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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孤傲飞鹰

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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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34 | 显示全部楼层
◎张轨(子寔 寔弟茂 寔子骏 骏子重华 华子耀灵 灵伯父祚 灵弟玄
靓 靓叔天锡)(下)

西域诸国献汗血马、火浣布、犎牛、孔雀、巨象及诸珍异二百余品。四
域长史李柏请击叛将赵贞,为贞所败。议者以柏造谋致败,请诛之。骏曰:“吾
每以汉世宗之杀王恢,不如秦穆之赦孟明。”竟以减死论,群心咸悦。骏观兵新
乡,狩于北野,因讨轲没虏,破之。下令境中曰:“或鲧殛而禹兴,芮诛而缺进,
唐帝所以殄洪灾,晋侯所以成五霸。法律犯死罪,期亲不得在朝。今尽听之,唯
不宜内参宿卫耳。”于是刑清国富,群僚劝骏称凉王,领秦、凉二州牧,置公卿
百官,如魏武、晋文故事。骏曰:“此非人臣所宜言也。敢有言此者,罪在不赦。”
然境内皆称之为王。群僚又请骏立世子,骏不从。中坚将军宋辑言于骏曰:“礼
急储君者,盖重宗庙之故。周成、汉昭立于繦褓,诚以国嗣不可旷,储宫当素
定也。昔武王始有国,元王作储君。建兴之初,先王在位,殿下正名统,况今社
稷弥崇,圣躬介立,大业遂殷,继贰阙然哉!臣窃以为国有累卵之危,而殿下以
为安逾泰山,非所谓也。”骏纳之,遂立子重华为世子。
先是,骏遣傅颖假道于蜀,通表京师。李雄弗许。骏又遣治中从事张淳称藩
于蜀,托以假道焉。雄大悦。雄又有憾于南氐杨初,淳因说曰:“南氐无状,屡
为边害,宜先讨百顷,次平上珪。二国并势,席卷三秦,东清许洛,扫氛燕赵,
拯二帝梓宫于平阳,反皇舆于洛邑,此英霸之举,千载一时。寡君所以遣下臣冒
险通诚,不远万里者,以陛下义声远播,必能愍寡君勤王之志。天下之善一也,
惟陛下图之。”雄怒,伪许之,将覆淳于东峡。蜀人桥赞密以告淳。淳言于雄曰:
“寡君使小臣行无迹之地、通百蛮之域、万里表诚者,诚以陛下义矜戮力之臣,
能成人之美节故也。若欲杀臣者,当显于都市,宣示众目,云凉州不忘旧义,通
使琅邪,为表忠诚,假途于我,主圣臣明,发觉杀之。当令义声远著,天下畏威。
今盗杀江中,威刑不显,何足以扬休烈,示天下也!”雄大惊曰:“安有此邪!
当相放还河右耳。”雄司隶校尉景骞言于雄曰:“张淳壮士,宜留任之。”雄曰:
“壮士岂为人留,且可以卿意观之。”骞谓淳曰:“卿体大,暑热,可且遣下吏,
少住须凉。”淳曰:“寡君以皇舆幽辱,梓宫未反,天下之耻未雪,苍生之命倒
悬,故遣淳来,表诚大国。所论事重,非下吏能传。若下吏所了者,则淳本亦不
来,虽有火山汤海,无所辞难,岂寒暑之足避哉!”雄曰:“此人矫矫,不可得
用也。”厚礼遣之。谓淳曰:“贵主英名盖世,土险兵盛,何不称帝,自娱一方?”
淳曰:“寡君以乃祖乃父世济忠良,未能雪天人之大耻,解众庶之倒悬,日昃忘
食,枕戈待旦。以琅邪中兴江东,故万里翼戴,将成桓文之事,何言自娱邪!”
雄有惭色,曰:“我乃祖乃父亦是晋臣,往与六郡避难此都,为同盟所推,遂有
今日。琅邪若能中兴大晋于中州者,亦当率众辅之。”淳还至龙鹤,募兵通表,
后皆达京师,朝廷嘉之。
骏议欲严刑峻制,众咸以为宜。参军黄斌进曰:“臣未见其可。”骏问其故。
斌曰:“夫法制所以经纶邦国,笃俗齐物,既立民行,不可洼隆也。若尊者犯令,
则法不行矣。”骏屏机改容曰:“夫法唯上行,制无高下。且微黄君,吾不闻过
矣。黄君可谓忠之至也。”于坐擢为敦煌太守。骏有计略,于是厉操改节,勤修
庶政,总御文武,咸得其用,远近嘉咏,号曰积贤君。自轨据凉州,属天下之乱,
所在征伐,军无宁岁。至骏,境内渐平。又使其将杨宣率众越流沙,伐龟兹、鄯
善,于是西域并降。鄯善王元孟献女,号曰美人,立宾遐观以处之。焉耆前部、
于阗王并遣使贡方物。得玉玺于河,其文曰“执万国,建无极。”
时骏尽有陇西之地,士马强盛,虽称臣于晋,而不行中兴正朔。舞六佾,建
豹尾,所置官僚府寺拟于王者,而微异其名。又分州西界三郡置沙州,东界六郡
置河州。二府官僚莫不称臣。又于姑臧城南筑城,起谦光殿,画以五色,饰以金
玉,穷尽珍巧。殿之四面各起一殿,东曰宜阳青殿,以春三月居之,章服器物皆
依方色;南曰朱阳赤殿,夏三月居之;西曰政刑白殿,秋三月居之;北曰玄武黑
殿,冬三月居之。其傍皆有直省内官寺署,一同方色。及末年,任所游处,不复
依四时而居。
咸和初,惧为刘曜所逼,使将军宋辑、魏纂将徙陇西南安人二千余家于姑臧,
使聘于李雄,修邻好。及曜工攻枹罕,护军辛晏告急,骏使韩璞、辛岩率步骑二
万击之,战于临洮,大为曜军所败,璞等退走,追至令居,骏遂失河南之地。初,
戊己校尉赵贞不附于骏,至是,骏击擒之,以其地为高昌郡。及石勒杀刘曜,骏
因长安乱,复收河南地,至于狄道,置武卫、石门、候和、漒川、甘松五屯护
军,与勒分境。勒遣使拜骏官爵,骏不受,留其使。后惧勒强,遣使称臣于勒,
兼贡方物,遣其使归。
骏境内尝大饥,谷价踊贵,市长谭详请出仓谷与百姓,秋收三倍征之。从事
阴据谏曰:“昔西门豹宰邺,积之于人;解扁莅东封之邑,计三倍。文侯以豹有
罪而可赏,扁有功而可罚。今详欲因人之饥,以要三倍,反裘伤皮,未足喻之。”
骏纳之。
初,建兴中,敦煌计吏耿访到长安,既而遇贼,不得反,奔汉中,因东渡江,
以太兴二年至京都,屡上书,以本州未知中兴,宜遣大使,乞为乡导。时连有内
难,许而未行。至是,始以访守治书御史,拜骏镇西大将军,校尉、刺史、公如
故,选西方人陇西贾陵等十二人配之。访停梁州七年,以驿道不通,召还。访以
诏书付贾陵,托为贾客。到长安,不敢进,以咸和八年始达凉州。骏受诏,遣部
曲督王丰等报谢,并遣陵归,上疏称臣,而不奉正朔,犹称建兴二十一年。九年,
复使访随丰等赍印板进骏大将军。自是每岁使命不绝。后骏遣参军麹护上疏曰:
东西隔塞,逾历年载,夙承圣德,心系本朝。而江吴寂蔑,余波莫及,虽肆
力修涂,同盟靡恤。奉诏之日,悲喜交并,天恩光被,褒崇辉渥,即以臣为大将
军、都督陕西雍秦凉州诸军事。休宠振赫,万里怀戴,嘉命显至,衔感屏营。伏
惟陛下天挺岐嶷,堂构晋室,遭家不造,播幸吴楚,宗庙有《黍离》之哀,园陵
有殄废之痛,普天咨嗟,含气悲伤。臣专命一方,职在斧钺,遐域僻陋,势极秦
陇。勒雄既死,人怀反正,谓季龙、李期之命曾不崇朝,而皆篡继凶逆,鸱目有
年。东西辽旷,声援不接,遂使桃虫鼓翼,四夷喧哗,向义之徒更思背诞,铅刀
有干将之志,萤烛希日月之光。是以臣前章恳切,欲齐力时讨。而陛下雍容江表,
坐观祸败,怀目前之安,替四祖之业,驰檄布告,徒设空文,臣所以宵吟荒漠,
痛心长路者也。且兆庶离主,渐冉经世,先老消落,后生靡识,忠良受枭悬之罚,
群凶贪纵横之利,怀君恋故,日月告流。虽时有尚义之士,畏逼首领,哀叹穷庐。
臣闻少康中兴,由于一旅,光武嗣汉,众不盈百,祀夏配天,不失旧物,况以荆
扬栗悍,臣州突骑,吞噬遗羯,在于掌握哉!愿陛下敷弘臣虑,永念先绩,敕司
空鉴、征西亮等泛舟江沔,使首尾俱至也。
自后骏遣使多为季龙所获,不达。后骏又遣护羌参军陈宇、从事徐虓、华驭
等至京师,征西大将军亮上疏言陈宇等冒险远至,宜蒙铨叙,诏除寓西平相,虓
等为县令。永和元年,以世子重华为五官中郎将、凉州刺史。酒泉太守马岌上言:
“酒泉南山,即昆仑之体也。周穆王见西王母,乐而忘归,即谓此山。此山有石
室玉堂,珠玑镂饰,焕若神宫。宜立西王母祠,以裨朝廷无疆之福。”骏从之。
骏在位二十二年卒,时年四十,私谥曰文公,穆帝追谥曰忠成公。
重华字泰临,骏之第二子也。宽和懿重,沈毅少言。父卒,时年十六。以永
和二年自称持节、大都督、太尉、护羌校尉、凉州牧、西平公、假凉王,赦其境
内。尊其母严氏为太王太后,居永训宫;所生母马氏为王太后,居永寿宫。轻赋
敛,除关税,省园囿,以恤贫穷。
遣使奉章于石季龙。季龙使王擢、麻秋、孙伏都等侵寇不辍。金城太守张冲
降于秋。于是凉州振动。重华扫境内,使其征南将军裴恒御之。恒壁于广武,欲
以持久弊之。牧府相司马张耽言于重华曰:“臣闻国以兵为强,以将为主。主将
者,存亡之机,吉凶所系。故燕任乐毅,克平全齐,及任骑劫,丧七十城之地。
是以古之明君靡不慎于将相也。今之所要,在于军师。然议者举将多推宿旧,未
必妙尽精才也。且韩信之举,非旧名也;穰宜之信,非旧将也;吕蒙之进,非旧
勋也;魏延之用,非旧德也。盖明王之举,举无常人,才之所能,则授以大事。
今强寇在郊,诸将不进,人情骚动,危机稍逼。主簿谢艾,兼资文武,明识兵略,
若授以斧钺,委以专征,必能折冲御侮,歼殄凶类。”重华召艾,问以讨寇方略。
艾曰:“昔耿弇不欲以贼遗君父,黄权愿以万人当寇。乞假臣兵七千,为殿下吞
王擢、麻秋等。”重华大悦,以艾为中坚将军,配步骑五千击秋。引师出振武,
夜有二枭鸣于牙中,艾曰:“枭,邀也,六博得枭者胜。今枭鸣牙中,克敌之兆。”
于是进战,大破之,斩首五千级。重华封艾为福禄伯,善待之。诸宠贵恶其贤,
共毁谮之,乃出为酒泉太守。
季龙又令麻秋进陷大夏,大夏护军梁式执太守宋晏,以城应秋。秋遣晏以书
诱宛戍都尉宋矩。宋矩谓秋曰:“辞父事君,当立功义;功义不立,当守名节。
矩终不肯主偷生于世。”于是先杀妻子,自刎而死。
是月,有司议遣司兵赵长迎秋西郊。谢艾以《春秋》之义,国有大丧,省蒐
狩之礼,宜待逾年。别驾从事索遐议曰:“礼,天子崩,诸侯薨,末殡,五祀不
行,既殡而行之。鲁宣三年,天王崩,不废郊祀。今圣上统承大位,百揆惟新,
宜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立秋,万物将成,杀气之始,其于王事,杖麾誓众,衅
鼓礼神,所以讨逆除暴,成功济务,宁宗庙社稷,致天下之福,不可废也。”重
华从之。
俄而麻秋进攻枹罕,时晋阳太守郎坦以城大难守,宜弃外城。武城太守张悛
曰:“弃外城则大事去矣,不可以动众心。”宁戎校尉张璩从之,固守大城。秋
率众八万,围堑数重,云梯雹车,地突百道,皆通于内。城中亦应之,杀伤秋众
已数万。季龙复遣其将刘浑等率步骑二万会之。郎坦恨言之不从,教军士李嘉潜
与秋通,引贼千余人上城西北隅。璩使宋修、张弘、辛挹、郭普距之,短兵接战,
斩二百余人,贼乃退。璩戮李嘉以徇,烧其攻具。秋退保大夏,谓诸将曰:“我
用兵于五都之间,攻城略地,往无不捷。及登秦陇,谓有征无战。岂悟南袭仇池,
破军杀将;筑城长最,匹马不归;及攻此城,伤兵挫锐。殆天所赞,非人力也。”
季龙闻而叹曰:“吾以偏师定九州,今以九州之力困于枹罕,真所谓彼有人焉,
未可图也。”
重华以谢艾为使持节、军师将军,率步骑三万,进军临河。秋以三万众距之。
艾乘轺车,冠白<巾臽>,鸣鼓而行。秋望而怒曰:“艾年少书生,冠服如此,轻我
也。”命黑槊龙骧三千人驰击之。艾左右大扰。左战帅李伟劝艾乘马,艾不从,
乃下车踞胡床,指麾处分。贼以为伏兵发也,惧不敢进。张瑁从左南缘河而截其
后,秋军乃退。艾乘胜奔击,遂大败之,斩秋将杜勋、汲鱼,俘斩一万三级,秋
匹马奔大夏。重华论功,以谢艾为太府左长史,进封福禄县伯,邑五千户,帛八
千匹。
麻秋又据枹罕,有众十二万,进屯河内,遣王擢略地晋兴、广武,越洪池岭,
至于曲柳,姑臧大震。重华议欲亲出距之,谢艾固谏以为不可。别驾从事索遐进
曰:“贼众甚盛,渐逼京畿。君者,国之镇也,不可以亲动。左长史谢艾,文武
兼资,国之方邵,宜委以推毂之任。殿下居中作镇,授以算略,小贼不足平也。”
重华纳之,于是以艾为使持节、都督征讨诸军事、行卫将军,遐为军正将军,率
步骑二万距之。艾建牙旗,盟将士,有西北风吹旌旗东南指。遐曰:“风为号令,
今能令旗指之,天所赞也,破之必矣。”军次神鸟,王擢与前锋战,败,遁还河
南。还讨叛虏斯骨真万余落,破之,斩首千余级,俘擒二千八百,获牛羊十余万
头。
重华自以连破勍敌,颇怠政事,希接宾客。司直索遐谏曰:“殿下承四圣之
基,当升平之会,荷当今之任,忧率土之涂炭。宜躬亲万机,开延英乂,夙夜乾
乾,勉于庶政。自顷内外嚣然,皆云去贼投诚者应即抚慰,而弥日不接。国老朝
贤,当虚己引纳,询访政事,比多经旬积朔,不留意接之。文奏入内,历月不省,
废替见务,注情于棋弈之间,缱绻左右小臣之娱,不存将相远大之谋。至使亲臣
不言,朝吏杜口,愚臣所以回惶忘寝与食也。今王室如毁,百姓倒悬,正是殿下
衔胆茹辛厉心之日。深愿垂心朝政,延纳直言,周爰五美,以成六德,捐彼近习,
弭塞外声,修政听朝,使下观而化。”重华览之大悦,优文答谢,然不之改也。
诏遣侍御史俞归拜重华护羌校尉、凉州刺史、假节。是时石季龙西中郎将王
擢屯结陇上,为苻雄所破,奔重华。重华厚宠之,以为征虏将军、秦州刺史、假
节,使张弘、宗悠率步骑万五千配擢,伐苻健。健遣苻硕御之,战于龙黎。擢等
大败,单骑而还,弘、悠皆没。重华痛之,素服为战亡吏士举哀号恸,各遣吊问
其家。复授擢兵,使攻秦州,克之。遣使上疏曰:“季龙自毙,遗烬游魂,取乱
侮亡,睹机则发。臣今遣前都锋督裴恒步骑七万,遥出陇上,以俟圣朝赫然之威。
山东骚扰不足厝怀,长安膏腴,宜速平荡。臣守任西荒,山川悠远,大誓六军,
不及听受之末;猛将鹰扬,不豫告成之次,瞻云望日,孤愤义伤,弹剑慷慨,中
情蕴结。”于是康献皇后诏报,遣使进重华为凉州牧。
是时御史俞归至凉州,重华方谋为凉王,不肯受诏,使亲信人沈猛谓归曰:
“我家主公奕世忠于晋室,而不如鲜卑矣。台加慕容皝燕王,今甫授州主大将军,
何以加劝有功忠义之臣乎!明台今宜移河右,共劝州主为凉王。大夫出使,苟利
社稷,专之可也。”归对曰:“王者之制,异姓不得称王;九州之内,重爵不得
过公。汉高一时王异姓,寻皆诛灭,盖权时之宜,非旧体也。故王陵曰:‘非刘
氏而王,天下共伐之。’至于戎狄,不从此例。春秋时吴楚称王,而诸侯不以为
非者,盖蛮夷畜之也。假令齐鲁称王,诸侯岂不伐之!故圣上以贵公忠贤,是以
爵以上公,位以方伯,鲜卑北狄,岂足为比哉!子失问也。且吾又闻之,有殊勋
绝世者亦有不世之赏,若今便以贵公为王者,设贵公以河右之众南平巴蜀,东扫
赵魏,修复旧都,以迎天子,天子复以何爵何位可以加赏?幸三思之。”猛具宣
归言,重华遂止。
重华好与群小游戏,屡出钱帛以赐左右。征事索振谏曰:“先王寝不安席,
志平天下,故缮甲兵,积资实。大业未就,怀恨九泉。殿下遭巨寇于谅闇之中,
赖重饵以挫勍敌。今遗烬尚广,仓帑虚竭,金帛之费,所宜慎之。昔世祖即位,
躬亲万机,章奉诣阙,报不终日,故能隆中兴之业,定万世之功。今章奉停滞,
动经时月,下情不得上达,哀穷困于囹圄,盖非明主之事,臣窃未安。”重华善
之。
将受诏,未及而卒,时年二十七。在位十一年。私谥曰昭公,后改曰桓公,
穆帝赐谥曰敬烈。子耀灵嗣。
耀灵字元舒。年十岁嗣事,称大司马、校尉、刺史、西平公。伯父长宁侯祚
性倾巧,善承内外,初与重华宠臣赵长、尉缉等结异姓兄弟。长等矫称重华遗令,
以祚为持节、督中外诸军、抚军将军,辅政。长待议以耀灵冲幼,时难未夷,宜
立长君。祚先烝重华母马氏,马氏遂从缉议,命废耀灵为凉宁侯而立祚。祚寻使
杨秋胡害耀灵于东苑,埋之于沙坑,私谥曰哀公。
祚字太伯,博学雄武,有政事之才。既立,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
凉公。淫暴不道,又通重华妻裴氏,自阁内媵妾及骏、重华未嫁子女,无不暴乱,
国人相目,咸赋《墙茨》之诗。
永和十年。祚纳尉缉、赵长等议,僣称帝位,立宗庙,舞八佾,置百官,下
书曰:“昔金行失驭,戎狄乱华,胡、羯、氐、羌咸怀窃玺。我武公以神武拨乱,
保宁西夏,贡款勤王,旬朔不绝。四祖承光,忠诚弥著。往受晋禅,天下所知,
谦冲逊让,四十年于兹矣。今中原丧乱,华裔无主,群后佥以九州之望无所依归,
神祇岳渎罔所凭系,逼孤摄行大统,以一四海之心。辞不获已,勉从群议。待扫
秽二京,荡清周魏,然后迎帝旧都,谢罪天阙,思与兆庶,同兹更始。”改建兴
四十二年为和平元年,赦殊死,赐鳏寡帛,加文武爵各一级,追崇曾祖轨为武王,
祖寔为昭王,从祖茂为成王,父骏为文王,弟重华为明王。立妻辛氏为皇后,弟
天锡为长宁王,子泰和为太子,庭坚为建康王,耀灵弟玄靓为凉武侯。其夜,天
有光如车盖,声若雷霆,震动城邑。明日,大风拔木。灾异屡见,而祚凶虐愈甚。
其尚书马岌以切谏免官。郎中丁琪又谏曰:“先公累执忠节,远宗吴会,持盈守
谦,五十作载,苍生所以鹄企西望,四海所以注心大凉,皇天垂赞,士庶效死者,
正以先公道高彭昆,忠逾西伯,万里通虔,任节不贰故也。能以一州之众抗崩天
之虏,师徒岁起,人不告疲。陛下虽以大圣雄姿纂戎鸿绪,勋德未高于先公,而
行革命之事,臣窃未见其可。华夷所以归系大凉、义兵所以千里响赴者,以陛下
为本朝之故。今既自尊,人斯高竞,一隅之地何以当中国之师!城峻冲生,负乘
致寇,惟陛下图之。”祚大怒,斩之于阙下。遣其将和昊率众伐丽靬戎于南山,
大败而还。
太尉桓温入关,王擢时镇陇西,驰使于祚,言温善用兵,势在难测。祚既震
惧,又虑擢反噬,即召马岌复位而与之谋。密遣亲人刺擢,事觉,不克。祚益惧,
大聚众,声言东征,实欲西保敦煌。会温还而止。更遣其平东将军秦州刺史牛霸、
司兵张芳率三千人击擢,破之。擢奔于苻健。其国中五月霜降,杀苗稼果实。
祚宗人张瓘时镇枹罕,祚恶其强,遣其将易揣、张玲率步骑万三千以袭之。
时张掖人王鸾颇知神道,言于祚曰:“军出不复还,凉国将有不利矣。”祚大怒,
以鸾妖言沮众,斩之以徇,三军乃发。鸾临刑曰:“我死不二十日,军必败。”
时有神降于玄武殿,自称玄冥,与人交语。祚日夜祈之,神言与之福利,祚甚信
之。祚又遣张掖太守索孚代瓘镇枹罕,为瓘所杀。玲等济河未毕,又为瓘兵所破。
仍旧单骑奔走,瓘军蹑之。祚众震惧。敦煌人宋混与弟澄等聚众以应瓘。赵长、
张璹等惧罪,入阁呼重华母马氏出殿,拜耀灵庶弟玄靓为主。揣等率众入殿伐长,
杀之。瓘弟琚及子嵩募数百市人,扬声言:“张祚无道,我兄大军已到城东,敢
有举手者诛三族。”祚众披散。琚、嵩率众入城,祚按剑殿上,大呼,令左右死
战。祚既失众心,莫有斗志,于是被杀。枭其首,宣示内外,暴尸道左,国内咸
称万岁。祚篡立三年而亡。
玄靓字元安。既立,自号大都督、大将军、校尉、凉州牧、西平公,赦其国
内,废和平之号,复称建兴四十三年。诛祚二子,以张瓘为卫将军,领兵万人,
行大将军事,改易僚属。
有陇西人李俨,诛大姓彭姚,自立于陇右,奉中兴年号,百姓悦之。玄靓遣
牛霸率众讨之,未达,而西平人卫綝又据郡叛。霸众溃,单骑而还。瓘先欲征綝、
以兄珪在綝中为疑,綝亦以弟在瓘中,故彼我经年不相伐。西平人郭勋解天文,
不应州郡之命,綝礼聘之。勋曰:“张氏应衰,卫氏当兴,岂得以一弟而灭一门,
宜速伐瓘。”綝将从之。瓘遣弟琚领大众征綝败之。西平田旋要酒泉太守马基背
瓘应綝,旋谓基曰:“綝击其东,我等绝其西,不六旬,天下可定,斯闭口捕舌
也。”基许之。瓘遣司马张姚、王国将二千人伐基,败之,斩基、旋二人之首,
传姑臧。
瓘兄弟强盛,负其勋力,有篡立之谋。辅国宋混与弟澄共讨瓘,尽夷其属,
玄靓以混为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假节,辅政。混卒,又以澄代之。玄
靓右司马张邕恶澄专擅,杀之。遂灭宋氏,玄靓乃以邕为中护军,叔父天锡为中
领军,共辅政。
邕自以功大,骄矜淫纵,又通马氏,树党专权。国人患之。天锡腹心郭增、
刘肃二人,并年十八九,因寝,谓天锡曰:“天下事欲未静。”天锡曰:“何谓
也?”二人曰:“今护军出入,有似长宁。”天锡大惊曰:“我早疑之,未敢出
口。计当云何?”肃曰:“政当速除之耳。”天锡曰:“安得其人?”肃曰:
“肃即是也。”天锡曰:“汝年少,更求可与谋者。”肃曰:“赵白驹及肃二人
足以办之矣。”于是天锡从兵四百人,与邕俱入朝,肃与白驹剔刀鞘出刃,从天
锡入。值邕于门下,肃斫之不中,白驹继之,又不克,二人与天锡俱入禁中。邕
得逸走,因率甲士三百余人反攻禁门。天锡上屋大呼,谓将士曰:“张邕凶逆,
所行无道,诸宋何罪,尽诛灭之?倾覆国家,肆乱社稷。我不惜死,实惧先人废
祀,事不获已故耳。我家门户事,而将士岂可以干戈见向!今之所取,邕身而已。
天地有灵,吾不食言。”邕众闻之,悉散走,邕以剑自刎而死。于是悉诛邕党。
玄靓年既幼冲,性又仁弱,天锡既克邕,专掌朝政,改建兴四十九年,奉升
平之号。兴宁元年,骏妻马氏卒,玄靓以其庶母郭氏为太妃。郭氏以天锡专政,
与大臣张钦等谋讨之。事泄,钦等伏法。是岁,天锡率众入禁门,潜害玄靓,宣
言暴薨,时年十四。在位九年。私谥曰冲公,孝武帝赐谥曰敬悼公。
天锡字纯嘏,骏少子也,小名独活。初字公纯嘏,入朝,人笑其三字,因自
改焉。玄靓死,国人立之,自号大将军、校尉、凉州牧、西平公。遣司马纶骞奉
章请命,并送御史俞归还京都。太和初,诏以天锡为大将军、大都督、督陇右关
中诸军事、护羌校尉、凉州刺史、西平公。
天锡数宴园池,政事颇废。荡难将军、校书祭酒索商上疏极谏,天锡答曰:
“吾非好行,行有得也。观朝荣,则敬才秀之士;玩芝兰,则爱德行之臣;睹松
竹,则思贞操之贤;临清流,则贵廉洁之行;览蔓草,则贱贪秽之吏;逢飚风,
则恶凶狡之徒。若引而申之,触类而长之,庶无遗漏矣。”
羌廉岐自称益州刺史,率略阳四千家背苻坚就李俨。天锡自往讨之,以别驾
杨遹为监前锋军事、前将军,趣金城。晋兴相常据为使持节、征东将军,向左南,
游击将军张统出白土,天锡自率三万人次仓松,伐俨。俨大败,入城固守,遣子
纯求救于苻坚。坚使其将王猛救之。天锡败绩,死者十二三,天锡乃还。立子大
怀为世子。
自天锡之嗣事也,连年地震山崩,水泉涌出,柳化为松,火生泥中。而天锡
荒于声色,不恤政事。初,安定梁景、敦煌刘肃并以门胄,总角与天锡友昵。张
邕之诛,肃、景有勋,天锡深德之赐姓张氏,又改其字,以为己子。天锡诸子皆
以大为字,故景曰大奕,肃曰大诚。废大怀为高昌公,更立嬖子大豫为世子,景、
肃等俱参政事。人情怨惧,从弟从事中郎宪切谏,不纳。
时苻坚强盛,每攻之,兵无宁岁。天赐甚惧,乃立坛刑牲,率典军将军张宁、
中坚将军马芮等,遥与晋三公盟誓,献书大司马桓温,克六年夏誓同大举。遣从
事中郎韩博、奋节将军康妙奉表,并送盟文。博有口才,温甚称之。尝大会,温
使司马刁彝嘲之,彝谓博曰:“君是韩卢后邪?”博曰:“卿是韩卢后。”温笑
曰:“刁以君姓韩,故相问焉。他自姓刁,那得韩卢后邪!”博曰:“明公脱未
之思,短尾者则为刁也。”一坐推叹焉。
太元元年,苻坚遣其将苟苌、毛当、梁熙、姚苌来寇,渡石城津。天锡集议,
中录事席仂曰:“先公既有故事,徐思后变,此孙仲谋屈伸之略也。”众以仂为
老怯,咸曰:“龙骧将军马达,精兵万人距之,必不敢进。”广武太守辛章保城
固守。章与晋兴相彭知正、西平相赵疑谋曰:“马达出于行阵,必不为用,则秦
军深入。吾相与率三郡精卒,断其粮运,决一朝命矣。”征东常据亦欲先击姚苌,
须天锡命。天锡率万人顿金昌城。马达万人逆苌等,因请降,兵人散走。常据、
席仂皆战死。司兵赵充哲与苌苦战,又死。中卫将军史景亦没于阵。天锡大惧,
出城自战,城内又反。天锡窘逼,降于苌等。初,天锡所居安昌门及平章殿无故
而崩,旬日而国亡。即位凡十三年。自轨为凉州,至天锡,凡九世,七十六年矣。
苻坚先为天锡起宅,至,以为尚书,封归义侯。
坚大败于淮肥时,天锡为苻融征南司马,于阵归国。诏曰:“昔孟明不替,
终显厥功,岂以一眚而废才用!其以天锡为散骑常侍、左员外。”又诏曰:“故
太尉、西平公张轨著德遐域,世袭前劳。强兵纵害,遂至失守。散骑常侍天锡拔
迹登朝,先祀沦替,用增矜慨,可复天锡西平郡公爵。”俄拜金紫光禄大夫。
天锡少有文才,流誉远近。及归朝,甚被恩遇。朝士以其国破身虏,多共毁
之。会稽王道子尝问其西土所出,天锡应声曰:“桑葚甜甘,鸱鸮革响,乳酪养
性,人无妒心。”后形神昏丧,虽处列位,不复被齿遇。隆安中,会稽世子元显
用事,常延致之,以为戏弄。以其家贫,拜庐江太守,本官如故。桓玄时,欲招
怀四远,乃用天锡为护羌校尉、凉州刺史。寻卒,年六十一。追赠金紫光禄大夫。
史臣曰:长河外区,流沙作纪,玉关悬险,金城负固,有苗攸窜,帝舜投而
不羁;渠搜是居,大禹即而方叙。世逢多难,婴五郡以谁何;时遇兵凶,阻三边
而高视。虽非久安之地,足为苟全之所乎!周公保之而立功,士彦拥之布延世。
挚虞观象,记洪灾之不流;侯瑾觇泉,知霸者之斯在。匪唯地势,抑亦有天道歙!
茂、骏、重华资忠踵武,崎岖僻陋,无忘本朝,故能西控诸戎,东攘巨猾,绾累
叶之珪组,赋绝域之琛賨,振曜遐荒,良由杖顺之效矣。祚以卑孽,阴倾冢嗣,
播有茨于彤管,拟宸居于黑山,丁琪以切谏遇诛夷,王鸾以谠言婴显戮,境内云
据,仇其窃名,卒致枭悬,自然之理也。纯嘏微弱,竟亡其众。奉身魏阙,齿迹
朝流,再袭银黄,祖德之延庆矣。
赞曰:三象构氛,九土瓜分。鼎迁江介,地绝河濆。归诚晋室,美矣张君。
内抚遗黎,外攘逋寇。世既绵远,国亦完富。杖顺为基,盖天所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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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35 | 显示全部楼层

◎凉武昭王(子士业)

武昭王讳暠,字玄盛,小字长生,陇西成纪人,姓李氏,汉前将军广之十六
世孙也。广曾祖仲翔,汉初为将军,讨叛羌于素昌,素昌即狄道也,众寡不敌,
死之。仲翔子伯考奔丧,因葬于狄道之东川,遂家焉,世为西州右姓。高祖雍,
曾祖柔,仕晋并历位郡守。祖弇,仕张轨为武卫将军、安世亭侯。父昶,幼有令
名,早卒,遗腹生玄盛。少而好学,性沈敏宽和,美器度,通涉经史,尤善文义。
及长,颇习武艺,诵孙吴兵法。尝与吕光太史令郭黁及其同母弟宋繇同宿,黁起
谓繇曰:“君当位极人臣,李君有国土之分,家有騧草马生白额驹,此其时也。”
吕光末,京兆段业自称凉州牧,以敦煌太守赵郡孟敏为沙州刺史,署玄盛效
谷令。敏寻卒,敦煌护军冯翊郭谦、沙州治中敦煌索仙等以玄盛温毅有惠政,推
为宁朔将军、敦煌太守。玄盛初难之,会宋繇仕于业,告归敦煌,言于玄盛曰:
“兄忘郭黁之言邪?白额驹今已生矣。”玄盛乃从之。寻进号冠军,称藩于业。
业以玄盛为安西将军、敦煌太守,领护西胡校尉。
及业僣称凉王,其右卫将军索嗣构玄盛于业,乃以嗣为敦煌太守,率骑五百
而西,未至二十里,移玄盛使迫己。玄盛惊疑,将出迎之,效谷令经邈及宋繇止
之曰:“吕氏政衰,段业暗弱,正是英豪有为之日,将军处一国成资,奈何束手
于人!索嗣自以本邦,谓人情附己,不虞将军卒能距之,可一战而擒矣。”宋繇
亦曰:“大丈夫已为世所推,今日便授首于嗣,岂不为天下笑乎!大兄英姿挺杰,
有雄霸之风,张王之业不足继也。”玄盛曰:“吾少无风云之志,因官至此,不
图此郡士人忽尔见推。向言出迎者,未知士大夫之意故也。”因遣繇觇嗣。繇见
嗣,啖以甘言,还谓玄盛曰:“嗣志骄兵弱,易擒耳。”于是遣其二子士业、让
与邈、繇及以司马尹建兴等逆战,破之,嗣奔还张掖。玄盛素与嗣善,结为刎颈
交,反为所构,故深恨之,乃罪状嗣于段业。业将且渠男又恶嗣,至是,因劝除
之。业乃杀嗣,遣使谢玄盛,分敦煌之凉兴、乌泽、晋昌之宜禾三县为凉兴郡,
进玄盛持节、都督凉兴已西诸军事、镇西将军,领护西夷校尉。时有赤气起于玄
盛后园,龙迹见于小城。
隆安四年,晋昌太守唐瑶移檄六郡,推玄盛为大都督、大将军、凉公、领秦
凉二州牧、护羌校尉。玄盛乃赦其境内,建年为庚子,追尊祖弇曰凉景公,父昶
凉简公。以唐瑶为征东将军,郭谦为军谘祭酒,索仙为左长史,张邈为右长史,
尹建兴为左司马,张体顺为右司马,张条为牧府左长史,令狐溢为右长史,张林
为太府主簿,宋繇、张谡为从事中郎,繇加折冲将军,谡加扬武将军,索承明为
牧府右司马,令狐迁为武卫将军、晋兴太守,氾德瑜为宁远将军、西郡太守,张
靖为折冲将军、河湟太守,索训为威远将军,西平太守,赵开为骍马护军、大夏
太守,索慈为广武太守,阴亮为西安太守,令狐赫为武威太守,索术为武兴太守,
以招怀东夏。又遣宋繇东伐凉兴,并击玉门已西诸城,皆下之,遂屯玉门、阳关,
广田积谷,为东伐之资。
初,吕光之称王也,遣使市六玺玉于于阗,至是,玉至敦煌,纳之郡府。仍
于南门外临水起堂,名曰靖恭之堂,以议朝政,阅武事。图赞自古圣帝明王、忠
臣孝子、烈士贞女,玄盛亲为序颂,以明鉴戒之义,当时文武群僚亦皆图焉。有
白雀翔于靖恭堂,玄盛观之大悦。又立泮宫,增高门学生五百人。起嘉纳堂于后
园,以图赞所志。
义熙元年,玄盛改元为建初,遣舍人黄始、梁兴间行奉表诣阙曰:
昔汉运将终,三国鼎峙,钧天之历,数钟皇晋。高祖阐鸿基,景文弘帝业,
嗣武受终,要荒率服,六合同风,宇宙齐贯。而惠皇失驭,权臣乱纪,怀愍屯邅,
蒙尘于外,悬象上分,九眼下裂,眷言顾之,普天同憾。伏惟中宗元皇帝基天绍
命,迁幸江表,荆扬蒙弘覆之矜,五都为荒榛之薮。故太尉、西平武公轨当元康
之初,属扰攘之际,受命典方,出抚此州,威略所振,声盖海内。明盛继统,不
损前志,长旌所指,仍辟三秦,义立兵强,拓境万里。文桓嗣位,奕叶载德,囊
括关西,化被崐裔,遐迩款藩,世修职贡。晋德之远扬,翳此州是赖。大都督、
大将军天锡以英挺之姿,承七世之业,志匡时难,克隆先勋,而中年降灾,兵寇
侵境,皇威遐邈,同奖弗及,以一方之师抗七州之众,兵孤力屈,社稷以丧。
臣闻历数相推,归余于终,帝王之兴,必有闰位。是以共工乱象于黄农之间,
秦项篡窃于周汉之际,皆机不转踵,覆束成凶。自戎狄陵华,已涉百龄,五胡僣
袭,期运将杪,四海颙颙,悬心象魏。故师次东关,赵魏莫不企踵;淮南大捷,
三方欣然引领。伏惟陛下道协少康,德侔光武,继天统位,志清函夏。至如此州,
世笃忠义,臣之群僚以臣高祖东莞太守雍、曾祖北地太守柔荷宠前朝,参忝时务,
伯祖龙骧将军、广晋太守、长宁侯卓,亡祖武卫将军、天水太守、安世亭侯弇毗
佐凉州,著功秦陇,殊宠之隆,勒于天府,妄臣无庸,辄依窦融故事,迫臣以义,
上臣大都督、大将军、凉公、领秦凉二州牧、护羌校尉。臣以为荆楚替贡。齐桓
兴召陵之师,诸侯不恭,晋文起城濮之役,用能勋光践土,业隆一匡,九域赖其
弘猷,《春为》恕其专命。功冠当时,美垂干祀。况今帝居未复,诸夏昏垫,大
禹所经,奄为戎墟,五岳神山,狄污其三,九州名都,夷秽其七,辛有所言,于
兹而验。微臣所以叩心绝气,忘寝与食,雕肝焦虑,不遑宁息者也。江凉虽辽,
义诚密迩,风云苟通,实如唇齿。臣虽名未结于天台,量未著于海内,然凭赖累
祖宠光余烈,义不细辞,以稽大务,辄顺群议,亡身即事。辕弱任重,惧忝威命。
昔在春秋,诸侯宗周,国皆称元,以布时令。今天台邈远,正朔未加,发号旋令,
无以纪数。辄年冠建初,以崇国宪。冀杖宠灵,全制一方,使义诚著于所天,玄
风扇于九壤,殉命灰身,陨越慷慨。
玄盛谓群僚曰:“昔河右分崩,群豪竞起,吾以寡德为众贤所推,何尝不忘
寝与食,思济黎庶。故前遣母弟繇董率云骑,东殄不庭,军之所至,莫不宾下。
今惟蒙逊鸱跱一城。自张掖已东,晋之遗黎虽为戎虏所制,至于向义思风,过
于殷人之望西伯。大业须定,不可安寝,吾将迁都酒泉,渐逼寇穴,诸君以为何
如?”张邈赞成其议,玄盛大悦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张长史与孤同矣,
夫复何疑!”乃以张体顺为宁远将军、建康太守,镇乐涫,征宋繇为右将军,领
敦煌护军,与其子敦煌太守让镇敦煌,遂迁居于酒泉。手令诫其诸子曰:
吾自立身,不营世利;经涉累朝,通否任时;初不役智,有所要求,今日之
举,非本愿也。然事会相驱,遂荷州土,忧责不轻,门户事重。虽详人事,未知
天心,登车理辔,百虑填胸。后事付汝等,粗举旦夕近事数条,遭意便言,不能
次比。至于杜渐防萌,深识情变,此当任汝所见深浅,非吾敕诫所益也。汝等虽
年未至大,若能克己纂修,比之古人,亦可以当事业矣。苟其不然,虽至白首,
亦复何成!汝等其戒之慎之。
节酒慎言,喜怒必思,爱而知恶,憎而知善,动念宽恕,审而后举。众之所
恶,勿轻承信,详审人,核真伪,远佞谀,近忠正。蠲刑狱,忍烦扰,存高年,
恤丧病,勤省案,听讼诉。刑法所应,和颜任理,慎勿以情轻加声色。赏勿漏疏,
罚勿容亲。耳目人间,知外患苦。禁御左右,无作威福。勿伐善施劳,逆诈亿必,
以示己明。广加谘询,无自专用,从善如顺流,去恶如探汤。富贵而不骄者至难
也,念此贯心,勿忘须臾。僚佐邑宿,尽礼承敬,宴飨馔食,事事留怀。古今成
败,不可不知,退朝之暇,念观典籍,面墙而立,不成人也。
此郡世笃忠厚,人物郭雅,天下全盛时,海内犹称之,况复今日,实是名邦,
正为五百年乡党婚亲相连,至于公理,时有小小颇回,为当随宜斟酌。吾临莅五
年,兵难骚动,未得休众息役,惠康士庶。至于掩瑕藏疾,涤除疵垢,朝为寇仇,
夕委心膂,虽未足希准古人,粗亦无负于新旧。事任公平,坦然无类,初不容怀,
有所损益,计近便为少,经远如有余,亦无愧于前志也。
初,玄盛之西也,留女敬爱养于外祖尹文。文既东迁,玄盛从姑梁褒之母养
之。其后秃发傉檀假道于北山。鲜卑遣褒送敬爱于酒泉,并通和好。玄盛遣使
报聘,赠以方物。玄盛亲率骑二万,略地至于建东,鄯善前部王遣使贡其方物,
且渠蒙逊来侵,至于建康,掠三千余户而归。玄盛大怒,率骑追之,及于弥安,
大败之,尽收所掠之户。
初,苻坚建元之末,徙江汉之人万余户于郭煌,中州之人有田畴不辟者,亦
徙七千余户。郭黁之寇武威,武威、张掖已东人西奔敦煌、晋昌者数千户。及玄
盛东迁。皆徙之于酒泉,分南人五千户置会稽郡,中州人五千户置广夏郡,余万
三千户分置武威、武兴、张掖三郡,筑城于敦煌南子亭,以威南虏,又以前表未
报,复遣沙门法泉间行奉表,曰:
江山悠隔,朝宗无阶,延首云极,翘企遐方。伏惟陛下应期践位,景福自天,
臣去乙巳岁顺从群议,假统方城,时遣舍人黄始奉表通诚,遥途险旷,未知达不?
