,发二州
兵,使参军郑袭戍准阴。羡寻北镇准阴,屯田于东阳之石鳖。寻加监青州诸军事,
又领兖州刺史,镇下邳。羡自镇来朝,时蔡谟固让司徒,不起,中军将军殷浩欲
加大辟,以问于羡。羡曰:“蔡公今日事危,明日必有桓文之举。”浩乃止。
及慕容俊攻段兰于青州,诏使羡救之。俊将王腾、赵盘寇琅邪、鄄城,北境
骚动。羡讨之,擒腾,盘迸走。军次琅邪,而兰已没,羡退还下邳,留将军诸葛
攸、高平太守刘庄等三千人守琅邪,参军戴逯、萧鎋二千人守泰山。是时,慕
容兰以数万众屯汴城,甚为边害。羡自光水引汶通渠,至于东阿以征之。临阵,
斩兰。帝将封之,羡固辞不受。
先是,石季龙死,胡中大乱,羡抚纳降附,甚得众心。以疾笃解职。后除右
军将军,加散骑常侍,让不拜。升平二年卒,时年三十八。帝闻之,叹曰:“荀
令则、王敬和相继凋落,股肱腹心将复谁寄乎!”追赠骠骑将军。
范汪,字玄平,雍州刺史晷之孙也。父稚,蚤卒。汪少孤贫,六岁过江,依
外家新野庾氏。荆州刺史王澄见而奇之,曰:“兴范族者,必是子也。”年十三,
丧母,居丧尽礼,亲邻哀之。及长,好学。外氏家贫,无以资给,汪乃庐于园中,
布衣蔬食,然薪写书,写毕,诵读亦遍,遂博学多通,善谈名理。弱冠,至京师,
属苏峻作难。王师败绩,汪乃遁逃西归。庾亮、温峤屯兵寻阳,时行李断绝,莫
知峻之虚实,咸恐贼强,未敢轻进。及汪至,峤等访之,汪曰:“贼政令不一,
贪暴纵横,灭亡已兆,虽强易弱。朝廷有倒悬之急,宜时进讨。”峤深纳之。是
日,护军、平南二府礼命交至,始解褐,参护军事。贼平,赐爵都乡侯。复为庾
亮平西参军、从讨郭默,进爵亭侯。辟司空郗鉴掾,除宛陵令。复参亮征西军事,
转州别驾。汪为亮佐使十有余年,甚相钦待。转鹰扬将军、安远护军、武陵内史,
征拜中书侍郎。
时庾翼将悉郢汉之众以事中原,军次安陆,寻转屯襄阳。汪上疏曰:
臣伏思安西将军翼今至襄阳,仓卒攻讨,凡百草创,安陆之调,不复为襄阳
之用。而玄冬之月,沔汉乾涸,皆当鱼贯百行,排推而进。设一处有急,势不相
救。臣所至虑一也。又既至之后,桓宣当出。宣往实翦豺狼之林,招携贰之众,
待之以至宽,御之以无法。田畴垦辟,生产始立,而当移之,必有嗷然,悔吝难
测。臣所至虑二也。襄阳顿益数万口,奉师之费,皆当出于江南。运漕之难,船
人之力,不可不熟计。臣之所至虑三也。且申伯之尊,而与边将并驱。又东军不
进,殊为孤悬。兵书云:“知彼知此,百战不殆。知彼不知此,一胜一负。”贼
诚衰弊,然得臣犹在;我虽方隆,今实未暇。而连兵不解,患难将起,臣所至虑
四也。
翼岂不知兵家所患常在于此,顾以门户事任,忧责莫大,晏然终年,忧心情
所安,是以抗表辄行,毕命原野。以翼宏规经略,文武用命,忽遇衅会,大事便
济。然国家之虑,常以万全,非至安至审,王者不举。臣谓宜严诏谕翼,还镇养
锐,以为后图。若少合圣听,乞密出臣表,与车骑臣冰等详共集议。
寻而骠骑将军何充辅政,请为长史。桓温代翼为荆州,复以汪为安西长史。
温西征蜀,委以留府。蜀平,进爵武兴县侯。而温频请为长史、江州刺史,皆不
就。自请还京,求为东阳太守。温甚恨焉。在郡大兴学校,甚有惠政。顷之,召
入,频迁中领军、本州大中正。时简文帝作相,甚相亲昵,除都督徐兖青冀四州
扬州之晋陵诸军事、安北将军、徐兖二州刺史、假节。
既而桓温北伐,令汪率文武出梁国,以失期,免为庶人。朝廷惮温不敢执,
谈者为之叹恨。汪屏居吴郡,从容讲肆,不言枉直。后至姑孰,见温。温时方起
屈滞以倾朝廷,谓汪远来诣己,倾身引望,谓袁宏曰:“范公来,可作太常邪?”
汪既至,才坐,温谢其远来意。汪实来造温,恐以趋时致损,乃曰:“亡儿瘗此,
故来视之。”温殊失望而止。时年六十五,卒于家。赠散骑常侍,谥曰穆。长子
康嗣,早卒。康弟宁,最知名。
宁字武子。少笃学,多所通览。简文帝为相,将辟之,为桓温所讽,遂寝不
行。故终温之世,兄弟无在列位者。时以浮虚相扇,儒雅日替,宁以为其源始于
王弼、何晏,二人之罪深于桀纣,乃著论曰:
或曰:“黄唐缅邈,至道沦翳,濠濮辍咏,风流靡托,争夺兆于仁义,是非
成于儒墨。平叔神怀超绝,辅嗣妙思通微,振千载之颓纲,落周孔之尘网。斯盖
轩冕之龙门,濠梁之宗匠。尝闻夫子之论,以为罪过桀纣,何哉?”
答曰:“子信有圣人之言乎?夫圣人者,德侔二仪,道冠三才,虽帝皇殊号,
质文异制,而统天成务,旷代齐趣。王何蔑弃典文,不遵礼度,游辞浮说,波荡
后生,饰华言以翳实,骋繁文以惑世。搢绅之徒,翻然改辙,洙泗之风,缅焉将
堕。遂令仁义幽沦,儒雅蒙尘,礼坏乐崩,中原倾覆。古之所谓言伪而辩、行僻
而坚者,其斯人之徒欤!昔夫子斩少正于鲁,太公戮华士于齐,岂非旷世而同诛
乎!桀纣暴虐,正足以灭身覆国,为后世鉴诫耳,岂能回百姓之视听载!王何叨
海内之浮誉,资膏粱之傲诞,画螭魅以为巧,扇无检以为俗。郑声之乱乐,利口
之覆邦,信矣哉!吾固以为一世之祸轻,历代之罪重,自丧之衅小,迷众之愆大
也。”
宁崇儒抑俗,率皆如此。
温薨之后,始解褐为余杭令,在县兴学校,养生徒,洁己修礼,志行之士莫
不宗之。期年之后,风化大行。自中兴已来,崇学敦教,未有如宁者也。在职六
年,迁临淮太守,封阳遂乡侯。顷之,征拜中书侍郎。在职多所献替,有益政道。
时更营新庙,博求辟雍、明堂之制,宁据经传奏上,皆有典证。孝武帝雅好文学,
甚被亲爱,朝廷疑议,辄谘访之。宁指斥朝士,直言无讳。
王国宝,宁之甥也,以谄媚事会稽王道子,惧为宁所不容,乃相驱扇,因被
疏隔。求补豫章太守,帝曰:“豫章不宜太守,何急以身试死邪?”宁不信卜占,
固请行,临发,上疏曰:“臣闻道尚虚简,政贵平静,坦公亮于幽显,流子爱于
百姓,然后可以经夷险而不忧,乘休否而常夷。先王所以致太平,如此而已。今
四境晏如,烽燧不举,而仓庾虚秏,帑藏空匮。古者使人,岁不过三日,今之
劳扰,殆无三日休停,至有残刑翦发,要求复除,生儿不复举养,鳏寡不敢妻娶。
岂不怨结人鬼,感伤和气。臣恐社稷之忧,积薪不足以为喻。臣久欲粗启所怀,
日复一日。今当永离左右,不欲令心有余恨。请出臣启事,付外详择。”帝诏公
卿牧守普议得失,宁又陈时政曰:
古者分土割境,以益百姓之心;圣王作制,籍无黄白之别。昔中原丧乱,流
寓江左,庶有旋反之期,故许其挟注本郡。自尔渐久,人安其业,丘垄坟柏,皆
已成行,虽无本邦之名,而有安土之实。今宜正其封疆,以土断人户,明考课之
科,修闾伍之法。难者必曰:“人各有桑梓,俗自有南北。一朝属户,长为人隶,
君子则有土风之慨,小人则怀下役之虑。”斯诚并兼者之所执,而非通理者之笃
论也。古者失地之君,犹臣所寓之主,列国之臣,亦有违適之礼。随会仕秦,致
称《春秋》;乐毅宦燕,见褒良史。且今普天之人,原其氏出,皆随世迁移,何
至于今而独不可?
凡荒郡之人,星居东西,远者千余,近者数百,而举召役调,皆相资须,期
会差违,辄致严坐,人不堪命,叛为盗贼。是以山湖日积,刑狱愈滋。今荒小郡
县,皆宜并合,不满五千户,不得为郡,不满千户,不得为县。守宰之任,宜得
清平之人。顷者选举,惟以恤贫为先,虽制有六年,而富足便退。又郡守找吏,
牵置无常,或兼台职,或带府官。夫府以统州,州以监郡,郡以莅县,如令互相
领帖,则是下官反为上司,赋调役使无复节限。且牵曳百姓,营起廨舍,东西流
迁,人人易处,文书簿籍,少有存者。先之室宇,皆为私家,后来新官,复应修
立。其为弊也,胡可胜言!
又方镇去官,皆割精兵器杖以为送故,米布之属不可称计。监司相容,初无
弹纠。其中或有清白,亦复不见甄异。送兵多者至有千余家,少者数十户。既力
人私门,复资官廪布。兵役既竭,枉服良人,牵引无端,以相充补。若是功勋之
臣,则已享裂土之祚,岂应封外复置吏兵乎!谓送故之格宜为节制,以三年为断,
夫人性无涯,奢俭由势。今并兼之士亦多不瞻,非力不足以厚身,非禄不足以富
家,是得之有由,而用之无节。蒱酒永日,驰骛卒年,一宴之馔,费过十金,丽
服之美,不可赀算,盛狗马之饰,营郑卫之音,南亩废而不垦,讲诵阙而无闻,
凡庸竞驰,傲诞成俗。谓宜验其乡党,考其业尚,试其能否,然后升进。如此,
匪惟家给人足,贤人岂不继踵而至哉!
官制谪兵,不相袭代,顷者小事,便从补役,一愆之违,辱及累世,亲戚傍
支,罹其祸毒,户口减秏,亦由于此。皆宜料遣,以全国信,礼,十九为长殇,
以其未成人也。十五为中殇,以为尚童幼也。今以十六为全丁,则备成人之役矣。
以十三为半丁,所任非复童幼之事矣。岂可伤天理,远经典,困苦万姓,乃至此
乎!今宜修礼文,以二十为全丁,十六至十九为半丁,则人无夭折,生长滋繁矣。
帝善之。
初,宁之出,非帝本意,故所启多合旨。宁在郡又大设庠序,遣人往交州采
磬石,以供学用,改革旧制,不拘常宪。远近至者千余人,资给众费,一出私禄。
并取郡四姓子弟,皆充学生,课续五经。又起学台,功用弥广,江州刺史王凝之
上言曰:“豫章郡居此州之半。太守臣宁入参机省,出宰名郡,而肆其奢浊,所
为狼籍。郡城先有六门,宁悉改作重楼,复更开二门,合前为八。私立下舍七所。
臣伏寻宗庙之设,各有品秩,而宁自置家庙。又下十五县,皆使左宗庙,右社稷,
准之太庙,皆资人力,又夺人居宅,工夫万计。宁若以古制宜崇,自当列上,而
敢专辄,惟在任心。州既闻知,既符从事,制不复听。而宁严威属县,惟令速立。
愿出臣表下太常,议之礼典。”诏曰:“汉宣云:可与共治天下者,良二千石也!
若范宁果如凝之所表者,岂可复宰郡乎!”以此抵罪。子泰时为天门太守,弃官
称诉。帝以宁所务惟学,事久不判。会赦,免。
初,宁尝患目痛就中书侍郎张湛求方,湛因嘲之曰:“古方,宋阳里子少得
其术,以授鲁东门伯,鲁东门伯以授左丘明,遂世也上传。及汉杜子夏郑康成、
魏高堂隆、晋左太冲,凡此诸贤,并有目疾,得此方云:用损读书一,减思虑二,
专内视三,简外观四,旦晚起五,夜早眠六。凡六物熬以神火,下以气簁,蕴于
胸中七日,然后纳诸方寸。修之一时,近能数其目睫,远视尺捶之余。长服不已,
洞见墙壁之外。非但明目,乃亦延年。”既免官,家于丹阳,犹勤经学,终年不
辍。年六十三,卒于家。
初,宁以《春秋谷梁氏》未有善释,遂沈思积年,为之集解。其义精审,为
世所重。既而徐邈复为之注,世亦称之。
子泰,元熙中,为护军将军。
坚字子常。博学善属文。永嘉中,避乱江东,拜佐著作郎、抚军参军。讨苏
峻,赐爵都亭侯。累迁尚书右丞。时廷尉奏殿中帐吏邵广盗官幔三张,合布三十
匹,有司正刑弃市。广二子,宗年十三,云年十一,黄幡挝登闻鼓乞恩,辞求自
没为奚官奴,以赎父命。尚书郎朱暎议以为天下之人父,无子者少,一事遂行,
便成永制,惧死罪之刑,于此而弛。坚亦同暎议。时议者以广为钳徒,二儿没
入,既足以惩,又使百姓知父子道,圣朝有垂恩之仁。可特听减广死罪为五岁刑,
宗等付奚官为奴,而不为永制。坚驳之曰:“自淳朴浇散,刑辟仍作,刑之所以
止刑,杀之所以止杀。虽时有赦过宥罪,议狱缓死,未有行小不忍而轻易典刑也。
且既许宗等,宥广以死,若复有宗比而不求赎父者,岂得不摈绝人伦,同之禽兽
邪!案主者今奏云,惟特听宗等而不为永制。臣以为王者之作,动关盛衰,嚬笑
之间,尚慎所加,况于国典,可以徒亏!今之所以宥广,正以宗等耳。人之爱父,
谁不如宗?今既居然许宗之请,将来诉者,何独匪民!特听之意,未见其益;不
以为例,交兴怨讟。此为施一恩于今,而开万怨于后也。”成帝从之,正广死刑。
后迁护军长史,卒官。
子启,字荣期,虽经学不及坚,而以才义显于当世。于时清谈之士庾龢、韩
伯、袁宏等,并相知友。为秘书郎,累居显职,终于黄门侍郎。父子并有文笔传
于世。
刘惔,字真长,沛国相人也。祖宏,字终嘏,光禄勋。宏兄粹,字纯嘏,
侍中。宏弟潢,字冲嘏,吏部尚书。并有名中朝。时人语曰:“洛中雅雅有三嘏。”
父耽,晋陵太守,亦知名。惔少清远,有标奇,与母任氏寓居京口,家贫,织
芒屩以为养,虽荜门陋巷,晏如也。人未之识,惟王导深器之。后稍知名,论者
比之袁羊。惔喜,还告其母。其母,聪明妇人也,谓之曰:“此非汝比,勿受
之。”又有方之范汪者。惔复喜,母又不听。及惔年德转升,论者遂比之荀
粲。尚明帝女庐陵公主。以惔雅善言理,简文帝初作相,与王濛并为谈客,俱
蒙上宾礼。时孙盛作《易象妙于见形论》,帝使殷浩难之,不能屈。帝曰:“使
真长来,故应有以制之。”乃命迎惔。盛素敬服惔,及至,便与抗答,辞甚
简至,盛理遂屈。一坐抚掌大笑,咸称美之。
累迁丹阳尹。为政清整,门无杂宾。时百姓颇有讼官长者,诸郡往往有相举
正,惔叹曰:“夫居下讪上,此弊道也。古之善政,司契而已,岂不以其敦本
正源,镇静流末乎!君虽不君,下安可以失礼。若此风不革,百姓将往而不反。”
遂寝而不问。
性简贵,与王羲之雅相友善。郗愔有伧奴善知文章,羲之爱之,每称奴于
惔。惔曰:“何如方回邪?”羲之曰:“小人耳,何比郗公!”惔曰:“若
不如方回,故常奴耳。”桓温尝问惔:“会稽王谈更进邪?”惔曰:“极进,
然故第二流耳。”温曰:“第一复谁?”惔曰:“故在我辈。”其高自标置如
此。
惔每奇温才,而知其有不臣之迹。及温为荆州,惔言于帝曰:“温不可
使居形胜地,其位号常宜抑之。”劝帝自镇上流,而己为军司,帝不纳。又请自
行,复不听。及温伐蜀,时咸谓未易可制,惟惔以为必克。或问其故,云:
“以蒱博验之,其不必得,则不为也。恐温终专制朝廷。”及后竟如其言。尝荐
吴郡张凭,凭卒为美士,众以此服其知人。
尤好《老庄》,任自然趣。疾笃,百姓欲为之祈祷,家人又请祭神,惔曰:
“丘之祷久矣。”年三十六,卒官。孙绰为之诔云:“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
事事之心。”时人以为名言。后绰尝诣褚裒,言及惔,流涕曰:“可谓人之云
亡,邦国殄瘁。”裒大怒曰:“真长生平何尝相比数,而卿今日作此面向人邪!”
其为名流所敬重如此。
张凭,字长宗。祖镇,苍梧太守。凭年数岁。镇谓其父曰:“我不如汝有佳
儿。”凭曰:“阿翁岂宜以子戏父邪!”及长,有志气,为乡闾所称。举孝廉,
负其才,自谓必参时彦。初,欲诣惔,乡里及同举者共笑之。既至,惔处之
下坐,神意不接,凭欲自发而无端。会王就濛惔清言,有所不通,凭于末坐判
之,言旨深远,足畅彼我之怀,一坐皆惊。惔延之上坐,清言弥日,留宿至旦
遣之。凭既还船,须臾,惔遣传教觅张孝廉船,便召与同载,遂言之于简文帝。
帝召与语,叹曰:“张凭勃窣为理窟。”官至吏部郎、御史中丞。
韩伯,字康伯,颍川长社人也。母殷氏,高明有行。家贫窭,伯年数岁,至
大寒,母方为作襦,令伯捉熨斗,而谓之曰:“且著襦,寻当作复衤军。”伯曰:
“不复须。”母问其故,对曰:“火在斗中,而柄尚热,今既著襦,下亦当暖。”
母甚异之。及长,清和有思理,留心文艺。舅殷浩称之曰:“康伯能自标置,居
然是出群之器。”颍川庾龢名重一时,少所推服,常称伯及王坦之曰:“思理伦
和,我敬韩康伯;志力强正,吾愧王文度。自此以还,吾皆百之矣。”
举秀才,征佐著作郎,并不就。简文帝居藩,引为谈客,自司徒左西属转抚
军掾、中书郎、散骑常侍、豫章太守,入为侍中。陈郡周勰为谢安主簿,居丧废
礼,崇尚庄老,脱落名教。伯领中正,不通勰,议曰:“拜下之敬,犹违众从礼。
情理之极,不宜以多比为通。”时人惮焉。”识者谓伯可谓澄世所不能澄,而裁
世所不能裁者矣,与夫容己顺众者,岂得同时而共称哉!
王坦之又尝著《公谦论》,袁宏作论以难之。伯览而美其辞旨,以为是非既
辩,谁与正之,遂作《辩谦》以折中曰:
夫寻理辩疑,必先定其名分所存。所存既明,则彼我之趣可得而详也。夫谦
之为义,存乎降己者也。以高从卑,以贤同鄙,故谦名生焉。孤寡不谷,人之所
恶,而侯王以自称,降其贵者也。执御执射,众之所贱,而君子以自目,降其贤
才也。与夫山在地中之象,其致岂殊哉!舍此二者,而更求其义,虽南辕求冥,
终莫近也。
夫有所贵,故有降焉;夫有所美,故有谦焉。譬影响之与形声,相与而立。
道足者,忘贵贱而一贤愚;体公者,乘理当而均彼我。降挹之义,于何而生!则
谦之为美,固不可以语至足之道,涉乎大方之家矣。然君子之行己,必尚于至当,
而必造乎匿善。至理在乎无私,而动之于降己者何?诚由未能一观于能鄙,则贵
贱之情立;非忘怀于彼我,则私己之累存。当其所贵在我则矜,值其所贤能之则
伐。处贵非矜,而矜己者常有其贵;言善非伐,而伐善者骤称其能。是以知矜贵
之伤德者,故宅心于卑素;悟骤称之亏理者,故情存于不言。情存于不言,则善
斯匿矣;宅心于卑素,则贵斯降矣。夫所况君子之流,苟理有未尽,情有未夷,
存我之理未冥于内,岂不同心于降挹洗之所滞哉!体有而拟无者,圣人之德;有
累而存理者,君子之情。虽所滞不同,其于遣情之累缘有弊而用,降己之道由私
我而存,一也。故惩忿窒欲,著于《损》象;卑以自牧,实系《谦》爻。皆所以
存其所不足,拂其所有余者也。
王生之谈,以至理无谦,近得之矣。云人有争心,善不可收,假后物之迹,
以逃动者之患,以语圣贤则可,施之于下斯者,岂惟逃患于外。亦所以洗心于内
也。
转丹阳尹、吏部尚书、领军将军。既疾病,占候者云:“不宜此官。”朝廷
改授太常,未拜,卒,时年四十九,即赠太常。子璯,官至衡阳太守。
史臣曰:王湛门资台铉,地处膏腴,识表邻机,才惟王佐。叶宣尼之远契,
玩道韦编;遵伯阳之幽旨,含虚牝谷。所谓天质不雕,合于大朴者也。安期英姿
挺秀,籍甚一时,朝野挹其风流,人伦推其表烛。虽崇勋懋绩有阙于旂常,素德
清规足传于汗简矣。怀祖鉴局夷远,冲衿玉粹。坦之墙宇疑旷,逸操金贞。腾讽
庾之良笺,情嗤语怪;演《废庄》之宏论,道焕崇儒。或寄重文昌,允釐于衮职;
或任华纶阁,密勿于王言。咸能克著徽音,保其荣秩,美矣!国宝检行无闻,坐
升彼相,混暗识于心镜,开险路于情田。于时疆埸多虞,宪章罕备,天子居缀旒
之连,人臣微覆餗之忧。于是窃势拥权,黩明王之彝典;穷奢纵侈,假凶竖之
余威。绣桷雕楹,陵跨于宸极;丽珍冶质,充牣于帷房。亦犹犬彘腴肥,不知
祸之将及。告尽私室,固其宜哉!荀景猷履孝居忠,无惭往烈。范玄平陈谋献策,
有会时机。崧则思业该通,缉遗经于已紊。汪则风飚直亮,抗高节于将颠,扬榷
而言,俱为雅士。刘韩俊爽,标置轶群,胜气笼霄,飞谈卷雾,并兰芬菊耀,无
绝于终古矣。
赞曰:处冲纯懿,是称奇器。养素虚庭,同尘下位。雅道虽屈,高风不坠。
猗欤后胤,世传清德。帝室驰芬,士林扬则。国宝庸暗,托意骄奢。既丰其屋,
终蔀其家。荀范令望,金声远畅。刘韩秀士,珠谈间起。异术同华,葳蕤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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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13 | 显示全部楼层
◎王舒(子允之) 王廙(弟彬 彬子彪之 彬从兄棱) 虞潭(孙啸父
兄子<马斐>) 顾众 张闿

王舒,字处明,丞相导之从弟也。父会,侍御史。舒少为从兄敦所知,以天
下多故,不营当时名,恒处私门,潜心学植。年四十余,州礼命,太傅辟,皆不
就。及敦为青州,舒往依焉。时敦被征为秘书监,以寇难路险,轻骑归洛阳,委
弃公主。时辎重金宝甚多,亲宾无不竞取,惟舒一无所眄,益为敦所赏。
及元帝镇建康,因与诸父兄弟俱渡江委质焉。参镇东军事,出补溧阳令。明
帝之为东中郎将,妙选上佐,以舒为司马。转后将军、宣城公褚裒谘议参军,迁
军司,固辞不受。裒镇广陵,复以舒为车骑司马。频领望府,咸称明练。裒薨,
遂代裒镇,除北中郎将、监青徐二州军事。顷之,征国子博士,加散骑常侍,未
拜,转少府。太宁初,徙廷尉。敦表舒为鹰扬将军、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
监荆州沔南诸军事。及敦败,王含父子俱奔舒,舒遣军逆之,并沈于江。进都督
荆州、平西将军、假节。寻以陶侃代舒,迁舒为安南将军、广州刺史。舒疾病,
不乐越岭,朝议亦以其有功,不应远出,乃徙为湘州刺史,将军、都督、持节如
故。征代邓攸为尚书仆射。
时将征苏峻,司徒王导欲出舒为外援,乃授抚军将军、会稽内史,秩中二千
石。舒上疏辞以父名,朝议以字同音异,于礼无嫌。舒复陈音虽异而字同,求换
他郡。于是改“会”字为“郐”。舒不得已而行。在郡二年而苏峻作逆,乃假舒
节都督,行扬州刺史事。时吴国内史庾冰弃郡奔舒,舒移告属县,以吴王师虞
<马斐>为军司,御史中丞谢藻行龙骧将军、监前锋征讨军事,率众一万,与庾冰俱
渡浙江。前义兴太守顾众、护军参军顾飏等,皆起义军以应舒。舒假众扬威将军、
督护吴中军事,飏监晋陵军事,于御亭筑垒。峻闻舒等兵起,乃赦庾亮诸弟,以
悦东军。舒率众次郡之西江,为冰、藻后继。冰、飏等遣前锋进据无锡,遇贼将
张健等数千人,交战,大败,奔还御亭,复自相惊扰,冰、飏等并退于钱唐,藻
守嘉兴。贼遂入吴,烧府舍,掠诸县,所在涂地。舒以轻进奔败,斩二军主者,
免冰、飏督护,以白衣行事。更以顾众督护吴晋陵军,屯兵章埭。吴兴太守虞潭
率所领讨健,屯乌苞亭,并不敢进。时暴雨大水,贼管商乘船旁出,袭潭及众。
潭等奔败。潭还保吴兴,众退守钱唐。舒更遣将军陈孺率精锐千人增戍海浦,所
在筑垒。或劝舒宜还都,使谢藻守西陵,扶海立栅。舒不听,留藻守钱唐,使众、
飏守紫壁。于是贼转攻吴兴,潭诸军复退。贼复掠东迁、余杭、武康诸县。舒遣
子允之行扬烈将军,与将军徐逊、陈孺及扬烈司马朱焘,以精锐三千,轻邀贼于
武康,出其不意,遂破之,斩首数百级,贼悉委舟步走。允之收其器械,进兵助
潭。时贼韩晃既破宣城,转人故鄣、长城。允之遣朱焘、何准等于之,战击于湖。
潭以强弩射之,晃等退走,斩首千余级,纳降二千人。潭由是得保郡。是时临海、
新安诸山县并反应贼,舒分兵悉讨平之。会陶侃等至京都,舒、潭等并以屡战失
利,移书盟府,自贬去节。侃遣使敦喻,不听。及侃立行台,上舒监浙江东五郡
军事,允之督护吴郡、义兴、晋陵三郡征讨军事。既而晃等南走,允之追蹑于长
塘湖,复大破之。贼平,以功封彭泽县侯,寻卒官,赠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
谥曰穆。
长子晏之,苏峻时为护军参军,被害。晏之子崐之嗣。卒,子陋之嗣。宋
受禅,国除。晏之弟允之最知名
允之字深猷。总角,从伯敦谓为似己,恒以自随,出则同舆,入则共寝。敦
尝夜饮,允之辞醉先卧。敦与钱凤谋为逆,允之已醒,悉闻其言,虑敦或疑己,
便于卧处大吐,衣面并污。凤既出,敦果照视,见允之卧吐中,以为大醉,不复
疑之。时父舒始拜廷尉,允之求还定省,敦许之。至都,以敦、凤谋议事白舒,
舒即与导俱启明帝。
舒为荆州,允之随在西府。及敦平,帝欲令允之仕,舒请曰:“臣子尚少,
不乐早官。”帝许随舒之会稽。及苏峻反,允之讨贼有功,封番禺县侯,邑千六
百户,除建武将军、钱唐令,领司盐都尉。舒卒,去职。既葬,除义兴太守,以
忧哀不拜,从伯导与其书曰:“太保、安丰侯以孝闻天下,不得辞司隶;和长舆
海内名士,不免作中书令。吾群从死亡略尽,子弟零落,遇汝如亲,如其不尔,
吾复何言!”允之固不肯就。咸和末,除宣城内史、监扬州江西四郡事、建武将
军,镇于湖。咸康中,进号西中郎将、假节。寻迁南中郎将、江州刺史。莅政甚
有威惠。时王恬服阕,除豫章郡。允之闻之惊愕,以为恬丞相子,应被优遇,不
可出为远郡,乃求自解州,欲与庾冰言之。冰闻甚愧,即以恬为吴郡,而以允之
为卫将军、会稽内史。未到,卒,年四十。谥曰忠。
子晞之嗣。卒,子肇之嗣。
王暠,字世将,丞相导从弟,而元帝姨弟也。父正,尚书郎。暠少能属文,
多所通涉,工书画,善音乐、射御、博弈、杂伎。辟太傅掾,转参军。豫迎大驾,
封武陵县侯,拜尚书郎,出为濮阳太守。元帝作镇江左,暠弃郡过江。帝见之大
悦,以为司马。频守庐江、鄱阳二郡。豫讨周馥、杜韬,以功累增封邑,除冠军
将军,镇石头,领丞相军谘祭酒。王敦启为宁远将军、荆州刺史。
及帝即位,暠奏《中兴赋》,上疏曰:
臣托备肺腑,幼蒙洪润,爱自龆龀,至于弱冠,陛下之所抚育,恩侔于兄弟,
义同于交友,思欲攀龙鳞附凤翼者,有年矣,是以昔忝濮阳,弃官远迹,扶持老
母,携将细弱,越长江归陛下者,诚以道之所存,愿托余荫故也。天诱其愿,遇
陛下中兴,当大明之盛,而守局遐外,不得奉瞻大礼,闻问之日,悲喜交集。昔
司马相如不得睹封禅之事,慷慨发愤,况臣情则骨肉,服膺圣化哉!
又臣昔尝侍于先后,说陛下诞育之日,光明映室,白毫生于额之左,相者谓
当王有四海。又臣以壬申岁见用为鄱阳内史,七月,四星聚于牵牛。又臣郡有枯
樟更生。及臣后还京都,陛下见臣白兔,命臣作赋。时琅邪郡又献甘露,陛下命
臣尝之。又骠骑将军导向臣说晋陵有金铎之瑞,郭璞云必致中兴。璞之爻筮,虽
京房、管辂不过也。明天之历数在陛下矣。
臣少好文学,志在史籍,而飘放遐外,尝与桀寇为对。臣犬马之年四十三矣,
未能上报天施,而愆负屡彰。恐先朝露,填沟壑,令微情不得上达,谨竭其顽,
献《中兴赋》一篇。虽未虽以宣扬盛美,亦是诗人嗟叹咏歌之义也。
文多不载。
初,王敦左迁陶侃,使暠代为荆州。将吏马俊、郑攀等上书请留侃,敦不许。
暠为俊等所袭,奔于江安。贼杜曾与俊、攀北迎第五猗以距暠。暠督诸军讨曾,
又为曾所败。敦命湘州刺史甘卓、豫章太守周广等助暠击曾,曾众溃,廙得到州。
廙性俊率,尝从南下,旦自寻阳,迅风飞帆,暮至都,倚舫楼长啸,神气甚逸。
王导谓庾亮曰:“世将为伤时识事。”亮曰:“正足舒其逸气耳。”暠在州大诛
戮侃时将佐,及征士皇甫方回,于是大失荆土之望,人情乖阻。帝乃征暠为辅国
将军,加散骑常侍。以母丧去职。服阕,拜征虏将军,进左卫将军。
及王敦构祸,帝遣暠喻敦,既不能谏其悖逆,乃为敦所留,受任助乱。敦得
志,以暠为平南将领护南蛮校尉、荆州刺史。寻病卒。帝犹以亲故,深痛愍之。
丧还京都,皇太子亲临拜柩,如家人之礼。赠侍中、骠骑将军,谥曰康。明帝与
大将军温峤书曰:“痛谢鲲未绝于口,世将复至于此。并盛年隽才,不遂其志,
痛切于心。暠明古多通,鲲远有识致。其言虽未足令人改听,然味之不倦,近未
易有也。坐相视尽,如何!”
子颐之嗣,仕至东海内史。颐之弟胡之,字修龄,弱冠有声誉,历郡守、侍
中、丹阳尹。素有风眩疾,发动甚数,而神明不损。石季龙死,朝廷欲绥辑河洛,
以胡之为西中郎将、司州刺史、假节,以疾固辞,未行而卒。子茂之亦有美誉,
官至晋陵太守。子敬弘,义熙末为尚书。
彬字世儒。少称雅正,弱冠,不就州郡之命。光禄大夫傅祗辟为掾。后与兄
暠俱渡江,为扬州刺史刘机建武长史。元帝引为镇东贼曹参军,转典兵参军。豫
讨华轶功,封都亭侯,愍帝召为尚书郎,以道险不就。迁建安太守,徙义兴内史,
未之职,转军谘祭酒。
中兴建,稍迁侍中。从兄敦举兵石头,帝使彬劳之。会周顗遇害,彬素与顗
善,先往哭顗,甚恸。既而见敦,敦怪其有惨容,而问其所以。彬曰:“向哭伯
仁,情未能已。”敦怒曰:“伯仁自致刑戮,且凡人遇汝,复何为者哉!”彬曰:
“伯仁长者,君之亲友,在朝虽无謇谔,亦非阿党,而赦后加以极刑,所以伤惋
也。”因勃然数敦曰:“兄抗旌犯顺,杀戮忠良,谋图不轨,祸及门户。”音辞
慷慨,声泪俱下。敦大怒,厉声曰:“尔狂悖乃可至此,为吾不能杀汝邪!”时
王导在坐,为之惧,劝彬起谢。彬曰:“有脚疾已来,见天子尚欲不拜,何跪之
有!此复何所谢!”敦曰:“脚痛孰若颈痛?”彬意气自若,殊无惧容。后敦议
举兵向京师,彬谏甚苦。敦变色目左右,将收彬,彬正色曰:“君昔岁害兄,今
又杀弟邪?”先是,彬从兄豫章太守棱为敦所害,敦以彬亲故容忍之。俄而以彬
为豫章太守。彬为人朴素方直,乏风味之好,虽居显贵,常布衣蔬食。迁前将军、
江州刺史。
及敦死,王含欲投王舒,王应劝含投彬。含曰:“大将军平素与江州云何,
汝欲归之?”应曰:“此乃所以宜往也。江州当人强盛时,能立同异,此非常人
所及。睹衰厄,必兴愍恻。荆州守文,岂能意外行事!”含不从,遂共投舒,舒
果沈含父子于江。彬闻应来,密具船以待之。既不至,深以为恨。
敦平,有司奏彬及兄子安成太守籍之,并是敦亲,皆除名。诏曰:“司徒导
以大义灭亲,其后昆虽或有违,犹将百世宥之,况彬等公之近亲。”乃原之。征
拜光禄勋,转度支尚书。苏峻平后,改筑新宫,彬为大匠。以营创勋劳,赐爵关
内侯,迁尚书右仆射。卒官,年五十九。赠特进、卫将军,加散骑常侍,谥曰肃。
长子彭之嗣,位至黄门郎。次彪之,最知名。
彪之字叔武。年二十,须鬓皓白,时人谓之王白须。初除佐著作郎、东海王
文学。从伯导谓曰:“选官欲以汝为尚书郎,汝幸可作诸王佐邪!”彪之曰:
“位之多少既不足计,自当任之于时,至于超迁,是所不愿。”遂为郎。镇军将
军、武陵王晞以为司马,累迁尚书左丞、司徒左长史、御史中丞、侍中、廷尉。
时永嘉太守谢毅。赦后杀郡人周矫,矫从兄球诣州诉冤。扬州刺史殷浩遣从
事疏收毅,付廷尉。彪之以球为狱主,身无王爵,非廷尉所料,不肯受,与州相
反复。穆帝发诏令受之。彪之又上疏执据,时人比之张释之。时当南郊,简文帝
为抚军,执政,访彪之应有赦不。答曰:“中兴以来,郊祀往往有赦,愚意尝谓
非宜。何者?黎庶不达其意,将谓效祀必赦,至此时,凶愚之辈复生心于侥幸矣。”
遂从之。
转吏部尚书。简文有命用秣陵令曲安远补句容令,殿中侍御史奚郎补湘东郡。
彪之执不从,曰:“秣陵令三品县耳,殿下昔用安远,谈者纷然。句容近几,三
品佳邑,敢可处卜术之人无才用者邪!湘东虽复远小,所用未有朗比,谈者谓颇
兼卜术得进。殿下若超用寒悴,当充人才可拔。朗等凡器,实未足充此选。”
太尉桓温欲北伐,屡诏不许。温辄下武昌,人情震惧。或劝殷浩引身告退,
彪之言于简文曰:“此非保社稷为殿下计,皆自为计耳。若殷浩去职,人情崩骇,
天子独坐。既尔,当有任其责者,非殿下而谁!”又谓浩曰:“彼抗表问罪,卿
为其首。事任如此,猜衅已构,欲作匹夫,岂有全地邪?且当静以待之。令相王
与手书,示以款诚,陈以成败,当必旋旆。若不顺命,即遣中诏。如复不奉,乃
当以正义相裁。无故匆匆,先自猖蹶。”浩曰:“决大事正自难,顷日来欲使人
闷,闻卿此谋,意始得了。”温亦奉帝旨,果不进。
时众官渐多,而迁徙每速,彪之上议曰:
为政之道,以得贤为急,非谓雍容廊庙,标的而已,固将莅任赞时,职思其
忧也。得贤之道,在于莅任;莅任之道,在于能久;久于其道,天下化成。是以
三载考绩,三考黜陟,不收一切之功,不采速成之誉。故勋格辰极,道融四海,
风流遐邈,声冠百代。凡庸之族众,贤能之才寡,才寡于世而官多于朝,焉得不
贤鄙共贯,清浊同官!官众则阙多,阙多则迁速,前后去来,更相代补,非为故
然,理固然耳。所以职事未修,朝风未澄者也。职事之修,在于省官;朝风之澄,
在于并职。官省则选清而得久,职并则吏简而俗静;选清则胜人久于其事,事久
则中才犹足有成。
今内外百官,较而计之,固应有并省者矣。六卿之任,太常望雅而职重,然
其所司,义高务约。宗正所统盖鲜,可以并太常。宿卫之重,二卫任之,其次骁
骑、左军各有所领,无兵军校皆应罢废。四军皆罢,则左军之名不宜独立,宜改
游击以对骁骑。内官自侍中以下,旧员皆四,中兴之初,二人而已。二人对直,
或有不周,愚谓三人,于事则无阙也。凡余诸官,无综事实者,可令大官随才位
所帖而领之,若未能顿废,自可因缺而省之。委之以职分,责之以有成,能否因
考绩而著,清浊随黜陟而彰。虽缉熙之隆、康哉之歌未可,使庶官之选差清,莅
职之日差久,无奉禄之虚费,简吏寺之烦役矣。
永和末,多疾疫。旧制,朝臣家有时疾,染易三人以上者,身虽无病,百日
不得入宫。至是,百官多列家疾,不入。彪之又言:“疾疫之年,家无不染。若
以之不复人宫,则直侍顿阙,王者宫省空矣。”朝廷从之。
既而长安人雷弱儿、梁安等诈云杀苻健、苻眉,请兵应接。时殷浩镇寿阳,
便进据洛,营复山陵。属彪之疾归,上简文帝笺,陈弱儿等容有诈伪,浩未应轻
进。寻而弱儿果诈,姚襄反叛,浩大败,退守谯城。简文笑谓彪之曰:“果如君
言。自顷以来,君谋无遗策,张、陈何以过之!”
转领军将军,迁尚书仆射,以疾病,不拜。徙太常,领崇德卫尉。时或谓简
文曰:“武陵第中大修器杖,将谋非常也。”简文以彪之。彪之曰:“武陵王志
意尽于驰骋田猎耳。愿深静之,以怀异同者。”或复以此为言,简文甚悦。
复转尚书仆射。时豫州刺史谢奕卒,简文遽使彪之举可以代奕者。对曰:
“当今时贤,备简高监。”简文曰:“人有举桓云者,君谓如何?”彪之曰:“
云不必非才,然温居上流,割天下之半。其弟复处西藩,兵权尽出一门,亦非深
根固蒂之宜也。人才非可豫量,但当令不与殿下作异者耳。”简文颔曰:“君言
是也。”
后以彪之为镇军将军、会稽内史,加散骑常侍。居郡八年,豪右敛迹,亡户
归者三万余口。桓温下镇姑孰,威势震主,四方修敬,皆遣上佐纲纪。彪之独曰:
“大司马诚为富贵,朝廷既有宰相,动静之宜自当谘禀。修敬若遣纲纪,致贡天
子复何以过之!”竟不遣。温以山阴县折布米不时毕,郡不弹纠,上免彪之。彪
之去郡,郡见罪谪未上州台者,皆原散之。温复以为罪,乃槛收下吏。会赦,免,
左降谪为尚书。
顷之,复仆为射。是时温将废海西公,百僚震栗,温亦色动,莫知所为。彪
之既知温不臣迹已著,理不可夺。乃谓温曰:“公阿衡皇家,便当倚傍先代耳。”
命取《霍光传》。礼度仪制,定于须臾,曾无惧容。温叹曰:“作元凯不当如是
邪!”时废立之仪既绝于旷代,朝臣莫有识其故典者。彪之神彩毅然,朝服当阶,
文武仪准莫不取定,朝廷以此服之。温又废武陵王遵,以事示彪之。彪之曰:
“武陵亲尊,未有显罪,不可以猜嫌之间,便相废徙。公建立圣明,遐迩归心,
当崇奖王室,伊周同美。此大事,宜更深详。”温曰:“此已成事,卿勿复言。”
及简文崩,群臣疑惑,未敢立嗣。或云,宜当须大司马处分。彪之正色曰:
“君崩,太子代立,大司马何容得异!若先面谘,必反为所责矣。”于是朝议乃
定。及孝武帝即位,太皇太后令以帝冲幼,加在谅闇,令温依周公居摄故事。事
已施行,彪之曰:“此异常大事,大司马必当固让,使万机停滞,稽废山陵,未
敢奉令。谨具封还内,请停。”事遂不行。
温遇疾,讽朝廷求九锡,袁宏为文,以示彪之。彪之视讫,叹其文辞之美,
谓宏曰:“卿固大才,安可以此示人!”时谢安见其文,又频使宏改之,宏遂逡
巡其事。既屡引日,乃谋于彪之。彪之曰:“闻彼病日增,亦当不复支久,自可
更小迟回。”宏从之,温亦寻薨。
时桓冲及安夹辅朝政,安以新丧元辅,主上未能亲览万机,太皇太后宜临朝,
彪之曰:“先代前朝,主在襁抱,母子一体,故可临朝。太后亦不能决政事,终
是顾问仆与君诸人耳。今上年出十岁,垂婚冠,反令从嫂临朝,示人君幼弱,岂
是翼戴赞扬立德之谓乎!二君必行此事,岂仆所制,所惜者大体耳。”时安不欲
委任桓冲,故使太后临朝决政,献替专在乎自己。彪之不达安旨,故以为言。安
竟不从。
寻迁尚书令,与安共掌朝政。安每曰:“朝之大事,众不能决者,谘王公无
不得判。”以年老,上疏乞骸骨,诏不许。转拜护军将军,加散骑常侍。安欲更
营宫室,彪之曰:“中兴初,即位东府,殊为俭陋,元明二帝亦不改制。苏峻之
乱,成帝止兰台都坐,殆不蔽寒暑,是以更营修筑。方之汉魏,诚为俭狭,复不
至陋,殆合丰约之中,今自可随宜增益修补而已。强寇未殄,正是休兵养士之时,
何可大兴功力,劳扰百姓邪!”安曰:“宫室不壮,后世谓人无能。”彪之曰:”
任天下事,当保国宁家,朝政惟允,岂以修屋宇为能邪!”安无以夺之。”故终
彪之之世,不改营焉。
加光禄大夫、仪同三司,未拜。疾笃,帝遣黄门侍郎问所苦,赐钱三十万以
营医药。太元二年卒,年七十三。即以光禄为赠,谥曰简。二子:越之,抚军参
军;临之,东阳太守。
棱字文子,彬季父国子祭酒琛之子也。少历清官。渡江,为元帝丞相从事中
郎。从兄导以棱有政事,宜守大郡,乃出为豫章太守,加广武将军。棱知从兄敦
骄傲自负,有罔上心,日夕谏诤,以为宜自抑损,推崇盟主,且群从一门,并相
与服事,应务相崇高,以隆勋业。每言苦切。敦不能容,潜使人害之。
弟侃,亦知名,少历显职,位至吴国内史。
虞潭,字思奥,会稽余姚人,吴骑都尉翻之孙也。父忠,仕至宜都太守。吴
之亡也,坚壁不降,遂死之。潭清贞有检操,州辟从事、主簿,举秀才,大司马、
齐王冏请为祭酒,除祁乡令,徙醴陵令。值张昌作乱,郡县多从之,潭独起兵斩
昌别率邓穆等。襄阳太守华恢上潭领建平太守,以疾固辞。遂周旋征讨,以军功
赐爵都亭侯。陈敏反,潭东下讨敏弟赞于江州。广州刺史王矩上潭领庐陵太守。
绥抚荒余,咸得其所。又与诸军共平陈恢,仍转南康太守,进爵东乡侯。寻被元
帝檄,使讨江州刺史华轶。潭至庐陵,会轶已平,而湘川贼杜弢犹盛。江州刺史
卫展上潭并领安成太守。时甘卓屯宜阳,为杜弢所逼。潭进军救卓,卓上潭领长
沙太守,固辞不就。王敦版潭为湘东太守,复以疾辞。弢平后,元帝召补丞相军
谘祭酒,转琅邪国中尉。
帝为晋王,除屯骑校尉,徙右卫将军,迁宗正卿,以疾告归。会王含、沈充
等攻逼京都,潭遂于本县招合宗人,及郡中大姓,共起义军,众以万数,自假明
威将军。乃进赴国难,至上虞。明帝手诏潭为冠军将军,领会稽内史。潭即受命,
义众云集。时有野鹰飞集屋梁,众咸惧。潭曰:“起大义,而刚鸷之鸟来集,破
贼必矣。”遣长史孔坦领前锋过浙江,追蹑充。潭次于西陵,为坦后继。会充已
擒,罢兵,征拜尚书,寻补右卫将军,加散骑常侍。
成帝即位,出为吴兴太守,秩中二千石,加辅国将军。以讨充功,进爵零县
侯。苏峻反,加潭督三吴、晋陵、宣城、义兴五郡军事。会王师败绩,大驾逼迁,
潭势弱,不能独振,乃固守以俟四方之举。会陶侃等下,潭与郗鉴、王舒协同义
举。侃等假潭节、监扬州浙江西军事。潭率众与诸军并势,东西猗角。遣督护沈
伊距管商于吴县,为商所败,潭自贬还节。
寻而峻平,潭以母老,辄去官还余姚。诏转镇军将军、吴国内史。复徙会稽
内史,未发,还复吴郡。以前后功,进爵武昌县侯,邑一千六百户。是时军荒之
后,百姓饥馑,死亡涂地,潭乃表出仓米振救之。又修沪渎垒,以防海抄,百转
赖之。
咸康中,进卫将军。潭貌虽和弱,而内坚明,有胆决,虽屡统军旅,而鲜有
倾败。以毋忧去职。服阙,以侍中、卫将军征。既至,更拜光禄大人、开府仪同
三司,给亲兵三百人,侍中如故。年七十九,卒于位。追赠左光禄大夫,开府、
侍中如故,谥曰孝烈。子仡嗣,官至右将军司马。仡卒,子啸父嗣。
啸父少历显位,后至侍中,为孝武帝所亲爱,尝侍饮宴,帝从容问曰:“卿
在门下,初不闻有所献替邪?”啸父家近海,谓帝有所求,对曰:“天时尚温,
{制鱼}鱼虾鲊未可致,寻当有所上献。”帝大笑。因饮大醉,出,拜不能起,帝
顾曰:“扶虞侍中。”啸父曰:“臣位未及扶,醉不及乱,非分之赐,所不敢当。”
帝甚悦。隆安初,为吴国内史。征补尚书,未发,而王廞举兵,版啸父行吴兴太
守。啸父即入吴兴应廞。廞败,有司奏啸父与廞同谋,罪应斩。诏以祖潭旧勋,
听以疾赎为庶人。四年,复拜尚书。桓玄用事,以为太尉左司马。寻迁护军将军,
出为会稽内史。义熙初,去职,卒于家。
<马斐>字思行,潭之兄子也。虽机干不及于潭,然而素行过之。与谯国桓彝俱
为吏部郎,情好甚笃。彝遣温拜<马斐>,<马斐>使子谷拜彝。历吴兴太守、金紫光禄
大夫。王导尝谓<马斐>曰:“孔愉有公才而无公望,丁潭有公望而无公才,兼之者,
其在卿乎!”官未达而丧,时人惜之。子谷,位至吴国内史。
顾众,字长始,吴郡吴人,骠骑将军荣之族弟也。父秘,交州刺史,有文武
才干。众出后伯父,早终,事伯母以孝闻。光禄朱诞器之。州辟主簿,举秀才,
除余杭、秣陵令,并不行。元帝为镇东将军。命为参军。以讨华轶功,封东乡侯,
辟丞相掾。秘卒,州人立众兄寿为刺史,为州人所害,众往交州迎丧,值杜弢之
乱,崎岖六年乃还。秘曾莅吴兴,吴兴义故以众经离寇难,共遗钱二百万,一无
所受。
及帝践阼,征拜驸马都尉、奉朝请,转尚书郎。大将军王敦请为从事中郎,
上补南康太守。会诏除鄱阳太守,加广武将军。众径之鄱阳,不过敦,敦甚怪焉。
及敦构逆,令众出军,众迟回不发。敦大怒,以军期召众还,诘之,声色甚厉。
众不为动容,敦意渐释。时敦又怒宣城内史陆喈,众又辨明之。敦长史陆玩在坐,
代众危惧,出谓众曰:“卿真所谓刚亦不吐,柔亦不茹,虽仲山甫何以加之!”
敦事捷,欲以众为吴兴内史。众固辞,举吏部郎桓彝,彝亦让众,事并不行。敦
镇姑孰,复以众为从事中郎。敦平,除太子中庶子,为义兴太守,加扬威将军。
苏峻反,王师败绩,众还吴,潜图义举。时吴国内史庾冰奔于会稽,峻以蔡
谟代之。前陵江将军张悊为峻收兵于吴,众遣人喻悊,悊从之。众乃遣郎中徐机
告谟曰:“众已潜合家兵,待时而奋,又与张悊克期效节。”谟乃檄众为本国督
护,扬威将军仍旧,众从弟护军将军飏为威远将军、前锋督护。吴中人士同时响
应。
峻遣将弘徽领甲卒五百,鼓行而前。众与飏、悊要击徽,战于高莋,大破之,
收其军实。谟以冰当还任,故便去郡。众遣飏率诸军屯无锡。冰至,镇御亭,恐
贼从海虞道入,众自往备之。而贼率张健、马流攻无锡,飏等大败,庚冰亦失守,
健等遂据吴城。众自海虞由娄县东仓与贼别率交战,破之,义军又集进屯乌苞。
会稽内史王舒、吴兴内史虞潭并檄众为五郡大督护,统诸义军讨健。潭遣将姚休
为众前锋,与贼战没。众还守紫壁。
时贼党方锐,义军沮退,人咸劝众过浙江。众曰:“不然。今保固紫壁,可
得全钱唐以南五县。若越他境,便为寓军,控引无所,非长计也。”临平人范明
亦谓众曰:“此地险要,可以制寇,不可委也。”众乃版明为参军。明率宗党五
百人,合诸军,凡四千人,复进讨健。健退于曲阿,留钱弘为吴令。军次路丘,
即斩弘首。众进住吴城,遣督护朱祈等九军,与兰陵太守李闳共守庱亭。健遣马
流、陶阳等往攻之。闳与祈等逆击,大破之,斩首二千余级。
峻平,论功,众以承檄备义,推功于谟,谟以众唱谋,非己之力,俱表相让,
论者美之。封鄱阳县伯,除平南军司,不就。更拜丹阳尹、本国大中正,入为侍
中,转尚书。咸康末,迁领军将军、扬州大中正,固让不拜。以母忧去职。
穆帝即位,何充执政,复征众为领军,不起。服阙,乃就。是时充与武陵王
不平,众会通其间,遂得和释。充崇信佛教,众议其糜费,每以为言。尝与充同
载,经佛寺,充要众入门。众不下车。充以众州里宿望,每优遇之。以年老,上
疏乞骸骨,诏书不许。迁尚书仆射。永和二年卒,时年七十三。追赠特进、光禄
大夫,谥曰靖。长子昌嗣,为建康令。第三子会,中军谘议参军。时称美士。
张闿,字敬绪,丹阳人,吴辅吴将军昭之曾孙也。少孤,有志操。太常薛兼
进之于元帝,言闿才干贞固,当今之良器。即引为安东参军,甚加礼遇。转丞相
从事中郎,以母忧去职。既葬,帝强起之,闿固辞疾笃。优命敦逼,遂起视事。
及帝为晋王,拜给事黄门侍郎,领本郡大中正。以佐翼勋,赐爵丹阳县侯,迁侍
中。
帝践阼,出补晋陵内史,在郡甚有威惠。帝下诏曰:“夫二千石之任,当勉
励其德,绥齐所莅,使宽而不纵,严而不苛,其于勤功督察,便国利人,抑强扶
弱,使无杂滥,真太守之任也。若声过其实,古人所不取。功乎异端,为政之甚
害,盖所贵者本也。”闿遵而行之。时所部四县并以旱失田,闿乃立曲阿新丰塘,
溉田八百余顷,每岁丰稔。葛洪为其颂。计用二十一万一千四百二十功,以擅兴
造免官。后公卿并为之言曰:“张闿兴陂溉田,可谓益国,而反被黜,使臣下难
复为善。”帝感悟,乃下诏曰:“丹阳侯闿昔以劳役部人免官,虽从吏议,犹未
掩其忠节之志也。仓廪国之大本,宜得其才,今以闿为大司农。”闿陈黜免始尔,
不宜便居九列。疏奏,不许,然后就职。帝晏驾,以闿为大匠卿,营建平陵,事
毕,迁尚书。苏峻之役,闿与王导俱入宫侍卫。峻使闿持节权督东军。王导潜与
闿谋,密宣太后诏于三吴,令速起义军。陶侃等至,假闿节,行征虏将军,与振
威将军陶回共督丹阳义军。闿到晋陵,使内史刘耽尽以一部谷,并遣吴郡度支运
四部谷,以给车骑将军郗鉴。又与吴郡内史蔡谟、前吴兴内史虞潭、会稽内史王
舒等招集义兵,以讨峻。峻平,以尚书加散骑常侍,赐爵宜阳伯。迁廷尉,以疾
解职,拜金紫光禄大夫。寻卒,时年六十四。子混嗣。闿笺表文议传于世。
史臣曰:季孙行父称见有礼于其君者,如孝子之养父母;无礼于其君者,如
鹰鹯之逐鸟雀。是以石碏戮厚,叔向诛鲋,前史以为美谭。王敦之恶,不足矜
其类。然而朱家容布,为大侠之首;郦寄载吕,兴卖友之讥。亦所以激扬风俗,
弘长名教。王彬舣船而厚其所薄,王舒沈江而薄其所厚,较之优劣,断乎可知。
思行、彪之厉风规于多僻之日,虞潭、顾众徇贞心于危蹙之辰。龙管为出纳之端,
{制鱼}鱼非献替之术,啸父之对,何其鄙欤!
赞曰:处明夙令,声颓暮年。允之骍角,无弃山川。暠称多艺,绸缪哲后。
二三其德,亦孔之丑。世儒愤发,恸顗陵敦。彪之不挠,宁浩旋温。顾实南金,
虞惟东箭。铣质无改,筠心不变,公望公才,<马斐>为其选。