吴凉悬邈,蜂虿充衢,方珍贡使,无由展御,谨副写前章,或希简达。
臣以其岁进师酒泉,戒戎广平,庶攘茨秽,而黠虏恣睢,未率威教,凭守巢
穴,阻臣前路。窃以诸事草创,仓帑未盈,故息兵按甲,务农养士。时移节迈,
荏苒三年,抚剑叹愤,以日成岁。今资储已足,器械已充,西招城郭之兵,北引
丁零之众,冀凭国威席卷河陇,扬旌秦川,承望诏旨,尽节竭诚,陨越为效。
又臣州界回远,勍寇未除,当顺镇副为行留部分,辄假臣世子士业监前锋诸
军事、抚军将军、护羌校尉,督摄前军,为臣先驱。又敦煌郡大众殷,制御西域,
管辖万里,为军国之本,辄以次子让为宁朔将军、西夷校尉、敦煌太守,统摄昆
裔,辑宁殊方。自余诸子,皆在戎间,率先士伍,臣总督大纲,毕在输力,临机
制命,动靖续闻。
玄盛既迁酒泉,乃敦劝稼穑。郡僚以年谷频登,百姓乐业,请勒铭酒泉,玄
盛许之。于是使儒林祭酒刘彦明为文,刻石颂德。既而蒙逊每年侵寇不止,玄盛
志在以德抚其境内,但与通和立盟,弗之校也。是时白狼、白兔、白雀、白雉、
白鸠皆栖其园囿,其群下以为白祥金精所诞,皆应时邕而至,又有神光、甘露、
连理、嘉禾众瑞,请史官记其事,玄盛从之。寻而蒙逊背盟来侵,玄盛遣世子士
业要击败之,获其将且渠百年。
玄盛上巳日宴于曲水,命群僚赋诗。而亲为之序。于是写诸葛亮训诫以勖诸
子曰:“吾负荷艰难,宁济之勋未建,虽外总良能,凭股肱之力,而戎务孔殷,
坐而待旦。以维城之固,宜兼亲贤,故使汝等未及师保之训,皆弱年受任。常惧
弗克,以贻咎悔。古今之事不可以不知,苟近而可师,何必远也。览诸葛亮训励,
应璩奏谏,寻其终始,周孔之教尽在中矣。为国足以致安,立身足以成名,质略
易通,寓目则了,虽言发往人,道师于此。且经史道德如采菽中原,勤之者则功
多,汝等可不勉哉!”玄盛乃修敦煌旧塞东西二围,以防北虏之患,筑敦煌旧塞
西南二围,以威南虏。
玄盛以纬世之量,当吕氏之末,为群雄所奉,遂启霸图,兵无血刃,坐定千
里,谓张氏之业指期而成,河西十郡岁月而一。既而秃发傉檀入据姑臧,且渠
蒙逊基宇稍广,于是慨然著《述志赋》焉,其辞曰:
涉至虚以诞驾,乘有舆于本无,禀玄元而陶衍,承景灵之冥符。荫朝云之庵
蔼,仰朗日之照煦。既敷既载,以育以成。幼希颜子曲肱之荣,游心上典,玩礼
敦经。蔑玄冕于朱门,羡漆园之傲生;尚渔父于沧浪,善沮溺之耦耕,秽鵄鸢
之笼哧,钦飞凤于太清;杜世竞于方寸,绝时誉之嘉声。超霄吟于崇岭。奇秀木
之陵霜;挺修干之青葱,经岁寒而弥芳。情遥遥以远寄,想四老?军光;将戢繁
荣于常衢,控云辔而高骧;攀琼枝于玄圃,漱华泉之渌浆;和吟凤之逸响,应鸣
鸾于南冈。
时弗获青彡,心往形留,眷驾阳林,宛首一丘;冲风沐雨,载沈载浮。利害
缤纷以交错,叹感循环而相求。乾扉奄寂以重闭,天地绝津而无舟;悼贞信之道
薄,谢惭德于圜流。遂乃去玄览,庆世宾,肇弱巾于东宫,并羽仪于英伦,践宣
德之秘庭,翼明后于紫宸。赫赫谦光,崇明奕奕,岌岌王居,诜诜百辟,君希虞
夏,臣庶夔益。
张王颓岩,梁后坠壑,淳风杪莽以永丧,搢绅沦胥而覆溺。吕发衅于闺墙,
厥构摧以倾颠;疾风飘于高木,回汤沸于重泉;飞尘翕以蔽日,大火炎其燎原;
名都幽然影绝,千邑阒而无烟。斯乃百六之恒数,起灭相因而迭然。于是人希逐
鹿之图,家有雄霸之想,暗王命而不寻,邀非分于无象。故覆车接路而继轨,膏
生灵于土壤。哀余类之忪懞,邈靡依而靡仰;求欲专而失逾远,寄玄珠于罔象。
悠悠凉道。鞠焉荒凶,杪杪余躬,迢迢西邦,非相期之所会,谅冥契而来同。
跨弱水以建基,蹑昆墟以为墉,总奔驷之骇辔,接摧辕于峻峰。崇崖崨嶪,重
险万寻,玄邃窈窕,磐纡嵚岑,榛棘交横,河广水深,狐狸夹路,鸮鵄群吟,
挺非我以为用,任至当如影响;执同心以御物,怀自彼于握掌;匪矫情而任荒,
乃冥合而一往,华德是用来庭,野逸所以就鞅。
休矣时英,茂哉隽哲,庶罩网以远笼,岂徒射钩与斩袂!或脱梏而缨蕤,或
后至而先列,采殊才于岩陆,拔翘彦于无际。思留侯之神遇,振高浪以荡秽;想
孔明于草庐,运玄筹之罔滞;洪操盘而慷慨,起三军以激锐。咏群豪之高轨,嘉
关张之飘杰,誓报曹而归刘,何义勇之超出!据断桥而横矛,亦雄姿之壮发。辉
辉南珍,英英周鲁,挺奇荆吴,昭文烈武,建策乌林,龙骧江浦。摧堂堂之劲阵,
郁风翔而云举,绍攀韩之远踪,侔徽猷于召武,非刘孙之鸿度,孰能臻兹大祜!
信乾坤之相成,庶物希风而润雨。
崏益既荡,三江已清,穆穆盛勋,济济隆平,御群龙而奋策,弥万载以飞
荣,仰遗尘于绝代,企高山而景行。将建朱旗以启路,驱长毂而迅征,靡商风以
抗旆,拂招摇之华旌,资神兆于皇极,协五纬之所宁。赳赳干城,翼翼上粥,恣
馘奔鲸,截彼丑类。且洒游尘于当阳,拯凉德于已坠。间昌寓之骖乘,暨襄城而
按辔。知去害之在兹,体牧童之所述,审机动之至微,思遗餐而忘寐,表略韵于
纨素,托精诚于白日。
玄盛寝疾,顾命宋繇曰:“吾少离荼毒,百艰备尝,于丧乱之际,遂为此方
所推,才弱智浅,不能一同河右。今气力惙然,当不复起矣。死者大理,吾不
悲之,所恨志不申耳。居元首之位者,宜深诫危殆之机。吾终之后,世子犹卿子
也,善相辅导,述吾平生,勿令居人之上,专骄自任。军国之宜,委之于卿,无
使筹略乖衷,失成败之要。”十三年,薨,时年六十七。国人上谥曰武昭王,墓
曰建世陵,庙号太祖。
先是,河右不生楸、槐、柏、漆,张骏之世,取于秦陇而植之,终于皆死,
而酒泉宫之西北隅有槐树生焉,玄盛又著《槐树赋》以寄情,盖叹僻陋遐方,立
功非所也。亦命主簿梁中庸及刘彦明等并作文。感兵难繁兴,时俗喧竞,乃著《
大酒容赋》以表恬豁之怀。与辛景、辛恭靖同志友善,景等归晋,遇害江南,玄
盛闻而吊之。玄盛前妻,同郡辛纳女,贞顺有妇仪,先卒,玄盛亲为之诔。自余
诗赋数十篇。世子谭早卒,第二子士业嗣。
凉后主讳歆,字士业。玄盛薨时,府僚奉为大都督、大将军、凉公、领凉州
牧、护羌校尉,大赦境内,改年为嘉兴。尊母尹氏为太后,以宋繇为武卫将军、
广夏太守、军谘祭酒、录三府事,索仙为征虏将军、张掖太守。
且渠蒙逊遣其张掖太守且渠广宗祚降诱士业,士业遣武卫温宜等赴之,亲勒
大军为之后继。蒙逊率众三万,设伏于蓼泉。士业闻,引兵还,为逊所逼。士业
亲贯甲先登,大败之,追奔百余里,俘斩七千余级。明年,蒙逊又伐士业,士业
将出距之,左长史张体顺固谏,乃止。蒙逊大芟秋稼而还。是岁,朝廷以士业为
持节、都督七郡诸军事、镇西大将军、护羌校尉、酒泉公。
士业用刑颇严,又缮筑不止,从事中郎张显上疏谏曰:“入岁已来,阴阳失
序,屡有贼风暴雨,犯伤和气。今区域三分,势不久并,并兼之本,实在农战,
怀远之略,事归宽简。而更繁刑峻法,宫室是务,人力凋残,百姓愁悴。致灾之
咎,实此之由。”主簿氾称又上疏谏曰:
臣闻天之子爱人后,殷勤至矣。故政之不修,则垂灾谴以戒之。改者虽危必
昌,宋景是也;其不改者,虽安必亡,虢公是也。元年三月癸卯,敦煌谦德堂陷;
八月,效谷地烈;二年元日,昏雾四塞;四月,日赤无光,二旬乃复;十一月,
狐上南门;今兹春夏地颇五震;六月,陨星于建康。臣虽学不稽古,敏谢仲舒,
颇亦闻道于先师,且行年五十有九,请为殿下略言耳目之所闻见,不复能远论书
传之事也。
乃者咸安之初,西平地烈,狐入谦光殿前,俄而秦师奄至,都城不守。梁熙
既为凉州,藉秦氏兵乱,规有全凉之地,外有抚百姓,内多聚敛,建元十九年姑
臧南门崩,陨石于闲豫堂,二十年而吕光东反,子败于前,身戮于后。段业因群
胡创乱,遂称制此方,三年之中,地震五十余所,既而先王龙兴瓜州,蒙逊杀之
张掖。此皆目前之成事,亦殿下之所闻知。效谷,先王鸿渐之始,谦德,即尊之
室,基陷地裂,大凶之征也。日者太阳之精,中国之象,赤而无光,中国将为胡
夷之所陵灭。谚曰:“野兽入家,主人将去。”今狐上南门,亦灾之大也。又狐
者胡也,天意若曰将有胡人居于此城,南面而居者也。昔春秋之世,星陨于宋,
襄公卒为楚所擒。地者至阴,胡夷之象,当静而动,反乱天常,天意若曰胡夷将
震动中国,中国若不修德,将有宋襄之祸。
臣蒙先朝布衣之眷,辄自同子弟之亲,是以不避忤上之诛,昧死而进愚款。
愿殿下亲仁善邻,养威观衅,罢宫室之务,止游畋之娱。后宫嫔妃、诸夷子女,
躬受分田,身劝蚕绩,以清俭素德为荣,息兹奢靡之费,百姓租税,专拟军国。
虚衿下士,广招英隽,修秦氏之术,以强国富俗。待国有数年之积,庭盈文武之
士,然后命韩白为前驱,纳子房之妙算,一鼓而姑臧可平,长驱可以饮马泾渭,
方江面而争天下,岂蒙逊之足忧!不然,臣恐宗庙之危必不出纪。
士业并不纳。
士业立四年而宋受禅,士业将谋东伐,张体顺切谏,乃止。士业闻蒙逊南伐
秃发傉檀,命中外戒严,将攻张掖,尹氏固谏,不听,宋繇又固谏,士业并不
从。繇退而叹曰:“大事去矣,吾见师之出,不见师之还也!”士业遂率步骑三
万东伐,镒于都渎涧。蒙逊自浩亹来,距战于怀城,为蒙逊所败。左右劝士业还
酒泉,士业曰:“吾违太后明诲,远取败辱,不杀此胡,复何面目以见母也!”
勒众复战,败于蓼泉,为蒙逊所害。士业诸弟酒泉太守翻、新城太守预、领羽林
右监密、左将军眺、右将军亮等西奔敦煌,蒙逊遂入于酒泉。士业之未败也,有
大蛇从南门而入,至于恭德殿前;有双雉飞出宫内;通街大树上有乌鹊争巢,鹊
为乌所杀。又有敦煌父老令狐炽梦白头公衣帢而谓炽曰:“南风动,吹长木,
胡桐椎,不中毂。”言讫忽然不见。士业小字桐椎,至是而亡。
翻及弟敦煌太守恂与诸子等弃敦煌,奔于北山,蒙逊以索嗣子远绪行敦煌太
守。元绪粗险好杀,大失人和。郡人宋承、张弘以恂在郡有惠政。密信招恂。恂
率数十骑入于敦煌,元绪东奔凉兴,宋承等推恂为冠军将军、凉州刺史。蒙逊遣
世子德政率众攻恂,恂闭门不战,蒙逊自率众二万攻这,三面起隄,以水灌城。
恂遣壮士一千,连版为桥,潜欲决隄,蒙逊勒兵逆战,屠其城。士业子重耳,
脱身奔于江左,仕于宋。后归魏,为恒农太守。蒙逊徙翻子宝等于姑臧,岁余,
北奔伊吾,后归于魏,独尹氏及诸女死于伊吾。
玄盛以安帝隆安四年立,至宋少帝景平元年灭,据河右凡二十四年。
史臣曰:王者受图,咸资世德,犹混成之先大帝,若一气之生两仪。是以中
阳勃兴,资豢龙之构趾;景亳垂统,本吞燕之开基。凉武昭王英姿杰出,运阴阳
而纬武,应变之道如神;吞日月以经天,成物之功若岁。故能怀茺弭暴,开国化
家,宅五郡以称藩,屈三分而奉顺。若乃《诗》褒秦仲,后嗣建削平之业;颂美
公刘,末孙兴配天之祚。或发迹于汧渭,或布化于邠岐,覆篑创元天之基,疏涓
开环海之宅。彼既有渐,此亦同符,是知景命攸归,非一朝之可致,累功积庆,
其所由来远矣。
赞曰:武昭英睿,忠勇霸世。王室虽微,乃诚无替。遗黎饮德,绝壤沾惠。
积祉丕基,克昌来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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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35 | 显示全部楼层
◎孝友
○李密 盛彦 夏方 王裒 许孜 庾衮 孙晷 颜含 刘殷 王延 王谈
桑虞 何琦 吴逵

大矣哉,孝之为德也!分浑元而立体,道贯三灵;资品汇以顺名,功苞万象。
用之于国,动天地而降休征;行之于家,感鬼神而昭景福。若乃博施备物,尊仁
安义,柔色承颜,怡怡尽乐,击鲜就养,亹癖忘劬,集包思艺黍之勤,循陔有采
兰之咏,事亲之道也。属属如在,哀哀罔极,聚薪流恸,衔索兴嗟,晒风树以隤
心,頫寒泉而沫泣,追远之情也。审德筮仕,正务移官,居高匪危,在丑无争,
协修升以匡化,怀履冰而砥节,立身之行也。是以闵曾翼翼,遵六教而缉贞规;
蔡董烝烝,弘七体而垂令迹。亦有至诚上感,明祗下赞,郭巨致锡金之庆。阳雍
标莳玉之祉;乌驯丹羽,巢叔和之室,鹿呈白毳,扰功文之庐。然则因彼孝慈而
生友悌,理在兼综,义归一揆。夫天伦之重,共气分形,心睽则叶悴荆权,性合
则华承棣萼。乃有推代瘦,徇急难之情;让果同衾,尽欢愉之致:缅窥缃素,载
流尘躅者欤!
晋氏始自中朝,逮于江左,虽百六之灾遄及,而君子之道未消,孝悌名流,
犹为继踵。王伟元之行己,许季义之立节,夏方、盛彦体至性以驰芬,庾衮、颜
含笃友于而宣范,自余群士,咸标懿德。采其遗绚,足厉浇风,故著《孝友篇》
以续前史云耳。
李密,字令伯,犍为武阳人也,一名虔。父早亡,母何氏醮。密时年数岁,
感恋弥至,烝烝之性,遂以成疾。祖母刘氏,躬自抚养,密奉事以孝谨闻。刘氏
有疾,则涕泣侧息,未尝解衣,饮膳汤药必先尝后进。有暇则讲学忘疲,而师事
谯周,周门人方之游夏。
少仕蜀,为郎。数使吴,有才辩,吴人称之。蜀平,泰始初,诏征为太子洗
马。密以祖母年高,无人奉养,遂不应命。乃上疏曰:
臣以险衅,夙遭闵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行年四岁,舅夺母志。祖母刘
愍臣孤弱,躬亲抚养。臣少多疾病,九岁不行,零丁辛苦,至于成立。既无伯叔,
终鲜兄弟,门衰祚薄,晚有儿息。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童,茕茕
孑立,形影相吊。而刘早婴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汤药,未尝废离。
自奉圣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后刺史臣荣,举臣秀才。臣
以供养无主,辞不赴命。明诏特下,拜臣郎中,寻蒙国恩,除臣洗马。猥以微贱,
当侍东宫,非臣陨首所能上报。臣具以表闻,辞不就职。诏书切峻,责臣逋慢,
郡县逼迫,催臣上道,州司临门,急于星火。臣欲奉诏奔驰,则刘病日笃;苟徇
私情,则告诉不许。臣之进退,实为狼狈。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犹蒙矜恤,况臣孤苦尫羸之极。且臣少仕
伪朝,历职郎署,本图宦达,不矜名节。今臣亡国贱俘,至微至陋,猥蒙拔擢,
宠命殊私,岂敢盘桓,有所希冀!但以刘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
虑夕。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孙二人,更相为命,
是以私情区区不敢弃远。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刘今年九十有六,是臣尽节于
陛下之日长,而报养刘之日短也。乌鸟私情,愿乞终养。
臣之辛苦,非但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之所明知,皇天后土,实所鉴见。伏愿
陛下矜愍愚诚,听臣微志,庶刘侥幸,保卒余年。臣生当陨身,死当结草。
帝览之曰:“士之有名,不虚然哉!”乃停召。后刘终,服阕,复以洗马征
至洛。司空张华问之曰:“安乐公何如?”密曰:“可次齐桓。”华问其故,对
曰:“齐桓得管仲而霸,用竖刁而虫流。安乐公得诸葛亮而抗魏,任黄皓而丧国,
是知成败一也。”次问:“孔明言教何碎?”密曰:“昔舜、禹、皋陶相与语,
故得简雅;《大诰》与凡人言,宜碎。孔明与言者无己敌,言教是以碎耳。”华
善之。
出为温令,而憎疾从事,尝与人书曰:“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从事白其
书司隶,司隶以密在县清慎,弗之劾也。密有才能,常望内转,而朝廷无援,乃
迁汉中太守,自以失分怀怨。及赐饯东堂,诏密令赋诗,末章曰:“人亦有言,
有因有缘。官无中人,不如归田。明明在上,斯语岂然!”武帝忿之,于是都官
从事奏免密官。后卒于家。二子:赐、兴。
赐字宗石,少能属文,尝为《玄鸟赋》,词甚美。州辟别驾,举秀才,未行
而终。兴字隽石,亦有文才,刺史罗尚辟别驾。尚为李雄所攻,使兴诣镇南将军
刘弘求救,兴因愿留,为弘参军而不还。尚白弘,弘即夺其手版而遣之。兴之在
弘府,弘立诸葛孔明、羊叔子碣,使兴俱为之文,甚有辞理。
盛彦,字翁子,广陵人也。少有异才。年八岁,诣吴太尉戴昌,昌赠诗以观
之,彦于坐答之。辞甚康慨。母王氏因疾失明,彦每言及,未尝不流涕。于是不
应辟召,躬自侍养,母食必自哺之。母既疾久,至于婢使数见捶挞。婢忿恨,伺
彦暂行,取蛴螬灸饴之。母食以为美,然疑是异物,密藏以示彦。彦见之,抱母
恸哭,绝而复苏。母目豁然即开,从此遂愈。彦仕吴,至中书侍郎,吴平,陆云
荐之于刺史周浚,本邑大中正刘颂又举彦为小中正。太康中卒。
夏方,字文正,会稽永兴人也。家遭疫疠,父母伯叔群从死者十三人。方年
十四,夜则号哭,昼则负土,十有七载,葬送得毕,因庐于墓侧,种植松柏,乌
鸟猛兽驯扰其旁。吴时拜仁义都尉,累迁五官中郎将。朝会未尝乘车,行必让路。
吴平,除高山令。百姓有罪应加捶挞者,方向之涕泣而不加罪,大小莫敢犯焉。
在官三年,州举秀才,还家,卒,年八十七。
王裒,字伟元,城阳营陵人也。祖修,有名魏世。父仪,高亮雅直,为文帝
司马。东关之役,帝问于众曰:“近曰之事,谁任其咎?”仪对曰:“责在元帅。”
帝怒曰:“司马欲委罪于孤邪!”遂引出斩之。
裒少立操尚,行己以礼,身长八尺四寸,容貌绝异,音声清亮,辞气雅正,
博学多能,痛父非命,未尝西向而坐。示不臣朝廷也。于是隐居教授,三征七辟
皆不就。庐于墓侧,旦夕常至墓所拜跪,攀柏悲号,涕泪著树,树为之枯。母性
畏雷,母没,每雷,辄到墓曰:“裒在此。”及读《诗》至“哀哀父母,生我劬
劳”,未尝不三复流涕,门人受业者并废《蓼莪》之篇。
家贫,躬耕,计口而田,度身而蚕。或有助之者,不听。诸生密为刈麦,裒
遂弃之。知旧有致遗者,皆不受。门人为本县所役,告裒求属令,良曰:“卿学
不足以庇身,吾德薄不足以荫卿,属之何益!且吾不执笔已四十年矣。”乃步担
干饭,儿负盐豉草屐,送所役生到县,门徒随从者千余人。安丘令以为诣己,整
衣出迎之。裒乃下道至土牛旁,磬折而立,云:“门生为县所役,故来送别。”
因执手涕泣而去。令即放之,一县以为耻。
乡人管彦少有才而未知名,裒独以为必当自达,拔而友之,男女各始生,便
共许为婚。彦后为西夷校尉,卒而葬于洛阳,裒后更嫁其女。彦弟馥问裒,裒曰:
“吾薄志毕愿山薮,昔嫁姊妹皆远,吉凶断绝,每以此自誓。今贤兄子葬父子洛
阳。此则京邑之人也,由吾结好之本意哉!”馥曰:“嫂,齐人也,当还临淄。”
裒曰:“安有葬父河南而随母还齐!用意如此,何婚之有!”
北海邴春少立志操,寒苦自居,负笈游学,乡邑佥以为邴原复出。裒以春性
险狭慕名,终必不成。其后春果无行,学业不终,有识以此归之。裒常以为人之
所行期于当归善道,何必以所能而责人所不能。
及洛京倾覆,寇资蜂起,亲族悉欲移渡江东,裒恋坟垄不去。贼大盛,方行,
犹思慕不能进,遂为贼所害。
许孜,字季义,东阳吴宁人也。孝友恭让,敏而好学。年二十,师事豫章太
守会稽孔冲,受《诗》、《书》、《礼》、《易》及《孝经》、《论语》。学竟,
还乡里。冲在郡丧亡,孜闻问尽哀,负担奔赴,送丧还会稽,蔬食执役,制服三
年。俄而二亲没,柴毁骨立,杖而能起,建墓于县之东山,躬自负土,不受乡人
之助。或愍孜羸惫,苦求来助,孜昼助不逆,夜便除之。每一悲号,鸟兽翔集。
孜以方营大功,乃弃其妻,镇宿墓所,列植松柏亘五六里。时有鹿犯其松栽,改
悲叹曰:“鹿独不念我乎!”明日,忽见鹿为猛兽所杀,置于所犯栽下。孜怅惋
不已,乃为作冢,埋于隧侧。猛兽即于孜前自扑而死,孜益叹息,又取埋之。自
后树木滋茂,而无犯者。积二十余年孜乃更娶妻,立宅墓次,烝烝朝夕,奉亡如
存,鹰雉栖其梁,檐鹿与猛兽扰其庭圃,交颈同游,不相搏噬。元康中,郡察孝
廉,不起,巾褐终身。年八十余,卒于家。邑人号其居为孝顺里。
咸康中,太守张虞上疏曰:“臣闻圣贤明训存乎举善,褒贬所兴,不远千载。
谨案所领吴宁县物故人许孜,至性孝友,立节清峻,与物恭让,言行不贰。当其
奉师,则在三之义尽;及其丧亲,实古今之所难。咸称殊类致感,猛兽弭害。虽
臣不及见,然备闻斯语,窃谓蔡顺、董黯无以过之。孜没积年,其子尚在,性行
纯悫,今亦家于墓侧。臣以为孜之履操,世所希逮,宜标其令迹,甄其后嗣,以
酬既往,以奖方来。《阳秋传》曰:‘善善及其子孙’。臣不达大体,请台量议。”
疏奏,诏旌表门闾。蠲复子孙。其子生亦有孝行。图孜像于堂,朝夕拜焉。
庾衮,字叔褒,明穆皇后伯父也。少履勤俭,笃学好问,事亲以孝称。咸宁
中,大疫,二兄俱亡,次兄毗复殆,疠气方炽,父母诸弟皆出次于外,衮独留不
去。诸父兄强之,乃曰:“衮性不畏病。”遂亲自扶持,昼夜不眠,其间复抚柩
哀临不辍。如此十有余旬,疫势既歇,家人乃反,毗病得差,衮亦无恙。父老咸
曰:“异哉此子!守人所不能守,行人所不能行,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始疑
疫疠之不相染也。”
初,衮诸父并贵盛,惟父独守贫约。衮躬亲稼穑,以给供养,而执事勤恪,
与弟子树篱,跪以授条。或曰:“今在隐屏,先生何恭之过?”衮曰:“幽显易
操,非君子之志也。”父亡,作筥卖以养母。母见其勤,曰:“我无所食。”对
曰:“母食不甘,衮将何居!”母感而安之。衮前妻荀氏,继妻乐氏,皆官族富
室,及适衮,俱弃华丽,散资财,与衮共安贫苦,相敬如宾。母终,服丧居于墓
侧。
岁大饥,藜羹不糁,门人欲进其饭者,而衮每曰已食,莫敢为设。及麦熟,
获者已毕,而采捃尚多,衮乃引其群子以退,曰“待其间。”及其捃也,不曲行,
不旁掇,跪而把之,则亦大获,又与邑人入山拾橡,分夷险,序长幼,推易居难,
礼无违者。或有斩其墓柏,莫知其谁,乃召邻人集于墓而自责焉,因叩头泣涕,
谢祖祢曰:“德之不修,不能庇先人之树,衮之罪也。”父老咸亦为之垂泣,自
后人莫之犯。抚诸孤以慈,奉诸寡以仁,事加于厚而教之义方,使长者体其行,
幼者忘其孤。孤甥郭秀,比诸子侄,衣食而每先之。孤兄女曰芳,将嫁,美服既
具,衮乃刈荆苕为箕帚,召诸子集之于堂,男女以班,命芳曰:“芳乎!汝少孤,
汝逸汝豫,不汝疵瑕。今汝适人,将事舅姑,洒扫庭内,妇之道也,故赐汝此。
匪器之为美,欲温恭朝夕,虽休勿休也。”而以旧宅与其长兄子赓、翕。及翕卒,
衮哀其早孤,痛其成人而未娶,乃抚柩长号,哀感行路,闻者莫不垂涕。
初,衮父诫衮以酒,每醉,辄自责曰:“余废先父之诫,其何以训人!”乃
于父墓前自杖三十。邻人褚德逸者,善事其亲,老而不倦,衮每拜之。尝与诸兄
过邑人陈准兄弟,诸兄友之,皆拜其母,衮独不拜。准弟徽曰:“子不拜吾亲何?”
衮曰:“未知所以拜也。夫拜人之亲者,将自同于人之子也,其义至重,衮敢轻
之乎?”遂不拜。准、徽叹曰:“古有亮直之士,君近之矣。君若当朝,则社稷
之臣欤!君若握兵,临大节,孰能夺之!方今征聘,君实宜之。”于是乡党荐之,
州郡交命,察孝廉,举秀才、清白异行,皆不降志,世遂号之为异行。
元康末,颍川太守召为功曹,衮服造役之衣,杖锸荷斧,不俟驾而行,曰:
“请受下夫之役。”太守饰车而迎,衮逡巡辞退,请徒行入郡,将命者遂逼扶升
车,纳于功曹舍。既而衮自取己车而寝处焉,形虽恭而神有不可动之色。太守知
其不屈,乃叹曰:“非常士也,吾何以降之!”厚为之礼而遣焉。
齐王冏之唱义也,张泓等肆掠于阳翟,衮乃率其同族及庶姓保于禹山。是时
百姓安宁,未知战守之事,衮曰:“孔子云:‘不教而战,是谓弃之。’”乃集
诸如士而谋曰:“二三君子相与处于险,将以安保亲尊,全妻孥也。古人有言:
‘千人聚而不以一人为主,不散则乱矣。’将若之何!”众曰:“善。今日之主,
非君而谁!”衮默然有间,乃言曰:“古人急病让夷,不敢逃难,然人之立主,
贵从其命也。”乃誓之曰:“无恃险,无怙乱,无暴邻,无抽屋,无樵采人所植,
无谋非德,无犯非义,戮力一心,同恤危难。”众咸从之。于是峻险厄,杜蹊径,
修壁坞,树蕃障,考功庸,计丈尺,均劳逸,通有无,缮完器备,量力任能,物
应其宜,使邑推其长,里推其贤,而身率之。分数既明,号令不二,上下有礼,
少长有仪,将顺其美,匡救其恶。及贼至,衮乃勒部曲,整行伍,皆持满而勿发。
贼挑战,晏然不动,且辞焉。贼服其慎而畏其整,是以皆退,如是者三。时人语
曰:“所谓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其庾异行乎!”
及冏归于京师,逾年不朝,衮曰:“晋室卑矣,寇难方兴!”乃携其妻适林
虑山,事其新乡如其故乡,言忠信,行笃敬。经及期年,而林虑之人归之,咸曰
庾贤。及石勒攻林虑,父老谋曰:“此有大头山,九州之绝险也。上有古人遗迹,
可共保之。”惠帝迁于长安,衮乃相与登于大头山而田于其下。年谷未熟,食木
实,饵石蕊,同保安之,有终焉之志。及将收获,命子怞与之下山,中途目眩
瞀,坠崖而卒。同保赴哭曰:“天乎!独不可舍我贤乎!”时人伤之曰:“庾贤
绝尘避地,超然远迹,固穷安陋,木食山栖,不与世同荣,不与人争利,不免遭
命,悲夫!”
衮学通《诗》《书》,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尊事耆老,惠训蒙幼,临人之
丧必尽哀,会人之葬必躬筑,劳则先之,逸则后之,言必行之,行必安之。是以
宗族乡党莫不崇仰,门人感慕,为人树碑焉。
有四子:怞、蔑、泽、捃。在泽生,故名泽,因捃生,故曰捃。蔑后南渡
江,中兴初,为侍中。蔑生愿,安成太守。
孙晷,字文度,吴国富春人,吴伏波将军秀之曾孙也。晷为儿童,未尝被呵
怒。顾荣见而称之,谓其外祖薛兼曰:“此儿神明清审,志气贞立,非常童也。”
及长,恭孝清约,学识有理义,每独处幽暗之中,容止瞻望未尝倾邪。虽侯家丰
厚,而晷常布衣蔬食,躬亲垄亩,诵咏不废,欣然独得。父母愍其如此,欲加优
饶,而夙兴夜寐,无暂懈也。父母起居尝馔,虽诸兄亲馈,而晷不离左右。富春
车道既少,动经江川,父难于风波,每行乘篮舆,晷躬自扶侍,所诣之处,则于
门外树下藩屏之间隐息,初不令主人知之。兄尝笃疾经年,晷躬自扶侍,药石甘
苦,必经心目,跋涉山水,祈求恳至。而闻人之善,欣若有得;闻人之恶,惨若
有失。见人饥寒,并周赡之,乡里赠遗,一无所受。亲故有穷老者数人,恒往来
告索,人多厌慢之,而晷见之。欣敬逾甚,寒则与同衾,食则与同器,或解衣推
被以恤之。时年饥谷贵,人有生刈其稻者,晷见而避之,须去而出,既而自刈送
与之。乡邻感愧,莫敢侵犯。
会稽虞喜隐居海嵎,有高世之风。晷钦其德,聘喜弟预女为妻。喜戒女弃华
尚素,与晷同志。时人号为梁鸿夫妇。济阳江淳少有高操,闻晷学行过人,自东
阳往候之,始面,便终日谭宴,结欢而别。
司空何充为扬州,檄晷为主簿,司徒蔡谟辟为掾属,并不就。尚书经国明,
州土之望,表荐晷,公车径征。会卒,时年三十八,朝野嗟痛之。晷未及大敛,
有一老父缊袍草屦,不通姓名,径入抚柩而哭,哀声慷慨,感于左右。哭止便出,
容貌甚清,眼瞳又方,门者告之丧主,怪而追焉。直去不顾。同郡顾和等百余人
叹其神貌有异,而莫之测也。
颜含,字弘都,琅邪莘人也。祖钦,给事中。父默,汝阴太守。含少有操行,
以孝闻。兄畿,咸宁中得疾,就医自疗,遂死于医家。家人迎丧,旐每绕树而不
可解,引丧者颠仆,称畿言曰:“我寿命未死,但服药太多,伤我五藏耳。今当
复活,慎无葬也。”其父祝之曰:“若尔有命复生,岂非骨肉所愿!今但欲还家,
不尔葬也。”旐乃解。及还,其妇梦之曰:“吾当复生,可急开棺。”妇颇说之。
其夕,母及家人又梦之,即欲开棺,而父不听。含时尚少,乃慨然曰:“非常之
事,古则有之,今灵异至此,开棺之痛,孰与不开相负?”父母从之,乃共发棺
果有生验,以手刮棺,指爪尽伤,然气息甚微,存亡不分矣。饮哺将护,累月犹
不能语,饮食所须,托之以梦。阖家营视,顿废生业,虽在母妻,不能无倦矣。
含乃绝弃人事,躬亲侍养,足不出户者十有三年。石崇重含淳行,赠以甘旨,含
谢而不受。或问其故,答曰:“病者绵昧,生理未全,既不能进啖,又未识人
惠,若当谬留,岂施者之意也!”畿竟不起。
含二亲既终,两兄继没,次嫂樊氏因疾失明,含课励家人,尽心奉养,每日
自尝省药馔,察问息耗,必簪屦束带。医人疏方,应须髯蛇胆,而寻求备至,无
由得之,含忧叹累时。尝昼独坐,忽有一青衣童子年可十三四,持一青囊授含,
含开视,乃蛇胆也。童子逡巡出户,化成青鸟飞去。得胆,药成,嫂病即愈。由
是著名。
本州辟,不就。东海王赵以为太傅参军,出补闿阳令。元帝初镇下邳,复命
为参军。过江,以含为上虞令。转王国郎中、丞相东阁祭酒,出为东阳太守。东
宫初建,含以儒素笃行补太子中庶子,迁黄门侍郎、本州大中正,历散骑常侍、
大司农。豫讨苏峻功,封西平县侯,拜侍中,除吴郡太守。王导问含曰:“卿今
莅名郡,政将何先?”答曰:“王师岁动,编户虚耗,南北权豪竞招游食,国弊
家丰,执事之忧。且当征之势门,使反田桑,数年之间,欲令户给人足,如其礼
乐,俟之明宰。”含所历简而有恩,明而能断,然以威御下。导叹曰:“颜公在
事,吴人敛手矣。”未之官,复为侍中。寻除国子祭酒,加散骑常侍,迁光禄勋,
以年老逊位。成帝美其素行,就加右光禄大夫,门施行马,赐床帐被褥,敕太官
四时致膳,固辞不受。
于时论者以王导帝之师傅,名位隆重,百僚宜为降礼。太常冯怀以问于含,
含曰:“王公虽重,理无偏敬,降礼之言,或是诸君事宜。鄙人老矣,不识时务。”
既而告人曰:“吾闻伐国不问仁人。向冯祖思问佞于我,我有邪德乎?”人尝论
少正卯、盗跖其恶孰深。或曰:“正卯虽奸,不至剖人弃膳,盗跖为甚。”含曰:
“为恶彰露,人思加戮;隐伏之奸,非圣不诛。由此言之,少正为甚。”众咸服
焉。郭璞尝遇含,欲为之筮。含曰:“年在天,位在人,修己而天不与者,命也;
守道而人不知者,性也。自有性命,无劳蓍龟。”桓温求婚于含,含以其盛满,
不许。惟与邓攸深交。或问江左群士优劣,答曰:“周伯仁之正,邓伯道之清,
卞望之之节,余则吾不知也。”其雅重行实,抑绝浮伪如此。
致仕二十余年,年九十三卒。遗命素棺薄敛。谥曰靖。丧在殡而邻家失火,
移棺绋断,火将至而灭,佥以为淳诚所感也。
三子:髦、谦、约。髦历黄门郎、侍中、光禄勋,谦至安成太守,约零陵太
守,并有声誉。
刘殷,字长盛,新兴人也。高祖陵,汉光禄大夫。殷七岁丧父,哀毁过礼,
服丧三年,未曾见齿。曾祖母王氏,盛冬思堇而不言,食不饱者一旬矣。殷怪而
问之,王言其故。殷时年九岁,乃于泽中恸哭,曰:“殷罪衅深重,幼丁艰罚,
王母在堂,无旬月之养。殷为人子,而所思无获,皇天后土,愿垂哀愍。”声不
绝者半日,于是忽若有人云:“止,止声。”殷收泪视地,便有堇生焉,因得斛
余而归,食而不减,至时,堇生乃尽。又尝夜梦人谓之曰:“西篱下有粟。”寤
而掘之,得粟十五钟,铭曰“七年粟百石,以赐孝子刘殷。”自是食之,七载方
尽。时人嘉其至性通感,竞以谷帛遗之。殷受而不谢,直云待后贵当相酬耳。
弱冠,博通经史,综核群言,文章诗赋靡不该览,性倜傥,有济世之志,俭
而不陋,清而不介,望之颓然而不可侵也。乡党亲族莫不称之。郡命主簿,州辟
从事,皆以供养无主,辞不赴命。司空、齐王攸辟为掾,征南将军羊祜召参军事,
皆以疾辞。同郡张宣子,识达之士也,劝殷就征。殷曰:“当今二公,有晋之栋
楹也。吾方希达如榱椽耳,不凭之,岂能立乎!吾今王母在堂,既应他命,无容
不竭尽臣礼,使不得就养。子舆所以辞齐大夫,良以色养无主故耳。”宣子曰:
“如子所言,岂庸人所识哉!而今而后,吾子当为吾师矣。”遂以女妻之。宣子
者,并州豪族也,家富于财,其妻怒曰:“我女年始十四。姿识如此,何虑不得
为公侯妃,而遽以妻刘殷乎!”宣子曰:“非尔所及也。”诫其女曰:“刘殷至
孝冥感,兼才识超世,此人终当远达,为世名公,汝其谨事之。”张氏性亦婉顺,
事王母以孝闻,奉殷如君父焉。及王氏卒,殷夫妇毁瘠,几至灭性,时柩在殡而
西邻失火,风势甚盛,殷夫妇叩殡号哭,火遂越烧东家。后有二白鸠巢其庭树,
自是名誉弥显。
太傅杨骏辅政,备礼聘殷,殷以母老固辞。骏于是表之,优诏遂其高志,听
终色养,敕所在供其衣食,蠲其徭赋,赐帛二百匹,谷五百斛。赵王伦纂位,孙
秀重殷名,以散骑常侍征之,殷逃奔雁门。及齐王冏辅政,辟为大司马军谘祭酒。
既至,谓殷曰;“先王虚心召君,君不至。今孤辟君,君何能屈也?”殷曰:
“世祖以大圣应期,先王以至德辅世,既尧舜为君,稷契为佐,故殷希以一夫而
距千乘,为不可回之图,幸邀唐虞之世,是以不惧斧钺之戮耳。今殿下以神武睿
姿,除残反政,然圣迹稍粗,严威滋肃,殷若复尔,恐招华士之诛,故不敢不至
也。”冏奇之,转拜新兴太守,明刑旌善,甚有政能。
属永嘉之乱,没于刘聪。聪奇其才而擢任之,累至侍中、太保、录尚书事。
殷恒戒子孙曰:“事君之法,当务几谏,凡人尚不可面斥其过,而况万乘乎!夫
犯颜之祸,将彰君过,宜上思召公咨商之义,下念鲍勋触鳞之诛也。”在聪之朝,
与公卿恂恂然,常有后己之色。士不修操行者,无得入其门,然滞理不申,藉殷
而济者,亦已百数。
有七子,五子各授一经。一子授《太史公》,一子授《汉书》,一门之内,
七业俱兴,北州之学,殷门为盛。竟以寿终。
王延,字延元。西河人也。九岁丧母,泣血三年,几至灭性。每至忌日,则
悲啼至旬。继母卜氏遇之无道,恒以薄穰及败麻头与延贮衣。其姑闻而问之,延
知而不言,事母弥谨。卜氏尝盛冬思生鱼,敕延求而不获,杖之流血。延寻汾叩
凌而哭,忽有一鱼长五尺,踊出水上,延取以进母。卜氏食之,积日不尽,于是
心悟,抚延如己生。延事亲色养,夏则扇枕席,冬则以身温被,隆立盛寒,体无
全衣,而亲极滋味。昼则佣赁,夜则诵书,遂究览经史,皆通大义。州郡礼辟,
贪供养不起。父母终后,庐于墓侧,非其蚕不衣,非其耕不食。属天下丧乱,随
刘元海迁于平阳,农蚕之暇,训诱宗族,侃侃不倦。家牛一生犊,他人认之,延
牵而授与,初无吝色。其人后自知妄认,送犊还延,叩头谢罪,延仍以与之,不
复取也。年六十,方仕于刘聪,稍迁尚书左丞,至金紫光禄大夫。聪死后,靳准
将作乱,谋之于延,延不从。准既诛刘氏,自号汉天王,以延为左光禄大夫,延
又大骂不受,准遂杀之。
王谈,吴兴乌程人也。年十岁,父为邻人窦度所杀。谈阴有复仇志,而惧为
度所疑,寸刃不畜,日夜伺度,未得。至年十八,乃密市利锸,阳若耕锄者。度
常乘船出入,经一桥下,谈伺度行还,伏草中,度既过,谈于桥上以锸斩之,应
手而死。既而归罪有司,太守孔岩义其孝勇,列上宥之。岩诸子为孙恩所害,无
嗣,谈乃移居会稽,修理岩父子坟墓,尽其心力。后太守孔廞究其义行,元兴三
年,举谈为孝廉,时称其得人。谈不应召,终于家。
桑虞,字子深,魏郡黎阳人也。父冲,有深识远量,惠帝时为黄门郎。河间
王颙执权,引为司马。冲知颙必败,就职一旬,便称疾求退。虞仁孝自天至,年
十四丧父,毁瘠过礼,日以米百粒用糁藜藿,其姊谕之曰:“汝毁瘠如此,必至
灭性,灭性不孝,宜自抑割。”虞曰:“藜藿杂米,足以胜哀。”虞有园在宅北
数里,瓜果初熟,有人逾垣盗之。虞以园援多棘刺,恐偷见人惊走而致伤损,乃
使奴为之开道。及偷负瓜将出,见道通利,知虞使除之,乃送所盗瓜,叩头请罪。
虞乃欢然,尽以瓜与之。尝行,寄宿逆旅,同宿客失脯,疑虞为盗。虞默然无言,
便解衣偿之。主人曰:“此舍数失鱼肉鸡鸭,多是狐狸偷去,君何以疑人?”乃
将脯主至山冢间寻求,果得之。客求还衣,虞投之不顾。
虞诸兄仕于石勒之世,咸登显位,惟虞耻臣非类,阴欲避地海东,会丁母忧,
遂止。哀毁骨立,庐于墓侧。五年后,石勒以为武城令。虞以密迩黄河,去海微
近,将申前志,欣然就职。石季龙太守刘徵甚器重之,徵迁青州刺史,请虞长史,
带祝阿郡。徵遇疾还邺,令虞监行州府属。季龙死,国中大乱,朝廷以虞名父之
子,必能立功海岱,潜遣东莞人华挺授虞宁朔将军、青州刺史。虞曰:“功名非
吾志也。”乃附使者启,让刺史,靖居海右,不交境外。虽历伪朝,而不豫乱,
世以此高之。卒于官。
何琦,字万伦,司空充之从兄也。祖父龛,后将军。父阜,淮南内史。琦年
十四丧父,哀毁过礼。性沈敏有识度,好古博学,居于宣城阳谷县,事母孜,朝
夕色养。常患甘鲜不赡,乃为郡主簿,察孝廉,除郎中,以选补宣城泾县令。司
徒王导引为参军,不就。及丁母忧,居丧泣血,杖而后起,停柩在殡,为邻火所
逼,烟焰已交,家乏僮使,计无从出,乃匍匐抚棺号哭。俄而风止火息,堂屋一
间免烧,其精诚所感如此。服阕,乃慨然叹曰:“所以出身仕者,非谓有尺寸之
能以效智力,实利微禄,私展供养。一旦茕然,无复恃怙,岂可复以朽钝之质尘
默清朝哉!”于是养志衡门,不交人事,耽玩典籍,以琴书自娱。不营产业,节
俭寡欲,丰约与乡邻共之。乡里遭乱,姊没人家,琦惟有一婢,便为购赎。然不
为小谦,凡有赠遗,亦不苟让,但于己有余,辄复随而散之。任心而行,率意而
动,不占卜,无所事。司空陆玩、太尉桓温并辟命,皆不就。诏征博士,又不起。
简文帝时为抚军,钦其名行,召为参军,固辞以疾。公车再征通直散骑侍郎、散
骑常侍,不行。由是君子仰德,莫能屈也。桓温尝登琦县界山,喟然叹曰:“此
山南有人焉,何公真止足者也!”琦善养性,老而不衰,布褐蔬食,恒以述作为
事,著《三国评论》,凡所撰录百许篇,皆行于世。年八十二卒。
吴逵,吴兴人也。经荒饥疾病,合门死者十有三人,逵时亦病笃,其丧皆邻
里以苇席裹而埋之。逵夫妻既存,家极贫窘,冬无衣被,昼则佣赁,夜烧砖甓,
昼夜在山,未尝休止,遇毒虫猛兽,辄为之下道。期年,成七墓、十三棺。时有
赙赠,一无所受。太守张崇义之,以羔雁之礼礼焉。卒于家。
史臣曰:尊亲之道,礼经之明训;孝友之义,诗人之美谈,是知人伦之本,
罔兹攸尚。盛翁子立行淳至,素蓄异才,流恸致其感通,含哺申其就养,戴昌赏
其清韵,陆云嘉其茂德。王裒隐居不从其辟,行己莫逾其礼,枯柏以应其诚,惊
雷以危其虑。永言董蔡,异时均美。许孜少而敏学,礼备在三,驯雉栖其梁栋,
猛兽扰其庭圃,居丧之礼,实古今之所难焉。庾叔褒不匮表于执勤,则裕存乎敬
业,幽显不易其操,疫疠不骇其心,急病让夷之规,有古人之风烈矣。孙晷之匪
懈,王谈之复仇,神人惜其亡,良守宥其罪。刘殷幼丁艰酷,柴毁逾制,发三冬
之堇,赐七年之粟,至诚之契,义形于兹。王延叩冰而召鳞,扇席而清暑,虽黄
香、孟宗,抑为伦辈。其余群子,并孝养可崇,清风素范,高山景行,会其宗流,
同斯志也。
赞曰:德之所届,有感和征。孝哉王许,永慕烝烝。挥泗凋柏,对榥巢鹰。
密、彦、夏、庾,夙标至性。文度、弘都,勤修懿行。敦彼孝友,载光谣咏。鸠
驯长盛,鱼荐延元。谈桑义阐,琦吴道存。专洞之德,咸摛左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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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忠义
○嵇绍(从子含 王豹 刘沉 麹允) 焦嵩 贾浑 王育 韦忠 辛勉
刘敏元 周该 桓雄 韩阶 周崎 易雄 乐道融 虞悝 沈劲 吉挹 王谅
宋矩 车济 丁穆 辛恭靖 罗企生 张祎

古人有言:“君子杀身以成仁,不求生以害仁。”又云:“非死之难,处死
之难。”信哉斯言也!是知陨节苟合其宜,义夫岂吝其没;捐躯若得其所,烈士
不爱其存。故能守铁石之深衷,厉松筠之雅操,见贞心于岁暮,标劲节于严风,
赴鼎镬其如归,履危亡而不顾,书名竹帛,画象丹青,前史以为美谈,后来仰其
徽烈者也。
晋自元康之后,政乱朝昏,祸难荐兴,艰虞孔炽,遂使奸凶放命,戎狄交侵,
函夏沸腾,苍生涂炭,干戈日用,战争方兴。虽背恩忘义之徒不可胜载,而蹈节
轻生之士无乏于时。至若嵇绍之卫难乘舆,卡壸之亡躯锋镝,桓雄之义高田叔,
周崎之节迈解扬,罗丁致命于旧君,辛吉耻臣于戎虏,张祎引鸩以全节,王谅断
臂以厉忠,莫不志烈秋霜,精贯白日,足以激清风于万古,厉薄俗于当年者欤!
所谓乱世识忠臣,斯之谓也。卡壸、刘超、钟雅、周虓等已入列传,其余即叙其
行事以为《忠义传》,用旌晋氏之有人焉。
嵇绍,字延祖,魏中散大夫康之子也。十岁而孤,事母孝谨。以父得罪,靖
居私门。山涛领选,启武帝曰:“《康诰》有言:‘父子罪不相及。’嵇绍贤侔
郤缺,宜加旌命,请为秘书郎。”帝谓涛曰:“如卿所言,乃堪为丞,何但郎也。”
乃发诏征之,起家为秘书丞。
绍始入洛,或谓王戎曰:“昨于稠人中始见嵇绍,昂昂然如野鹤之在鸡群。”
戎曰:“君复未见其父耳。”累迁汝阴太守。尚书左仆射裴頠亦深器之,每曰:
“使延祖为吏部尚书,可使天下无复遗才矣。”沛国戴晞少有才智,与绍从子含
相友善,时人许以远致,绍以为必不成器。晞后为司州主簿,以无行被斥,州党
称绍有知人之明。转豫章内史,以母忧,不之官。服阕,拜徐州刺史。时石崇为
都督,性虽骄暴,而绍将之以道,崇甚亲敬之。后以长子丧去职。
元康初,为给事黄门侍郎。时侍中贾谧以外戚之宠,年少居位,潘岳、杜斌
等皆附托焉。谧求交于绍,绍距而不答。及谧诛,绍时在省,以不阿比凶族,封
弋阳子,迁散骑常侍,领国子博士。太尉、广陵公陈准薨,太常奏谥,绍驳曰:
“谥号所以垂之不朽,大行受大名,细行受细名,文武显于功德,灵厉表于暗蔽。
自顷礼官协情,谥不依本。准谥为过,宜谥曰缪。”事下太常。时虽不从,朝廷
惮焉。
赵王伦篡位,署为侍中。惠帝复阼,遂居其职。司空张华为伦所诛,议者追
理其事,欲复其爵,绍又驳曰:“臣之事君,当除烦去惑。华历位内外,虽粗有
善事,然阖棺之责,著于远近,兆祸始乱,华实为之。故郑讨幽公之乱,斫子家
之棺;鲁戮隐罪,终篇贬翚。未忍重戮,事已弘矣,谓不宜复其爵位,理其无罪。”
时帝初反正,绍又上疏曰:“臣闻改前辙者则车不倾,革往弊者则政不爽。太一
统于元首,百司役于多士,故周文兴于上,成康穆于下也。存不忘亡,《易》之
善义;愿陛下无忘金墉,大司马无忘颍上,大将军无忘黄桥,则祸乱之萌无由而
兆矣。”
齐王冏既辅政,大兴第舍,骄奢滋甚,绍以书谏曰:“夏禹以卑室称美,唐
虞以茅茨显德,丰屋蔀家,无益危亡。窃承毁败太乐以广第舍,兴造功力为三王
立宅,此岂今日之先急哉!今大事始定,万姓颙,咸待覆润,宜省起造之烦,深
思谦损之理。复主之勋不可弃矣,矢石之殆不可忘也。”冏虽谦顺以报之,而卒
不能用。绍尝诣炯谘事,遇炯宴会,召董艾、葛旗等共论时政。艾言于炯曰:
“嵇侍中善于丝竹,公可令操之。”左右进琴,绍推不受。冏曰:“今日为欢,
卿何吝此邪!”绍对曰:“公匡复社稷,当轨物作则,垂之于后。绍虽虚鄙,忝
备常伯,腰绂冠冕,鸣玉殿省,岂可操执丝竹,以为伶人之事!若释公服从私宴,
所不敢辞也。”冏大惭。艾等不自得而退。顷之,以公事免,冏以为左司马。旬
日,冏被诛。初,兵交,绍奔散赴宫,有持弩在东阁下者,将射之,遇有殿中将
兵萧隆,见绍姿容长者,疑非凡人,趣前拔箭,于此得免。遂还荥阳旧宅。
寻征为御史中丞,未拜,复为侍中。河间王颙、成都王颖举兵向京都,以讨
长沙王乂,大驾次于城东。乂言于众曰:“今日西讨,欲谁为都督乎?”六军之
士皆曰:“愿嵇侍中戮力前驱,死犹生也。”遂拜绍使持节、平西将军。属乂被
执,绍复为侍中。公王以下皆诣邺谢罪于颖,绍等咸见废黜,免为庶人。寻而朝
廷复有北征之役,征绍,复其爵位。绍以天子蒙尘,承诏驰诣行在所。值王师败
绩于荡阴,百官及侍卫莫不散溃,唯绍俨然端冕,以身捍卫,兵交御辇,飞箭雨
集,绍遂被害于帝侧,血溅御服,天子深哀叹之。及事定,左右欲浣衣,帝曰:
“此嵇侍中血,勿去。”
初,绍之行也,侍中秦准谓曰:“今日向难,卿有佳马否?”绍正色曰:
“大驾亲征,以正伐逆,理必有征无战。若使皇舆失守,臣节有在,骏马何为!”
闻者莫不叹息。及张方逼帝迁长安,河间王颙表赠绍司空,进爵为公。会帝还洛
阳,事遂未行。东海王越屯许,路经荥阳,过绍墓,哭之悲恸,刊石立碑,又表
赠官爵。帝乃遣使册赠侍中、光禄大夫,加金章紫绶,进爵为侯,赐墓田一顷,
客十户,祠以少牢。元帝为左丞相,承制,以绍死节事重,而赠礼未副勋德,更
表赠太尉,祠以太牢。及帝即位,赐谥曰忠穆,复加太牢之祠。
绍诞于行己,不饰小节,然旷而有检,通而不杂。与从子含等五人共居,抚
恤如所同生。门人故吏思慕遗爱,行服墓次,毕三年者三十余人。长子眕,有
父风,早夭。以从孙翰袭封。成帝时追述绍忠,以翰为奉朝请。翰以无兄弟,自
表还本宗。太元中,孝武帝诏曰:“褒德显仁,哲王令典。故太尉、忠穆公执德
高邈,在否弥宣,贞洁之风,义著千载。每念其事,怆然伤怀。忠贞之胤,蒸尝
宜远,所以大明至节,崇奖名教。可访其宗族,袭爵主祀。”于是复以翰孙旷为
弋阳侯。
含字君道。祖喜,徐州刺史。父蕃,太子舍人。含好学能属文。家在巩县亳
丘,自号亳丘子,门曰归厚之门,室曰慎终之室。楚王玮辟为掾。玮诛,坐免。
举秀才,除郎中。时弘农王粹以贵公子尚主,馆宇甚盛,图庄周于室,广集朝士,
使含为之赞。含援笔为吊文,文不加点。其序曰:“帝婿王弘远华池丰屋,广延
贤彦,图庄生垂纶之象,记先达辞聘之事,画真人于刻桷之室,载退士于进趣之
堂,可谓托非其所,可吊不可赞也。”其辞曰:“迈矣庄周,天纵特放,大块授
其生,自然资其量,器虚神清,穷玄极旷。人伪俗季,真风既散,野无讼屈之声,
朝有争宠之叹,上下相陵,长幼失贯,于是借玄虚以助溺,引道德以自奖,户咏
恬旷之辞,家画老庄之象。今王生沈沦名利,身尚帝女,连耀三光,有出无处,
池非岩石之溜,宅非茅茨之宇,驰屈产于皇衢,画兹象其焉取!嗟乎先生,高迹
何局!生处岩岫之居,死寄雕楹之屋,托非其所,没有余辱,悼大道之湮晦,遂
含悲而吐曲。”粹有愧色。
齐王冏辟为征西参军,袭爵武昌乡侯。长沙王乂召为骠骑记室督、尚书郎。
乂与成都王颖交战,颖军转盛,尚书郎旦出督战,夜还理事。含言于乂曰:“昔
魏武每有军事,增置掾属。青龙二年,尚书令陈矫以有军务,亦奏增郎。今奸逆
四逼,王路拥塞,倒悬之急,不复过此。但居曹理事,尚须增郎,况今都官中骑
三曹昼出督战,夜还理事,一人两役,内外废乏。含谓今有十万人,都督各有主
帅,推毂授绥,委付大将,不宜复令台僚杂与其间。”乂从之,乃增郎及令史。
怀帝为抚军将军,以含为从事中郎。惠帝北征,转中书侍郎。及荡阴之败,
含走归荥阳。永兴初,除太弟中庶子。西道阻阂,未得应召。范阳王虓为征南将
军,屯许昌,复以含为从事中郎。寻授振威将军、襄城太守。虓为刘乔所破,含
奔镇南将军刘弘于襄阳,弘待以上宾之礼。含性通敏,好荐达才贤,常欲崇赵武
之谥,加臧文之罪。属陈敏作乱,江扬震荡,南越险远,而广州刺史王毅病卒,
弘表含为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假节。未发,会弘卒,时或欲留含领刑州。含
性刚躁,素与弘司马郭劢有隙,劢疑含将为己害,夜掩杀之,时年四十四。怀帝
即位,谥曰宪。
王豹,顺阳人也。少而抗直。初为豫州别驾,齐王冏为大司马,以豹为主簿。
冏骄纵,失天下心,豹致笺于冏曰:
豹闻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将以安主定时,保存社稷者也。是以为人臣而欺
其君者,刑罚不足以为诛;为人主而逆其谏者,灵厉不足以为谥。伏惟明公虚心
下士,开怀纳善,款诚以著,而逆耳之言未入于听。豹伏思晋政渐缺,始自元康
以来,宰相在位,未有一人获终,乃事势使然,未为辄有不善也。今公克平祸乱,
安国定家,故复因前倾败之法,寻中间覆车之轨,欲冀长存,非所敢闻。今河间
树根于关右,成都盘桓于旧魏,新野大封于江汉,三面贵王,各以方刚强盛,并
典戎马,处险害之地。且明公兴义讨逆,功盖天下,圣德光茂,名震当世。今以
难赏之功,挟震主之威,独据京都,专执大权,进则亢龙有悔,退则蒺藜生庭,
冀此求安,未知其福。敢以浅见,陈写愚情。
昔武王伐纣,封建诸侯为二伯,自陕以东,周公主之,自陕以西,召公主之。
及至其末,霸国之世,不过数州之地,四海强兵不敢入窥九鼎,所以然者,天下
习于所奉故也。今诚能尊用周法,以成都为北州伯,统河北之王侯,明公为南州
伯,以摄南土之官长,各因本职,出居其方,树德于外,尽忠于内,岁终率所领
而贡于朝,简良才,命贤俊,以为天子百官,则四海长宁,万国幸甚,明公之德
当与周召同其至美,危败路塞,社稷可保。顾明公思高祖纳娄敬之策,悟张良履
足之谋,远临深之危,保泰山之安。若合圣思,宛许可都也。
书入,无报,豹重笺曰:
豹书御已来,十有二日,而圣旨高远,未垂采察,不赐一字之令,不敕可否
之宜。盖霸王之神宝,安危之秘术,不可须臾而忽者也。伏思明公挟大功,抱大
名,怀大德,执大权,此四大者,域中所不能容,贤圣所以战战兢兢,日昃不暇
食,虽休勿休者也。昔周公以武王为兄,成王为君,伐纣有功,以亲辅政,执德
弘深,圣思博远,至忠至仁,至孝至敬。而摄事之日,四国流言,离主出奔,居
东三年,赖风雨之变,成王感悟。若不遭皇天之应,神人之察,恐公旦之祸未知
所限也。至于执政,犹与召公分陕为伯。今明公自视功德孰如周公。且元康以来,
宰相之患,危机窃发,不及容思,密祸潜起,辄在呼噏,岂复晏然得全生计!
前鉴不远,公所亲见也。君子不有远虑,必有近忧,忧至乃悟,悔无所及也。
今若从豹此策,皆遣王侯之国,北与成都分河为伯,成都在邺,明公都宛,
宽方千里,以与圻内侯伯子男小大相率,结好要盟,同奖皇家;贡御之法,一如
周典。若合圣规,可先旨与成都共论。虽以小才,愿备行人。昔厮养,燕赵之微
者耳,百里奚,秦楚之商人也,一开其说,两国以宁。况豹虽陋,大州之纲纪,
加明公起事险难之主簿也。故身虽轻,其言未必否也。
冏令曰:“得前后白事,具意,辄别思量也。”会长沙王乂至,于冏案上见
豹笺,谓冏曰:“小子离间骨肉,何不铜驼下打杀!”冏既不能嘉豹之策,遂纳
乂言,乃奏豹曰:“臣忿奸凶肆逆,皇祚颠坠,与成都、长沙、新野共兴义兵,
安复社稷,唯欲戮力皇家,与亲亲宗室腹心从事,此臣夙夜自誓,无负神明。而
主簿王豹比有白事,敢造异端,谓臣忝备宰相,必遘危害,虑在一旦,不祥之声
可蹻足而待,欲臣与成都分陕为伯,尽出藩王。上诬圣朝鉴御之威,下长妖惑,
疑阻众心,噂<口沓>背憎,巧卖两端,讪上谤下,谗内间外,遘恶导奸,坐生猜
嫌。昔孔丘匡鲁,乃诛少正;子产相郑,先戮邓析,诚以交乱名实,若赵高诡怪
之类也。豹为臣不忠不顺不义,辄敕都街考竟,以明邪正。”豹将死,曰:“悬
吾头大司马门,见兵之攻齐也。”众庶冤之。俄而冏败。
刘沈,字道真,燕国蓟人也。世为北州名族。少仕州郡,博学好古。太保卫
瓘辟为掾,领本邑大中正。敦儒道,爱贤能,进霍原为二品,及申理张华,皆辞
旨明峻,为当时所称。齐王冏辅政,引为左长史,迁侍中。于时李流乱蜀,诏沈
以侍中、假节,统益州刺史罗尚、梁州刺史许雄等以讨流。行次长安,河间王颙
请留沉为军司,遣席薳代之。后领雍州刺史。及张昌作乱,诏颙遣沉将州兵万人
并征西府五千人,自蓝田关以讨之,颙不奉诏。沉自领州兵至蓝田,颙又逼夺其
众。长沙王乂命沉将武吏四百人还州。
张方既逼京都,王师屡败,王瑚、祖逖言于乂曰:“刘沈忠义果毅,雍州兵
力足制河间,宜启上诏与沈,使发兵袭颙,颙窘急,必召张方以自救,此计之良
也。”乂从之。沈奉诏驰檄四境,合七郡之众及守防诸军、坞壁甲士万余人,以
安定太守卫博、新平太守张光、安定功曹皇甫澹为先登,袭长安。颙时顿于郑县
之高平亭,为东军声援,闻沈兵起,还镇渭城,遣督护虞夔率步骑万余人逆沈于
好畤。接战,夔众败,颙大惧,退入长安,果急呼张方。沈渡渭而垒,颙每遣兵
出斗,辄不利,沈乘胜攻之,使澹、博以精甲五千,从长安门而入,力战至颙帐
下。沈军来迟,颙军见澹等无继,气益倍。冯翊太守张辅率众救颙,横击之,大
战于府门,博父子皆死之,澹又被擒。颙奇澹壮勇,将活之。澹不为之屈,于是
见杀。沈军遂败,率余卒屯于故营。张方遣其将敦伟夜至,沈军大惊而溃,与麾
下百余人南遁,为陈仓令所执。沈谓颙曰:“夫知己之顾轻,在三之节重,不可
违君父之诏,量强弱以苟全。投袂之日,期之必死,菹醢之戮,甘之如荠。”辞
义慷慨,见者哀之。颙怒,鞭之而后腰斩。有识者以颙干上犯顺,虐害忠义,知
其灭亡不久也。
麹允,金城人也。与游氏世为豪族,西州为之语曰:“麹与游,牛羊不数头。
南开朱门,北望青楼。”洛阳倾覆,阎鼎等立秦王为皇太子于长安,鼎总摄百揆。
允时为安夷护军、始平太守,心害鼎功,且规权势,因鼎杀京兆太守梁综,乃与
综弟冯翊太守纬等攻鼎,走之。会雍州刺史贾疋为屠各所杀,允代其任。愍帝即
尊位,以允为尚书左仆射、领军、持节、西戎校尉、录尚书事,雍州如故。时刘
曜、殷凯、赵染数万众逼长安,允击破之,擒凯于阵。曜复攻北地,允为太都督、
骠骑将军,次于青白城以救之。曜闻而转寇上郡,允军于灵武,以兵弱不敢进。
曜后复围北地,太守麹昌遣使求救,允率步骑赴之。去城数十里,群贼绕城放火,
烟尘蔽天,纵反间诈允曰:“郡城已陷,焚烧向尽,无及矣。”允信之,众惧而
溃。后数日,麹昌突围赴长安,北地遂陷。
允性仁厚,无威断,吴皮、王隐之徒,无赖凶人,皆加重爵,新平太守竺恢,
始平太守杨像、扶风太守竺爽、安定太守焦嵩,皆征镇杖节,加侍中、常侍,村
坞主帅小者,犹假银青、将军之号,欲以抚结众心。然诸将骄恣,恩不及下,人
情颇离,由是羌胡因此跋扈,关中淆乱,刘曜复攻长安,百姓饥甚,死者太半。
久之,城中窘逼,帝将出降,叹曰:“误我事者,麹、索二公也。”帝至平阳,
为刘聪所幽辱,允伏地号哭不能起。聪大怒,幽之于狱,允发愤自杀。聪嘉其忠
烈,赠车骑将军,谥节愍侯。
焦嵩,安定人。初率众据雍。曜之逼京都,允告难于嵩,嵩素侮允,曰:
“须允困,当救之。”及京都败,嵩亦寻为寇所灭。
贾浑,不知何郡人也。太安中,为介休令。及刘元海作乱,遣其将乔晞攻陷
之。浑抗节不降,曰:“吾为晋守,不能全之,岂苟求生以事贼虏,何面目以视
息世间哉!”晞怒,执将杀之,晞将尹崧曰:“将军舍之,以劝事君。”晞不听,
遂害之。
王育,字伯春,京兆人也。少孤贫,为人佣牧羊,每过小学,必歔欷流涕。
时有暇,即折蒲学书,忘而失羊,为羊主所责,育将鬻己以偿之。同郡许子章,
敏达之士也,闻而嘉之,代育偿羊,给其衣食,使与子同学,遂博通经史。身长
八尺余,须长三尺,容貌绝异,音声动人。子章以兄之子妻之,为立别宅,分之
资业,育受之无愧色。然行己任性,颇不偶俗。妻丧,吊之者不过四五人,然皆
乡闾名士。太守杜宣命为主簿。俄而宣左迁万年令,杜令王攸诣宣,宣不迎之,
攸怒曰:“卿往为二千石,吾所敬也。今吾侪耳,何故不见迎?欲以小雀遇我,
使我畏死鹞乎?”育执刀叱攸曰:“君辱臣死,自昔而然。我府君以非罪黜降,
如日月之蚀耳,小县令敢轻辱吾君!汝谓吾刀钝邪,敢如是乎!”前将杀之。宣
惧,跣下抱育,乃止。自此知名。司徒王浑辟为掾,除南武阳令。为政清约,宿
盗逃奔他郡。迁并州督护。成都王颖在邺,又以育为振武将军。刘元海之为北单
于,育说颖曰:“元海今去,育请为殿下促之,不然,惧不至也。”颖然之,以
育为破虏将军。元海遂拘之,其后以为太傅。
韦忠字子节,平阳人也。少慷慨,有不可夺之志。好学博通,性不虚诺。闭
门修己,不交当世,每至吉凶,亲表赠遗,一无所受。年十二,丧父,哀慕毁悴,
杖而后起。司空裴秀吊之,匍匐号诉,哀恸感人。秀出而告人曰:“此子长大必
为佳器。”归而命子頠造焉。服阕,遂庐于墓所。頠慕而造之,皆托行不见。家
贫,藜藿不充,人不堪其忧,而忠不改其乐。頠为仆射,数言之于司空张华,华
辟之,辞疾不起。人问其故,忠曰:“吾茨檐贱士,本无宦情。且茂先华而不实,
裴頠欲而无厌,弃典礼而附贼后,若此,岂大丈夫之所宜行邪!裴常有心托我,
常恐洪涛荡岳,余波见漂,况可临尾闾而窥沃焦哉!”太守陈楚迫为功曹。会山
羌破郡,楚携子出走,贼射之,中三创。忠冒刃伏楚。以身捍之,泣曰:“韦忠
愿以身代君,乞诸君哀之。”亦遭五矢。贼相谓曰:“义士也!”舍之。忠于是
负楚以归。后仕刘聪,为镇西大将军,平羌校尉,讨叛羌,矢尽,不屈节而死。
辛勉,字伯力,陇西狄道人也。父洪,左卫将军。勉博学,有贞固之操。怀
帝世,累迁为侍中。及洛阳陷,随帝至平阳。刘聪将署为光禄大夫,勉固辞不受。
聪遣其黄门侍郎乔度赍药酒逼之,勉曰:“大丈夫岂以数年之命而亏高节,事二
姓,下见武皇帝哉!”引药将饮,度遽止之曰:“主上相试耳,君真高士也!”
叹息而去。聪嘉其贞节,深敬异之,为筑室于平阳西山,月致酒米,勉亦辞而不
受。年八十,卒。
勉族弟宾,愍帝时为尚书郎。及帝蒙尘于平阳,刘聪使帝行酒洗爵,欲观晋
臣在朝者意。宾起而抱帝大哭,聪曰:“前杀庾珉辈,故不足为戒邪!”引出,
遂加害焉。
刘敏元,字道光,北海人也。厉己修学,不以险难改心。好星历阴阳术数,
潜心《易》、《太玄》,不好读史,常谓同志曰:“诵书当味义根,何为费功于
浮辞之文!《易》者,义之源,《太玄》,理之门,能明此者,即吾师也。”永
嘉之乱,自齐西奔。同县管平年七十余,随敏元而西,行及荥阳,为盗所劫。敏
元已免,乃还谓贼曰:“此公孤老,余年无几,敏元请以身代,愿诸君舍之。”
贼曰:“此公于君何亲?”敏元曰:“同邑人也。穷窭无子,依敏元为命。诸君
若欲役之,老不堪使,若欲食之,复不如敏元,乞诸君哀也。”有一贼瞋目叱
敏元曰:“吾不放此公,忧不得汝乎!”敏元奋剑曰:“吾岂望生邪!当杀汝而
后死。此公穷老,神祇尚当哀矜之。吾亲非骨肉,义非师友,但以见投之故,乞
以身代。诸大夫慈惠,皆有听吾之色,汝何有靦面目而发斯言!”顾谓诸盗长曰:
“夫仁义何常,宁可失诸君子!上当为高皇、光武之事,下岂失为陈项乎!当取
之由道,使所过称咏威德,柰何容畜此人以损盛美!当为诸君除此人,以成诸君
霸王之业。”前将斩之。盗长遽止之,而相谓曰:“义士也!害之犯义。”乃俱
免之。后仕刘曜,为中书侍郎、太尉长史。
周该,天门人也。性果烈,以义勇称。虽不好学,而率由名教。叔父级为宜
都内史,亦忠节士也。闻谯王承立义湘州,甘卓又不同王敦之举,而书檄不至,
级谓该曰:“吾尝疾王敦挟陵上之心,今称兵构逆,有危社稷之势。谯王宗室之
望,据方州之重,建旗誓众,图袭武昌。甘安南少著勇名,士马器械当今为盛,
闻与谯王剋期举义,此乃烈士急病之秋,吾致死之时也,汝其成吾之志,申款
于谯王乎?”该欣然奉命,潜至湘州,与承相见,口陈至诚。承大悦。会王敦遣
其将魏乂围承甚急,该乃与湘州从事周崎间出反命,俱为乂所见,考之至死,竟
不言其故,级由是获免王敦之难。
桓雄,长沙人也。少仕州郡。谯王承为湘州刺史,命为主簿。王敦之逆,承
为敦将魏又所执,佐吏奔散,雄与西曹韩阶,从事武延并毁服为僮竖,随承向武
昌。乂见雄姿貌长者,进退有礼,知非凡人,有畏惮之色,因害之。
韩阶,长沙人也。性廉谨笃慎,为闾里所敬爱。刺史、谯王承辟为议曹祭酒,
转西曹书佐。及承为魏乂所执,送武昌,阶与武延等同心随从,在承左右。桓雄
被害之后,二人执志愈固。及承遇祸,阶、延亲营殡敛,送柩还都,朝夕哭奠,
俱葬毕乃还。
周崎,邵陵人也。为湘州从事。王敦之难,谯王承使崎求救于外,与周该俱
为魏乂侦人所执,乂责崎辞情,临以白刃。崎曰:“州将使求援于外,本无定指,
随时制宜耳。”又谓崎曰:“汝为我语城中,称大将军已破刘隗、戴若思,甘卓
住襄阳,无复异议,三江州郡,万里肃清,外援理绝。如是者,我当活汝。”崎
伪许之。既到城下,大呼曰:“王敦军败于于湖,甘安南已克武昌,即日分遣大
众来赴此急,努力坚守,贼今散矣!”乂于是数而杀之。
易雄,字兴长,长沙浏阳人也。少为县吏,自念卑贱,无由自达,乃脱帻挂
县门而去。因习律令及施行故事,交结豪右,州里稍称之。仕郡,为主簿。张昌
之乱也,执太守万嗣,将斩之,雄与贼争论曲直。贼怒,叱使牵雄斩之,雄趋出
自若。贼又呼问之,雄对如初。如此者三,贼乃舍之。嗣由是获免,雄遂知名。
举孝廉,为州主簿,迁别驾。自以门寒,不宜久处上纲,谢职还家。后为舂陵令。
刺史、谯王承既距王敦,将谋起兵以赴朝廷。雄承符驰檄远近,列敦罪恶,
宣募县境,数日之中,有众千人,负粮荷戈而从之。承既固守,而湘中残荒之后,
城池不完,兵资又阙。敦遣魏乂、李恒攻之,雄勉厉所统,捍御累旬,士卒死伤
者相枕。力屈城陷,为乂所虏,意气慷慨,神无惧色。送到武昌,敦遣人以檄示
雄而数之。雄曰:“此实有之,惜雄位微力弱不能救国之难。王室如毁。雄安用
生为!今日即戮,得作忠鬼,乃所愿也。”敦惮其辞正,释之。众人皆贺,雄笑
曰:“昨夜梦乘车,挂肉其傍。夫肉必有筋,筋者斤也,车傍有斤,吾其戮乎!”
寻而敦遣杀之。当时见者,莫不伤惋。
乐道融,丹阳人也。少有大志,好学不倦,与朋友信,每约己而务周给,有
国士之风。为王敦参军。敦将图逆,谋害朝贤,以告甘卓。卓以为不可,迟留不
赴。敦遣道融召之。道融虽为敦佐,忿其逆节,因说卓曰:“主上躬统万机,非
专任刘隗。今虑七国之祸,故割湘州以削诸侯,而王氏擅权日久,卒见分政,便
谓被夺耳。王敦背恩肆逆,举兵伐主,国家待君至厚,今若同之,岂不负义!生
为逆臣,死为愚鬼,永成宗党之耻邪!君当伪许应命,而驰袭武昌,敦众闻之,
必不战自散,大勋可就矣。”卓大然之,乃与巴东监军柳纯等露檄陈敦过逆,率
所统致讨,又遣赍表诣台。卓怍不果决,且年老多疑,遂待诸方同进,出军稽迟。
至猪口,敦闻卓已下兵,卓兄子仰时为敦参军,使仰求和于卓,令其旋军。卓信
之,将旋,主簿邓骞与道融劝卓曰:“将军起义兵而中废,为败军之将,窃为将
军不取。今将军之下,士卒各求其利,一旦而还,恐不可得也。”卓不从。道融
昼夜涕泣谏卓,忧愤而死。
虞悝,长沙人也。弟望,字子都。并有士操,孝悌廉信为乡党所称,而俱好
臧否,以人伦为己任。少仕州郡,兄弟更为治中、别驾。元帝为丞相,招延四方
之士,多辟府掾,时人谓之“百六掾”。望亦被召,耻而不应。
谯王承临州,知其名,檄悝为长史。未到,遭母丧。会王敦作逆,承往吊悝,
因留与语曰:“吾前被诏,遣镇此州,正以王敦专擅,防其为祸。今敦果为逆谋,
吾受任一方,欲率所领驰赴朝廷,而众少粮乏,且始到贵州,恩信未著。卿兄弟
南夏之翘俊,而智勇远闻,古人墨绖即戎,况今鲸鲵塞路,王室危急,安得遂罔
极之情,忘忠义之节乎!如今起事,将士器械可以济不?”悝、望对曰:“王敦
居分陕之任,一旦构逆,图危社稷,此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忿疾。大王不以猥劣,
枉驾访及,悝兄弟并受国恩,敢不自奋!今天朝中兴,人思晋德,大王以宗子之
亲,奉信顺而诛有罪,孰不荷戈致命!但鄙州荒弊,粮器空竭,舟舰寡少,难以
进讨。宜且收众固守,传檄四方,其势必分,然后图之,事可捷也。”承以为然,
乃命悝为长史,望为司马,督护诸军。
湘东太守郑澹,敦之姊夫也,不顺承旨,遣望讨之。望率众一旅,直人郡斩
澹,以徇四境。及魏乂来攻,望每先登,力战而死。城破,悝复为乂所执,将害
之,子弟对之号泣,悝谓曰:“人生有死,阖门为忠义鬼,亦何恨哉!”及王敦
平,赠悝襄阳太守,望荥阳太守,遣谒者至墓,祭以少牢。
沈劲,字世坚,吴兴武康人也。父充,与王敦构逆,众败而逃,为部曲将吴
儒所杀。劲当坐诛,乡人钱举匿之得免。其后竟杀仇人。劲少有节操,哀父死于
非义,志欲立勋以雪先耻。年三十余,以刑家不得仕进。郡将王胡之深异之,及
迁平北将军、司马刺史,将镇洛阳,上疏曰:“臣当藩卫山陵,式遏戎狄,虽义
督群心,人思自百,然方翦荆棘,奉宣国恩,艰难急病,非才不济。吴兴男子沈
劲,清操著于乡邦,贞固足以干事。且臣今西,文武义故,吴兴人最多,若令劲
参臣府事者,见人既悦,义附亦众。劲父充昔虽得罪先朝,然其门户累蒙旷荡,
不审可得特垂沛然,许臣所上否?”诏听之。劲既应命,胡之以疾病解职。
升平中,慕容恪侵逼山陵。时冠军将军陈祐守洛阳,众不过二千,劲自表求
配祐效力,因以劲补冠军长史,令自募壮士,得千余人,以助祐击贼,频以寡制
众。而粮尽援绝,祐惧不能保全。会贼寇许昌,祐因以救许昌为名,兴宁三年,
留劲以五百人守城,祐率众而东。会许昌已没,祐因奔崖坞。劲志欲致命,欣获
死所。寻为恪所攻,城陷,被执,神气自若。恪奇而将宥之,其中军将军慕容虔
曰:“劲虽奇士,观其志度,终不为人用。今若赦之,必为后患。”遂遇害。恪
还,从容言于慕容晞曰:“前平广固,不能济辟闾,今定洛阳而杀沈劲,实有愧
于四海。”朝廷闻而嘉之,赠东阳太守。子赤黔为大长秋。赤黔子叔任,义熙中
为益州刺史。
吉挹,字祖冲,冯翊莲芍人也。祖朗,愍帝时为御史中丞。西朝不守,朗叹
曰:“吾智不能谋,勇不能死,何忍君臣相随北面事贼虏乎!”乃自杀。挹少有
志节。孝武帝初,苻坚陷梁益,桓豁表挹为魏兴太守,寻加轻车将军,领晋昌太
守。以距坚之功,拜员外散骑侍郎。苻坚将韦钟攻魏兴,挹遣众距之,斩七百余
级,加督五郡军事。钟率众欲趣襄阳,挹又邀击,斩五千余级。钟怒,回军围之,
挹又屡挫其锐。其后贼众继至,挹力不能抗,城将陷,引刃欲自杀,其友止之曰:
“且苟存以展他计,为计不立,死未晚也。”挹不从,友人逼夺其刀。会贼执之,
挹闭口不言,不食而死。
车骑将军桓冲上言曰:“故轻车将军、魏兴太守吉挹祖朗,西台倾覆,陨身
守节。挹世笃忠孝,乃心本朝。臣亡兄温昔伐咸阳,军次灞水,挹携将二弟,单
马来奔,录其此诚,仍加擢授,自新野太守转在魏兴。久处兵任,委以边戍,疆
场归怀,著称所莅。前年狡氏纵逸,浮河而下,挹孤城独立,众无一旅,外摧凶
锐,内固津要,虏贼舟船,俘馘千计,而贼并力功围,经历时月,会襄阳失守,
边情沮丧,加众寡势殊,以至陷设。挹辞气慷慨,志在不辱,杖刃推戈,期之以
陨,将吏持守,用不即毙,遂乃杜口无言,绝粒而死。挹参军史颖,近于贼中得
还,赍挹临终手疏,并具说意状。挹之忠志,犹在可录。若蒙天地垂曲宥之恩,
则荣加枯朽,惠隆泉壤矣。”帝嘉之,追赠益州刺史。
王谅,字幼成,丹阳人也。少有干略,为王敦所擢,参其府事,稍迁武昌太
守。初,新昌太守梁硕专威交土,迎立陶咸为刺史。咸卒,王敦以王机为刺史,
硕发兵距机,自领交趾太守,乃迎前刺史修则子湛行州事。永兴三年,敦以谅为
交州刺史。谅将之任,敦谓曰:“修湛、梁硕皆国贼也,卿至,便收斩之。”谅
既到境,湛退还九真。广州刺史陶侃遣人诱湛来诣谅所,谅敕从人不得入阁,既
前,执之。硕时在坐,曰:“湛故州将之子,有罪可遣,不足杀也。”谅曰:
“是君义故,无豫我事。”即斩之。硕怒而出。谅阴谋诛硕,使客刺之,弗克,
遂率众围谅于龙编。陶侃遣军救之,未至而谅败。硕逼谅夺其节,谅固执不与,
遂断谅右臂。谅正色曰:“死且不畏,臂断何有!”十余日,愤恚而卒。硕据交
州,凶暴酷虐,一境患之,竟为侃军所灭,传首京都。
宋矩,字处规,敦煌人也。慷慨有志节。张重华据凉州地,以矩为宛戍都尉。
石季龙遣将麻秋攻大夏,护军梁式执太守宋晏,以城应秋。秋遣晏以书致矩。矩
既至,谓秋曰:“辞父事君,当立功与义;苟功义不立,当守名节。矩终不背主
覆宗,偷生于世。”先杀妻子,自刎而死。秋曰:“义士也!”命葬之。重华嘉
其诚节,赠振威将军。
车济,字万度,敦煌人也。果毅有大量。张重华以为金城令,为石季龙将麻
秋所陷,济不为秋屈。秋必欲降之,乃临之以兵。济辞色不挠,曰:“吾虽才非
庞德,而受任同之。身可杀,志不可移。”乃伏剑而死。秋叹其忠节,以礼葬之。
后重华迎致其丧,亲临恸哭,赠宜禾都尉。
丁穆,字彦远,谯国人也。积功劳,封真定侯,累迁为顺阳太守。太元四年,
除振武将军、梁州刺史。受诏未发,会苻坚遣众寇顺阳,穆战败,被执至长安,
称疾不仕伪朝。坚又倾国南寇,穆与关中人士唱义,谋袭长安,事泄,遇害,临
死作表以付其妻周。其后周得至京师,诣阙上之。孝武帝下诏曰:“故顺阳太守、
真定侯丁穆力屈身陷,而诚节弥固,直亮壮劲,义贯古烈。其丧柩始反,言寻伤
悼。可赠龙骧将军、雍州刺史,赙赐一依周虓故事。为立屋宅,并给其妻衣食,
以终厥身。”
辛恭靖,陇西狄道人也。少有器干,才量过人。隆安中,为河南太守。会姚
兴来寇,恭靖固守百余日,以无救而陷,被执至长安。兴谓之曰:“朕将任卿以
东南之事,可乎?”恭靖厉色曰:“我宁为国家鬼,不为羌贼臣。”兴怒,幽之
别室。经三年,至元兴中,诳守者,乃逾垣而遁,归于江东,安帝嘉之。桓玄请
为谘议参军,置之朝首。寻而病卒。
罗企生,字宗伯,豫章人也。多才艺。初拜佐著作郎,以家贫亲老,求补临
汝令,刺史王凝之请为别驾。殷仲堪之镇江陵,引为功曹。累迁武陵太守。未之
郡而桓玄攻仲堪,仲堪更以企生为谘议参军。仲堪多疑少决,企生深忧之,谓弟
遵生曰:“殷侯仁而无断,事必无成。成败,天也,吾当死生以之。”仲堪果走,
文武无送者,唯企生从焉。路经家门,遵生曰:“作如此分离,何可不执手!”