[发帖际遇]: 孤傲飞鹰帮周威信押镖,结果:被太岳四侠打劫,倒赔银两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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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13 | 显示全部楼层

◎陆晔(弟玩 玩子纳) 何充 褚翜 蔡谟 诸葛恢 殷浩(顾悦之 蔡裔)

陆晔,字士光,吴郡吴人也。伯父喜,吴吏部尚书。父英,高平相,员外散
骑常侍,晔少有雅望,从兄机每称之曰:“我家世不乏公矣。”居丧,以孝闻。
同郡顾荣与乡人书曰:“士光气息裁属,虑其性命,言之伤心矣。”后察孝廉,
除永世、乌江二县令,皆不就。元帝初镇江左,辟为祭酒,寻补振威将军、义兴
太守,以疾不拜。预讨华轶功,封平望亭侯,累迁散骑常侍、本郡大中正。太兴
元年,迁太子詹事。时帝以侍中皆北士,宜兼用南人,晔以清贞著称,遂拜侍中,
徙尚书,领州大中正。
明帝即位,转光禄勋,迁太常,代纪瞻为尚书左仆射,领太子少傅,寻加金
紫光禄大夫,代卞壸为领军将军。以平钱凤功,进爵江陵伯。帝不豫,晔与王导、
壸、庾亮、温峤、郗鉴并受顾命,辅皇太子,更入殿将兵直宿。遗诏曰:“晔清
操忠贞,历职显允,且其兄弟事君如父,忧国如家,岁寒不凋,体自门风。既委
以六军,可录尚书事,加散骑常侍。”
成帝践阼,拜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给亲兵百人,常侍如故。苏峻之
难,晔随帝左石头,举动方正,不以凶威变节。峻以晔吴士之望,不敢加害,使
守留台。匡术以苑城归顺,时共推晔督宫城军事。峻平,加卫将军。给千兵百骑,
以勋进爵为公,封次子嘏新康子。
咸和中,求归乡里拜坟墓。有司奏,旧制假六十日。侍中颜含、黄门侍郎冯
怀驳曰:“晔内蕴至德,清一其心,受托付之重,居台司之位,既蒙诏许归省填
茔,大臣之义本在忘己,岂容有期而反,无期必远。愚谓宜还自还,不须制日。”
帝从之,晔因归。以疾卒,时年七十四。追赠侍中、车骑大将军,谥曰穆。子谌,
散骑常侍。
玩字士瑶。器量淹雅,弱冠有美名,贺循每称其清允平当,郡檄纲纪,东海
王越辟为掾,皆不就。元帝引为丞相参军。时王导初至江左,思结人情,请婚于
玩。玩对曰:“培塿无松柏,薰莸不同器。玩虽不才,义不能为乱伦之始。”
导乃止。玩尝诣导食酪,因而得疾。与导笺曰:“仆虽吴人,几为伧鬼。”其轻
易权贵如此。
累加奋武将军,征拜侍中,以疾辞。王敦请为长史,逼以军期,不得已,乃
从命。敦平,尚书令郗鉴议敦佐吏不能匡正奸恶,宜皆免官禁锢。会温峤上表申
理,得不坐。复拜侍中,迁吏部尚书,领会稽王师,让不拜,转尚书左仆射,领
本州大中正。及苏峻反,遣玩与兄晔俱守宫城。玩潜说匡术归顺,以功封兴平伯。
转尚书令。又诏曰:“玩体道清纯,雅量弘远,历位内外,风绩显著。宜居台司,
以允众望。授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余如故。”玩频自表,
优诏褒扬。重复自陈曰:“臣实凡短,风操不立,阶缘嘉会,便蕃荣显,遂总括
宪台,豫闻政道。竟不能敷融玄风,清一朝序,咎责之来,于臣已重。诚以身许
国,义忘曲让。而慺慺所守,终于陈诉者,特以端右机要,事务殷多,臣已盈六
十之年,智力有限,疾患深重,体气日弊,朝夕自励,非复所堪。若偃息苟免,
职事并废,则莫大之悔,天下将谓臣何!乞陛下披豁圣怀,霈然垂允。”诏不许。
玩重表曰:“臣比披诚款,不足上畅天聪,圣恩徘徊,厉以体国。臣闻至公之道,
上下玄同,用才不负其长,量力不受其短。虽加官重禄无世不有,皆庸勋亲贤,
时所须赖,兼统以济世务,非优崇以荣一人。臣受遇三世,恩隆宠厚,岂敢辞职
事之劳,求冲让之誉。徒以端右要重,兴替所存,久以无任,妨贤旷职。臣犹自
知不可,况天下之人乎!今复外参论道,内统百揆,不堪之名,有如皎日。愿陛
下少垂哀矜,使四海知官不可以私于人,人不可以私取官,则天工弘坦,谁不谓
允!”犹不许。寻而王导、郗鉴、庾亮相继而薨,朝野咸以为三良既没,国家殄
瘁。以玩有德望,乃迁侍中、司空,给羽林四十人。玩既拜,有人诣之,索杯酒,
泻置柱梁之间,咒曰:“当今乏材,以尔为柱石,莫倾人梁栋邪!”玩笑曰:
“戢卿良箴。”既而叹息,谓宾客曰:“以我为三公,是天下为无人。”谈者以
为知言。
玩虽登公辅,谦让不辟掾属。成帝闻而劝之。玩不得已而从命,所辟皆寒素
有行之士。玩翼亮累世,常以弘重为人主所贵,加性通雅,不以名位格物,诱纳
后进,谦若布衣,由是搢绅之徒莫不荫其德宇。后疾甚,上表曰:“臣婴遘疾疢,
沈顿历月,不蒙痊损,而日夕渐笃,自省微绵,无复生望。荷恩不报,孤负已及,
仰瞻天覆,伏枕陨涕。臣年向中寿,穷极宠荣,终身归全,将复何恨!惟愿陛下
崇明圣德,弘敷洪化,曾构祖宗之基,道济群生之命。臣不胜临命遗恋之情,贪
及视息,上表以闻。”薨年六十四,谥曰康,给兵千人,守冢七十家。太元中,
功臣普被减削,司空何充等止得六家,以玩有佐命之勋,先陪陵而葬,由是特置
兴平伯官属以卫墓。子始嗣,历侍中、尚书。
纳字祖言。少有清操,贞厉绝俗。初辟镇军大将军、武陵王掾,州举秀才。
太原王述雅敬重之,引为建威长史。累迁黄门侍郎、本州别驾、尚书吏部郎,出
为吴兴太守。将之郡,先至姑孰辞桓温,因问温曰:“公致醉可饮几酒?食肉多
少?”温曰:“年大来饮三升便醉,白肉不过十脔。卿复云何?”纳曰:“素不
能饮,止可二升,肉亦不足言。”后伺温闲,谓之曰:“外有微礼,方守远郡,
欲与公一醉,以展下情。”温欣然纳之。时王坦之、刁彝在坐。及受礼,唯酒一
斗,鹿肉一拌,坐客愕然。纳徐曰:“明公近云饮酒三升,纳止可二升,今有一
斗,以备杯杓余沥。”温及宾客并叹其率素,更敕中厨设精馔,酣饮极叹而罢。
纳至郡,不受俸禄。顷之,征拜左民尚书,领州大中正。将应召,外白宜装几船,
纳曰:“私奴装粮食来,无所复须也。”临发,止有被襆而已,其余并封以还官。
迁太常,徙吏部尚书,加奉车都尉、卫将军。谢安尝欲诣纳,而纳殊无供办。其
兄子俶不敢问之,乃密为之具。安既至,纳所设唯茶果而已。俶遂陈盛馔,珍羞
毕具。客罢,纳大怒曰:“汝不能光益父叔,乃复秽我素业邪!”于是杖之四十。
其举措多此类。
后以爱子长生有疾,求解官营视,兄子禽又犯法应刑,乞免官谢罪。诏特许
轻降。顷长生小佳,喻还摄职。寻迁尚书仆射,转左仆射,加散骑常侍。俄拜尚
书令,常侍如故。恪勤贞固,始终不渝。时会稽王道子以少年专政,委任群小,
纳望阙而叹曰:“好家居,纤儿欲撞坏之邪!”朝士咸服其忠亮。寻除左光禄大
夫、开府仪同三司,未拜而卒,即以为赠。长生先卒,无子。以弟子道隆嗣,元
熙中,为廷尉。
何充,字次道,庐江灊人,魏光禄大夫祯之曾孙也。祖惲,豫州刺史。父睿,
安丰太守。充风韵淹雅,文义见称。初辟大将军王敦掾,转主簿。敦兄含时为庐
江郡,贪污狼藉,敦尝于座中称曰:“家兄在郡定佳,庐江人士咸称之。”充正
色曰:“充即庐江人,所闻异于此。”敦默然。傍人皆为之不安,充晏然自若。
由是忤敦,左迁东海王文学,寻属敦败,累迁中书侍郎。
充即王导妻之姊子,充妻,明穆皇后之妹也,故少与导善,早历显官。尝诣
导,导以麈尾反指床呼充共坐,曰:“此是君坐也。”导缮扬州解会,顾而言曰:”
正为次道耳。”明帝亦友昵之。成帝即位,迁给事黄门侍郎。苏峻作乱,京都倾
覆,导从驾在石头,充东奔义军。其后导奔白石,充亦得还。贼平,封都乡侯,
拜散骑常侍,出为东阳太守,仍除建威将军、会稽内史。在郡甚有德政,荐征士
虞喜,拔郡人谢奉、魏顗等以为佐吏。后以墓被发去郡。诏征侍中,不拜。改葬
毕,除建威将军、丹阳尹。王导、庾亮并言于帝曰:“何充器局方概,有万夫之
望,必能总录朝端,为老臣之副。臣死之日,愿引充内侍,则外誉唯缉,社稷无
虞矣。”由是加吏部尚书,进号冠军将军,又领会稽王师。及导薨,转护军将军,
与中书监庾冰参录尚书事。诏充、冰各以甲杖五十人至止车门。寻迁尚书令,加
左将军。充以内外统任,宜相纠正,若使事综一人,于课对为嫌,乃上疏固让。
许之。徙中书令,加散骑常侍,领军如故。又领州大中正,以州有先达宿德,固
让不拜。
庾冰兄弟以舅氏辅王室,权侔人主,虑易世之后,戚属转疏,将为外物所攻,
谋立康帝,即帝母弟也。每说帝以国有强敌,宜须长君,帝从之。充建议曰:
“父子相传,先王旧典,忽妄改易,惧非长计。故武王不授圣弟,即其义也。昔
汉景亦欲传祚梁王,朝臣咸以为亏乱典制,据而弗听。今琅邪践阼,如孺子何!
社稷宗庙,将其危乎!”冰等不从,既而康帝立,帝临轩,冰、充侍坐。帝曰:
“朕嗣鸿业,二君之力也。充对曰:“陛下龙飞,臣冰之力也。若如臣议,不睹
升平之世。”帝有惭色。
建元初,出为骠骑将军、都督徐州扬州之晋陵诸军事、假节,领徐州刺史,
镇京口,以避诸庾。顷之,庾翼将北伐,庾冰出镇江州,充入朝,言于帝曰:
“臣冰舅氏之重,宜居宰相,不应远出。”朝议不从。于是征充入为都督扬豫徐
州之琅邪诸军事、假节,领扬州刺史,将军如故。先是,翼悉发江、荆二州编户
奴以充兵役,士庶嗷然。充复欲发扬州奴以均其谤。后以中兴时已发三吴,今不
宜复发而止。
俄而帝疾笃,冰、翼意在简文帝,而充建议立皇太子,奏可。及帝崩,充奉
遗旨,便立太子,是为穆帝,冰、翼甚恨之。献后临朝,诏曰:“骠骑任重,可
以甲杖百人入殿。”又加中书监、录尚书事。充自陈既录尚书,不宜复监中书,
许之。复加侍中,羽林骑十人。
冰、翼等寻卒,充专辅幼主。翼临终,表以后任委息爰之。于时论者并以诸
庾世在西藩,人情所归,宜依翼所请,以安物情。充曰:“不然。荆楚国之西门,
户口百万,北带强胡,西邻劲蜀,经略险阻,周旋万里。得贤则中原可定,势弱
则社稷同忧,所谓陆抗存则吴存,抗亡则吴亡者,岂可以白面年少猥当此任哉!
桓温英略过人,有文武识度,西夏之任,无出温者。”议者又曰:“庾爰之肯避
温乎?如令阻兵,耻惧不浅。”充曰:“温足能制之,诸君勿忧。”乃使温西。
爰之果不敢争。充以卫将军褚裒皇太后父,宜综朝政,上疏荐裒参录尚书。裒以
地逼,固求外出。充每曰:“桓温、褚裒为方伯,殷浩居门下,我可无劳矣。”
充居宰相,虽无澄正改革之能,而强力有器局,临朝正色,以社稷为己任,
凡所选用,皆以功臣为先,不以私恩树亲戚,谈者以此重之。然所昵庸杂,信任
不得其人,而性好释典,崇修佛寺,供给沙门以百数,糜费巨亿而不吝也。亲友
至于贫乏,无所施遗,以此获讥于世。阮裕尝戏之曰:“卿志大宇宙,勇迈终古。”
充问其故。裕曰:“我图数千户郡尚未能得,卿图作佛,不亦大乎!”于时郗愔
及弟昙奉天师道,而充与弟崇准信释氏,谢万讥之云:“二郗谄于道,二何佞于
佛。”充能饮酒,雅为刘惔所贵。惔每云:“见次道饮,令人欲倾家酿。”
言其能温克也。
永和二年卒,时年五十五,赠司空,谥曰文穆。无子,弟子放嗣。卒,又无
子,又以兄孙松嗣,位至骠骑咨议参军。充弟准,见《外戚传》。
褚翜,字谋远,太傅裒之从父兄也。父頠,少知名,早卒。翜以才艺桢干称。
袭爵关内侯,补冠军参军。于时长沙王乂擅权,成都、河间阻兵于外,翜知内难
方作,乃弃官避地幽州。后河北有寇难,复还乡里。河南尹举翜行本县事。及天
下鼎沸,翜招合同志,将图过江,先移住阳城界。颍川庾岂攵,即翜之舅也,亦
忧世乱,以家付翜。翜道断,不得前。东海王越以为参军,辞疾不就。
寻洛阳覆没,与荥阳太守郭秀共保万氏台,秀不能绥众,与将陈抚、郭重等
构怨,遂相攻击。翜惧祸及,谓抚等曰:“以诸君所以在此,谋逃难也。今宜共
戮力以备贼,幸无外难,而内自相击,是避坑落井也。郭秀诚为失理,应且容之。
若遂所忿,城内自溃,胡贼闻之,指来掩袭,诸君虽得杀秀,无解胡虏矣,累弱
非一,宜深思之。”抚等悔悟,与秀交和。时数万口赖翜获全。
明年,率数千家将谋东下,遇道险,不得进,因留密县。司隶校尉荀组以为
参军、广威将军,复领本县,率邑人三千,督新城、梁、阳城三郡诸营事。顷之,
迁司隶司马,仍督营事。率众进至汝水柴肥口,复阻贼。翜乃单马至许昌,见司
空荀藩,以为振威将军,行梁国内史。
建兴初,复为豫州司马,督司州军事。太傅参军王玄代翜为郡。时梁国部曲
将耿奴甚得人情,而专势,翜常优遇之。玄为政既急,翜知其不能容奴,因戒之
曰:“卿威杀已多,而人情难一,宜深慎之。”玄纳翜言,外羁縻奴,而内怀愤。
会迁为陈留,将发,乃收奴斩之。翜奴余党聚众杀玄。梁郡既有内难,而徐州贼
张平等欲掩袭之。郡人遑惑,将以郡归平。荀组遣翜往抚之,众心乃定。顷之,
组举翜为吏部郎,不应召,遂东过江。
元帝为晋王,以翜为散骑郎,转太子中庶子,出为奋威将军、淮南内史。永
昌初,王敦构逆,征西将军戴若思令翜出军赴难,翜遣将领五百人从之。明帝即
位,征拜屯骑校尉,迁太子左卫率。成帝初,为左卫将军。苏峻之役,朝廷戒严,
以翜为侍中,典征讨军事。既而王师败绩,司徒王导谓翜曰:“至尊当御正殿,
君可启令速出。”翜即入上大阁,躬自抱帝登太极前殿。导升御床抱帝,翜及钟
雅、刘超侍立左右。时百官奔散,殿省萧然。峻兵既入,叱翜令下。翜正立不动,
呵之曰:“苏冠军来觐至尊,军人岂得侵逼!”由是兵士不敢上殿。及峻执政,
犹以为侍中,从乘舆幸石头。明年,与光禄大夫陆晔等出据苑城。苏逸、任让围
之,翜等固守。贼平,以功封长平县伯,迁丹阳尹。时京邑焚荡,人物凋残,翜
收集散亡,甚有惠政。
代庾亮为中护军,镇石头。寻为领军,徙五兵尚书,加奉车都尉,监新宫事。
迁尚书右仆射,转左仆射,加散骑常侍。久之,代何充为护军将军,常侍如故。
咸康七年卒,时年六十七,赠卫将军,谥曰穆。子希嗣,官至豫章太守。
蔡谟,字道明,陈留考城人也。世为著姓。曾祖睦,魏尚书。祖德,乐平太
守。父克,少好学,博涉书记,为邦族所敬。性公亮守正,行不合己,虽富贵不
交也。高平刘整恃才纵诞,服饰诡异,无所拘忌。尝行造人,遇克在坐,整终席
惭不自安。克时为处士,而见惮如此。后为成都王颖大将军记室督。颖为丞相,
擢为东曹掾。克素有格量,及居选官,苟进之徒,望风畏惮。初,克未仕时,河
内山简尝与琅邪王衍书曰:“蔡子尼今之正人。”衍以书示众曰:“山子以一字
拔人,然未易可称。”后衍闻克在选官,曰:“山子正人之言,验于今矣。”陈
留时为大郡,号称多士,琅邪王澄行经其界,太守吕豫遣吏迎之。澄人境问吏曰:
“此郡人士为谁?”吏曰:“有蔡子尼、江应元。”是时郡人多居大位者,澄以
其姓名问曰:“甲乙等,非君郡人邪?”吏曰:“是也。”曰:“然则何以但称
此二人?”吏曰:“向谓君侯问人,不谓问位。”澄笑而止。到郡,以吏言谓豫
曰:“旧名此郡有风俗,果然小吏亦知如此。”克以朝政日弊,遂绝不仕。东嬴
公腾为车骑将军,镇河北,以克为从事中郎,知必不就,以军期致之。克不得已,
至数十日,腾为汲桑所攻,城陷,克见害。
谟弱冠察孝廉,州辟从事,举秀才,东海王越召为掾,皆不就。避乱渡江。
时明帝为东中郎将,引为参军。元帝拜丞相,复辟为掾,转参军,后为中书侍郎,
历义兴太守、大将军王敦从事中郎、司徒左长史,迁侍中。
苏峻构逆,吴国内史庾冰出奔会稽,乃以谟为吴国内史。谟既至,与张闿、
顾众、顾飏等共起义兵,迎冰还郡。峻平,复为侍中,迁五兵尚书,领琅邪王师。
谟上疏让曰:“八坐之任,非贤莫居,前后所用,资名有常。孔愉、诸葛恢并以
清节令才,少著名望。昔愉为御史中丞,臣尚为司徒长史;恢为会稽太守,臣为
尚书郎;恢尹丹阳,臣守小郡。名辈不同,阶级殊悬。今猥以轻鄙,超伦逾等,
上乱圣朝贯鱼之序,下违群士准平之论。岂惟微臣其亡之诫,实招圣政惟尘之累。
且左长史一超而侍帷幄,再登而厕纳言,中兴已来,上德之举所未尝有。臣何人
斯,而猥当之!是以叩心自忖,三省愚身,与其苟进以秽清涂,宁受违命狷固之
罪。”疏奏,不许。转掌吏部。以平苏峻勋,赐爵济阳男,又让,不许。
冬蒸,谟领祠部,主者忘设明帝位,与太常张泉俱免,白衣领职。顷之,迁
太常,领秘书监,以疾不堪亲职,上疏自解,不听。成帝临轩,遣使拜太傅、太
尉、司空。会将作乐,宿县于殿庭,门下奏,非祭祀燕飨则无设乐之制。事下太
常。谟议临轩遣使宜有金石之乐,遂从之。临轩作乐,自此始也。彭城王绂上言,
乐贤堂有先帝手画佛象,经历寇难,而此堂犹存,宜敕作颂。帝下其议。谟曰:
“佛者,夷狄之俗,非经典之制。先帝量同天地,多才多艺,聊因临时而画此象,
至于雅好佛道,所未承闻也。盗贼奔突,王都隳败,而此堂块然独存,斯诚神灵
保祚之征,然未是大晋盛德之形容,歌颂之所先也。人臣睹物兴义,私作赋颂可
也。今欲发王命,敕史官,上称先帝好佛之志,下为夷狄作一象之颂,于义有疑
焉。”于是遂寝。
时征西将军庾亮以石勒新死,欲移镇石城,为灭贼之渐。事下公卿。谟议曰:
时有否泰,道有屈伸,暴逆之寇虽终灭亡,然当其强盛,皆屈而避之。是以
高祖受黜于巴汉,忍辱于平城也。若争强于鸿门,则亡不终日。故萧何曰“百战
百败,不死何待”也。原始要终,归于大济而已。岂与当亡之寇争迟速之间哉!
夫惟鸿门之不争,故垓下莫能与之争。文王身圮于羑里,故道泰于牧野;句践见
屈于会稽,故威申于强吴。今日之事,亦由此矣。贼假息之命垂尽,而豺狼之力
尚强;宜抗威以待时。
或曰:“抗威待时,时已可矣。”愚以为时之可否在贼之强弱,贼之强弱在
季龙之能否。季龙之能否,可得而言矣。自勒初起,则季龙为爪牙,百战百胜,
遂定中国,境土所据,同于魏世。及勒死之日,将相内外欲诛季龙。季龙独起于
众异之中,杀嗣主,诛宠臣。内难既定,千里远出,一攻而拔金墉,再战而斩石
生,禽彭彪,杀石聪,灭郭权,还据根本,内外并定,四方镇守,不失尺土。详
察此事,岂能乎,将不能也?假令不能者为之,其将济乎,将不济也?贼前襄阳
而不能拔,诚有之矣。不信百战之效,而执一攻之验,弃多从少,于理安乎?譬
若射者,百发而一不中,可谓之拙乎?且不拔襄阳者,非季龙身也。桓平北,守
边之将耳。贼前攻之,争疆埸耳,得之为善,不得则止,非其所急也。今征西之
往,则异于是。何者?重镇也,名贤也,中国之人所闻而归心也。今而西度,实
有席卷河南之势,贼所大惧,岂与桓宣同哉!季龙必率其精兵,身来距争。若欲
与战,战何如石生?若欲城守,守何如金墉?若欲阻沔,沔何如大江?苏峻何如
季龙?凡此数者,宜群校之。
愚谓石生猛将,关中精兵,征西之虎不能胜也。金墉险固,刘曜十万所不能
拔,今征西之守不能胜也。又是时兖州、洛阳、关中皆举兵击季龙。今此三处反
为其用,方之于前,倍半之觉也。若石生不能敌其半,而征西欲当其倍,愚所疑
也。苏峻之强,不及季龙,沔水之险,不及大江。大江不能御苏峻,而以沔水御
季龙,又所疑也。昔祖士稚在谯,佃于城北,虑贼来攻,因以为资,故豫安军屯,
以御其外。谷将熟,贼果至,丁夫战于外,老弱获于内,多持炬火,急则烧谷而
走。如此数年,竟不得其利。是时贼唯据沔北,方之于今,四分之一耳。士稚不
能捍其一,而征西欲御其四,又所疑也。或云:“贼若多来,则必无粮。”然致
粮之难,莫过崤函。而季龙昔涉此险,深入敌国,平关中而后还。今至襄阳,路
既无险,又行其国内,自相供给,方之于前,难易百倍。前已经至难,而谓今不
能济其易,又所疑也。
然此所论,但说征西既至之后耳,尚未论道路之虑也。自沔以西,水急岸高,
鱼贯溯流,首尾百里。若贼无宋襄之义,及我未阵而击之,将如之何?今王士与
贼,水陆异势,便习不同。寇若送死,虽开江延敌,以一当千,犹吞之有余,宜
诱而致之,以保万全。弃江远进,以我所短击彼所长,惧非庙胜之算。
朝议同之,故亮不果移镇。
初,皇后每年拜陵,劳费甚多,谟建议曰:“古者皇后庙见而已,不拜陵也。”
由是遂止。
初,太尉郗鉴疾笃,出谟为太尉军司,加侍中。鉴卒,即拜谟为征北将军、
都督徐兖青三州扬州之晋陵豫州之沛郡诸军事、领徐州刺史、假节。时左卫将军
陈光上疏请伐胡,诏令攻寿阳,谟上疏曰:
今寿阳城小而固。自帮阳至琅邪,城壁相望,其间远者裁百余里,一城见攻,
众城必救。且王师在路五十余日,刘仕一军早已入淮,又遣数部北取坚壁,大军
未至,声息久闻。而贼之邮驿,一日千里,河北之骑足以来赴,非惟邻城相救而
已。夫以白起、韩信、项籍之勇,犹发梁焚舟,背水而阵。今欲停船水渚,引兵
造城,前对坚敌,顾临归路,此兵法之所诫也。若进攻未拔,胡骑卒至,惧桓子
不知所为,而舟中之指可掬。今征军五千,皆王都精锐之众,又光为左卫,远近
闻之,名为殿中之军,宜令所向有征无战。而顿之坚城之下,胜之不武,不胜为
笑。今以国之上驷击寇之下邑,得之则利薄而不足损敌,失之则害重而足以益寇,
惧非策之长者。臣愚以为闻寇而致讨,贼退而振旅,于事无失。不胜管见,谨冒
陈闻。
季龙于青州造船数百,掠缘海诸县,所在杀戮,朝廷以为忧。谟遣龙骧将军
徐玄等守中洲,并设募,若得贼大白船者,赏布千匹,小船百匹。是时谟所统七
千余人,所戍东至土山,西至江乘,镇守八所,城垒凡十一处,烽火楼望三十余
处,随宜防备,甚有算略。先是,郗鉴上部下有勋劳者凡一百八十人,帝并酬其
功,未卒而鉴薨,断不复与。谟上疏以为先已许鉴,今不宜断。且鉴所上者皆积
年勋效,百战之余,亦不可不报。诏听之。
康帝即位,征拜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领司徒。代殷浩为扬州刺史。
又录尚书事,领司徒如故。初,谟冲让不辟僚佐,诏屡敦逼之,始取掾属。
石季龙死,中国大乱。时朝野咸谓当太平复旧,谟独谓不然,语所亲曰:
“胡灭,诚大庆也,然将贻王室之忧。”或曰:“何哉?”谟曰:“夫能顺天而
奉时,济六合于草昧,若非上哲,必由英豪。度德量力,非时贤所及。必将经营
分表,疲人以逞志。才不副意,略不称心,财单力竭,智勇俱屈,此韩庐、东郭
所以双毙也。”
迁侍中、司徒。上疏让曰:“伏自惟省,昔阶谬恩,蒙忝非据,尸素累积而
光宠更崇,谤讟弥兴而荣进复加,上亏圣朝栋隆之举,下增微臣覆餗之衅,惶
惧战灼,寄颜无所。乞垂天鉴,回恩改谬,以允群望。”皇太后诏报不许。谟犹
固让,谓所亲曰:“我若为司徒,将为后代所哂,义不敢拜也。”皇太后遣使喻
意,自四年冬至五年末,诏书屡下,谟固守所执。六年,复上疏,以疾病乞骸骨,
上左光禄大夫、领司徒印绶。章表十余上。穆帝临轩,遣侍中纪璩、黄门郎丁纂
征谟。谟陈疾笃,使主簿谢攸对曰:“臣谟不幸有公族穆子之疾,天威不违颜咫
尺,不敢奉诏,寝伏待罪。”自旦至申,使者十余反,而谟不至。时帝年八岁,
甚倦,问左右曰:“所召人何以至今不来?临轩何时当竟?”君臣俱疲弊。皇太
后诏:“必不来者,宜罢朝。”中军将军殷浩奏免吏部尚书江虨官。简文时
为会稽王,命曹曰:“蔡公傲违上命,无人臣之礼。若人主卑屈于上,大义不行
于下,亦不知复所以为政矣。”于是公卿奏曰:“司徒谟顷以常疾,久逋王命,
皇帝临轩,百僚齐立,俯偻之恭,有望于谟,若志存止退,自宜致辞阙庭,安有
人君卑劳终日而人臣曾无一酬之礼!悖慢傲上,罪同不臣。臣等参议,宜明国宪,
请送廷尉,以正刑书。”谟惧,率子弟素服诣阙稽颡,躬到廷尉待罪。皇太后诏
曰:“谟先帝师傅,服事累世。且归罪有司,内讼思愆。若遂致之于理,情所未
忍。可依旧制免为庶人。”
谟既被废,杜门不出,终日讲诵,教授子弟。数年,皇太后诏曰:“前司徒
谟以道素著称,轨行成名,故历事先朝,致位台辅,以往年之失,用致黜责。自
尔已来,阖门思愆,诚合大臣罪己之义。以谟为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于
是遣谒者仆射孟洪就加册命。谟上疏陈谢曰:“臣以顽薄,皆忝殊宠,尸素累纪,
加违慢诏命,当肆市朝。幸蒙宽宥,不悟天施复加光饰,非臣陨越所能上报。臣
寝疾未损,不任诣阙。不胜仰感圣恩,谨遣拜章。”遂以疾笃,不复朝见。诏赐
几杖,门施行马。十二年,卒,时年七十六。赗赠之礼,一依太尉陆玩故事。诏
赠侍中、司空,谥曰文穆。
谟博学,于礼仪宗庙制度多所议定。文笔论议,有集行于世。总应劭以来注
班固《汉书》者,为之集解。谟初渡江,见彭蜞,大喜曰:“蟹有八足,加以二
螯。”令烹之。既食,吐下委顿,方知非蟹。后诣谢尚而说之。尚曰:“卿读《
尔雅》不熟,几为《劝学》死。”谟性方雅。丞相王导作女伎,施设床席。谟先
在坐,不悦而去,导亦不止之。性尤笃慎,每事必为过防。故时人云:“蔡公过
浮航,脱带腰舟。”长子邵,永嘉太守。少子系,有才学文义,位至抚军长史。
诸葛恢,字道明,琅邪阳都人也。祖诞,魏司空,为文帝所诛。父靓,奔吴,
为大司马。吴平,逃窜不出。武帝与靓有旧,靓姊又为琅邪王妃,帝知靓在姊间,
因就见焉。靓逃于厕,帝又逼见之,谓曰:“不谓今日复得相见。”靓流涕曰:
“不能漆身皮面,复睹圣颜!”诏以为侍中,固辞不拜,归于乡里,终身不向朝
廷而坐。
恢弱冠知名,试守即丘长,转临沂令,为政和平。值天下大乱,避地江左,
名亚王导、庾亮。导尝谓曰:“明府当为黑头公。”及导拜司空,恢在从,导指
冠谓曰:“君当复著此。”导尝与恢戏争族姓,曰:“人言王葛,不言葛王也。”
恢曰:“不言马驴,而言驴马,岂驴胜马邪!”其见亲狎如此。于时颍川荀闿字
道明、陈留蔡谟字道明,与恢俱有名誉,号曰“中兴三明”,人为之语曰:“京
都三明各有名,蔡氏儒雅荀葛清。”
元帝为安东将军,以恢为主簿,再迁江宁令。讨周馥有功,封博陵亭侯,复
为镇东参军。与卞壸并以时誉迁从事中郎,兼统记室。时四方多务,笺疏殷积,
恢斟酌酬答,咸称折中。于时王氏为将军,而恢兄弟及颜含并居显要,刘超以忠
谨掌书命,时人以帝善任一国之才。愍帝即位,征用四方贤隽,召恢为尚书郎,
元帝以经纬须才,上疏留之,承制调为会稽太守。临行,帝为置酒,谓曰:“今
之会稽,昔之关中,足食足兵,在于良守。以君有莅任之方,是以相屈。四方分
崩,当匡振圮运。政之所先,君为言之。”恢陈谢,因对曰:“今天下丧乱,风
俗陵迟,宜尊五美,屏四恶,进忠实,退浮华。”帝深纳焉。太兴初,以政绩第
一,诏曰:“自顷多难,官长数易,益有诸弊,虽圣人犹久于其道,然后化成,
况其余乎!汉宣帝称‘与我共安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斯言信矣。是以黄霸
等或十年,或二十年而不徙,所以能济其中兴之勋也。赏罚黜陟,所以明政道也。
会稽内史诸葛恢莅官三年,政清人和,为诸郡首,宜进其位班,以劝风教。今增
恢秩中二千石。”
顷之,以母忧去官。服阕,拜中书令。王敦上恢为丹阳尹,以久疾免。明帝
征敦,以恢为侍中,加奉车都尉。讨王含有功,进封建安伯,以先爵赐次子
<虎儵>为关内侯。又拜恢后将军、会稽内史。征为侍中,迁左民尚书、武陵王师、
吏部尚书。累迁尚书右仆射,加散骑常侍、银青光禄大夫、领选本州大中正、尚
书令,常侍、吏部如故。成帝践阼,加侍中、金紫光禄大夫。卒,年六十二。赠
左光禄大夫、仪同三司。赗赠之礼,一依太尉兴平伯故事,谥曰敬。祠以太牢。
子<虎甘>嗣,位至散骑常侍。
恢兄颐,字道回,亦为元帝所器重,终于太常。
殷浩,字深源,陈郡长平人也。父羡,字洪乔,为豫章太守,都下人士因其
致书者百余函,行次石头,皆投之水中,曰:“沈者自沈,浮者自浮,殷洪乔不
为致书邮。”其资性介立如此。终于光禄勋。
浩识度清远,弱冠有美名,尤善玄言,与叔父融俱好《老》《易》。融与浩
口谈则辞屈,著篇则融胜,浩由是为风流谈论者所宗。或问浩曰:“将莅官而梦
棺,将得财而梦粪,何也?”浩曰:“官本臭腐,故将得官而梦尸,钱本粪土,
故将得钱而梦秽。”时人以为名言。
三府辟,皆不就。征西将军庾亮引为记室参军,累迁司徒左长史。安西庾翼
复请为司马。除侍中、安西军司,并称疾不起。遂屏居墓所,几将十年,于时拟
之管、葛。王蒙、谢尚犹伺其出处,以卜江左兴亡,因相与省之,知浩有确然之
志。既反,相谓曰:“深源不起,当如苍生何!”庾翼贻浩书曰:“当今江东社
稷安危,内委何、褚诸君,外托庾、桓数族,恐不得百年无忧,亦朝夕而弊。足
下少标令名,十余年间,位经内外,而欲潜居利贞,斯理难全。且夫济一时之务,
须一时之胜,何必德均古人,韵齐先达邪!王夷甫,先朝风流士也,然吾薄其立
名非真,而始终莫取。若以道非虞夏,自当超然独往,而不能谋始,大合声誉,
极致名位,正当抑扬名教,以静乱源。而乃高谈《庄》《老》,说空终日,虽云
谈道,实长华竞。及其末年,人望犹存,思安惧乱,寄命推务。而甫自申述,徇
小好名,既身囚胡虏,弃言非所。凡明德君子,遇会处际,宁可然乎?而世皆然
之。益知名实之未定,弊风之未革也。”浩固辞不起。
建元初,庾冰兄弟及何充等相继卒。简文帝时在藩,始综万几,卫将军褚裒
荐浩,征为建武将军、扬州刺史。浩上疏陈让,并致笺于简文,具自申叙。简文
答之曰:“属当厄运,危弊理尽。诚赖时有其才,不复远求版筑。足下沈识淹长,
思综通练,起而明之,足以经济。若复深存挹退,苟遂本怀,吾恐天下之事于此
去矣,今纮领不振,晋网不纲,愿蹈东海,复可得邪!由此言之,足下去就即是
时之废兴,时之废兴则家国不异。足下弘思之,静算之,亦将有以深鉴可否。望
必废本怀,率群情也。”浩频陈让,自三月至七月,乃受拜焉。
时桓温既灭蜀,威势转振,朝廷惮之。简文以浩有盛名,朝野推伏,故引为
心膂,以抗于温,于是与温颇相疑贰。会遭父忧,去职,时以蔡谟摄扬州,以俟
浩,服阕,征为尚书仆射,不拜。复为建武将军、扬州刺史,遂参综朝权。颍川
荀羡少有令闻,浩擢为义兴、吴郡,以为羽翼。王羲之密说浩、羡,令与桓温和
同,不宜内构嫌隙,浩不从。
及石季龙死,胡中大乱,朝过欲遂荡平关河,于是以浩为中军将军、假节、
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军事。浩既受命,以中原为己任,上疏北征许洛。将发,坠
马,时咸恶之。既而以淮南太守陈逵、兖州刺史蔡裔为前锋,安西将军谢尚、北
中郎将荀羡为督统,开江西田千余顷,以为军储。师次寿阳,潜诱苻健大臣梁安、
雷弱儿等,使杀健,许以关右之任。初,降人魏脱卒,其弟憬代领部曲。姚襄杀
憬,以并其众,浩大恶之,使龙骧将军刘启守谯,迁襄于梁。既而魏氏子弟往来
寿阳,襄益猜惧。俄而襄部曲有欲归浩者,襄杀之,浩于是谋诛襄。会苻健杀其
大臣,健兄子眉自洛阳西奔,浩以为梁安事捷,意苻健已死,请进屯洛阳,修复
园陵,使襄为前驱,冠军将军刘洽镇鹿台,建武将军刘遁据仓垣,又求解扬州,
专镇洛阳,诏不许。浩既至许昌,会张遇反,谢尚又败绩,浩还寿阳。后复进军,
次山桑,而襄反,浩惧,弃辎重退保谯城,器械军储皆为襄所掠,士卒多亡叛。
浩遣刘启、王彬之击襄于山桑,并为襄所杀。
桓温素忌浩,及闻其败,上疏罪浩曰:
案中军将军浩过蒙朝恩,叨窃非据,宠灵超卓,再司京辇,不能恭慎所任,
恪居职次,而侵官离局,高下在心。前司徒臣谟执义履素,位居台辅,师傅先帝,
朝之元老,年登七十,以礼请退,虽临轩固辞,不顺恩旨,适足以明逊让之风,
弘优贤之礼。而浩虚生狡说,疑误朝听,狱之有司,将致大辟。自羯胡夭亡,群
凶殄灭,而百姓涂炭,企迟拯接。浩受专征之重,无雪耻之志,坐自封植,妄生
风尘,遂使寇仇稽诛,奸逆并起,华夏鼎沸,黎元殄悴。浩惧罪将及,不容于朝,
外声进讨,内求苟免。出次寿阳,顿甲弥年,倾天府之资,竭五州之力,收合无
赖,以自强卫,爵命无章,猜害罔顾。故范丰之属反叛于芍陂,奇德、龙会作变
于肘腋。羌帅姚襄率众归化,遣其母弟入质京邑,浩不能抚而用之,阴图杀害,
再遣剌客,为襄所觉。襄遂惶惧,用致逆命。生长乱阶,自浩始也。复不能以时
扫灭,纵放小竖,鼓行毒害,身狼狈于山桑,军破碎于梁国,舟车焚烧,辎重覆
没。三军积实,反以资寇,精甲利器,更为贼用。神怒人怨,众之所弃,倾危之
忧,将及社稷。臣所以忘寝屏营,启处无地。夫率正显义,所以致训,明罚敕法,
所以齐众,伏愿陛下上追唐尧放命之刑下鉴《春秋》无君之典。若圣上含弘,末
忍诛殛,且宜遐弃,摈之荒裔。虽未足以塞山海之责,粗可以宣诫于将来矣。
竟坐废为庶人,徙于东阳之信安县。
浩少与温齐名,而每心竞。温尝问浩:“君何如我?”浩曰:“我与君周旋
久,宁作我也。”温既以雄豪自许,每轻浩,浩不之惮也。至是,温语人曰:
“少时吾与浩共骑竹马,我弃去,浩辄取之,故当出我下也。”又谓郗超曰:“
浩有德有言,向使作令仆,足以仪刑百揆,朝廷用违其才耳。”
浩虽被黜放,口无怨言,夷神委命,谈咏不辍,虽家人不见其有流放之戚。
但终日书空,作“咄咄怪事”四字而已。浩甥韩伯,浩素赏爱之,随至徙所,经
岁还都,浩送至渚侧,咏曹颜远诗云:“富贵他人合,贫贱亲戚离。”因而泣下。
后温将以浩为尚书令,遗书告之,浩欣然许焉。将答书,虑有谬误,开闭者数十,
竟达空函,大忤温意,由是遂绝。永和十二年卒。
子涓,亦有美名,咸安初,桓温废太宰、武陵王晞,诬涓及庾倩与晞谋反,
害之。
浩后将改葬,其故吏顾悦之上疏讼浩曰:
伏见故中军将军、扬州刺史殷浩体德沈粹,识理淹长,风流雅胜,声盖当时,
再临神州,万里肃清,勋绩茂著,圣朝钦嘉,遂授分陕推毂之任。戎旗既建,出
镇寿阳,驱其豺狼,翦其荆棘,收罗向义,广开屯田,沐雨栉风,等勤台仆。仰
凭皇威,群丑革面,进军河洛,修复园陵。不虞之变,中路猖蹶,遂令为山之功
崩于垂成,忠款之志于是而废。既受削黜,自摈山海,杜门终身,与世两绝,可
谓克己复礼,穷而无怨者也。寻浩所犯,盖负败之常科,非即情之永责。论其名
德深诚则如彼,察其补过罪己则如此,岂可弃而不恤,使法有余冤!方今宅兆已
成。埏隧已开,悬棺而窆,礼同庶人,存亡有非命之分,九泉无自诉之斯,仰感
三良,昊天罔极。若使明诏爰发,旌我善人,崇复本官,远彰幽昧,斯则国家威
恩有兼济之美,死而可作,无负心之恨。
疏奏,诏追复浩本官。
顾悦之,字君叔,少有义行。与简文同年,而发早白。帝问其故。对曰:
“松柏之姿,经霜犹茂;蒲柳常质,望秋先零。”简文悦其对。始将抗表讼浩,
浩亲故多谓非宜,悦之决意以闻,又与朝臣争论,故众无以夺焉。时人咸称之。
为州别驾,历尚书右丞,卒。子凯之,别有传。
蔡裔者,有勇气,声若雷震。尝有二偷入室,裔拊床一呼,而盗俱陨,故浩
委以军锋焉。
史臣曰:陆晔等并以时望国华,效彰历试,迭居端揆,参掌机衡。然皆率由
旧章,得免祗悔。而充抗言孺子,虽屈压于权臣,翊奉储君,竟导扬于末命,频
参大议,屡画嘉谋,可谓忠贞在斯而已。殷浩清徽雅量,众议攸归,高秩厚礼,
不行而至,咸谓教义由其兴替,社稷俟以安危。及其入处国钧,未有嘉谋善政,
出总戎律,唯闻蹙国丧师,是知风流异贞固之才,谈论非奇正之要。违方易任,
以致播迁,悲失!蔡谟度德而处,弘斯止足,置以刑书,斯为过矣。
赞曰:士光时望,士瑶允当。政既弟兄,任惟台相。祖言简率,遗风可尚。
蔡葛知名,或雅或清。次道方概,谋远忠贞。中军鉴局,誉光雅俗。夷旷有余,
经纶不足。舍长任短,功亏名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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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14 | 显示全部楼层