企生回马授手,遵生有勇力,便牵下之,谓曰:“家有老母,将欲何之?”企生
挥泪曰:“今日之事,我必死之。汝等奉养不失子道,一门之中有忠与孝,亦复
何恨!”遵生抱之愈急。仲堪于路待之,企生遥呼曰:“生死是同,愿少见待。”
仲堪见企生无脱理,策马而去。
玄至荆州,人士无不诣者,企生独不往,而营理仲堪家。或谓之曰:“玄猜
忍之性,未能取卿诚节,若遂不诣,祸必至矣。”企生正色曰:“我是殷侯吏,
见遇以国士,为弟以力见制,遂不我从,不能共殄丑逆,致此奔败,亦何面目复
就桓求生乎!”玄闻之大怒,然素待企生厚,先遣人谓曰:“若谢我,当释汝。”
企生曰:“为殷荆州吏,荆州奔亡,存亡未判,何颜复谢!”玄即收企生,遣人
问欲何言,答曰:“文帝杀嵇康,嵇绍为晋忠臣,从公乞一弟,以养老母。”玄
许之。又引企生于前,谓曰:“吾相遇甚厚,何以见负?今者死矣!”企生对曰:
“使君既兴晋阳之甲,军次寻阳,并奉王命,各还所镇,升坛盟誓,口血未干,
而生奸计。自伤力劣,不能翦灭凶逆,恨死晚也。”玄遂害之,时年三十七,众
咸悼焉。先是,玄以羔裘遗企生母胡氏,及企生遇害,即日焚裘。
张祎,吴郡人也。少有操行。恭帝为琅邪王,以祎为郎中令。及帝践阼,刘
裕以祎帝之故吏,素所亲信,封药酒一罂付祎密令鸩帝。祎既受命而叹曰:“鸩
君而求生,何面目视息世间哉,不如死也!”因自饮之而死。
史臣曰:中散以肤受见诛,王仪以抗言获戾,时皆可谓死非其罪也。伟元耻
臣晋室,延祖甘赴危亡,所由之理虽同,所趣之途即异,而并见称当世,垂芳竹
帛,岂不以君父居在三之极,忠孝为百行之先者乎!且裒独善其身,故得全其孝,
而绍兼济于物,理宜竭其忠,可谓兰桂异质而齐芳,《韶》《武》殊音而并美。
或有论绍者以死难获讥,扬榷言之,未为笃论。夫君,天也,天可仇乎!安既享
其荣,危乃违其祸,进退无据,何以立人!嵇生之陨身全节,用此道也。
赞曰:重义轻生,亡躯殉节。劲松方操,严霜比烈。白刃可陵,贞心难折。
道光振古,芳流来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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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37 | 显示全部楼层
◎良吏
○鲁芝 胡威 杜轸 窦允 王宏 曹摅 潘京 范晷 丁绍 乔智明 邓
攸 吴隐之

汉宣帝有言:“百姓所以安其田里而无叹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讼理也。与我
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此则长吏之官,实为抚导之本。是以东里相郑,西
门宰邺,颍川黄霸,蜀郡文翁,或吏不敢欺,或人怀其惠,或教移齐鲁,或政务
宽和,斯并惇史播其徽音,良能以为准的。
有晋肇兹王业,光启霸图,授方任能,经文纬武。泰始受禅,改物君临,纂
三叶之鸿基,膺百王之大宝,劳心庶绩,垂意黎元,申敕守宰之司,娄发忧矜之
诏,辞旨恳切,诲谕殷勤,欲使直道正身,抑末敦本。当此时也,可谓农安其业,
吏尽其能者欤!而帝宽厚足以君人,明威未能厉俗,政刑以之私谒,贿赂于此公
行,结绶者以放浊为通,弹冠者以苟得为贵,流遁忘反,浸以为常。刘毅抗卖官
之言,当时以为矫枉,察其风俗,岂虚也哉!爰及惠怀,中州鼎沸,逮于江左,
晋政多门,元帝比少康之隆,处仲为梗,海西微昌邑之罪,元子乱常,既权逼是
忧,故羁縻成俗。莅职者为身择利,铨综者为人择官,下僚多英俊之才,势位必
高门之胄,遂使良能之绩仅有存焉。虽复茂弘以明允赞经纶,安石以时宗镇雅俗,
然外虞孔炽,内难方殷,而匡救弥缝,方免倾覆,弘风革弊,彼则未遑。今采其
政绩可称者,以为《良吏传》。
鲁芝,字世英,扶风郿人也。世有名德,为西州豪族。父为郭氾所害,芝襁
褓流离,年十七,乃移居雍,耽思坟籍。郡举上计吏,州辟别驾。魏车骑将军郭
淮为雍州刺史,深敬重之。举孝廉,除郎中。会蜀相诸葛亮侵陇右,淮复请芝为
别驾。事平,荐于公府,辟大司马曹真掾,转临淄侯文学。郑袤荐于司空王朗,
朗即加礼命。后拜骑都尉、参军事、行安南太守,迁尚书郎。曹真出督关右,又
参大司马军事。真薨,宣帝代焉,乃引芝参骠骑军事,转天水太守。郡邻于蜀,
数被侵掠,户口减削,寇盗充斥,芝倾心镇卫,更造城市,数年间旧境悉复。迁
广平太守。天水夷夏慕德,老幼赴阙献书,乞留芝。魏明帝许焉,仍策书嘉叹,
勉以黄霸之美,加讨寇将军。
曹爽辅政,引为司马。芝屡有谠言嘉谋,爽弗能纳。及宣帝起兵诛爽,芝率
余众犯门斩关,驰出赴爽,劝爽曰:“公居伊周之位,一旦以罪见黜,虽欲牵黄
犬,复可得乎!若挟天子保许昌,杖大威以羽檄征四方兵,孰敢不从!舍此而去,
欲就东市,岂不痛哉!”爽懦惑不能用,遂委身受戮。芝坐爽下狱,当死,而口
不讼直,志不苟免。宣帝嘉之,赦而不诛。俄而起为使持节、领护匈奴中郎将、
振威将军、并州刺史。以绥缉有方,迁大鸿胪。
高贵乡公即位,赐爵关内侯,邑二百户。毌丘俭平,随例增邑二百户,拜扬
武将军、邢州刺史。诸葛诞以寿春叛,文帝奉魏帝出征,征兵四方,芝率荆州文
武以为先驱。诞平,进爵武进亭侯,又增邑九百户。迁大尚书,掌刑理。常道乡
公即位,进爵斄城乡侯,又增邑八百户,迁监青州诸军事、振武将军、青州刺史,
转平东将军。五等建,封阴平伯。
武帝践阼,转镇东将军,进爵为侯。帝以芝清忠履正,素无居宅,使军兵为
作屋五十间。芝以年及悬车,告老逊位,章表十余上,于是征为光禄大夫,位特
进,给吏卒,门施行马。羊祜为车骑将军,乃以位让芝,曰:“光禄大夫鲁芝洁
身寡欲,和而不同,服事华发,以礼终始,未蒙此选,臣更越之,何以塞天下之
望!”上不从。其为人所重如是。泰始九年卒,年八十四。帝为举哀,赗赠有加,
谥曰贞,赐茔田百亩。
胡威,字伯武,一名貔。淮南寿春人也。父质,以忠清著称,少与乡人蒋济、
朱绩俱知名于江淮间,仕魏至征东将军、荆州刺史。威早厉志尚。质之为荆州也,
威自京都定省,家贫,无车马僮仆,自驱驴单行。每至客舍,躬放驴,取樵炊爨,
食毕,复随侣进道。既至,见父,停厩中十余日。告归,父赐绢一匹为装。威曰:
“大人清高,不审于何得此绢?”质曰:“是吾俸禄之余,以为汝粮耳。”威受
之,辞归。质帐下都督先威未发,请假还家,阴资装于百余里,要威为伴,每事
佐助。行数百里,威疑而诱问之,既知,乃取所赐绢与都督,谢而遣之。后因他
信以白质,质杖都督一百,除吏名。其父子清慎如此。于是名誉著闻。拜侍御史,
历南乡侯、安丰太守,迁徐州刺史。勤于政术,风化大行。
后入朝,武帝语及平生,因叹其父清,谓威曰:“卿孰与父清?”对曰:
“臣不如也。”帝曰:“卿父以何胜耶?”对曰:“臣父清恐人知,臣清恐人不
知,是臣不及远也。”帝以威言直而婉,谦而顺。累迁监豫州诸军事、右将军、
豫州刺史,入为尚书,加奉车都尉。
威尝谏时政之宽,帝曰:“尚书郎以下,吾无所假借。”威曰:“臣之所陈,
岂在丞郎令史,正谓如臣等辈,始可以肃化明法耳。”拜前将军、监青州诸军事、
青州刺史,以功封平春侯。太康元年,卒于位,追赠使持节、都督青州诸军事、
镇东将军,余如故,谥曰烈。子奕嗣。
奕字次孙,仕至平东将军。威弟罴,字季象,亦有干用,仕至益州刺史、安
东将军。
杜轸,字超宗,蜀郡成都人也。父雄,绵竹令。轸师事谯周,博涉经书。州
辟不就,为郡功曹史。时邓艾至成都,轸白太守曰:“今大军来征,必除旧布新,
明府宜避之,此全福之道也。”太守乃出。艾果遣其参军牵弘自之郡,弘问轸前
守所在,轸正色对曰:“前守达去就之机,辄自出官舍以俟君子。”弘器之,命
复为功曹,轸固辞。察孝廉,除建宁令,导以德政,风化大行,夷夏悦服。秩满
将归,群蛮追送,赂遗甚多,轸一无所受,去如初至。又除池阳令,为雍州十一
郡最。百姓生为立祠,得罪者无怨言。累迁尚书郎。轸博闻广涉,奏议驳论多见
施用。时涪人李骧亦为尚书郎,与轸齐名,每有论议,朝廷莫能逾之,号蜀有二
郎。轸后拜犍为太守,甚有声誉。当迁,会病卒,年五十一。子毗。
毗字长基。州举秀才,成都王颖辟大将军掾,迁尚书郎,参太傅军事。及洛
阳覆没,毗南渡江,王敦表为益州刺史,将与宜都太守柳纯共固白帝。杜弢遣军
要毗,遂遇害。
毗弟秀,字彦颖,为罗尚主簿。州没,为氏贼李骧所得,欲用为司马。秀不
受,见害。毗次子歆,举秀才。
轸弟烈,明政事,察孝廉,历平康、安阳令,所居有异绩,迁衡阳太守。闻
轸亡,因自表兄子幼弱,求去官,诏转犍为太守,蜀土荣之。后迁湘东太守,为
成都王颖郎中令,病卒。
烈弟良,举秀才,除新都令、涪陵太守,不就,补州大中正,卒。
窦允,字雅,始平人也。出自寒门,清尚自修。少仕县,稍迁郡主簿。察孝
廉,除浩亹长。勤于为政,劝课田蚕,平均调役,百姓赖之。迁谒者。泰始中,
诏曰:“当官者能洁身修己,然后在公之节乃全。身善有章,虽贱必赏,此兴化
立教之务也。谒者窦允前为浩亹长,以修勤清白见称河右。是辈当擢用,使立行
者有所劝。主者详复参访,有以旌表之。”拜临水令。克己厉俗,改修政事,士
庶悦服,咸歌咏之。迁钜鹿太守,甚有政绩。卒于官。
王宏,字正宗,高平人,魏侍中粲之从孙也。魏时辟公府,累迁尚书郎,历
给事中。泰始初,为汲郡太守,抚百姓如家,耕桑树艺,屋宇阡陌,莫不躬自教
示,曲尽事宜,在郡有殊绩。司隶校尉石鉴上其政术,武帝下诏称之曰:“朕惟
人食之急,而惧天时水旱之运,夙夜警戒,念在于农。虽诏书屡下,敕厉殷勤,
犹恐百姓废惰以损生植之功。而刺史、二千石、百里长吏未能尽勤,至使地有遗
利而人有余力,每思闻监司纠举能不,将行其赏罚,以明沮劝。今司隶校尉石鉴
上汲郡太守王宏勤恤百姓,导化有方,督劝开荒五千余顷,而熟田常课顷亩不减。
比年普饥,人食不足,而宏郡界独无匮乏,可谓能矣。其赐宏谷千斛,布告天下,
咸使闻知。”
俄迁卫尉、河南尹、大司农,无复能名,更为苛碎。坐桎梏罪人,以泥墨涂
面,置深坑中,饿不与食,又擅纵五岁刑以下二十一人,为有司所劾。帝以宏累
有政绩,听以赎罪论。太康中,代刘毅为司隶校尉,于是检察士庶,使车服异制,
庶人不得衣紫绛及绮绣锦缋。帝常遣左右微行,观察风俗,宏缘此复遣吏科检妇
人衵服,至褰发于路。论者以为暮年谬妄,由是获讥于世,复坐免官。后起为
尚书。太康五年卒,追赠太常。
曹摅,字颜远,谯国谯人也。祖肇,魏卫将军。摅少有孝行,好学善属文,
太尉王衍见而器之,调补临淄令。县有寡妇,养姑甚谨。姑以其年少,劝令改适,
妇守节不移。姑愍之,密自杀。亲党告妇杀姑,官为考鞫,寡妇不胜苦楚,乃自
诬。狱当决,适值摅到。摅知其有冤,更加辩究,具得情实,时称其明。狱有死
囚,岁夕,摅行狱,愍之,曰:“卿等不幸致此非所,如何?新岁人情所重,岂
不欲暂见家邪?”众囚皆涕泣曰:“若得暂归,死无恨也。”摅悉开狱出之,克
日令还。掾吏固争,咸谓不可。摅曰:“此虽小人,义不见负,自为诸君任之。”
至日,相率而还,并无违者,一县叹服,号曰圣君。入为尚书郎,转洛阳令,仁
惠明断,百姓怀之。时天大雨雪,宫门夜失行马,群官检察,莫知所在。摅使收
门士,众官咸谓不然。摅曰:“宫掖禁严,非外人所敢盗,必是门士以燎寒耳。”
诘之,果服。以病去官。复为洛阳令。
及齐王冏辅政,摅与左思俱为记室督。冏尝从容问摅曰:“天子为贼臣所逼,
莫有能奋。吾率四海义兵兴复王室,今入辅朝廷,匡振时艰,或有劝吾还国,于
卿意如何?”摅曰:“荡平国贼,匡复帝祚,古今人臣之功未有如大王之盛也。
然道罔隆而不杀,物无盛而不衰,非唯人事,抑亦天理。窃预下问,敢不尽情。
愿大王居高虑危,在盈思冲,精选百官,存公屏欲,举贤进善,务得其才,然后
脂车秣马,高揖归藩,则上下同庆,摅等幸甚。”冏不纳。寻转中书侍郎。长沙
王乂以为骠骑司马。乂败,免官。因丁母忧。惠帝末,起为襄城太守。
永嘉二年,高密王简镇襄阳,以摅为征南司马。其年流人王逌等聚众屯冠军,
寇掠城邑。简遣参军崔旷讨之,令摅督护旷。旷,奸凶人也,谲摅前战,期为后
继,既而不至。摅独与逌战于郦县,军败死之。故吏及百姓并奔丧会葬,号哭即
路,如赴父母焉。
潘京,字世长,武陵汉寿人也。弱冠,郡辟主簿,太守赵廞甚器之,尝问曰:
“贵郡何以名武陵?”京曰:“鄙郡本名义陵,在辰阳县界,与夷相接,数为所
攻,光武时移东出,遂得全完,共议易号。《传》曰止戈为武,《诗》称高平曰
陵,于是名焉。”为州所辟,因谒见问策,探得“不孝”字,刺史戏京曰:“辟
士为不孝邪?”京举版答曰:“今为忠臣,不得复为孝子。”其机辩皆此类。后
太庙立,州郡皆遣使贺,京白太守曰:“夫太庙立,移神主,应问讯,不应贺。”
遂遣京作文,使诣京师,以为永式。京仍举秀才,到洛。尚书令乐广,京州人也,
共谈累日,深叹其才,谓京曰:“君天才过人,恨不学耳。若学,必为一代谈宗。”
京感其言,遂勤学不倦。时武陵太守戴昌亦善谈论,与京共谈,京假借之,昌以
为不如己,笑而遣之,令过其子若思,京方极其言论。昌窃听之,乃叹服曰:
“才不可假。”遂父子俱屈焉。历巴丘、邵陵、泉陵三令。京明于政术,路不拾
遗。迁桂林太守,不就,归家,年五十卒。
范晷,字彦长,南阳顺阳人也。少游学清河,遂徙家侨居。郡命为五官掾,
历河内郡丞。太守裴楷雅知之,荐为侍御史。调补上谷太守,遭丧,不之官。后
为司徒左长史,转冯翊太守,甚有政能,善于绥抚,百姓爱悦之。征拜少府,出
为凉州刺史,转雍州。于时西土荒毁,氏羌蹈藉,田桑失收,百姓困弊,晷倾心
化导,劝以农桑,所部甚赖之。元康中,加左将军,卒于官。二子:广、稚。
广字仲将。举孝廉,除灵寿令,不之官。姊适孙氏,早亡,有孙名迈,广负
以南奔,虽盗贼艰急,终不弃之。元帝承制,以为堂邑令。丞刘荣坐事当死,郡
劾以付县。荣即县人,家有老母,至节,广辄听暂还,荣亦如期而反。县堂为野
火所及,荣脱械救火,事毕,还自著械。后大旱,米贵,广散私谷振饥人,至数
千斛,远近流寓归投之,户口十倍。卒于官。
稚少知名,辟大将军掾,早卒。子汪,别有传。
丁绍,字叔伦,谯国人也。少开朗公正,早历清官,为广平太守,政平讼理,
道化大行。于时河北骚扰,靡有完邑,而广平一郡四境乂安,是以皆悦其法而从
其令。及临漳被围,南阳王模窘急,绍率郡兵赴之,模赖以获全。模感绍恩,生
为立碑。迁徐州刺史,士庶恋慕,攀附如归。未之官,复转荆州刺史。从车千乘,
南渡河至许。时南阳王模为都督,留绍,启转为冀州刺史。到镇,率州兵讨破汲
桑有功,加宁北将军、假节、监冀州诸军事。时境内羯贼为患,绍捕而诛之,号
为严肃,河北人畏而爱之。绍自以为才足为物雄,当官莅政,每事克举,视天下
之事若运于掌握,遂慨然有董正四海之志矣。是时王浚盛于幽州,苟晞盛于青州,
然绍视二人蔑如也。永嘉三年,暴疾而卒,临终叹曰:“此乃天亡冀州,岂吾命
哉!”怀帝策赠车骑将军。
乔智明,字元达,鲜卑前部人也。少丧二亲,哀毁过礼,长而以德行著称。
成都王颖辟为辅国将军。颖之败赵王伦也,表智明为殄寇将军、隆虑、共二县令。
二县爱之,号为“神君”。部人张兑为父报仇,母老单身,有妻无子,智明愍之,
停其狱。岁余,令兑将妻入狱,兼阴纵之。人有劝兑逃者,兑曰:“有君如此,
吾何忍累之!纵吾得免,作何面目视息世间!”于狱产一男。会赦,得免。其仁
感如是。惠帝之伐邺也,颖以智明为折冲将军、参丞相前锋军事。智明劝颖奉迎
乘舆,颖大怒曰:“卿名晓事,投身事孤。主上为群小所逼,将加非罪于孤,卿
奈何欲使孤束手就刑邪!共事之义,正若此乎?”智明乃止。寻属永嘉之乱,仕
于刘曜。
邓攸,字伯道,平阳襄陵人也。祖殷,亮直强正。钟会伐蜀,奇其才,自黾
池令召为主簿。贾充伐吴,请殷为长史。后授皇太子《诗》,为淮南太守。梦行
水边,见一女子,猛兽自后断其盘囊。占者以为水边有女,汝字也,断盘囊者,
新兽头代故兽头也,不作汝阴,当汝南也。果迁汝阴太守。后为中庶子。
攸七岁丧父,寻丧母及祖母,居丧九年,以孝致称。清和平简,贞正寡欲。
少孤,与弟同居。初,祖父殷有赐官,敕攸受之。后太守劝攸去王官,欲举为孝
廉,攸曰:“先人所赐,不可改也。”尝诣镇军贾混,混以人讼事示攸,使决之。
攸不视,曰:“孔子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混奇之,以女妻焉。举
灼然二品,为吴王文学,历太子洗马、东海王越参军。越钦其为人,转为世子文
学、吏部郎。越弟腾为东中郎将,请攸为长史。出为河东太守。
永嘉末,没于石勒。然勒宿忌诸官长二千石,闻攸在营,驰召,将杀之。攸
至门,门干乃攸为郎时干,识攸,攸求纸笔作辞。干候勒和悦,致之。勒重其辞,
乃勿杀。勒长史张宾先与攸比舍,重攸名操,因称攸于勒。勒召至幕下,与语,
悦之,以为参军,给车马。勒每东西,置攸车营中。勒夜禁火,犯之者死。攸与
胡邻毂,胡夜失火烧车。吏按问,胡乃诬攸。攸度不可与争,遂对以弟妇散发温
酒为辞。勒赦之。既而胡人深感,自缚诣勒以明攸,而阴遗攸马驴,诸胡莫不叹
息宗敬之。石勒过泗水,攸乃斫坏车,以牛马负妻子而逃。又遇贼,掠其牛马,
步走,担其儿及其弟子绥。度不能两全,乃谓其妻曰:“吾弟早亡,唯有一息,
理不可绝,止应自弃我儿耳。幸而得存,我后当有子。”妻泣而从之,乃弃之。
其子朝弃而暮及。明日,攸系之于树而去。
至新郑,投李矩。三年,将去,而矩不听。荀组以为陈郡、汝南太守,愍帝
征为尚书左丞、长水校尉,皆不果就。后密舍矩去,投荀组于许昌,矩深恨焉,
久之,乃送家属还攸。攸与刁协、周顗素厚,遂至江东。元帝以攸为太子中庶子。
时吴郡阙守,人多欲之,帝以授攸。攸载米之郡,俸禄无所受,唯饮吴水而已。
时郡中大饥,攸表振贷,未报,乃辄开仓救之。台遣散骑常侍桓彝、虞<马斐>慰劳
饥人,观听善不,乃劾攸以擅出谷。俄而有诏原之。攸在郡刑政清明,百姓欢悦,
为中兴良守。后称疾去职。郡常有送迎钱数百万,攸去郡,不受一钱。百姓数千
人留牵攸船,不得进,攸乃小停,夜中发去。吴人歌之曰:“紞如打五鼓,鸡鸣
天欲曙。邓侯挽不留,谢令推不去。”百姓诣台乞留一岁,不听。拜侍中。岁余,
转吏部尚书。蔬食弊衣,周急振乏。性谦和,善与人交,宾无贵贱,待之若一,
而颇敬媚权贵。
永昌中,代周顗为护军将军。太宁二年,王敦反,明帝密谋起兵,乃迁攸为
会稽太守。初,王敦伐都之后,中外兵数每月言之于敦。攸已出在家,不复知护
军事,有恶攸者,诬攸尚白敦兵数。帝闻而未之信,转攸为太常。时帝南郊,攸
病不能从。车驾过攸问疾,攸力病出拜。有司奏攸不堪行郊而拜道左,坐免。攸
每有进退,无喜愠之色。久之,迁尚书右仆射。咸和元年卒,赠光禄大夫,加金
章紫绶,祠以少年。
攸弃子之后,妻子不复孕。过江,纳妾,甚宠之,讯其家属,说是北人遭乱,
忆父母姓名,乃攸之甥。攸素有德行,闻之感恨,遂不复畜妾,卒以无嗣。时人
义而哀之,为之语曰:“天道无知,使邓伯道无儿。”弟子绥服攸丧三年。
吴隐之,字处默,濮阳鄄城人,魏侍中质六世孙也。隐之美姿容,善谈论,
博涉文史,以儒雅标名。弱冠而介立,有清操,虽日晏歠菽,不飨非其粟,儋石
无储,不取非其道。年十余,丁父忧,每号泣,行人为之流涕。事母孝谨,及其
执丧,哀毁过礼。家贫,无人鸣鼓,每至哭临之时,恒有双鹤警叫,及祥练之夕,
复有群雁俱集,时人咸以为孝感所至。尝食咸菹,以其味旨,掇而弃之。
与太常韩康伯邻居,康伯母,殷浩之姊,贤明妇人也,每闻隐之哭声,辍餐
投箸,为之悲泣。既而谓康伯曰:“汝若居铨衡,当举如此辈人。”及康伯为吏
部尚书,隐之遂阶清级,解褐辅国功曹,转参征虏军事。兄坦之为袁真功曹,真
败,将及祸,隐之诣桓温,乞代兄命,温矜而释之。遂为温所知赏,拜奉朝请、
尚书郎,累迁晋陵太守。在郡清俭,妻自负薪。入为中书侍郎、国子博士、太子
右卫率,转散骑常侍,领著作郎。孝武帝欲用为黄门郎,以隐之貌类简文帝,乃
止。寻守廷尉、秘书监、御史中丞,领著作如故,迁左卫将军。虽居清显,禄赐
皆班亲族,冬月无被,尝浣衣,乃披絮,勤苦同于贫庶。
广州包带山海,珍异所出,一箧之宝,可资数世,然多瘴疫,人情惮焉。唯
贫窭不能自立者,求补长史,故前后刺史皆多黩货。朝廷欲革岭南之弊,隆安中,
以隐之为龙骧将军、广州刺史、假节,领平越中郎将。未至州二十里,地名石门,
有水曰贪泉,饮者怀无厌之欲。隐之既至,语其亲人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
越岭丧清,吾知之矣。”乃至泉所,酌而饮之,因赋诗曰:“古人云此水,一歃
怀千金。试使夷齐饮,终当不易心。”及在州,清操逾厉,常食不过菜及干鱼而
已,帷帐器服皆付外库,时人颇谓其矫,然亦终始不易。帐下人进鱼,每剔去骨
存肉,隐之觉其用意,罚而黜焉。元兴初,诏曰:“夫孝行笃于闺门,清节厉乎
风霜,实立人之所难,而君子之美致也。龙骧将军、广州刺史吴隐之孝友过人,
禄均九族,菲己洁素,俭愈鱼飧。夫处可欲之地,而能不改其操,飨惟错之富,
而家人不易其服,革奢务啬,南域改观,朕有嘉焉。可进号前将军,赐钱五十万、
谷千斛。”
及卢循寇南海,隐之率厉将士,固守弥时,长子旷之战没。循攻击百有余日,
逾城放火,焚烧三千余家,死者万余人,城遂陷。隐之携家累出,欲奔还都,为
循所得。循表朝廷,以隐之党附桓玄,宜加裁戮,诏不许。刘裕与循书,令遣隐
之还,久方得反。归舟之日,装无余资。及至,数亩小宅,篱垣仄陋,内外茅屋
六间,不容妻子。刘裕赐车牛,更为起宅,固辞。寻拜度支尚书、太常,以竹篷
为屏风,坐无毡席。后迁中领军,清俭不革,每月初得禄,裁留身粮,其余悉分
振亲族,家人绩纺以供朝夕。时有困绝,或并日而食,身恒布衣不完,妻子不沾
寸禄。
义熙八年,请老致事,优诏许之,授光禄大夫,加金章紫绶,赐钱十万、米
三百斛。九年,卒,追赠左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隐之清操不渝,屡被褒饰,
致事及于身没,常蒙优锡显赠,廉士以为荣。
初,隐之为奉朝请,谢石请为卫将军主簿。隐之将嫁女,石知其贫素,遣女
必当率薄,乃令移厨帐助其经营。使者至,方见婢牵犬卖之,此外萧然无办。后
至自番禺,其妻刘氏赍沈香一斤,隐之见之,遂投于湖亭之水。
子延之复厉清操,为鄱阳太守。延之弟及子为郡县者,常以廉慎为门法,虽
才学不逮隐之,而孝悌洁敬犹为不替。
史臣曰:鲁芝等建旟剖竹,布政宣条,存树威恩,没留遗爱,咸见知明主,
流誉当年。若伯武之洁己克勤,颜远之申冤缓狱,邓攸赢粮以述职,吴隐酌水以
厉精,晋代良能,此焉为最。而攸弃子存侄,以义断恩,若力所不能,自可割情
忍痛,何至预加徽纆,绝其奔走者乎!斯岂慈父仁人之所用心也?卒以绝嗣,
宜哉!勿谓天道无知,此乃有知矣。世英尽节曹氏,犯门斩关,宣帝收雷霆之威,
奖忠贞之烈,岂非既已在我,欲其骂人者欤!
赞曰:猗欤良宰,嗣美前贤。威同御黠,静若烹鲜。唯尝吴水,但挹贪泉。
人风既偃,俗化斯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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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37 | 显示全部楼层
◎儒林
○范平 文立 陈邵 虞喜 刘兆 氾毓 徐苗 崔游 范隆 杜夷 董景
道 续咸 徐邈 孔衍 范宣 韦謏 范弘之 王欢

昔周德既衰,诸侯力政,礼经废缺,雅颂陵夷。夫子将圣多能,固天攸纵,
叹凤鸟之不至,伤麟出之非时,于是乃删《诗》《书》,定礼乐,赞《易》道,
修《春秋》,载籍逸而复存,风雅变而还正。其后卜商、卫赐、田、吴、孙、孟
之俦,或亲禀微言,或传闻大义,犹能强晋存鲁,藩魏却秦,既抗礼于邦君,亦
驰声于海内。及嬴氏惨虐,弃德任刑,炀坟籍于埃尘,填儒林于坑阱,严是古之
法,抵挟书之罪,先王徽烈,靡有孑遗。汉祖勃兴,救焚拯溺,粗修礼律,未遑
俎豆。逮于孝武,崇尚文儒。爰及东京,斯风不坠。于是傍求蠹简,博访遗书,
创甲乙之科,擢贤良之举,莫不纡青拖紫,服冕乘轩,或徒步而取公卿,或累旬
以膺台鼎。故晋绅之士,靡然向风,余芳遗烈,焕乎可纪者也。洎当涂草创,深
务兵权,而主好斯文,朝多君子,鸿儒硕学,无乏于时。
武帝受终,忧劳军国,时既初并庸蜀,方事江湖,训卒厉兵,务农积谷,犹
复修立学校,临幸辟雍。而荀顗以制度赞惟新,郑冲以儒宗登保傅,茂先以博物
参朝政,子真以好礼居秩宗,虽愧明扬,亦非遐弃。既而荆扬底定,区寓乂安,
群公草封禅之仪,天子发谦冲之诏,未足比隆三代,固亦擅美一时。惠帝缵戎,
朝昏政弛,衅起宫掖,祸成藩翰。惟怀逮愍,丧乱弘多,衣冠礼乐,扫地俱尽。
元帝运钟百六,光启中兴,贺、荀、刁、杜诸贤并稽古博文,财成礼度。虽尊儒
劝学,亟降于纶言,东序西胶,未闻于弦诵。明皇聪睿,雅爱流略,简文玄嘿,
敦悦丘坟,乃招集学徒,弘奖风烈,并时艰祚促,未能详备。有晋始自中朝,迄
于江左,莫不崇饰华竞,祖述虚玄,摈阙里之典经,习正始之余论,指礼法为流
俗,目纵诞以清高,遂使宪章弛废,名教颓毁,五胡乘间而竞逐,二京继踵以沦
胥,运极道消,可为长叹息者矣。郑冲等名位既隆,自有列传,其余编之于左,
以续前史《儒林》云。
范平,字子安,吴郡钱塘人也。其先铚侯馥,避王莽之乱适吴,因家焉。
平研览坟素,遍该百氏,姚信、贺邵之徒皆从受业。吴时举茂才,累迁临海太守,
政有异能。孙晞初,谢病还家,敦悦儒学。吴平,太康中,频征不起,年六十九
卒。有诏追加谥号曰文贞先生,贺循勒碑纪其德行。
三子:奭、咸、泉,并以儒学至大官。泉子蔚,关内侯。家世好学,有书七
千余卷。远近来读者恒有百余人,蔚为办衣食。蔚子文才,亦幼知名。
文立,字广休,巴郡临江人也。蜀时游太学,专《毛诗》、《三礼》,师事
谯周,门人以立为颜回,陈寿、李虔为游夏,罗宪为子贡。仕至尚书。蜀平,举
秀才,除郎中。泰始初,拜济阴太守,入为太子中庶子。上表请以诸葛亮、蒋琬、
费祎等子孙流徙中畿,宜见叙用,一以慰巴蜀之心,其次倾吴人之望,事皆施行。
诏曰:“太子中庶子文立忠贞清实,有思理器干。前济在阴,政事修明。后事东
宫,尽辅导之节。昔光武平陇蜀,皆收其贤才以叙之,盖所以拔幽滞而济殊方也。
其以立为散骑常侍。”蜀故尚书犍为程琼雅有德业,与立深交。武帝闻其名,以
问立,对曰:“臣至知其人,但年垂八十,禀姓谦退,无复当时之望,不以上闻
耳。”琼闻之曰:“广休可谓不党矣,故吾善夫人也。”时西域献马,帝问立:
“马何如?”对曰:“乞问太仆。”帝善之。迁卫尉。咸宁末,卒。所著章奏诗
赋数十篇行于世。
陈邵,字节良,东海襄贲人也。郡察孝廉,不就。以儒学征为陈留内史,累
迁燕王师。撰《周礼评》,甚有条贯,行于世。泰始中,诏曰:“燕王师陈邵清
贞洁静,行著邦族,笃志好古,博通六籍,耽悦典诰,老而不倦,宜在左右以笃
儒教。可为给事中。”卒于官。
虞喜,字仲宁,会稽余姚人,光禄潭之族也。父察,吴征虏将军。喜少立操
行,博学好古。诸葛恢临郡,屈为功曹。察孝廉,州举秀才,司徒辟,皆不就。
元帝初镇江左,上疏荐喜。怀帝即位,公车征拜博士,不就。喜邑人贺循为司空,
先达贵显,每诣喜,信宿忘归,自云不能测也。
太宁中,与临海任旭俱以博士征,不就。复下诏曰:“夫兴化致政,莫尚乎
崇道教,明退素也。丧乱以来,儒雅陵夷,每览《子衿》之诗,未尝不慨然。临
海任旭、会稽虞喜并洁静其操,岁寒不移,研精坟典,居今行古,志操足以励俗,
博学足以明道,前虽不至,其更以博士征之。”喜辞疾不赴。咸和末,诏公卿举
贤良方正直言之士,太常华恒举喜为贤良。会国有军事,不行。咸康初,内史何
充上疏曰:“臣闻二八举而四门穆,十乱用而天下安,徽猷克阐,有自来矣。方
今圣德钦明,思恢遐烈,旌舆整驾,俟贤而动。伏见前贤良虞喜天挺贞素,高尚
邈世,束脩立德,皓首不倦,加以傍综广深,博闻强识,钻坚研微有弗及之勤,
处静味道无风尘之志,高枕柴门,怡然自足。宜使蒲轮纡衡,以旌殊操,一则翼
赞大化,二则敦励薄俗。”疏奏,诏曰:“寻阳翟汤、会稽虞喜并守道清贞,不
营世务,耽学高尚,操拟古人。往虽征命而不降屈,岂素丝难染而搜引礼简乎!