◎孔愉(子汪 安国 弟祗 从子坦 严 从弟群 群子沉) 丁潭 张茂 陶回

孔愉,字敬康,会稽山阴人也。其先世居梁国。曾祖潜,太子少傅,汉末避
地会稽,因家焉。祖竺,吴豫章太守。父恬,湘东太守。从兄侃,大司农。俱有
名江左。愉年十三而孤,养祖母以孝闻,与同郡张茂字伟康、丁潭字世康齐名,
时人号曰“会稽三康”。吴平,愉迁于洛。惠帝末,归乡里,行至江淮间,遇石
冰、封云为乱,云逼愉为参军,不从将杀之,赖云司马张统营救获免。东还会稽,
人新安山中,改姓孙氏,以稼穑读书为务,信著乡里。后忽舍去,皆谓为神人,
而为之立祠。永嘉中,元帝始以安东将军镇扬土,命愉为参军。邦族寻求,莫知
所在。建兴初,始出应召。为丞相掾,仍除驸马都尉、参丞相军事,时年已五十
矣。以讨华轶功,封余不亭侯。愉尝行经余不亭,见笼龟于路者,愉买而放之溪
中,龟中流左顾者数四。及是,铸侯印,而印龟左顾,三铸如初。印工以告,愉
乃悟,遂佩焉。
帝为晋王,使长兼中书郎。于时刁协、刘隗用事,王导颇见疏远。愉陈导忠
贤,有佐命之勋,谓事无大小皆宜谘访。由是不合旨,出为司徒左长史,累迁吴
兴太守。沈充反,愉弃官还京师,拜御史中丞,迁侍中、太常。及苏峻反,愉朝
服守宗庙。初,愉为司徒长史,以平南将军温峤母亡遭乱不葬,乃不过其品。至
是,峻平,而峤有重功,愉往石头诣峤,峤执愉手而流涕曰:“天下丧乱,忠孝
道废。能持古人之节,岁寒不凋者,唯君一人耳。”时人咸称峤居公而重愉之守
正。寻徙大尚书,迁安南将军、江州刺史,不行。转尚书右仆射,领东海王师。
寻迁左仆射。
咸和八年,诏曰:“尚书令玩、左仆射愉并恪居官次,禄不代耕。端右任重,
先朝所崇,其给玩亲信三十人,愉二十人,禀赐。”愉上疏固让,优诏不许。重
表曰:“臣以朽暗,忝厕朝右,而以惰劣,无益毗佐。方今强寇未殄,疆场日骇,
政烦役重,百姓困苦,奸吏擅威,暴人肆虐。大弊之后,仓库空虚,功劳之士,
赏报不足,困悴之余,未见拯恤,呼嗟之怨,人鬼感动。宜并官省职,贬食节用,
勤抚其人,以济其艰。臣等不能赞扬大化,纠明刑政,而偷安高位,横受宠给,
无德而禄,殃必及之,不敢横受殊施,以重罪戾。”从之。王导闻而非之,于都
坐谓愉曰:“君言奸吏擅威,暴人肆虐,为患是谁?”愉欲大论朝廷得失,陆玩
抑之乃止。后导将以赵胤为护军,愉谓导曰:“中兴以来,处此官者,周伯仁、
应思远耳。今诚乏才,岂宜以赵胤居之邪!”导不从。其守正如此。由是为导所
衔。
后省左右仆射,以愉为尚书仆射。愉年在悬车,累乞骸骨,不许,转护军将
军,加散骑常侍。复徙领军将军,加金紫光禄大夫,领国子祭酒。顷之,出为镇
军将军、会稽内史,加散骑常侍。句章县有汉时旧陂,毁废数百年。愉自巡行,
修复故堰,溉田二百余顷,皆成良业。在郡三年,乃营山阴湖南侯山下数亩地为
宅,草屋数间,便弃官居之。送资数百万,悉无所取。病笃,遗令敛以时服,乡
邑义赗,一不得受。年七十五,咸康八年卒。赠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谥曰
贞。
三子:訚、汪、安国。訚嗣爵,位至建安太守。訚子静,字季恭,再为会稽
内史,累迁尚书左仆射,加后将军。
汪字德泽,好学有志行,孝武帝时位至侍中。时茹千秋以佞媚见幸于会稽王
道子,汪屡言之于帝,帝不纳。迁尚书太常卿,以不合意,求出。为假节、都督
交广二州诸军事、征虏将军、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甚有政绩,为岭表所称。
太元十七年卒。
安国字安国,年小诸兄三十余岁。群从诸兄并乏才名,以富强自立,唯安国
与汪少厉孤贫之操。汪既以直亮称,安国亦以儒素显。孝武帝时甚蒙礼遇,仕历
侍中、太常。及帝崩,安国形素赢瘦,服衰绖,涕泗竟日,见者以为真孝,再为
会稽内史、领军将军。安帝隆安中下诏曰:“领军将军孔安国贞慎清正,出内播
誉,可以本官领东海王师,必能导达津梁,依仁游艺。”后历尚书左右仆射。义
熙四年卒,赠左光禄大夫。
祗字承祖。太守周札命为功曹史。札为沈充所害,故人宾吏莫敢近者。祗冒
刃号哭,亲行殡礼,送丧还义兴,时人义之。
坦字君平。祖冲,丹阳太守。父侃,大司农。坦少方直,有雅望,通《左氏
传》,解属文。完帝为晋王,以坦为世子文学。东宫建,补太子舍人,迁尚书郎。
时台郎初到,普加策试,帝手策问曰:“吴兴徐馥为贼,杀郡将,郡今应举孝廉
不?”坦对曰:“四罪不相及,殛鲧而兴禹。徐馥为逆,何妨一郡之贤!”又问:
“奸臣贼子弑君,污宫潴宅,莫大之恶也。乡旧废四科之选,今何所依?”坦曰:
“季平子逐鲁昭公,岂可以废仲尼也!”竟不能屈
先是,以兵乱之后,务存慰悦,远方秀孝到,不策试,普皆除署。至是,帝
申明旧制,皆令试《经》,有不中科,刺史、太守免官。太兴三年,秀孝多不敢
行,其有到者,并托疾。帝欲除署孝廉,而秀才如前制。坦奏议曰:
臣闻经邦建国,教学为先,移风崇化,莫尚斯矣。古者且耕且学,三年而通
一经,以平康之世,犹假渐渍,积以日月。自丧乱以来,十有余年,于戈载扬,
俎豆礼戢,家废讲诵,国阙庠序,率尔责试,窃以为疑。然宣下以来,涉历三载,
累遇庆会,遂未一试。扬州诸郡,接近京都,惧累及君父,多不敢行。其远州边
郡,掩诬朝廷,冀于不试,冒昧来赴,既到审试,遂不敢会。臣愚以不会与不行,
其为阙也同。若当偏加除署,是为肃法奉宪者失分,侥幸投射者得官,颓风伤教,
惧于是始。
夫王言如丝,其出如纶,临事改制,示短天下,人听有惑,臣窃惜之。愚以
王命无贰,宪制宜信。去年察举,一皆策试。如不能试,可不拘到,遣归不署。
又秀才虽以事策,亦汜问经义,苟所未学,实难暗通,不足复曲碎垂例,违旧造
异。谓宜因其不会,徐更革制。可申明前下,崇修学校,普延五年,以展讲习,
钧法齐训,示人轨则。夫信之与法,为政之纲,施之家室,犹弗可贰,况经国之
典而可玩黩乎!
帝纳焉。听孝廉申至七年,秀才如故。
时典客令万默领诸胡,胡人相诬,朝廷疑默有所偏助,将加大辟。坦独不署,
由是被谴,遂弃官归会稽。久之,除领军司马,未赴召。会王敦反,与右卫将军
虞潭俱在会稽起义,而讨沈充。事平,始就职。扬州刺史王导请为别驾。
咸和初,迁尚书左丞,深为台中之所敬惮。寻属苏峻反,坦与司徒司马陶回
白王导曰:“及峻未至,宜急断阜陵之界,守江西当利诸口,彼少我众,一战决
矣。若峻未至,可往逼其城。今不先往,峻必先至。先人有夺人之功,时不可失。”
导然之。庾亮以为峻脱径来,是袭朝廷虚也,故计不行。峻遂破姑熟,取盐米,
亮方悔之。坦谓人曰:“观峻之势,必破台城。自非战士,不须戎服。”既而台
城陷,戎服者多死,白衣者无他,时人称其先见。及峻挟天子幸石头,坦奔陶侃,
侃引为长史。时侃等夜筑白石垒,至晓而成。闻峻军严声,咸惧来攻。坦曰:
“不然。若峻攻垒,必须东北风急,令我水军不得往救。今天清静,贼必不动,
决遣军出江乘,掠京口以东矣。”果如所筹。时郗鉴镇京口,侃等各以兵会。既
至,坦议以为本不应须召郗公,遂使东门无限。今宜遣还,虽晚,犹胜不也。侃
等犹疑,坦固争甚切,始令鉴还据京口,遣郭默屯大业,又令骁将李闳、曹统、
周光与默并力,贼遂势分,卒如坦计。
及峻平,以坦为吴郡太守。自陈吴多贤豪,而坦年少,未宜临之。王导、庾
亮并欲用坦为丹阳尹。时乱离之后,百姓凋弊,坦固辞之。导等犹未之许。坦慨
然曰:“昔肃祖临崩,诸君亲据御床,共奉遗诏。孔坦疏贱,不在顾命之限。既
有艰难,则以微臣为先。今由俎上肉,任人脍截耳!”乃拂衣而去。导等亦止。
于是迁吴兴内史,封晋陵男,加建威将军。以岁饥,运家米以振穷乏,百姓赖之。
时使坦募江淮流人为军,有殿中兵,因乱东还,来应坦募,坦不知而纳之。或讽
朝廷,以坦藏台叛兵,遂坐免。寻拜侍中。
三康元年,石聪寇历阳,王导为大司马,讨之,请坦为司马。会石勒新死,
季龙专恣,石聪及谯郡太守彭彪等各遣使请降。坦与聪书曰:
华狄道乖,南北回邈,瞻河企宋,每怀饥渴。数会阳九,天祸晋国,奸凶猾
夏,乘衅肆虐。我德虽衰,天命未改。乾符启再集之庆,中兴应灵期之会,百六
之艰既过,惟新之美日隆。而神州振荡,遗氓波散,誓命戎狄之手,局蹐豺狼之
穴,朝廷每临寐永叹,痛心疾首。天罚既集,罪人斯陨,王旅未加,自相鱼肉。
岂非人怨神怒,天降其灾!兰艾同焚,贤愚所叹,哀矜勿喜,我后之仁,大赦旷
廓,唯季龙是讨。彭谯使至,粗具动静,知将军忿疾丑类,翻然同举。承问欣豫,
庆若在己。何知几之先觉,砎石之易悟哉!引领来仪,怪无声息。
将军出自名族,诞育洪胄。遭世多故,国倾家覆,生离亲属,假养异类。虽
逼伪宠,将亦何赖!闻之者犹或有悼,况身婴之,能不愤慨哉!非我族类,其心
必异,诚反族归正之秋,图义建功之日也。若将军喻纳往言,宣之同盟,率关右
之众,辅河南之卒,申威赵魏,为国前驱,虽窦融之保西河,黥布之去项羽,比
诸古今,未足为喻。圣上宽明,宰辅弘纳,虽射钩之隙,赏之故行,雍齿之恨,
侯之列国。况二三子无曩人之嫌,而遇天启之会,当如影响,有何迟疑!
今六军诫严,水陆齐举,熊罴踊跃,龁噬争先,锋镝一交,玉石同碎,虽复
后悔,何嗟及矣!仆以不才,世荷国宠,虽实不敏,诚为行李之主,区区之情,
还信所具。夫机事不先,鲜不后悔,自求多福,唯将军图之。
朝廷遂不果北伐,人皆怀恨。
坦在职数年,迁侍中。时成帝每幸丞相王导府,拜导妻曹氏,有同家人,坦
每切谏。时帝刻日纳后,而尚书左仆射王彬卒,议者以为欲却期。坦曰:“婚礼
之重,重于救日蚀。救日蚀,有后之丧,太子堕井,则止。纳后盛礼,岂可以臣
丧而废!”从之。及帝既加元服,犹委政王导,坦每发愤,以国事为己忧,尝从
容言于帝曰:“陛下春秋以长,圣敬日跻,宜博纳朝臣,谘诹善道。”由是忤导,
出为廷尉,怏怏不悦,以疾去职。加散骑常侍,迁尚书,未拜。
疾笃,庾冰省之,乃流涕。坦慨然曰:“大丈夫将终不问安国宁家之术,乃
作儿女子相问邪!”冰深谢焉。临终,与庾亮书曰:“不谓疾苦,遂至顿弊,自
省绵绵,奄忽无日。修短命也,将何所悲!但以身往名没,朝恩不报,所怀未叙,
即命多恨耳!足下以伯舅之尊,居方伯之重,抗威顾眄,名震天下,榱椽之佐,
常愿下风。使九服式序,四海一统,封京观于中原,反紫极于华壤,是宿昔之味
咏,慷慨之本诚矣。今中道而毙,岂不惜哉!若死而有灵,潜听风烈。”俄卒,
时年五十一。追赠光禄勋,谥曰简。亮报书曰:“廷尉孔君,神游体离,呜呼哀
哉!得八月十五日书,知疾患转笃,遂不起济,悲恨伤楚,不能自胜。足下方在
中年,素少疾患,虽天命有在,亦祸出不图。且足下才经于世,世常须才,况于
今日,倍相痛惜。吾以寡乏,忝当大任,国耻未雪,夙夜忧愤。常欲足下同在外
藩,戮力时事。此情未果,来书奄至。申寻往复,不觉涕陨。深明足下慷慨之怀,
深痛足下不遂之志。邈然永隔,夫复何言!谨遣报答,并致薄祭,望足下降神飨
之。”子混嗣。
严字彭祖。祖父奕,全椒令,明察过人。时有遗其酒者,始提入门,奕遥呵
之曰:“人饷吾两罂酒,其一何故非也?”检视之,一罂果是水。或问奕何以知
之,笑曰:“酒重水轻,提酒者手有轻重之异故耳。”在官有惠化,及卒,市人
若丧慈亲焉。父伦,黄门郎。严少仕州郡,历司徒掾、尚书殿中郎。殷浩临扬州,
请为别驾。迁尚书左丞。时朝廷崇树浩,以抗拟桓温,温深以不平。浩又引接荒
人,谋立功于阃外。严言于浩曰:“当今时事艰难,可谓百六之运,使君屈己应
务,属当其会。圣怀所以日昃匪懈,临朝斤斤,每欲深根固本,静边宁国耳,亦
岂至私哉!而处任者所志不同,所见各异,人口云云,无所不至。顷来天时人情,
良可寒心。古人为政,防人之口甚于防川。间日侍座,亦已粗申所怀,不审竟当
何以镇之?《老子》云‘夫唯不争,则万物不难与之争’,此言不可不察也。愚
意故谓朝廷宜更明授任之方,韩彭可专征伐,萧曹守管籥,内外之任,各有攸司。
深思廉蔺屈申之道,平勃相和之义,令婉然通顺,人无间言,然后乃可保大定功,
平济天下也。又观顷日降附之徒,皆人面兽心,贪而无亲,难以义感。而聚著都
邑,杂处人间,使君常疲圣体以接之,虚府库以拯之,足以疑惑视听耳。”浩深
纳之。
及哀帝践阼,议所承统,时多异议。严与丹阳尹庾和议曰:“顺本居正,亲
亲不可夺,宜继成皇帝。”诸儒咸以严议为长,竟从之。
隆和元年,诏曰:“天文失度,太史虽有禳祈之事,犹衅眚屡彰。今欲依鸿
祀之制,于太极殿前庭亲执虔肃。”严谏曰:“鸿祀虽出《尚书大传》,先儒所
不究,历代莫之兴,承天接神,岂可以疑殆行事乎!天道无亲,唯德是辅,陛下
祗顺恭敬,留心兆庶,可以消灾复异。皆已蹈而行之,德合神明,丘祷久矣,岂
须屈万乘之尊,修杂祀之事!君举必书,可不慎欤!”帝嘉之而止。以为扬州大
中正,严不就。有司奏免,诏特以侯领尚书
时东海王奕求海盐、钱塘以水牛牵埭税取钱直,帝初从之,严谏乃止。初,
帝或施私恩,以钱帛赐左右。严又启诸所别赐及给厨食,皆应减省。帝曰:“左
右多困乏,故有所赐,今通断之。又厨膳宜有减撤,思详具闻。”严多所匡益。
太和中,拜吴兴太守,加秩中二千石。善于宰牧,甚得人和。余杭妇人经年
荒,卖其子以活夫之兄子。武康有兄弟二人,妻各有孕,弟远行未反,遇荒岁,
不能两全,弃其子而活弟子。严并褒荐之。又甄赏才能之士,论者美焉。五年,
以疾去职,卒于家。
三子:道民,宣城内史;静民,散骑侍郎;福民,太子洗马,皆为孙恩所害。
群字敬林,严叔父也。有智局,志尚不羁。苏峻入石头,时匡术有宠于峻,
宾从甚盛。群与从兄愉同行于横塘,遇之,愉止与语,而群初不视术。术怒,欲
刃之。愉下车抱术曰:“吾弟发狂,卿为我宥之。”乃获免。后峻平,王导保存
术,尝因众坐,令术劝群酒,以释横塘之憾。群答曰:“群非孔子,厄同匡人。
虽阳和布气,鹰化为鸠,至于识者,犹憎其目。”导有愧色。仕历中丞。性嗜酒,
导尝戒之曰:“卿恒饮,不见酒家覆瓿布,日月久糜烂邪?”答曰:“公不见肉
糟淹更堪久邪?”尝与亲友书云:“今年田得七百石秫米,不足了曲糵事。”其
耽湎如此。卒于官。嗣子沉。
沉字德度,有美名。何充荐沉于王导曰:“文思通敏,宜登宰门。”辟丞相
司徒掾、琅邪王文学,并不就。从兄坦以裘遗之,辞不受。坦曰:“晏平仲俭,
祀其先人,豚肩不掩豆,犹狐裘数十年,卿复何辞!”于是受而服之。是时沉与
魏顗、虞球、虞存、谢奉并为四族之俊。
沉子廞,位至吴兴太守、廷尉。廞子琳之,以草书擅名,又为吴兴太守,侍
中。
丁潭,字世康,会稽山阴人也。祖固,吴司徒。父弥,梁州刺史。潭初为郡
功曹,察孝廉,除郎中,稍迁丞相西阁祭酒。时元帝称制,使各陈时事损益,潭
上书曰:
为国者恃人须才,盖二千石长吏是也。安可不明简其才,使必允当。既然得
其人,使久于其职,在官者无苟且,居下者有恒心,此为政之较也。今之长吏,
迁转既数,有送迎之费。古人三载考绩,三考黜陟,中才处局,故难以速成矣。
夫兵所以防御未然,镇压奸凶,周虽三圣,功成由武。今戎战之世,益宜留
心,简选精锐,以备不虞。无事则优其身,有难则责其力。窃闻今之兵士,或私
有役使,而营陈不充。夫为国者,由为家也。计财力之所任,审趋舍之举动,不
营难成之功,损弃分外之役。今兵人未强,当审其宜,经涂远举,未献大捷,更
使力单财尽而威望挫弱也。
及帝践阼,拜驸马都尉、奉朝请、尚书祠部郎。时琅邪王裒始受封,帝欲引
朝贤为其国上卿,将用潭,以问中书令贺循。循曰:“郎中令职望清重,实宜审
授。潭清淳贞粹,雅有隐正,圣明所简,才实宜之。”遂为琅邪王郎中令。会裒
薨,潭上疏求行终丧礼,曰:“在三之义,礼有达制,近代已来,或随时降杀,
宜一匡革,以敦于后,辄案令文,王侯之丧,官僚服斩,既葬而除。今国无继统,
丧庭无主,臣实陋贱,不足当重,谬荷首任,礼宜终丧。”诏下博议。国子祭酒
杜夷议:“古者谅闇,三年不言。下及周世,税衰效命。春秋之时,天子诸侯既
葬而除。此所谓三代损益,礼有不同。故三年之丧,由此而废。然则汉文之诏,
合于随时,凡有国者,皆宜同也,非唯施于帝皇而已。案礼,殇与无后,降于成
人。有后,既葬而除。今不得以无后之故而独不除也。愚以丁郎中应除衰麻,自
宜主祭,以终三年。”太常贺循议:“礼,天子诸侯俱以至尊临人,上下之义,
群臣之礼,自古以来,其例一也。故礼盛则并全其重,礼杀则从其降。春秋之事,
天子诸侯不行三年。至于臣为君服,亦宜以君为节,未有君除而臣服,君服而臣
除者。今法令,诸侯卿相官属为君斩衰,既葬而除。以令文言之,明诸侯不以三
年之丧与天子同可知也。君若遂服,则臣子轻重无应除者也。若当皆除,无一人
独重之文。礼有摄主而无摄重,故大功之亲主人丧者,必为之再祭练祥,以大功
之服,主人三年丧者也。苟谓诸侯与天子同制,国有嗣王,自不全服,而人主居
丧,素服主祭,三年不摄吉事,以尊令制。若当远迹三代,令复旧典,不依法令
者,则侯之服贵贱一例,亦不得唯一人论。”于是诏使除服,心丧三年。
太兴三年,迁王导骠骑司马,转中书郎,出为广武将军、东阳太守,以清洁
见称。征为太子左卫率,不拜。成帝践阼,以为散骑常侍、侍中。苏峻作乱,帝
蒙尘于石头,唯潭及侍中钟雅、刘超等随从不离帝侧。峻诛,以功赐爵永安伯,
迁大尚书,徙廷尉,累迁左光禄大夫、领国子祭酒、本国大中正,加散骑常侍。
康帝即位,屡表乞骸骨。诏以光禄大夫还第,门施行马,禄秩一如旧制,给
传诏二人,赐钱二十万,床帐褥席。年八十,卒。赠侍中,大夫如故,谥曰简。
王导尝谓孔敬康有公才而无公望,丁世康有公望而无公才。子话,位至散骑侍郎。
张茂,字伟康,少单贫,有志行,为乡里所敬信。初起义兵,讨贼陈斌,一
郡用全。元帝辟为掾属。官有老牛数十,将卖之,茂曰:“杀牛有禁,买者不得
辄屠,齿力疲老,又不任耕驾,是以无用之物收百姓利也。”帝乃止。迁太子右
卫率,出补吴兴内史。沈充之反也,茂与三子并遇害。茂弟盎,为周札将军,充
讨札,盎又死之。赠茂太仆。茂少时梦得大象,以问占梦万推。推曰:“君当为
大郡,而不善也。”问其故,推曰:“象者大兽,兽者守也,故知当得大郡。然
象以齿焚,为人所害。”果如其言。
陶回,丹阳人也。祖基,吴交州刺史。父抗,太子中庶子。回辟司空府中军、
主簿,并不就。大将军王敦命为参军,转州别驾。敦死,司徒王导引为从事中郎,
迁司马。苏峻之役,回与孔坦言于导,请早出兵守江口,语在坦传。峻将至,回
复谓亮曰:“峻知石头有重戍,不敢直下,必向小丹阳南道步来,宜伏兵要之,
可一战而擒。”亮不从。峻果由小丹阳经秣陵,迷失道,逢郡人,执以为乡导。
时峻夜行,甚无部分。亮闻之,深悔不从回等之言。寻王师败绩,回还本县,收
合义军,得千余人,并为步军,与陶侃、温峤等并力攻峻,又别破韩晁,以功封
康乐伯。
时大贼新平,纲维弛废,司徒王导以回有器干,擢补北军中候,俄转中护军。
久之,迁征虏将军、吴兴太守。时人饥谷贵,三吴尤甚。诏欲听相鬻卖,以拯一
时之急。回上疏曰:“当今天下不普荒俭,唯独东土谷价偏贵,便相鬻卖,声必
远流,北贼闻之,将窥疆场。如愚臣意,不如开仓廪以振之。”乃不待报,辄便
开仓,及割府郡军资数万斛米以救乏绝,由是一境获全。既而下诏,并敕会稽、
吴郡依回振恤,二郡赖之。在郡四年,征拜领军将军,加散骑常侍,征虏将军如
故。
回性雅正,不惮强御。丹阳尹桓景佞事王导,甚为导所昵。回常慷慨谓景非
正人,不宜亲狎。会荧惑守南斗经旬,导语回曰:“南斗,扬州分,而荧惑守之,
吾当逊位以厌此谪。”回答曰:“公以明德作相,辅弼圣主,当亲忠贞,远邪佞,
而与桓景造膝,荧惑何由退舍!”导深愧之咸和二年,以疾辞职,帝不许。徙护
军将军,常侍、领军如故,未拜,卒,年五十一。谥曰威。
四子:汪、陋、隐、无忌。汪嗣爵,位至辅国将军、宣城内史,陋冠军将军,
隐少府,无忌光禄勋,兄弟咸有于用。
史臣曰:孔愉父子暨丁潭等,咸以筱{?汤}之材,邀缔构之运,策名霸府,
骋足高衢,历试清阶,遂登显要,外宣政绩,内尽谋猷,罄心力以佐时,竭股肱
以卫主,并能保全名节,善始令终。而愉高谢百万之赀,辞荣数亩之宅,弘止足
之分,有廉让之风者矣。陶回陈邪佞之宜远,明鬻卖之非宜,并补阙弼违,良可
称也。
赞曰:愉既公才,潭唯公望。领军儒雅,平越忠亮。君平料敌,彭祖弘益。
茂以象焚,群由匡厄。陶回规过,言同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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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14 | 显示全部楼层
◎谢尚 谢安(子琰 琰子混 安兄奕 奕子玄 安弟万 万弟石 石兄子
朗 朗弟子邈)