政道须贤,宜纳诸廊庙,其并以散骑常侍征之。”又不起。
永和初,有司奏称十月殷祭,京兆府君当迁祧室,征西、豫章、颍川三府君
初毁主,内外博议不能决。时喜在会稽,朝廷遣就喜谘访焉。其见重如此。
喜专心经传,兼览谶纬,乃著《安天论》以难浑、盖,又释《毛诗略》,注
《孝经》,为《志林》三十篇。凡所注述数十万言,行于世。年七十六卒,无子。
弟豫,自有传。
刘兆,字延世,济南东平人,汉广川惠王之后也。兆博学洽闻,温笃善诱,
从受业者数千人。武帝时五辟公府,三征博士,皆不就。安贫乐道,潜心著述,
不出门庭数十年。以《春秋》一经而三家殊涂,诸儒是非之议纷然,互为仇敌,
乃思三家之异,合而通之。《周礼》有调人之官,作《春秋调人》七万余言,皆
论其首尾,使大义无乖,时有不合者,举其长短以通之。又为《春秋左氏》解,
名曰《全综》,《公羊》、《谷梁》,解诂皆纳经传中,朱书以别之。又撰《周
易训注》,以正动二体互通其文。凡所赞述百余万言。
尝有人著靴骑驴至兆门外,曰:“吾欲见刘延世。”兆儒德道素,青州无称
其字者,门人大怒。兆曰:“听前。”既进,踞床问兆曰:“闻君大学,比何所
作?”兆答如上事,末云:“多有所疑。”客问之。兆说疑毕,客曰:“此易解
耳。”因为辩释疑者是非耳。兆别更立意,客一难,兆不能对。客去,已出门,
兆欲留之,使人重呼还。客曰:“亲亲在此营葬,宜赴之,后当更来也。”既去,
兆令人视葬家,不见此客,竟不知姓名。兆年六十六卒。有五子:卓、?召、耀、
育、脐。
氾毓,字稚春,济北卢人也。奕世儒素,敦睦九族,客居青州,逮毓七世,
时人号其家“儿无常父,衣无常主,”毓少履高操,安贫有志业。父终,居于墓
所三十余载,至晦朔,躬扫坟垅,循行封树,还家则不出门庭。或荐之武帝,召
补南阳王文学、秘书郎、太傅参军,并不就。于时青土隐逸之士刘兆、徐苗等皆
务教授,惟毓不蓄门人,清静自守。时有好古慕德者谘询,亦倾怀开诱,以一隅
示之。合《三传》为之解注,撰《春秋释疑》、《肉刑论》,凡是述造七万余言。
年七十一卒。
徐苗,字叔胄,高密淳于人也。累世相承,皆以博士为郡守。曾祖华,有至
行。尝宿亭舍,夜有神人告之“亭欲崩”,遽出,得免。祖邵,为魏尚书郎,以
廉直见称。苗少家贫,昼执锄耒,夜则吟诵。弱冠,与弟贾就博士济南宋钧受业,
遂为儒宗。作《五经同异评》,又依道家著《玄微论》,前后所造数万言,皆有
义味。性抗烈,轻财贵义,兼有知人之鉴。弟患口痈,脓溃,苗为吮之。其兄弟
皆早亡,抚养孤遗,慈爱闻于州里,田宅奴婢尽推与之。乡邻有死者,便辍耕助
营棺椁,门生亡于家,即敛于讲堂。其行己纯至,类皆如此。远近咸归其义,
师其行焉。郡察孝廉,州辟从事、治中、别驾、举异行,公府五辟博士,再征,
并不就。武惠时计吏至台,帝辄访其安不。永宁二年卒,遗命濯巾浣衣,榆棺杂
砖,露车载尸,苇席瓦器而已。
崔游,字子相,上党人也。少好学,儒术甄明,恬靖谦退,自少及长,口未
尝语及财利。魏末,察孝廉,除相府舍人,出为氐池长,甚有惠政。以病免,遂
为废疾。泰始初,武帝禄叙文帝故府僚属,就家拜郎中。年七十余,犹敦学不倦,
撰《丧服图》,行于世。及刘元海僣位,命为御史大夫,固辞不就。卒于家,时
年九十三。
范隆,字玄嵩,雁门人。父方,魏雁门太守。隆在孕十五月,生而父亡。年
四岁,又丧母,哀号之声,感恸行路。单孤无緦功之亲,疏族范广愍而养之,迎
归教书,为立祠堂。隆好学修谨,奉广如父。博通经籍,无所不览,著《春秋三
传》,撰《三礼吉凶宗纪》,甚有条义。惠帝时,天下将乱,隆隐迹不应州郡之
命,昼勤耕稼,夜诵书典。颇习秘历阴阳之学,知并州将有氛祲之祥,故弥不复
出仕。与上党朱纪友善,尝共纪游山,见一父老于穷涧之滨。父老曰:“二公何
为在此?”隆等拜之,仰视则不见。后与纪依于刘元海,元海以隆为大鸿胪,纪
为太常,并封公。隆死于刘聪之世,聪赠太师。
杜夷,字行齐,庐江灊人也。世以儒学称,为郡著姓。夷少而恬泊,操尚贞
素,居甚贫窘,不营产业,博览经籍百家之书,算历图纬靡不毕究。寓居汝颍之
间,十载足不出门。年四十余,始还乡里,闭门教授,生徒千人。惠帝时三察孝
廉,州命别驾,永嘉初,公车征拜博士,太傅、东海王越辟,并不就。怀帝诏王
公举贤良方正,刺史王敦以贺循为贤良,夷为方正,乃上疏曰:“臣闻有唐畴咨,
元凯时登;汉武钦贤,俊彦响应,故能允协时雍,敷崇盛化。伏见太孙舍人会稽
贺循、处士卢江杜夷履道弥高,清操绝俗,思学融通,才经王务。循宰二县,皆
有名绩,备僚东宫,忠恪允著。夷清虚冲淡,与俗异轨,考槃空谷,肥遁匿迹。
盖经国之良宝,聘命之所急。若得待诏公车,承对册问,必有忠谠良谟,弘益政
道矣。”敦于是逼夷赴洛。夷遁于寿阳。镇东将军周馥,倾心礼接,引为参军,
夷辞之以疾。馥知不可屈,乃自诣夷,为起宅宇,供其医药。馥败,夷归旧居,
道遇兵寇。刺史刘陶告卢江郡曰:“昔魏文侯轼干木之闾,齐相曹参尊崇盖公,
皆所以优贤表德,敦励末俗。征士杜君德懋行洁,高尚其志,顷流离道路,闻其
顿踬,刺史忝任,不能崇饰有道,而使高操之士有此艰屯。今遣吏宣慰,郡可遣
一吏,县五吏,恒营恤之,常以市租供给家人粮廪,勿令阙乏。”寻以胡寇,又
移渡江,王导遣吏周赡之。元帝为丞相,教曰:“今大义颓替,礼典无宗,朝廷
滞义莫能攸正,宜特立儒林祭酒官,以弘其事。处士杜夷栖情遗远,确然绝俗,
才学精博,道行优备,其以夷为祭酒。”夷辞疾,未尝朝会。帝常欲诣夷,夷陈
万乘之主不宜往庶人之家。帝乃与夷书曰:“吾与足下虽情在忘言,然虚心历载。
正以足下羸疾,故欲相省,宁论常仪也!”又除国子祭酒。建武中,令曰:“国
子祭酒杜夷安贫乐道,静志衡门,日不暇给,虽原宪无以加也。其赐谷二百斛。”
皇太子三至夷第,执经问义。夷虽逼时命,亦未尝朝谒,国有大政,恒就夷谘访
焉。明帝即位,夷自表请退。诏曰:“先王之道将坠于地,君下帷研思,今之刘、
杨。搢绅之徒景仰轨训,岂得高退,而朕靡所取则焉!”太宁元年卒,年六十六。
赠大鸿胪,谥曰贞子。夷临终,遗命子晏曰:“吾少不出身,顷虽见羁录,冠舄
之饰,未尝加体,其角巾素衣,敛以时服,殡葬之事,务从简俭,亦不须苟取矫
异也。”夷所著《幽求子》二十篇行于世。
晏仕至苍梧太守。夷兄弟三人。兄崧,字行高,亦有志节。惠帝时,俗多浮
伪,著《任子春秋》以刺之。弟援,高平相。援子潜,右卫将军。
董景道,字文博,弘农人也。少而好学,千里追师,所在惟昼夜读诵,略不
与人交通。明《春秋三传》、《京氏易》、《马氏尚书》、《韩诗》,皆精究大
义。《三礼》之义,专遵郑氏,著《礼通论》非驳诸儒,演广郑旨。永平中,知
天下将乱,隐于商洛山,衣木叶,食树果,弹琴歌笑以自娱,毒虫猛兽皆绕其傍,
是以刘元海及聪屡征,皆碍而不达。至刘曜时出山,庐于渭汭。曜征为太子少傅、
散骑常侍,并固辞,竟以寿终。
续咸,字孝宗,上党人也。性孝谨敦重,履道贞素。好学,师事京兆杜预,
专《春秋》、《郑氏易》、教授常数十人,博览群言,高才善文论。又修陈杜律,
明达刑书。永嘉中,历廷尉平、东安太守。刘琨承制于并州,以为从事中郎。后
遂没石勒,勒以为理曹参军。持法平详,当时称其清裕,比之于公。著《远游志》、
《异物志》、《汲冢古文释》皆十卷,行于世。年九十七,死于石季龙之世,季
龙赠仪同三司。
徐邈,东莞姑幕人也。祖澄之为州治中,属永嘉之乱,遂与乡人臧琨等率子
弟并闾里士庶千余家,南渡江,家于京口。父藻,都水使者。邈姿性端雅,勤行
励学,博涉多闻,以慎密自居。少与乡人臧寿齐名,下帷读书,不游城邑。及孝
武帝始览典籍,招延儒学之士,邈既东州儒素,太傅谢安举以应选。年四十四,
始补中书舍人,在西省侍帝。虽不口传章句,然开释文义,标明指趣,撰正五经
音训,学者宗之。迁散骑常侍,犹处西省,前后十年,每被顾问,辄有献替,多
所匡益,甚见宠待。帝宴集酣乐之后,好为手诏诗章以赐侍臣,或文词率尔,所
言秽杂,邈每应时收敛,还省刊削,皆使可观,经帝重览,然后出之。是时侍臣
被诏者,或宣扬之,故时议以此多邈。及谢安薨,论者或有异同,邈固劝中书令
王献之奏加殊礼,仍崇进谢石为尚书令,玄为徐州。邈转祠部郎,上南北郊宗庙
迭毁礼,皆有证据。
豫章太守范宁欲遣十五议曹下属城采求风政,并使假还,讯问官长得失。邈
与宁书曰:
知足下遣十五议曹各之一县,又吏假归,白所闻见,诚是足下留意百姓,故
广其视听。吾谓劝导以实不以文,十五议曹欲何所敷宣邪?庶事辞讼,足下听断
允塞,则物理足矣。上有理务之心,则物理足矣。上有理务之心,则下之求理者
至矣。日昃省览,庶事无滞,则吏慎其负而入听不惑,岂须邑至里诣,饰其游声
哉!非徒不足致益,乃是蚕渔之所资,又不可纵小吏为耳目也。岂有善人君子而
干非其事,多所告白者乎!君子之心,谁毁谁誉?如有所誉,必由历试;如有所
毁,必以著明。托社之鼠,政之其害。自古以来,欲为左右耳目者,无非小人,
皆先因小忠而成其大不忠,先藉小信而成其大不信,遂使君子道消,善人舆尸,
前史所书,可为深鉴。
足下选纲纪必得国士,足以摄诸曹;诸曹皆是良吏,则足以掌文案;又择公
方之人以为监司,则清浊能否,与事而明。足下但平心居宗,何取于耳目哉!昔
明德马后未尝顾与左右言,可谓远识,况大丈夫而不能免此乎!
迁中书侍郎,专掌纶诏,帝甚亲昵之。
初,范宁与邈皆为帝所任使,共补朝廷之阙。宁才素高而措心正直,遂为王
国宝所谗,出守远郡。邈孤宦易危,而无敢排强族,乃为自安之计。会帝颇疏会
稽王道子,邈欲和协之,因从容言于帝曰:“昔淮南、齐王,汉晋成戒。会稽王
虽有酣媟之累,而奉上纯一,宜加弘贷,消散纷议,外为国家之计,内慰太后之
心。”帝纳焉。邈尝诣东府,遇众宾沈湎,引满喧哗。道子曰:“君时有畅不?”
邈对曰:“邈陋巷书生,惟以节俭清修为畅耳。”道子以邈业尚道素,笑而不以
为忤也。道子将用为吏部郎,邈以波竞成俗,非己所能节制,苦辞乃止。
时皇太子尚幼,帝甚钟心,文武之选皆一时之后。以邈为前卫率,领本郡大
中正,授太子经。帝谓邈曰:“虽未敕以师礼相待,然不以博士相遇也。”古之
帝王,受经必敬,自魏晋以来,多使微人教授,号为博士,不复尊以为师,故帝
有云。邈虽在东宫,犹朝夕入见,参综朝政,修饰文诏,拾遗补阙,劬劳左右。
帝嘉其谨密,方之于金霍,有托重之意,将进显位,未及行而帝暴崩。安帝即位,
拜骁骑将军。隆安元年,遭父忧。邈先疾患,因哀毁增笃,不逾年而卒,年五十
四,州里伤悼,识者悲之。
邈莅官简惠,达于从政,论议精密,当时多谘禀之,触类辩释,问则有对。
旧疑岁辰在卯,此宅之左则彼宅之右,何得俱忌于东。邈以为太岁之属,自是游
神,譬如日出之时,向东皆逆,非为藏体地中也。所注《谷梁传》,见重于时。
邈长子豁,有父风,以孝闻,为太常博士、秘书郎。豁弟浩,散骑侍郎。镇
南将军何无忌请为功曹,出补西阳太守,与无忌俱为卢循所害。邈弟广,别有传。
孔衍,字舒元,鲁国人,孔子二十二世孙也。祖文,魏大鸿胪。父毓,征南
军司。衍少好学,年十二,能通《诗》《书》。弱冠,公府辟,本州举异行直言,
皆不就。避地江东,元帝引为安东参军,专掌记室。书令殷积,而衍每以称职见
知。中兴初,与庚亮俱补中书郎。明帝之在东宫,领太子中庶子。于时庶事草创,
衍经学深博,又练识旧典,朝仪轨制多取正焉。由是元明二帝并亲爱之。王敦专
权,衍私于太子曰:“殿下宜博延朝彦,搜扬才俊,询谋时政,以广圣聪。”敦
闻而恶之,乃启出衍为广陵郡。时人为之寒心,而衍不形于色。虽郡邻接西贼,
犹教诱后进,不以戎务废业。石勒尝骑至山阳,敕其党以衍儒雅之士,不得妄入
郡境。视职期月,以太兴三年卒于官,年五十三。
衍虽不以文才著称,而博览过于贺循,凡所撰述,百余万言。
子启,卢陵太守。
宗人夷吾,有美名,博学不及衍,涉世声誉过之。元帝以为主簿,转参军,
稍迁侍中,徙太子左卫率,卒,追赠太仆。
范宣,字宣子,陈留人也。年十岁,能诵《诗》《书》。尝以刀伤手,捧手
改容。人问痛邪,答曰:“不足为痛,但受全之体而致毁伤,不可处耳。”家人
以其年幼而异焉。少尚隐遁,加以好学,手不释卷,以夜继日,遂博综众书,尤
善《三礼》。家至贫俭,躬耕供养。亲没,负土成坟,庐于墓侧。太尉郗鉴命为
主簿,诏征太学博士、散骑郎,并不就。家于豫章,太守殷羡见宣茅茨不完,欲
为改宅,宣固辞之。庾爰之以宣素贫,加年荒疾疫,厚饷给之,宣又不受。爰之
问宣曰:“君博学通综,何以太儒?”宣曰:“汉兴,贵经术,至于石渠之论,
实以儒为弊。正始以来,世尚老庄。逮晋之初,竞以裸裎为高。仆诚太儒,然‘
丘不与易’。”宣言谈未尝及《老》《庄》。客有问人生与忧俱生,不知此语何
出。宣云:“出《庄子·至乐篇》。”客曰:“君言不读《老》《庄》,何由识
此?”宣笑曰:“小时尝一览。”时人莫之测也。
宣虽闲居屡空,常以讲诵为业,谯国戴逵等皆闻风宗仰,自远而至,讽诵之
声,有若齐、鲁。太元中,顺阳范宁为豫章太守,宁亦儒博通综,在郡立乡校,
教授恒数百人。由是江州人士并好经学,化二范之风也。年五十四卒。著《礼》
《易论难》皆行于世。
子辑,历郡守、国子博士、大将军从事中郎。自免归,亦以讲授为事。义熙
中,连征不至。
韦謏,字宪道,京兆人也。雅好儒学,善著述,于群言秘要之义,无不综
览。仕于刘曜,为黄门郎。后又入石季龙,署为散骑常侍,历守七郡,咸以清化
著名。又征为廷尉,识者拟之于、张。前后四登九列,六在尚书,二为侍中,再
为太子太傅,封京兆公。好直谏,陈军国之宜,多见允纳。著《伏林》三千余言,
遂演为《典林》二十三篇。凡所述作及集记世事数十万言,皆深博有才义。
至冉闵,又署为光禄大夫。时闵拜其子胤为大单于,而以降胡一千处之麾下。
謏谏曰:“今降胡数千,接之如旧,诚是招诱之恩。然胡羯本为仇敌,今之款
附,苟全性命耳。或有刺客,变起须臾,败而悔之,何所及也!古人有言,一夫
不可狃,而况千乎!愿诛屏降胡,去单于之号,深思圣五苞桑之诫也。”闵志在
绥抚,锐于澄定,闻其言,大怒,遂诛之,并杀其子伯阳。
謏性不严重,好徇己之功,论者亦以是少之。尝谓伯阳曰:“我高我曾重
光累徽,我祖我考父父子子,汝为我对,正值恶抵。”伯阳曰:“伯阳之不肖,
诚如尊教,尊亦正值软抵耳。”謏惭无言。时人传之,以为嗤笑。
范弘之,字长文,安北将军汪之孙也。袭爵武兴侯。雅正好学,以儒术该明,
为太学博士。时卫将军谢石薨,请谥,下礼官议。弘之议曰:
石阶藉门荫,屡登崇显,总司百揆,翼赞三台,闲练庶事,勤劳匪懈,内外
佥议,皆曰与能。当淮肥之捷,勋拯危坠,虽皇威遐震,狡寇天亡,因时立功,
石亦与焉。又开建学校,以延胄子,虽盛化未洽,亦爱礼存羊。然古之贤辅,大
则以道事君,侃侃终日;次则厉身奉国,夙夜无怠;下则爱人惜力,以济时务。
此数者,然后可以免惟尘之议,塞素餐之责矣。今石位居朝端,任则论道,唱言
无忠国之谋,守职则容身而已,不可谓事君;货黩京邑,聚敛无厌,不可谓厉身;
坐拥大众,侵食百姓,《大东》流于远近,怨毒结于众心,不可谓爱人;工徒劳
于土木,思虑殚于机巧,纨绮尽于婢妾,财用縻于丝桐,不可谓惜力。此人臣之
大害,有国之所去也。
先王所以正风俗,理人伦者,莫尚乎节俭,故夷吾受谤乎三归,平仲流美于
约己。自顷风轨陵迟,奢僣无度,廉耻不兴,利竞交驰,不可不深防原本,以绝
其流。汉文袭弋绨之服,诸侯犹侈;武帝焚雉头之裘,靡丽不息。良由俭德虽彰,
而威禁不肃;道自我建,而刑不及物。若存罚其违,亡贬其恶,则四维必张,礼
义行矣。
案谥法,因事有功曰“襄”,贪以败官曰“墨”,宜谥曰襄墨公。
又论殷浩宜加赠谥,不得因桓温之黜以为国典,仍多叙温移鼎之迹。时谢族
方显,桓宗犹盛,尚书仆射王珣,温故吏也,素为温所宠,三怨交集,乃出弘之
为余杭令。将行,与会稽王道子笺曰:
下官轻微寒士,谬得厕在俎豆,实惧辱累清流,惟尘圣世。窃以人君居庙堂
之上、智周四海之外者,非徒聪明内照,亦赖群言之助也。是以舜之佐尧,以启
辟为首;咎繇谟禹,以侃侃为先,故下无隐情之责,上收神明之功。敢缘斯义,
志在输尽。常以谢石黩累,应被清澄,殷浩忠贞,宜蒙褒显,是以不量轻弱,先
众言之。而恶直丑正。其徒实繁,虽仰恃圣主钦明之度,俯赖明公爱物之隆,而
交至之患,实有无赖。下官与石本无怨忌,生不相识,事无相干,正以国体宜明,
不应稍计强弱。与浩年时邈绝,世不相及,无复藉闻,故老语其遗事耳,于下官
之身有何痛痒,而当为之犯时干主邪!
每观载籍,志士仁人有发中心任直道而行者,有怀知阳愚负情曲从者,所用
虽异,而并传后世。故比干处三仁之中,箕子为名贤之首。后人用舍,参差不同,
各信所见,率应而至,或荣名显赫,或祸败系踵,此皆不量时趣,以身尝祸,虽
有硁硁之称,而非大雅之致,此亦下官所不为也。世人乃云下官正直,能犯艰难,
斯谈实过。下官知主上圣明,明公虚己,思求格言,必不使尽忠之臣屈于邪枉之
门也。是以敢献愚诚,布之执事,岂与昔人拟其轻重邪!亦以臣之事君,惟思尽
忠而已,不应复计利钝,事不允心则谠言悟主,义感于情则陈辞靡悔。若怀情藏
意,蕴而不言,此乃古人所以得罪于明君,明君所以致法于群下者也。
桓温事迹,布在天朝,逆顺之情,暴之四海。在三者臣子,情岂或异!凡厥
黔首,谁独无心!举朝嘿嘿,未有唱言者,是以顿笔按气,不敢多云。桓温于亡
祖,虽其意难测,求之于事,止免黜耳,非有至怨也。亡父昔为温吏,推之情礼,
义兼他人。所以每怀愤发,痛若身首者,明公有以寻之。王珣以下官议殷浩谥,
不宜暴扬桓温之恶。珣感其提拔之恩,怀其入幕之遇,托以废黜昏暗,建立圣明,
自谓此事足以明其忠贞之节。明公试复以一事观之。昔周公居摄,道致升平,礼
乐刑政皆自己出。以德言之,周公大圣,以年言之,成王幼弱,犹复遽避君位,
复子明辞。汉之霍光,大勋赫然,孝宣年未二十,亦反万机。故能君臣俱隆,道
迈千岁。若温忠为社稷,诚存本朝,便当仰遵二公,式是令矩,何不奉还万机,
退守藩屏?方提勒公王,匡总朝廷,岂为先帝幼弱,未可亲政邪?将德桓温,不
能听政邪?又逼胁袁宏,使作九锡,备物光赫,其文具存,朝廷畏怖,莫不景从,
惟谢安、王坦之以死守之,故得稽留耳。会上天降怒,奸恶自亡,社稷危而复安,
灵命坠而复构。
晋自中兴以来,号令威权多出强臣,中宗、肃祖敛衽于王敦,先皇受屈于桓
氏。今主上亲览万机,明公光赞百揆,政出王室,人无异望,复不于今大明国典,
作制百代,不审复欲待谁?先王统物,必明其典诰,贻厥孙谋,故令问休嘉,千
岁承风。愿明公远览殷周,近察汉魏,虑其所以危,求其所以安,如此而已。
又与王珣书曰:
见足下答仲堪书,深具义发之怀。夫人道所重,莫过君亲,君亲所系,忠孝
而已。孝以扬亲为主,忠以节义为先。殷侯忠贞居正,心贯人神,加与先帝隆布
衣之好,著莫逆之契,契阔艰难,夷崄以之,虽受屈奸雄,志达千载,此忠贞之
徒所以义干其心不获以已者也。既当时贞烈之徒所究见,亦后生所备闻,吾亦何
敢苟避狂狡,以欺圣明。足下不推居正之大致,而怀知己之小惠,欲以幕府之小
节夺名教之重义,于君臣之阶既以亏矣。尊大君以殷侯协契忠规,同戴王室,志
厉秋霜,诚贯一时,殷侯所以得宣其义声,实尊大君协赞之力也。足下不能光大
君此之直志,乃感温小顾,怀其曲泽,公在圣世,欺罔天下,使丞相之德不及三
叶,领军之基一构而倾,此忠臣所以解心,孝子所以丧气,父子之道固若是乎?
足下言臣则非忠,语子则非孝。二者既亡,吾谁畏哉!
吾少尝过庭,备闻祖考之言,未尝不发愤冲冠,情见乎辞。当尔之时,惟覆
亡是惧,岂暇谋及国家。不图今日得操笔斯事,是以上愤国朝无正义之臣,次惟
祖考有没身之恨,岂得与足下同其肝胆邪!先君往亦尝为其吏,于时危惧,恒不
自保,仰首圣朝,心口愤叹,岂复得计策名昔日,自同在三邪!昔子政以五世纯
臣,子骏以下委质王莽,先典既已正其逆顺,后人亦已鉴其成败。每读其事,未
尝不临文痛叹,愤忾交怀。以今况古,乃知一揆耳。
弘之词虽亮直,终以桓、谢之故不调,卒于余杭令,年四十七。
王欢,字君厚,乐陵人也。安贫乐道,专精耽学,不营产业,常丐食诵《诗》,
虽家无斗储,意怡如也。其妻患之,或焚毁其书而求改嫁,欢笑而谓之曰:“卿
不闻朱买臣妻邪?”时闻者多哂之。欢守志弥固,遂为通儒。至慕容晞袭伪号,
署为国子博士,亲就受经。迁祭酒。及晞为苻坚所灭,欢死于长安。
史臣曰:范平等学府儒宗,誉隆望重,或质疑是属,或师范攸归,虽为未及
古人,故亦一时之俊。若仲宁之清贞守道,抗志柴门;行齐之居室屡空,栖心陋
巷;文博之漱流枕石,铲迹销声;宣子之乐道安贫,弘风阐教:斯并通儒之高尚
者也。而邈协和主相,刊削繁辞,可谓将顺其美,匡救其恶。舒元入参机务,明
主赏其博闻;出莅边隅,犷狄钦其明德。弘之抗言立论,不避朝权,贬石抵温,
斯为当矣,遂乃厄三怨,以至陵迟,悲夫!
赞曰:郁郁周文,洋洋汉典。炙輠流誉,解颐飞辩。雅诰弗沦,微言复显。
爰及晋代,斯风逾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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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38 | 显示全部楼层
◎文苑
○应贞 成公绥 左思 赵至 邹湛 枣据 褚陶 王沉 张翰 庾阐 曹
毗李充 袁宏 伏滔 罗含 顾恺之 郭澄之(上)

夫文以化成,惟圣之高义;行而不远,前史之格言。是以温洛祯图,绿字符
其丕业;苑山灵篆,金简成其帝载。既而书契之道聿兴,钟石之文逾广,移风俗
于王化,崇孝敬于人伦,经纬乾坤,弥纶中外,故知文之时义大哉远矣!
洎姬历云季,歌颂滋繁,荀宋之流,导源自远,总金羁而齐骛,扬玉轪而
并驰,言泉会于九流,交律诣于六变。自时已降,轨躅同趋,西都贾马,耀灵蛇
于掌握,东汉班张,发雕龙于绨椠,俱标称首,咸推雄伯。逮乎当涂基命,文宗
郁起,三祖叶其高韵,七子分其丽则,《翰林》总其菁华,《典论》详其澡绚,
彬蔚之美,竞爽当年。独彼陈王,思风遒举,备乎典奥,悬诸日月。
及金行纂极,文雅斯盛,张载擅铭山之美,陆机挺焚研之奇,潘夏连辉,颉
颃名辈,并综采繁缛,杼轴清英,穷广内之青编,缉平台之丽曲,嘉声茂迹,陈
诸别传。至于吉甫、太冲,江右之才杰;曹毗、庾阐,中兴之时秀。信乃金相玉
润,林薈川冲,埒美前修,垂裕来叶。今撰其鸿笔之彦,著之《文苑》云。
应贞,字吉甫,汝南南顿人,魏侍中璩之子也。自汉至魏,世以文章显,轩
冕相袭,为郡盛族。贞善谈论,以才学称。夏侯玄有盛名,贞诣玄,玄甚重之。
举高第,频历显位。武帝为抚军大将军,以为参军。及践阼,迁给事中。帝于华
林园宴射,贞赋诗最美。其辞曰:
悠悠太上,人之厥初。皇极肇建,彝伦攸敷。五德更运,应录受符。陶唐既
谢,天历在虞。于时上帝,乃顾惟眷。光我晋祚,应期纳禅。位以龙飞,文以豹
变。玄泽滂流,仁风潜扇。区内宅心,方隅回面。天垂其象,地耀其文。凤鸣朝
阳,龙翔景云。嘉禾重颖,蓂荚载芬。率土咸宁,人胥悦欣。
恢恢皇度,穆穆圣容。言思其允,貌思其恭。在视斯明。在听斯聪。登庸以
德,明试以功。其恭惟何?昧旦丕显。无义不经,无理不践。行舍其华,言去其
辩。游心至虚,同规易简。六府孔修,九有来践。泽罔不被,化莫不加。声教南
暨,西渐流沙。幽人肆险,远国忘遐;越常重译,充牣皇家。峨峨列辟,赫赫
武臣。内和五品,外威四宾。顺时贡职,入觐天人。备言锡命,羽盖朱轮。
贻宴好会,不常厥数。神心所授,不言而喻。于时肆射,弓矢斯具。发彼互
的,有酒斯饫。文武之道,厥猷未坠。在昔先王,射御兹器。示武惧荒,过则有
失。凡厥群后,无懈于位。
初置太子中庶子官,贞与护军长史孔恂俱为之。后迁散骑常侍,以儒学与太
尉荀顗撰定新礼,未施行。泰始五年卒,文集行于世。
弟纯。纯子绍,永嘉中,至黄门郎,为东海王越所害。纯弟秀,秀子詹,自
有传。
成公绥,字子安,东郡白马人也。幼而聪敏,博涉经传。性寡欲,不营资产,
家贫岁饥,常晏如也。少有俊才,词赋甚丽,闲默自守,不求闻达。时有孝乌,
每集其庐舍,绥谓有反哺之德,以为祥禽,乃作赋美之,文多不载。又以“赋者
贵能分赋物理,敷演无方,天地之盛,可以致思矣。历观古人未之有赋,岂独以
至丽无文,难以辞赞;不然,何其阙哉?”遂为《天地赋》曰:
惟自然之初载兮,道虚无而玄清,太素纷以溷淆兮,始有物而混成,何元一
之芒昧兮,廓开辟而著形。尔乃清浊剖分,玄黄判离。太极既殊,是生两仪,星
辰焕列,日月重规,天动以尊,地静以卑,昏明迭照,或盈或亏,阴阳协气而代
谢,寒暑随时而推移。三才殊性,五行异位,千变万化,繁育庶类,授之以形,
禀之以气。色表文采,声有音律,覆载无方,流形品物。鼓以雷霆,润以庆云,
八风翱翔,六气氤氲。蚑行蠕动,方聚类分,鳞殊族别,羽毛异群,各含精而
熔冶,咸受范于陶钧,何滋育之罔极兮,伟造化之至神!
若天悬象成文,列宿有章,三辰烛耀,五纬重光,河汉委蛇而带天,虹<虫儿>
偃蹇于昊苍,望舒弥节于九道,义和正辔于中黄,众星回而环极,招摇运而指方,
白兽峙据于参伐,青龙垂尾于心房,玄龟匿首于女虚,朱鸟奋翼于注张,帝皇正
坐于紫宫,辅臣列位于文昌,垣屏骆驿而珠连,三台差池而雁翔,轩辕华布而曲
列,摄提鼎峙而相望。若乃征瑞表祥,灾变呈异,交会薄蚀,抱晕带珥,流逆犯
历,谴悟象事,蓬容著而妖害生,老人形而主受喜,天矢黄而国吉祥,彗孛发而
世所忌。
尔乃旁观四极,俯察地理,川渎浩汗而分流,山岳磊落而罗峙,沧海沆漭而
四周,悬圃隆崇而特起,昆吾嘉于南极,烛龙曜于北址,扶桑高于万仞,寻木长
于千里,昆仑镇于阴隅,赤县据于辰巳。于是八十一域,区分方别;风乖俗异,
险断阻绝,万国罗布,九州并列。青冀白壤,荆衡涂泥,海岱赤埴,华梁青黎,
兖带河洛,扬有江淮。辩方正土,经略建邦,王圻九服,列国一同,连城比邑,
深池高墉,康衢交路,四达五通。东至阳谷,西极泰濛,南暨丹炮,北尽空同。
遐方外区,绝域殊邻,人首蛇躯,乌翼龙身,衣毛被羽,或介或鳞,栖林浮水,
若兽若人,居于大荒之外,处于巨海之滨。
于是六合混一而同宅,宇宙结体而括囊,浑元运流而无穷,阴阳循度而率常,
回动纠纷而乾乾,天道不息而自强。统群生而载育,人托命于所系,尊太一于上
皇,奉万神于五帝,故万物之所宗,必敬天而事地。
若乃共工赫怒,天柱摧折,东南俄其既倾,西北豁而中裂,断鳌足而续毁,
炼玉石而补缺。岂斯事之有征,将言者之虚设?何阴阳之难测,伟二仪之{大多}
阔!
坤厚德以载物,乾资始而至大,俯尽鉴于有形,仰蔽视于所盖,游万物而极
思,故一言于天外。
绥雅好音律,尝当暑承风而啸,泠然成曲,因为《啸赋》曰:
逸群公子,体奇好异,敖世忘荣,绝弃人事,希高慕古,长想远思,将登箕
山以抗节,浮沧海以游志。于是延友生,集同好,精性命之至机,研道德之玄奥,
愍流俗之未悟,独超然而先觉,狭世路之厄亻辟,仰天衢而高蹈,邈跨俗而遗身,
乃慷慨而长啸。于时曜灵俄景,流光濛汜,逍遥携手,踌躇步趾,发妙声于丹唇,
激哀音于皓齿,响抑扬而潜转,气冲郁而熛起,协黄宫于清角,杂商羽于流征,
飘浮云于泰清,集长风于万里。曲既终而响绝,余遗玩而未已,良自然之至音,
非丝竹之所拟。是故声不假器,用不借物,近取诸身,役心御气。动唇有曲,发
口成音,触类感物,因歌随吟。大而不洿,细而不沈,清激切于竽笙,优润和瑟
琴,玄妙足以通神悟灵,精微足以穷幽测深,收激楚之哀荒,节北里之奢淫,济
洪灾于炎旱,反亢阳于重阴。引唱万变,曲用无方,和乐怡怿,悲伤摧藏。时幽
散而将绝,中矫历而慷慨,徐婉约而优游,纷繁骛而激扬。情既思而能反,心虽
哀而不伤。总八音之至和,固极乐而无荒。
若乃登高台以临远,披文轩而骋望,喟仰抃而抗首,嘈长引而憀亮。或舒肆
而自反,或徘徊而复放,或冉弱而柔挠,右澎濞而奔壮。横郁呜而滔涸,<口列>缭
眺而清昶。逸气奋涌,缤纷交错,烈烈飚扬,啾啾响作。奏胡马之长思,回寒风
乎北朔,又似鸿雁之将雏,群鸣号乎沙漠。故能因形创声,随事造曲,应物无穷,
机发响速,怫郁冲流,参谭云属,若离若合,将绝复续。飞廉鼓于幽隧,猛兽应
于中谷;南箕动于穹苍,清飚振于乔木;散滞积而播扬,荡埃霭之溷浊,变阴阳
于至和,移淫风之秽俗。
若乃游崇冈,陵景山,临岩侧,望流川,坐磐石,漱清泉,藉皋兰之猗靡,
荫修竹之蝉蜎,乃吟咏而发叹,声驿驿而响连,舒蓄思之悱愤,奋久结之缠绵,
心涤荡而无累,志离俗而飘然。
若夫假象金革,拟则陶匏,众声繁奏,若笳若箫;磞硠震隐,訇礚
<口聊>嘈。发徵则隆冬熙烝,骋羽则严霜夏凋,动商则秋霖春降,奏角则谷风鸣条。
音均不恒,曲无定制,行而不流,止而不滞,随口吻而发扬,假芳气而远逝,音
要妙而流响,声激嚁而清厉。信自然之极丽,羌殊尤而绝世,越《韶》《夏》
与《咸池》,何徒取异乎《郑》《卫》!
于时绵驹结舌而丧精,王豹杜口而失色,虞公辍声而止歌,宁子敛手而叹息,
钟期弃琴而改听,尼父忘味而不食,百兽率儛而拤足,凤皇来仪而拊翼。乃
知长啸之奇妙,此音声之至极。
张华雅重绥,每见其文,叹伏以为绝伦,荐之太常,征为博士。历秘书郎,
转丞,迁中书郎。每与华受诏并为诗赋,又与贾充等参定法律。泰始九年卒,年
四十三,所著诗赋杂笔十余卷行于世。
左思,字太冲,齐国临淄人也。其先齐之公族有左右公子,因为氏焉。家世
儒学。父雍,起小吏,以能擢授殿中侍御史。思小学钟、胡书及鼓琴,并不成。
雍谓友人曰:“思所晓解,不及我少时。”思遂感激勤学,兼善阴阳之术。貌寝,
口讷,而辞藻壮丽。不好交游,惟以闲居为事。造《齐都赋》,一年乃成。复欲
赋三都,会妹芬入宫,移家京师,乃诣著作郎张载,访岷邛之事。遂构思十年,
门庭藩溷,皆著笔纸,遇得一句,即便疏之。自以所见不博,求为秘书郎。及赋
成,时人未之重。思自以其作不谢班张,恐以人废言,安定皇甫谧有高誉,思造
而示之。谧称善,为其赋序。张载为注《魏都》,刘逵注《吴》《蜀》而序之曰:
“观中古以来为赋者多矣,相如《子虚》擅名于前,班固《两都》理胜其辞,张
衡《二京》文过其意。至若此赋,拟议数家,傅辞会义,抑多精致,非夫研核者
不能练其旨,非夫博物者不能统其异。世咸贵远而贱近,莫肯用心于明物。斯文
吾有异焉,故聊以余思为其引诂,亦犹胡广之于《官箴》,蔡邕之于《典引》也。”
陈留卫权又为思赋作《略解》,序曰:“余观《三都》之赋,言不苟华,必经典
要,品物殊类,禀之图籍;辞义瑰玮,良可贵也。有晋征士故太子中庶子安定皇
甫谧,西州之逸士,耽籍乐道,高尚其事,览斯文而慷慨,为之都序。中书著作
郎安平张载、中书郎济南刘逵,并以经学洽博,才章美茂,咸皆悦玩,为之训诂;
其山川土域,草木鸟兽,奇怪珍异,佥皆研精所由,纷散其义矣。余嘉其文,不
能默已,聊藉二子之遗忘,又为之《略解》,祗增烦重,览者阙焉。”自是之后,
盛重于时,文多不载。司空张华见而叹曰:“班张之流也。使读之者尽而有余,
久而更新。”于是豪贵之家竞相传写,洛阳为之纸贵。初,陆机入洛,欲为此赋,
闻思作之,抚掌而笑,与弟云书曰:“此间有伧父,欲作《三都赋》,须其成,
当以覆酒瓮耳。”及思赋出,机绝叹伏,以为不能加也,遂辍笔焉。
秘书监贾谧请讲《汉书》,谧诛,退居宜春里,专意典籍。齐王冏命为记室
督,辞疾,不就。及张方纵暴都邑,举家适冀州。数岁,以疾终。
赵至,字景真,代郡人也。寓居洛阳。缑氏令初到官,至年十三,与母同观。
母曰:“汝先世本非微贱,世乱流离,遂为士伍耳。尔后能如此不?”至感母言,
诣师受业。闻父耕叱牛声,投书而泣。师怪问之,至曰:“我小未能荣养,使老
父不免勤苦。”师甚异之。年十四,诣洛阳,游太学,遇嵇康于学写石经,徘徊
视之,不能去,而请问姓名。康曰:“年少何以问邪?”曰:“观君风器非常,
所以问耳。”康异而告之。后乃亡到山阳,求康不得而还。又将远学,母禁之,
至遂阳狂,走三五里,辄追得之。年十六,游邺,复与康相遇,随康还山阳,改
名浚,字允元。康每曰:“卿头小而锐,童子白黑分明,有白起之风矣。”及康
卒,至诣魏兴见太守张嗣宗,甚被优遇。嗣宗迁江夏相,随到涢川,欲因入吴,
而嗣宗卒,乃向辽西而占户焉。
初,至与康兄子蕃友善,及将远适,乃与蕃书叙离,并陈其志曰:
昔李叟入秦,及关而叹;梁生适越,登岳长谣。夫以嘉遁之举,犹怀恋恨,
况乎不得已者哉!惟别之后,离群独逝,背荣宴,辞伦好,经迥路,造沙漠。鸡
鸣戒旦,则飘尔晨征;日薄西山,则马首靡托。寻历曲阻,则沈思纡结;登高远
眺,则山川攸隔。或乃回风狂厉,白日寝光,徙倚交错,陵隰相望,徘徊九皋之
内,慷慨重阜之颠,进无所由,退无所据,涉泽求蹊,披榛觅路,啸咏沟渠,良
不可度。斯亦行路之艰难,然非吾心之所惧也。至若兰芷倾顿,桂林移殖,根萌
未树而牙浅弦急,每恐风波潜骇,危机密发,此所以怵惕于长衢也。又北土之性,
难以托根,投人夜光,鲜不按剑。今将殖橘柚于玄朔,蒂华藕于修陵,表龙章于
裸壤,奏《韶》《武》于聋俗,固难以取贵矣。夫物不我贵则莫之与,莫之与则
伤之者至矣。飘飖远游之士,托身无人之乡,总辔遐路,则有前言之难;悬鞍陋
宇,则有后虑之戒;朝霞启晖,则身疲而遄征;太阳戢曜,则情劬而夕惕;肆目
平隰,则寥廓而无睹;极听修原,则掩寂而无闻。吁其悲矣!心伤瘁矣!然后知
步骤之士不足为贵也。
顾景中原,愤中云踊,哀物悼世,激情风厉。龙啸大野,兽睇六合,猛志纷
纭,雄心四据。思蹑云梯,横奋八极,披艰扫秽,荡海夷岳,蹴昆仑使西倒,蹋
太山令东覆,平涤九区,恢维宇宙,斯吾之鄙愿也。时不我与,垂翼远逝,锋距
靡加,六翮摧屈,自非知命,孰能不愤悒者哉!吾子殖根芳苑,濯秀清流,晞叶
华崖,飞藻云肆,俯据潜龙之渚,仰荫游凤之林,荣曜眩其前,艳色饵其后,良
畴交其左,声名驰其右,翱翔伦党之间,弄姿帷房之裹,从容顾眄,绰有余裕,
俯仰吟啸,自以为得志矣,岂能与吾曹同大丈夫之忧乐哉!
去矣嵇生,远离隔矣!茕茕飘寄,临沙漠矣!悠悠三千,路难涉矣!携手之
期,邈无日矣!思心弥结,谁云释矣!无金玉尔音而有遐心。身虽胡越,意存断
金。各敬尔仪,敦履璞沈,繁华流荡,君子弗钦。临纸意结,知复何云。
至身长七尺四寸,论议精辩,有从横才气。辽西举郡计吏,到洛,与父相遇。
时母已亡,父欲令其宦立,弗之告,仍戒以不归,至乃还辽西。幽州三辟部从事,
断九狱,见称精审。太康中,以良吏赴洛,方知母亡。初,至自耻士伍,欲以宦
学立名,期于荣养。既而其志不就,号愤恸哭,欧血而卒,时年三十七。
邹湛,字润甫,南阳新野人也。父轨,魏左将军。湛少以才学知名,仕魏历
通事郎、太学博士。泰始初,转尚书郎、廷尉平、征南从事中郎,深为羊祜所器
重。入为太子中庶子。太康中,拜散骑常侍,出补渤海太守,转太傅杨骏长史,
迁侍中。骏诛,以僚佐免官。寻起为散骑常侍、国子祭酒,转少府。元康末卒,
所著诗及论事议二十五首,为时所重。
初,湛尝梦见一人,自称甄舒仲,余无所言,如此非一。久之,乃悟曰:
“吾宅西有积土败瓦,其中必有死人。甄舒仲者,予舍西土瓦中人也。”检之,
果然,厚加敛葬。葬毕,遂梦此人来谢。
子捷,字太应,亦有文才。永康中,为散骑侍郎。及赵王伦篡逆,捷与陆机
等俱作禅文。伦诛,坐下廷尉,遇赦免。后为太傅参军。永嘉末,卒。
枣据,字道彦,颍川长社人也。本姓棘,其先避仇改焉。父叔祎,魏钜鹿太
守。据美容貌,善文辞。弱冠,辟大将军府,出为山阳令,有政绩。迁尚书郎,
转右丞。贾充伐吴,请为从事中郎。军还,徙黄门侍郎、冀州刺史、太子中庶子。
太康中卒,时年五十余。所著诗赋论四十五首,遇乱多亡失。
子腆,字玄方,亦以文章显。永嘉中为襄城太守。弟嵩,字台产,才艺尤美,
为太子中庶子、散骑常侍,为石勒所杀。
褚陶,字季雅,吴郡钱塘人也。弱不好弄,少而聪慧,清淡闲默,以坟典自
娱。年十三,作《鸥鸟》、《水硙》二赋,见者奇之。陶尝谓所亲曰:“圣贤备
在黄卷中,舍此何求!”州郡辟,不就。吴平,召补尚书郎。张华见之,谓陆机
曰:“君兄弟龙跃云津,顾彦先凤鸣朝阳,谓东南之宝已尽,不意复见褚生。”
机曰:“公但未睹不鸣不跃者耳。”华曰:“故知延州之德不孤,川岳之宝不匮
矣。”迁九真太守,转中尉。年五十五卒。
王沉,字彦伯,高平人也。少有俊才,出于寒素,不能随俗沈浮,为时豪所
抑。仕郡文学掾,郁郁不得志,乃作《释时论》,其辞曰:
东野丈人观时以居,隐耕污腴之墟。有冰氏之子者,出自冱寒之谷,过而问
涂。丈人曰:“子奚自?”曰:“自涸阴之乡。”“奚适?”曰:“欲适煌煌之
堂。”丈人曰:“入煌煌之堂者,必有赫赫之光。今子困于寒而欲求诸热,无得
热之方。”冰子瞿然曰:“胡为其然也?”丈人曰:“融融者皆趣热之士,其得
炉冶之门者,惟挟炭之子。苟非斯人,不如其已。”冰子曰:“吾闻宗庙之器不
要华林之木,四门之宾何必冠盖之族。前贤有解韦索而佩朱韨舍徒担而乘丹毂。
由此言之,何恤而无禄!惟先生告我涂之速也。”
丈人曰:“呜呼!子闻得之若是,不知时之在彼。吾将释子。夫道有安危,
时有险易,才有所应,行有所适。英奇奋于从横之世,贤智显于霸王之初,当厄
难则骋权谲以良图,值制作则展儒道以畅摅,是则衮龙出于缊褐,卿相起于匹夫,
故有朝贱而夕贵,先卷而后舒。当斯时也,岂计门资之高卑,论势位之轻重乎!
今则不然。上圣下明,时隆道宁,群后逸豫,宴安守平。百辟君子,奕世相生,
公门有公,卿门有卿。指秃腐骨,不简蚩儜。多士丰于贵族,爵命不出闺庭。
四门穆穆,绮襦是盈,仍叔之子,皆为老成。贱有常辱,贵有常荣,肉食继踵于
华屋,疏饭袭迹于耨耕。谈名位者以谄媚附势,举高誉者因资而随形。至乃空嚣
者以泓噌为雅量,琐慧者以浅利为枪枪,脢胎者以无检为弘旷,偻垢者以守意
为坚贞。嘲哮者以粗发为高亮,韫蠢者以色厚为笃诚,痷婪者以博纳为通济,
眂々者以难入为凝清,拉答者有沈重之誉,嗛闪者得清剿之声,呛啍怯
畏于谦让,阘茸勇敢于饕诤。斯皆寒素之死病,荣达之嘉名。凡兹流也,视其用
心,察其所安,责人必急,于己恒宽。德无厚而自贵,位未高而自尊,眼罔向而
远视,鼻<鼻翏><鼻乚>而刺天。忌恶君子,悦媚小人,敖蔑道素,慑吁权门。心
以利倾,智以势惛,姻党相扇,毁誉交纷。当局迷于所受,听采惑于所闻。京
邑翼翼,群士千亿,奔集势门,求官买职,童仆窥其车乘,阍寺相其服饰,亲客
阴参于靖室,疏宾徙倚于门侧。时因接见,矜历容色,心怀内荏,外诈刚直,谭
道义谓之俗生,论政刑以为鄙极。高会曲宴,惟言迁除消息,官无大小,问是谁
力。今以子孤寒,怀真抱素,志陵云霄,偶景独步,直顺常道,关津难渡,欲骋
韩卢,时无狡兔,众涂圮塞,投足何错!”
于是冰子释然乃悟曰:“富贵人之所欲,贫贱人之所恶。仆少长于孔颜之门,
久处于清寒之路,不谓热势自共遮锢。敬承明诲,服我初素,弹琴咏典,以保年
祚。伯成、延陵,高节可慕。丹毂灭族,吕霍哀吟,朝荣夕灭,旦飞暮沈。聃周
道师,巢由德林。丰屋蔀家,《易》著明箴。人薄位尊,积罚难任,三郤尸晋,
宋华咎深,投扃正幅,实获我心。”
是时王政陵迟,官才失实,君子多退而穷处,遂终于里闾。
元康初,松滋令吴郡蔡洪字叔开,有才名,作《孤奋论》,与《释时》意同,
读之者莫不叹息焉。
张翰,字季鹰,吴郡吴人也。父俨,吴大鸿胪。翰有清才,善属文,而纵任
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会稽贺循赴命入洛,经吴阊门,于船中弹琴。翰
初不相识,乃就循言谭,便大相钦悦。问循,知其入洛,翰曰:“吾亦有事北京。”
便同载即去,而不告家人。齐王冏辟为大司马东曹掾。冏时执权,翰谓同郡顾荣
曰:“天下纷纷,祸难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难。吾本山林间人,无望
于时。子善以明防前,以智虑后。”荣执其手,怆然曰:“吾亦与子采南山蕨,
饮三江水耳。”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
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著《首丘赋》,文多不载。
俄而冏败,人皆谓之见机。然府以其辄去,除吏名。翰任心自适,不求当世。或
谓之曰:“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
即时一杯酒。”时人贵其旷达。性至孝,遭母忧,哀毁过礼。年五十七卒。其文
笔数十篇行于世。
庾阐,字仲初,颍川鄢陵人也。祖辉,安北长史。父东,以勇力闻。武帝时,
有西域健胡趫捷无敌,晋人莫敢与校。帝募勇士,惟东应选,遂扑杀之,名震殊
俗。阐好学,九岁能属文。少随舅孙氏过江。母随兄肇为乐安长史,在项城。永
嘉末,为石勒所陷,阐母亦没。阐不栉沐,不婚宦,绝酒肉,垂二十年,乡亲称
之。州举秀才,元帝为晋王,辟之,皆不行。后为太宰、西阳王羕掾,累迁尚书
郎。苏峻之难,阐出奔郗鉴,为司空参军。峻平,以功赐爵吉阳县男,拜彭城内
史。鉴复请为从事中郎。寻召为散骑侍郎,领大著作。顷之,出补零陵太守,入
湘川,吊贾谊。其辞曰:
中兴二十三载,余忝守衡南,鼓栧三江,路次巴陵,望君山而过洞庭,涉
湘川而观汨水,临贾生投书之川,慨以永怀矣。及造长沙,观其遗象,喟然有感,
乃吊之云。
伟哉兰生而芳,玉产而洁,阳葩熙冰,寒松负雪,莫邪挺锷,天骥汗血,苟
云其隽,谁与比杰!是以高明倬茂,独发奇秀,道率天真,不议世疚,焕乎若望
舒耀景而焯群星,矫乎若翔鸾拊翼而逸宇宙也。飞荣洛汭,擢颖山东,质清浮磬,
声若孤桐,琅琅其璞,岩岩其峰,信道居正,而以天下为公,方驾逸步,不以曲
路期通。是以张高弘悲,声激柱落,清唱未和,而桑濮代作,虽有惠音,莫过《
韶》《濩》;虽有腾鳞,终仆一壑。呜呼!大庭既邈,玄风悠缅,皇道不以智隆,
上德不以仁显。三五亲誉,其辄可仰而标;霸功虽逸,其涂可翼而阐,悲矣先生,
何命之蹇!怀宝如玉,而生运之浅!
昔咎繇谟虞,吕尚归昌,德协充符,乃应帝王。夷吾相桓,汉登萧张;草庐
三顾,臭若兰芳。是以道隐则蠖屈,数感则凤睹,若栖不择木,翔非九五,虽曰
玉折,隽才何补!夫心非死灰,智必存形,形托神用,故能全生。奈何兰膏,扬
芳汉庭,摧景飚风,独丧厥明。悠悠太素,存亡一指,道来斯通,世往斯圮。吾
哀其生,未见其死,敢不敬吊,寄之渌水。
后以疾,征拜给事中,复领著作。吴国内史虞潭为太伯立碑,阐制其文。又
作《扬都赋》,为世所重。年五十四卒,谥曰贞,所著诗赋铭颂十卷行于世。
子肃之,亦有文藻著称,历给事中、相府记室、湘东太守。太元中卒。
曹毗,字辅佐,谯国人也。高祖休,魏大司马。父识,右军将军。毗少好文
籍,善属词赋。郡察孝廉,除郎中,蔡谟举为佐著作郎。父忧去职。服阕,迁句
章令,征拜太学博士。时桂阳张硕为神女杜兰香所降,毗因以二篇诗嘲之,并续
兰香歌诗十篇,甚有文彩。又著《扬都赋》,亚于庾阐。累迁尚书郎、镇军大将
军从事中郎、下邳太守。以名位不至,著《对儒》以自释。其辞曰:
或问曹子曰:“夫宝以含珍为贵,士以藏器为峻,麟以绝迹标奇,松以负霜
称隽,是以兰生幽涧,玉辉于仞。故子州浮沧澜而龙蟠,吴季忽万乘以解印,虞
公潜崇岩以颐神,梁生适南越以保慎,固能全真养和,夷迹洞润,陵冬扬芳,披
雪独振也。
“今少子睎冥风,弱挺秀容,奇以幼龄,翰披孺童。吐辞则藻落杨班,抗
心则志拟高鸿,味道则理贯庄肆,研妙则颖夺豪锋。固以腾广莫而萋蒨,排素薄
而青葱者矣,何必以刑礼为己任,申韩为宏通!既登东观,染史笔;又据太学,
理儒功。曾无玄韵淡泊,逸气虚洞,养采幽翳,晦明蒙笼。不追林栖之迹,不希
抱鳞之龙,不营练真之术,不慕内听之聪。而处泛位以核物,扇尘教以自濛,负
盐车以显能,饰一己以求恭。退不居漆园之场,出不蹑曾城之冲,游不践绰约之
室,諆不希騄駬之踪;徒以区区之怀而整名目之典,覆蕢之量而塞北川之洪,
检名实于俄顷之间,定得失乎一管之锋。
“子若谓我果是邪?则是不必以合俗。子若云俗果非邪?则俗非不可以苟从。
俗我纷以交争,利害浑而弥重,何异执朽辔以御逸驷,承劲风以握秋蓬,役恬性
以充劳府,对群物以耦怨双者乎?子不闻乎终军之颖,贾生之才,拔奇山东,玉
映汉台,可谓响播六合,声骇婴孩,而见毁绛灌之口,身离狼狈之灾。由此言之,
名为实宾,福萌祸胎,朝敷荣华,夕归尘埃,未若澄虚心于玄圃,荫瑶林于蓬莱,
绝世事而隽黄绮,鼓沧川而浪龙鳃者矣。蒙窃惑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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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38 | 显示全部楼层
◎文苑
○应贞 成公绥 左思 赵至 邹湛 枣据 褚陶 王沉 张翰 庾阐 曹
毗李充 袁宏 伏滔 罗含 顾恺之 郭澄之(下)

主人焕耳而笑,欣然而言曰:“夫两仪既辟,阴阳汗浩,五才迭用,化生纷
扰,万类云云,孰测其兆!故不登阆风,安以瞻殊目之形?不步景宿,何以观恢
廓之表?是以迷粗者循一往之智,狷介者守一方之矫,岂知火林之蔚炎柯,冰津
之擢阳草!故大人达观,任化昏晓,出不极劳,处不巢皓,在儒亦儒,在道亦道,
运屈则纡其清晖,时申则散其龙藻,此盖员动之用舍,非寻常之所宝也。
“今三明互照,二气载宣,玄教夕凝,朗风晨鲜,道以才畅,化随理全。故
五典克明于百揆,虞音齐响于五弦,安期解褐于秀林,渔父摆钩于长川。如斯则
化无不融,道无不延,风澄于俗,波清于川。方将舞黄虬于庆云,招仪凤于灵山,
流玉醴乎华闼,秀朱草于庭前。何有违理之患,累真之嫌!子徒知辩其说而未测
其源,明朝菌不可逾晦朔,蟪蛄无以观大年,固非管翰之所述,聊敬对以终篇。”
累迁至光禄勋,卒。凡所著文笔十五卷,传于世。
李充,字弘度,江夏人。父矩,江州刺史。充少孤,其父墓中柏树尝为盗贼
所斫,充手刃之,由是知名。善楷书,妙参钟索,世咸重之。辟丞相王导掾,转
记室参军。幼好刑名之学,深抑虚浮之士,尝著《学箴》,称:
《老子》云:“绝仁弃义,家复孝慈。”岂仁义之道绝,然后李慈乃生哉?
盖患乎情仁义者寡而利仁义者众也。道德丧而仁义彰,仁义彰而名利作,礼教之
弊,直在兹也。先王以道德之不行,故以仁义化之,行仁义之不笃,故以礼律检
之;检之弥繁,而伪亦愈广,老庄是乃明无为之益,塞争欲之门。夫极灵智之妙、
总会通之和者,莫尚乎圣人。革一代之弘制,垂千载之遗风,则非圣不立。然则
圣人之在世,吐言则为训辞,莅事则为物轨,运通则与时隆,理丧则与世弊矣。
是以大为之论以标其旨。物必有宗,事必有主,寄责于圣人而遗累乎陈迹也。故
化之以绝圣弃智,镇之以无名之朴。圣教救其末,老庄明其本,本末之涂殊而为
教一也。人之迷也,其日久矣!见形者众,及道者鲜,不觌千仞之门而遂适物之
迹,逐迹逾笃,离本逾远,遂使华端与薄俗俱兴,妙绪与淳风并绝,所以圣人长
潜而迹未尝灭矣。惧后进惑其如此,将越礼弃学而希无为之风,见义教之杀而不
观其隆矣,略言所怀,以补其阙。引道家之弘旨,会世教之适当,义之违本,言
不流放,庶以祛困蒙之蔽,悟一往之惑乎!其辞曰:
芒芒太初,悠悠鸿荒,蚩蚩万类,与道兼忘。圣迹未显,贤名不彰,怡此鼓
腹,率我猖狂。资生既广,群涂思通,暗实师明,匪予求蒙,遗己济物而天下为
公。大庭唱基,义农宏赞,六位时成,离晖大观,泽洽雨濡,化流风散,比屋同
尘而人罔僣乱。爰暨中古,哲王胥承,质文代作,礼统迭兴,事藉用以繁,化因
阻而凝,动非性扰,静岂神澄!名之攸彰,道之攸废,乃损所隆,乃崇所替,刑
作由于德衰,三辟兴乎叔世,既敦既诱,乃矫乃厉。敦亦既备,矫亦既深,雕琢
生文,抑扬成音,群能骋技,众巧竭心,野无陆马,山无散林。风罔不动,化罔
不移,人之失德,反正作奇。乃放欲以越礼,不知希竞之为病,违彼夷涂而遵此
险径。狡兔陵冈,游鱼遁川,至赜深妙,大象幽玄,弃饵收罝而责功蹄筌,先统
丧归而寄旨忘言。政异征辞,拔本塞源,遁迹永日,寻响穷年,刻意离性而失其
自然。世有险夷,运有通圮,损益适时,升降惟理。道不可以一日废,亦不可以
一朝拟,礼不可以千载制,亦不可以当年止。非仁无以长物,非义无以齐耻,仁
义固不可远,去其害仁义者而己。力行犹惧不逮,希企邈以远矣。室有善言,应
在千里,况乎行止复礼克己。风人司箴,敬贻君子。
征北将军褚裒又引为参军,充以家贫,苦求外出,裒将许之为县,试问之,
充曰:“穷猿投林,岂暇择木!”乃除县令,遭母忧。服阕,为大著作郎。
于时典籍混乱,充删除烦重,以类相从,分作四部,甚有条贯,秘阁以为永
制。累迁中书侍郎,卒官。充注《尚书》及《周易旨》六篇、《释庄论》上下二
篇、诗赋表颂等杂文二百四十首,行于世。
子颙,亦有文义,多所述作,郡举孝廉。
充从兄式,以平隐著称,善楷隶。中兴初,仕至侍中。
袁宏,字彦伯,侍中猷之孙也。父勖,临汝令。宏有逸才,文章绝美,曾为
咏史诗,是其风情所寄。少孤贫,以运租自业。谢尚时镇牛渚,秋夜乘月,率尔
与左右微服泛江。会宏在舫中讽咏,声既清会,辞又藻拔,遂驻听久之,遣问焉。
答云:“是袁临汝郎诵诗。”即其咏史之作也。尚倾率有胜致,即迎升舟,与之
谭论,申旦不寐,自此名誉日茂。尚为安西将军、豫州刺史,引宏参其军事。累
迁大司马桓温府记室。温重其文笔,专综书记。后为《东征赋》,赋末列称过江
诸名德,而独不载桓彝。时伏滔先在温府,又与宏善,苦谏之。宏笑而不答。温
知之甚忿,而惮宏一时文宗,不欲令人显问。后游青山饮归,命宏同载,众为之
惧。行数里,问宏云:“闻君作《东征赋》,多称先贤,何故不及家君?”宏答
曰:“尊公称谓非下官敢专,既未遑启,不敢显之耳。”温疑不实,乃曰:“君
欲为何辞?”宏即答云:“风鉴散朗,或搜或引,身虽可亡,道不可陨,宣城之
节,信义为允也。”温泫然而止。宏赋又不及陶侃,侃子胡奴尝于曲室抽刃问宏
曰:“家君勋迹如此,君赋云何相忽?”宏窘急,答曰:“我已盛述尊公,何乃
言无?”因曰:“精金百汰,在割能断,功以济时,职思静乱,长沙之勋,为史
所赞。”胡奴乃止。
后为《三国名臣颂》曰:
夫百姓不能自牧,故立君以治之;明君不能独治,则为臣以佐之。然则三五
迭隆,历代承基,揖让之与干戈,文德之与武功,莫不宗匠陶钧而群才缉熙,元
首经略而股肱肆力。虽遭罹不同,迹有优劣,至于体分冥固,道契不坠,风美所
扇,训革千载,其揆一也。故二八升而唐朝盛,伊吕用而汤武宁,三贤进而小白
兴,五臣显而重耳霸。中古陵迟,斯道替矣。居上者不以至公理物,为下者必以
私路期荣,御员者不以信诚率众,执方者必以权谋自显。于是君臣离而名教薄,
世多乱而时不治,故蘧宁以之卷舒,柳下以之三黜,接舆以之行歌,鲁连以之赴
海。衰世之中,保持名节,君臣相体,若合符契,则燕昭、乐毅古之流矣。夫未
遇伯乐,则千载无一骥;时值龙颜,则当年控三杰,汉之得贤,于斯为贵。高祖
虽不以道胜御物,群下得尽其忠;萧曹虽不以三代事主,百姓不失其业。静乱庇
人,抑亦其次。夫时方颠沛,则显不如隐;万物思治,则默不如语。是以古之君
子不患弘道难,患遭时难;遭时匪难,遇君难。故有道无时,孟子所以咨嗟;有
时无君,贾生所以垂泣。夫万岁一期,有生之通涂;千载一遇,贤智之嘉会。遇
之不能无欣,丧之何能无慨。古人之言,信有情哉!余以暇日常览《国志》,考
其君臣,比其行事,虽道谢先代,亦异世一时也。
文若怀独见之照,而有救世之心,论时则人方涂炭,计能则莫出魏武,故委
图霸朝,豫谋世事。举才不以标鉴,故人亡而后显;筹画不以要功,故事至而后
定。虽亡身明顺,识亦高矣。
董卓之乱,神器迁逼,公达慨然,志在致命。由斯而谭,故以大存名节。至
如身为汉隶而迹入魏幕,源流趣舍,抑亦文若之谓。所以存亡殊致,始终不同,
将以文若既明且哲,名教有寄乎!夫仁义不可不明,时宗举其致;生理不可不全,
故达识摄其契。相与弘道,岂不远哉!
崔生高朗,折而不挠,所以策名魏武、执笏霸朝者,盖以汉主当阳,魏后北
面者哉!若乃一旦进玺,君臣易位,则崔生所以不与,魏氏所以不容。夫江湖所
以济舟,亦所以覆舟;仁义所以全身,亦所以亡身。然而先贤玉摧于前,来哲攘
袂于后,岂天怀发中,而名教束物者乎!
孔明盘桓,俟时而动,遐想管乐,远明风流,治国以礼,人无怨声,刑罚不
滥,没有余泣,虽古之遗爱,何以加兹!及其临终顾托,受遗作相,刘后授之无
疑心,武侯受之无惧色,继体纳之无贰情,百姓信之无异辞,君臣之际,良可咏
矣!
公瑾卓尔,逸志不群,总角料主,则素契于伯符;晚节曜奇,则三分于赤壁。
惜其龄促,志未可量。
子布佐策,致延誉之美,辍哭止哀,有翼戴之功,神情所涉,岂徒謇谔而已
哉!然杜门不用,登坛受讥。夫一人之身所照未异,而用舍之间俄有不同,况沈
迹沟壑,遇与不遇者乎!
夫诗颂之作,有自来矣。或以吟咏情性,或以纪德显功,虽大指同归,所托
或乖。若夫出处有道,名体不滞,风轨德音,为世作范,不可废也。复缀序所怀,
以为之赞曰:
火德既微,运缠大过。洪飚扇海,二溟扬波。虬兽虽惊,风云未和。潜鱼择
川,高鸟候柯。赫赫三雄,并回乾轴。竞收杞梓,争采松竹。凤不及栖,龙不暇
伏。谷无幽兰,岭无停菊。
英英文若,灵鉴洞照。应变知微,颐奇赏要。日月在躬,隐之弥曜。文明
暎心,赞之愈妙。沧海横流,玉石俱碎。达人兼善,废己存爱。谋解时纷,功
济宇内。始救生灵,终明风概。
公达潜朗,思同蓍蔡。运用无方,动摄群会。爰初发迹,遘此颠沛。神情玄
定,处之弥泰。愔愔幕裹,算无不经亹癖通韵,迹不暂停。虽怀尺璧,顾哂连城。
智能极物,愚足全生。
郎中温雅,器识纯素。贞而不谅,通而能固。恂恂德心,汪汪轨度。志成弱
冠,道敷岁暮。仁者必勇,德亦有言。虽遇履尾,神气恬然。行不修饰,名节无
愆。操不激切,素风愈鲜。
邈哉崔生,体正心直。天骨疏朗,墙岸高嶷。忠存轨迹,义形风色。思树芳
兰,翦除荆棘。人恶其上,世不容哲。琅琅先生,雅杖名节。虽遇尘务,犹震霜
雪。运极道消,碎此明月。
景山恢诞,韵与道合。形器不存,方寸海纳。和而不同,通而不杂。遇醉忘
辞,在醒贻答。
长文通雅,义格终始。思戴元首,拟伊同耻。人未知德,惧若在己。嘉谋肆
庭,谠言盈耳。玉生虽丽,光不逾把。德积虽微,道暎天下。
邈哉太初,宇量高雅。器范自然。标准无假。全身由直,迹洿必伪。处死匪
难,理存则易。万物波荡,孰任其累!六合徒广,容身靡寄。君亲自然,匪由名
教。爱敬既同,情礼兼到。
烈烈王生,知死不挠。求仁不远,期在忠存。
玄伯刚简,大存名体。志在高构,增堂及陛。端委兽门,正言弥启。临危致
命,尽其心礼。
堂堂孔明,基宇宏邈。器同生灵,独禀先觉。标榜风流,远明管乐。初九龙
盘,雅志弥确。百六道丧,干戈迭用。苟非命世,孰扫雰{雨矛}!宗子思宁,薄
言解控。释褐中林,郁为时栋。
士元弘长,雅性内融。崇善爱物,观始知终。丧乱备矣。胜涂未隆。先生标
之,振起清风。绸缪哲后,无妄惟时。夙夜匪懈,义在缉熙。三略既陈,霸业已
基。
公琰殖根,不忘中正。岂曰模拟,实在雅性。亦既羁勒,负荷时命。推贤恭
己,久而可敬。
公衡冲达,秉志渊塞。媚兹一人,临难不惑。畴昔不造,假翮邻国。进能徽
音,退不失德。六合纷纭,人心将变。鸟择高梧,臣须顾眄。
公瑾英达,朗心独见。披草求君,定交一面。桓桓魏武,外托霸迹。志掩衡
霍,恃战忘敌。卓卓若人,曜奇赤壁。三光参分,宇宙暂隔。
子布擅名,遭世方扰。抚翼桑梓,息肩江表。王略威夷,吴魏同宝。遂赞宏
谟,匡此霸道。桓王之薨,大业未纯。把臂托孤,惟贤与亲。轰哭止哀,临难忘
身。成此南面,实由老臣。才为世生,世亦须才。得而能任,贵在无猜。
昂昂子敬,拔迹草莱。荷檐吐奇,乃构云台。
子瑜都长,体性纯懿。谏而不犯,正而不毅。将命公庭,退忘私位。岂无鹡
鸰,固慎名器。
伯言謇謇,以道佐世。出能勤功,入亦献替。谋宁社稷,妥纷挫锐。正以招
疑,忠而获戾。
元叹邈远,神和形检。如彼白珪,质无尘点。立行以恒,匡主以渐。清不增
洁,浊不加染。
仲翔高亮,性不和物。好是不群,折而不屈。屡摧逆鳞,直道受黜。叹过孙
阳,放同贾屈。
莘莘众贤,千载一遇。整辔高衢,骧首天路。仰揖玄流,俯弘时务。名节殊
涂,雅致同趣。日月丽天,瞻之不坠。仁义在躬,用之不匮。尚想遐风,载揖载
味。后生击节,懦夫增气。
从桓温北征,作《北征赋》,皆其文之高者。尝与王珣、伏滔同在温坐,温
令滔读其《北征赋》,至“闻所传于相传,云获麟于此野,诞灵物以瑞德,奚授
体于虞者!疚尼父之洞泣,似实恸而非假。岂一性之足伤,乃致伤于天下”,其
本至此便改韵。珣云:“此赋方传千载,无容率耳。今于‘天下’之后,移韵徙
事,然于写送之致,似为未尽。”滔云:“得益写韵一句,或为小胜。”温曰:
“卿思益之。”宏应声答曰:“感不绝于余心,愬流风而独写。”珣诵味久之,
谓滔曰:“当今文章之美,故当共推此生。”
性强正亮直,虽被温礼遇,至于辩论,每不阿屈,故荣任不至。与伏滔同在
温府,府中呼为“袁伏”。宏心耻之,每叹曰:“公之厚恩未优国士,而与滔比
肩,何辱之甚。”
谢安常赏其机对辩速。后安为扬州刺史,宏自吏部郎出为东阳郡,乃祖道于
冶亭。时贤皆集,安欲以卒迫试之,临别执其手,顾就左右取一扇而授之曰:
“聊以赠行。”宏应声答曰:“辄当奉扬仁风,慰彼黎庶。”时人叹其率而能要
焉。
宏见汉时傅毅作《显宗颂》,辞甚典雅,乃作颂九章,颂简文之德,上之于
孝武。
太元初,卒于东阳,时年四十九。撰《后汉纪》三十卷及《竹林名士传》三
卷、诗赋诔表等杂文凡三百首,传于世。
三子:长超子,次成子,次明子。明子有父风,最知名,官至临贺太守。
伏滔,字玄度,平昌安丘人也。有才学,少知名。州举秀才,辟别驾,皆不
就。大司马桓温引为参军,深加礼接,每宴集之所,必命滔同游。从温伐袁真,
至寿阳,以淮南屡叛,著论二篇,名曰《正淮》。其上篇曰:
淮南者,三代扬州之分也。当春秋时,吴、楚、陈、蔡之与地。战国之末,
楚全有之,而考烈王都焉。秦并天下,建立郡县,是为九江。刘项之际,号曰东
楚。爰自战国至于晋之中兴,六百有余年,保淮南者九姓,称兵者十一人,皆亡
不旋踵,祸溢于世,而终莫戒焉。其天时欤,地势欤,人事欤?何丧乱之若是也!
试商较而论之。
夫悬象著明,而休征表于列宿;山河衿带,而地险彰于丘陵;治乱推移,而
兴亡见于人事。由此而观,则兼也必矣。昔妖星出于东南而弱楚以亡,飞孛横于
天汉而刘安诛绝,近则火星晨见而王凌首谋,长彗宵暎而毋丘袭乱。斯则表乎
天时也。彼寿阳者,南引荆汝之利,东连三吴之富;北接梁宋,平涂不过七日;
西援陈许,水陆不出千里;外有江湖之阻,内保淮肥之固。龙泉之陂,良畴万顷,
舒六之贡,利尽蛮越,金石皮革之具萃焉,苞木箭竹之族生焉,山湖薮泽之隈,
水旱之所不害,土产草滋之实,荒年之所取给。此则系乎地利乎也。其俗尚气力
而多勇悍,其人习战争而贵诈伪,豪右并兼之门,十室而七;藏甲挟剑之家,比
屋而发。然而仁义之化不渐,刑法之令不及,所以屡多亡国也。
昔考烈以衰弱之楚屡迁其都,外迫强秦之威,内遘阳申之祸,逃死劫杀,三
世而灭。黥布以三雄之选,功成垓下,淮阴既囚,梁越受戮,嫌结震主之威,虑
生同体之祸,遂谋图全之计,庶几后亡之福,众溃于一战,身脂于汉斧。刘长支
庶,奄王大国,承丧乱之余,御新化之俗,无德而宠,欲极祸发。王安内怀先父
之憾,外眩奸臣之说,招引宾客,沈溺数术,藉二世之资,恃戈甲之盛,屈强江
淮之上,西向而图宗国,言未绝口,身嗣俱灭。李宪因亡新之余,袁术当衰汉之
末,负力幸乱,遂生僣逆之计,建号九江,称制下邑,狼狈奔亡,倾城受戮。及
至彦云、仲恭、公休之徒,或凭宿名,或怙前功,握兵淮楚,力制东夏,属当多
难之世,仍值废兴之会,谋非所议,相系祸败。祖约助逆,身亡家族。彼十乱者,
成乎人事者也。然则侵弱昏迷,以至绝灭,亡楚当之。恃强畏逼,遂谋叛乱,黥
布有焉。二王遘逆,宠之之过也。公路僣伪,乘衅之盗也。二将以图功首难,士
少以骄矜乐祸。本其所因,考其成迹,皆宠盛祸淫,福过灾生,而制之不渐,积
之有由也。
其下篇曰:
昔高祖之诛黥布也,撮三策之要,驰赦过之书,乘人主之威以除逆节之虏,
然犹决战陈都,暴尸横野,仅乃克之,害亦深矣!长安之谋,虽兵未交于山东,
祸未遍于天下,而驰说之士与阖境之人幽囚诛放者,亦已众矣。光武连兵于肥舒,
魏祖驰马于蕲苦,而庐九之间流溺兵凶者十而七八焉。夫王凌面缚,得之于砎
石;仲恭接刃,成之于后觉也。而高祖以之宵征,世宗以之发疾,岂不勤哉!文
皇挟万乘之威,杖伊周之权,内举京畿之众,外征四海之锐,云合雨集,推锋以
临淮浦,而诞钦晏然,方婴城自固,凭轼以观王师。于是筑长围,起棼橹,高壁
连堑,负戈击柝以守之。自夏及春,而后始知亡焉。然则屠城之祸,其可极言乎?
约之出奔,淮左为墟,悲夫!
信哉鲁哀之言,夫生乎深宫,长于膏梁,忧惧不切于身,荣辱不交于前,则
其仁义之本浅矣。奉以南面之尊,藉以列城之富,宅以制险之居,养以众强之盛,
而无德以临之,无制以节之,则厌溢乐祸之心生矣。夫以昏主御奸臣,利甲资坚
城,伪令行于封内,邪惠结于人心,乘间幸济之说日交于侧,猾诈锢咎之群各驰
于前,见利如归,安在其不为乱乎!况乘旧宠,挟前功,畏逼惧亡,以谋图身之
举者,望其俯首就羁,不亦迂哉!《易》称“履霜坚冰,驯致之道,”盖言渐也。
呜呼!斯所以乱臣贼子亡国覆家累世而不绝者欤!
昔先生之宰天下也,选于有德,访之三吏,正其分位,明其等级,画之封疆,
宣之政令,上下有序,无僣差之嫌,四人安业,无并兼之国。三载考陟,功罪不
得逃其迹,九伐时修,刑赏无所谬其实。令之有渐,轨之有度,宠之有节,权不
外授,威不下黩,所以杜其萌际,重其名器,深根固本,传之百世。虽时有盛衰,
弱者无所惧其亡;道有兴废,强者不得资其弊。夫如是,将使天下从风,穆然轨
道,庆自一人,惠流万国,安有向时之患哉!
寿阳平,以功封闻喜县侯,除永世令。温薨,征西将军桓豁引为参军,领华
容令。太元中,拜著作郎,专掌国史,领本州大中正。孝武帝尝会于西堂,滔豫
坐,还,下车先呼子系之谓曰:“百人高会,天子先问伏滔在坐不,此故未易得。
为人作父如此,定何如也?”迁游击将军,著作如故。卒官。
子系之,亦有文才,历黄门郎、侍中、尚书、光禄大夫。
罗含,字君章,桂阳耒阳人也。曾祖彦,临海太守。父绥,荥阳太守。含幼
孤,为叔母朱氏所养。少有志尚,尝昼卧,梦一鸟文彩异常,飞入口中,因惊起
说之。朱氏曰:“鸟有文彩,汝后必有文章。”自此后藻思日新。弱冠,州三辟,
不就。含父尝宰新淦,新淦人杨羡后为含州将,引含为主簿,含傲然不顾,羡招
致不已,辞不获而就焉。及羡去职,含送之到县。新淦人以含旧宰之子,咸致赂
遗,含难违而受之。及归,悉封置而去。由是远近推服焉。后为郡功曹,刺史庾
亮以为部江夏从事。太守谢尚与含为方外之好,乃称曰:“罗君章可谓湘中之琳
琅。”寻转州主簿。后桓温临州,又补征西参军。温尝使含诣尚,有所检劾。含
至,不问郡事,与尚累日酣饮而还。温问所劾事,含曰:“公谓尚何如人?”温
曰:“胜我也。”含曰:“岂有胜公而行非邪!故一无所问。”温奇其意而不责
焉。转州别驾。以廨舍喧扰,于城西池小洲上立茅屋,伐木为材,织苇为席而居,
布衣蔬食,晏如也。温尝与僚属宴会,含后至。温问众坐曰:“此何如人?”或
曰:“可谓荆楚之材。”温曰:“此自江左之秀,岂惟荆楚而已。”征为尚书郎。
温雅重其才,又表转征西户曹参军。俄迁宜都太守。及温封南郡公,引为郎中令。
寻征正员郎,累迁散骑常侍、侍中,仍转廷尉、长沙相。年老致仕,加中散大夫,
门施行马。初,含在官舍,有一白雀栖集堂宇,及致仕还家,阶庭忽兰菊丛生,
以为德行之感焉。年七十七卒,所著文章行于世。
顾恺之,字长康,晋陵无锡人也。父悦之,尚书左丞。恺之博学有才气,尝
为《筝赋》成,谓人曰:“吾赋之比嵇康琴,不赏者必以后出相遗,深识者亦当
以高奇见贵。”桓温引为大司马参军,甚见亲昵。温薨后,恺之拜温墓,赋诗云:
“山崩溟海竭,鱼鸟将何依!”或问之曰:“卿凭重桓公乃尔,哭状其可见乎?”
答曰:“声如震雷破山,泪如倾河注海。”恺之好谐谑,人多爱狎之。后为殷仲
堪参军,亦深被眷接。仲堪在荆州,恺之尝因假还,仲堪特以布帆借之,至破冢,
遭风大败。恺之与仲堪笺曰:“地名破冢,真破冢而出。行人安稳,布帆无恙。”
还至荆州,人问以会稽山川之状。恺之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
若云兴霞蔚。”桓玄时与恺之同在仲堪坐,共作了语。恺之先曰:“火烧平原无
遗燎。”玄曰:“白布缠根树旒旐。”仲堪曰:“投鱼深泉放飞鸟。”复作危语。
玄曰:“矛头淅米剑头炊。”仲堪曰:“百岁老翁攀枯枝。”有一参军云:“盲
人骑瞎马临深池。”仲堪眇目,惊曰:“此太逼人!”因罢。恺之每食甘蔗,恒
自尾至本。人或怪之,云:“渐入佳境。”
尤善丹青,图写特妙,谢安深重之,以为有苍生以来未之有也。恺之每画人
成,或数年不点目精。人问其故,答曰:“四体妍蚩,本无阙少于妙处,传神写
照,正在阿堵中。”尝悦一邻女,挑之弗从,乃图其形于壁,以棘针钉其心,女
遂患心痛。恺之因致其情,女从之,遂密去针而愈。恺之每重嵇康四言诗,因为
之图,恒云:“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每写起人形,妙绝于时。尝图裴楷
象,颊上加三毛,观者觉神明殊胜。又为谢鲲象,在石岩里,云:“此子宜置丘
壑中。”欲图殷仲堪,仲堪有目病,固辞。恺之曰:“明府正为眼耳,若明点瞳
子,飞白拂上,使如轻云之蔽月,岂不美乎!”仲堪乃从之。恺之尝以一厨画糊
题其前,寄桓玄,皆其深所珍惜者。玄乃发其厨后,窃取画,而缄闭如旧以还之,
绐云未开。恺之见封题如初,但失其画,直云妙画通灵,变化而去,亦犹人之登
仙,了无怪色。
恺之矜伐过实,少年因相称誉以为戏弄。又为吟咏,自谓得先贤风制。或请
其作洛生咏,答曰:“何至作老婢声!”义熙初,为散骑常侍,与谢瞻连省,夜
于月下长咏,瞻每遥赞之,恺之弥自力忘倦。瞻将眠,令人代己,恺之不觉有异,
遂申旦而止。尤信小术,以为求之必得。桓玄尝以一柳叶绐之曰:“此蝉所翳叶
也,取以自蔽,人不见己。”恺之喜,引叶自蔽,玄就溺焉,恺之信其不见己也,
甚以珍之。
初,恺之在桓温府,常云:“恺之体中痴黠各半,合而论之,正得平耳。”
故俗传恺之有三绝:才绝,画绝,痴绝。年六十二,卒于官,所著文集及《启
矇记》行于世。
郭澄之,字仲静,太原阳曲人也。少有才思,机敏兼人。调补尚书郎,出为
南康相。值卢循作逆,流离仅得还都。刘裕引为相国参军。从裕北伐,既克长安,
裕意更欲西伐,集僚属议之,多不同。次问澄之,澄之不答,西向诵王粲诗曰:
“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裕便意定,谓澄之曰:“当与卿共登霸陵岸耳。”
因还。
澄之位至裕相国从事中郎,封南丰侯,卒于官,所著文集行于世。
史臣曰:夫赏好生于情,刚柔本于性,情之所适,发乎咏歌,而感召无象,
风律殊制。至于应贞宴射之文,极形言之美,华林群藻罕或畴之。子安幼标明敏,
少蓄清思,怀天地之寥廓,赋辞人之所遗,特构新情,岂常均之所企!太冲含豪
历载,以赋《三都》,士安见而称善,平原睹而韬翰,匪惟高步当年,故以腾华
终古。邹湛之持论,枣据之缘情,实南阳之人杰,盖颍川之时秀。季雅摛属遒迈,
夙备成德,称为泉岱之珍,固其然矣。彦伯未能混迹光尘,而屈乎卑位,《释时》
宏论,亦足见其志耳。季鹰纵诞一时,不邀名爵,《黄花》之什,浚发神府。仲
初之文,风流可尚,擢秀士林,《扬都》之美,尤重时彦。曹毗沈研秘籍,踠足
下僚,绮靡降神之歌,朗畅《对儒》之论。李充之《学箴》,信清壮也。袁宏《
东征》、《名臣》之作,抑潘陆之亚。玄度学艺优瞻,笔削擅奇,降帝问于西堂,
故其荣观也。君章耀湘中之宝,挺荆楚之材,梦鸟发乎精诚,岂独日者之蛟凤!
长康矜能过实,谭谐取容,而才多逸气,故有三绝之目。仲静机思通敏,延誉清
流,德舆西伐之计,取定于微指者矣。
赞曰:爻彖垂法,宫征流音。美哉群彦,扬蕤翰林。俱谐振玉,各擅锵金。
子安、太冲,遒文绮烂。袁、庾、充、恺,缛藻霞焕。架彼辞人,共超清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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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39 | 显示全部楼层
◎外戚
○羊琇 王恂 杨文宗 羊玄之 虞豫 庾琛 杜乂 褚裒 何准 王濛
王遐 王蕴 褚爽

详观往诰,逖听前闻,阶缘外戚以致显荣者,其所由来尚矣。而多至祸败,
鲜克令终者,何哉?岂不由禄以恩升,位非德举;识惭明悊。材谢经通;假椒房
之宠灵,总军国之枢要。或威权震主,或势力倾朝;居安而不虑危,务进而不知
退;骄奢既至,衅隙随之者乎!是以吕霍之家,诛夷于西汉,梁邓之族,剿绝于
东都,其余干纪乱常、害时蠹政者,不可胜载。至若樊靡卿之父子,窦广国之弟
兄,阴兴之守约戒奢,史丹之掩恶扬善,斯并后族之所美者也。由此观之,干时
纵溢者必以凶终,守道谦冲者永保贞吉,古人所谓祸福无门,惟人所召,此非其
效欤!