谢尚,字仁祖,豫章太守鲲之子也。幼有至性。七岁丧兄,哀恸过礼,亲戚
异之。八岁神悟夙成。鲲尝携之送客,或曰:“此儿一坐之颜回也。”尚应声答
曰:“坐无尼父,焉别颜回!”席宾莫不叹异。十余岁,遭父忧,丹阳尹温峤吊
之,尚号咷极哀。既而收涕告诉,举止有异常童,峤甚奇之。及长,开率颖秀,
辨悟绝伦,脱略细行,不为流俗之事。好衣刺文袴,诸父责之,而因自改,遂知
名。善音乐,博综众艺。司徒王导深器之,比之王戎,常呼为“小安丰”,辟为
掾。袭父爵咸亭侯。始到府通谒,导以其有胜会,谓曰:“闻君能作鸲鹆舞,一
坐倾想,宁有此理不?”尚曰:“佳。”便著衣帻而舞,导令坐者抚掌击节,尚
俯仰在中,傍若无人,其率诣如此。
转西曹属,时有遭乱与父母乖离,议者或以进仕理王事,婚姻继百世,于理
非嫌。尚议曰:“典礼之兴,皆因循情理,开通弘胜。如运有屯夷,要当断之以
大义。夫无后之罪,三千所不过,今婚姻将以继百世,崇宗绪,此固不可塞也。
然至于天属生离之哀,父子乖绝之痛,痛之深者,莫深于兹。夫以一体之小患,
犹或忘思虑,损听察,况于抱伤心之巨痛,怀忉恒之至戚,方寸既乱,岂能综理
时务哉!有心之人,决不冒荣苟进。冒荣苟进之畴,必非所求之旨,徒开偷薄之
门而长流弊之路。或有执志丘园、守心不革者,犹当崇其操业以弘风尚,而况含
艰履戚之人,勉之以荣贵邪?”
迁会稽王友,入补给事黄门侍郎,出为建武将军、历阳太守,转督江夏义阳
随三郡军事、江夏相,将军如故。时安西将军庾翼镇武昌,尚数诣翼咨谋军事。
尝与翼共射,翼曰:“卿若破的,当以鼓吹相赏。”尚应声中之,翼即以其副鼓
吹给之。尚为政清简,始到官,郡府以布四十匹为尚造乌布帐。尚坏之,以为军
士褚襦袴。建元二年,诏曰:“尚往以戎戍事要,故辍黄散,以授军旅。所处险
要,宜崇其威望。今以为南中郎将,余官如故。”会庾冰薨,复以本号督豫州四
郡,领江州刺史。俄而复转西中郎将、督扬州之六郡诸军事、豫州刺史、假节,
镇历阳。
大司马桓温欲有事中原,使尚率众向寿春,进号安西将军。初,苻健将张遇
降尚,尚不能绥怀之。遇怒,据许昌叛。尚讨之,为遇所败,收付廷尉。时康献
皇后临朝,即尚之甥也,特令降号为建威将军。初,尚之行也,使建武将军、濮
阳太守戴施据枋头。会冉闵之子智与其大将蒋干来附,复遣行人刘猗诣尚请救。
施止猗,求传国玺,猗归,以告干。干谓尚已败,虑不能救己,犹豫不许。施遣
参军何融率壮士百入邺,登三台助戍,谲之曰:“今且可出玺付我。凶寇在外,
道路梗涩,亦未敢送玺,当遣单使驰白。天子闻玺已在吾许,知卿等至诚,必遣
重军相救,并厚相饷。”干乃出玺付融,融赍玺驰还枋头。尚遣振武将军胡彬率
骑三百迎玺致诸京师。时苻健将杨平戍许昌,尚遣兵袭破之,征授给事中,赐轺
车、鼓吹,戍石头。
永和中,拜尚书仆射,出为都督江西淮南诸军事、前将军、豫州刺史,给事
中、仆射如故,镇历阳,加都督豫州扬州之五郡军事,在任有政绩。上表求入朝,
因留京师,署仆射事。寻进号镇西将军,镇寿阳。尚于是采拾乐人,并制石磬,
以备太乐。江表有钟石之乐,自尚始也。
桓温北平洛阳,上疏请尚为都督司州诸军事。将镇洛阳,以疾病不行。升平
初,又进都督豫、冀、幽、并四州。病笃,征拜卫将军,加散骑常侍,未至,卒
于历阳,时年五十。诏赠散骑常侍、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谥曰简。
无子,从弟奕以子康袭爵,早卒。康弟静复以子肃嗣,又无子。静子虔以子
灵佑继鲲后。
谢安,字安石,尚从弟也。父裒,太常卿。安年四岁时,谯郡桓彝见而叹曰:
“此儿风神秀彻,后当不减王东海。”及总角,神识沈敏,风宇条畅,善行书。
弱冠,诣王蒙,清言良久,既去,蒙子修曰:“向客何如大人?”蒙曰:“此客
亹亹,为来逼人。”王导亦深器之。由是少有重名。
初辟司徒府,除佐著作郎,并以疾辞。寓居会稽,与王羲之及高阳许询、桑
门支遁游处,出则渔弋山水,入则言咏属文,无处世意。扬州刺史庾冰就以安有
重名,必欲致之,累下郡县敦逼,不得已赴召,月余告归。复除尚书郎、琅邪王
友,并不起。吏部尚书范汪举安为吏部郎,安以书距绝之。有司奏安被召,历年
不至,禁锢终身,遂栖迟东土。尝往临安山中,坐石室,临浚谷,悠然叹曰:
“此去伯夷何远!”尝与孙绰等泛海,风起浪涌,诸人并惧,安吟啸自若。舟人
以安为悦,犹去不止。风转急,安徐曰:“如此将何归邪?”舟人承言即回。众
咸服其雅量。安虽放情丘壑,然每游赏,必以妓女从。既累辟不就,简文帝时为
相,曰:“安石既与人同乐,必不得不与人同忧,召之必至。”时安弟万为西中
郎将,总藩任之重。安虽处衡门,其名犹出万之右,自然有公辅之望,处家常以
仪范训子弟。安妻,刘惔妹也,既见家门富贵,而安独静退,乃谓曰:“丈夫
不如此也?”安掩鼻曰:“恐不免耳。”及万黜废,安始有仕进志,时年已四十
余矣。
征西大将军桓温请为司马,将发新亭,朝士咸送,中丞高崧戏之曰:“卿累
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苍生今亦将如卿
何!”安甚有愧色。既到,温甚喜,言生平,欢笑竟日。既出,温问左右:“颇
尝见我有如此客不?”温后诣安,值其理发。安性迟缓,久而方罢,使取帻。温
见,留之曰:“令司马著帽进。”其见重如此。温当北征,会万病卒,安投笺求
归。寻除吴兴太守。在官无当时誉,去后为人所思。顷之征拜侍中,迁吏部尚书、
中护军。
简文帝疾笃,温上疏荐安宜受顾命。及帝崩,温入赴山陵,止新亭,大陈兵
卫,将移晋室,呼安及王坦之,欲于坐害之。坦之甚惧,问计于安。安神色不变,
曰:“晋祚存亡,在此一行。”既见温,坦之流汗沾衣,倒执手版。安从容就席,
坐定,谓温曰:“安闻诸侯有道,守在四邻,明公何须壁后置人邪?”温笑曰:
“正自不能不尔耳。”遂笑语移日。坦之与安初齐名,至是方知坦之之劣。温尝
以安所作简文帝谥议以示坐宾,曰:“此谢安石碎金也。”
时孝武帝富于春秋,政不自己,温威振内外,人情噂<口沓>,互生同异。安
与坦之尽忠匡翼,终能辑穆。及温病笃,讽朝廷加九锡,使袁宏具草。安见,辄
改之,由是历旬不就。会温薨,锡命遂寝。
寻为尚书仆射,领吏部,加后将军。及中书令王坦之出为徐州刺史,诏安总
关中书事。安义存辅导,虽会稽王道子亦赖弼谐之益。时强敌寇境,边书续至,
梁益不守,樊邓陷没,安每镇以和靖,御以长算。德政既行,文武用命,不存小
察,弘以大纲,威怀外著,人皆比之王导,谓文雅过之。尝与王羲之登冶城,悠
然遐想,有高世之志。羲之谓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给。
今四郊多垒,宜思自效,而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安曰:“秦
任商鞅,二世而亡,岂清言致患邪?”
是时宫室毁坏,安欲缮之。尚书令王彪之等以外寇为谏,安不从,竟独决之。
宫室用成,皆仰模玄象,合体辰极,而役无劳怨。又领扬州刺史,诏以甲仗百人
入殿。时帝始亲万机,进安中书监、骠骑将军、录尚书事,固让军号。于时悬象
失度,亢旱弥年,安奏兴灭继绝,求晋初佐命功臣后而封之。顷之,加司徒,后
军文武尽配大府,又让不拜。复加侍中、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幽州之燕国诸军事、
假节。
时苻坚强盛,疆埸多虞,诸将败退相继。安遣弟石及兄子玄等应机征讨,所
在克捷。拜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建昌县公。坚后率众,号百万,次于淮肥,
京师震恐。加安征讨大都督。玄入问计,安夷然无惧色,答曰:“已别有旨。”
既而寂然。玄不敢复言,乃令张玄重请。安遂命驾出山墅,亲朋毕集,方与玄围
棋赌别墅。安常棋劣于玄,是日玄惧,便为敌手而又不胜。安顾谓其甥羊昙曰:
“以墅乞汝。”安遂游涉,至夜乃还,指授将帅,各当其任。玄等既破坚,有驿
书至,安方对客围棋,看书既竟,便摄放床上,了无喜色,棋如故。客问之,徐
答云:“小儿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过户限,心喜甚,不觉屐齿之折,其
矫情镇物如此。以总统功,进拜太保。
安方欲混一文轨,上疏求自北征,乃进都督扬、江、荆、司、豫、徐、兖、
青、冀、幽、并、宁、益、雍、梁十五州军事,加黄钺,其本官如故,置从事中
郎二人。安上疏让太保及爵,不许。是时桓冲既卒,荆、江二州并缺,物论以玄
勋望,宜以授之。安以父子皆著大勋,恐为朝廷所疑,又惧桓氏失职,桓石虔复
有沔阳之功,虑其骁猛,在形胜之地,终或难制,乃以桓石民为荆州,改桓伊于
中流,石虔为豫州。既以三桓据三州,彼此无恐,各得所任。其经远无竞,类皆
如此。
性好音乐,自弟万丧,十年不听音乐。及登台辅,期丧不废乐。王坦之书喻
之,不从,衣冠效之,遂以成俗。又于土山营墅,楼馆林竹甚盛,每携中外子侄
往来游集,肴馔亦屡费百金,世颇以此讥焉,而安殊不以屑意。常疑刘牢之既不
可独任,又知王味之不宜专城。牢之既以乱终,而味之亦以贪败,由是识者服其
知人。
时会稽王道子专权,而奸谄颇相扇构,安出镇广陵之步丘,筑垒曰新城以避
之。帝出祖于西池,献觞赋诗焉。安虽受朝寄,然东山之志始末不渝,每形于言
色。及镇新城,尽室而行,造泛海之装,欲须经略粗定,自江道还东。雅志未就,
遂遇疾笃。上疏请量宜旋旆,并召子征虏将军琰解甲息徒,命龙骧将军朱序进据
洛阳,前锋都督玄抗威彭沛,委以董督。若二贼假延,来年水生,东西齐举。诏
遣侍中慰劳,遂还都。闻当舆入西州门,自以本志不遂,深自慨失,因怅然谓所
亲曰:“昔桓温在时,吾常惧不全。忽梦乘温舆行十六里,见一白鸡而止。乘温
舆者,代其位也。十六里,止今十六年矣。白鸡主酉,今太岁在酉,吾病殆不起
乎!”乃上疏逊位,诏遣侍中、尚书喻旨。先是,安发石头,金鼓忽破,又语未
尝谬,而忽一误,众亦怪异之。寻薨,时年六十六。帝三日临于朝堂,赐东园秘
器、朝服一具、衣一袭、钱百万、布千匹、蜡五百斤,赠太傅,谥曰文靖。以无
下舍,诏府中备凶仪。及葬,加殊礼,依大司马桓温故事。又以平苻坚勋,更封
庐陵郡公。
安少有盛名,时多爱慕。乡人有罢中宿县者,还诣安。安问其归资,答曰:
“有蒲葵扇五万。”安乃取其中者捉之,京师士庶竞市,价增数倍。安本能为洛
下书生咏,有鼻疾,故其音浊,名流爱其咏而弗能及,或手掩鼻以斅之。及至新
城,筑埭于城北,后人追思之,名为召伯埭。
羊昙者,太山人,知名士也,为安所爱重。安薨后,辍乐弥年,行不由西州
路。尝因石头大醉,扶路唱乐,不觉至州门。左右白曰:“此西州门。”昙悲感
不已,以马策扣扉,诵曹子建诗曰:“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恸哭而去。
安有二子:瑶、琰。瑶袭爵,官至琅邪王友,早卒。子该嗣,终东阳太守。
无子,弟光禄勋模以子承伯嗣,有罪,国除。刘裕以安勋德济世,特更封该弟澹
为柴桑侯,邑千户,奉安祀。澹少历显位,桓玄篡位,以澹兼太尉,与王谧俱赍
册到姑孰。元熙中,为光禄大夫,复兼太保,持节奉册禅宋。
琰字瑗度。弱冠以贞干称,美风姿。与从兄护军淡虽比居,不往来,宗中子
弟惟与才令者数人相接。拜著作郎,转秘书丞,累迁散骑常侍、侍中。苻坚之役,
安以琰有军国才用,出为辅国将军,以精卒八千,与从兄玄俱陷阵破坚,以勋封
望蔡公,寻遭父忧去官,服阕,除征虏将军、会稽内史。顷之。征为尚书右仆射,
领太子詹事,加散骑常侍,将军如故。又遭母忧,朝廷疑其葬礼。时议者云:
“潘岳为贾充妇《宜城宣君诔》云:‘昔在武侯,丧礼殊伦。伉俪一体,朝仪则
均。’谓宜资给葬,悉依太傅故事。”先是,王珣娶万女,珣弟珉娶安女,并不
终,由是与谢氏有隙。珣时为仆射,犹以前憾缓其事。琰闻耻之,遂自造辒辌
车以葬,议者讥之。
太元末,为护军将军,加右将军。会稽王道子以为司马,右将军如故。王恭
举兵,假琰节,都督前锋军事。恭平,迁卫将军、徐州刺史、假节。孙恩作乱,
加督吴兴、义兴二郡军事,讨恩。至义兴,斩贼许允之,迎太守魏鄢还郡。进讨
吴兴贼丘尫,破之。又诏琰与辅国将军刘牢之俱讨孙恩。恩逃于海岛,朝廷忧之,
以琰为会稽内史、都督五郡军事,本官并如故。琰既以资望镇越土,议者谓无复
东顾之虞。及至郡,无绥抚之能,而不为武备。将帅皆谏曰:“强贼在海,伺人
形便,宜振扬仁风,开其自新之路。”琰曰:“苻坚百万,尚送死淮南,况孙恩
奔衄归海,何能复出!若其复至,正是天不养国贼,令速就戮耳。”遂不从其言。
恩后果复寇浃口,入余姚,破上虞,进及邢浦,去山阴北三十五里。琰遣参军刘
宣之距破恩。既而上党太守张虔硕战败,群贼锐进,人情震骇,咸以宜持重严备,
且列水军于南湖,分兵设伏以待之。琰不听。贼既至,尚未食,琰曰:“要当先
灭此寇而后食也。”跨马而出。广武将军桓宝为前锋,摧锋陷阵,杀贼甚多,而
塘路迮狭,琰军鱼贯而前,贼于舰中傍射之,前后断绝。琰至千秋亭,败绩。琰
帐下都督张猛于后斫琰马,琰堕地,与二子肇、峻俱被害,宝亦死之。后刘裕左
里之捷,生擒猛,送琰小子混,混刳肝生食之。诏以琰父子陨于君亲,忠孝萃于
一门,赠琰侍中、司空,谥曰忠肃。
三子:肇、峻、混。肇历骠骑参军,峻以琰勋封建昌侯。及没于贼,诏赠肇
散骑常侍,峻散骑侍郎。
混字叔源。少有美誉,善属文。初,孝武帝为晋陵公主求婿,谓王珣曰:
“主婿但如刘真长、王子敬便足。如王处仲、桓元子诚可,才小富贵,便豫人家
事。”珣对曰:“谢混虽不及真长,不减子敬。”帝曰:“如此便足。”未几,
帝崩,袁山松欲以女妻之,珣曰:“卿莫近禁脔。”初,元帝始镇建业,公私窘
罄,每得一犭屯,以为珍膳,项上一脔尤美,辄以荐帝,群下未尝敢食,于时呼
为“禁脔”,故珣因以为戏。混竟尚主,袭父爵。桓玄尝欲以安宅为营,混曰:
“召伯之仁,犹惠及甘棠;文靖之德,更不保五亩之宅邪?”玄闻,惭而止。历
中书令、中领军、尚书左仆射、领选。以党刘毅诛,国除。及宋受禅,谢晦谓刘
裕曰:“陛下应天受命,登坛日恨不得谢益寿奉玺绂。”裕亦叹曰:“吾甚恨之,
使后生不得见其风流!”益寿,混小字也。
奕字无奕,少有名誉。初为剡令,有老人犯法,奕以醇酒饮之,醉犹未已。
安时年七八岁,在奕膝边,谏止之。奕为改容,遣之。与桓温善。温辟为安西司
马,犹推布衣好。在温坐,岸帻笑咏,无异常日。桓温曰:“我方外司马。”奕
每因酒,无复朝廷礼,尝逼温饮,温走入南康主门避之。主曰:“君若无狂司马,
我何由得相见!”奕遂携酒就听事,引温一兵帅共饮,曰:“失一老兵,得一老
兵,亦何所怪。”温不之责。从兄尚有德政,既卒,为西蕃所思,朝议以奕立行
有素,必能嗣尚事,乃迁都督豫司冀并四州军事、安西将军、豫州刺史、假节。
未几。卒官,赠镇西将军。
三子:泉、靖、玄。泉早有名誉,历义兴太守。靖官至太常。
玄字幼度。少颖悟,与从兄朗俱为叔父安所器重。安尝戒约子侄,因曰:
“子弟亦何豫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玄答曰:“譬如芝兰玉树,
欲使其生于庭阶耳。”安悦。玄少好佩紫罗香囊,安患之,而不欲伤其意,因戏
赌取,即焚之,于此遂止。
及长,有经国才略,屡辟不起。后与王珣俱被桓温辟为掾,并礼重之。转征
西将军桓豁司马、领南郡相、监北征诸军事。于时苻坚强盛,边境数被侵寇,朝
廷求文武良将可以镇御北方者,安乃以玄应举。中书郎郗超虽素与玄不善,闻而
叹之,曰:“安违众举亲,明也。玄必不负举,才也。”时咸以为不然。超曰:
“吾尝与玄共在桓公府,见其使才,虽履屐间亦得其任,所以知之。”于是征还,
拜建武将军、兖州刺史、领广陵相、监江北诸军事。
时苻坚遣军围襄阳,车骑将军桓冲御之。诏玄发三州人丁,遣彭城内史何谦
游军淮泗,以为形援。襄阳既没,坚将彭超攻龙骧将军戴逯于彭城。玄率东莞太
守高衡、后军将军何谦次于泗口,欲遣间使报逯,令知救至,其道无由。小将田
泓请行,乃没水潜行,将趣城,为贼所获。贼厚赂泓,使云“南军已败”。泓伪
许之。既而告城中曰:“南军垂至,我单行来报,为贼所得,勉之!”遂遇害。
时彭超置辎重于留城,玄乃扬声遣谦等向留城。超闻之,还保辎重。谦驰进,解
彭城围。超复进军南侵,坚将句难、毛当自襄阳来会。超围幽州刺史田洛于三阿,
有众六万。诏征虏将军谢石率水军次涂中,右卫将军毛安之、游击将军河间王昙
之、淮南太守杨广、宣城内史丘准次堂邑。既而盱眙城陷,高密内史毛藻没,安
之等军人相惊,遂各散退,朝廷震动。玄于是自广陵西讨难等。何谦解田洛围,
进据白马,与贼大战,破之,斩其伪将都颜。因复进击,又破之。斩其伪将邵保。
超、难引退。玄率何谦、戴逯、田洛追之,战于君川,复大破之。玄参军刘牢之
攻破浮航及白船,督护诸葛侃、单父令李都又破其运舰。难等相率北走,仅以身
免。于是罢彭城、下邳二戍。诏遣殿中将军慰劳,进号冠军,加领徐州刺史,还
于广陵,以功封东兴县侯。
及苻坚自率兵次于项城,众号百万,而凉州之师始达咸阳,蜀汉顺流,幽并
系至。先遣苻融、慕容暐、张蚝、苻方等至颍口,梁成、王显等屯洛涧。诏以玄
为前锋、都督徐兖青三州扬州之晋陵幽州之燕国诸军事,与叔父征虏将军石、从
弟辅国将军琰、西中郎将桓伊、龙骧将军檀玄、建威将军戴熙、扬武将军陶隐等
距之,众凡八万。玄先遣广陵相刘牢之五千人直指洛涧,即斩梁成及成弟云,步
骑崩溃,争赴淮水。牢之纵兵追之,生擒坚伪将梁他、王显、梁悌、慕容屈氏等,
收其军实。坚进屯寿阳,列阵临肥水,玄军不得渡。玄使谓苻融曰:“君远涉吾
境,而临水为阵,是不欲速战。诸君稍却,令将士得周旋,仆与诸君缓辔而观之,
不亦乐乎!”坚众皆曰:“宜阻肥水,莫令得上。我众彼寡,势必万全。”坚曰:
“但却军,令得过,而我以铁骑数十万向水,逼而杀之。”融亦以为然,遂麾使
却阵,众因乱不能止。于是玄与琰、伊等以精锐八千涉渡肥水。石军距张蚝,小
退。玄、琰仍进,决战肥水南。坚中流矢,临阵斩融。坚众奔溃,自相蹈藉投水
死者不可胜计,肥水为之不流。余众弃甲宵遁,闻风声鹤唳,皆以为王师已至,
草行露宿,重以饥冻,死者十七八。获坚乘舆云母车,仪服、器械、军资、珍宝
山积,牛马驴骡骆驼十万余。诏遣殿中将军慰劳。进号前将军、假节,固让不受。
赐钱百万,彩千匹。
既而安奏苻坚丧败,宜乘其衅会,以玄为前锋都督,率冠军将军桓石虔径造
涡颍,经略旧都。玄复率众次于彭城,遣参军刘袭攻坚兖州刺史张崇于鄄城,走
之,使刘牢之守鄄城。兖州既平,玄患水道险涩,粮运艰难,用督护闻人奭谋,
堰吕梁水,树栅,立七埭为派,拥二岸之流,以利运漕,自此公私利便。又进伐
青州,故谓之青州派。遣淮陵太守高素以三千人向广固,降坚青州刺史苻朗。又
进伐冀州,遣龙骧将军刘牢之、济北太守丁匡据碻磝,济阳太守郭满据滑台,
奋武将军颜雄渡河立营。坚子丕遣将桑据屯黎阳。玄命刘袭夜袭据,走之。丕惶
遽欲降,玄许之。丕告饥,玄馈丕米二千斛。又遣晋陵太守滕恬之渡河守黎阳,
三魏皆降。以兖、青、司、豫平,加玄都督徐、兖、青、司、冀、幽、并七州军
事。玄上疏以方平河北,幽冀宜须总督,司州县远,应统豫州。以勋封康乐县公。
玄请以先封东兴侯赐兄子玩,诏听之,更封玩豫宁伯。复遣宁远将军{夭曰}演伐
申凯于魏郡,破之。玄欲令豫州刺史朱序镇梁国,玄住彭城,北固河上,西援洛
阳,内藩朝廷。朝议以征役既久,宜置戍而还,使玄还镇淮阴,序镇寿阳。会翟
辽据黎阳反,执滕恬之,又泰山太守张愿举郡叛,河北骚动,玄自以处分失所,
上疏送节,尽求解所职。诏慰劳,令且还镇淮阴,以朱序代镇彭城。
玄既还,遇疾,上疏解职,诏书不许。玄又自陈,既不堪摄职,虑有旷废,
诏又使移镇东阳城。玄即路,于道疾笃,上疏曰:
臣以常人,才不佐世,忽蒙殊遇,不复自量,遂从戎政。驱驰十载,不辞鸣
镝之险,每有征事,辄请为军锋,由恩厚忘躯,甘死若生也。冀有毫厘,上报荣
宠。天祚大晋,王威屡举,实由陛下神武英断,无思不服。亡叔臣安协赞雍熙,
以成天工。而雰雾尚翳,六合未朗,遗黎涂炭,巢窟宜除,复命臣荷戈前驱,董
司戎首。冀仰凭皇威,宇宙宁一,陛下致太平之化,庸臣以尘露报恩,然后从亡
叔臣安退身东山,以道养寿。此诚以形于文旨,达于圣听矣。臣所以区区家国,
实在于此,不谓臣愆咎夙积,罪钟中年,上延亡叔臣安、亡兄臣靖,数月之间,
相系殂背,下逮稚子,寻复夭昏。哀毒兼缠,痛百常情。臣不胜祸酷暴集,每一
恸殆弊。所以含哀忍悲,期之必存者,虽哲辅倾落,圣明方融,伊周嗣作,人怀
自厉,犹欲申臣本志,隆国保家,故能豁其情滞,同之无心耳。
去冬奉司徒道子告括囊远图,逮问臣进止之宜。臣进不达事机,以蹙境为耻,
退不自揆,故欲顺其宿心。岂谓经略不振,自贻斯戾。是以奉送章节,待罪有司,
执徇常仪,实有愧心。而圣恩赦过,黩法垂宥,使抱罪之臣复得更名于所司。木
石犹感,而况臣乎!顾将身不良,动与衅会,谦德不著,害盈是荷,先疾既动,
便至委笃,陛下体臣疢重,使还藩淮侧。甫欲休兵静众,绥怀善抚,兼苦自疗,
冀日月渐瘳,缮甲俟会,思更奋迅。而所患沈顿,有增无损。今者惙惙,救
命朝夕。臣之平日,率其常矩,加以匪懈,犹不能令政理弘宣,况今内外天隔,
永不复接,宁可卧居重任,以招患虑。
追寻前事,可为寒心。臣之微身,复何足惜,区区血诚,忧国实深。谨遣兼
长史刘济重奉送节盖章传。伏愿陛下垂天地之仁,拯将绝之气,时遣军司镇慰荒
杂,听臣所乞,尽医药消息,归诚道门,冀神祇之佑。若此而不差,修短命也。
使臣得及视息,瞻睹坟柏,以此之尽,公私真无恨矣,伏枕悲慨,不觉流涕。
诏遣高手医一人,令自消息,又使还京口疗疾。玄奉诏便还,病久不差,又
上疏曰:“臣同生七人,凋落相继,惟臣一己,孑然独存。在生荼酷,无如臣比。
所以含哀忍痛,希延视息者,欲报之德,实怀罔极,庶蒙一瘳,申其此志。且臣
孤遣满目,顾之恻然,为欲极其求生之心,未能自分于灰士。慺慺之情,可哀可
愍。伏愿陛下矜其所诉,霈然垂恕,不令微臣衔恨泉壤。”表寝不报。前后表疏
十余上,久之。乃转授散骑常侍、左将军、会稽内史。时吴兴太守晋宁侯张玄之
亦以才学显,自吏部尚书与玄同年之郡,而玄之名亚于玄,时人称为“南北二玄”
,论者美之。玄既舆疾之郡,十三年,卒于官,时年四十六。追赠车骑将军、开
府仪同三司,谥曰献武。
子瑍嗣,秘书郎,早卒。子灵运嗣。瑍少不惠,而灵运文藻艳逸,玄尝
称曰:“我尚生瑍,瑍那得生灵运!”永熙中,为刘裕世子左卫率。
始从玄征伐者,何谦字恭子,东海人,戴逯字安丘,处士逵之弟,并骁果多
权略。逵厉操东山,而逯以武勇显。谢安尝谓逯曰:“卿兄弟志业何殊?”逯曰:
“下官不堪其忧,家兄不改其乐。”逯以军功封广信侯,位至大司农。
万字万石,才器隽秀,虽器量不及安,而善自炫曜,故早有时誉。工言论,
善属文,叙渔父、屈原、季主、贾谊、楚老、龚胜、孙登、嵇康四隐四显为《八
贤论》,其旨以处者为优,出者为劣,以示孙绰。绰与往反,以体公识远者则出
处同归。尝与蔡系送客于征虏亭,与系争言。系推万落床,冠帽倾脱。万徐拂衣
就席,神意自若,坐定,谓系曰:“卿几坏我面。”系曰:“本不为卿面计。”
然俱不以介意,时亦以此称之。
弱冠,辟司徒掾,迁右西属,不就。简文帝作相,闻其名,召为抚军从事中
郎。万著白纶巾,鹤氅裘,履版而前。既见,与帝共谈移日。太原王述,万之妻
父也,为扬州刺史。万尝衣白纶巾,乘平肩舆,径至听事前,谓述曰:“人言君
侯痴,君侯信自痴。”述曰:“非无此论,但晚合耳。”万再迁豫州刺史、领淮
南太守、监司豫冀并四州军事、假节。王羲之与桓温笺曰:“谢万才流经通,处
廊庙,参讽议,故是后来一器。而今屈其迈往之气,以俯顺荒余,近是违才易务
矣。”温不从。
万既受任北征,矜豪傲物,尝以啸咏自高,未尝抚众。兄安深忧之,自队主
将帅已下,安无不慰勉。谓万曰:“汝为元帅,诸将宜数接对,以悦其心,岂有
傲诞若斯而能济事也!”万乃召集诸将,都无所说,直以如意指四坐云:“诸将
皆劲卒。”诸将益恨之。既而先遣征虏将军刘建修治马头城池,自率众入涡颍,
以援洛阳。北中郎将郗昙以疾病退还彭城,万以为贼盛致退,便引军还,众遂溃
散,狼狈单归,废为庶人。后复以为散骑常侍,会卒,时年四十二,因以为赠。
子韶,字穆度,少有名。时谢氏忧彦秀者,称封、胡、羯、末。封谓韶,胡
谓主朗,羯谓玄,末谓川,皆其小字也。韶、朗、川并早卒,惟玄以功名终,韶
至车骑司马。韶子恩,字景伯,宏达有远略,韶为黄门郎、武昌太守。恩三子、
曜、弘微,皆历显位。
朗字长度。父据,早卒。朗善言玄理,文义艳发,名亚于玄。总角时,病新
起,体甚赢,未堪劳,于叔父安前与沙门支遁朗论,遂至相苦。其母王氏再遣信
令还,安欲留,使竟论,王氏因出云:“新妇少遭艰难,一生所寄惟在此儿。”
遂流涕携朗去。安谓坐客曰:“家嫂辞情慷慨,恨不使朝士见之。”朗终于东阳
太守。
子重,字景重,明秀有才名,为会稽王道子骠骑长史。尝因侍坐,于时月夜
明净,道子叹以为佳。重率尔曰:“意谓乃不如微云点缀。”道子因戏重曰:
“卿居心不净,乃复强欲滓秽太清邪!”
子绚,字宣映,曾于公坐戏调,无礼于其舅袁湛。湛甚不堪之,谓曰:“汝
父昔已轻舅,汝今复来加我,可谓世无渭阳情也。”绚父重,即王胡之外孙,与
舅亦有不协之论,湛故有此及云。
石字石奴。初拜秘书郎,累迁尚书仆射。征句难,以勋封兴平县伯。淮肥之
役,诏石解仆射,以将军假节征讨大都督,与兄子玄、琰破苻坚。先是,童谣云:
“谁谓尔坚石打碎。”故桓豁皆以“石”名子,以邀功焉。坚之败也,虽功始牢
之,而成于玄、琰,然石时实为都督焉。迁中军将军、尚书令,更封南康郡公。
于时学校陵迟,石上疏请兴复国学,以训胄子,班下州郡,普修乡校。疏奏,孝
武帝纳焉。
兄安薨,石迁卫将军,加散骑常侍。以公事与吏部郎王恭互相短长,恭甚忿
恨,自陈褊厄不允,且疾源深固,乞还私门。石亦上疏逊位。有司奏,石辄去职,
免官。诏曰:“石以疾求退,岂准之常制!其喻令还。”岁余不起。表十余上,
帝不许。石乞依故尚书令王彪之例,于府综摄,诏听之。疾笃,进位开府仪同三
司,加鼓吹,未拜,卒,时年六十二。
石少患面创,疗之莫愈,乃自匿。夜有物来舐其疮,随舐随差,舐处甚白,
故世呼为谢白面。石在职务存文刻,既无他才望,直以宰相弟兼有大才,遂居清
显,而聚敛无餍,取讥当世。追赠司空,礼官议谥,博士范弘之议谥曰襄墨公,
语在弘之传。朝议不从,单谥曰襄。
子汪嗣,早卒。汪从兄冲以子明慧嗣,为孙恩所害。明慧从兄喻复以子暠嗣。
宋受禅,国除。
邈字茂度。父铁,永嘉太守。邈性刚鲠,无所屈挠,颇有理识。累迁侍中。
时孝武帝觞乐之后多赐侍臣文诏,辞义有不雅者,邈辄焚毁之,其他侍臣被诏者
或宣扬之,故论者以此多邈。后为吴兴太守。孙恩之乱,为贼胡桀、郜骠等所执,
害之。贼逼令北面,邈厉声曰:“我不得罪天子,何北面之有!”遂害之。邈妻
郗氏,甚妒。邈先娶妾,郗氏怨怼,与邈书告绝。邈以其书非妇人词,疑其门下
生仇玄达为之作,遂斥玄达。玄达怒,遂投孙恩,并害邈兄弟,竟至灭门。
史臣曰:建元之后,时政多虞,巨猾陆梁,权臣横恣。其有兼将相于中外,
系存亡于社稷,负扆资之以端拱,凿井赖之以晏安者,其惟谢氏乎!简侯任总中
台,效彰分阃;正议云唱,丧礼堕而复弘;遗音既补,雅乐缺而还备。君子哉,
斯人也!文靖始居尘外,高谢人间,啸咏山林,浮泛江海,当此之时,萧然有陵
霞之致。暨于褫薜萝而袭朱组,去衡泌而践丹墀,庶绩于是用康,彝伦以之载穆。
苻坚百万之众已瞰吴江,桓温九五之心将移晋鼎,衣冠易虑,远迩崩心。从容而
杜奸谋,宴衎而清群寇,宸居获太山之固,惟扬去累卵之危,斯为盛矣。然激繁
会于期服之辰,敦一欢于百金之费,废礼于偷薄之俗,崇侈于耕战之秋,虽欲混
哀乐而同归,齐奢俭于一致,而不知颓风已扇,雅道日沦,国之仪刑,岂期若是!
琰称贞干,卒以忠勇垂名;混曰风流,竟以文词获誉:并阶时宰,无堕家风。奕
万以放肆为高,石奴以褊浊兴累,虽曰微颣,犹称名实。康乐才兼文武,志存匡
济,淮肥之役,勍寇望之而土崩;涡颍之师,中州应之而席卷。方欲西平巩洛,
北定幽燕,庙算有遗,良图不果,降龄何促,功败垂成,拊其遗文,经纶远矣。
赞曰:安西英爽,才兼辩博。宣力方镇,流声台阁。太保沈浮,旷若虚舟。
任高百辟,情惟一丘。琰邈忠壮,奕万虚放。为龙为光,或卿或将。伟哉献武,
功宣授斧。克翦凶渠,几清中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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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15 | 显示全部楼层

◎王羲之(子玄之 凝之 徽之 徽之子桢之 徽之 弟操之 献之) 许迈

王羲之,字逸少,司徒导之从子也,祖正,尚书郎。父旷,淮南太守。元帝
之过江也,旷首创其议。羲之幼讷于言,人未之奇。年十三,尝谒周顗,顗察而
异之。时重牛心炙,坐客未啖,顗先割啖羲之,于是始知名。及长,辩赡,以骨
鲠称,尤善隶书,为古今之冠,论者称其笔势,以为飘若浮云,矫若惊龙。深为
从伯敦、导所器重。时陈留阮裕有重名,为敦主簿。敦尝谓羲之曰:“汝是吾家
佳子弟,当不减阮主簿。”裕亦目羲之与王承、王悦为王氏三少。时太尉郗鉴使
门生求女婿于导,导令就东厢遍观子弟。门生归,谓鉴曰:“王氏诸少并佳,然
闻信至,咸自矜持。惟一人在东床坦腹食,独若不闻。”鉴曰:“正此佳婿邪!”
访之,乃羲之也,遂以女妻之。
起家秘书郎,征西将军庾亮请为参军,累迁长史。亮临薨,上疏称羲之清贵
有鉴裁。迁宁远将军、江州刺史。羲之既少有美誉,朝廷公卿皆爱其才器,频召
为侍中、吏部尚书,皆不就。复授护军将军,又推迁不拜。扬州刺史殷浩素雅重
之,劝使应命,乃遗羲之书曰:“悠悠者以足下出处足观政之隆替,如吾等亦谓
为然。至如足下出处,正与隆替对,岂可以一世之存亡,必从足下从容之适?幸
徐求众心。卿不时起,复可以求美政不?若豁然开怀,当知万物之情也。”羲之
遂报书曰:“吾素自无廊庙志,直王丞相时果欲内吾,誓不许之,手迹犹存,由
来尚矣,不于足下参政而方进退。自儿娶女嫁,便怀尚子平之志,数与亲知言之,
非一日也。若蒙驱使,关陇、巴蜀皆所不辞。吾虽无专对之能,直谨守时命,宣
国家威德,固当不同于凡使,必令远近咸知朝廷留心于无外,此所益殊不同居护
军也。汉末使太傅马日磾慰抚关东,若不以吾轻微,无所为疑,宜及初冬以行,
吾惟恭以待命。”
羲之既拜护军,又苦求宣城郡,不许,乃以为右军将军、会稽内史。时殷浩
与桓温不协,羲之以国家之安在于内外和,因以与浩书以戒之,浩不从。及浩将
北伐,羲之以为必败,以书止之,言甚切至。浩遂行果为姚襄所败。复图再举,
又遗浩书曰:
知安西败丧,公私惋怛,不能须臾去怀,以区区江左,所营综如此,天下寒
心,固以久矣,而加之败丧,此可熟念。往事岂复可追,顾思弘将来,令天下寄
命有所,自隆中兴之业。政以道胜宽和为本,力争武功,作非所当,因循所长,
以固大业,想识其由来也。
自寇乱以来,处内外之任者,未有深谋远虑,括囊至计,而疲竭根本,各从
所志,竟无一功可论,一事可记,忠言嘉谋弃而莫用,遂令天下将有土崩之势,
何能不痛心悲慨也。任其事者,岂得辞四海之责!追咎往事,亦何所复及,宜更
虚己求贤,当与有识共之,不可复令忠允之言常屈于当权。今军破于外,资竭于
内,保淮之志非复所及,莫过还保长江,都督将各复旧镇,自长江以外,羁縻而
已。任国钧者,引咎责躬,深自贬降以谢百姓。更与朝贤思布平政,除其烦苛,
省其赋役,与百姓更始。庶可以允塞群望,救倒悬之急。
使君起于布衣,任天下之重,尚德之举,未能事事允称。当董统之任而败丧
至此,恐阖朝群贤未有与人分其谤者。今亟修德补阙,广延群贤,与之分任,尚
未知获济所期。若犹以前事为未工,故复求之于分外,宇宙虽广,自容何所!知
言不必用,或取怨执政,然当情慨所在,正自不能不尽怀极言。若必亲征,未达
此旨,果行者,愚智所不解也。愿复与众共之。
复被州符,增运千石,征役兼至,皆以军期,对之丧气,罔知所厝。自顷年
割剥遗黎,刑徒竟路,殆同秦政,惟未加参夷之刑耳,恐胜广之忧,无复日矣。
又与会稽王笺陈浩不宜北伐,并论时事曰:
古人耻其君不为尧舜,北面之道,岂不愿尊其所事,比隆往代,况遇千载一
时之运?顾智力屈于当年,何得不权轻重而处之也。今虽有可欣之会,内求诸己,
而所忧乃重于所欣。《传》云:“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今外不宁,内忧
已深。古之弘大业者,或不谋于众,倾国以济一时功者,亦往往而有之。诚独运
之明足以迈众,暂劳之弊终获永逸者可也。求之于今,可得拟议乎!
夫庙算决胜,必宜审量彼我,万全而后动。功就之日,便当因其众而即其实。
今功未可期,而遗黎歼尽,万不余一。且千里馈粮,自古为难,况今转运供继,
西输许洛,北入黄河。虽秦政之弊,未至于此,而十室之忧,便以交至。今运无
还期,征求日重,以区区吴越经纬天下十分之九,不亡何待!而不度德量力,不
弊不已,此封内所痛心叹悼而莫敢吐诚。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愿殿下更垂三思,解而更张,令殷浩、荀羡还据
合肥、广陵,许昌、谯郡、梁、彭城诸军皆还保淮,为不可胜之基,须根立势举,
谋之未晚,此实当今策之上者。若不行此,社稷之忧可计日而待。安危之机,易
于反掌,考之虚实,著于目前,愿运独断之明,定之于一朝也。
地浅而言深,岂不知其未易。然古人处闾阎行阵之间,尚或干时谋国,评裁
者不以为讥,况厕大臣末行,岂可默而不言哉!存亡所系,决在行之,不可复持
疑后机,不定之于此,后欲悔之,亦无及也。
殿下德冠宇内,以公室辅朝,最可直道行之,致隆当年,而未允物望,受殊
遇者所以寤寐长叹,实为殿下惜之。国家之虑深矣,常恐伍员之忧不独在昔,麋
鹿之游将不止林薮而已。愿殿下暂废虚远之怀,以救倒悬之急,可谓以亡为存,
转祸为福,则宗庙之庆,四海有赖矣。
时东土饥荒,羲之辄开仓振贷。然朝廷赋役繁重,吴会忧甚,羲之每上疏争
之,事多见从。又遗尚书仆射谢安书曰:
顷所陈论,每蒙允纳,所以令下小得苏息,各安其业。若不耳,此一郡久以
蹈东海矣。
今事之大者未布,漕运是也。吾意望朝廷可申下定期,委之所司,勿复催下,
但当岁终考其殿最。长吏尤殿,命槛车送诣天台。三县不举,二千石必免,或可
左降,令在疆塞极难之地。
又自吾到此,从事常有四五,兼以台司及都水御史行台文符如雨,倒错违背,
不复可知。吾又瞑目循常推前,取重者及纲纪,轻者在五曹。主者莅事,未尝得
十日,吏民趋走,功费万计。卿方任其重,可徐寻所言。江左平日,扬州一良刺
史便足统之,况以群才而更不理,正由为法不一,牵制者众,思简而易从,便足
以保守成业
仓督监耗盗官米,动以万计,吾谓诛翦一人,其后便断,而时意不同。近检
校诸县,无不皆尔。余姚近十万斛,重敛以资奸吏,令国用空乏,良可叹也。
自军兴以来,征役及充运死亡叛散不反者众,虚耗至此,而补代循常,所在
凋困,莫知所出。上命所差,上道多叛,则吏及叛者席卷同去。又有常制,辄令
其家及同伍课捕。课捕不擒,家及同伍寻复亡叛。百姓流亡,户口日减,其源在
此。又有百工医寺,死亡绝没,家户空尽,差代无所,上命不绝,事起成十年、
十五年,弹举获罪无懈息而无益实事,何以堪之!谓自今诸死罪原轻者及五岁刑,
可以充此,其减死者,可长充兵役,五岁者,可充杂工医寺,皆令移其家以实都
邑。都邑既实,是政之本,又可绝其亡叛。不移其家,逃亡之患复如初耳。今除
罪而充杂役,尽移其家,小人愚迷,或以为重于杀戮,可以绝奸。刑名虽轻,惩
肃实重,岂非适时之宜邪!
羲之雅好服食养性,不乐在京师,初渡浙江,便有终焉之志。会稽有佳山水,
名士多居之,谢安未仕时亦居焉。孙绰、李充、许询、支遁等皆以文义冠世,并
筑室东土,与羲之同好。尝与同志宴集于会稽山阴之兰亭,羲之自为之序以申其
志,曰: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
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
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
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
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
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
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
哉!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
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
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或以潘岳《金谷诗序》方其文,羲之比于石崇,闻而甚喜。
性爱鹅,会稽有孤居姥养一鹅,善鸣,求市未能得,遂携亲友命驾就观。姥
闻羲之将至,烹以待之,羲之叹惜弥日。又山阴有一道士,养好鹅,羲之往观焉,
意甚悦,固求市之。道士云:“为写《道德经》,当举群相赠耳。”羲之欣然写
毕,笼鹅而归,甚以为乐。其任率如此。尝诣门生家,见棐几滑净,因书之,真
草相半。后为其父误刮去之,门生惊懊者累日。又尝在蕺山见一老姥,持六角竹
扇卖之。羲之书其扇,各为五字。姥初有愠色。因谓姥曰:“但言是王右军书,
以求百钱邪。”姥如其言,人竞买之。他日,姥又持扇来,羲之笑而不答。其书
为世所重,皆此类也。每自称“我书比钟繇,当抗行;比张芝草,犹当雁行也”。
曾与人书云:“张芝临池学书,池水尽黑,使人耽之若是,未必后之也。”羲之
书初不胜庾翼、郗愔,及其暮年方妙。尝以章草答庾亮,而翼深叹伏,因与羲之
书云:“吾昔有伯英章草十纸,过江颠狈,遂乃亡失,常叹妙迹永绝。忽见足下
答家兄书,焕若神明,顿还旧观。”
时骠骑将军王述少有名誉,与羲之齐名,而羲之甚轻之,由是情好不协。述
先为会稽,以母丧居郡境,羲之代述,止一吊,遂不重诣。述每闻角声,谓羲之
当候己,辄洒扫而待之。如此者累年,而羲之竟不顾,述深以为恨。及述为扬州
刺史,将就征,周行郡界,而不过羲之,临发,一别而去。先是,羲之常谓宾友
曰:“怀祖正当作尚书耳,投老可得仆射。更求会稽,便自邈然。”及述蒙显授,
羲之耻为之下,遣使诣朝廷,求分会稽为越州。行人失辞,大为时贤所笑。既而
内怀愧叹,谓其诸子曰:“吾不减怀祖,而位遇悬邈,当由汝等不及坦之故邪!”
述后检察会稽郡,辩其刑政,主者疲于简对。羲之深耻之,遂称病去郡,于父母
墓前自誓曰:“维永和十一年三月癸卯朔,九日辛亥,小子羲之敢告二尊之灵。
羲之不天,夙遭闵凶,不蒙过庭之训。母兄鞠育,得渐庶几,遂因人乏,蒙国宠
荣。进无忠孝之节,退违推贤之义,每仰咏老氏、周任之诫,常恐死亡无日,忧
及宗祀,岂在微身而已!是用寤寐永叹,若坠深谷。止足之分,定之于今。谨以
今月吉辰肆筵设席,稽颡归诚,告誓先灵。自今之后,敢渝此心,贪冒苟进,是
有无尊之心而不子也。子而不子,天地所不覆载,名教所不得容。信誓之诚,有
如皦日!”
羲之既去官,与东土人士尽山水之游,弋钓为娱。又与道士许迈共修服食,
采药石不远千里,遍游东中诸郡,穷诸名山,泛沧海,叹曰:“我卒当以乐死。”
谢安尝谓羲之曰:“中年以来,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羲之曰:
“年在桑榆,自然至此。顷正赖丝竹陶写,恒恐儿辈觉,损其欢乐之趣。”朝廷
以其誓苦,亦不复征之。
时刘惔为丹阳尹,许询尝就惔宿,床帷新丽,饮食丰甘。询曰:“若此
保全,殊胜东山。”惔曰:“卿若知吉凶由人,吾安得保此。”羲之在坐,曰:
“令巢许遇稷契,当无此言。”二人并有愧色。
初,羲之既优游无事,与吏部郎谢万书曰:
古之辞世者或被发阳狂,或污身秽迹,可谓艰矣。今仆坐而获逸,遂其宿心,
其为庆幸,岂非天赐!违天不祥。
顷东游还,修植桑果,今盛敷荣,率诸子,抱弱孙,游观其间,有一味之甘,
割而分之,以娱目前。虽植德无殊邈,犹欲教养子孙以敦厚退让。或以轻薄,庶
令举策数马,仿佛万石之风。君谓此何如?
比当与安石东游山海,并行田视地利,颐养闲暇。衣食之余,欲与亲知时共
欢宴,虽不能兴言高咏,衔杯引满,语田里所行,故以为抚掌之资,其为得意,
可胜言邪!常依陆贾、班嗣、杨王孙之处世,甚欲希风数子,老夫志愿尽于此也。
万后为豫州都督,又遗万书诫之曰:“以君迈往不屑之韵,而俯同群辟,诚
难为意也。然所谓通识,正自当随事行藏,乃为远耳。愿君每与士之下者同,则
尽善矣。食不二味,居不重席,此复何有,而古人以为美谈。济否所由。实在积
小以致高大,君其存之。”万不能用,果败。
年五十九卒,赠金紫光禄大夫。诸子遵父先旨,固让不受。
有七子,知名者五人。玄之早卒。次凝之,亦工草隶,仕历江州刺史、左将
军、会稽内史。王氏世事张氏五斗米道,凝之弥笃。孙恩之攻会稽,僚佐请为之
备。凝之不从,方入靖室请祷,出语诸将佐曰:“吾已请大道,许鬼兵相助,贼
自破矣。”既不设备,遂为孙所害。
徽之字子猷。性卓荦不羁,为大司马桓温参军,蓬首散带,不综府事。又为
车骑桓冲骑兵参军,冲问:“卿署何曹?”对曰:“似是马曹。”又问:“管几
马?”曰:“不知马,何由知数!”又问:“马比死多少?”曰:“未知生,焉
知死!”尝从冲行,值暴雨,徽之因下马排入车中,谓曰:“公岂得独擅一车!”
冲尝谓徽之曰:“卿在府日久,比当相料理。”徽之初不酬答,直高视,以手版
柱颊云:“西山朝来致有爽气耳。”
时吴中一士大夫家有好竹,欲观之,便出坐舆造竹下,讽啸良久。主人洒扫
请坐,徽之不顾。将出,主人乃闭门,徽之便以此赏之,尽叹而去。尝寄居空宅
中,便令种竹。或问其故,徽之但啸咏,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邪!”尝居
山阴,夜雪初霁,月色清朗,四望皓然,独酌酒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逵。
逵时在剡,便夜乘小船诣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反。人问其故,徽之曰:
“本乘兴而行,兴尽而反,何必见安道邪!”雅性放诞,好声色,尝夜与弟献之
共读《高士传赞》,献之赏井丹高洁,徽之曰:“未若长卿慢世也。”其傲达若
此。时人皆钦其才而秽其行。
后为黄门侍郎,弃官东归,与献之俱病笃,时有术人云:“人命应终,而有
生人乐代者,则死者可生。”徽之谓曰:“吾才位不如弟,请以余年代之。”术
者曰:“代死者,以己年有余,得以足亡者耳。今君与弟算俱尽,何代也!”未
几,献之卒,徽之奔丧不哭,直上灵床坐,取献之琴弹之,久而不调,叹曰:
“呜呼子敬,人琴俱亡!”因顿绝。先有背疾,遂溃裂,月余亦卒。子桢之。
桢之字公干,历位侍中、大司马长史。桓玄为太尉,朝臣毕集,问桢之:
“我何如君亡叔?”在坐咸为气咽。桢之曰:“亡叔一时之标,公是千载之英。”
一坐皆悦。
操之字子重,历侍中、尚书、豫章太守。
献之字子敬。少有盛名,而高迈不羁,虽闲居终日,容止不怠,风流为一时
之冠。年数岁,尝观门生樗蒱,曰:“南风不竞。”门生曰:“此郎亦管中窥豹,
时见一斑。”献之怒曰:“远惭荀奉倩,近愧刘真长。”遂拂衣而去。尝与兄徽
之、操之俱诣谢安,二兄多言俗事,献之寒温而已。既出,客问安王氏兄弟优劣,
安曰:“小者佳。”客问其故,安曰:“吉人之辞寡,以其少言,故知之。”尝
与徽之共在一室,忽然火发,徽之遽走,不遑取履。献之神色恬然,徐呼左右扶
出。夜卧斋中而有偷人入其室,盗物都尽。献之徐曰:“偷儿,毡青我家旧物,
可特置之。”群偷惊走。
工草隶,善丹青。七八岁时学书,羲之密从后掣其笔不得,叹曰:“此儿后
当复有大名。”尝书壁为方丈大字,羲之甚以为能,观者数百人。桓温尝使书扇,
笔误落,因画作乌驳牸牛,甚妙。
起家州主簿、秘书郎,转丞,以选尚新安公主。尝经吴郡,闻顾辟彊有名园。
先不相识,乘平肩舆径入。时辟彊方集宾友,而献之游历既毕,傍若无人。辟彊
勃然数之曰:“傲主人,非礼也。以贵骄士,非道也。失是二者,不足齿之伧耳。”
便驱出门。献之傲如也,不以屑意。
谢安甚钦爱之,请为长史。安进号卫将军,复为长史。太元中,新起太极殿,
安欲使献之题榜,以为万代宝,而难言之,试谓曰:“魏时陵云殿榜未题,而匠
者误钉之,不可下,乃使韦仲将悬橙书之。比讫,须鬓尽白,裁余气息。还语子
弟,宜绝此法。”献之揣知其旨,正色曰:“仲将,魏之大臣,宁有此事!使其
若此,有以知魏德之不长。”安遂不之逼。安又问曰:“君书何如君家尊?”答
曰:“故当不同。”安曰:“外论不尔。”答曰:“人那得知!”寻除建威将军、
吴兴太守,征拜中书令。
及安薨,赠礼有同异之议,惟献之、徐邈共明安之忠勋。献之乃上疏曰:
“故太傅臣安少振玄风,道誉泮溢。弱冠遐栖,则契齐箕皓;应运释褐,而王猷
允塞。及至载宣威灵,强猾消殄。功勋既融,投韨高让。且服事先帝,眷隆布
衣。陛下践阼,阳秋尚富,尽心竭智以辅圣明。考其潜跃始终,事情缱绻,实大
晋之俊辅,义笃于曩臣矣。伏惟陛下留心宗臣,澄神于省察。”孝武帝遂加安殊
礼。
未几,献之遇疾,家人为上章,道家法应首过,问其有何得失。对曰:“不
觉余事,惟忆与郗家离婚。”献之前妻,郗昙女也。俄而卒于官。安僖皇后立,
以后父追赠侍中、特进、光禄大夫、太宰,谥曰宪。无子,以兄子静之嗣,位至
义兴太守。时议者以为羲之草隶,江左中朝莫有及者,献之骨力远不及父,而颇
有媚趣。桓玄雅爱其父子书,各为一帙,置左右以玩之。始羲之所与共游者许迈。
许迈,字叔玄,一名映,丹阳句容人也。家世士族,而迈少恬静,不慕仕进。
未弱冠,尝造郭璞,璞为之筮,遇《泰》之《大畜》,其上六爻发。璞谓曰:
“君元吉自天,宜学升遐之道。”时南海太守鲍靓隐迹潜遁,人莫之知。迈乃往
候之,探其至要。父母尚存,未忍违亲。谓余杭悬霤山近延陵之茅山,是洞庭西
门,潜通五岳,陈安世、茅季伟常所游处,于是立精舍于悬霤,而往来茅岭之洞
室,放绝世务,以寻仙馆,朔望时节还家定省而已。父母既终,乃遣妇孙氏还家,
遂携其同志遍游名山焉。初采药于桐庐县之桓山,饵术涉三年,时欲断谷。以此
山近人,不得专一,四面藩之,好道之徒欲相见者,登楼与语,以此为乐。常服
气,一气千余息。永和二年,移入临安西山,登岩茹芝,眇尔自得,有终焉之志。
乃改名玄,字远游。与妇书告别,又著诗十二首,论神仙之事焉。羲之造之,未
尝不弥日忘归,相与为世外之交。玄遗羲之书云:“自山阴南至临安,多有金堂
玉室,仙人芝草,左元放之徒,汉末诸得道者皆在焉。”羲之自为之传,述灵异
之迹甚多,不可详记。玄自后莫测所终,好道者皆谓之羽化矣。
赞曰:书契之兴,肇乎中古,绳文鸟迹,不足可观。末代去朴归华,舒笺点
翰,争相跨尚,竞其工拙。伯英临池之妙,无复余踪;师宜悬帐之奇,罕有遗迹。
逮乎钟王以降,略可言焉。钟虽擅美一时,亦为回绝,论其尽善,或有所疑。至
于布纤浓,分疏密,霞舒云卷,无所间然。但其体则古而不今,字则长而逾制,
语其大量,以此为瑕。献之虽有父风,殊非新巧。观其字势疏瘦,如隆冬之枯树;
览其笔踪拘束,若严家之饿隶。其枯树也,虽槎枿而无屈伸;其饿隶也,则羁羸
而不放纵。兼斯二者,故翰墨之病歙!子云近出,擅名江表,然仅得成书,无丈
夫之气,行行若萦春蚓,字字如绾秋蛇;卧王濛于纸中,坐徐偃于笔下;虽秃千
兔之翰,聚无一毫之筋,穷万谷之皮,敛无半分之骨;以兹播美,非其滥名邪!
此数子者,皆誉过其实。所以详察古今,研精篆素,尽善尽美,其惟王逸少乎!
观其点曳之工,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
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心慕手追,此人而已。其余区区之类,何足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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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25 | 显示全部楼层

◎王逊 蔡豹 羊鉴 刘胤 桓宣(族子伊) 朱伺 毛宝(子穆之) 刘遐 邓岳(子遐 朱序)