逮于晋难,始自宫掖。杨骏藉武帝之宠私,叨窃非据,贾谧乘惠皇之蒙昧,
成此厉阶,遂使悼后遇云林之灾,愍怀滥湖城之酷。天人道尽,丧乱弘多,宗庙
以之颠覆,黎庶于焉殄瘁。《诗》云:“赫赫宗周,褒姒灭之。”其此之谓也。
爰及江左,未改覆车。庾亮世族羽仪,王恭高门领袖,既而职兼出纳,任切股肱。
孝伯竟以亡身,元规几于败国,岂不哀哉!若褚季野之畏避朝权,王叔仁之固求
出镇,用能全身远害,有可称焉。贾充、杨骏、庾亮、王献之、王恭等已入列传,
其余既叙其成败,以为《外戚篇》云。
羊琇,字稚舒,景献皇后之从父弟也。父耽,官至太常。兄瑾,尚书右仆射。
琇少举郡计,参镇西钟会军事,从平蜀。及会谋反,琇正言苦谏,还,赐爵关内
侯。琇涉学有智算,少与武帝通门,甚相亲狎,每接筵同席,尝谓帝曰:“若富
贵见用,任领护各十年。”帝戏而许之。初,帝未立为太子,而声论不及弟攸,
文帝素意重攸,恒有代宗之议。琇密为武帝画策,甚有匡救。又观察文帝为政损
益,揆度应所顾问之事,皆令武帝默而识之。其后文帝与武帝论当世之务及人间
可否,武帝答无不允,由是储位遂定。及帝为抚军,命琇参军事。帝即王位后,
擢琇为左卫将军,封甘露亭侯。帝践阼,累迁中护军,加散骑常侍。琇在职十三
年,典禁兵,豫机密,宠遇甚厚。
初,杜预拜镇南将军,朝士毕贺,皆连榻而坐。琇与裴楷后至,曰:“杜元
凯乃复以连榻而坐客邪?”遂不坐而去。
琇性豪侈,费用无复齐限,而屑炭和作兽形以温酒,洛下豪贵咸竞效之。又
喜游燕,以夜续昼,中外五亲无男女之别,时人讥之。然党慕胜己,其所推举,
便尽心无二。穷窘之徒,特能振恤。选用多以得意者居先,不尽铨次之理。将士
有冒官位者,为其致节,不惜躯命。然放恣犯法,每为有司所贷。其后司隶校尉
刘毅劾之,应至重刑,武帝以旧恩,直免官而已。寻以侯白衣领护军。顷之,复
职。及齐王攸出镇也,琇以切谏忤旨,左迁太仆。既失宠愤怨,遂发病,以疾笃
求退。拜特进,加散骑常侍,还第,卒。帝手诏曰:“琇与朕有先后之亲,少小
之恩,历位外内,忠允茂著。不幸早薨,朕甚悼之。其追赠辅国大将军、开府仪
同三司,赐东园秘器,朝服一袭,钱三十万,布百匹。”谥曰威。
王恂,字良夫,文明皇后之弟也。父肃,魏兰陵侯。恂文义通博,在朝忠正,
累迁河南尹,建立二学,崇明《五经》。鬲令袁毅尝馈以骏马,恂不受。及毅败,
受货者皆被废黜焉。魏氏给公卿已下租牛客户数各有差,自后小人惮役,多乐为
之,贵势之门动有百数。又太原诸部亦以匈奴胡人为田客,多者数千。武帝践位,
诏禁募客,恂明峻其防,所部莫敢犯者。咸宁四年卒,赠车骑将军。恂弟虔、恺。
虔字恭祖。以功干见称,累迁卫尉,封安寿亭侯,拜平东将军、假节、监青
州诸军事。征为光禄勋,转尚书,卒。子士文嗣,历右卫将军、南中郎将,镇许
昌,为刘聪所害。
恺字君夫。少有才力,历位清显,虽无细行,有在公之称。以讨杨骏勋,封
山都县公,邑千八百户。迁龙骧将军,领骁骑将军,加散骑常侍,寻坐事免官。
起为射声校尉,久之,转后将军。恺既世族国戚,性复豪侈,用赤石脂泥壁。石
崇与恺将为鸩毒之事,司隶校尉傅祗劾之,有司皆论正重罪,诏特原之。由是众
人佥畏恺,故敢肆其意,所欲之事无所顾惮焉。及卒,谥曰丑。
杨文宗,武元皇后父也。其先事汉,四世为三公。文宗为魏通事郎,袭封
蓩亭侯。早卒,以后父,追赠车骑将军,谥曰穆。
羊玄之,惠皇后父,尚书右仆射瑾之子也。玄之初为尚书郎,以后父,拜光
禄大夫、特进、散骑常侍,更封兴晋侯。迁尚书右仆射,加侍中,进爵为公。成
都王颖之攻长沙王乂也,以讨玄之为名,遂忧惧而卒。追赠车骑将军、开府仪同
三司。
虞豫,元敬皇后父也。少有美称,州郡礼辟,并不就。拜南阳王文学。早卒。
明帝即位,追赠散骑常侍、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平山县侯。子胤嗣。
胤,敬后弟也。初拜散骑常侍,迁步兵校尉。太宁末,追赠豫官,以胤袭侯
爵,转右卫将军。与南顿王宗俱为明帝所昵,并典禁兵。及帝不豫,宗以阴谋发
觉,事连胤,帝隐忍不问,徙胤为宗正卿,加散骑常侍。咸和二年,宗伏诛,左
迁胤为桂阳太守,秩中二千石。频徙琅邪、卢陵太守。咸康元所卒,追赠卫将军,
加散骑常侍。子洪袭爵。
庾琛,字子美,明穆皇后父也。兄衮,在《孝友传》。琛永嘉初为建威将军,
过江,为会稽太守,征为丞相军谘祭酒。卒官,以后父追赠左将军,妻毌丘氏追
封乡君,子亮陈先志不受。咸和中,成帝又下诏追赠琛骠骑将军、仪同三司,亮
又辞焉。亮在列传。
杜乂,字弘理,成恭皇后父,镇南将军预孙,尚书左丞锡之子也。性纯和,
美姿容,有盛名于江左。王羲之见而目之曰:“肤若凝脂,眼如点漆,此神仙人
也。”桓彝亦曰:“卫玠神清,杜乂形清。”袭封当阳侯,辟公府掾,为丹阳丞。
早卒,无男,生后而乂终,妻裴氏嫠居养后,以礼自防,甚有德音。咸康初,追
赠金紫光禄大夫,谥曰穆。封裴氏为高安乡君,邑五百户。至孝武帝时,崇进为
广德县君。裴氏寿考,百姓号曰杜姥。初,司徒蔡谟甚器重乂,尝言于朝曰:
“恨诸君不见杜乂也。”其为名流所重如此。
褚裒,字季野,康献皇后父也。祖,有局量,以干用称。尝为县吏,事有
不合,令欲鞭之,曰:“物各有所施,榱椽之材不合以为藩落也,愿明府垂察。”
乃舍之。家贫,辞吏。年垂五十,镇南将军羊祜与有旧,言于武帝,始被升用,
官至安东将军。父洽,武昌太守。
裒少有简贵之风,与京兆杜乂俱有盛名,冠于中兴。谯国桓彝见而目之曰:
“季野有皮里春秋。”言其外无臧否,而内有所褒贬也。谢安亦雅重之,恒云:
“裒虽不言,而四时之气亦备矣。”初辟西阳王掾、吴王文学。苏峻之构逆也,
车骑将军郗鉴以裒为参军。峻平,以功封都乡亭侯,稍迁司徒从事中郎,除给事
黄门侍郎。康帝为琅邪王时,将纳妃,妙选素望,诏娉裒女为妃,于是出为豫章
太守。及康帝即位,征拜侍中,迁尚书。以后父,苦求外出,除建威将军、江州
刺史,镇半洲。在官清约,虽居方伯,恒使私童樵采。顷之,征为卫将军,领中
书令。裒以中书铨管诏命,不宜以姻戚居之,固让,诏以为左将卦、兖州刺史、
都督兖州徐州之琅邪诸军事、假节,镇金城,又领琅邪内史。
初,裒总角诣庾亮,亮使郭璞筮之。卦成,璞骇然,亮曰:“有不祥乎?”
璞曰:“此非人臣卦,不知此年少何以乃表斯祥?二十年外,吾言方验。”及此
二十九年而康献皇太后临朝,有司以裒皇太后父,议加不臣之礼,拜侍中、卫将
军、录尚书事,持节、都督、刺史如故。裒以近戚,惧获讥嫌,上疏固请居藩,
曰:“臣以虚鄙,才不周用,过蒙国恩,累忝非据。无劳受宠,负愧实深,岂可
复加殊特之命,显号重叠!臣有何勋可以克堪?何颜可以冒进?委身圣世,岂复
遗力,实惧颠坠,所误者大。今王略未振,万机至殷,陛下宜委诚宰辅,一遵先
帝任贤之道,虚己受成,坦平心于天下,无宜内示私亲之举,朝野失望,所损岂
少!”于是改授都督徐兖青扬州之晋陵吴国诸军事、卫将军、徐兖二州刺史、假
节、镇京口。
永和初,复征裒,将以为扬州、录尚书事。吏部尚书刘遐说裒曰:“会稽王
令德,国之周公也,足下宜以大政付之。”裒长史王胡之亦劝焉,于是固辞归藩,
朝野咸叹服之。进号征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固辞开府。裒又以政道在于得
才,宜委贤任能,升敬旧齿,乃荐前光禄大夫顾和、侍中殷浩。疏奏,即以和为
尚书令,浩为扬州刺史。
及石季龙死,裒上表请伐之,即日戒严,直指泗口。朝议以裒事任贵重,不
宜深入,可先遣偏师。裒重陈前所遣前锋督护王颐之等径造彭城,示以威信,后
遣督护麋嶷进军下邳,贼即奔溃,嶷率所领据其城池,今宜速发,以成声势,于
是除征讨大都督青、扬、徐、兖、豫五州诸军事。裒率众三万径进彭城,河朔士
庶归降者日以千计,裒抚纳之,甚得其欢心。先遣督护徐龛伐沛,获伪相支重,
郡中二千余人归降。鲁郡山有五百余家,亦建义请援,裒遣龛领锐卒三千迎之。
龛违裒节度,军次代陂,为石遵将李菟所败,死伤太半,龛执节不挠,为贼所害。
裒以《春秋》责帅,授任失所,威略亏损,上疏自贬,以征北将军行事,求留镇
广陵。诏以偏帅之责,不应引咎,逋寇未殄,方镇任重,不宜贬降,使还镇京口,
解征讨都督。
时石季龙新死,其国大乱,遗户二十万口渡河,将归顺,乞师救援。会裒已
旋,威势不接,莫能自拔,皆为慕容皝及苻健之众所掠,死亡咸尽。裒以远图不
就,忧慨发病。及至京口,闻哭声甚众,裒问:“何哭之多?”左右曰:“代陂
之役也。”裒益惭恨。永和五年卒,年四十七,远近嗟悼,吏士哀慕之。赠侍中、
太傅,本官如故,谥曰元穆。子歆,字幼安,以学行知名,历散骑常侍、秘书监。
何准,字幼道,穆章皇后父也。高尚寡欲,弱冠知名,州府交辟,并不就。
兄充为骠骑将军,劝其令仕,准曰:“第五之名何灭骠骑?”准兄弟中第五,故
有此言。充居宰辅之重,权倾一时,而准散带衡门,不及人事,唯诵佛经,修营
塔庙而已。征拜散骑郎,不起。年四十七卒。升平元年,追赠金紫光禄大夫,封
晋兴县侯。子惔以父素行高洁,表让不受。三子:放、惔、澄。
放继充。
惔官至南康太守,早卒。惔子元度,西阳太守;次叔度,太常卿、尚书。
澄字季玄,起家秘书郎,转丞,清正有器望,累迁秘书监、太常、中护军。
孝武帝深爱之,以为冠军将军、吴国内史。太元末,琅邪王出居外第,妙选师傅,
征拜尚书,领琅邪王师。安帝即位,迁尚书左仆射,典选、王师如故。时澄脚疾,
固让,特听不朝,坐家视事。又领本州大中正。及桓玄执政,以疾奏免,卒于家。
安帝反正,追赠金紫光禄大夫。长子籍,早卒。次子融,元熙中,为大司农。
王濛,字仲祖,哀靖皇后父也。曾祖黯,历位尚书。祖佑,北军中候。父讷,
新淦令。濛少时放纵不羁,不为乡曲所齿,晚节始克己励行,有风流美誉,虚己
应物,恕而后行,莫不敬爱焉。事诸母甚谨,奉禄资产常推厚居薄,喜愠不形于
色,不修小洁,而以清约见称。善隶书。美姿容,尝览镜自照,称其父字曰:
“王文开生如此儿邪!”居贫,帽败,自入市买之,妪悦其貌,遗以新帽,时人
以为达。与沛国刘惔齐名友善,惔常称濛性至通,而自然有节,濛每云:
“刘君知我,胜我自知。”时人以惔方荀奉倩,濛比袁曜卿,凡称风流者,举
濛、惔为宗焉。
司徒王导辟为掾。导复引匡术弟孝,濛致笺于导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
杖德义以尹天下,方将澄清彝伦,崇重名器。夫军国殊用,文武异容,岂可令泾
渭混流,亏清穆之风,以允答具瞻,仪形海内!”导不答。后出补长山令,复为
司徒左西属。濛以此职有谴则应受杖,固辞。诏为停罚,犹不就。徙中书郎。
简文帝之为会稽王也,尝与孙绰商略诸风流人,绰言曰:“刘惔清蔚简令,
王濛温润恬和,桓温高爽迈出。谢尚清易令达,而濛性和畅,能言理,辞简而有
会。”及简文帝辅政,益贵幸之,与刘惔号为入室之宾。转司徒左长史。晚求
为东阳,不许。及濛病,乃恨不用之。濛闻之曰:“人言会稽王痴,竟痴也!”
疾渐笃,于灯下转麈尾视之,叹曰:“如此人曾不得四十也!”年三十九卒。临
殡,刘惔以犀杷麈尾置棺中,因恸绝久之。谢安亦常称濛云:“王长史语甚不
多,可谓有令音。”有二子:修、蕴。
修字敬仁,小字苟子。明秀有美称,善隶书,号曰流奕清举。年十二,作《
贤全论》。濛以示刘惔曰:“敬仁此论,便足以参微言。”起家著作郎、琅邪
王文学,转中军司马,未拜而卒,年二十四。临终,叹曰:“无愧古人,年与之
齐矣。”
王遐,字桓子,简顺皇后父,骠骑将军述之从叔也。少以华族,仕至光禄勋。
宁康初,追赠特进、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谥曰靖。
长子恪,领军将军。恪子欣之,豫章太守,秩中二千石。欣之弟欢之,广州
刺史。遐少子臻,崇德卫尉。
王蕴,字叔仁,孝武定皇后父,司徒左长史濛之子也。起家佐著作郎,累迁
尚书吏部郎。性平和,不抑寒素,每一官缺,求者十辈,蕴无所是非。时简文帝
为会稽王,辅政,蕴辄连状白之,曰:“某人有地,某人有才。”务存进达,各
随其方,故不得者无怨焉。补吴兴太守,甚有德政。属郡荒人饥,辄开仓赡恤。
主簿执谏,请先列表上待报,蕴曰:“今百姓嗷然,路有饥馑,若表上须报,何
以救将死之命乎!专辄之愆,罪在太守,且行仁义而败,无所恨也。”于是大振
贷之,赖蕴全者十七八焉。朝廷以违科免蕴官,士庶诣阙讼之,诏特左降晋陵太
守。复有惠化,百姓歌之。
定后立,以后父,迁光禄大夫,领五兵尚书、本州大中正,封建昌县侯。蕴
以恩泽赐爵,非三代令典,固辞不受。朝廷敦劝,终不肯拜,乃授都督京口诸军
事、左将军、徐州刺史、假节,复固让。谢安谓蕴曰:“卿居后父之重,不应妄
自菲薄,以亏时遇,宜依褚公故事,但令在贵权于事不事耳。可暂临此任,以纾
国姻之重。”于是乃受命,镇于京口。顷之,征拜尚书左仆射,将军如故,迁丹
阳尹,即本军号加散骑常侍。蕴以姻戚,不欲在内,苦求外出,复以为都督浙江
东五郡、镇军将军、会稽内史,常侍如故。
蕴素嗜酒,末年尤甚。及在会稽,略少醒日,然犹以和简为百姓所悦。时王
悦来拜墓,蕴子恭往省之,素相善,遂留十余日方还。蕴问其故,恭曰:“与阿
太语,蝉连不得归。”蕴曰:“恐阿太非尔之友。”阿太,悦小字也。后竟乖初
好,时以为知人。太元九年卒,年五十五,追赠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
长子华,早卒。次恭,在列传。恭弟爽,字季明,强正有志力,历给事黄门
侍郎、侍中。孝武帝崩,王国宝夜欲开门入为遗诏,爽距之,曰:“大行晏驾,
皇太子未至,敢入者斩!”乃止。爽尝与会稽王道子饮,道子醉呼爽为小子,爽
曰:“亡祖长史与简文皇帝为布衣之交。亡姑、亡姊伉俪二宫,何小子之有!”
及国宝执权,免爽官。后兄恭再起事,并以爽为宁朔将军,参预军事。恭败,被
诛。
褚爽,字弘茂,小字斯生,恭思皇后父也。祖裒,父歆。爽少有令称,谢安
甚重之,尝曰:“若期生不佳,我不复论士矣。”为义兴太守,早卒,以后父,
追赠金紫光禄大夫。爽子秀之、炎之、喻之,义熙中,并历大官。
史臣曰:羊琇托肺腑之亲,处多闻之益,遭逢潜跃之际,预参经始之谋,故
得缱绻恩私,便蕃任遇。凭宠灵而逞欲,恃势位而骄陵,屡犯宪章,频干国纪,
幸逢宽政,得免刑书。王恺地即渭阳,家承世禄,曾弗闻于恭俭,但崇纵于奢淫,
竞爽于季伦,争先于武子,既尘清论,有斁王猷,虽复议行易名,未足惩恶劝善。
弘理仪形外朗,季野神鉴内融,仲祖温润风流,幼道清虚寡欲,皆擅名江表,见
重当时,岂惟后族之英华,抑亦搢绅之令望者也。
赞曰:托属丹掖,承辉紫宸。地既权宠,任惟执钧。约乃寡失,骄则陵人。
覆车遗戒,谅足书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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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40 | 显示全部楼层
◎隐逸
○孙登 董京 夏统 朱冲 范粲 鲁胜 董养 霍原 郭琦 伍朝 鲁褒
氾腾 任旭 郭文 龚壮 孟陋 韩绩 谯秀 翟汤 郭翻 辛谧 刘驎之 索
袭 杨轲 公孙凤 公孙永 张忠 石垣 宋纤 郭荷 郭瑀 祈嘉 瞿硎先生
谢敷 戴逵 龚玄之 陶淡 陶潜(上)

若夫穹昊垂景,少微以躔其次;《文》《系》探幽,贞遁以成其象。故有避
于言色,其道闻乎孔公;骄乎富贵,厥义详于孙子。是以处柔伊存,有生之恒性;
在盈斯害,惟神之常道。古先智士体其若兹,介焉超俗,浩然养素,藏声江海之
上,卷迹嚣氛之表,漱流而激其清,寝巢而韬其耀,良画以符其志,绝机以虚其
心。玉辉冰洁,川渟岳峙,修至乐之道,固无疆之休,长往邈而不追,安排窅
而无闷,修身自保,悔吝弗生,诗人《考槃》之歌,抑在兹矣。至于体天作制之
后,讼息刑清之时,尚乃仄席幽贞以康神化,征聘之礼贲于岩穴,玉帛之贽委于
窒衡,故《月令》曰:“季春之月聘名士,礼贤者”,斯之谓欤!
自典午运开,旁求隐逸,谯元彦之杜绝人事,江思悛之啸咏林薮,峻其贞白
之轨,成其出尘之迹,虽不应其嘉招,亦足激其贪竞。今美其高尚之德,缀集于
篇。
孙登,字公和,汲郡共人也。无家属,于郡北山为土窟居之,夏则编草为裳,
冬则被发自覆。好读《易》,抚一弦琴,见者皆亲乐之。性无恚怒,人或投诸水
中,欲观其怒,登既出,便大笑。时时游人间,所经家或设衣食者,一无所辞,
去皆舍弃。尝住宜阳山,有作炭人见之,知非常人,与语,登亦不应。文帝闻之,
使阮籍往观,既见,与语,亦不应。嵇康又从之游三年,问其所图,终不答,康
每叹息。将别,谓曰:“先生竟无言乎?”登乃曰:“子识火乎?火生而有光,
而不用其光,果在于用光。人生而有才,而不用其才,而果在于用才。故用光在
乎得薪,所以保其耀;用才在乎识真,所以全其年。今子才多识寡,难乎免于今
之世矣!子无求乎?”康不能用,果遭非命,乃作《幽愤诗》曰:“昔惭柳下,
今愧孙登。”或谓登以魏晋去就,易生嫌疑,故或嘿者也。竟不知所终。
董京,字威辇,不知何郡人也。初与陇西计吏俱至洛阳,被发而行,逍遥吟
咏,常宿白社中。时乞于市,得残碎缯絮,结以自覆,全帛佳绵则不肯受。或见
推排骂辱,曾无怒色。孙楚时为著作郎,数就社中与语,遂载与俱归,京不肯坐。
楚乃贻之书,劝以今尧舜之世,胡为怀道迷邦。京答之以诗曰:“周道斁兮颂声
没,夏政衰兮五常汨。便便君子,顾望而逝,洋洋乎满目,而作者七。岂不乐天
地之化也?哀哉乎时之不可与,对之以独处。无娱我以为欢,清流可饮,至道可
餐,何为栖栖,自使疲单?鱼悬兽槛,鄙夫知之。夫古之至人,藏器于灵,缊袍
不能令暖,轩冕不能令荣;动如川之流,静如川之渟。鹦鹉能言,泗滨浮磬,
众人所玩,岂合物情!玄鸟纡幕,而不被害?<尺鸟>隼远巢,咸以欲死。眄彼梁鱼,
逡巡倒尾,沈吟不决,忽焉失水。嗟呼!鱼鸟相与,万世而不悟;以我观之,乃
明其故。焉知不有达人,深穆其度,亦将窥我,颦顣而去。万物皆贱,惟人
为贵,动以九州为狭,静以环堵为大。”后数年,遁去,莫知所之,于其所寝处
惟有一石竹子及诗二篇。其一曰:“乾道刚简,坤体敦密,茫茫太素,是则是述。
末世流奔,以文代质,悠悠世目,孰知其实!逝将去此至虚,归我自然之室。”
又曰:“孔子不遇,时彼感麟。麟乎麟!胡不遁世以存真?”
夏统,字仲御,会稽永兴人也。幼孤贫,养亲以孝闻,睦于兄弟,每采梠求
食,星行夜归,或至海边,拘螊<虫越>以资养。雅善谈论。宗族劝之仕,谓之曰:
“卿清亮质直,可作郡纲纪,与府朝接,自当显至,如何甘辛苦于山林,毕性命
于海滨也!”统悖然作色曰:“诸君待我乃至此乎!使统属太平之时,当与元凯
评议出处,遇浊代,念与屈生同污共泥;若污隆之间,自当耦耕沮溺,岂有辱身
曲意于郡府之间乎!闻君之谈,不觉寒毛尽戴,白汗四匝,颜如渥丹,心热如炭,
舌缩口张,两耳壁塞也。”言者大惭。统自此遂不与宗族相见。
会母疾,统侍医药,宗亲因得见之。其从父敬宁祠先人,迎女巫章丹、陈珠
二人,并有国色,庄服甚丽,善歌儛,又能隐形匿影。甲夜之初,撞钟击鼓,
间以丝竹,丹、珠乃拔刀破舌,吞刀吐火,云雾杳冥,流光电发。统诸从兄弟欲
往观之,难统,于是共绐之曰:“从父间疾病得瘳,大小以为喜庆,欲因其祭祀,
并往贺之,卿可俱行乎?”统从之。入门,忽见丹、珠在中庭,轻步佪舞,灵
谈鬼笑,飞触挑柈,酬酢翩翻。统惊愕而走,不由门,破藩直出。归责诸人曰:
“昔淫乱之俗兴,卫文公为之悲惋;蝀蝀之气见,君子尚不敢指;季桓纳齐女,
仲尼载驰而退;子路见夏南,愤恚而忼忾。吾常恨不得顿叔向之头,陷华父之
眼。奈何诸君迎此妖物,夜与游戏,放傲逸之情,纵奢淫之行,乱男女之礼,破
贞高之节,何也?”遂隐床上,被发而卧,不复言。众亲踧,即退遣丹、珠,
各各分散。
后其母病笃,乃诣洛市药。会三月上巳,洛中王公已下并至浮桥,士女骈填,
车服烛路。统时在船中曝所市药,诸贵人车乘来者如云,统并不之顾。太尉贾充
怪而问之,统初不应,重问,乃徐答曰:“会稽夏仲御也。”充使问其土地风俗,
统曰:“其人循循,犹有大禹之遗风,大伯之义让,严遵之抗志,黄公之高节。”
又问“卿居海滨,颇能随水戏乎?”答曰:“可。”统乃操柂正橹,折旋中流,
初作鲻<鱼鸟>跃,后作鯆<鱼孚>引,飞鹢首,掇兽尾,夺长梢而船直逝者三焉。于
是风波振骇,云雾杳冥,俄而白鱼跳入船者有八九。观者皆悚遽,充心尤异之,
乃更就船与语,其应如响,欲使之仕,即俯而不答。充又谓曰:“昔尧亦歌,舜
亦歌,子与人歌而善,必反而后和之,明先圣前哲无不尽歌。卿颇能作卿土地间
曲乎?”统曰:“先公惟寓稽山,朝会万国,授化鄙邦,崩殂而葬。恩泽云布,
圣化犹存,百姓感咏,遂作《慕歌》。又孝女曹娥,年甫十四,贞顺之德过越梁
宋,其父堕江不得户,娥仰天哀号,中流悲叹,便投水而死,父子丧尸,后乃俱
出,国人哀其孝义,为歌《河女》之章。伍子胥谏吴王,言不纳用,见戮投海,
国人痛其忠烈,为作《小海唱》。今欲歌之。”众人佥曰:“善。”统于是以足
叩船,引声喉啭,清激慷慨,大风应至,含水漱天,云雨响集,叱咤欢呼,雷
电昼冥,集气长啸,沙尘烟起。王公已下皆恐,止之乃已。诸人顾相谓曰:“若
不游洛水,安见是人!听《慕歌》之声,便仿佛见大禹之容。闻《河女》之音,
不觉涕泪交流,即谓伯姬高行在目前也。聆《小海》之唱,谓子胥、屈平立吾左
右矣。”充欲耀以文武卤簿,觊其来观,因而谢之,遂命建朱旗,举幡校,分羽
骑为队,军伍肃然。须臾,鼓吹乱作,胡葭长鸣,车乘纷错,纵横驰道,又使妓
女之徒服袿襡,炫金翠,绕其船三匝。统危坐如故,若无所闻。充等各散曰:
“此吴儿是木人石心也。”统归会稽,竟不知所终。
朱冲,字巨容,南安人也。少有至行,闲静寡欲,好学而贫,常以耕艺为事。
邻人失犊,认冲犊以归,后得犊于林下,大惭,以犊还冲,冲竟不受。有牛犯其
禾稼,冲屡持刍送牛而无恨色。主愧之,乃不复为暴。咸宁四年,诏补博士,冲
称疾不应。寻又诏曰:“东宫官属亦宜得履蹈至行、敦悦典籍者,其以冲为太子
右庶子。”冲每闻征书至,辄逃入深山,时人以为梁管之流。冲居近夷俗,羌戎
奉之若君,冲亦以礼让为训,邑里化之,路不拾遗,村无凶人,毒虫猛兽皆不为
害。卒以寿终。
范粲,字承明,陈留外黄人,汉莱芜长丹之孙也。粲高亮贞正,有丹风,而
博涉强记,学皆可师,远近请益者甚众,性不矜庄,而见之皆肃如也。魏时州府
交辟,皆无所就。久之,乃应命为治中,转别驾,辟太尉掾、尚书郎,出为征西
司马,所历职皆有声称。及宣帝辅政,迁武威太守。到郡,选良吏,立学校,劝
农桑。是时戎夷颇侵疆场,粲明设防备,敌不敢犯,西域流通,无烽燧之警。又
郡壤富实,珍玩充积,粲检制之,息其华侈。以母老罢官。郡既接近寇戎,粲又
重镇辄去职,朝廷尤之,左迁乐涫令。
顷之,转太宰从事中郎。遭母忧,以至孝称。服阙,复为太宰中郎。齐王芳
被废,迁于金墉城,粲素服拜送,哀恸左右。时景帝辅政,召群官会议,粲又不
到,朝廷以其时望,优容之。粲又称疾,阖门不出。于是特诏为侍中,持节使于
雍州。粲因阳狂不言,寝所乘车,足不履地。子孙恒侍左右,至有婚宦大事,辄
密谘焉。合者则色无变,不合则眠寝不安,妻子以此知其旨。
武帝践阼,泰始中,粲同郡孙和时为太子中庶子,表荐粲,称其操行高洁,
久婴疾病,可使郡县舆致京师,加以圣恩,赐其医药,若遂瘳除,必有益于政。
乃诏郡县给医药,又以二千石禄养病,岁以为常,加赐帛百匹。子乔以父疾笃,
辞不敢受,诏不许。以太康六年卒,时年八十四,不言三十六载,终于所寝之车。
长子乔。
乔字伯孙。年二岁时,祖馨临终,抚乔首曰:“恨不见汝成人!”因以所用
砚与之。至五岁,祖母以告乔,乔便执砚涕泣。九岁请学,在同辈之中,言无媟
辞。弱冠,受业于乐安蒋国明。济阴刘公荣有知人之鉴,见乔,深相器重。友人
刘彦秋夙有声誉,尝谓人曰:“范伯孙体应纯和,理思周密,吾每欲错其一事而
终不能。”光禄大夫李铨尝论杨雄才学优于刘向,乔以为向定一代之书,正群籍
之篇,使雄当之,故非所长,遂著《刘杨优劣论》,文多不载。
乔好学不倦。父粲阳狂不言,乔与二弟并弃学业,绝人事,侍疾家庭,至粲
没,足不出邑里。司隶校尉刘毅尝抗论于朝廷曰:“使范武威疾若不笃,是为伯
夷、叔齐复存于今。如其信笃,益是圣主所宜哀矜。其子久侍父疾,名德著茂,
不加叙用,深为朝廷惜遗贤之讥也。”元康中,诏求廉让冲退覆道寒素者,不计
资,以参选叙。尚书郎王琨乃荐乔曰:“乔禀德真粹,立操高洁,儒学精深,含
章内奥,安贫乐道,栖志穷巷,箪瓢咏业,长而弥坚,诚当今之寒素,著厉俗之
清彦。”时张华领司徒,天下所举凡十七人,于乔特发优论。又吏部郎郗隆亦思
求海内幽遁之士,乔供养衡门,至于白首,于是除乐安令。辞疾不拜。乔凡一举
孝廉,八荐公府,再举清白异行,又举寒素,一无所就。
初,乔邑人腊夕盗斫其树,人有告者,乔阳不闻,邑人愧而归之。乔往喻曰:
“卿节日取柴,欲与父母相欢娱耳,何以愧为!”其通物善导,皆此类也。外黄
令高頵叹曰:“诸士大夫未有不及私者,而范伯孙恂恂率道,名讳未尝经于官曹,
士之贵异,于今而见。大道废而有仁义,信矣!”其行身不秽,为物所叹服如此。
以元康八年卒,年七十八。
鲁胜,字叔时,代郡人也。少有才操,为佐著作郎。元康初,迁建康令。到
官,著《正天论》云:“以冬至之后立晷测影,准度日月星。臣案日月裁径百里,
无千里;星十里,不百里。”遂表上求下群公卿士考论。“若臣言合理,当得改
先代之失,而正天地之纪。如无据验,甘即刑戮,以彰虚妄之罪。”事遂不报。
尝岁日望气,知将来多故,便称疾去官。中书令张华遣子劝其更仕,再征博士,
举中书郎,皆不就。
其著述为世所称,遭乱遗失,惟注《墨辩》,存其叙曰:
名者所以别同异,明是非,道义之门,政化之准绳也。孔子曰:“必也正名,
名不正则事不成。”墨子著书,作《辩经》以立名本,惠施、公孙龙祖述其学,
以正别名显于世。孟子非墨子,其辩言正辞则与墨同。荀卿、庄周等皆非毁名家,
而不能易其论也。
名必有形,察形莫如别色,故有坚白之辩。名必有分明,分明莫如有无,故
有无序之辩。是有不是,可有不可,是名两可。同而有异,异而有同,是之谓辩
同异。至同无不同,至异无不异,是谓辩同辩异。同异生是非,是非生吉凶,取
辩于一物而原极天下之污隆,名之至也。
自邓析至秦时名家者,世有篇籍,率颇难知,后学莫复传习,于今五百余岁,
遂亡绝,《墨辩》有上下《经》,《经》各有《说》,凡四篇,与其书众篇连第,
故独存。今引说就经,各附其章,疑者阙之。又采诸众杂集为《刑》《名》二篇,
略解指归,以俟君子。其或兴微继绝者,亦有乐乎此也!
董养,字仲道,陈留浚仪人也。泰始初,到洛下,不干禄求荣。及杨后废,
养因游太学,升堂叹曰:“建斯堂也,将何为乎?每览国家赦书,谋反大逆皆赦,
至于杀祖父母、父母不赦者,以为王法所不容也。奈何公卿处议,文饰礼典,以
至此乎!天人之理既灭,大乱作矣。”因著《无化论》以非之。永嘉中,洛城东
北步广里中地陷,有二鹅出焉,其苍者飞去,白者不能飞。养闻叹曰:“昔周时
所盟会狄泉,即此地也。今有二鹅,苍者胡象,白者国家之象,其可尽言乎!顾
谓谢鲲、阮孚曰:“《易》称知机其神乎,君等可深藏矣。”乃与妻荷担入蜀,
莫知所终。
霍原,字休明,燕国广阳人也。少有志力,叔父坐法当死,原入狱讼之,楚
毒备加,终免叔父。年十八,观太学行礼,因留习之。贵游子弟闻而重之,欲与
相见,以其名微,不欲昼往,乃夜共造焉。父友同郡刘岱将举之,未果而病笃,
临终,敕其子沈曰:“霍原慕道清虚,方成奇器,汝后必荐之。”后归乡里。高
阳许猛素服其名,会为幽州刺史,将诣之,主簿当车谏不可出界,猛叹恨而止。
原山居积年,门徒百数,燕王月致羊酒。及刘沈为国大中正,元康中,进原为二
品,司徒不过,沈乃上表理之。诏下司徒参论,中书监张华令陈准奏为上品,诏
可。元康末,原与王褒等俱以贤良征,累下州郡,以礼发遣,皆不到。后王浚称
制谋僣,使人问之,原不答,浚心衔之。又有辽东囚徒三百余人,依山为贼,意
欲劫原为主事,亦未行。时有谣曰:“天子在何许?近在豆田中。”浚以豆为霍,
收原斩之,悬其首。诸生悲哭,夜窃尸共埋殡之。远近骇愕,莫不冤痛之。
郭琦,字公伟,太原晋阳人也。少方直,有雅量,博学,善五行,作《天文
志》、《五行传》,注《谷梁》、《京氏易》百卷。乡人王游等皆就琦学。武帝
欲以琦为佐著作郎,问琦族人尚书郭彰。彰素疾琦,答云:“不识”。帝曰:
“若如卿言,乌丸家儿能事卿,即堪为郎矣。”遂决意用之。及赵王伦篡位,又
欲用琦,琦曰:“我已为武帝吏,不容复为今世吏。”终身处于家。
伍朝,字世明,武陵汉寿人也。少有雅操,闲居乐道,不修世事。性好学,
以博士征,不就。刺史刘弘荐朝为零陵太守,主者以非选例,不听。尚书郎胡济
奏曰:“臣以为当今资丧乱之余运,承百王之遗弊,进趋者乘国故以侥幸,守道
者怀蕴椟以终身,故令敦褒之化亏,退让之风薄。案朝游心物外,不屑时务,守
静衡门,志道日新,年过耳顺而所尚无亏,诚江南之奇才,丘园之逸老也。不加
饰进,何以劝善!且白衣为郡,前汉有旧,宜听光显,以奖风尚。”奏可,而朝
不就,终于家。
鲁褒,字元道,南阳人也。好学多闻,以贫素自立。元康之后,纲纪大坏,
褒伤时之贪鄙,乃隐姓名,而著《钱神论》以刺之。其略曰:
钱之为体,有乾坤之象,内则其方,外则其圆。其积如山,其流如川。动静
有时,行藏有节,市井便易,不患耗折。难折象寿,不匮象道,故能长久,为世
神宝。亲之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昌。无翼而飞,无足而走,
解严毅之颜,开难发之口。钱多者处前,钱少者居后。处前者为君长,在后者为
臣仆。君长者丰衍而有余,臣仆者穷竭而不足。《诗》云:“哿矣富人,哀此茕
独。”
钱之为言泉也,无远不往,无幽不至。京邑衣冠,疲劳讲肄,厌闻清谈,对
之睡寐,见我家兄,莫不惊视。钱之所祐,吉无不利,何必读书,然后富贵!昔
吕公欣悦于空版,汉祖克之于赢二,文君解布裳而被锦绣,相如乘高盖而解犊鼻,
官尊名显,皆钱所致。空版至虚,而况有实;赢二虽少,以致亲密。由此论之,
谓为神物。无德而尊,无势而热,排金门而入紫闼。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贵可
使贱,生可使杀。是故忿争非钱不胜,幽滞非钱不拔,怨仇非钱不解,令问非钱
不发。
洛中朱衣,当途之士,爱我家兄,皆我已已。执我之手,抱我终始,不计优
劣,不论年纪,宾客辐辏,门常如市。谚曰:“钱无耳,可使鬼。”凡今之人,
惟钱而已。故曰军无财,士不来;军无赏,士不往。仕无中人,不如归田。虽有
中人,而无家兄,不异无翼而欲飞,无足而欲行。
盖疾时者共传其文。褒不仕,莫知其所终。
氾腾,字无忌,敦煌人也。举孝廉,除郎中。属天下兵乱,去官还家。太守
张閟造之,闭门不见,礼遗一无所受。叹曰:“生于乱世,贵而能贫,乃可以免。”
散家财五十万,以施宗族,柴门灌园,琴书自适。张轨征之为府司马,腾曰:
“门一杜,其可开乎!”固辞。病两月余而卒。
任旭,字次龙,临海章安人也。父访,吴南海太守。旭幼孤弱,儿童时勤于
学。及长,立操清修,不染流俗,乡曲推而爱之。郡将蒋秀嘉其名,请为功曹。
秀居官贪秽,每不奉法,旭正色苦谏。秀既不纳,旭谢去,闭门讲习,养志而已。
久之,秀坐事被收,旭狼狈营送,秀慨然叹曰:“任功曹真人也。吾违其谠言,
以至于此,复何言哉!”寻察孝廉,除郎中,州郡仍举为郡中正,固辞归家。永
康初,惠帝博求清节俊异之士,太守仇馥荐旭清贞洁素,学识通博,诏下州郡以
礼发遣。旭以朝廷多故,志尚隐遁,辞疾不行。寻天下大乱,陈敏作逆,江东名
豪并见羁絷,惟旭与贺循守死不回。敏卒不能屈。
元帝初镇江东,闻其名,召为参军,手书与旭,欲使必到,旭固辞以疾。后
帝进位镇东大将军,复召之;及为左丞相,辟为祭酒,并不就。中兴建,公车征,
会遭母忧。于时司空王导启立学校,选天下明经之士,旭与会稽虞喜俱以隐学被
召。事未行,会有王敦之难,寻而帝崩,事遂寝。明帝即位,又征拜给事中,旭
称疾笃,经年不到,尚书以稽留除名,仆射荀崧议以为不可。太宁末,明帝复下
诏备礼征旭,始下而帝崩。咸和二年卒,太守冯怀上疏谓宜赠九列值苏峻作乱,
事竟不行。
子琚,位至大宗正,终于家。
郭文,字文举,河内轵人也。少爱山水,尚嘉遁。年三十,每游山林,弥旬
忘反。父母终,服毕,不娶,辞家游名山,历华阴之崖,以观石室之石函。洛阳
陷,乃步担入吴兴余杭大辟山中穷谷无人之地,倚木于树,苫覆其上而居焉,亦
无壁障。时猛兽为暴,入屋害人,而文独宿十余年,卒无患害。恒著鹿裘葛巾,
不饮酒食肉,区种菽麦,采竹叶木实,贸盐以自供。人或酬下价者,亦即与之。
后人识文,不复贱酬。食有余谷,辄恤穷匮。人有臻遗,取其粗者,示不逆而已。
有猛兽杀大麀鹿于庵侧,文以语人,人取卖之,分钱与文。文曰:“我若须此,
自当卖之。所以相语,正以不须故也。”闻者皆嗟叹之。尝有猛兽忽张口向文,
文视其口中有横骨,乃以手探去之,猛兽明旦致一鹿于其室前。猎者时往寄宿,
文夜为担水而无倦色。余杭令顾飏与葛洪共造之,而携与俱归。飏以文山行或须
皮衣,赠以韦袴褶一具,文不纳,辞归山中。飏追遣使者置衣室中而去,文亦无
言,韦衣乃至烂于户内,竟不服用。
王导闻其名,遣人迎之,文不肯就船车,荷担徒行。既至,导置之西园,园
中果木成林,又有鸟兽麋鹿,因以居文焉。于是朝士咸共观之,文颓然踑踞,
傍若无人。温峤尝问文曰:“人皆有六亲相娱,先生弃之何乐?”文曰:“本行
学道,不谓遭世乱,欲归无路,是以来也。”又问曰:“饥而思食,壮而思室,
自然之性,先生安独无情乎?”文曰:“情由忆生,不忆故无情。”又问曰:
“先生独处穷山,若疾病遭命,则为乌鸟所食,顾不酷乎?”文曰:“藏埋者亦
为蝼蚁所食,复何异乎!”又问曰:“猛兽害人,人之所畏,而先生独不畏邪?”