王逊,字邵伯,魏兴人也。仕郡察孝廉,为吏部令史,转殿中将军。累迁上
洛太守。私牛马在郡生驹犊者,秩满悉以付官,云是郡中所产也。转魏兴太守。
惠帝末,西南夷叛,宁州刺史李毅卒,城中百余人奉毅女固守经年。永嘉四年,
治中毛孟诣京师求刺史,不见省。孟固陈曰:“君亡亲丧,幽闭穷城,万里诉哀,
不垂愍救。既惭包胥无哭秦之感,又愧梁妻无崩城之验,存不若亡,乞赐臣死。”
朝廷怜之,乃以逊为南夷校尉、宁州刺史,使于郡便之镇。与孟俱行,道遇寇贼,
逾年乃至。外逼李雄,内有夷寇,吏士散没,城邑丘墟。逊披荒纠厉,收聚离散,
专杖威刑,鞭挞殊俗。逊未到州,遥举董联为秀才,建宁功曹周悦谓联非才,不
下版檄。逊既到,收悦杀之。悦弟潜谋杀逊,以前建宁太守赵混子涛代为刺史。
事觉,并诛之。又诛豪右不奉法度者数十家。征伐诸夷,俘馘千计,获马及牛羊
数万余,于是莫不振服,威行宁土。又遣子澄奉表劝进于元帝,帝嘉之,累加散
骑常侍、安南将军、假节,校尉、刺史如故,赐爵褒中县公。逊以地势形便,上
分牂柯为平夷郡,分朱提为南广郡,分建宁为夜郎郡,分永昌为梁水郡,又改益
州郡为晋宁郡,事皆施行。
先是,越巂太守李钊为李雄所执,自蜀逃归,逊复以钊为越巂太守。李雄遣
李骧、任回攻钊,钊自南秦与汉嘉太守王载共距之,战于温水,钊败绩,载遂以
二郡附雄。后骧等又渡泸水寇宁州,逊使将军姚崇、爨琛距之,战于堂狼,大破
骧等,崇追至泸水,透水死者千余人。崇以道远不敢渡水,逊以崇不穷追也,怒
囚群帅,执崇,鞭之,怒甚,发上冲冠,冠为之裂,夜中卒。
逊在州十四年,州人复立逊中子坚行州府事。诏除坚为南夷校尉、宁州刺史、
假节,谥逊曰壮。陶侃惧坚不能抗对蜀人,太宁末,表以零陵太守尹奉为宁州,
征坚还京,病卒。兄澄袭爵,历魏兴太守、散骑常侍。
蔡豹,字士宣,陈留圉城人。高祖质,汉卫尉,左中郎将邕之叔父也。祖睦,
魏尚书。父宏,阴平太守。豹有气干,历河南丞,长乐、清河太守。避乱南渡,
元帝以为振武将军、临淮太守,迁建威将军、徐州刺史。初,祖逖为徐州,豹为
司马,素易豹。至是,逖为豫州,而豹为徐州,俱受征讨之寄,逖甚愧之。
是时太山太守徐龛与彭城内史刘遐同讨反贼周抚于寒山,龛将于药斩抚。及
论功,而遐先之。龛怒,以太山叛,自号安北将军、兖州刺史,攻破东莞太守侯
史旄而据其坞。石季龙伐之,龛惧,求降,元帝许焉。既而复叛归石勒,勒遣其
将王伏都、张景等数百骑助龛。诏征虏将军羊鉴、武威将军侯礼、临淮太守刘遐、
鲜卑段文鸯等与豹共讨之。诸将畏懦,顿兵下邳,不敢前。豹欲进军,鉴固不许。
龛遣使请救于勒,勒辞以外难,而多求于龛。又王伏都等淫其室。龛知勒不救,
且患伏都等纵暴,乃杀之,复求降。元帝恶其反覆不纳,敕豹、鉴以时进讨。鉴
及刘遐等并疑惮不相听从,互有表闻,故豹久不得进。尚书令刁协奏曰:“臣等
伏思淮北征军已失不速,今方盛暑,冒涉山险,山人便弓弩,习土俗,一人守厄,
百夫不当。且运漕至难,一朝粮乏,非复智力所能防御也。《书》云宁致人,不
致于人。宜顿兵所在,深壁固垒,至秋不了,乃进大军。”诏曰:“知难而退,
诚合兵家之言。然小贼虽狡猾,故成擒耳。未战而退,先自摧衄,亦古之所忌。
且邵存已据贼垒,威势既振,不可退一步也。”于是遣治书御史郝嘏为行台,催
摄令进讨。豹欲径进,鉴执不听。协又奏免鉴官,委豹为前锋,以鉴兵配之,降
号折冲将军,以责后效。豹进据卞城,欲以逼龛。时石季龙屯钜平,将攻豹,豹
夜遁。退守下邳。徐龛袭取豹辎重于檀丘,将军留宠、陆党力战,死之。
豹既败,将归谢罪,北中郎王舒止之,曰:“胡寇方至,使君且当摄职,为
百姓障捍。贼退谢罪,不晚也。”豹从之。元帝闻豹退,使收之。使者至,王舒
夜以兵围豹,豹以为他难,率麾下击之,闻有诏乃止。舒执豹,送至建康,斩之,
尸于市三日,时年五十二。
豹在徐土,内抚将士,外怀诸众,甚得远近情,闻其死,多悼惜之。无子,
兄子裔字元子,散骑常侍、兖州刺史、高阳乡侯。殷浩北伐,使裔率众出彭城,
卒于军。
羊鉴,字景期,太山人也。父济,匈奴中郎将。兄炜,历太仆、兖徐二州刺
史。鉴为东阳太守,累迁太子左卫率。时徐龛反叛,司徒王导以鉴是龛州里冠族,
必能制之,请遣北讨。鉴深辞才非将帅。太尉郗鉴亦表谓鉴非才,不宜妄使。导
不纳,强启授以征讨都督,果败绩。导以举鉴非才,请自贬,帝不从。有司正鉴
斩刑,元帝诏以鉴太妃外属,特免死,除名。久之,为少府。及王敦反,明帝以
鉴敦舅,又素相亲党,微被嫌责。及成帝即位,豫讨苏峻,以功封丰城县侯,徙
光禄勋,卒。
刘胤,字承胤,东莱掖人,汉齐悼惠王肥之后也,美姿容,善自任遇,交结
时豪,名著海岱间,士咸慕之。举贤良,辟司空掾,并不就。且天下大乱,携母
欲避地辽东,路经幽州,刺史王浚留胤,表为渤海太守。浚败,转依冀州刺史邵
续。续徒众寡弱,谋降于石勒,胤言于续曰:“夫田单、包胥,齐楚之小吏耳,
犹能存已灭之邦,全丧败之国。今将军杖精锐之众,居全胜之城,如何坠将登之
功于一蕢,委忠信之人于豺狼乎!且项羽、袁绍非不强也,高祖缟冠,人应如响;
曹公奉帝,而诸侯绥穆。何者?盖逆顺之理殊,自然之数定也。况夷戎丑类,屯
结无赖,虽有犬羊之盛,终有庖宰之患,而欲托根结援,无乃殆哉!”续曰:
“若如君言,计将安出?”胤曰:“琅邪王以圣德钦明,创基江左,中兴之隆可
企踵而待。今为将军计者,莫若抗大顺以激义士之心,奉忠正以厉军人之志。夫
机事在密,时至难违,存亡废兴,在此举矣。”续从之,乃杀异议者数人,遣使
江南,朝廷嘉之。胤仍求自行,续厚遣之。
既至,元帝命为丞相参军,累迁尚书吏部郎。胤闻石季龙攻厌次,言于元帝
曰:“北方镇皆没,惟余邵续而已。如使君为季龙所制,孤义士之心,阻归本之
路。愚谓宜存救援。”元帝将遣救之,会续已没而止。王敦素与胤交,甚钦贵之,
请为右司马。胤知敦有不臣心,枕疾不视事,以是忤敦意,出为豫章太守,辞以
脚疾,诏就家授印绶。郡人莫鸿,南土豪族,因乱,杀本县令,横恣无道,百姓
患之。胤至,诛鸿及诸豪右,界内肃然。咸和初,为平南军司,加散骑常侍。苏
峻作乱,温峤率众而下,留胤等守溢口。事平,以勋赐爵丰城子。俄而代峤为平
南将军、都督江州诸军事、领江州刺史、假节。
胤位任转高,矜豪日甚,纵酒耽乐,不恤政事,大殖财货,商贩百万。初,
胤之代峤也,远近皆为谓非选。陶侃、郗鉴咸云胤非方伯才,朝廷不从。或问王
悦曰:“今大难之后,纲纪弛顿,自江陵至于建康三千余里,流人万计,布在江
州。江州,国之南藩,要害之地,而胤以侈忲之性,卧而对之,不有外变,必
有内患。”悦曰:“闻温平南语家公云,连得恶梦,思见代者。寻云可用刘胤。
此乃温意,非家公也。”是时朝廷空罄,百官无禄,惟资江州运漕。而胤商旅继
路,以私废公。有司奏免胤官。书始下,而胤为郭默所害,年四十九。
子赤松嗣,尚南平长公主,位至黄门郎、义兴太守。
桓宣,谯国铚人也。祖诩,义阳太守。父弼,冠军长史。宣开济笃素,为
元帝丞相舍人。时坞主张平自称豫州刺史,樊雅自号谯郡太守,各据一城,众数
千人。帝以宣信厚,又与平、雅同州里,转宣为参军,使就平、雅。平、雅遣军
主簿随宣诣丞相府受节度,帝皆加四品将军,即其所部,使捍御北方。南中郎将
王含请宣为参军。
顷之,豫州刺史祖逖出屯芦洲,遣参军殷乂诣平、雅。乂意轻平,视其屋,
云当持作马厩,见大镬,欲铸作铁器。平曰:“此是帝王大镬,天下定后方当用
之,奈何打破!”乂曰:“卿能保头不?而惜大镬邪!”平大怒,于坐斩乂,阻
兵固守。岁余,逖攻平杀之,而雅据谯城。逖以力弱,求助于含,含遣宣领兵五
百助逖。逖谓宣曰:“卿先已说平、雅,信义大著于彼。今复为我说雅。雅若降
者,方相擢用,不但免死而已。”宣复单马从两人诣雅,曰:“祖逖方欲平荡二
寇,每何卿为援。前殷乂轻薄,非豫州意。今若和解,则忠勋可立,富贵可保。
若犹固执,东府赫然更遣猛将,以卿乌合之众,凭阻穷城,强贼伺其北,国家攻
其南,万无一全也。愿善量之。”雅与宣置酒结友,遣子随宣诣逖。少日,雅便
自诣逖,逖遣雅还抚其众。雅佥谓前数骂辱,惧罪不敢降。雅复闭城自守。逖往
攻之,复遣宣入说雅。雅即斩异己者,遂出降。未几,石勒别将围谯城,含又遣
宣率众救逖,未至而贼退。逖留宣讨诸未服,皆破之。迁谯国内史。
祖约之弃谯城也,宣以笺谏,不从,由是石勒遂有陈留。及约与苏峻同反,
宣谓祖智曰:“今强胡未灭,将戮力以讨之,而与峻俱反,此安得久乎!使君若
欲为雄霸,何不助国讨峻,威名自举。”智等不能用。宣欲谏约,遣其子戎白约
求入。约知宣必谏,不听。宣遂距约,不与之同。邵陵人陈光率部落数百家降宣,
宣皆慰抚之。约还历阳,宣将数千家欲南投寻阳,营于马头山。值祖焕欲袭湓口,
陶侃使毛宝救之。焕遣众攻宣,宣使戎求救于宝。宝击焕,破之,宣因投温峤。
峤以戎为参军。贼平,宣居于武昌,戎复为刘胤参军。郭默害胤,复以戎为参军。
陶侃讨默,默遣戎求救于宣,宣伪许之。西阳太守邓岳、武昌太守刘诩皆疑
宣与默同。豫州西曹王随曰:“宣尚背祖约,何缘同郭默邪!”岳、诩乃遣随诣
宣以观之。随谓宣曰:“明府心虽不尔,无以自明,惟有以戎付随耳。”宣乃遣
戎与随俱迎陶侃。辟戎为掾,上宣为武昌太守。寻迁监沔中军事、南中郎将、江
夏相。
石勒荆州刺史郭敬戍襄阳。陶侃使其子平西参军斌与宣俱攻樊城,拔之。竟
陵太守李阳又破新野。敬惧,遁走。宣与阳遂平襄阳,侃使宣镇之,以其淮南部
曲立义成郡。宣招怀初附,劝课农桑,简刑罚,略威仪,或载锄耒于轺轩,或亲
芸获于陇亩。十余年间,石季龙再遣骑攻之,宣能得众心,每以寡弱距守,论者
以为次于祖逖、周访。
侃方欲使宣北事中原,会侃薨。后庾亮为荆州,将谋北伐,以宣为都督沔北
前锋征讨军事、平北将军、司州刺史、假节,镇襄阳。季龙使骑七千渡沔攻之,
亮遣司马王愆期、辅国将军毛宝救宣。贼三面为地窟攻城,宣募精勇,出其不意,
杀伤数百,多获铠马,贼解围退走。久之,宣遣步骑收南阳诸郡百姓没贼者八千
余人以归。庾翼代亮,欲倾国北讨,更以宣为都督司梁雍三州荆州之南阳襄阳新
野南乡四郡军事、梁州刺史、持节,将军如故。以前后功,封竟陵县男。
宣久在襄阳,绥抚侨旧,甚有称绩。庾翼迁镇襄阳,令宣进伐石季龙将李罴,
军次丹水,为贼所败。翼怒,贬宣为建威将军,使移戍岘山。宣望实俱丧,兼以
老疾,时南蛮校尉王愆期守江陵,以疾求代,翼以宣为镇南将军、南郡太守,代
愆期。宣不得志,未之官,发愤卒。追赠镇南将军。戎官至新野太守。
伊字叔夏,父景,有当世才干,仕至侍中、丹阳尹、中领军、护军将军、长
社侯,伊有武干,标悟简率,为王濛、刘惔所知,频参诸府军事,累迁大司马
参军。时苻坚强盛,边鄙多虞,朝议选能距捍疆场者,乃授伊淮南太守。以绥御
有方,进督豫州之十二郡扬州之江西五郡军事、建威将军、历阳太守,淮南如故。
与谢玄共破贼别将王鉴、张蚝等,以功封宣城县子,又进都督豫州诸军事、西中
郎将、豫州刺史。及苻坚南寇,伊与冠军将军谢玄、辅国将军谢琰俱破坚于肥水,
以功封永修县侯,进号右军将军,赐钱百万,袍表千端。
伊性谦素,虽有大功,而始终不替。善音乐,尽一时之妙,为江左第一。有
蔡邕柯亭笛,常自吹之。王徽之赴召京师,泊舟青溪侧。素不与徽之相识。伊于
岸上过,船中客称伊小字曰:“此桓野王也。”徽之便令人谓伊曰:“闻君善吹
笛,试为我一奏。”伊是时已贵显,素闻徽之名,便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
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
时谢安女婿王国宝专利无检行,安恶其为人,每抑制之。及孝武末年,嗜酒
好内,而会稽王道子昏尤甚,惟狎昵谄邪,于是国宝谗谀之计稍行于主相之
间。而好利险诐之徒,以安功名盛极,而构会之,嫌隙遂成。帝召伊饮宴,安
侍坐。帝命伊吹笛。伊神色无迕,即吹为一弄,乃放笛云:“臣于筝分乃不及笛,
然自足以韵合歌管,请以筝歌,并请一吹笛人。”帝善其调达,乃敕御妓奏笛。
伊又云:“御府人于臣必自不合,臣有一奴,善相便串。”帝弥赏其放率,乃许
召之。奴既吹笛,伊便抚筝而歌《怨诗》曰:“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
事不显,乃有见疑患。周旦佐文武,《金縢》功不刊。推心辅王政,二叔反流言。”
声节慷慨,俯仰可观。安泣下沾衿,乃越席而就之,捋其须曰:“使君于此不凡!”
帝甚有愧色。
伊在州十年,绥抚荒杂,甚得物情。桓冲卒,迁都督江州荆州十郡豫州四郡
军事、江州刺史,将军如故,假节。伊到镇,以边境无虞,宜以宽恤为务,乃上
疏以江州虚秏,加连岁不登,今余户有五万六千,宜并合小县,除诸郡逋米,
移州还镇豫章。诏令移州寻阳,其余皆听之。伊随宜拯抚,百姓赖焉。在任累年,
征拜护军将军。以右军府千人自随,配护军府。卒官。赠右将军,加散骑常侍,
谥曰烈。
初,伊有马步铠六百领,豫为表,令死乃上之。表曰:“臣过蒙殊宠,受任
西藩。淮南之捷,逆兵奔北,人马器铠,随处放散。于时收拾败破,不足贯连。
比年营缮,并已修整。今六合虽一,余烬未灭,臣不以朽迈,犹欲输效力命,仰
报皇恩。此志永绝,衔恨泉壤。谨奉输马具装百具、步铠五百领,并在寻阳,请
勒所属领受。”诏曰:“伊忠诚不遂,益以伤怀,仍受其所上之铠。”
子肃之嗣。卒,子陵嗣。宋受禅,国除。伊弟不才,亦有将略。讨孙恩,至
冠军将军。
朱伺,字仲文,安陆人。少为吴牙门将陶丹给使。吴平,内徙江夏。伺有武
勇,而讷口,不知书,为郡将督,见乡里士大夫,揖称名而已。及为将,遂以谦
恭称。张昌之逆,太守弓钦走滠口,伺与同辈郴宝、布兴合众讨之,不克,乃与
钦奔武昌。后更率部党攻灭之。转骑部曲督,加绥夷都尉。伺部曲等以诸县附昌,
惟本部唱义讨逆,逆顺有嫌,求别立县,因此遂割安陆东界为滠阳县而贯焉。
其后陈敏作乱,陶侃时镇江夏,以伺能水战,晓作舟舰,乃遣作大舰,署为
左甄,据江口,摧破敏前锋。敏弟恢称荆州刺史,在武昌,侃率伺及诸军进讨,
破之。敏、恢既平,伺以功封亭侯,领骑督。时西阳夷贼抄掠江夏,太守杨珉每
请督将议距贼之计,伺独不言。珉曰:“朱将军何以不言?”伺答曰:“诸人以
舌击贼,伺惟以力耳。”珉又问:“将军前后击贼,何以每得胜邪?”伺曰:
“两敌共对,惟当忍之。彼不能忍,我能忍,是以胜耳。”珉大笑。
永嘉中,石勒破江夏,伺与杨珉走夏口。及陶侃来戍夏口,伺依之,加明威
将军。随侃讨杜弢,有殊功,语在侃传。夏口之战,伺用铁面自卫,以弩的射贼
大帅数人,皆杀之。贼挽船上岸,于水边作阵。伺逐水上下以邀之,箭中其胫,
气色不变。诸军寻至,贼溃,追击之,皆弃船投水,死者太半。贼夜还长沙,伺
追蒲圻,不及而反。加威远将军,赤幢曲盖。
建兴中,陈声率诸无赖二千余家断江抄掠,侃遣伺为督护讨声。声众虽少,
伺容之不击,求遣弟诣侃降,伺外许之。及声去,伺乃遣劲勇要声弟斩之,潜军
袭声。声正旦并出祭祀饮食,伺军入其门方觉。声将阎晋、郑进皆死战,伺军人
多伤,乃还营。声东走,保董城。伺又率诸军围守之,遂重柴绕城,作高橹,以
劲弩下射之,又断其水道。城中无水,杀牛饮血。阎晋,声妇弟也,乃斩声首出
降。又以平蜀贼袭高之功,加伺广威将军,领竟陵内史。
时王敦欲用从弟暠代侃为荆州,侃故将郑攀、马俊等乞侃于敦,敦不许。攀
等以侃始灭大贼,人皆乐附,又以暠忌戾难事,谋共距之。遂屯结涢口,遣使告
伺。伺外许之,而称疾不赴。攀等遂进距暠。既而士众疑阻,复散还横桑口,欲
入杜曾。时朱轨、赵诱、李桓率众将击之,攀等惧诛,以司马孙景造谋距暠,因
斩之,降轨等。
廙将西出,遣长史刘浚留镇扬口垒。时杜曾会请讨第五猗于襄阳,伺谓廙曰:
“曾是猾贼,外示西还,以疑众心,欲诱引官军使西,然后兼道袭扬口耳。宜大
部分,未可便西。”廙性矜厉自用,兼以伺老怯难信,遂西行。曾等果驰还。廙
乃遣伺归,裁至垒,即为曾等所围。刘浚以垒北门危,欲令伺守之。或说浚云:
“伺与郑攀同者。”乃转守南门。贼知之,攻其北门。时郑攀党马俊等亦来攻垒,
俊妻子先在垒内,或请皮其面以示之。伺曰:“杀其妻子,未能解围,但益其怒
耳。”乃止。伺常所调弩忽噤不发,伺甚恶之。及贼攻陷北门,伺被伤退入船。
初,浚开诸船底,以木掩之,名为船械。伺既入,贼举鋋摘伺,伺逆接得鋋,反
以摘贼。贼走上船屋,大唤云:“贼帅在此!”伺从船底沈行五十步,乃免。遇
医疗,创小差。杜曾遣说伺云:“马俊等感卿恩,妻孥得活。尽以卿家外内百口
付俊,俊已尽心收视,卿可来也。”伺答曰:“贼无白首者,今吾年六十余,不
能复与卿作贼。吾死,当归南,妻子付汝。”乃还甑山。时王暠与李桓、杜曾相
持,累战甑山下。军士数惊唤云:“贼欲至!”伺惊创而卒。因葬甑山。
毛宝,字硕真,荥阳阳武人也。王敦以为临湘令。敦卒,为温峤平南参军。
苏峻作逆,峤将赴难,而征西将军陶侃怀疑不从。峤屡说不能回,更遣使顺侃意
曰:“仁公且守,仆宜先下。”遣信已二日,会宝别使还,闻之,说峤曰:“凡
举大事,当与天下共同,众克在和,不闻有异。假令可疑,犹当外示不觉,况自
作疑耶!便宜急追信,改旧书,说必应俱征。若不及前信,宜更遣使。”峤意悟,
即追信改书,侃果共征峻。宝领千人为峤前锋,俱次茄子浦。
初,峤以南军习水,峻军便步,欲以所长制之,宜令三军,有上岸者死。时
苏峻送米万斛馈祖约、约遣司马桓抚等迎之。宝告其众曰:“兵法,军令有所不
从,岂可不上岸邪!”乃设变力战,悉获其米,虏杀万计,约用大饥。峤嘉其勋,
上为庐江太守。
约遣祖焕、桓抚等欲袭湓口,陶侃将自击之,宝曰:“义军恃公,公不可动,
宝请讨之。”侃顾谓坐客曰:“此年少言可用也。”乃使宝行。先是,桓宣背约,
南屯马头山,为焕、抚所攻,求救于宝。宝众以宣本是约党,疑之。宣遣子戎重
请,宝即随戎赴之。未至,而贼已与宣战。宝军悬兵少,器杖滥恶,大为焕、抚
所破。宝中箭,贯髀彻鞍,使人蹋鞍拔箭,血流满靴,夜奔船所百余里,望星而
行。到,先哭战亡将士,洗疮讫,夜还救宣。宝至宣营,而焕、抚亦退。宝进攻
祖约,军次东关,破合肥,寻召归石头。陶侃、温峤未能破贼,侃欲率众南还。
宝谓峤曰:“下官能留之。”乃往说侃曰:“公本应领芜湖,为南北势援,前既
已下,势不可还。且军政有进无退,非直整齐三军,示众必死而已,亦谓退无所
据,终至灭亡。往者杜弢非不强盛,公竟灭之,何至于峻独不可破邪!贼亦畏死,
非皆勇健,公可试与宝兵,使上岸断贼资粮,出其不意,使贼困蹙。若宝不立效,
然后公去,人心不恨。”侃然之,加宝督护。宝烧峻句容、湖孰积聚,峻颇乏食,
侃遂留不去。
峻既死,匡术以苑城降。侃使宝守南城,邓岳守西城。贼遣韩晃攻之,宝登
城射杀数十人。晃问宝曰:“君是毛庐江邪?”宝曰:“是。”晃曰:“君名壮
勇,何不出斗!”宝曰:“君若健将,何不入斗!”晃笑而退。贼平,封州陵县
开国侯,千六百户。
庾亮西镇,请为辅国将军、江夏相、督随义阳二郡,镇上明。又进南中郎。
随亮讨郭默。默平,与亮司马王愆期救桓宣于章山,击贼将石遇,破之,进征虏
将军。亮谋北伐,上疏解豫州,请以授宝。于是诏以宝监扬州之江西诸军事、豫
州刺史,将军如故,与西阳太守樊峻以万人守邾城。石季龙恶之,乃遣其子鉴与
其将夔安、李菟等五万人来寇,张狢渡二万骑攻邾城。宝求救于亮,亮以城固,
不时遣军,城遂陷。宝、峻等率左右突围出,赴江死者六千人,宝亦溺死。亮哭
之恸,因发疾,遂薨。
诏曰:“宝之倾败,宜在贬裁。然苏峻之难,致力王室。今咎其过,故不加
赠,祭之可也。”其后公卿言宝有重勋,加死王事,不宜夺爵。升平三年,乃下
诏复本封。
初,宝在武昌,军人有于市买得一白龟,长四五寸,养之渐大,放诸江中。
邾城之败,养龟人被铠持刀,自投于水中,如觉堕一石上,视之,乃先所养白龟,
长五六尺,送至东岸,遂得免焉。
宝二子:穆之、安之。
穆之字宪祖,小字武生,名犯王靖后讳,故行字,后又以桓温母名宪,乃更
称小字。穆之果毅有父风,安西将军庾翼以为参军。袭爵州陵侯,翼等专威陕西,
以子方之为建武将军,守襄阳。方之年少,翼选武将可信杖者为辅弼,乃以穆之
为建武司马。俄而翼薨,大将干瓒、戴羲等作乱,穆之与安西长史江虨、司
马朱焘等共平之。
桓温代翼,复取为参军。从温平蜀,以功赐次子都乡侯。寻除扬威将军、颍
川太守,随温平洛,入关。温将旋师,以谢尚未至,留穆之以二千人卫山陵。升
平初,迁督宁州诸军事、扬威将军、宁州刺史。以桓温封南郡,徙穆之为建安侯,
复为温太尉参军。加冠军将军,以所募兵配之。温伐慕容暐,使穆之监凿钜野百
余里,引汶会于济川。及温焚舟步归,使穆之督东燕四郡军事。领东燕太守,本
官如故。袁真以寿阳叛,温将征之。穆之以冠军领淮南太守,守历阳。真平,余
党分散,乃以穆之督扬州之江西军事,复领陈郡太守。俄而徙督扬州之义成荆州
五郡雍州之兆军事、襄阳义成河南三郡太守,将军如故。寻进领梁州刺史。顷之,
以疾解职,诏以冠军征还。
苻坚别将寇彭城,复以将军假节、监江北军事。镇广陵。迁右将军、宣城内
史、假节,镇姑孰。穆之以为戍在近畿,无复军警,不宜加节,上疏辞让,许之。
苻坚别将围襄阳,诏穆之就上明受桓冲节度。冲使穆之游军沔中。穆之始至,而
朱序陷没,引军还郡。坚众又寇蜀汉,梁州刺史杨亮、益州刺史周仲孙奔退,冲
使穆之督梁州之三郡军事、右将军、西蛮校尉、益州刺史、领建平太守、假节,
戍巴郡。以子球为梓潼太守。穆之与球伐坚,至于巴西郡,以粮运乏少,退屯巴
东,病卒。追赠中军将军,谥曰烈。子珍嗣,位至天门太守。珍弟璩、球、璠、
瑾、瑗,璩最知名。
璩字叔琏。弱冠,右将军桓豁以为参军。寻遭父忧,服阙,为谢安卫将军参
军,除尚书郎。安复请为参军,转安子琰征虏司马。淮肥之役,苻坚迸走,璩与
田次之共蹑坚,至中阳,不及而归。迁宁朔将军、淮南太守。寻补镇北将军、谯
王恬司马。海陵县界地名青蒲,四面湖泽,皆是菰葑,逃亡所聚,威令不能及。
璩建议率千讨人。时大旱,璩因放火,菰葑尽然,亡户窘迫,悉出诣璩自首,近
有万户,皆以补兵,朝廷嘉之。转西中郎司马、龙骧将军、谯梁二郡内史。寻代
郭铨为建威将军、益州刺史。
安帝初,进征虏将军。及桓玄篡位,遣使加璩散骑常侍、左将军。璩执留玄
使,不受命。玄以桓希为梁州刺史,王异据涪,郭法戍宕渠,师寂戍巴郡,周道
子戍白帝以防之。璩传檄远近,列玄罪状,遣巴东太守柳约之、建平太守罗述、
征虏司马甄季之击破希等,仍率众次于白帝。武陵王令曰:“益州刺史毛璩忠诚
悫亮,自桓玄萌祸,常思蹑其后。今若平殄凶逆,肃清荆郢者,便当即授上流之
任。”
初,璩弟宁州刺史璠卒官,璩兄球孙祐之及参军费恬以数百人送丧,葬江陵。
会玄败,谋奔梁州。璩弟瑾子修之时为玄屯骑校尉,诱玄使入蜀,既而修之与祐
之、费恬及汉嘉人冯迁共杀玄。约之等闻玄死,进军到枝复攻没江陵。刘毅等还
寻阳,约之亦退。俄而季子、述皆病,约子诣振伪降,因欲袭振而桓振。事泄,
被害。约之司马时延祖、涪陵太守文处茂等抚其余众,保涪陵。振遣桓放之为益
州,屯西陵。处茂距击,破之。振死,安帝反正,诏曰:“夫贞松标于岁寒,忠
臣亮于国危。益州刺史璩体识弘正,诚契义旗,受命偏师,次于近畿,匡翼之勋,
实感朕心。可进征西将军,加散骑常侍,都督益梁秦凉宁五州军事,行宜都、宁
蜀太守。文处茂宣赞蕃牧,蒙险夷难,可辅国将军、西夷校尉、巴西梓潼二郡太
守。”又诏西夷校尉瑾为持节、监梁秦二州军事、征虏将军、梁秦二州刺史、略
阳武都太守。瑾弟蜀郡太守瑗为辅国将军、宁州刺史。
初,璩闻振陷江陵,率众赴难,使瑾、瑗顺外江而下,使参军谯纵领巴西、
梓潼二郡军下涪水,当与璩军会于巴郡。蜀人不乐东征,纵因人情思归,于五城
水口反,还袭涪,害瑾,瑾留府长史郑纯之自成都驰使告璩。璩时在略城,去成
都四百里,遣参军王琼讨反者,相距于广汉。僰道令何林聚党助纵,而璩下人受
纵诱说,遂共害璩及瑗,并子侄之在蜀者,一时殄没。璩子弘之嗣。
义熙中,时延祖为始康太守,上疏讼璩兄弟,于是诏曰:“故益州刺史璩、
西夷校尉瑾、蜀郡太守瑗勤王忠烈,事乖虑外。葬送日近,益怀恻怆,可皆赠先
所授官,给钱三十万、布三百匹。”论璩讨桓玄功,追封归乡公,千五百户。又
以祐之斩玄功,封夷道县侯。
自宝至璩三叶,拥旄开国者四人,将帅之家,与寻阳周氏为辈,而人物不及
也。
瑾子修之,频历清显,至右卫将军,从刘裕平姚泓。后为安西司马,没于魏。
安之字仲祖,亦有武干,累迁抚军参军、魏郡太守。简文辅政,委以爪牙。
及登阼,安之领兵从驾,使止宿宫中。寻拜游击将军。时庾希入京口,朝廷震动,
命安之督城门诸军事。孝武即位,妖贼卢悚突入殿廷。安之闻难,率众直入云龙
门,手自奋击。既而左卫将军殷康、领军将军桓秘等至,与安之并力,悚因剿灭。
迁右卫将军。定后崩,领将作大匠。卒官。追赠光禄勋。
四子:潭、泰、邃、遁。潭嗣爵,官至江夏相。泰历太傅从事中郎、后军谘
议参军,与邃俱为会稽王父子所昵,乃追论安之讨卢悚勋,赐爵平都子,命潭袭
爵。元显尝宴泰家,既而欲去,泰苦留之曰:“公若遂去,当取公脚。”元显大
怒,奋衣而出,遂与元显有隙。及元显败,泰时为冠军将军、堂邑太山二郡太守。
邃为游击将军,遁为太傅主簿,桓玄得志,使泰收元显,遂于新亭,泰因宿恨,
手加殴辱。俄并为玄所杀,惟遁被徙广州。义熙初,得还,至宜都太守。
德祖,璩宗人也。父祖并没于贼中。德祖兄弟五人,相携南渡,皆有武干,
荆州刺史刘道规以德祖为建武将军、始平太守,又徙涪陵太守。卢循之役,道规
又以为参军,伐徐道覆于始兴。寻遭母忧。刘裕伐司马休之,版补太尉参军、义
阳太守,赐爵迁陵县侯,转南阳太守,从刘裕伐姚泓,频攻荥阳、扶风、南安、
冯诩数郡,所在克捷。裕嘉之,以为龙骧将军、秦州刺史。裕留第二子义真为安
西将军、雍州刺史。以德祖为中兵参军,领天水太守,从义真还。裕以德祖督河
东平阳二郡军事、辅国将军、河东太守,代刘遵考守蒲坂。及河北覆败,德祖全
军而归。裕方欲荡平关洛,先以德祖督九郡军事、冠军将军、荥阳京兆太守,以
前后功,赐爵灌阳县男,寻迁督司雍并三州诸军事、冠军将军、司州刺史,戍武
牢,为魏所没。
德祖次弟嶷,嶷弟辩,并有志节。嶷死于卢循之难,辩没于鲁宗之役,并奋
不顾命,为世所叹。
刘遐,字正长,广平易阳人也。性果毅,便弓马,开豁勇壮。值天下大乱,
遐为坞主,每击贼,率壮士陷坚摧锋,冀方比之张飞、关羽。乡人冀州刺史邵续
深器之,以女妻焉,遂壁于河济之间,贼不敢逼。遐间道遣使受元帝节度,朝廷
嘉之,玺书慰勉,以为龙骧将军、平原内史。建武初,元帝令曰:“遐忠勇果毅,
义诚可嘉。以遐为下邳内史,将军如故。”
初,沛人周坚,一名抚,与同郡周默因天下乱,各为坞主,以寇抄为事。默
降祖逖,抚怒,遂袭杀默,以彭城叛,石勒遣骑援之。诏遐领彭城内史,与徐州
刺史蔡豹、太山太守徐龛共讨抚,战于寒山,抚败走。诏徙遐为临淮太守。徐龛
复反,事平,以遐为北中郎将、兖州刺史。
太宁初,自彭城移屯泗口。王含反,遐与苏峻俱赴京都。含败,随丹阳尹温
峤追含至于淮南,遐颇放兵虏掠。峤曰:“天道助顺,故王含剿绝,不可因乱为
乱也。”遐深自陈而拜谢。事平,以功封泉陵公,迁散骑常侍、监淮北军事、北
中郎将、徐州刺史、假节,代王邃镇淮阴。咸和元年卒,追赠安北将军。
子肇年幼,成帝以徐州授郗鉴,以郭默为北中郎将,领遐部曲。遐妹夫田防
及遐故将史迭、卞咸、李龙等不乐他属,共立肇,袭遐故位以叛。成帝遣郭默等
率诸郡讨之。默等始上道,而临淮太守刘矫率将士数百掩袭遐营,迭等迸走,斩
田防及督护卞咸等,追斩迭、龙于下邳,传首诣阙。遐母妻子参佐将士悉还建康。
遐妻骁果有父风。遐尝为石季龙所围,妻单将数骑,拔遐出于万众之中。及
田防等欲为乱,遐妻止之,不从,乃密起火烧甲杖都尽。
肇袭爵,官至散骑侍郎。肇卒,子举嗣。卒,子遵之嗣。卒,子伯龄嗣。宋
受禅,国除。
邓岳,字伯山,陈郡人也。本名岳,以犯康帝讳,改为岳,后竟改名为岱焉。
少有将帅才略,为王敦参军。转从事中郎、西阳太守。王含构产逆,岳领兵随含
向京都。及含败,岳与周抚俱奔蛮王向蚕。后遇赦,与抚俱出。久之,司徒王导
命为从事中郎,后复为西阳太守。
及苏峻反,平南将军温峤遣岳与督护王愆期、鄱阳太守纪睦等率舟军赴难。
峻平,还郡。郭默之杀刘胤也,大司马陶侃使岳率西阳之众讨之。默平,迁督交
广二州军事、建武将军、领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假节,录前后勋,封宜城县
伯。咸康三年,岳遣军伐夜郎,破之,加督宁州,进征虏将军,迁平南将军。卒,
子遐嗣。
遐字应远。勇力绝人,气盖当时,时人方之樊哙。桓温以为参军,数从温征
伐,历冠军将军,数郡太守,号为名将。襄阳城北沔水中有蛟,常为人害,遐遂
拔剑入水,蛟绕其足,遐挥剑截蛟数段而出。枋头之役,温既怀耻忿,且忌惮遐
之勇果,因免遐官,寻卒。宁康中,追赠庐陵太守。
岳弟逸,字茂山,亦有武干。岳卒后,以逸监交广州、建威将军、平越中郎
将、广州刺史、假节。
朱序,字次伦,义阳人也。父焘,以才干历西蛮校尉、益州刺史。序世为名
将,累迁鹰扬将军、江夏相。兴宁末,梁州刺史司马勋反,桓温表序为征讨都护
往讨之,以功拜征虏将军,封襄平子。太和中,迁兖州刺史。时长城人钱弘聚党
百余人,藏匿原乡山。以序为中军司马、吴兴太守。序至郡,讨擒之。事讫,还
兖州。
宁康初,拜使持节、监沔中诸军事、南中郎将、梁州刺史,镇襄阳。是岁,
苻坚遣其将苻不等率众围序,序固守,贼粮将尽,率众苦攻之。初,苻丕之来攻
也,序母韩自登城履行,谡西北角当先受弊,遂领百余婢并城中女子于其角斜筑
城二十余丈。贼攻西北角,果溃,众便固新筑城。丕遂引退。襄阳人谓此城为夫
人城。序累战破贼,人情劳懈,又以贼退稍远,疑未能来,守备不谨,督护李伯
护密与贼相应,襄阳遂没,序陷于苻坚。坚杀伯护徇之,以其不忠也。序欲逃归,
潜至宜阳,藏夏揆家。坚疑揆,收之,序乃诣苻晖自首,坚嘉而不问,以为尚书。
太元中,苻坚南侵,谢石率众距之。时坚大兵尚在项,苻融以三十万众先至。
坚遣序说谢石,称己兵威。序反谓石曰:“若坚百万之众悉到,莫可与敌,及其
未会,击之,可以得志。”于是石遣谢琰选勇士八千人涉肥水挑战。坚众小却,
序时在其军后,唱云:“坚败!”众遂大奔,序乃得归。拜龙骧将军、琅邪内史,
转扬州豫州五郡军事、豫州刺史,屯洛阳。
后丁零翟辽反,序遣将军秦膺、童斌与淮泗诸郡共讨之。又监兖青二州诸军
事、二州刺史,将军如故,进镇彭城。序求镇淮阴,帝许焉。翟辽又使其子钊寇
陈颍,序还遣秦膺讨钊,走之,拜征虏将军。表求运江州米十万斛,布五千匹以
资军费,诏听之。加都督司、雍、梁、秦四州军事。帝遣广威将军、河南太守杨
佺期,南阳太守赵睦,各领兵千人隶序。序又表求故荆州刺史桓石生府田百顷,
并谷八万斛,给之。仍戍洛阳,卫山陵也。
其后慕容永率众向洛阳,序自河阴北济,与永伪将王次等相遇,乃战于沁水,
次改走,斩其支将勿支首。参军赵睦、江夏相桓不才追永,破之于太行。永归上
党。时杨楷聚众数千,在湖陕,闻永败,遣任子诣序乞降。序追永至上党之白水,
与永相持二旬。闻翟辽欲向金墉,乃还,遂攻翟钊于石门,遣参军赵蕃破翟辽于
怀县,辽宵遁。序退次洛阳,留鹰扬将军朱党戍石门。序仍使子略督护洛城,赵
蕃为助。序还襄阳。会稽王道子以序胜负相补,不加褒贬。
其后东羌校尉窦冲欲入汉川,安定人皇甫钊、京兆人周勋等谋纳之。梁州刺
史周琼失巴西三郡,众寡力弱,告急于序,序遣将军皇甫贞率众赴之。冲据长安
东,钊、勋散走。
序以老病,累表解职,不许。诏断表,遂辄去任。数旬,归罪廷尉,诏原不
问。太元十八年卒,赠左将军、散骑常侍。
史臣曰:晋氏沦丧,播迁江表,内难荐臻,外虞不息,经略之道,是所未弘,
将帅之功,无闻焉尔。逊、豹、宣、胤服勤于太兴之间,毛、邓、刘、朱驰骛乎
咸和之后。虽人不逮古,亦足列于当世焉。
赞曰:气分淮海,灾流瀍涧。覆类玄蚖,兴微《鸿雁》。鼓鞞在听,《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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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27 | 显示全部楼层

◎陈寿 王长文 虞溥 司马彪 王隐 虞预 孙盛 干宝邓粲 谢沉 习凿齿 徐广

陈寿,字承祚,巴西安汉人也。少好学,师事同郡谯周,仕蜀为观阁令史。
宦人黄皓专弄威权,大臣皆曲意附之,寿独不为之屈,由是屡被谴黜。遭父丧,
有疾,使婢丸药,客往见之,乡党以为贬议。及蜀平,坐是沈滞者累年。司空张
华爱其才,以寿虽不远嫌,原情不至贬废,举为孝廉,除佐著作郎,出补阳平令。
撰《蜀相诸葛亮集》,奏之。除著作郎,领本郡中正。撰魏吴蜀《三国志》,凡
六十五篇。时人称其善叙事,有良史之才。夏侯湛时著《魏书》,见寿所作,便
坏己书而罢。张华深善之,谓寿曰:“当以《晋书》相付耳。”其为时所重如此。
或云丁仪、丁暠有盛名于魏,寿谓其子曰:“可觅千斛米见与,当为尊公作佳传。”
丁不与之,竟不为立传。寿父为马谡参军,谡为诸葛亮所诛,寿父亦坐被髡,诸
葛瞻又轻寿。寿为亮立传,谓亮将略非长,无应敌之才,言瞻惟工书,名过其实。
议者以此少之
张华将举寿为中书郎,荀勖忌华而疾寿,遂讽吏部迁寿为长广太守。辞母老
不就。杜预将之镇,复荐之于帝,宜补黄散。由是授御史治书。以母忧去职。母
遗言令葬洛阳,寿遵其志。又坐不以母归葬,竟被贬议。初,谯周尝谓寿曰:
“卿必以才学成名,当被损折,亦非不幸也。宜深慎之。”寿至此,再致废辱,
皆如周言。后数岁,起为太子中庶子,未拜。
元康七年,病卒,时年六十五。梁州大中正、尚书郎范頵等上表曰:“昔汉
武帝诏曰:‘司马相如病甚,可遣悉取其书。”使者得其遗书,言封禅事,天子
异焉。臣等案:故治书侍御史陈寿作《三国志》,辞多劝诫,明乎得失,有益风
化,虽文艳不若相如,而质直过之,愿垂采录。”于是诏下河南尹、洛阳令,就
家写其书。寿又撰《古国志》五十篇、《益都耆旧传》十篇,余文章传于世。
王长文,字德睿,广汉郪人也。少以才学知名,而荡不羁,州府辟命皆不
就。州辟别驾,乃微服窃出,举州莫知所之。后于成都市中蹲踞啮胡饼。刺史知
其不屈,礼遣之。闭门自守,不交人事。著书四卷,拟《易》,名曰《通玄经》,
有《文言》、《卦象》,可用卜筮,时人比之扬雄《太玄》。同郡马秀曰:“扬
雄作《太玄》,惟桓谭以为必传后世。晚遭陆绩,玄道遂明。长文《通玄经》未
遭陆绩、君山耳。”
太康中,蜀土荒馑,开仓振贷。长文居贫,贷多,后无以偿。郡县切责,送
长文到州。刺史徐干舍之,不谢而去。后成都王颖引为光源令。或问:“前不降
志,今何为屈?”长文曰:“禄以养亲,非为身也。”梁王肜为丞相,引为从事
中郎。在洛出行,辄著白旃小鄣以载车,当时异焉。后终于洛。
虞溥,字允源,高平昌邑人也。父秘,为偏将军。镇陇西。溥从父之官,专
心坟籍。时疆场阅武,人争视之,溥未尝寓目。郡察孝廉,除郎中,补尚书都令
史。尚书令卫瓘、尚书褚并器重之。溥谓瓘曰:“往者金马启符,大晋应天,
宜复先王五等之制,以绥久长。不可承暴秦之法,遂汉魏之失也。”瓘曰:“历
代叹此,而终未能改。”
稍迁公车司马令,除鄱阳内史。大修庠序,广诏学徒,移告属县曰:“学所
以定情理性而积众善者也。情定于内而行成于外,积善于心而名显于教,故中人
之性随教而移,积善则习与性成。唐虞之时,皆比屋而可封,及其废也,而云可
诛,岂非化以成俗,教移人心者哉!自汉氏失御,天下分崩,江表寇隔,久替王
教,庠序之训,废而莫修。今四海一统,万里同轨,熙熙兆庶,咸休息乎太和之
中,宜崇尚道素,广开学业,以赞协时雍,光扬盛化。”乃具为条制。于是至者
七百余人。溥乃作诰以奖训之,曰:
文学诸生皆冠带之流,年盛志美,始涉学庭,讲修典训,此大成之业,立德
之基也。夫圣人之道淡而寡味,故始学者不好也。及至期月,所观弥博,所习弥
多,日闻所不闻,日见所不见,然后心开意朗,敬业乐群,忽然不觉大化之陶己,
至道之入神也。故学之染人,甚于丹青。丹青吾见其久而渝矣,未见久学而渝者
也。
夫工人之染,先修其质,后事其色,质修色积,而染工毕矣。学亦有质,孝
悌忠信是也。君子内正其心,外修其行,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文质彬彬,然后
为德。夫学者不患才不及,而患志不立,故曰希骥之马,亦骥之乘,希颜之徒,
亦颜之伦也。又曰契而舍之,朽木不知;契而不舍,金石可亏。斯非其效乎!
今诸生口诵圣人之典,体闲庠序之训,比及三年,可以小成。而令名宣流,
雅誉日新,朋友钦而乐之,朝士敬而叹之。于是州府交命择官而仕,不亦美乎!
若乃含章舒藻,挥翰流离,称述世务,探赜究奇,使杨斑韬笔,仲舒结舌,亦惟
才所居,固无常人也。然积一勺以成江河,累微尘以崇峻极,匪至匪勤,理无由
济也。诸生若绝人间之务,心专亲学,累一以贯之,积渐以进之,则亦或迟或速,
或先或后耳,何滞而不通,何远而不至邪!
时祭酒求更起屋行礼,溥曰:“君子行礼,无常处也,故孔子射于矍相之圃,
而行礼于大树之下。况今学庭庠序,高堂显敞乎!”
溥为政严而不猛,风化大行,有白乌集于郡庭。注《春秋》经、传,撰《江
表传》及文章诗赋数十篇。卒于洛,时年六十二。子勃,过江上《江表传》于元
帝,诏藏于秘书。
司马彪,字绍统,高阳王睦之长子也。出后宣帝弟敏。少笃学不倦,然好色
薄行,为睦所责,故不得为嗣,虽名出继,实废之也。彪由此不交人事,而专精
学习,故得博览群籍,终其缀集之务。初拜骑都尉。泰始中,为秘书郎,转丞。
注《庄子》,作《九州春秋》。以为“先王立史官以书时事,载善恶以为沮劝,
撮教世之要也。是以《春秋》不修,则仲尼理之;《关雎》既乱,则师挚修之。
前哲岂好烦哉?盖不得已故也。汉氏中兴,讫于建安,忠臣义土亦以昭著,而时
无良史,记述烦杂,谯周虽已删除,然犹未尽,安顺以下,亡缺者多。”彪乃讨
论众书,缀其所闻,起于世祖,终于孝献,编年二百,录世十二,通综上下,旁
贯庶事,为纪、志、传凡八十篇,号曰《续汉书》。
泰始初,武帝亲祠南郊,彪上疏定议,语在《效祀志》。后拜散骑侍郎。惠
帝末年卒,时所六十余。
初,谯周以司马迁《史记》书周秦以上,或采俗语百家之言,不专据正经,
周于是作《古史考》二十五篇,皆凭旧典,以纠迁之谬误。彪复以周为未尽善也,
条《古史考》中凡百二十二事为不当,多据《汲冢纪年》之义,亦行于世。
王隐,字处叔,陈郡陈人也。世寒素。父铨,历阳令,少好学,有著述之志,
每私录晋事及功臣行状,未就而卒。隐以儒素自守,不交势援,博学多闻,受父
遗业,西都旧事多所谙究。
建兴中,过江,丞相军谘祭酒涿郡祖纳雅相知重。纳好博弈,每谏止之。纳
曰:“聊用忘忧耳。”隐曰:“盖古人遭时,则以功达其道;不遇,则以言达其
才,故否泰不穷也。当今晋未有书,天下大乱,旧事荡灭,非凡才所能立。君少
长五都,游宦四方,华夷成败皆在耳目,何不述而裁之!应仲远作《风俗通》,
崔子真作《政论》,蔡伯喈作《劝学篇》,史游作《急就章》,犹行于世,便为
没而不朽。当其同时,人岂少哉?而了无闻,皆由无所述作也。故君子疾没世而
无闻,《易》称自强不息,况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何必博弈而后忘忧哉”纳喟然
叹曰:“非不悦子道,力不足也。”乃上疏荐隐。元帝以草创务殷,未遑史官,
遂寝不报。
太兴初,典章稍备,乃召隐及郭璞俱为著作郎,令撰晋史。豫平王敦功,赐
爵平陵乡侯。时著作郎虞预私撰《晋书》,而生长东南,不知中朝事,数访于隐,
并借隐所著书窃写之,所闻渐广。是后更疾隐,形于言色。预既豪族,交结权贵,
共为朋党,以斥隐,竟以谤免,黜归于家。贫无资用,书遂不就,乃依征西将军
庾亮于武昌。亮供其纸笔,书乃得成,诣阙上之。隐虽好著述,而文辞鄙拙,芜
舛不伦。其书次第可观者,皆其父所撰;文体混漫义不可解者,隐之作也。年七
十余,卒于家。
隐兄瑚,字处仲。少重武节,成都王颖举兵向洛,以为冠军参军,积功,累
迁游击将军,与司隶满奋、河南尹周馥等俱屯大司马门,以卫宫掖。时上官已纵
暴,瑚与奋等共谋除之,反为所害。
虞预,字叔宁,征士喜之弟也,本名茂,犯明穆皇后母讳,故改焉。预十二
而孤,少好学,有文章。余姚风俗,各有朋党,宗人共荐预为县功曹,欲使沙汰
秽浊。预书与其从叔父曰:“近或闻诸君以预入寺,便应委质,则当亲事,不得
徒已。然预下愚,过有所怀。邪党互瞻,异同蜂至,一旦差跌,众鼓交鸣。毫厘
之失,差以千里,此古人之炯戒,而预所大恐也。”卒如预言,未半年,遂见斥
退。
太守庾琛命为主簿,预上记陈时政所失,曰:“军寇以来,赋役繁数,兼值
年荒,百姓失业,是轻徭薄敛,宽刑省役之时也。自顷长吏轻多去来,送故迎新,
交错道路。受迎者惟恐船马之不多,见送者惟恨吏卒之常少。穷奢竭费谓之忠义,
省烦从简呼为薄俗,转相放效,流而不反,虽有常防,莫肯遵修。加以王途未夷,
所在停滞,送者经年,永失播植。一夫不耕,十夫无食,况转百数,所妨不訾。
愚谓宜勒属县,若令、尉先去官者,人船吏侍皆具条列,到当依法减省,使公私
允当。又今统务多端,动加重制,每有特急,辄立督邮。计今直兼三十余人,人
船吏侍皆当出官,益不堪命,宜复减损,严为之防。”琛善之,即皆施行。太守
纪瞻到,预复为主簿,转功曹史。察孝廉,不行。安东从事中郎诸葛恢、参军庾
亮等荐预,召为丞相行参军兼记室。遭母忧,服竟,除佐著作郎。
太兴二年,大旱,诏求谠言直谏之士,预上书谏曰:
大晋受命,于今五十余载。自元康以来,王德始阙,戎翟及于中国,宗庙焚
为灰烬,千里无烟爨之气,华夏无冠带之人,自天地开辟,书籍所载,大乱之极,
未有若兹者也。
陛下以圣德先觉,超然远鉴,作镇东南,声教遐被,上天眷顾,人神赞谋,
虽云中兴,其实受命,少康、宣王诚未足喻。然《南风》之歌可著,而陵迟之俗
未改者,何也?臣愚谓为国之要在于得才,得才之术在于抽引。苟其可用,仇贱
必举。高宗、文王思佐发梦,拔岩徒以为相,载钓老而师之。下至列国,亦有斯
事,故燕重郭隗而三士竞至,魏式干木而秦兵退舍。今天下虽弊,人士虽寡,十
室虽寡,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世不乏骥,求则可致。而束帛未贲于丘园,蒲轮
顿毂而不驾,所以大化不洽而用雍熙有阙者也。
预以寇贼未平,当须良将,又上疏曰:
臣闻承平之世,其教先文,拨乱之运,非武不克;故牧野之战,吕望杖钺;
淮夷作难,召伯专征;玁狁为暴,卫霍长驱。故阴阳不和,擢士为相;三军不
胜,拔卒为将。汉帝既定天下,犹思猛士以守四方;孝文志存钜鹿,冯唐进说,
魏尚复守。《诗》称“赳赳武夫,公侯干城”,折冲之佐,岂可忽哉!况今中州
荒弊,百无一存,牧守官长非戎貊之族类,即寇窃之幸脱。陛下登阼,威畅四远,
故令此等反善向化。然狼子兽心,轻薄易动,羯虏未殄,益使难安。周抚、陈川
相系背叛;徐龛骄黠,无所拘忌,放兵侵掠,罪已彰灼。
昔葛伯违道,汤献之牛;吴濞失礼,锡以几杖,恶成罪著,方复加戮。龛之
小丑,可不足灭。然豫备不虞,古之善教,矧乃有虞,可不为防!为防之术,宜
得良将。将不素简,难以应敌。寿春无镇,祖逖孤立,前有劲虏,后无系援,虽
有智力,非可持久。愿陛下谘之群公,博举于众。若当局之才,必允其任,则宜
奖厉,使不顾命。旁料冗猥。或有可者,厚加宠待,足令忘身。昔英布见慢,恚
欲自裁,出观供置,然后致力。礼遇之恩,可不隆哉!
诚知山河之量非尘露可益,神鉴之虑非愚浅所测;然匹夫嫠妇犹有忧国之言,
况臣得厕朝堂之末,蒙冠带之荣者乎!
转琅邪国常侍,迁秘书丞、著作郎。
咸和初,夏旱,诏众官各陈致雨之意。预议曰:
臣闻天道贵信,地道贵诚。诚信者,盖二仪所以生植万物,人君所以保乂黎
蒸。是以杀伐拟于震电,推恩象于云雨。刑罚在于必信,庆赏贵于平均。臣闻间
者以来,刑狱转繁,多力者则广牵连逮,以稽年月;无援者则严其槚楚,期于
入重。是以百姓嗷然,感伤和气。臣愚以为轻刑耐罪,宜速决遣,殊死重囚,重
加以请。宽徭息役,务遵节俭,砥砺朝臣,使各知禁。
盖老牛不牺,礼有常制,而自顷众官拜授祖赠,转相夸尚,屠杀牛犊,动有
十数,醉酒流湎,无复限度,伤财败俗,所亏不少。
昔殷宗修德以消桑谷之异,宋景善言以退荧惑之变,楚国无灾,庄王是惧。
盛德之君,未尝无眚,应以信顺,天佑乃隆。臣学见浅暗,言不足采。
从平王含,赐爵西乡侯。苏峻作乱,预先假归家,太守王舒请为谘议参军。
峻平,进爵平康县侯,迁散骑侍郎,著作如故。除散骑常侍,仍领著作。以年老
归,卒于家。
预雅好经史,憎疾玄虚,其论阮籍裸袒,比之伊川被发,所以胡虏遍于中国,
以为过衰周之时。著《晋书》四十余卷、《会稽典录》二十篇、《诸虞传》十二
篇,皆行于世。所著诗赋碑诔论难数十篇。
孙盛,字安国,太原中都人。祖楚,冯翊太守。父恂,颍川太守。恂在郡遇
贼,被害。盛年十岁,避难渡江。及长,博学,善言名理。于时殷浩擅名一时,
与抗论者,惟盛而已。盛尝诣浩谈论,对食,奋掷麈尾,毛悉落饭中,食冷而复
暖者数四,至暮忘餐,理竟不定。盛又著医卜及《易象妙于见形论》,浩等竟无
以难之,由是遂知名。
起家佐著作郎,以家贫亲老,求为小邑,出补浏阳令。太守陶侃请为参军。
庾亮代侃,引为征西主簿,转参军。时丞相王导执政,亮以元舅居外,南蛮校尉
陶称谗构其间,导、亮颇怀疑贰。盛密谏亮曰:“王公神情朗达,常有世外之怀,
岂肯为凡人事邪!此必佞邪之徒欲间内外耳。”亮纳之。庾翼代亮,以盛为安西
谘议参军,寻迁廷尉正。会桓温代翼,留盛为参军,与俱伐蜀,军次彭模,温自
以轻兵入蜀,盛领赢老辎重在后,贼数千忽至,众皆遑遽。盛部分诸将,并力距
之,应时败走。蜀平,赐爵安怀县侯,累迁温从事中郎。从入关平洛,以功进封
吴昌县侯,出补长沙太守。以家贫,颇营资货,部从事至郡察知之,服其高名而
不劾之。盛与温笺,而辞旨放荡,称州遣从事观采风声,进无威凤来仪之美,退
无鹰鹯搏击之用,徘徊湘川,将为怪鸟。温得盛笺,复遣从事重案之,脏私锒籍,
槛车收盛到州,舍而不罪。累迁秘书监,加给事中。年七十二卒。
盛笃学不倦,自少至老,手不释卷。著《魏氏春秋》、《晋阳秋》,并造诗
赋论难复数十篇。《晋阳秋》词直而理正,咸称良史焉。既而桓温见之,怒谓盛
子曰:“枋头诚为失利,何至乃如尊君所说!若此史遂行,自是关君门户事。”
其子遽拜谢,谓请删改之。时盛年老还家,性方严有轨宪,虽子孙白,而庭训愈
峻。至此,诸子乃共号泣稽颡,请为百口切计。盛大怒。诸子遂尔改之。盛写两
定本,寄于慕容俊。太元中,孝武帝博求异闻,始于辽东得之,以相考校,多有
不同,书遂两存。子潜、放。
潜字齐由,为豫章太守。殷仲堪之讨王国宝也,潜时在郡,仲堪逼以为谘议
参军,固辞不就,以忧卒。
放字齐庄,幼称令慧。年七八岁,在荆州,与父俱从庾亮猎,亮谓曰:“君
亦来邪?”应声答曰:“无小无大,从公于迈。”亮又问:“欲齐何庄邪?”放
曰:“欲齐庄周。”亮曰:“不慕仲尼邪?”答曰:“仲尼生而知之,非希企所
及。”亮大奇之,曰:“王辅嗣弗过也。”庾翼子爰客尝候盛,见放而问曰:
“安国何在?”放答曰:“庾稚恭家。”爰客大笑曰:“诸孙太盛,有儿如此也!”
放又曰:“未若诸庾翼翼。”既而语人曰:“我故得重呼奴父也。”终于长沙相。
干宝,字令升,新蔡人也。祖统,吴奋武将军、都亭侯。父莹,丹阳丞。宝
少勤学,博览书记,以才器召为著作郎。平杜弢有功,赐爵关内侯。
中兴草创,未置史官,中书监王导上疏曰:“夫帝王之迹,莫不必书,著为
令典,垂之无穷。宣皇帝廓定四海,武皇帝受禅于魏,至德大勋,等踪上圣,而
纪传不存于王府,德音未被乎管弦。陛下圣明,当中兴之盛,宜建立国史,撰集
帝纪,上敷祖宗之烈,下纪佐命之勋,务以实录,为后代之准,厌率土之望,悦
人神之心,斯诚雍熙之至美,王者之弘基也。宜备史官,敕佐著作郎干宝等渐就
撰集。”元帝纳焉。宝于是始领国史。以家贫,求补山阴令,迁始安太守。王导
请为司徒右长史,迁散骑常侍,著《晋纪》,自宣帝迄于愍帝五十三年,凡二十
卷,奏之。其书简略,直而能婉,咸称良史。
性好阴阳术数,留思京房、夏侯胜等传。宝父先有所宠侍婢,母甚妒忌,及
父亡,母乃生推婢于墓中。宝兄弟年小,不之审也。后十余年,母丧,开墓,而
婢伏棺如生,载还,经日乃苏。言其父常取饮食与之,恩情如生,在家中吉凶辄
语之,考校悉验,地中亦不觉为恶。既而嫁之,生子。又宝兄尝病气绝,积日不
冷,后遂悟,云见天地间鬼神事,如梦觉,不自知死。宝以此遂撰集古今神祇灵
异人物变化。名为《搜神记》,凡三十卷。以示刘惔,惔曰:“卿可谓鬼之
董狐。”宝既博采异同,遂混虚实,因作序以陈其志曰:
虽考先志于载籍,收遗逸于当时,盖非一耳一目之所亲闻睹也,亦安敢谓无
失实者哉!卫朔失国,二传互其所闻;吕望事周,子长存其两说,若此比类,往
往有焉。从此观之,闻见之难一,由来尚矣。夫书赴告之定辞,据国史之方策,
犹尚若兹,况仰述千载之前,记殊俗之表,缀片言于残阙,访行事于故老,将使
事不二迹,言无异途,然后为信者,固亦前史之所病。然而国家不废注记之官,
学士不绝诵览之业,岂不以其所失者小,所存者大乎!今之所集,设有承于前载
者,则非余之罪也。若使采访近世之事,苟有虚错,愿与先贤前儒分其讥谤。及
其著述,亦足以明神道之不诬也。
群言百家不可胜览,耳目所受不可胜载,今粗取足以演八略之旨,成其微说
而已。幸将来好事之士录其根体,有以游心寓目而无尤焉。
宝又为《春秋左氏义外传》,注《周易》、《周官》凡数十篇,及杂文集皆
行于世。
邓粲,长沙人。少以高洁著名,与南阳刘驎之、南郡刘尚公同志友善,并不
应州郡辟命。荆州刺史桓冲卑辞厚礼请粲为别驾,粲嘉其好贤,乃起应召。驎之、
尚公谓之曰:“卿道广学深,众所推怀,忽然改节,诚失所望。”粲笑答曰:
“足下可谓有志于隐而未知隐。夫隐之为道,朝亦可隐,市亦可隐。隐初在我,
不在于物。”尚公等无以难之,然粲亦于此名誉减半矣,后患足疾,不能朝拜,
求去职,不听,令卧视事。后以病笃,乞骸骨,许之。粲以父骞有忠信言而世无
知者,著《元明纪》十篇,注《老子》,并行于世。
谢沈,字行思,会稽山阴人也。曾祖斐,吴豫章太守。父秀,吴翼正都尉。
沈少孤,事母至孝,博学多识,明练经史。郡命为主簿、功曹,察孝廉,太尉郗
鉴辟,并不就。会稽内史何充引为参军,以母老去职。平西将军庾亮命为功曹,
征北将军蔡谟版为参军,皆不就。闲居养母,不交人事,耕耘之暇,研精坟籍。
康帝即位,朝议疑七庙迭毁,乃以太学博士征,以质疑滞。以母忧去职。服阕,
除尚书度支郎。何充、庾冰并称沉有史才,迁著作郎,撰《晋书》三十余卷。会
卒,时年五十二。沉先著《后汉书》百卷及《毛诗》、《汉书外传》,所著述及
诗赋文论皆行于世。其才学在虞预之右云。
习凿齿,字彦威,襄阳人也。宗族富盛,世为乡豪。凿齿少有志气,博学洽
闻,以文笔著称。荆州刺史桓温辟为从事,江夏相袁乔深器之,数称其才于温,
转西曹主簿,亲遇隆密。
时温有大志,追蜀人知天文者至,夜执手问国家祚运修短。答曰:“世祀方
永。”疑其难言,乃饰辞云:“如君言,岂独吾福,乃苍生之幸。然今日之语自
可令尽,必有小小厄运,亦宜说之。”星人曰:“太微、紫微、文昌三宫气候如
此,决无忧虞。至五十年外不论耳。”温不悦,乃止。异日,送绢一匹、钱五千
文以与之。星人乃驰诣凿齿曰:“家在益州,被命远下,今受旨自裁,无由致其
骸骨。缘君仁厚,乞为标碣棺木耳。”凿齿问其故,星人曰:“赐绢一匹,令仆
自裁,惠钱五千,以买棺耳。”凿齿曰:“君几误死!君尝闻前知星宿有不覆之
义乎?此以绢戏君,以钱供道中资,是听君去耳。”星人大喜,明便诣温别。温
问去意,以凿齿言答。温笑曰:“凿齿忧君误死,君定是误活。然徒三十年看儒
书,不如一诣习主簿。”
累迁别驾。温出征伐,凿齿或从或守,所在任职,每处机要,莅事有绩,善
尺牍论议,温甚器遇之。时清谈文章之士韩伯、伏滔等并相友善,后使至京师。
简文亦雅重焉。既还,温问:“相王何似?”答曰:“生平所未见。”以此大忤
温旨,左迁户曹参军。时有桑门释道安,俊辩有高才,自北至荆州,与凿齿初相
见。道安曰:“弥天释道安。”凿齿曰:“四海习凿齿。”时人以为佳对。
初,凿齿与其二舅罗崇、罗友俱为州从事。及迁别驾,以坐越舅右,屡经陈
请。温后激怒既盛,乃超拔其二舅,相继为襄阳都督,出凿齿为荥阳太守。温弟
秘亦有才气,素与凿齿相亲善。凿齿既罢郡归,与秘书曰:
吾以去五三日来达襄阳,触目悲感,略无欢情,痛恻之事,故非书言之所能
具也。每定省家舅,从北门入,西望隆中,想卧龙之吟;东眺白沙,思凤雏之声;
北临樊墟,存邓老之高;南眷城邑,怀羊公之风;纵目檀溪,念崔徐之友;肆睇
鱼梁,追二德之远,未尝不徘徊移日,惆怅极多,抚乘踌躇,慨尔而泣。曰若乃
魏武之所置酒,孙坚之所陨毙,裴杜之故居,繁王之旧宅,遗事犹存,星列满目。
琐琐常流,碌碌凡士,焉足以感其方寸哉!
夫芬芳起于椒兰,清响生乎琳琅。命世而作佐者,必垂可大之余风;高尚而
迈德者,必有明胜之遗事。若向八君子者,千载犹使义想其为人,况相去不远乎!
彼一时也,此一时也,焉知今日之才不如畴辰,百年之后,吾与足下不并为景升
乎!
其风期俊迈如此。
是时温觊觎非望,凿齿在郡,著《汉晋春秋》以裁正之。起汉光武,终于晋
愍帝。于三国之时,蜀以宗室为正,魏武虽受汉禅晋,尚为篡逆,至文帝平蜀,
乃为汉亡而晋始兴焉。引世祖讳炎兴而为禅受,明天心不可以势力强也。凡五十
四卷。后以脚疾,遂废于里巷。
及襄阳陷于苻坚,坚素闻其名,与道安俱舆而致焉。既见,与语,大悦之,
赐遗甚厚。又以其蹇疾,与诸镇书:“昔晋氏平吴,利在二陆;今破汉南,获士
裁一人有半耳。”俄以疾归襄阳。寻而襄邓反正,朝廷欲征凿齿,使典国史,会
卒,不果。临终上疏曰:
臣每谓皇晋宜越魏继汉,不应以魏后为三恪。而身微官卑,无由上达,怀抱
愚情,三十余年。今沈沦重疾,性命难保,遂尝怀此,当与之朽烂,区区之情,
切所悼惜,谨力疾著论一篇,写上如左。愿陛下考寻古义,求经常之表,超然远
览,不以臣微贱废其所言。论曰:
或问:“魏武帝功盖中夏,文帝受禅于汉,而吾子谓汉终有晋,岂实理乎?
且魏之见废,晋道亦病,晋之臣子宁可以同此言哉!”
答曰:“此乃所以尊晋也,但绝节赴曲,非常耳所悲,见殊心异,虽奇莫察,
请为子言焉。
“昔汉氏失御,九州残隔,三国乘间,鼎歭数世,干戈日寻,流血百载,
虽各有偏平,而其实乱也,宣皇帝势逼当年,力制魏氏,蠖屈从时,遂羁戎役,
晦明掩耀,龙潜下位,俯首重足,鞠躬屏息,道有不容之难,躬蹈履霜之险,可
谓危矣!魏武既亡,大难获免,始南擒孟达,东荡海隅,西抑劲蜀,旋抚诸夏,
摧吴人入侵之锋,扫曹爽见忌之党,植灵根以跨中岳,树群才以翼子弟,命世之
志既恢,非常之业亦固。景文继之,灵武冠世,克伐贰违,以定厥庸,席卷梁益,
奄征西极,功格皇天,勋侔古烈,丰规显祚,故以灼如也。至于武皇,遂并强吴,
混一宇宙,乂清四海,同轨二汉。除三国之大害,静汉末之交争,开九域之蒙晦,
定千载之盛功者,皆司马氏也。而推魏继汉,以晋承魏,比义唐虞,自托纯臣,
岂不惜哉!
“今若以魏有代王之德,则其道不足;有静乱之功,则孙刘鼎立。道不足则
不可谓制当年,当年不制于魏,则魏未曾为天下之主;王道不足于曹,则曹未始
为一日之王矣。昔共工伯有九州,秦政奄平区夏,鞭挞华戎,专总六合,犹不见
序于帝王,沦没于战国,何况暂制数州之人,威行境内而已,便可推为一代者乎!
“若以晋尝事魏,惧伤皇德,拘惜禅名,谓不可割,则惑之甚者也。何者?
隗嚣据陇,公孙帝蜀,蜀陇之人虽服其役,取之大义,于彼何有!且吴楚僣号,
周室未亡,子文、延陵不见贬绝。宜皇帝官魏,逼于性命,举非择木,何亏德美,
禅代之义,不同尧舜,校实定名,必彰于后,人各有心,事胡可掩!定空虚之魏
以屈于己,孰若杖义而以贬魏哉!夫命世之人正情遇物,假之际会,必兼义勇。
宣皇祖考立功于汉,世笃尔劳,思报亦深。魏武超越,志在倾主,德不素积,义
险冰薄,宣帝与之,情将何重!虽形屈当年,意申百世,降心全己,愤慨于下,
非道服北面,有纯臣之节,毕命曹氏,忘济世之功者也。
“夫成业者系于所为,不系所藉;立功者言其所济,不言所起。是故汉高禀
命于怀王,刘氏乘毙于亡秦,超二伪以远嗣,不论近而计功,考五德于帝典,不
疑道于力政,季无承楚之号,汉有继周之业,取之既美,而己德亦重故也。凡天
下事有可借喻于古以晓于今,定之往昔而足为来证者。当阳秋之时,吴楚二国皆
僣号之王也,若使楚庄推鄢郢以尊有德,阖闾举三江以奉命世,命世之君、有德
之主或藉之以应天,或抚之而光宅,彼必自系于周室,不推吴楚以为代明矣。况
积勋累功,静乱宁众,数之所录,众之所与,不资于燕哙之授,不赖于因藉之力,
长辔庙堂,吴蜀两毙,运奇二纪而平定天下,服魏武之所不能臣,荡累叶之所不
能除者哉!
“自汉末鼎沸五六十年,吴魏犯顺而强,蜀人杖正而弱,三家不能相一,万
姓旷而无主。夫有定天下之大功,为天下之所推,孰如见推于暗人,受尊于微弱?
配天而为帝,方驾于三代,岂比俯首于曹氏,侧足于不正?即情而恒实,取之而
无惭,何与诡事而托伪,开乱于将来者乎?是故故旧之恩可封魏后,三恪之数不
宜见列。以晋承汉,功实显然,正名当事,情体亦厌,又何为虚尊不正之魏而亏
我道于大通哉!
“昔周人咏祖宗之德,追述翦商之功;仲尼明大孝之道,高称配天之义。然
后稷勤于所职,聿来未以翦商,异于司马氏仕乎曹族,三祖之寓于魏世矣。且夫
魏自君之道不正,则三祖臣魏之义未尽。义未尽,故假涂以运高略;道不正,故
君臣之节有殊。然则弘道不以辅魏而无逆取之嫌,高拱不劳汗马而有静乱之功者,
盖勋足以王四海,义可以登天位,虽我德惭于有周,而彼道异于殷商故也。
“今子不疑共工之不得列于帝王,不嫌汉之系周而不系秦,何至于一魏犹疑
滞而不化哉!夫欲尊其君而不知推之于尧舜之道,欲重其国而反厝之于不胜之地,
岂君子之高义!若犹未悟,请于是止矣。”
子辟强,才学有父风,位至骠骑从事中郎。
徐广,字野民,东莞姑幕人,侍中邈之弟也。世好学,至广尤为精纯,百家
数术无不研览。谢玄为兖州,辟从事。谯王恬为镇北,补参军。孝武世,除秘书
郎,典校秘书省。增置省职,转员外散骑侍郎,仍领校书。尚书令王珣深相钦重,
举为祠部郎,会稽世子元显时录尚书,欲使百僚致敬,内外顺之,使广为议,广
常以为愧焉。元显引为中军参军,迁领军长史。桓玄辅政,以为大将军文学祭酒,
义熙初,奉诏撰车服仪注,除镇军谘议,领记室,封乐成侯,转员外散骑常侍,
领著作。尚书奏:“左史述言,右官书事,《乘》《志》显于晋郑,《春秋》著
乎鲁史。自圣代有造《中兴记》者,道风帝典,焕乎史策。而太和以降,世历三
朝,玄风圣迹,倏为畴古。臣等参详,宜敕著作郎徐广撰成国史。”于是敕广撰
集焉。迁骁骑将军,领徐州大中正,转正员常侍、大司家、仍领著作如故。十二
年,勒成《晋纪》,凡四十六卷,表上之。因乞解史任,不许。迁秘书监。
初,桓玄篡位,帝出宫,广陪列,悲动左右。及刘裕受禅,恭帝逊位,广独
哀感,涕泗交流。谢晦见之,谓曰:“徐公将无小过也。”广收泪而言曰:“君
为宋朝佐命,吾乃晋室遗老,忧喜之事固不同时。”乃更歔欷。因辞衰老,乞归
桑梓。性好读书,老犹不倦。年七十四,卒于家。广《答礼问》行于世。
史臣曰:古之王者咸建史臣,昭法立训,莫近于此。若夫原始要终,纪情括
性,其言微而显,其义皎而明,然后可以茵蔼缇油,作程遐世者也。丘明即没,
班马迭兴,奋鸿笔于西京,骋直词于东观。自斯已降,分明竞爽,可以继明先典
者,陈寿得之乎!江汉英灵,信有之矣。允源将率之子,笃志典坟;绍统戚藩之
胤,研机载籍。咸能综缉文,垂诸不朽,岂必克传门业,方擅箕裘者哉!处叔区
区,励精著述,混淆芜舛,良不足观。叔宁寡闻,穿窬王氏,虽勒成一家,未足
多尚。令升、安国有良史之才,而所著之书惜非正典。悠悠晋室,斯文将坠。邓
粲、谢沉祖述前史,葺宇重轩之下,施床连榻之上,奇词异义,罕见称焉。习氏、
徐公俱云笔削,彰善瘅恶,以为惩劝。夫蹈忠履正,贞士之心;背义图荣,君子
不敢。而彦威迹沦寇壤,逡巡于伪国;野民运遭革命,流涟于旧朝。行不违言,
广得之矣。
赞曰:陈寿含章,岩岩孤峙。彪溥励节,摛辞综理。王恧雅才,虞惭惇史。
干孙抚翰,前良可拟。邓谢怀铅,异闻无纪。习亦研思,徐非绚美,咸被简册,
共传遥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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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31 | 显示全部楼层
◎顾和 袁瑰(子乔 乔孙松 瑰弟猷 从祖准 准孙耽 耽子质 质子湛
豹) 江逌(从弟灌 灌子绩 车胤 殷顗 王雅)

顾和,字君孝,侍中众之族子也。曾祖容,吴荆州刺史。祖相,临海太守。
和二岁丧父,总角便有清操,族叔荣雅重之,曰:“此吾家麒麟,兴吾宗者,必
此子也。”时宗人球亦有令闻,为州别驾,荣谓之曰:“卿速步,君孝超卿矣!”
王导为扬州,辟从事。月旦当朝,未入,停车门外。周顗遇之,和方择虱,
夷然不动。顗既过,顾指和心曰:“此中何所有?”和徐应曰:“此中最是难测
地。”顗入,谓导曰:“卿州吏中有一令仆才。”导亦以为然。和尝诣导,导小
极,对之疲睡。和欲叩会之,因谓同坐曰:“昔每闻族叔元公道叶赞中宗,保全
江表。体小不安,令人喘息。”导觉之,谓和曰:“卿珪璋特达,机警有锋,不
徒东南之美,实为海内之俊。”由是遂知名。既而导遣八部从事之部,和为下传
还,同时俱见,诸从事各言二千石官长得失,和独无言。导问和:“卿何所闻?”
答曰:“明公作辅,宁使网漏吞舟,何缘采听风闻,以察察为政。”导咨嗟称善。
累迁司徒左曹掾。时东海王冲为长水校尉,妙选僚属,以沛国刘耽为司马,
和为主簿。永昌初,除司徒掾。太宁初,王敦请为主簿,迁太子舍人、车骑参军、
护军长史。王导为扬州,请为别驾,所历皆著称。迁散骑侍郎、尚书吏部。司空
郗鉴请为长史,领晋陵太守。咸康初,拜御史中丞,劾奏尚书左丞戴抗脏污百万,
付法议罪,并免尚书傅玩、郎刘佣官,百僚惮之。迁侍中。初,中兴东迁,旧章
多阙,而冕旒饰以翡翠珊瑚及杂珠等。和奏:“旧冕十有二旒,皆用玉珠,今用
杂珠等,非礼。若不能用玉,可用白旋珠。”成帝于是始下太常改之。先是,帝
以保母周氏有阿保之劳,欲假其名号,内外皆奉诏。和独上疏以为“周保佑圣躬,
不遗其勋,第舍供给拟于戚属,恩泽所加已为过隆。若假名号,记籍未见明比,
惟汉灵帝以乳母赵娆为平氏君,此末代之私恩,非先代之令典。且君举必书,将
轨物垂则。书而不法,后嗣何观!”帝从之。转吏部尚书,频徙领军将军、太常
卿、国子祭酒。
康帝即位,将祀南北郊,和议以为车驾宜亲行。帝从之,皆躬亲行礼。迁尚
书仆射,以母老固辞,诏书敕喻,物听暮出朝还,其见优遇如此。寻朝议以端右
之副不宜处外,更拜银青光禄大夫,领国子祭酒。顷之,母忧去职,居丧以孝闻。
既练,卫将军褚裒上疏荐和,起为尚书令,遣散骑郎喻旨。和每见逼促,辄号
咷恸绝,谓所亲曰:“古人或有释其忧服以祗王命,盖以才足干时,故不得不
体国徇义。吾在常日犹不如人,况今中心荒乱,将何以补于万分,只足以示轻忘
孝道,贻素冠之义耳。”帝又下诏曰:“百揆务殷,端右总要,而旷职经久,甚
以悒然。昔先朝政道休明,中夏隆盛,山贾诸公皆释服从时,不获遂其情礼。况
今日艰难百王之弊,尚书令礼已过祥练,岂得听不赴急疾而遂罔极之情乎!”和
表疏十馀上,遂不起,服阕,然后视职。
时南中郎将谢尚领宣城内史,收泾令陈干杀之,有司以尚违法纠黜,诏原之。
和重奏曰:“尚先劾奸脏罪,入甲戍赦,听自首减死。而尚近表云干包藏奸猾,
辄收行刑。干事状自郡,非犯军戎,不由都督。案尚蒙亲贤之举,荷文武之任,
不能为国惜体,平心听断,内挟小憾,肆其威虐,远近怪愕,莫不解体。尚忝外
属,宥之有典,至于下吏,宜正刑辟。”尚,皇太后舅,故寝其奏。时汝南王统、
江夏公卫崇并为庶母制服三年,和乃奏曰:’礼所以轨物成教,故有国家者莫不
崇正明本,以一其统,斯人伦之纪,不二之道也。为人后者,降其所出,夺天属
之性,显至公之义,降杀节文,著于周典。案汝南王统为庶母居庐服重,江夏公
卫崇本由疏属,开国之绪,近丧所生,复行重制,违冒礼度,肆其私情。闾阎许
其过厚,谈者莫以为非,则政道陵迟由乎礼废,宪章颓替始于容违。若弗纠正,
无以齐物。皆可下太常夺服。若不祗王命,应加贬黜。”诏从之。和居任多所献
纳,虽权臣不苟阿挠。
永和七年,以疾笃辞位,拜左光禄大夫、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尚书令如
故。其年卒,年六十四。追赠侍中、司空,谥曰穆。
子淳,历尚书吏部郎、给事黄门侍郎、左卫将军。
袁瑰,字山甫,陈郡阳夏人,魏郎中令涣之曾孙也。祖、父并早卒。瑰与弟
猷欲奉母避乱,求为江淮间县,拜吕令,转江都,因南渡。元帝以为丹阳令。中
兴建,拜奉朝请,迁治书御史。时东海王越尸既为石勒所焚,妃裴氏求招魂葬越,
朝廷疑之。瑰与博士傅纯议,以为招魂葬是谓埋神,不可从也。帝然之,虽许裴
氏招魂葬越,遂下诏禁之。寻除庐江太守。大将军王敦引为谘议参军。俄为临川
太守。敦平,为镇南将军卡敦军司。寻自解还都,游于会稽。苏峻之难,与王舒
共起义军,以功封长合乡侯,征补散骑常侍,徙大司农寻除国子祭酒。顷之,加
散骑常侍。
于时丧乱之后,礼教陵迟,瑰上疏曰:
臣闻先王之教也,崇典训以弘远代,明礼乐以流后生,所以导万物之性,畅
为善之道也。宗周既兴,文史载焕,端委垂于南蛮,颂声溢于四海,故延州聘鲁,
闻《雅》而叹;韩起适鲁,观《易》而美。何者?立人之道,于斯为首。孔子恂
恂以教洙泗,孟轲系之,诲诱无倦,是以仁义之声于今犹存,礼让之节时或有之。
畴昔皇运陵替,丧乱屡臻,儒林之教渐颓,庠序之礼有阙,国学索然,坟籍
莫启,有心之徒抱志无由。昔魏武帝身亲介胄,务在武功,犹尚废鞍览卷,投戈
吟咏,况今陛下以圣明临朝,百官以虔恭莅事,朝野无虞,江外谧静,如之何泱
泱之风漠然无闻,洋洋之美坠于圣世乎!古人有言:“《诗》《书》义之府,礼
乐德之则。”实宜留心经籍,阐明学义,使讽诵之音盈于京室,味道之贤是则是
咏,岂不盛哉!若得给其宅地,备其学徒,博士僚属粗有其官,则臣之愿也。
疏奏,成帝从之。国学之兴,自瑰始也。以年在悬车,上疏告老,寻卒,追
赠光禄大夫,谥曰恭。子乔嗣。
乔字彦叔。初拜佐著作郎。辅国将军桓温请为司马,除司徒左西属,不就,
拜尚书郎。桓温镇京口,复引为司马,领广陵相。初,乔与褚裒友善,及康献皇
后临朝,乔与裒书曰:“皇太后践登正阼,临御皇朝,将军之于国,外姓之太上
皇也。至于皇子近属,咸有揖让之礼,而况策名人臣,而交媟人父,天性攸尊,
亦宜体国而重矣。故友之好,请于此辞。染丝之变,墨翟致怀,岐路之感,杨朱
兴叹,况于将军游处少长,虽世誉先后而臭味同归也。平昔之交,与礼数而降,
箕踞之叹,随时事而替,虽欲虚咏濠肆,脱落仪制,其能得乎!来物无停,变化
迁代,岂惟寸晷,事亦有之。夫御器者神,制众以约,愿将军贻情无事,以理胜
为任,亲杖贤达,以纳善为大。执笔惆怅,不能自尽。”论者以为得礼。
迁安西谘议参军、长沙相,不拜。寻督沔中诸戍江夏随义阳三郡军事、建武
将军、江夏相。时桓温谋伐蜀,众以为不可,乔劝温曰:“夫经略大事,故非常
情所具,智者了于胸心,然后举无遗算耳。今天下之难,二寇而已。蜀虽险固,
方胡为弱,将欲除之,先从易者。今溯流万里,经历天险,彼或有备,不必可克。
然蜀人自以斗绝一方,恃其完固,不修攻战之具,若以精卒一万,轻军速进,比
彼闻之,我已入其险要,李势君臣不过自力一战,擒之必矣。论者恐大军既西,
胡必窥觎,此又似是而非。何者?胡闻万里片征伐,以为内有重备,必不敢动。
纵复越逸江渚,诸军足以守境,此无忧矣。蜀土富实,号称天府,昔诸葛武侯欲
以抗衡中国。今诚不能为害,然势据上流,易为寇盗。若袭而取之者,有其人众,
此国之大利也。”温从之,使乔以江夏相领二千人为军锋。师次彭模,去贼已近,
议者欲两道并进,以分贼势。乔曰:“今深入万里,置之死地,士无反顾之心,
所谓人自为战者也。今分为两军,军力不一,万一偏败,则大事去矣。不如全军
而进,弃去釜甑,赍三日粮,胜可必矣。”温以为然,即一时俱进。去成都十里,
与贼大战,前锋失利,乔军亦退,矢及马首,左右失色。乔因麾而进,声气愈厉,
遂大破之,长驱至成都。李势既降,势将邓定、隗文以其属反,众各万余。温自
击定,乔击文,破之。进号龙骧将军,封湘西伯。寻卒,年三十六,温甚悼惜之。
追赠益州刺史,谥曰简。
乔博学有文才,注《论语》及《诗》,并诸文笔皆行于世。
子方平嗣,亦以轨素自立,辟大司马掾,历义兴、琅邪太守。卒,子山松嗣。
山松少有才名,博学有文章,著《后汉书》百篇。衿情秀远,善音乐。旧歌
有《行路难》曲,辞颇疏质,山松好之,乃文其辞句,婉其节制,每因酣醉纵歌
之。听者莫不流涕。初羊昙善唱乐,桓伊能挽歌,及山松《行路难》继之,时人
谓之“三绝”。时张湛好于斋前种松柏,而山松每出游,好令左右作挽歌,人谓
“湛屋下陈尸,山松道上行殡。”
山松历显位,为吴郡太守。孙恩作乱,山松守沪渎,城陷被害。
猷字申甫,少与瑰齐名。代瑰为吕令,复相继为江都,由是俱渡江。瑰为丹
阳,猷为武康,兄弟列宰名邑,论者美之。历位侍中、卫尉卿。猷孙宏,见《文
苑传》。
准字孝尼,以儒学知名,注《丧服经》。官至给事中。准子冲,字景玄,光
禄勋。冲子耽。
耽字彦道,少有才气,倜傥不羁,为士类所称。桓温少时游于博徒,资产俱
尽,尚有负进,思自振之方,莫知所出,欲求济于耽,而耽在艰,试以告焉。耽
略无难色,遂变服怀布帽,随温与债主戏。耽素有艺名,债者闻之而不相识,谓
之曰:“卿当不办作袁彦道也。”遂就局十万一掷,直上百万。耽投马绝叫,探
布帽掷地,曰:“竟识袁彦道不?”其通脱若此。苏峻之役,王导引为参军,随
导在石头。初,路永、匡术、宁等皆峻心腹,闻祖约奔败,惧事不立,迭说峻诛
大臣。峻既不纳,永等虑必败,阴结于导。导使耽潜说路永,使归顺。峻平,封
秭归男,拜建威将军、历阳太守。咸康初,石季龙游骑十余匹至历阳,耽上列不
言骑少。时胡寇强盛,朝野危惧,王导以宰辅之重请自讨之。既而贼骑不多,又
已退散,导止不行。朝廷以耽失于轻妄,黜之。寻复为导从事中郎,方加大任,
会卒,时年二十五。子质。
质字道和。自涣至质五世,并以道素继业,惟其父耽以雄豪著。及质又以孝
行称。官历琅邪内史、东阳太守。质子湛。
湛字士深。少有操植,以冲粹自立,而无文华,故不为流俗所重。时谢混为
仆射,范泰赠湛及混诗云:“亦有后出隽,离群颇骞翥。”湛恨而不答。自中书
令为仆射、左光禄大夫、晋宁男,卒于官。湛弟豹。
豹字士蔚,博学善文辞,有经国材,为刘裕所知。后为太尉长史、丹阳尹,
卒。
江逌,字道载,陈留圉人也。曾祖蕤,谯郡太守。祖允,芜湖令。父济,安
东参军。逌少孤,与从弟灌共居,甚相友悌,由是获当时之誉。避苏峻之乱,屏
居临海,绝弃人事,翦茅结宇,耽玩载籍,有终焉之志。本州辟从事,除佐著作
郎,并不就。征北将军蔡谟命为参军,何充复引为骠骑功曹。以家贫,求试守,
为太末令。县界深山中,有亡命数百家,恃险为阻,前后守宰莫能平。逌到官,
召其魁帅,厚加抚接,谕以祸福,旬月之间,襁负而至,朝廷嘉之。州檄为治中,
转别驾,迁吴令。
中军将军殷浩将谋北伐,请为谘议参军。浩甚重之,迁长史。浩方修复洛阳,
经营荒梗,逌为上佐,甚有匡弼之益,军中书檄皆以委逌。时羌及丁零叛,浩军
震惧。姚襄去浩十里结营以逼浩,浩令逌击之。逌进兵至襄营,谓将校曰:“今
兵非不精,而众少于羌,且其堑栅甚固,难与校力,吾当以计破之。乃取数百鸡
以长绳连之,系火于足。群鸡骇散,飞集襄营。襄营火发,其乱,随而击之,襄
遂小败。及桓温奏废浩佐吏,遂免。顷之,除中书郎。升平中,迁吏部郎,长兼
侍中。
穆帝将修后池,起阁道,逌上疏曰:
臣闻王者处万乘之极,享富有之大,必显明制度以表崇高,盛其文物以殊贵
贱。建灵台,浚辟雍,立宫馆,设苑囿,所以弘于皇之尊,彰临下之义。前圣创
其礼,后代遵其矩,当代之君咸营斯事。周宣兴百堵之作,《鸿雁》歌安宅之欢;
鲁僖修泮水之营,采芹有思乐之颂。盖上之有为非予欲是盈,下之奉上不以劬劳
为勤,此自古之令典,轨仪之大式也。
夫理无常然,三正相诡,司牧之体,与世而移。致饰则素,故《贲》返于《
剥》;有大必盈,则受之以《谦》。损上益下,顺兆庶之悦;享以二簋,用至约
之义。是以唐虞流化于茅茨,夏禹垂美于卑室。过俭之陋,非中庸之制,然三圣
行之以致至道。汉高祖当营建之始,怒宫库之壮;孝文处既富之世,爱十家之产,
亦以播惠当时,著称来叶。
今者二虏未殄,神州荒芜,举江左之众,经略艰难,漕扬越之粟,北馈河洛,
兵不获戢,运戍悠远,仓库内罄,百姓力竭。加春夏以来,水旱为害,远近之收
普减常年,财伤人困,大役未已,军国之用无所取给。方之往代,丰弊相悬,损
之又损,实在今日。伏惟陛下圣质天纵,凝旷清虚,阐日新之盛,茂钦明之量,
无欲体于自然,冲素刑乎万国。《韶》既尽美,则必尽善。宜养以玄虚,守以无
为,登览不以台观。游豫不以苑沼,偃息毕于仁义,驰骋极于六艺,观巍巍之隆,
鉴二代之文,仰味羲农,俯寻周孔。其为逍遥,足以尊道德之辅,亲搢绅之秀。
畴咨以时,顾问不倦,献替讽谏,日月而闻,则庶绩惟凝,六合咸熙,中兴之盛
迈于殷宗,休嘉之庆流乎无穷。昔汉起德阳,钟离抗言;魏营宫殿,陈群正辞。
臣虽才非若人,然职忝近侍,言不足采,而义在以闻。
帝嘉其言而止。复领本州大中正。升平末,迁太常,逌累让,不许。
穆帝崩,山陵将用宝器,谏曰:“以宣皇顾命终制,山陵不设明器,以贻后
则。景帝奉遵遗制。逮文明皇后崩,武皇帝亦亦承前制,无所施设,惟脯糒之奠,
瓦器而已。昔康皇帝玄宫始用宝剑金舄,此盖太妃罔已之情,实违先旨累世之法。
今外欲以为故事,臣请述先旨,停此二物。”书奏,从之。
哀帝以天文失度,欲依《尚书》洪祀之制,于太极前殿亲执虔肃,冀以免咎,
使太常集博士草其制。逌上疏谏曰:
臣寻《史》《汉》旧事,《艺文志》刘向《五行传》,洪祀出于其中。然自
前代以来,莫有用者。又其文惟说为祀,而不载仪注。此盖久远不行之事,非常
人所参校。案《汉仪》,天子所亲之祠,惟宗庙而已。祭天于云阳,祭地于汾阴,
在于别宫遥拜,不诣坛所。其余群祀之所,必在幽静,是以圆丘方泽列于郊野。
今若于承明之庭,正殿之前,设群神之坐,行躬亲之礼,准之旧典,有乖常式。
臣闻妖眚之发,所以鉴悟时主,故夤畏上通,则宋灾退度;德礼增修,则殷
道以隆。此往代之成验,不易之定理。顷者星辰颇有变异,陛下祗戒之诚达于天
人,在予之惧,忘寝与食,仰虔玄象,俯疑庶政,嘉祥之应,实在今日。而犹乾
乾夕惕,思广兹道,诚实圣怀殷勤之至。然洪祀有书无仪,不行于世,询访时学,
莫识其礼。且其文曰:“洪祀,大祀也。阳曰神,阴曰灵。举国相率而行祀,顺
四时之序,无令过差。”今案文而言,皆漫而无适,不可得详。若不详而修,其
失不小。
帝不纳,逌又上疏曰:
臣谨更思寻,参之时事。今强戎据于关雍,桀狄纵于河朔,封豕四逸,虔刘
神州,长旌不卷,钲鼓日戒,兵疲人困,岁无休已。人事弊于下,则七曜错于上,
灾沴之作,固其宜然。又顷者以来,无乃大异。彼月之蚀,义见诗人,星辰莫同,
载于《五行》,故《洪范》不以为沴。
陛下今以晷度之失同之六沴,引其轻变方之重眚,求己笃于禹汤,忧勤逾乎
日昃,将修大祀,以礼神祇。传曰:“外顺天地时气而祭其鬼神。”然则神必有
号,祀必有义。案洪祀之文,惟神灵大略而无所祭之名,称举国行祀而无贵贱之
阻,有赤黍之盛而无牲醴之奠,仪法所用,阙略非一。若率文而行,则举义皆阂;
有所施补,则不统其源。汉侍中卢植,时之达学,爱法不究,则不敢厝心。诚以
五行深远,神道幽昧,探赜之求难以常思,错综之理不可一数。臣非至精,孰能
与此!
帝犹敕撰定,逌又陈古义,帝乃止。逌在职多所匡谏。著《阮籍序赞》、《
逸士箴》及诗赋奏议数十篇行于世。病卒,时年五十八。子蔚,吴兴太守。
灌字道群。父瞢,尚书郎。灌少知名,才识亚于逌。州辟主簿,举秀才,为
治中,转别驾,历司徒属、北中郎中长史,领晋陵太守。简文帝引为抚军从事中
郎,后迁吏部郎。时谢奕为尚书,铨叙不允,灌每执正不从,奕托以他事免之,
受黜无怨色。顷之,简文帝又以为抚军司马,甚相宾礼。迁御史中丞,转吴兴太
守。灌性方正,视权贵蔑如也,为大司马桓温所恶。温欲中伤之,征拜侍中,以
在郡时公事有失,追免之。后为秘书监,寻复解职。时温方执权,朝廷希旨,故
灌积年不调。温末年,以为谘议参军。会温薨,迁尚书、中护军,复出为吴郡太
守,加秩中二千石,未拜,卒。子绩。
绩字仲元,有志气,除秘书郎。以父与谢氏不穆,故谢安之世辟召无所从,
论者多之。安薨,始为会稽王道子骠骑主簿,多所规谏。历谘议参军,出为南郡
相。会荆州刺史殷仲堪举兵以应王恭,仲堪要绩与南蛮校尉殷顗同行,并不从。
仲堪等屡以为言,绩终不为之屈。顗虑绩及祸,乃于仲堪坐和解之。绩曰:“大
丈夫何至以死相胁!江仲元行年六十,但未知获死所耳。”一坐为之惧。仲堪惮
其坚正,以杨佺期代之。朝廷闻而征绩为御史中丞,奏劾无所屈挠。会稽世子元
显专政,夜开六门,绩密启会稽王道子,欲以奏闻,道子不许。车胤亦曰:“元
显骄纵,宜禁制之。”道子默然。元显闻而谓众曰:“江绩、车胤间我父子。”
遣人密让之。俄而绩卒,朝野悼之。
车胤,字武子,南平人也。曾祖浚,吴会稽太守。父育,郡主簿。太守王胡
之名知人,见胤于童幼之中,谓胤父曰:“此儿当大兴卿门,可使专学。”胤恭
勤不倦,博学多通。家贫不常得油,夏月则练囊盛数十萤火以照书,以夜继日焉。
及长,风姿美劭,机悟敏速,甚有乡曲之誉。桓温在荆州,辟为从事,以辩识义
理深重之。引为主簿,稍迁别驾、征西长史,遂显于朝廷。时惟胤与吴隐之以寒
素博学知名于世。又善于赏会,当时每有盛坐而胤不在,皆云:“无车公不乐。”
谢安游集之日,辄开筵待之。
宁康初,以胤为中书侍郎、关内侯。孝武帝尝讲《孝经》,仆射谢安侍坐,
尚书陆纳侍讲,侍中卞眈执读,黄门侍郎谢石、吏部郎袁宏执经,胤与丹阳尹王
混擿句,时论荣之。累迁侍中。太元中,增置太学生百人,以胤领国子博士。其
后年,议郊庙明堂之事,胤以“明堂之制既甚难详,且乐主于和,礼主于敬,故
质文不同,音器亦殊。既茅茨广厦不一其度,何必守其形范而不弘本顺时乎!九
服咸宁,四野无尘,然后明堂辟雍可光而修之。”时从其议。又迁骠骑长史、太
常,进爵临湘侯,以疾去职。俄为护军将军。时王国宝谄于会稽王道子,讽八坐
启以道子为丞相,加殊礼。胤曰:“此乃成王所以尊周公也。今主上当阳,非成
王之地,相王在位,岂得为周公乎!望实二三,并不宜尔,必大忤上意。”乃称
疾不署其事。疏奏,帝大怒,而甚嘉胤。
隆安初,为吴兴太守,秩中二千石,辞疾不拜。加辅国将军、丹阳尹。顷之,
迁吏部尚书。元显有过,胤与江绩密言于道子,将奏之,事泄,元显逼令自裁。
俄而胤卒,朝廷伤之。
殷顗,字伯通,陈郡人也。祖融,太常卿。父康,吴兴太守。顗性通率,有
才气,少与从弟仲堪俱知名。太元中,以中书郎擢为南蛮校尉。莅职清明,政绩
肃举。及仲堪得王恭书,将兴兵内伐,告顗,欲同举。顗不平之,曰:“夫人臣
之义,慎保所守。朝廷是非,宰辅之务,岂藩屏之所图也。晋阳之事,宜所不豫。”
仲堪要之转切,顗怒曰:“吾进不敢同,退不敢异。”仲堪以为恨。犹密谏仲堪,
辞甚切至。仲堪既贵,素情亦殊,而志望无厌,谓顗言为非。顗见江绩亦以正直
为仲堪所斥,知仲堪当逐异己,树置所亲,因出行散,托疾不还。仲堪闻其病,
出省之,谓顗曰:“兄病殊为可忧。”顗曰:“我病不过身死,但汝病在灭门,
幸熟为虑,勿以我为念也。”仲堪不从,卒与杨佺期、桓玄同下。顗遂以忧卒。
隆安中,诏曰:“故南蛮校尉殷顗忠绩未融,奄焉陨丧,可赠冠军将军。”弟仲
文、叔献别有传。
王雅,字茂达,东海郯人,魏卫将军肃之曾孙也。祖隆,后将军。父景,大
鸿胪。雅少知名,州檄主簿,举秀才,除郎中,出补永兴令,以干理著称。累迁
尚书左右丞,历廷尉、侍中、左卫将军、丹阳尹,领太子左卫率。雅性好接下,
敬慎奉公,孝武帝深加礼遇,虽在外职,侍见甚数,朝廷大事多参谋议。帝每置
酒宴集,雅未至,不先举觞,其见重如此。然任遇有过其才,时人被以佞幸之目。
帝起清暑殿于后宫,开北上阁,出华林园,与美人张氏同游止,惟雅与焉。
会稽王道子领太子太傅,以雅为太子少傅。时王珣儿婚,宾客车骑甚众,会
闻雅拜少傅,回诣雅者过半。时风俗颓弊,无复廉耻。然少傅之任,朝望属珣,
珣亦颇以自幸。及中诏用雅,众遂赴雅焉。将拜,遇雨,请以伞入。王珣不许之,
因冒雨而拜。雅既贵幸,威权甚震,门下车骑常数百,而善应接,倾心礼之。
帝以道子无社稷器干,虑晏驾之后皇室倾危,乃选时望以为藩屏,将擢王恭、
殷仲堪等,先以访雅。雅以恭等无当世之才,不可大任,从从容曰:“王恭风神
简贵,志气方严,既居外戚之重,当亲贤之寄,然其禀性峻隘,无所苞容,执自
是之操,无守节之志。仲堪虽谨于细行,以文义著称,亦无弘量,且干略不长。
若委以连率之重,据形胜之地,今四海无事,足能守职,若道不常隆,必为乱阶
矣。”帝以恭等为当时秀望,谓雅疾其胜己,故不从。二人皆被升用,其后竟败,
有识之士称其知人。
迁领军、尚书、散骑常侍,方大崇进之,将参副相之重,而帝崩,仓卒不获
顾命。雅素被优遇,一旦失权,又以朝廷方乱,内外携离,但慎默而已,无所辩
正。虽在孝武世,亦不能犯颜廷争,凡所谋谟,唯唯而已。寻迁左仆射。隆安四
年卒,时年六十七。追赠光禄大夫、仪同三司。
长子准之,散骑侍郎。次协之,黄门。次少卿,侍中。并有士操,立名于世
云。
史臣曰:爰在中兴,玄风滋扇,溺王纲于拱默,挠国步于清虚,骨鲠蹇谔之
风盖亦微矣。而君孝固情礼而违显命,山甫献诚谠而振颓风,彦叔之兵谋,道载
之正谏,洋洋盈耳,有足可称。灌不屈节于权臣,绩敢危言于贼将,道子殊物之
礼,车胤沮之无惧心,仲堪反常之举,殷顗折之以正色,求诸古烈,何以加焉!
山松悦哀挽于轩冕之辰,彦道欢博徒于衰绖之日,天心已丧,其能济乎!旋及于
促龄,俄致于非命,宜哉!
赞曰:顾生轨物,屡申诚谠。袁子崇儒,拯斯颓丧。逌绩刚蹇,车殷忠壮。
睠言遗直,莫之能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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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32 | 显示全部楼层

◎王恭 庾楷 刘牢之(子敬宣) 殷仲堪 杨佺期

王恭,字孝伯,光禄大夫蕴子,定皇后之兄也。少有美誉,清操过人,自负
才地高华,恒有宰辅之望。与王忱齐名友善,慕刘惔之为人。谢安常曰:“王
恭人地可以为将来伯舅。”尝从其父自会稽至都,忱访之,见恭所坐六尺簟,忱
谓其有余,因求之。恭辄以送焉,遂坐荐上。忱闻而大惊,恭曰:“吾平生无长
物。”其简率如此。
起家为佐著作郎,叹曰:“仕宦不为宰相,才志何足以骋!”因以疾辞。俄
为秘书丞,转中书郎,未拜,遭父忧。服阕,除吏部郎,历建威将军。太元中,
代沈嘉为丹阳尹,迁中书令,领太子詹事。
孝武帝以恭后兄,深相钦重。时陈郡袁悦之以倾巧事会稽王道子,恭言之于
帝,遂诛之。道子尝集朝士,置酒于东府,尚书令谢石因醉为委巷之歌,恭正色
曰:“居端右之重,集藩王之第,而肆淫声,欲令群下何所取则!”石深衔之。
淮陵内史虞珧子妻裴氏有服食之术,常衣黄衣,状如天师,道子甚悦之,令与宾
客谈论,时人皆为降节。恭抗言曰:“未闻宰相之坐有失行妇人。”坐宾莫不反
侧,道子甚愧之。其后帝将擢时望以为藩屏,乃以恭为都督兖青冀幽并徐州晋陵
诸军事、平北将军、兖青二州刺史、假节,镇京口。初,都督以“北”为号者,
累有不祥,故桓冲、王坦之、刁彝之徒不受镇北之号。恭表让军号,以超受为辞,
而实恶其名,于是改号前将军。慕容垂入青州,恭遣偏师御之,失利,降号辅国
将军。
及帝崩,会稽王道子执政,宠昵王国宝,委以机权。恭每正色直言,道子深
惮而忿之。及赴山陵,罢朝,叹曰:“榱栋虽新,便有《黍离》之叹矣。”时国
宝从弟绪说国宝,因恭入觐相王,伏兵杀之,国宝不许。而道子亦欲辑和内外,
深布腹心于恭,冀除旧恶。恭多不顺,每言及时政,辄厉声色。道子知恭不可和
协,王绪之说遂行,于是国难始结。或劝恭因人朝以兵诛国宝,而庾楷党于国宝,
士马甚盛,恭惮之,不敢发,遂还镇。临别,谓道子曰:“主上谅闇,冢宰之任,
伊周所难,愿大王亲万机,纳直言,远郑声,放佞人。”辞色甚厉,故国宝等愈
惧。以恭为安北将军,不拜。乃谋诛国宝,遣使与殷仲堪、桓玄相结,仲堪伪许
之。恭得书,大喜,乃抗表京师曰:“后将军国宝得以姻戚频登显列,不能感恩
效力,以报时施,而专宠肆威,将危社稷。先帝登遐,夜乃犯阖叩扉,欲矫遗诏。
赖皇太后聪明,相王神武,故逆谋不果。又割东宫见兵以为己府,谗疾二昆甚于
仇敌。与其从弟绪同党凶狡,共相扇动。此不忠不义之明白也。以臣忠诚,必亡
身殉国,是以谮臣非一。赖先帝明鉴,浸润不行。昔赵鞅兴甲,诛君侧之恶,臣
虽驽劣,敢忘斯义!”表至,内外戒严。国宝及绪惶惧不知所为,用王珣计,请
解职。道子收国宝,赐死,斩绪于市,深谢愆失,恭乃还京口。
恭之初抗表也,虑事不捷,乃版前司徒左长史王廞为吴国内史,令起兵于东。
会国宝死,令廞解军去职。廞怒,以兵伐恭。恭遣刘牢之击灭之,上疏自贬,诏
不许。谯王尚之复说道子以藩伯强盛,宰相权弱,宜多树置以自卫。道子然之,
乃以其司马王愉为江州刺史,割庾楷豫州四郡使愉督之。由是楷怒,遣子鸿说恭
曰:“尚之兄弟专弄相权,欲假朝威贬削方镇,惩警前事,势转难测。及其议未
成,宜早图之。”恭以为然,复以谋告殷仲堪、桓玄。玄等从之,推恭为盟主,
克期同赴京师。
时内外疑阻,津逻严急,仲堪之信因庾楷达之,以斜绢为书,内箭秆中,合
镝漆之,楷送于恭。恭发书,绢文角戾,不复可识,谓楷为诈。又料仲堪去年已
不赴盟,今无动理,乃先期举兵。司马刘牢之谏曰:“将军今动以伯舅之重,执
忠贞之节,相王以姬旦之尊,时望所系,昔年已戮宝、绪,送王廞书,是深伏将
军也。顷所授用,虽非皆允,未为大失。割庾楷四郡以配王愉,于将军何损!晋
阳之师,其可再乎!”恭不从,乃上表以封王愉、司马尚之兄弟为辞。朝廷使元
显及王珣、谢琰等距之。
恭梦牢之坐其处,旦谓牢之曰:“事克,即以卿为北府。”遣牢之率帐下督
颜延先据竹里。元显使说牢之,啖以重利,牢之乃斩颜延以降。是日,牢之遣其
婿高雅之、子敬宣,因恭曜军。轻骑击恭。恭败,将还,雅之已闭城门,恭遂与
弟履单骑奔曲阿。恭久不骑乘,髀生疮,不复能去。曲阿人殷确,恭故参军也,
以船载之,藏于苇席之下,将奔桓玄。至长塘湖,遇商人钱强。强宿憾于确,以
告湖浦尉。尉收之,以送京师。道子闻其将至,欲出与语,面折之,而未之杀也。
时桓玄等已至石头,惧其有变,即于建康之倪塘斩之。恭五男及弟爽、爽兄子秘
书郎和及其党孟璞、张恪等皆杀之。
恭性抗直。深存节义,读《左传》至“奉王命讨不庭”,每辍卷而叹。为性
不弘,以暗于机会,自在北府,虽以简惠为政,然自矜贵,与下殊隔。不闲用兵,
尤信佛道,调役百姓,修营佛寺,务在壮丽,士庶怨嗟。临刑,犹诵佛经,自理
须鬓,神无惧容,谓监刑者曰:“我暗于信人,所以致此,原其本心,岂不忠于
社稷!但令百代之下知有王恭耳。”家无财帛,唯书籍而已,为识者所伤。
恭美姿仪,人多爱悦,或目之云“濯濯如春月柳”。尝被鹤氅裘,涉雪而行,
孟昶窥见之,叹曰:“此真神仙中人也!”初见执,遇故吏戴耆之为湖孰令,恭
私告之曰:“我有庶儿未举,在乳母家,卿为我送寄桓南郡。”耆之遂送之于夏
口。桓玄抚养之,为立丧庭吊祭焉。及玄执政,上表理恭,诏赠侍中、太保,谥
曰忠简。爽赠太常,和及子简并通直散骑郎,殷确散骑侍郎。腰斩湖浦尉及钱强
等。恭庶子昙亨,义熙中为给事中。
庾楷,征西将军亮之孙,会稽内史羲小子也。初拜侍中,代兄准为西中郎将、
豫州刺史、假节,镇历阳。隆安初,进号左将军。时会稽王道子惮王恭、殷仲堪
等擅兵,故出王愉为江州,督豫州四郡,以为形援。楷上疏以江州非险塞之地,
而西府北带寇戎,不应使愉分督,诏不许。时楷怀恨,使子鸿说王恭,以谯王尚
之兄弟复握机权,势过国宝。恭亦素忌尚之。遂连谋举兵。事在恭传。诏使尚之
讨楷。楷遣汝南太守段方逆尚之,战于慈湖,方大败,被杀,楷奔于桓玄。及玄
等盟于柴桑,连名上疏自理,诏赦玄等而不赦恭、楷,楷遂依玄,玄用为武昌太
守。楷后惧玄必败,密遣使结会稽世子元显:“若朝廷讨玄,当为内应。”及玄
得志,楷以谋泄,为玄所诛。
刘牢之,字道坚,彭城人也。曾祖羲,以善射事武帝,历北地、雁门太守。
父建,有武干,为征虏将军。世以壮勇称。牢之面紫赤色,须目惊人,而沈毅多
计画。太元初,谢玄北镇广陵,时苻坚方盛,玄多募劲勇,牢之与东海何谦、琅
邪诸葛侃、乐安高衡、东平刘轨、西河田洛及晋陵孙无终等以骁猛应选。玄以牢
之为参军,领精锐为前锋,百战百胜,号为“北府兵”,敌人畏之。及坚将句难
南侵,玄率何谦等距之。牢之破难辎重于盱眙,获其运船,迁鹰扬将军、广陵相。
时车骑将军桓冲击襄阳,宣城内史胡彬率众向寿阳,以为冲声援。牢之领卒
二千,为彬后继。淮肥之役,苻坚遣其弟融及骁将张蚝攻陷寿阳,谢玄使彬与牢
之距之。师次硖石,不敢进。坚将梁成又以二万人屯洛涧,玄遣牢之以精卒五千
距之。去贼十里,成阻涧列阵。牢之率参军刘袭、诸葛求等直进渡水,临阵斩成
及其弟云,又分兵断其归津。贼步骑崩溃,争赴淮水,杀获万余人,尽收其器械。
坚寻亦大败,归长安,余党所在屯结。牢之进平谯城,使安丰太守戴宝戍之。迁
龙骧将军、彭城内史,以功赐爵武冈县男,食邑五百户。牢之进屯鄄城,讨诸未
服,河南城堡承风归顺者甚众。
时苻坚子丕据邺,为慕容垂所逼,请降,牢之引兵救之。垂闻军至,出新城
北走。牢之与沛郡太守田次之追之,行二百里,至五桥泽中,争趣辎重,稍乱,
为垂所击,牢之败绩,士卒歼焉。牢之策马跳五丈涧,得脱。会丕救至,因入临
漳,集亡散,兵复少振。牢之以军败征还。顷之,复为龙骧将军,守淮阴。后进
戍彭城,复领太守。祅贼刘黎僣尊号于皇丘,牢之讨灭之。苻坚将张遇遣兵击破
金乡。围太山太守羊迈,牢之遣参军向钦之击走之。会慕容垂叛将翟钊救遇,牢
之引还。钊还,牢之进平太山,追钊于鄄城,钊走河北,因获张遇以归之彭城。
袄贼司马徽聚党马头山,牢之遣参军竺朗之讨灭之。时慕容氏掠廪丘,高平太守
徐含远告急,牢之不能救,坐畏懦免。
及王恭将讨王国宝,引牢之为府司马,领南彭城内史,加辅国将军。恭使牢
之讨破王廞,以牢之领晋陵太守。恭本以才地陵物,及檄至京师,朝廷戮国宝、
王绪,自谓威德已著,虽杖牢之为爪牙,但以行阵武将相遇,礼之甚薄。牢之负
其才能,深怀耻恨。及恭之后举,元显遣庐江太守高素说牢之使叛恭,事成,当
即其位号,牢之许焉。恭参军何澹之以其谋告恭。牢之与澹之有隙,故恭疑而不
纳。乃置酒请牢之于众中,拜牢之为兄,精兵利器悉以配之,使为前锋。行至竹
里,牢之背恭归朝廷。恭既死,遂代恭为都督兖、青、冀、幽、并、徐、扬州、
晋陵军事。牢之本自小将,一朝据恭位,众情不悦,乃树用腹心徐谦之等以自强。
时杨佺期、桓玄将兵上表理王恭,求诛牢之。牢之率北府之众驰赴京师,次于新
亭。玄等受诏退兵,牢之还镇京口。
及孙恩攻陷会稽,牢之遣将桓宝率师救三吴,复遣子敬宣为宝后继。比至曲
阿,吴郡内史桓谦已弃郡走,牢之乃率众东讨,拜表辄行。至吴,与卫将军谢琰
击贼,屡胜,杀伤甚众,径临浙江。进拜前将军、都督吴郡诸军事。时谢琰屯乌
程,遣司马高素助牢之。牢之率众军济浙江,恩惧,逃于海。牢之还镇,恩复入
会稽,害谢琰。牢之进号镇北将军、都督会稽五郡,率众东征,屯上虞,分军戍
诸县。恩复攻破吴国,杀内史袁山松。牢之使参军刘裕讨之,恩复入海。顷之。
恩浮海奄至京口,战士十万,楼船千余。牢之在山阴,使刘裕自海盐赴难,牢之
率大众而还。裕兵不满千人,与贼战,破之。恩闻牢之已还京口,乃走郁洲,又
为敬宣、刘裕等所破。及恩死,牢之威名转振。
元兴初,朝廷将讨桓玄,以牢之为前锋都督、征西将军,领江州事。元显遣
使以讨玄事谘牢之。牢之以玄少有雄名,杖全楚之众,惧不能制,又虑平玄之后
功盖天下,必不为元显所容,深怀疑贰,不得已率北府文武屯洌洲。桓玄遣何穆
说牢之曰:“自古乱世君臣相信者有燕昭乐毅、玄德孔明,然皆勋业未卒而二主
早世,设使功成事遂,未保二臣之祸也。鄙语有之:‘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殚,
猎犬烹。’故文种诛于句践,韩白戮于秦汉。彼皆英雄霸王之主,犹不敢信其功
臣,况凶愚凡庸之流乎!自开辟以来,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以见容于暗世
者而谁?至如管仲相齐,雍齿侯汉,则往往有之,况君见与无射钩屡逼之仇邪!
今君战败则倾宗,战胜亦覆族,欲以安归乎?孰若翻然改图,保其富贵,则身与
金石等固,名与天壤无穷,孰与头足异处,身名俱灭,为天下笑哉!惟君图之。”
牢之自谓握强兵,才能算略足以经纶江表,时谯王尚之已败,人情转沮,乃颇纳
穆说,遣使与玄交通。其甥何无忌与刘裕固谏之,并不从。俄令葆宣降玄。玄大
喜,与敬宣置酒宴集,阴谋诛之,陈法书画图与敬宣共观,以安悦其志。敬宣不
之觉,玄佐吏莫不相视而笑。
元显既败,玄以牢之为征东将军、会稽太守,牢之乃叹曰:“始尔,便夺我
兵,祸将至矣!”时玄屯相府,敬宣劝牢之袭玄,犹豫不决,移屯班渎,将北奔
广陵相高雅之,欲据江北以距玄,集众大议。参军刘袭曰:“事不可者莫大于反,
而将军往年反王兖州,近日反司马郎君,今复欲反桓公。一人而三反,岂得立也。”
语毕,趋出,佐吏多散走。而敬宣先还京口拔其家,失期不到。牢之谓其为刘袭
所杀,乃自缢而死。俄而敬宣至,不遑哭,奔于高雅之。将吏共殡敛牢之,丧归
丹徒。桓玄令斫棺斩首,暴尸于市,及刘裕建义,追理牢之,乃复本官。
敬宣,牢之长子也。智略不及父,而技艺过之。孙恩之乱,随父征讨,所向
有功。为元显从事中郎,又为桓玄谘议参军。牢之败,与广陵相高雅之俱奔慕容
超,梦丸土而服之,既觉,喜曰:“丸者桓也,丸既吞矣,我当复土也。”旬日
而玄败,遂与司马休之还京师。拜辅国将军、晋陵太守。与诸葛长民破桓歆于芍
陂,迁建威将军、江州刺史,镇寻阳。又击桓亮、苻宏于湘中,所在有功。安帝
反政,征拜冠军将军、宣城内史,领襄城太守。谯纵反,以敬宣督征蜀军事、假
节,与宁朔将军臧喜西伐。敬宣人自白帝,所攻皆克。军次黄兽,与伪将谯道福
相持六十余日,遇疠疫,又以食尽,班师,为有司所劾,免官。顷之,为中军谘
议,加冠军将军,寻迁镇蛮护军、安丰太守、梁国内史。会卢循反,以冠军将军
从大军南讨。循平,迁左卫将军、散骑常侍,又迁征虏将军、青州刺史。寻改镇
冀州,为其参军司马道赐所害。
殷仲堪,陈郡人也。祖融,太常、吏部尚书。父师,骠骑谘议参军、晋陵太
守、沙阳男。仲堪能清言,善属文,每云三日不读《道德论》,便觉舌本间强。
其谈理与韩康伯齐名,士咸爱慕之。调补佐著作郎。冠军谢玄镇京口,请为参军。
除尚书郎,不拜。玄以为长史,厚任遇之。仲堪致书于玄曰:
胡亡之后,中原子女鬻于江东者不可胜数,骨肉星离,荼毒终年,怨苦之气,
感伤和理,诚丧乱之常,足以惩戒,复非王泽广润,爱育苍生之意也。当世大人
既慨然经略,将以救其涂炭,而使理至于此,良可叹息!愿节下弘之以道德,运
之以神明,隐心以及物,垂理以禁暴,使足践晋境者必无怀戚之心,枯槁之类莫
不同渐天润,仁义与干戈并运,德心与功业俱隆,实所期于明德也。
顷闻抄掠所得,多皆采梠饥人,壮者欲以救子,少者志在存亲,行者倾筐以
顾念,居者吁嗟以待延。而一旦幽絷,生离死绝,求之于情,可伤之甚。昔孟孙
猎而得麑,使秦西以之归,其母随而悲鸣,不忍而放之,孟孙赦其罪以傅其子。
禽兽犹不可离,况于人乎!夫飞鸮,恶鸟也,食桑葚,犹怀好音。虽曰戎狄,其
无情乎!苟感之有物,非难化也。必使边界无贪小利,强弱不得相陵,德音一发,
必声振沙漠,二寇之党,将靡然向风,何忧黄河之不济,函谷之不开哉!
玄深然之。
领晋陵太守,居郡禁产子不举,久丧不葬,录父母以质亡叛者,所下条教甚
有义理。父病积年,仲堪衣不解带,躬学医术,究其精妙,执药挥泪,遂眇一目。
居丧哀毁,以孝闻。服阕,孝武帝召为太子中庶子,甚相亲爱。仲堪父尝患耳聪,
闻床下蚁动,谓之牛斗。帝素闻之而不知其人。至是,从容问仲堪曰:“患此者
为谁?”仲堪流涕而起曰:“臣进退惟谷。”帝有愧焉。复领黄门郎,宠任转隆。
帝尝示仲堪侍,乃曰:“勿以己才而笑不才。”帝以会稽王非社稷之臣,擢所亲
幸以为藩捍,乃授伸堪都督荆益宁三州军事、振威将军、荆州刺史、假节,镇江
陵。将之任,又诏曰:“卿去有日,使人酸然。常谓永为廊庙之宝,而忽为荆楚
之珍,良以慨恨!”其恩狎如此。
仲堪虽有英誉,议者未以分陕许之。既受腹心之任,居上流之重,朝野属想,
谓有异政。及在州,纲目不举,而好行小惠,夷夏颇安附之。先是,仲堪游于江
滨,见流棺,接而葬焉。旬日间,门前之沟忽起为岸。其夕,有人通仲堪,自称
徐伯玄,云:“感君之惠,无以报也。”仲堪因问:“门前之岸是何祥乎?”对
曰:“水中有岸,其名为洲,君将为州。”言终而没。至是,果临荆州。桂阳人
黄钦生父没已久,诈服衰麻,言迎父丧。府曹先依律诈取父母卒弃市,仲堪乃曰:
“律诈取父母宁依驱詈法弃市。原此之旨,当以二亲生存而横言死没,情事悖逆,
忍所不当,故同之驱詈之科,正以大辟之刑。今钦生父实终没,墓在旧邦,积年
久远,方诈服迎丧,以此为大妄耳。比之于父存言亡,相殊远矣。”遂活之。又
以异姓相养,礼律所不许,子孙继亲族无后者,唯令主其蒸尝,不听别籍以避役
也。佐史咸服之。
时朝廷征益州刺史郭铨,犍为太守卞苞于坐劝铨以蜀反,仲堪斩之以闻。朝
廷以仲堪事不预察,降号鹰扬将军。尚书下以益州所统梁州三郡人丁一千番戍汉
中,益州未肯承遣。仲堪乃奏之曰:
夫制险分国,各有攸宜,剑阁之隘,实蜀之关键。巴西、梓潼、宕渠三郡去
汉中辽远,在剑阁之内,成败与蜀为一,而统属梁州,盖定鼎中华,虑在后伏,
所以分斗绝之势,开荷戟之路。自皇居南迁,守在岷邛,衿带之形,事异曩昔。
是以李势初平,割此三郡配隶益州,将欲重复上流为习坎之防。事经英略,历年
数纪。梁州以统接旷远,求还得三郡,忘王侯设险之义,背地势内外之实,盛陈
事力之寡弱,饰哀矜之苦言。今华阳乂清,?陇顺轨,关中余烬,自相鱼肉,梁
州以论求三郡,益州以本统有定,更相牵制,莫知所从。致令巴、宕二郡为群獠
所覆,城邑空虚,士庶流亡,要害膏腴皆为獠有。今远虑长规,宜保全险塞。又
蛮獠炽盛,兵力寡弱,如遂经理乖谬,号令不一,则剑阁非我保,丑类转难制。
此乃藩捍之大机,上流之至要。
昔三郡全实,正差文武三百,以助梁州。今俘没蛮獠,十不遗二,加逐食鸟
散,资生未立,苟顺符指以副梁州,恐公私困弊,无以堪命,则剑阁之守无击柝
之储,号令选用不专于益州,虚有监统之名,而无制御之用,惧非分位之本旨,
经国之远术。谓今正可更加梁州文武五百,合前为一千五百,自此之外,一仍旧
贯。设梁州有急,蜀当倾力救之。
书奏,朝廷许焉。
桓玄在南郡,论四皓来仪汉庭,孝惠以立,而惠帝柔弱,吕后凶忌,此数公
者,触彼埃尘,欲以救弊。二家之中,各有其党,夺彼与此,其仇必兴。不知匹
夫之志,四公何以逃其患?素履终吉,隐以保生者,其若是乎!以其文赠仲堪。
仲堪乃答之曰:
隐显默语,非贤达之心,盖所遇之时不同,故所乘之途必异。道无所屈而天
下以之获宁,仁者之心未能无感。若夫四公者,养志岩阿,道高天下,秦网虽虐,
游之而莫惧,汉祖虽雄,请之而弗顾,徒以一理有感,泛然而应,事同宾客之礼,
言无是非之对,孝惠以之获安,莫由报其德,如意以之定藩,无所容其怨。且争
夺滋生,主非一姓,则百姓生心,祚无常人,则人皆自贤,况夫汉以剑起,人未
知义,式遏奸邪,特宜以正顺为宝。天下,大器也,苟乱亡见惧,则沧海横流。
原夫若人之振策,岂为一人之废兴哉!苟可以畅其仁义,与夫伏节委质可荣可辱
者,道迹悬殊,理势不同,君何疑之哉!
又谓诸吕强盛,几危刘氏,如意若立,必无此患。夫祸福同门,倚伏万端,
又未可断也。于时天下新定,权由上制,高祖分王子弟,有磐石之固,社稷深谋
之臣,森然比肩,岂琐琐之禄产所能倾夺之哉!此或四公所预,于今亦无以辩之,
但求古贤之心,宜存之远大耳。端本正源者,虽不能无危,其危易持。苟启竞津,
虽未必不安,而其安难保。此最有国之要道。古今贤哲所同惜也。
玄屈之。
仲堪自在荆州,连年水旱,百姓饥馑,仲堪食常五碗,盘无余肴,饭粒落席
间,辄拾以啖之,虽欲率物,亦缘其性真素也。每语子弟云:“人物见我受任方
州,谓我豁平昔时意,今吾处之不易。贫者士之常,焉得登枝而捐其本?尔其存
之!”其后蜀水大出,漂浮江陵数千家。以堤防不严,复降为宁远将军。安帝即
位,进号冠军将军,固让不受。
初,桓玄将应王恭,乃说仲堪,推恭为盟主,共兴晋阳之举,立桓文之功,
仲堪然之。仲堪以王恭在京口,去都不盈二百,自荆州道远连兵,势不相及,乃
伪许恭,而实不欲下。闻恭已诛王国宝等,始抗表兴师,遣龙骧将军杨佺期次巴
陵。会稽王道子遣书止之,仲堪乃还。
初,桓玄弃官归国,仲堪惮其才地,深相交结。玄亦欲假其兵势,诱而悦之。
国宝之役,仲堪既纳玄之诱,乃外结雍州刺史郗恢,内要从兄南蛮校尉顗、南郡
相江绩等。恢、顗、绩并不同之,乃以杨佺期代绩,顗自逊位。
会王恭复与豫州刺史庾楷举兵讨江州刺史王愉及谯王尚之等,仲堪因集议,
以为朝廷去年自戮国宝,王恭威名已震,今其重举,势无不克。而我去年缓师,
已失信于彼,今可整棹晨征,参其霸功。于是使佺期舟师五千为前锋,桓玄次之。
仲堪率兵二万,相继而下。佺期、玄至湓口,王愉奔于临川,玄遣偏军追获之。
佺期等进至横江,庾楷败奔于玄,谯王尚之等退走,尚之弟恢之所领水军皆没。
玄等至石头,仲堪至芜湖,忽闻王恭已死,刘牢之反恭,领北府兵在新亭,玄等
三军失色,无复固志,乃回师屯于蔡洲。
时朝廷新平恭、楷,且不测西方人心,仲堪等拥众数万,充斥郊畿,内外忧
逼。玄从兄修告会稽王道子曰:“西军可说而解也。修知其情矣。若许佺期以重
利,无不倒戈于仲堪者。”道子纳之,乃以玄为江州,佺期为雍州,黜仲堪为广
州,以桓修为荆州,遣仲堪叔父太常茂宣诏回军。仲堪恚被贬退,以王恭虽败,
己众亦足以立事,令玄等急进军。玄等喜于宠授,并欲顺朝命,犹豫未决。会仲
堪弟遹为佺期司马,夜奔仲堪,说佺期受朝命,纳桓修。仲堪遑遽,即于芜湖南
归,使徇于玄等军曰:“若不各散而归,大军至江陵,当悉戮余口。”仲堪将刘
系先领二千人隶于佺期,辄率众而归。玄等大惧,狼狈追仲堪,至寻阳,及之。
于是仲堪失职,倚玄为援,玄等又资仲堪之兵,虽互相疑阻,亦不得异。仲堪与
佺期以子弟交质,遂于寻阳结盟,玄为盟主,临坛歃血,并不受诏,申理王恭,
求诛刘牢之、谯王尚之等。朝廷深惮之。于是诏仲堪曰:“间以以将军凭寄失所,
朝野怀忧。然既往之事,宜其两忘,用乃班师回旆,祗顺朝旨,所以改授方任,
盖随时之宜。将军大义,诚感朕心,今还复本位,即抚所镇,释甲休兵,则内外
宁一,故遣太常茂具宣乃怀。”仲堪等并奉诏,各旋所镇。
顷之。桓玄将讨佺期,先告仲堪云:“今当人沔讨除佺期,已顿兵江口。若
见与无贰,可杀杨广;若其不然,便当率军入江。”仲堪乃执玄兄伟,遣从弟遹
等水军七千至江西口。玄使郭铨、苻宏击之,遹等败走。玄顿巴陵,而馆其谷。
玄又破杨广于夏口。仲堪既失巴陵之积,又诸将皆败,江陵震骇。城内大饥,以
胡麻为廪。仲堪急召佺期。佺期率众赴之,直济江击玄,为玄所败,走还襄阳。
仲堪出奔酂城,为玄追兵所获,逼令自杀,死于柞溪,弟子道获、参军罗企生等
并被杀。仲堪少奉天师道,又精心事神,不吝财贿,而怠行仁义,啬于周急,及
玄来攻,犹勤请祷。然善取人情,病者自为诊脉分药,而用计倚伏烦密,少于鉴
略,以至于败。
子简之,载丧下都,葬于丹徒,遂居墓侧。义旗建,率私僮客随义军蹑桓玄。
玄死,简之食其肉。桓振之役,义军失利,简之没阵。弟旷之,有父风,仕至剡
令。
杨佺期,弘农华阴人,汉太尉震之后也。曾祖准,太常。自震至准,七世有
名德。祖林,少有才望,值乱没胡。父亮,少仕伪朝,后归国,终于梁州刺史,
以贞干知名。佺期沈勇果劲,而兄广及弟思平等皆强犷粗暴。自云门户承籍,江
表莫比,有以其门地比王珣者,犹恚恨,而时人以其晚过江,婚宦失类,每排抑
之,恒慷慨切齿,欲因事际以逞其志。
佺期少仕军府。咸康中,领众屯成固。苻坚将潘猛距守康回垒,佺期击走之,
其众悉降,拜广威将军、河南太守,戍洛阳。苻坚将窦冲率众攻平阳太守张元熙
于皇天坞,佺期击走之。佺期自湖城入潼关,累战皆捷,斩获千计,降九百余家,
归于洛阳,进号龙骧将军。以病,改为新野太守,领建威司马。迁唐邑太守,督
石头军事,以疾去职。荆州刺史殷仲堪引为司马,代江绩为南郡相。
仲堪与恒玄举众应王恭、庾楷,仲堪素无戎略,军旅之事一委佺期兄弟,以
兵五千人为前锋,与桓玄相次而下。至石头,恭死,楷败,朝廷未测玄军,乃以
佺期代郗恢为都督梁雍秦三州诸军事、雍州刺史。仲堪、玄皆有迁换,于是俱还
寻阳,结盟不奉诏。俄而朝廷复仲堪本职,乃各还镇。
初,玄未奉诏,欲自为雍州,以郗恢为广州。恢惧玄之来,问于众,咸曰:
“佺期来者,谁不戮力!若桓玄来,恐难与为敌。”既知佺期代己,乃谋于南阳
太守闾丘羡,称兵距守。佺期虑事不济,乃声言玄来入沔,而佺期为前驱。恢众
信之,无复固志。恢军散请降,佺期入府斩闾丘羡,放恢还都,抚将士,恤百姓,
缮修城池,简练甲卒,甚得人情。
佺期、仲堪与桓玄素不穆,佺期屡欲相攻,仲堪每抑止之。玄以是告执政,
求广其所统。朝廷亦欲成其衅隙,故以桓伟为南蛮校尉。佺期内怀忿惧,勒兵建
牙,声云援洛,欲与仲堪袭玄。仲堪虽外结佺期,内疑其心,苦止之,又遣从弟
遹屯北塞以驻之。佺期势不独举,乃解兵。
隆安三年,桓玄遂举兵讨佺期,先攻仲堪。初,仲堪得玄书,急召佺期。佺
期曰:“江陵无食,当何以待敌?可来见就,共守襄阳。”仲堪自以保境全军,
无缘弃城逆走,忧佺期不赴,乃绐之曰:“比来收集,已有储矣。”佺期信之,
乃率众赴焉。步骑八千,精甲耀日。既至,仲堪唯以饭饷其军。佺期大怒曰:
“今兹败矣!”乃不见仲堪。时玄在零口,佺期与兄广击玄。玄畏佺期之锐,乃
渡军马头。明日,佺期率殷道护等精锐万人乘舰出战,玄距之,不得进。佺期乃
率其麾下数十舰,直济江,径向玄船。俄而回击郭铨,殆获铨,会玄诸军至,佺
期退走,余众尽没,单马奔襄阳。玄追军至,佺期与兄广俱死之,传首京都,枭
于朱雀门。弟思平,从弟尚保、孜敬,俱逃于蛮。刘裕起义,始归国,历位州郡。
孜敬为人剽锐,果于行事。昔与佺期劝殷仲堪杀殷顗,仲堪不从,孜敬拔刃
而起,欲自己出取之,仲堪苦禁乃止。及为梁州刺史,常怏怏不满其志。经襄阳,
见鲁宗之侍卫皆佺期之旧也,孜敬愈愤,见于辞色。宗之参军刘千期于座面折之,
因大发怒,抽剑刺千期立死。宗之表而斩之。思平、尚保后亦以罪诛,杨氏遂灭。
史臣曰:生灵道断,忠贞路绝,弃彼弊冠,崇兹新履。牢之事非其主,抑亦
不臣,功多见疑,势陵难信,而投兵散地,二三之甚。若夫司牧居愆,方隅作戾,
口顺勤王,心乖抗节。王恭鲠言时政,有昔贤之风。国宝就诛,而晋阳犹起。是
以仲堪侥幸,佺期无状,雅志多隙,佳兵不和,足以亡身,不足以静乱也。
赞曰:孝伯怀功,牢之总戎。王因起衅,刘亦惭忠。殷杨乃武,抽旆争雄。
庾君含怨,交斗其中。猗欤群采,道睽心异。是曰乱阶,非关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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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32 | 显示全部楼层

◎刘毅(兄迈) 诸葛长民 何无忌 檀凭之 魏咏之

刘毅,字希乐,彭城沛人也。曾祖距,广陵相。叔父镇,左光禄大夫。毅少
有大志,不修家人产业,仕为州从事,桓弘以为中兵参军属。桓玄篡位,毅与刘
裕、何无忌、魏咏之等起义兵,密谋讨玄,毅讨徐州刺史桓修于京口、青州刺史
桓弘于广陵。裕率毅等至竹里,玄使其将皇甫敷、吴甫之北距义军,遇之于江乘,
临阵斩甫之,进至罗落桥,又斩敷首。玄大惧,使桓谦、何澹之屯覆舟山。毅等
军至蒋山,裕使羸弱登山,多张旗帜,玄不之测,益以危惧。谦等士卒多北府人,
素慑伏裕,莫敢出斗。裕与毅等分为数队,进突谦阵,皆殊死战,无不一当百。
时东北风急,义军放火,烟尘张天,鼓噪之音震骇京邑,谦等诸军一时奔散。玄
既西走,裕以毅为冠军将军、青州刺史,与何无忌、刘道规蹑玄。玄逼帝及琅邪
王西上,毅与道规及下邳太守孟怀玉等追及玄,战于峥嵘洲。毅乘风纵火。尽锐
争先,玄众大溃,烧辎重夜走。玄将郭铨、刘雅等袭陷寻阳,毅遣武威将军刘怀
肃讨平之。
及玄死,桓振、桓谦复聚众距毅于灵溪。玄将冯该以兵会振,毅进击,为振
所败,退次寻阳,坐免官,寻原之。刘裕命何无忌受毅节度,无忌以督摄为烦,
辄便解统。毅疾无忌专擅,免其琅邪内史,以辅国将军摄军事,无忌遂与毅不平。
毅唯自引咎,时论韪之。毅复与道规发寻阳。桓亮自号江州刺史,遣刘敬宣击走
之。毅军次夏口。时振党冯该戍大岸,孟山图据鲁城,桓山客守偃月垒,众合万
人,连舰二岸,水陆相援。毅督众军进讨,未至复口,遇风飘没千余人。毅与刘
怀肃、索邈等攻鲁城,道规攻偃月垒,何无忌与檀祗列舰于中流,以防越逸。毅
躬贯甲胄,陵城半日而二垒俱溃,生擒山客,而冯该遁走。毅进平巴陵。以毅为
使持节、兖州刺史,将军如故。毅号令严整,所经墟邑,百姓安悦。南阳太守鲁
宗之起义,袭襄阳,破桓蔚。毅等诸军次江陵之马头。振拥乘舆,出营江津。宗
之又破伪将温楷,振自击宗之。毅因率无忌、道规等诸军破冯该于豫章口,推锋
而进,遂入江陵。振闻城陷,与谦北走,乘舆反正。毅执玄党卞范之、羊僧寿、
夏侯崇之、桓道恭等,皆斩之。桓振复与苻宏自郧城袭陷江陵,与刘怀肃相持。
毅遣部将击振,杀之,并斩伪辅将军桓珍。毅又攻拔迁陵,斩玄太守刘叔祖于临
幛。其余拥众假号以十数,皆讨平之。二州既平,以毅为抚军将军。时刁预等作
乱,屯于湘中,毅遣将分讨,皆灭之。
初,毅丁忧在家,及义旗初兴,遂墨绖从事。至是,军役渐宁,上表乞还京
口,以终丧礼,曰:“弘道为国者,理尽于仁孝。诉穷归天者,莫甚于丧亲。但
臣凡庸,本无感概,不能陨越,故其宜耳。往年国难滔天,故志竭愚忠,靦然苟
存。去春鸾驾回轸,而狂狡未灭,虽奸凶时枭,余烬窜伏,威怀寡方,文武劳弊,
微情未申,顾景悲愤。今皇威遐肃,海内清荡,臣穷毒艰秽,亦已具于圣听。兼
羸患滋甚,众疾互动,如今寝顿无复人理。臣之情也,本不甘生;语其事也,亦
可以没。乞赐余骸,终其丘坟,庶几忠孝之道获宥于圣世。”不许。诏以毅为都
督豫州扬州之淮南历阳庐江安丰堂邑五郡诸军事、豫州刺史,持节、将军、常侍
如故,本府文武悉令西属。以匡复功,封南平郡开国公,兼都督宣城军事,给鼓
吹一部。梁州刺史刘稚反,毅遣将讨擒之。初,桓玄于南州起斋,悉画盘龙于其
上,号为盘龙斋。毅小字盘龙,至是,遂居之。俄进拜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及何无忌为卢循所败,贼军乘胜而进,朝廷震骇。毅具舟船讨之,将发,而
疾笃,内外失色。朝议欲奉乘舆北就中军刘裕,会毅疾瘳,将率军南征,裕与毅
书曰:“吾往与妖贼战,晓其变态。今修船垂毕,将居前扑之。克平之日,上流
之任皆以相委。”又遣毅从弟藩往止之。毅大怒,谓藩曰:“我以一时之功相推
耳,汝便谓我不及刘裕也!”投书于地。遂以舟师二万发姑孰。徐道覆闻毅将至
建邺,报卢循曰:“刘毅兵重,成败击此一战,宜并力距之。”循乃引兵发巴陵,
与道覆连旗而下。毅次于桑落洲,与贼战,败绩,弃船,以数百人步走,余众皆
为贼所虏,辎重盈积,皆弃之。毅走,经涉蛮晋,饥困死亡,至得十二三。参军
羊邃竭力营护之,仅而获免。刘裕深慰勉之,复其本职。毅乃以邃为谘议参军。
及裕讨循,诏毅知内外留事。毅以丧师,乞解任,降为后将军。寻转卫将军、
开府仪同三司、江州都督。毅上表曰:
臣闻天以盈虚为运,政以损益为道。时否而政不革,人凋而事不损,则无以
救急病于已危,拯涂炭于将绝。自顷戎车屡骇,干戈溢境,所统江州,以一隅之
地当逆顺之冲,自桓玄以来,驱蹙残败,至乃男不被养,女无匹对,逃亡去就,
不避幽深,自非财殚力竭,无以至此。若不曲心矜理,有所厘改,则靡遗之叹奄
焉必及。
夫设官分职,军国殊用,牧养以息务为大,武略以济事为先。兼而领之,盖
出于权事,因藉既久,遂似常体。江州在腹心之内,凭接扬豫,藩屏所倚,实为
重复。昔胡寇纵逸。朔马临江,抗御之宜,盖权尔耳。今江左区区,户不盈数十
万,地不逾数千里,而统旅鳞次,未获减息,大而言之,足为国耻。况乃地在无
虞,而犹置军府文武将佐,资费非要,岂所谓经国大情,扬汤去火者哉!自州郡
边江,百姓辽落,加邮亭险阂,畏阻风波,转输往复,恒有淹废,又非所谓因其
所利以济其弊者也,愚谓宜解军府,移镇豫章,处十郡之中,厉简惠之政,比及
数年,可有生气。且属县凋散,示有所存,而役调送迎不得止息,亦谓应随宜并
合以简众费。刺史庾悦,自临莅以来,甚有恤隐之诚,但纲维不革,自非纲目所
理。寻阳接蛮,宜示有遏防,可即州府千兵以助郡戍。
于是解悦,毅移镇豫章,遣其亲将赵恢领千兵守寻阳。俄进毅为都督荆宁秦
雍四州之河东河南广平扬州之义成四郡诸军事、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荆州刺
史,持节、公如故。毅表荆州编户不盈十万,器械索然。广州虽凋残,犹出丹漆
之用,请依先准。于是加督交、广二州。
毅至江陵,乃辄取江州兵及豫州西府文武万余,留而不遣,又告疾困,请藩
为副。刘裕以毅贰于己,乃奏之。安帝下诏曰:“刘毅傲很凶戾,履霜日久,中
间覆败,宜即显戮。晋法含弘,复蒙宠授。曾不思愆内讼,怨望滋甚。赖宰辅藏
疾,特加遵养,遂复推毂陕西,宠荣隆泰,庶能洗心感遇,革音改意,而长恶不
悛,志为奸宄,陵上虐下,纵逸无度。既解督任,江州非复所统,而辄徙兵众,
略取军资,驱斥旧戍,厚树亲党。西府二局,文武盈万,悉皆割留,曾无片言。
肆心恣欲,罔顾天朝。又与从弟藩远相影响,招聚剽狡,缮甲阻兵,外托省疾,
实规伺隙,同恶想济,图会荆郢。尚书左仆射谢混凭藉世资,超蒙殊遇,而轻佻
躁脱,职为乱阶,扇动内外,连谋万里。是而可忍,孰不可怀!”乃诛藩、混。
刘裕自率众讨毅,命王弘、王镇恶、蒯恩等率军至豫章口,于江津燔舟而进。
毅参军朱显之逢镇恶,以所统千人赴毅。镇恶等攻陷外城,毅守内城,精锐尚数
千人,战至日昃,镇恶以裕书示城内,毅怒,不发书而焚之。毅冀有外救,督士
卒力战。众知裕至,莫有斗心。既暮,镇恶焚诸门,齐力攻之,毅众乃散,毅自
北门单骑而走,去江陵二十里而缢。经宿,居人以告,乃斩于市,子侄皆伏诛。
毅兄模奔于襄阳,鲁宗之斩送之。
毅刚猛沈断,而专肆很愎,与刘裕协成大业,而功居其次,深自矜伐,不相
推伏。及居方岳,常怏怏不得志,裕每柔而顺之。毅骄纵滋甚,每览史籍,至蔺
相如降屈于廉颇,辄绝叹以为不可能也。尝云:“恨不遇刘项,与之争中原。”
又谓郗僧施曰:“昔刘备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今吾与足下虽才非古贤,而事
同斯言。”众咸恶其陵傲不逊。及败于桑落,知物情去己,弥复愤激。初,裕征
卢循,凯归,帝大宴于西池,有诏赋诗。毅诗云:“六国多雄士,正始出风流。”
自知武功不竞,故示文雅有余也。后于东府聚樗蒱大掷,一判应至数百万,余人
并黑犊以还,唯刘裕及毅在后。毅次掷得雉,大喜,褰衣绕床,叫谓同坐曰:
“非不能卢,不事此耳。”裕恶之,因挼五木久之,曰:“老兄试为卿答。”既
而四子俱黑,其一子转跃未定,裕厉声喝之,即成卢焉。毅意殊不快,然素黑,
其面如铁色焉,而乃和言曰:“亦知公不能以此见借!”既出西藩,虽上流分陕,
而顿失内权,又颇自嫌事计,故欲擅其威强,伺隙图裕,以至于败。
初,江州刺史庾悦,隆安中为司徒长史,曾至京口。毅时甚屯窭,先就府借
东堂与亲故出射。而悦后与僚佐径来诣堂,毅告之曰:“毅辈屯否之人,合一射
甚难。君于诸堂并可,望以今日见让。”悦不许。射者皆散,唯毅留射如故。既
而悦食鹅,毅求其余,悦又不答,毅常衔之。义熙中,故夺悦豫章,解其军府,
使人微示其旨,悦忿惧而死。毅之褊躁如此。
迈字伯群。少有才干,为殷仲堪中兵参军。桓玄之在江陵,甚豪横,士庶畏
之过于仲堪。玄曾于仲堪厅事前戏马,以槊拟仲堪。迈时在坐,谓玄曰:“马槊
有余,精理不足。”玄自以才雄冠世,而心知外物不许之。仲堪为之失色,玄出,
仲堪谓迈曰:“卿乃狂人也!玄夜遣杀卿,我岂能相救!”迈以正辞折仲堪,而
不以为悔。仲堪使迈下都以避之。玄果令追之,迈仅而免祸。后玄得志,迈诣门
称谒,玄谓迈曰:“安知不死而敢相见?”迈对曰:“射钩、斩袪,与迈为三,
故知不死。”玄甚喜,以为刑狱参军。后为竟陵太守。及毅与刘裕等同谋起义,
迈将应之,事泄,为玄所害。
诸葛长民,琅邪阳都人也。有文武干用,然不持行检,无乡曲之誉。桓玄引
为参军平西军事,寻以贪刻免。及刘裕建义,与之定谋,为扬武将军。从裕讨桓
玄,以功拜辅国将军、宣城内史。于时桓歆聚众向历阳,长民击走之,又与刘敬
宣破歆于芍陂,封新淦县公,食邑二千五百户,以本官督淮北诸军事,镇山阳。
义熙初,慕容超寇下邳,长民遣部将徐琰击走之,进位使持节、督青扬二州诸军
事、青州刺史,领晋陵太守,镇丹徒,本号及公如故。
及何无忌为徐道覆所害,贼乘胜逼京师,朝廷震骇,长民率众人卫京都,因
表曰:“妖贼集船伐木,而南康相郭澄之隐蔽经年,又深相保明,屡欺无忌,罪
合斩刑。”诏原澄之。及卢循之败刘毅也,循与道覆连旗而下,京都危惧,长民
劝刘裕权移天子过江。裕不听,令长民与刘毅屯于北陵,以备石头。事平,转督
豫州扬州之六郡诸军事、豫州刺史,领淮南太守。
及裕讨毅,以长民监太尉留府事,诏以甲杖五十人入殿。长民骄纵贪侈,不
恤政事,多聚珍宝美色,营建第宅,不知纪极,所在残虐,为百姓所苦。自以多
行无礼,恒惧国宪。及刘毅被诛,长民谓所亲曰:“昔年醢彭越,前年杀韩信,
祸其至矣!”谋欲为乱,问刘穆之曰:“人间论者谓太尉与我不平,其故何也?”
穆之曰:“相公西征,老母弱弟委之将军,何谓不平!”长民弟黎民轻狡好利,
固劝之曰:“黥彭异体而势不偏全,刘毅之诛,亦诸葛氏之惧,可因裕未还以图
之。”长民犹豫未发,既而叹曰:“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必履机危。今日欲为丹
徒布衣,岂可得也!”裕深疑之,骆驿继遣辎重兼行而下,前克至日,百司于道
候之,辄差其期。既而轻舟径进,潜入东府。明旦,长民闻之,惊而至门,裕伏
壮士丁旿于幕中,引长民进语,素所未尽皆说焉。长民悦,旿自后拉而杀之,
舆尸付廷尉。使收黎民,黎民骁勇绝人,与捕者苦战而死。小弟幼民为大司马参
军,逃于山中,追擒戮之。诸葛氏之诛也,士庶咸恨正刑之晚,若释桎梏焉。
初,长民富贵之后,常一月中辄十数夜眠中惊起,跳踉,如与人相打。毛修
之尝与同宿,见之骇愕,问其故,长民答曰:“正见一物,甚黑而有毛,脚不分
明,奇健,非我无以制之。”其后来转数。屋中柱及椽桷间,悉见有蛇头,令人
以刀悬斫,应刃隐藏,去辄复出。又捣衣杵相与语如人声,不可解。于壁见有巨
手,长七八尺,臂大数围,令斫之,豁然不见。未几伏诛。
何无忌,东海郯人也。少有大志,忠亮任气,人有不称其心者,辄形于言色。
州辟从事,转太学博士。镇北将军刘牢之,即其舅也,时镇京口,每有大事,常
与参议之。会稽世子元显子彦章封东海王,以无忌为国中尉,加广武将军。及桓
玄害彦章于市,无忌入市恸哭而出,时人义焉。随牢之南征桓玄,牢之将降于玄
也,无忌屡谏,辞旨甚切,牢之不从。及玄篡位,无忌与玄吏部郎曹靖之有旧,
请莅小县。靖之白玄,玄不许,无忌乃还京口。
初,刘裕尝为刘牢之参军,与无忌素相亲结。至是,因密共图玄。刘毅家在
京口,与无忌素善,言及兴复之事,无忌曰:“桓氏强盛,其可图乎?”毅曰:
“天下自有强弱,虽强易弱,正患事主难得耳!”无忌曰:“天下草泽之中非无
英雄也。”毅曰:“所见唯有刘下邳。”无忌笑而不答,还以告裕,因共要毅,
与相推结,遂共举义兵,袭京口。无忌伪著传诏服,称敕使,城中无敢动者。
初,桓玄闻裕等及无忌之起兵也,甚惧。其党曰:“刘裕乌合之众,势必无
成,愿不以为虑。”玄曰:“刘裕勇冠三军,当今无敌。刘毅家无儋石之储,樗
蒱一掷百万。何无忌,刘牢之之甥,酷似其舅。共举大事,何谓无成!”其见惮
如此。及玄败走,武陵王遵承制以无忌为辅国将军、琅邪内史,以会稽王道子所
部精兵悉配之,南追桓玄,与振武将军刘道规俱受冠军将军刘毅节度。玄留其龙
骧将军何澹之、前将军郭铨、江州刺史郭昶之守湓口。无忌等次桑落洲,澹之等
率军来战。澹之常所乘舫旌旗甚盛,无忌曰:“贼帅必不居此,欲诈我耳,宜亟
攻之。”众咸曰:“澹之不在其中,其徒得之无益。”无忌谓道规曰:“今众寡
不敌,战无全胜。澹之虽不居此舫,取则易获,因纵兵腾之,可以一鼓而败也。”
道规从之,遂获贼舫,因传呼曰:“已得何澹之矣!”贼中惊扰,无忌之众亦谓
为然。道规乘胜径进,无忌又鼓噪赴之,澹之遂溃。进据寻阳,遣使奉送宗庙主
祏及武康公主、琅邪王妃还京都。又与毅、道规破走玄于峥嵘洲。无忌进据巴
陵。玄从兄谦、从子振乘间陷江陵,无忌、道规进攻谦于马头,攻桓蔚于龙泉,
皆破之。既而为桓振所败,退还寻阳。无忌与毅、道规复进讨振,克夏口三城,
遂平巴陵,进次马头。桓谦请割荆、江二州,奉送天子,无忌不许。进军破江陵,
谦等败走。无忌侍卫安帝还京师,以无忌督豫州扬州淮南庐江安丰历阳堂邑五郡
军事、右将军、豫州刺史、加节,甲仗五十人入殿,未之职。迁会稽内史、督江
东五郡军事,持节、将军如故,给鼓吹一部。义熙二年,迁都督江荆二州江夏随
义阳绥安豫州西阳新蔡汝南颍川八郡军事、江州刺史,将军、持节如故。以兴复
之功,封安成郡开国公,食邑三千户,增督司州之弘农扬州之松滋,加散骑侍郎,
进镇南将军。
卢循遣别帅徐道覆顺流而下,舟舰皆重楼。无忌将率众距之,长史邓潜之谏
曰:“今以神武之师抗彼逆众,回山压卵,未足为譬。然国家之计在此一举。闻
其舟舰大盛。势居上流。蜂虿之毒,邾鲁成鉴。宜决破南塘,守二城以待之,其
必不敢舍我远下。蓄力俟其疲老,然后击之。若弃万全之长策,而决成败于一战,
如其失利,悔无及矣。”无忌不从,遂以舟师距之。既及,贼令强弩数百登西岸
小山以邀射之,而薄于山侧。俄而西风暴急,无忌所乘小舰被飘东岸,贼乘风以
大舰逼之,众遂奔败,无忌尚厉声曰:“取我苏武节来!”节至,乃躬执以督战。
贼众云集,登舰者数十人。无忌辞色无挠,遂握节死之。诏曰:“无忌秉哲履正,
忠亮明允,亡身殉国,则契协英谟;经纶屯昧,则重氛载廓。及敷政方夏,实播
风惠。妖寇构乱,侵扰邦畿,投袂致讨,志清王略。而事出虑外,临危弥厉,握
节陨难,诚贯古贤,朕用伤恸于厥怀。其赠侍中、司空,本官如故,谥曰忠肃。”
子邕嗣。
初,桓玄克京邑,刘裕东征,无忌密至裕军所,潜谋举义,劝裕于山阴起兵。
裕以玄大逆未彰,恐在远举事,克济为难。若玄遂窃天位,然后于京口图之,事
未晚也。无忌乃还。及义师之举,参赞大勋,皆以算略攻取为效,而此举败于轻
脱,朝野痛之。
檀凭之,字庆子,高平人也。少有志力。闺门邕肃,为世所称。从兄子韶兄
弟五人,皆稚弱而孤,凭之抚养若己所生。初为会稽王骠骑行参军,转桓修长流
参军,领东莞太守,加宁远将军。与刘裕有州闾之旧,又数同东讨,情好甚密。
义旗之建,凭之与刘毅俱以私艰,墨绖而赴。虽才望居毅之后,而官次及威声过
之,故裕以为建武将军。裕将义举也,尝与何无忌、魏咏之同会凭之所。会善相
者晋陵韦叟见凭之,大惊曰:“卿有急兵之厄,其候不过三四日耳。且深藏以避
之,不可轻出。”及桓玄将皇甫敷之至罗落桥也,凭之与裕各领一队而战,军败,
为敷军所害。赠冀州刺史。义熙初,诏曰:“夫旌善纪功,有国之通典,没而不
朽,节义之笃行。故冀州刺史檀凭之忠烈果毅,亡身为国。既义敦其情,故临危
授命。考诸心迹,古人无以远过,近者之赠,意犹恨焉。可加赠散骑常侍,本官
如故。既陨身王事,亦宜追论封赏。可封曲阿县公,邑三千户。”
魏咏之,字长道,任城人也。家世贫素,而躬耕为事,好学不倦。生而兔缺。
有善相者谓之曰:“卿当富贵。”年十八,闻荆州刺史殷仲堪帐下有名医能疗之,
贫无行装,谓家人曰:“残丑如此,用活何为!”遂赍数斛米西上,以投仲堪。
既至,造门自通。仲堪与语,嘉其盛意,召医视之。医曰:“可割而补之,但须
百日进粥,不得语笑。”咏之曰:“半生不语,而有半生,亦当疗之,况百日邪!”
仲堪于是处之别屋,令医善疗之。咏之遂闭口不语,唯食薄粥,其厉志如此。及
差,仲堪厚资遣之。
初为州主簿,尝见桓玄。既出,玄鄙其精神不隽,谓坐客曰:“庸神而宅伟
干,不成令器。”竟不调而遣之。咏之早与刘裕游款,及玄篡位,协赞义谋。玄
败,授建威将军、豫州刺史。桓歆寇历阳,咏之率众击走之。义熙初,进征虏将
军、吴国内史,寻转荆州刺史、持节、都督六州,领南蛮校尉。咏之初在布衣,
不以贫贱为耻;及居显位,亦不以富贵骄人。始为殷仲堪之客,未几竟践其位,
论者称之。寻卒于官。诏曰:“魏咏之器宇弘劭,识局贞隐,同奖之诚,实铭王
府;敷绩之效,垂惠在人。奄致陨丧,恻怆于心。可赠太常,加散骑常侍。”其
后录其赞义之功,追封江陵县公,食邑二千五百户,谥曰桓。弟顺之至琅邪内史。
史臣曰:臣观自古承平之化,必杖正人:非常之业,莫先奇士。当衰晋陵夷
之际,逆玄僣擅之秋,外乏桓文,内无平勃,不有雄杰,安能济之哉!此数子者,
气足以冠时,才足以经世,属大亨数穷之运,乘义熙天启之资,建大功若转圜,
翦群凶如拉朽,势倾百辟,禄极万钟,斯亦丈夫之盛也。然希乐陵傲而速祸,诸
葛骄淫以成衅,造宋而乖同德,复晋而异纯臣,谋之不臧,自取夷灭。无忌挟功
名之大志,挺文武之良才,追旧而恸感时人,率义而响震勍敌,因机效捷,处死
不懦,比乎向时之辈,岂同日而言欤!
赞曰:刘生刚愎,葛侯凶恣。患结满盈,祸生疑贰。安成英武,体兹忠烈。
舍家殉义,忘生存节。檀实棱威,身陨名飞。魏终协契,效绩扬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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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34 | 显示全部楼层
◎张轨(子寔 寔弟茂 寔子骏 骏子重华 华子耀灵 灵伯父祚 灵弟玄
靓 靓叔天锡)(上)

张轨,字士彦,安定乌氏人,汉常山景王耳十七代孙也。家世孝廉,以儒学
显。父温,为太官令。轨少明敏好学,有器望,姿仪典则,与同郡皇甫谧善,隐
于宜阳女几山。泰始初,受叔父锡官五品。中书监张华与轨论经义及政事损益,
甚器之,谓安定中正为蔽善抑才,乃美为之谈,以为二品之精。卫将军杨珧辟为
掾,除太子舍人,累迁散骑常侍、征西军司。
轨以时方多难,阴图据河西,筮之,遇《泰》之《观》,乃投策喜曰:“霸
者兆也。”于是求为凉州。公卿亦举轨才堪御远。永宁初,出为护羌校尉、凉州
刺史。于时鲜卑反叛,寇盗从横,轨到官,即讨破之,斩首万余级,遂威著西州,
化行河右。以宋配、阴充、氾瑗、阴澹为股肱谋主,征九郡胄子五百人,立学校,
始置崇文祭酒,位视别驾,春秋行乡射之礼。秘书监缪世征、少府挚虞夜观星象,
相与言曰:“天下方乱,避难之国唯凉土耳。张凉州德量不恒,殆其人乎!”及
河间、成都二王之难,遣兵三千,东赴京师。初,汉末金城人阳成远杀太守以叛,
郡人冯忠赴尸号哭,呕血而死。张掖人吴咏为护羌校尉马贤所辟,后为太尉庞参
掾,参、贤相诬,罪应死,各引咏为证,咏计理无两直,遂自刎而死。参、贤惭
悔,自相和释。轨皆祭其墓而旌其子孙。永兴中,鲜卑若罗拔能皆为寇,轨遣司
马宋配击之,斩拔能,俘十余万口,威名大震。惠帝遣加安西将军,封安乐乡侯,
邑千户。于是大城姑臧。其城本匈奴所筑也,南北七里,东西三里,地有龙形,
故名卧龙城。初,汉末博士敦煌侯瑾谓其门人曰:“后城西泉水当竭,有双阙起
其上,与东门相望。中有霸者出焉。”至魏嘉平中,郡官果起学馆,筑双阙于泉
上,与东门正相望矣。至是,张氏遂霸河西。
永嘉初,会东羌校尉韩稚杀秦州刺史张辅,轨少府司马杨胤言于轨曰:“今
稚逆命,擅杀张辅,明公杖钺一方,宜惩不恪,此亦《春秋》之义。诸侯相灭亡,
桓公不能救,则恒公耻之。”轨从焉,遣中督护氾瑗率众二万讨之。先遗稚书曰:
“今天纲纷挠,牧守宜戮力勤王。适得雍州檄,云卿称兵内侮,吾董任一方,义
在伐叛,武旅三万,骆驿继发,伐木之感,心岂可言!古之行师,全国为上,卿
若单马军门者,当与卿共平世难也。”稚得书而降。遣主簿令狐亚聘南阳王模,
模甚悦,遗轨以帝所赐剑,谓轨曰:“自陇以西,征伐断割悉以相委,如此剑矣。”
俄而王弥寇洛阳,轨遣北宫纯、张纂、马鲂、阴浚等率州军击破之,又败刘聪于
河东,京师歌之曰:“凉州大马,横行天下。凉州鸱苕,寇贼消;鸱苕翩翩,怖
杀人。”帝嘉其忠,进封西平郡公,不受。张掖临松山石有“金马”字,磨灭粗
可识,而“张”字分明,又有文曰:“初祚天下,西方安万年。”姑臧又有玄石,
白点成二十八宿。于时天下既乱,所在使命莫有至者,轨遣使贡献,岁时不替。
朝廷嘉之,屡降玺书慰劳。
轨后患风,口不能言,使子茂摄州事。酒泉太守张镇潜引秦州刺史贾龛以代
轨,密使诣京师,请尚书侍郎曹祛为西平太守,图为辅车之势。轨别驾麹晁欲专
威福,又遣使诣长安,告南阳王模,称轨废疾,以请贾龛,而龛将受之。其兄让
龛曰:“张凉州一时名士,威著西州,汝何德以代之!”龛乃止。更以侍中爰瑜
为凉州刺史。治中杨澹驰诣长安,割耳盘上,诉轨之被诬,模乃表停之。
晋昌张越,凉州大族,谶言张氏霸凉,自以才力应之。从陇西内史迁梁州刺
史。越志在凉州,遂托病归河西,阴图代轨,乃遣兄镇及曹祛、麹佩移檄废轨,
以军司杜耽摄州事,使耽表越为刺史。轨令曰:“吾在州八年,不能绥靖区域,
又值中州兵乱,秦陇倒悬,加以寝患委笃,实思敛迹避贤。但负荷任重,未便辄
遂。不图诸人横兴此变,是不明吾心也。吾视去贵州如脱屣耳!”欲遣主簿尉髦
奉表诣阙,便速脂辖,将归老宜阳。长史王融、参军孟畅蹋折镇檄,排阖谏曰:
“晋室多故,人神涂炭,实赖明公抚宁西夏。张镇兄弟敢肆凶逆,宜声其罪而戮
之,不可成其志也。”轨嘿然。副等出而戒严。武威太守张琠遣子坦驰诣京,
表曰:“魏尚安边而获戾,充国尽忠而被谴,皆前史之所讥,今曰之明鉴也。顺
阳之思刘陶,守阙者千人。刺史之莅臣州,若慈母之于赤子,百姓之爱臣轨,若
旱苗之得膏雨。伏闻信惑流言,当有迁代,民情嗷嗷,如失父母。今戎夷猾夏,
不宜骚动一方。”寻以子寔为中督护,率兵讨镇。遣镇外甥太府主簿令狐亚前喻
镇曰:“舅何不审安危,明成败?主公西河著德,兵马如云,此犹烈火已焚,待
江汉之水,溺于洪流,望越人之助,其何及哉!今数万之军已临近境,今唯全老
亲,存门户,输诚归官,必保万全之福。”镇流涕曰:“人误我也!”乃委罪功
曹鲁连而斩之,诣寔归罪。南讨曹祛,走之。张坦至自京师,帝优诏劳轨,依模
所表,命诛曹祛。轨大悦,赦州内殊死已下。命寔率尹员、宋配步骑三万讨祛,
别遣从事田迥、王丰率骑八百自姑臧西南出石驴,据长宁。怯遣麹晁距战于黄阪。
寔诡道出浩亹,战于破羌。轨斩祛及牙门田嚣。
遣治中张阆送义兵五千及郡国秀孝贡计、器甲方物归于京师。令有司可推详
立州已来清贞德素,嘉遁遗荣:“高才硕学,著述经史;临危殉义,杀身为君;
忠谏而婴祸,专对而释患;权智雄勇,为时除难;诌佞误主,伤陷忠贤;具状以
闻。州中父老莫不相庆。光禄傅祗、太常挚虞遗轨书,告京师饥匮,轨即遣参军
杜勋献马五百匹、毯布三万匹。帝遣使者进拜镇西将军、都督陇右诸军事,封霸
城侯,进车骑将军、开府辟如、仪同三司。策未至,而王弥遂逼洛阳,轨遣将军
张斐、北宫纯、郭敷等率精骑五千来卫京都。及京都陷,斐等皆没于贼。中州避
难来者日月相继,分武威置武兴郡以居之。太府主簿马鲂言于轨曰:“四海倾覆,
乘舆未反,明公以全州之力径造平阳,必当万里风披,有征无战。未审何惮不为
此举?”轨曰:“是孤心也。”又闻秦王入关,乃驰檄关中曰:“主上遘危,迁
幸非所,普天分崩,率土丧气。秦王天挺圣德,神武应期。世祖之孙,王今为长。
凡我晋人,食土之类,龟筮克从,幽明同款。宜简令夺奉登皇位。今遣前锋督护
宋配步骑二万,径至长安,翼卫乘舆,折冲左右。西中郎寔中军三万,武威太守
张琠胡骑二万,骆驿继发,仲秋中旬会于临晋。
俄而秦王为皇太子,遣使拜轨为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固辞。秦州刺史裴
苞、东羌校尉贯与据险断使,命宋配讨之。西平王叔与曹祛余党麹儒等劫前福禄
令麹恪为主,执太守赵彝,东应裴苞。寔回师讨之,斩儒等,左督护阴预与苞战
狭西,大败之,苞奔桑凶坞。是岁,北宫纯降刘聪。皇太子遣使重申前授,固辞。
左司马窦涛言于轨曰:“曲阜周旦弗辞,营丘齐望承命,所以明国宪,厉殊勋。
天下崩乱,皇舆迁幸,州虽僻远,不忘匡卫,故朝廷倾怀,嘉命屡集。宜从朝旨,
以副群心。”轨不从。
初,寔平麹懦,徙元恶六百余家。治中令狐浏曰:“夫除恶人,犹农夫之去
草,令绝其本,勿使能滋。今宜悉徙,以绝后患。”寔不纳。儒党果叛,寔进平
之。
愍帝即位,进位司空,固让。太府参军索辅言于轨曰:“古以金贝皮币为货,
息谷帛量度之秏。二汉制五铢钱,通易不滞。泰始中,河西荒废,遂不用钱。
裂匹以为段数。缣布既坏,市易又难,徒坏女工,不任衣用,弊之甚也。今中州
虽乱,此方主安全,宜复五铢以济通变之会。”轨纳之,立制准布用钱,钱遂大
行,人赖其利。是时刘曜寇北地,轨又遣参军麹陶领三千人卫长安。帝遣大鸿胪
辛攀拜轨侍中、太尉、凉州牧、西平公,轨又固辞。
在州十三年,寝疾,遗令曰:“吾无德于人,今疾病弥留,殆将命也。文武
将佐咸当弘尽忠规,务安百姓,上思报国,下以宁家。素棺薄葬,无藏金玉。善
相安逊,以听朝旨。”表立子寔为世子。卒年六十。谥曰武公。
寔字安逊,学尚明察,敬贤爱士,以秀才为郎中。永嘉初,固辞骁骑将军,
请还凉州,许之,改授议郎。及至姑臧,以讨曹祛功,封建武亭侯。寻迁西中郎
将,进爵福禄县侯。建兴初,除西中郎将,领护羌校尉。轨卒,州人推寔摄父位。
愍帝因下策书曰:“维乃父武公,著勋西夏。顷胡贼狡猾。侵逼近甸,义兵锐卒,
万里相寻,方贡远珍,府无虚岁。方委专征,荡清九域,昊天不吊,凋余藩后,
朕用悼厥心。维尔隽劭英毅,宜世表西海。今授持节、都督凉州诸军事、西中郎
将、凉州刺史、领护羌校尉、西平公。往钦哉!其阐弘先绪,俾屏王室。”
兰池长赵奭上军士张冰得玺,文曰“皇帝玺。”群僚上庆称德,寔曰:“孤
常忿袁本初拟肘,诸君何忽有此言!”因送于京师。下令国中曰:“忝绍前踪,
庶几刑政不为百姓之患,而比年饥旱,殆由庶事有缺,窃慕箴诵之言,以补不逮。
自今有面刺孤罪者,酬以束帛;翰墨陈孤过者,答以筐篚;谤言于市者,报以羊
米。”贼曹佐高昌隗瑾进言曰:“圣王将举大事,必崇三讯之法,朝置谏官以匡
大理,疑承辅弼以补阙拾遗。今事无巨细,尽决圣虑,兴军布令,朝中不知,若
有谬阙,则下无分谤。窃谓宜偃聪塞智,开纳群言,政刑大小,与众共之。若恒
内断圣心,则群僚畏威而面从矣。善恶专归于上,虽赏千金,终无言也。”寔纳
之,增位三等,赐帛四十匹。遣督护王该送诸郡贡计,献名马方珍、经史图籍于
京师。
会刘曜逼长安,寔遣将军王该率众以援京城。帝嘉之,拜都督陕西诸军事。
及帝将降于刘曜,下诏于寔曰:“天步厄运,祸降晋室,京师倾陷,先帝晏驾贼
庭。朕流漂宛许,爰暨旧京。群臣以宗庙无主,归之于朕,遂以冲眇之身托于王
公之上。自践宝位,四载于兹,不能翦除巨寇以救危难,元元兆庶仍遭涂炭,皆
朕不明所致。羯贼刘载僣称大号,祸加先帝,肆杀藩王,深惟仇耻,枕戈待旦。
刘曜自去年九月率其蚁众,乘虚深寇,劫质羌胡,攻没北地。麹允总戎在外,六
军败绩,侵逼京城,矢流宫阙。胡崧等虽赴国难,殿而无效,围堑十重,外救不
至,粮尽人穷,遂为降虏。仰惭乾灵,俯痛宗庙。君世笃忠亮,勋隆西夏,四海
具瞻,朕所凭赖。今进君大都督、凉州牧、侍中、司空,承制行事。琅邪王宗室
亲贤,远在江表。今朝廷播越,社稷倒悬,朕以诏王,时摄大位。君其挟赞琅邪,
共济难运。若不忘主,宗庙有赖。明便出降,故夜见公卿,属以后事,密遣黄门
郎史淑、侍御史王冲赍诏假授。临出寄命,公其勉之!”寔以天子蒙尘,冲让不
拜。
建威将军、西海太守张肃,寔叔父也,以京师危逼,请为先锋击刘曜。寔以
肃年老,弗许。肃曰:“狐死首丘,心不忘本;钟仪在晋,楚弁南音。肃受晋龙,
剖符列位。羯逆滔天,朝廷倾覆,肃宴安方裔,难至不奋,何以为人臣!”寔曰:
“门户受重恩,自当阖宗效死,忠卫社稷,以申先公之志。但叔父春秋已高,气
力衰竭,军旅之事非耆耄所堪。”乃止。既而闻京师陷没,肃悲愤而卒。
寔知刘曜逼迁天子,大临三日。遣太府司马韩璞、灭寇将军田齐、抚戎将军
张阆、前锋督护阴预步骑一万,东赴国难。命讨虏将军陈安、故太守贾骞、陇西
太守吴绍各统郡兵为璞等前驱。戒璞曰:“前遣诸将多违机信,所执不同,致有
乖阻。且内不和亲,焉能服物!今遣御督五将兵事,当如一体,不得令乖异之问
达孤耳也。”复遗南阳王保书曰:“王室有事,不忘投躯。孤州远域,首尾多难,
是以前遣贾骞,瞻望公举。中被符命,敕骞还军。忽闻北地陷没,寇逼长安,胡
崧不进,麹允持金五百请救于崧,是以决遣骞等进军度岭。会闻朝廷倾覆,为忠
不达于主,遣兵不及于难,痛慨之深,死有余责。今更遣韩璞等,唯公命是从。”
及璞次南安,诸羌断军路,相持百余日,粮竭矢尽。璞杀驾牛飨军,泣谓众曰:
“汝曹念父母乎?”曰:“念。”“念妻子乎?曰:“念。”“欲生还乎?”曰:
“欲。”“从我令乎?”曰:“诺。”乃鼓噪进战。会张阆率金城军继至,夹击,
大败之,斩级数千。
时焦崧、陈安寇陇石,东与刘曜相持,雍秦之人死者十八九。初,永嘉中,
长安谣曰:“秦川中,血没腕,惟有凉州倚柱观。”至是,谣言验矣。焦崧、陈
安逼上邽,南阳王保遣使告急。以金城太守窦涛为轻车将军。率威远将军宋毅及
和苞、张阆、宋辑、辛韬、张选、董广步骑二万赴之。军次新阳,会愍帝崩问至,
素服举哀,大临三日。
时南阳王保谋称尊号,破羌都尉张诜言于寔曰:“南阳王忘莫大之耻,而欲
自尊,天不受其图箓,德不足以应运,终非济时救难者也。晋王明德昵藩,先帝
凭属,宜表称圣德,劝即尊号,传檄诸藩,副言相府,则欲竞之心息,未合之徒
散矣。”从之。于是驰檄天下,推崇晋王为天子,遣牙门蔡忠奉表江南,劝即尊
位。是岁,元帝即位于建邺,改年太兴,寔犹称建兴六年,不从中兴之所改也。
保闻愍帝崩,自称晋王,建元,署置百官,遣使拜寔征西大将军、仪同三司,
增邑三千户。俄而保为陈安所叛,氐羌皆应之。保窘迫,遂去上邽,迁祁山,寔
遣将韩璞步骑五千赴难。陈安退保绵诸,保归上邽。未几,保复为安所败,使诣
寔乞师。寔遣宋毅赴之,而安退。会保为刘曜所逼,迁于桑城,将谋奔寔。寔以
其宗室之望,若至河右,必动物情,遣其将阴监逆保,声言翼卫,实御之也。会
保薨,其众散奔凉州者万余人。寔自恃险远,颇自骄恣。
初,寔寝室梁间有人像,无头,久而乃灭,寔甚恶之。京兆人刘弘者,挟左
道,客居天梯第五山,然灯悬镜于山穴中为光明,以惑百姓,受道者千余人,寔
左右皆事之。帐下阎沙、牙门赵仰皆弘乡人,弘谓之曰:“天与我神玺,应王凉
州。”沙、仰信之,密与寔左右十余人谋杀寔,奉弘为主。寔潜知其谋,收弘杀
之。沙等不之知,以其夜害寔。在位六年。私谥曰昭公,元帝赐谥曰元。子骏,
年幼,弟茂摄事。
茂字成逊,虚靖好学,不以世利婴心。建兴初,南阳王保辟从事中郎,又荐
为散骑侍郎、中垒将军,皆不就。二年,征为侍中,以父老固辞。寻拜平西将军、
秦州刺史。太兴三年,寔既遇害,州人推茂为大都督、太尉、凉州牧,茂不从,
但受使持节、平西将军、凉州牧。乃诛阎沙及党与数百人,赦其境内。复以兄子
骏为抚军将军、武威太守、西平公。
岁余,茂筑灵钧台,周轮八十余堵,基高九仞。武陵人阎曾夜叩门呼曰:
“武公遣我来,曰:何故劳百姓而筑台乎?”姑臧令辛岩以曾妖妄,请杀之。茂
曰:“吾信劳人。曾称先君之令,何谓妖乎!”太府主簿马鲂谏曰:“今世骏未
夷,唯当弘尚道素,不宜劳役崇饰台榭。且比年以来,转觉众务日奢于往,每所
经营,轻违雅度,实非士女所望于明公。”茂曰:“吾过也,吾过也!”命止作
役。
明年,刘曜遣其将刘咸攻韩璞于冀城,呼延寔攻宁羌护军阴鉴于桑壁。临洮
人翟楷、石琮等逐令长,以县应曜,河西大震。参军马岌劝茂亲征,长史氾祎怒
曰:“亡国之人复欲干乱大事,宜斩岌及安百姓。”岌曰:“氾公书生糟粕,刺
举近才,不惟国家大计。且朝廷旰食有年矣,今大贼自至,不烦远师,遐尔之情,
实系此州,事势不可以不出。且宜立信勇之验,以副秦陇之望。”茂曰:“马生
之言得之矣。”乃出次石头。茂谓参军陈珍曰:“刘曜以乘胜之声握三秦之锐,
缮兵积年,士卒习战,若以精骑奄克南安,席卷河外,长驱而至者,计将何出?”
珍曰:“曜虽乘威怙众,恩德未结于下,又其关东离贰,内患未除,精卒寡少,
多是氐羌乌合之众,终不能近舍关东之难,增陇上之戍,旷日持久与我争衡也。
若二旬不退者,珍请为明公率弊卒数千以擒之。”茂大悦,以珍为平虏护军,率
卒骑一千八百救韩璞。曜阴欲引归,声言要先取陇西,然后回灭桑壁。珍募发氐
羌之众,击曜走之,克复南安。茂深嘉之,拜折冲将军。
未几,茂复大城姑臧,修灵钧台,别驾吴绍谏曰:“伏惟修城筑台,盖是惩
既往之事。愚以为恩德未洽于近侍,虽处层楼,适所以疑诸下,徒见不安之意而
失士民系托之本心,示怯弱之形,乖匡霸之势。遐方异境窥我之龌齱也,必
有乘人之规。尝愿止役省劳,与下休息。而更兴功动众,百姓岂所望于明君哉!”
茂曰:“亡兄怛然失身于物。王公设险,武夫重闭,亦达人之至戒也。且忠臣义
士岂不欲尽节义于亡兄哉?直以危机密发,虽有贲育之勇,无所复施。今事未靖,
不可以拘系常言,以太平之理责人于迍邅之世。”绍无以对。
茂雅有志节,能断大事。凉州大姓贾摹,寔之妻弟也,势倾西土。先是,谣
曰:“手莫头,图凉州。”茂以为信,诱而杀之,于是豪右屏迹,威行凉域。永
昌初,茂使将军韩璞率众取陇西南安之地,以置秦州。
太宁三年卒,临终,执骏手泣曰:“昔吾先人以孝友见称。自汉初以来,世
执忠顺。今虽华夏大乱,皇舆播迁,汝当谨守人臣之节,无或失坠。吾遭扰攘之
运,承先人余德,假摄此州,以全性命,上欲不负晋室,下欲保完百姓。然官非
王命,位由私议,苟以集事,岂荣之哉!气绝之日,白帢入棺,无以朝服,以
彰吾志焉。”年四十八。在位五年。私谥曰成。茂无子,骏嗣位。
骏字公庭,幼而奇伟。建兴四年,封霸城侯。十岁能属文,卓越不羁,而淫
纵过度,常夜微行于邑里,国中化之,及统任,年十八。先是,愍帝使人黄门侍
郎史淑在姑臧,左长史泛祎、右长史马谟等讽淑,令拜骏使持节、大都督、大将
军、凉州牧、领护羌校尉西平公。赦其境内,置左右前后四率官,缮南宫。刘曜
又使人拜骏凉州牧、凉王。
时辛晏兵于枹罕,骏宴群僚于闲豫堂。命窦涛等进讨辛晏。从事刘庆谏曰:
“霸王不以喜怒兴师,不以干没取胜,必须天时人事,然后起也。辛晏父子安忍
凶狂,其亡可待,奈何以饥年大举,猛寒攻城!昔周武回戈以须亡殷之期,曹公
缓袁氏使自毙,何独殿下以旋兵为耻乎!”骏纳之。
遣参军王骘聘于刘曜,曜谓之曰:“贵州必欲追踪窦融,款诚和好,卿能保
之乎?”骘曰:“不能。”曜侍中徐邈曰:“君来和同,而云不能,何也?”骘
曰:“齐桓贯泽之盟,忧心兢兢,诸侯不召自至。葵丘之会,骄而矜诞,叛者九
国。赵国之化,常如今日可也,若政教陵迟,尚未能察迩者之变,况鄙州乎!”
曜顾谓左右曰:“此凉州高士,使乎得人。”礼而遣之。
太宁元年,骏犹称建兴十二年,骏亲耕藉田。寻承元帝崩问,骏大临三日。
会有黄龙见于胥次之嘉泉,右长史氾祎言于骏曰:“案建兴之年,是少帝始起之
号。帝以凶终,理应改易。朝廷越在江南,音问隔绝,宜因龙改号,以章休征。”
不从。初,骏之立也,姑臧谣曰:“鸿从南来雀不惊,谁谓孤雏尾翅生,高举六
翮凤皇鸣。”至是而复收河南之地。
咸和初,骏遣武威太守窦涛、金城太守张阆、武兴太守辛岩、扬烈将军宋辑
等率众东会韩璞,攻讨秦州诸郡。曜遣其将刘胤来距,屯于狄道城。韩璞进度沃
干岭。辛岩曰:“我握众数万,藉氐羌之锐,宜速战以灭之,不可以久,久则变
生。”璞曰:“自夏末以来,太白犯月,辰星逆行,白虹贯日,皆变之大者,不
可以轻动。轻动而不捷,为祸更深。吾将久而毙之。且曜与石勒相攻,胤亦不能
久也。”积七十余日,军粮竭,遣辛岩督运于金城。胤闻之,大悦,谓其将士曰:
“韩璞之众十倍于吾,羌胡皆叛,不为之用。吾粮廪将悬,难以持久。今虏分兵
运粮,可谓天授吾也。若败辛岩,璞等自溃。彼众我寡,宜以死战。战而不捷,
当无匹马得还,宜厉尔戈矛,竭汝智力。”众咸奋。于是率骑三千,袭岩于沃干
岭,败之,璞军遂溃,死者二万余人。面缚归罪,骏曰:“孤之罪也,将军何辱!”
皆赦之。胤乘胜追奔,济河,攻陷令居,入据振武,河西大震。骏遣皇甫该御之,
赦其境内。
会刘曜东讨石生,长安空虚。大蒐讲武,将袭秦雍,理曹郎中索询谏曰:
“曜虽东征,胤犹守本。险阻路遥,为主人甚易,胤若轻骑凭氐羌以距我省,则
奔突难测;辍彼东合而逆战者,则寇我未已。顷年频出,戎马生郊,外有饥羸,
内资虚耗,岂是殿下子物之谓邪!”骏曰:“每患忠言不献,面从背违,吾政教
缺然而莫我匡者。卿尽辞规谏,深副孤之望也。”以羊酒礼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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