文曰:“人无害兽之心,则兽亦不害人。”又问曰:“苟世不宁,身不得安。今
将用先生以济时,若何?”文曰:“山草之人,安能佐世!”导尝众客共集,丝
竹并奏,试使呼之。文瞪眸不转,跨蹑华堂如行林野。于时坐者咸有钩深味远之
言,文常称不达来语。天机铿宏,莫有窥其门者。温峤尝称曰:“文有贤人之性,
而无贤人之才,柳下、梁踦之亚乎!”永昌中,大疫,文病亦殆。王导遗药,文
曰:“命在天,不在药也。夭寿长短,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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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40 | 显示全部楼层
◎隐逸
○孙登 董京 夏统 朱冲 范粲 鲁胜 董养 霍原 郭琦 伍朝 鲁褒
氾腾 任旭 郭文 龚壮 孟陋 韩绩 谯秀 翟汤 郭翻 辛谧 刘驎之 索
袭 杨轲 公孙凤 公孙永 张忠 石垣 宋纤 郭荷 郭瑀 祈嘉 瞿硎先生
谢敷 戴逵 龚玄之 陶淡 陶潜(下)

居导园七年,未尝出入。一旦忽求还山,导不听。后逃归临安,结庐舍于山
中。临安令万宠迎置县中。及苏峻反,破余杭,而临安独全,人皆异之,以为知
机。自后不复语,但举手指麾,以宣其意。病甚,求还山,欲枕石安尸,不令人
殡葬,宠不听。不食二十余日,亦不瘦。宠问曰:“先生复可得几日?”文三举
手,果以十五日终。宠葬之于所居之处而祭哭之,葛洪、庾阐并为作传,赞颂其
美云。
龚壮,字子玮,巴西人也。洁己自守,与乡人谯秀齐名。父叔为李特所害,
壮积年不除丧,力弱不能复仇。及李寿戍汉中,与李期有嫌,期,特孙也,壮欲
假寿以报,乃说寿曰:“节下若能并有西土,称藩于晋,人必乐从。且舍小就大,
以危易安,莫大之策也。”寿然之,遂率众讨期,果克之。寿犹袭伪号,欲官之,
壮誓不仕,赂遗一无所取。会天久雨,百姓饥垫,壮上书说寿以归顺,允天心,
应人望,永为国藩,福流子孙。寿省书内愧,秘而不宣。乃遣使入胡,壮又谏之,
寿又不纳。壮谓百行之本莫大忠孝,即假寿杀期,私仇以雪,又欲使其归朝,以
明臣节。寿既不从,壮遂称聋,又云手不制物,终身不复至成都,惟研考经典,
谭思文章,至李势时卒。
初,壮每叹中夏多经学,而巴蜀鄙陋,兼遭李氏之难,无复学徒,乃著《迈
德论》,文多不载。
孟陋,字少孤,武昌人也。吴司空宗之曾孙也。兄嘉,桓温征西长史。陋少
而贞立,清操绝伦,布衣蔬食,以文籍自娱。口不及世事,未曾交游,时或弋钓,
孤兴独往,虽家人亦不知其所之也。丧母,毁瘠殆于灭性,不饮酒食肉十有余年。
亲族迭谓之曰:“少孤!谁无父母?谁有父母!圣人制礼,令贤者俯就,不肖企
及。若使毁性无嗣,更为不孝也。陋感此言,然后从吉。由是名著海内。简文帝
辅政,命为参军,称疾不起。桓温躬往造焉。或谓温曰:“孟陋高行,学为儒宗,
宜引在府,以和鼎味。”温叹曰:“会稽王尚不能屈,非敢拟议也。”陋闻之曰:
“桓公正当以我不往故耳。亿兆之人,无官者十居其九,岂皆高士哉!我疾病不
堪恭相王之命,非敢为高也。”由是名称益重。博学多通,长于《三礼》。注《
论语》,行于世。卒以寿终。
韩绩,字兴齐,广陵人也。其先避乱,居于吴之嘉兴。父建,仕吴至大鸿胪。
绩少好文学,以潜退为操,布衣蔬食,不交当世,由是东土并宗敬焉。司徒王导
闻其名,辟以为掾,不就。咸康末,会稽内史孔愉上疏荐之,诏以安车束帛征之。
尚书令诸葛恢奏绩名望犹轻,未宜备礼,于是召拜博士。称老病不起,卒于家。
于时高密刘鲕字长鱼、城阳邴郁字弘文,并有高名。鲕幼不慕俗,长而希古,
笃学厉行,化流邦邑。郁,魏征士原之曾孙,少有原风,敕身谨洁,口不妄说,
耳不妄听,端拱恂恂,举动有礼。咸康中,成帝博求异行之士,鲕、郁并被公卿
荐举,于是依绩及翟汤等例,以博士征之。郁辞以疾,鲕随使者到京师,自陈年
老,不拜。各以寿终。
谯秀,字元彦,巴西人也。祖周,以儒学著称,显明蜀朝。秀少而静默,不
交于世,知天下将乱,预绝人事,虽内外宗亲,不与相见。郡察孝廉,州举秀才,
皆不就。及李雄据蜀,略有巴西,雄叔父骧、骧子寿皆慕秀名,具束帛安车征之,
皆不应。常冠皮弁,弊衣,躬耕山薮。龚壮常叹服焉。桓温灭蜀,上疏荐之,朝
廷以秀年在笃老,兼道远,故不征,遣使敕所在四时存问。寻而范贲、萧敬相继
作乱,秀避难宕渠,乡里宗族依凭之者以百数。秀年出八十,众人欲代之负担,
秀曰:“各有老弱,当先营护。吾气力犹足自堪,岂以垂朽之年累诸君也!”年
九十余卒。
翟汤,字道深,寻阳人。笃行纯素,仁让廉洁,不屑世事,耕而后食,人有
馈赠,虽釜庾一无所受。永嘉末,寇害相继,闻汤名德,皆不敢犯,乡人赖之。
司徒王导辟,不就,隐于县界南山。始安太守干宝与汤通家,遣船饷之,敕吏云:
“翟公廉让,卿致书讫,便委船还。”汤无人反致,乃货易绢物,因寄还宝。宝
本以为惠,而更烦之,益愧叹焉。咸康中,征西大将军庾亮上疏荐之,成帝征为
国子博士,汤不起。建元初,安西将军庾翼北征石季龙,大发僮客以充戎役,敕
有司特蠲汤所调。汤悉推仆使委之乡吏,吏奉旨一无所受,汤依所调限,放免其
仆,使令编户为百姓。康帝复以散骑常侍征汤,固辞老疾,不至。年七十三,卒
于家。
子庄,字祖休。少以孝友著名,遵汤之操,不交人物,耕而后食,语不及俗,
惟以弋钓为事。及长,不复猎。或问:“渔猎同是害生之事,而先生止去其一,
何哉?”庄曰:“猎自我,钓自物,未能顿尽,故先节其甚者。且夫贪饵吞钩,
岂我哉!”时人以为知言。晚节亦不复钓,端居筚门,歠菽饮水。州府礼命,及
公车征,并不就。年五十六,卒。子矫,亦有高操,屡辞辟命。矫子法赐,孝武
帝以散骑郎征,亦不至。世有隐行云。
郭翻,字长翔,武昌人也。伯父讷,广州刺史。父察,安城太守。翻少有志
操,辞州郡辟及贤良之举。家于临川,不交世事,惟以渔钓射猎为娱。居贫无业,
欲垦荒田,先立表题,经年无主,然后乃作。稻将熟,有认之者,悉推与之。县
令闻而诘之,以稻还翻,翻遂不受。尝以车猎,去家百余里,道中逢病人,以车
送之,徒步而归。其渔猎所得,或从买者,便与之而不取直,亦不告姓名。由是
士庶咸敬贵焉。与翟汤俱为庾亮所荐,公车博士征,不就。咸康末,乘小船暂归
武昌省坟墓,安西将军庾翼以帝舅之重,躬往造翻,欲强起之。翻曰:“人性各
有所短,焉可强逼!”翼又以其船小狭,欲引就大船。翻曰:“使君不以鄙贱而
辱临之,此固野人之舟也。”翼俯屈入其船中,终日而去。尝坠刀于水,路人有
为取者,因与之。路人不取,固辞,翻曰:“尔向不取,我岂能得!”路人曰:
“我若取此,将为天地鬼神所责矣。”翻知其终不受,复沈刀于水。路人怅焉,
乃复沈没取之。翻于是不逆其意,乃以十倍刀价与之。其廉不受惠,皆此类也。
卒于家。
辛谧,字叔重,陇西狄道人也。父怡,幽州刺史,世称冠族。谧少有志尚,
博学善属文,工草隶书,为时楷法。性恬静,不妄交游。召拜太子舍人、诸王文
学,累征不起。永嘉末,以谧兼散骑常侍,慰抚关中。谧以洛阳将败,故应之。
及长安陷没于刘聪,聪拜太中大夫,固辞不受。又历石勒、季龙之世,并不应辟
命。虽处丧乱之中,颓然高迈,视荣利蔑如也。及冉闵僣号,复备礼征为太常,
谧遗闵书曰:“昔许由辞尧,以天下让之,全其清高之节。伯夷去国,子推逃赏,
皆显史牒,传之无穷。此往而不反者也。然贤人君子虽居庙堂之上,无异于山林
之中,期穷理尽性之妙,岂有识之者邪!是故不婴于祸难者,非为避之,但冥心
至趣而与吉会耳。谧闻物极则变,冬夏是也;致高则危,累棋是也。君王功以成
矣,而久处之,非所以顾万全远危亡之祸也。宜因兹大捷,归身本朝,必有许由、
伯夷之廉,享松乔之寿,永为世辅,岂不美哉!”因不食而卒。
刘驎之,字子骥,南阳人,光禄大夫耽之族也。驎之少尚质素,虚退寡欲,
不修仪操,人莫之知。好游山泽,志存遁逸。尝采药至衡山,深入忘反,见有一
涧水,水南有二石囷,一囷闭,一囷开,水深广不得过。欲还,失道,遇伐弓人,
问径,仅得还家。或说囷中皆仙灵方药诸杂物,驎之欲更寻索,终不复知处也。
车骑将军桓冲闻其名,请为长史,驎之固辞不受。冲尝到其家,驎之于树条桑,
使者致命,驎之曰:“使君既枉驾光临,宜先诣家君。”冲闻大愧,于是乃造其
父。父命驎之,然后方还,拂短褐与冲言话。父使驎之于内自持浊酒蔬菜供宾,
冲敕人代驎之斟酌,父辞曰:“若使从者,非野人之意也。”冲慨然,至昏乃退。
驎之虽冠冕之族,信仪著于群小,凡厮伍之家婚娶葬送,无不躬自造焉。居于阳
岐,在官道之侧,人物来往,莫不投之。驎之躬自供给,士君子颇以劳累,更惮
过焉。凡人致赠,一无所受。去驎之家百余里,有一孤姥,病将死,叹息谓人曰:
“谁当埋我,惟有刘长史耳!何由令知。”驎之先闻其有患,故往侯之,值其命
终,乃身为营棺殡送之。其仁爱隐恻若此。卒以寿终。
索袭,字伟祖,敦煌人也。虚靖好学,不应州郡之命,举孝廉、贤良方正,
皆以疾辞。游思于阴阳之术,著天文地理十余篇,多所启发。不与当世交通,或
独语独笑,或长叹涕泣,或请问不言。张茂时,敦煌太守阴澹奇而造焉,经日忘
反,出而叹曰:“索先生硕德名儒,真可以谘大义。”澹欲行乡射之礼,请袭为
三老,曰:“今四表辑宁,将行乡射之礼,先生年耆望重,道冠一时,养老之义,
实系儒贤。既树非梧桐,而希鸾凤降翼;器谢曹公,而冀盖公枉驾,诚非所谓也。
然夫子至圣,有召赴焉;孟轲大德,无聘不至,盖欲弘阐大猷,敷明道化故也。
今之相屈,遵道崇教,非有爵位,意者或可然乎!”会病卒,时年七十九。澹素
服会葬,赠贱二万。澹曰:“世人之所有余者,富贵也;目之所好者,五色也;
耳之所玩者,五音也。而先生弃众人之所收,收众人之所弃,味无味于慌惚之际,
兼重玄于众妙之内。宅不弥亩而志忽九州,形居尘俗而栖心天外,虽黔娄之高远,
庄生之不愿,蔑以过也。”乃谥曰玄居先生。
杨轲,天水人也。少好《易》,长而不娶,学业精微,养徒数百,常食粗饮
水,衣褐缊袍,人不堪其忧,而轲悠然自得,疏宾异客,音旨未曾交也。虽受业
门徒,非入室弟子,莫昨亲言。欲所论授,须旁无杂人,授入室弟子,令递相宣
授。刘曜僣号,征拜太常,轲固辞不起,曜亦敬而不逼,遂隐于陇山。曜后为石
勒所擒,秦人东徙,轲留长安。及石季龙嗣伪位。备玄纁束帛安车征之,轲以疾
辞。迫之,乃发。既见季龙,不拜,与语,不言,命舍之于永昌乙第。其有司以
轲倨傲,请从大不敬论,季龙不从,下书任轲所尚。轲在永昌,季龙每有馈饩,
辄口授弟子,使为表谢,其文甚美,览者叹有深致。季龙欲观其真趣,乃密令美
女夜以动之,轲萧然不顾。又使人将其弟子尽行,遣魁壮羯士衣甲持刀,临之以
兵,并窃其所赐衣服而去,轲视而不信,了无惧色。常卧土床,覆以布被,倮寝
其中,下无茵褥。颍川荀铺,好奇之士也,造而谈经,轲瞑目不答。铺发轲被露
其形,大笑之。轲神体颓然,无惊怒之状。于时咸以为焦先之徒,未有能量其深
浅也。后上疏陈乡思,求还,季龙送以安车蒲轮,蠲十户供之。自归秦州,仍教
授不绝。其后秦人西奔凉州,轲弟子以牛负之,为戍军追擒,并为所害。
公孙凤,字子鸾,上谷人也。隐于昌黎之九城山谷,冬衣单布,寝处士床,
夏则并食于器,停令臭败,然后食之。弹琴吟咏,陶然自得,人咸异之,莫能测
也。慕容暐以安车征至邺,及见暐,不言不拜,衣食举动如在九城。宾客造请,
鲜得与言。数年病卒。
公孙永,字子阳,襄平人也。少而好学恬虚,隐于平郭南山,不娶妻妾,非
身所垦植,则不衣食之,吟咏岩间,欣然自得,年余九十,操尚不亏。与公孙凤
俱被容暐征至邺,及见暐,不拜,王公以下造之,皆不与言,虽经隆冬盛暑,端
然自若。一岁余,诈狂,暐送之平郭。后苻坚又将备礼征之,难其年耆路远,乃
遣使者致问。未至而永亡,坚深悼之,谥曰崇虚先生。
张忠,字巨和,中山人也。永嘉之乱,隐于泰山。恬静寡欲,清虚服气,餐
芝饵石,修导养之法。冬则缊袍,夏则带索,端拱若尸。无琴书之适,不修经典,
劝教但以至道虚无为宗。其居依崇岩幽谷,凿地为窟室。弟子亦以窟居,去忠六
十余步,五日一朝。其教以形不以言,弟子受业,观形而退。立道坛于窟上,每
旦朝拜之。食用瓦器,凿石为釜。左右居人馈之衣食,一无所受。好事少年颇或
问以水旱之祥,忠曰:“天不言而四时行焉,万物生焉,阴阳之事非穷山野叟所
能知之。”其遣诸外物,皆此类也。年在期颐,而视听无爽。苻坚遣使征之。使
者至,忠沐浴而起,谓弟子曰:“吾余年无几,不可以逆时主之意。”浴讫就车。
及至长安,坚赐以冠衣,辞曰:“年朽发落,不堪衣冠,请以野服入觐。”从之。
及见,坚谓之曰:“先生考磐山林,研精道素,独善之美有余,兼济之功未也。
故远屈先生,将任齐尚父。”忠曰:“昔因丧乱,避地泰山,与鸟兽为侣,以全
朝夕之命。属尧舜之世,思一奉圣颜。年衰志谢,不堪展效,尚父之况,非敢窃
拟。山栖之性,情存岩岫,乞还余齿,归死岱宗。坚以安车送之。行达华山。叹
曰:“我东岳道士,没于西岳,命也,奈何!行五十里,及关而死。使者驰驿白
之,坚遣黄门郎韦华持节策吊,祀以太牢,褒赐命服,谥曰安道先生。
石垣,字洪孙,自云北海剧人。居无定所,不娶妻妾,不营产业,食不求美,
衣必粗弊。或有遗其衣服,受而施人。人有丧葬,辄杖策吊之。路无远近,时有
寒暑,必在其中;或同日共时,咸皆见焉。又能暗中取物,如昼无差。姚苌之乱,
莫知所终。
宋纤,字令艾,敦煌效谷人也。少有远操,沈靖不与世交,隐居于酒泉南山。
明究经纬,弟子受业三千余人。不应州郡辟命,惟与阴颙、齐好友善。张祚时,
太守杨宣画其象于阁上;出入视之,作颂曰:“为枕何石?为濑何流?身不可见,
名不可求。”酒泉太守马岌,高尚之士也,具威仪,鸣铙鼓,造焉。纤高楼重阁,
距而不见。岌叹曰:“名可闻而身不可见,德可仰而形不可睹,吾而今而后知先
生人中之龙也。”铭诗于石壁曰:“丹崖百丈,青壁万寻。奇木蓊郁,蔚若邓林。
其人如玉,维国之琛。室迩人遐,实劳我心。”
纤注《论语》,及为诗颂数万言。年八十,笃学不倦。张祚后遣使者张兴备
礼征为太子友,兴逼喻甚切,纤喟然叹曰:“德非庄生,才非干木,何取稽停明
命!”遂随兴至姑臧。祚遣其太子太和以执友礼造之,纤称疾不见,赠遗一皆不
受。寻迁太子太傅。顷之,上疏曰:“臣受生方外,心慕太古。生不喜存,死不
悲没。素有遗属,属诸知识,在山投山,临水投水,处泽露形,在人亲土。声闻
书疏,勿告我家。今当命终,乞如素愿。”遂不食而卒,时年八十二,谥曰玄虚
先生。
郭荷,字承休,略阳人也。六世祖整,汉安顺之世,公府八辟,公车五征,
皆不就。自整及荷,世以经学致位。荷明究群籍,特善史书。不应州郡之命。张
祚遣使者以安车束帛征为博士祭酒,使者迫而致之。及至,署太子友。荷上疏乞
还,祚许之,遣以安车蒲轮送还张掖东山。年八十四卒,谥曰玄德先生。
郭瑀字元瑜,敦煌人也。少有超俗之操,东游张掖,师事郭荷,尽传其业。
精通经义,雅辩谈论,多才艺,善属文。荷卒,瑀以为父生之,师成之,君爵之,
而五服之制,师不服重,盖圣人谦也,遂服斩衰,庐墓三年。礼毕,隐于临松薤
谷,凿石窟而居,服柏实以轻身,作《春秋墨说》、《孝经错纬》,弟子著录千
余人。
张天赐遣使者孟公明持节,以浦轮玄纁备礼征之,遗瑀书曰:“先生潜光九
皋,怀真独远,心与至境冥符,志与四时消息,岂知苍生倒悬,四海待拯者乎!
孤忝承时运,负荷大业,思与贤明同赞帝道。昔传说龙翔殷朝,尚父鹰扬周室,
孔圣车不停轨,墨子驾不俟旦,皆以黔首之祸不可以不救,君不独立,道由人弘
故也。况今九服分为狄场,二都尽为戎穴,天子僻陋江东,名教沦于左衽,创毒
之甚,开避未闻。先生怀济世之才,坐观而不救,其于仁智,孤窃惑焉。故遣使
者虚左授绥,鹤企先生,乃眷下国。”公明至山,瑀指翔鸿以示之曰:“此鸟也,
安可笼哉!”遂深逃绝迹。公明拘其门人,瑀叹曰:“吾逃禄,非避罪也,岂得
隐居行义,害及门人!”乃出而就征。及至姑臧,值天赐母卒,瑀括发入吊,三
踊而出,还于南山。
及天锡灭,苻坚又以安车征瑀定礼仪,会父丧而止,太守辛章遣书生三百人
就受业焉。及苻氏之末,略阳王穆起兵酒泉,以应张大豫,遣使招瑀。瑀叹曰:
“临河救溺,不卜命之短长;脉病三年,不豫绝其餐馈;鲁连在赵,义不结舌,
况人将左衽而不救之!”乃与敦煌索嘏起兵五千,运粟三万石,东应王穆。穆以
瑀为太府左长史、军师将军。虽居元佐,而口咏黄老,冀功成世定,追伯成之踪。
穆惑于谗间,西伐索嘏,瑀谏曰:“昔汉定天下,然后诛功臣。今事业未建
而诛之,立见麋鹿游于此庭矣。”穆不从。瑀出城大哭,举手谢城曰:“吾不复
见汝矣!”还而引被覆面,不与人言,不食七日,与疾而归,旦夕祈死。夜梦乘
青龙上天,至屋而止,寤而叹曰:“龙飞在天,今止于屋。屋之为字,尸下至也。
龙飞至尸,吾其死也。古之君子不卒内寝,况吾正士乎!”遂还酒泉南山赤崖阁,
饮气而卒。
祈嘉,字孔宾,酒泉人也。少清贫,好学。年二十余,夜忽窗中有声呼曰:
“祈孔宾,祈孔宾!隐去来,隐去来!修饰人世,甚苦不可谐。所得未毛铢,所
丧如山崖。”旦而逃去,西至敦煌,依学官诵书,贫无衣食,为书生都养以自给,
遂博通经传,精究大义。西游海渚,教授门生百余人。张重华征为儒林祭酒。性
和裕,教授不倦,依《孝经》作《二九神经》。在朝卿士、郡县守令彭和正等受
业独拜床下者二千余人,天锡谓为先生而不名之。竟以寿终。
瞿硎先生者,不得姓名,亦不知何许人也。太和末,常居宣城郡界文脊山中,
山有瞿硎,因以为名焉。大司马桓温尝往造之。既至,见先生被鹿裘,坐于石室,
神无忤色,温及僚佐数十人皆莫测之,乃命伏滔为之铭赞。竟卒于山中。
谢敷,字庆绪,会稽人也。性澄靖寡欲,入太平山十余年。镇军郗愔召为主
簿,台征博士,皆不就。初,月犯少微,少微一名处士星,占者以陷士当之。谯
国戴逵有美才,人或忧之。俄而敷死,故会稽人士以嘲吴人云:“吴中高士,便
是求死不得死。”
戴逵,字安道,谯国人也。少博学,好谈论,善属文,能鼓琴,工书画,其
余巧艺靡不毕综。总角时,以鸡卵汁溲白瓦屑作《郑玄碑》,又为文而自镌之,
词丽器妙,时人莫不惊叹。性不乐当世,常以琴书自娱。师事术士范宣于豫章,
宣异之,以兄女妻焉。太宰、武陵王晞闻其善鼓琴,使人召之,逵对使者破琴曰:
“戴安道不为王门伶人!”晞怒,乃更引其兄述。述闻命欣然,拥琴而往。
逵后徙居会稽之剡县。性高洁,常以礼度自处,深以放达为非道,乃著论曰:
夫亲没而采药不反者,不仁之子也;君危而屡出近关者,苟免之臣也。而古
之人未始以彼害名教之体者何?达其旨故也。达其旨,故不惑其迹。若元康之人,
可谓好遁迹而不求其本,故有捐本徇末之弊,舍实逐声之行,是犹美西施而学其
颦眉,慕有道而折其巾角,所以为慕者,非其所以为美,徒贵貌似而已矣。夫紫
之乱朱,以其似朱也。故乡原似中和,所以乱德;放者似达,所以乱道。然竹林
之为放,有疾而为颦者也,元康之为放,无德而折巾者也,可无察乎!
且儒家尚誉者,本以兴贤也,既失其本,则有色取之行。怀情丧真,以容貌
相欺,其弊必至于末伪。道家去名者,欲以笃实也,苟失其本,又有越检之行。
情礼俱亏,则仰咏兼忘,其弊必至于本薄。夫伪薄者,非二本之失,而为弊者必
托二本以自通。夫道有常经而弊无常情,是以六经有失,王政有弊,苟乖其本,
固圣贤所无奈何也。
嗟夫!行道之人自非性足体备、暗蹈而当者,亦曷能不栖情古烈,拟规前修。
苟迷拟之然后动,议之然后言,固当先辩其趣舍之极,求其用心之本,识其枉尺
直寻之旨,采其被褐怀玉之由。若斯,途虽殊,而其归可观也;迹虽乱,而其契
不乖也。不然,则流遁忘反,为风波之行,自驱以物,自诳以伪,外眩嚣华,内
丧道实,以矜尚夺其真主,以尘垢翳其天正,贻笑千载,可不慎欤!
孝武帝时,以散骑常侍、国子博士累征,辞父疾不就。郡县敦逼不已,乃逃
于吴。吴国内史王珣有别馆在武丘山,逵潜诣之,与珣游处积旬。会稽内史谢玄
虑逵远遁不反,乃上疏曰:“伏见谯国戴逵希心俗表,不婴世务,栖迟衡门,与
琴书为友。虽策命屡加,幽操不回,超然绝迹,自求其志。且年垂耳顺,常抱羸
疾,时或失适,转至委笃。今王命未回,将离风霜之患。陛下既已爱而器之,亦
宜使其身名并存,请绝其召命。”疏奏,帝许之,逵复还剡。
后王珣为尚书仆射,上疏复请征为国子祭酒,加散骑常侍,征之,复不至。
太元二十年,皇太子始出东宫,太子太传会稽王道子、少傅王雅、詹事王珣又上
疏曰:“逵执操贞厉,含味独游,年在耆老,清风弥劭。东宫虚德,式延事外,
宜加旌命,以参僚侍。逵既重幽居之操,必以难进为美,宜下所在备礼发遣。”
会病卒。
长子勃,有父风。义熙初,以散骑侍郎征,不起,寻卒。
龚玄之,字道玄,武陵汉寿人也。父登,历长沙相、散骑常侍。玄之好学潜
默,安于陋巷。州举秀才,公府辟,不就。孝武帝下诏曰:“夫哲王御世,必搜
扬幽隐,故空谷流絷维之咏,丘园旅束帛之观。谯国戴逵、武陵龚玄之并高尚其
操,依仁游艺,洁己贞鲜,学弘儒业,朕虚怀久矣。二三君子,岂其戢贤于怀抱
哉!思挹雅言,虚诚讽议,可并以为散骑常侍,领国子博士,指下所在备礼发遣,
不得循常,以稽侧席之望。”郡县敦逼,苦辞疾笃,不行。寻卒,时年五十八。
弟子元寿,亦有德操,高尚不仕,举秀才及州辟召,并称疾不就。孝武帝以
太学博士、散骑侍郎、给事中累征,遂不起。卒于家。
陶淡,字处静,太尉侃之孙也。父夏,以无行被废。淡幼孤,好导养之术,
谓仙道可祈。年十五六,便服食绝谷,不婚娶。家累千金,僮客百数,淡终日端
拱,曾不营问。颇好读《易》善卜筮。于长沙临湘山中结庐居之,养一白鹿以自
偶。亲故有候之者,辄移渡涧水,莫得近之。州举秀才,淡闻,遂转逃罗县埤山
中,终身不返,莫知所终。
陶潜,字元亮,大司马侃之曾孙也。祖茂,武昌太守。潜少怀高尚,博学善
属文,颖脱不羁,任真自得,为乡邻之所贵。尝著《五柳先生传》以自况曰:
“先生不知何许人,不详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闲静少言,不慕荣
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欣然忘食。性嗜酒,而家贫不能恒得。亲旧
知其如此,或置酒招之,造饮必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环堵萧然,
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忘怀得失,
以此自终。”其自序如此,时人谓之实录。
以亲老家贫,起为州祭酒,不堪吏职,少日自解归。州召主簿,不就,躬耕
自资,遂抱羸疾。复为镇军、建威参军,谓亲朋曰:“聊欲弦歌,以为三径之资
可乎?”执事者闻之,以为彭泽令。在县,公田悉令种秫谷,曰:“令吾常醉于
酒足矣。”妻子固请种粳。乃使一顷五十亩种秫,五十亩种粳。素简贵,不私事
上官。郡遣督邮至县,吏白应束带见之,潜叹曰:“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
事乡里小人邪!”义熙二年,解印去县,乃赋《归去来》。其辞曰: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
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
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希微。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来迎,稚子侯门。
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觚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
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而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而流憩,时
翘首而遐观。云无心而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其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遗,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
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暮,将有事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
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
之行休。
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
愿,帝乡不可期。怀良晨以孤往,或植杖而芸秄,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
诗;聊乘化而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顷之,征著作郎,不就。既绝州郡觐谒,其乡亲张野及周旋人羊松龄、宠遵
等或有酒要之,或要之共至酒坐,虽不识主人,亦欣然无忤,酣醉便反。未尝有
所造诣,所之唯至田舍及庐山游观而已。
刺史王弘以元熙中临州,甚钦迟之,后自造焉。潜称疾不见,既而语人云:
“我性不狎世,因疾守闲,幸非洁志慕声,岂敢以王公纡轸为荣邪!夫谬以不贤,
此刘公干所以招谤君子,其罪不细也。”弘每令人候之,密知当往庐山,乃遣其
故人庞通之等赍酒,先于半道要之。潜既遇酒,便引酌野亭,欣然忘进。弘乃出
与相见,遂欢宴穷日。潜无履,弘顾左右为之造履。左右请履度,潜便于坐申脚
令度焉。弘要之还州,问其所乘,答云:“素有脚疾,向乘蓝舆,亦足自反。”
乃令一门生二儿共轝之至州,而言笑赏适,不觉其有羡于华轩也。弘后欲见,辄
于林泽间候之。至于酒米乏绝,亦时相赡。
其亲朋好事,或载酒肴而往,潜亦无所辞焉。每一醉,则大适融然。又不营
生业,家务悉委之儿仆。未尝有喜愠之色,惟遇酒则饮,时或无酒,亦雅咏不辍。
尝言夏月虚闲,高卧北窗之下,清风飒至,自谓羲皇上人。性不解音,而畜素琴
一张,弦徽不具,每朋酒之会,则抚而和之,曰:“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
以宋元嘉中卒,时年六十三,所有文集并行于世。
史臣曰:君子之行殊途,显晦之谓也。出则允釐庶政,以道济时;处则振拔
嚣埃,以卑自牧。详求厥义,其来敻矣。公和之居窟室,裳唯编草,诫叔夜而凝
神鉴;威辇之处丛祠,衣无全帛,对子荆而陈贞则:并灭景而弗追,柳禽、尚平
之流亚。夏统远迩称其孝友,宗党高其谅直,歌《小海》之曲。则伍胥犹存;固
贞石之心,则公闾尤愧,时幸洛滨之观,信乎兹言。宋纤幼怀远操,清规映拔,
杨宣颂其画象,马岌叹其人龙,玄虚之号,实期为美。余之数子,或移病而去官,
或著论而矫俗,或箕踞而对时人,或弋钓而栖衡泌,含和隐璞,乘道匿辉,不屈
其志,激清风于来叶者矣。
赞曰:厚秩招累,修名顺欲。确乎群士,超然绝俗。养粹岩阿,销声林曲。
激贪止竞,永垂高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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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41 | 显示全部楼层
◎艺术
○陈训 戴洋 韩友 淳于智 步熊 杜不愆 严卿 隗?召 卜珝 鲍靓
吴猛 幸灵 佛图澄 麻襦 单道开 黄泓 索紞 孟钦 王嘉 僧涉 郭黁
鸠摩罗什 昙霍 台产(上)

艺术之兴,由来尚矣。先王以是决犹豫,定吉凶,审存亡,省祸福。曰神与
智,藏往知来;幽赞冥符,弼成人事;既兴利而除害,亦威众以立权,所谓神道
设教,率由于此。然而诡托近于妖妄,迂诞难可根源,法术纷以多端,变态谅非
一绪,真虽存矣,伪亦凭焉。圣人不语怪力乱神,良有以也。逮丘明首唱,叙妖
梦以垂文,子长继作,援龟策以立传,自兹厥后,史不绝书。汉武雅好神仙,世
祖尤耽谶术,遂使文成、五利,逞诡诈而取宠荣,尹敏、桓谭,由忤时而婴罪戾,
斯固通人之所蔽,千虑之一失者乎!详观众术,抑惟小道,弃之如或可惜,存之
又恐不经。载籍既务在博闻,笔削则理宜详备,晋谓之《乘》,义在于斯。今录
其推步尤精、伎能可纪者,以为《艺术传》,式备前史云。
陈训,字道元,历阳人。少好秘学,天文、算历、阴阳、占候无不毕综,尤
善风角。孙晧以为奉禁都尉,使其占侯。晧政严酷,训知其必败而不敢言。
时钱唐湖开,或言天下当太平,青盖入洛阳。晧以问训,训曰:“臣止能望气,
不能达湖之开塞。”退而告其友曰:“青盖入洛,将有舆榇衔璧之事,非吉祥也。”
寻而吴亡。训随例内徙,拜谏义大夫。俄而去职还乡。
及陈敏作乱,遣弟宏为历阳太守,训谓邑人曰:“陈家无王气,不久当灭。”
宏闻,将斩之。训乡人秦琚为宏参军,乃说训曰:“训善风角,可试之。如不中,
徐斩未晚也。”乃赦之。时宏攻征东参军衡彦于历阳,乃问训曰:“城中有几千
人?攻之可拔不?”训登牛渚山望气,曰:“不过五百人。然不可攻,攻之必败。”
宏复大怒曰:“何有五千人攻五百人而有不得理?”命将士攻之,果为彦所败,
方信训有道术,乃优遇之。
都水参军淮南周亢尝问训以官位,训曰:“君至卯年当剖符近郡,酉年当有
曲盖。”亢曰:“脱如来言,当相荐拔。”训曰:“性不好官,惟欲得米耳。”
后亢果为义兴太守、金紫将军。时刘聪、王弥寇洛阳,历阳太守武瑕问训曰:
“国家人事如何?”训曰:“胡贼三逼,国家当败,天子野死。今尚未也。”其
后怀愍二帝果有平阳之酷焉。或问其以明年吉凶者,训曰:“扬州刺史当死,武
昌大火,上方节将亦当死。”至时,刘陶、周访皆卒,武昌大火,烧数千家。时
甘卓为历阳太守,训私谓所亲曰:“甘侯头低而视仰,相法名为眄刀,又目有赤
脉,自外而入,不出十年,必以兵死,不领兵则可以免。”卓果为王敦所害。丞
相王导多病,每自忧虑,以问训。训曰:“公耳竖垂肩,必寿,亦大贵,子孙当
兴于江东。”咸如其言。训年八十余卒。
戴洋,字国流,吴兴长城人也。年十二,遇病死,五日而苏。说死时天使其
为酒藏吏,授符录,给吏从幡麾,将上蓬莱、昆仑、积石、太室、恒、庐、衡等
诸山。既而遣归,逢一老父,谓之曰:“汝后当得道,为贵人所识。”及长,遂
善风角。
为人短陋,无风望,然好道术,妙解占侯卜数。吴末为台吏,知吴将亡,托
病不仕。及吴平,还乡里。后行至濑乡,经老子祠,皆是洋昔死时所见使处,但
不复见昔物耳。因问守藏应凤曰:“去二十余年,尝有人乘马东行,过老君而不
下马,未达桥,坠马死者不?”凤言有之。所问之事,多与洋同。
扬州刺史尝问吉凶于洋,答曰:“荧惑入南斗,八月有暴水,九月当有客军
西南来。”如期果大水,而石冰作乱。冰既据扬州,洋谓人曰:“视贼云气,四
月当破。”果如其言。时陈敏为右将军,堂邑令孙混见而羡之。洋曰:“敏当作
贼族灭,何足愿也!”未几,敏果反而诛焉。初,混欲迎其家累,洋曰:“此地
当败,得腊不得正,岂可移家于贼中乎!”混便止。岁末,敏弟昶攻堂邑,混遂
以单身走免。其后都水马武举洋为都水令史,洋请急还乡。将赴洛,梦神人谓之
曰:“洛中当败,人尽南渡,后五年扬州必有天子。”洋信之,遂不去。既而皆
如其梦。
庐江太守华谭问洋曰:“天下谁当复作贼者?”洋曰:“王机。”寻而机反。
陈眕问洋曰:“人言江南当有贵人,顾彦先、周宣珮当是不?”洋曰:“顾不
及腊,周不见来年八月。”荣果以十二月十七日卒,十九日腊,玘以明年七月晦
亡。王导遇病,召洋问之。洋曰:“君侯本命在申,金为土使之主,而于申上石
头立冶,火光照天,此为金火相烁,水火相煎,以故受害耳。”导即移居东府,
病遂差。
镇东从事中郎张闿举洋为丞相令史。时司马飏为乌程令,将赴职,洋曰:
“君宜深慎下吏。”扬后果坐吏免官。洋又谓曰:“卿虽免官,十一月当作郡,
加将军。”至期,为太山太守、镇武将军。飏卖宅将行,洋止之曰:“君不得至,
当还,不可无宅。”飏果为徐龛所逼,不得之郡。元帝增飏众二千,使助祖逖。
洋劝飏不行,飏乃称疾。收付廷尉,俄而因赦得出。
元帝将登阼,使洋择日,洋以为宜用三月二十四日丙午。太史令陈卓奏用二
十二日,言:“昔越王用甲辰三月反国,范蠡称在阳之前,当主尽出,上下尽空,
德将出游,刑入中宫,今与此同。”洋曰:“越王为吴所囚,虽当时逊媚,实怀
怨愤,蠡故用甲辰,乘德而归,留刑吴宫。今大王内无含咎,外无怨愤,当承天
洪命,纳祚无穷,何为追越王去国留殃故事邪!”乃从之。
及祖约代兄镇谯,请洋为中典军,迁督护。永昌元年四月庚辰,禺中时有大
风,起自东南,折木。洋谓约曰:“十月必有贼到谯城东,至历阳,南方有反者。”
主簿王振以洋为妖,白约收洋,付刺奸而绝其食五十日,言语如故。约知其有神
术,乃赦之而让振。振后有罪被收,洋救之。约曰:“振往日相系,今何以救之?”
洋曰:“振不识风角,非有宿嫌。振往时垂饿死,洋养活之,振犹尚遗忘。夫处
富贵而不弃贫贱甚难。”约义之,即原振,赐洋米三十石。至十月三日,石勒骑
果到谯城东。洋言于约曰:“贼必向城父,可遣骑水南追之,步军于水北断要路,
贼必败。”约竟不追,贼乃掠城父妇女辎重而去。约将鲁延求追贼,洋曰:“不
可。”约不从,使兄子智与延追之。贼伪弃妇女辎重走,智与延等争物,贼还掩
之,智、延仅以身免,士卒皆死。约表洋为下邑长。时梁国人反,逐太守袁晏。
梁城峻险,约欲讨之而未决,洋曰:“贼以八月辛酉日反,日辰俱王,辛德在南
方,酉受自刑,梁在谯北,乘德伐刑,贼必破亡。又甲子日东风而雷西行,谯在
东南,雷在军前,为军驱除。昔吴伐关羽,天雷在前,周瑜拜贺。今与往同,故
知必克。”约从之,果平梁城。
太宁三年正月,有大流星东南行,洋曰:“至秋,府当移寿阳。”及王敦作
逆,约问其胜败,洋曰:“太白在东方,辰星不出。兵法先起为主,应者为客。
辰星若出,太白为主,辰星为客。辰星不出,太白为客,先起兵者败。今有客无
主,有前无后,宜传檄所部,应诏伐之。”约乃率众向合肥。俄而敦死众败,遂
住寿阳。洋又曰:“江淮之间当有军事,谯城虚旷,宜还固守。不者,雍丘、沛
皆非官有也。”约不从,豫土遂陷于贼。
咸和元年春,约南行佃,遇大雷雨西南来,洋曰:“甲子西南天雷,其夏必
失大将。”至夏,汝南人反,执约兄子济,送于石勒。约府内地忽赤如丹,洋曰:
“案《河图征》云:‘地赤如丹血丸丸,当有下反上者。’恐十月二十七日胡马
当来饮淮水。”至时,石勒骑大至,攻城大战。其日西风,兵火俱发,约大惧。
会风回,贼退。时传言勒遣骑向寿阳,约欲送其家还江东,洋曰:“必无此事。”
寻而传言果妄。
咸和初,月晕左角,有赤白珥。约问洋,洋曰:“角为天门,开布阳道,官
门当有大战。”俄而苏峻遣使招约俱反,洋谓约曰:“苏峻必败,然其初起,兵
锋不可当,可外和内严,以待其变。”约不从,遂与峻反。至三年五月,大风雷
雨西北来,城内晦螟,洋谓约曰:“雷鸣人上,明使君当远佞近直,爱下振贫。
昔秦有此变,卒致乱亡。”约大怒,收洋系之。遣部将李概将兵到卢江,其众尽
散。约召洋出,问之曰:“吾还东何如留寿阳?若留寿阳,何如入胡?”洋曰:
“东入失半,入胡灭门,留寿阳尚可。”约欲东向历阳,其众不乐东下,皆叛约,
劫约姊及嫂奔于石勒。约到历阳,祖焕问洋曰:“君昔言平西在寿阳可得五年,
果如君言。今在历阳,可得几时?”洋曰:“得六月耳。”约问洋:“台下及此
气侯何如?”洋曰:“此当复有反者。台下来年三月当太平,江州当大丧。后南
方复有军事,去此千里。”寻而牵腾叛约,约率所亲将家属奔于石勒。二月而天
子反正,四月而温峤卒,郭默据湓口以叛。后勒诛约及亲属并尽,皆如洋言。
约既败,洋往寻阳。时刘胤镇寻阳,胤问洋曰:“我病当差不?”洋曰:
“不忧使君不差,忧使君今年有大厄。使君年四十七,行年入庚寅。《太公阴谋》
曰:‘六庚为白兽,在上为客星,在下为害气。’年与命并,必凶当忌。十二月
二十二日庚寅勿见客。”胤曰:“我当解职,将君还野中治病。”洋曰:“使君
当作江州,不得解职。”胤曰:“温公不复还邪?”洋曰:“温公虽还,使君故
作江州。”俄如其言。九月甲寅申时,回风从东来,入胤儿船中,西过,状如匹
练,长五六丈。洋曰:“风从咸池下来,摄提下去,咸池为刀兵,大杀为死丧。
到甲子日申时,府内大聚骨理之。胤问在何处,洋曰:“不出州府门也。”胤架
府东门。洋又曰:“东为天牢,牢下开门,忧天狱至。”十二月十七日,洋又曰:
“腊近可闭门,以五十人备守,并以百人备东北寅上,以却害气。”胤不从。二
十四日壬辰,胤遂为郭默所害。
南中郎将桓宣以洋为参军,将随宣往襄阳,太尉陶侃留之住武昌。时侃谋北
伐,洋曰:“前年十一月荧惑守胃昴,至今年四月,积五百余日。昴,赵之分野,
石勒遂死。荧惑以七月退,从毕右顺行入黄道,未及天关,以八月二十二日复逆
行还钩,绕毕向昴。昴毕为边兵,主胡夷,故置天弓以射之。荧惑逆行,司无德
之国,石勒死是也。勒之余烬,以自残害。今年官与太岁、太阴三合癸巳,癸为
北方,北方当受灾。岁镇二星共合翼轸,从子及巳,徘徊六年。荆楚之分,岁镇
所守,其下国昌,岂非功德之征也!今年六月,镇星前角亢。角亢,郑之分。岁
星移入房,太白在心。心房,宋分。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石季龙若兴兵东南,
此其死会也。官若应天伐刑,径据宋郑,则无敌矣。若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侃志在中原,闻而大喜。会病笃,不果行。
侃薨,征西将军庾亮代镇武昌,复引洋问气侯。洋曰:“天有白气,丧必东
行,不过数年必应。”寻有大鹿向西城门,洋曰:“野兽向城,主人将去。”城
东家夜半望见城内有数炬火,从城上出,如大车状,白布幔覆,与火俱出城东北
行,至江乃灭。洋闻而叹曰:“此与前白气同。”时亮欲西镇石城,或问洋:
“此西足当欲东不?”洋曰:“不当也。”咸康三年,洋言于亮曰:“武昌土地
有山无林,政可图始,不可居终。山作八字,数不及九。昔吴用壬寅来上;创立
宫城,至己酉,还下秣陵。陶公亦涉八年。土地盛衰有数,人心去就有期,不可
移也。公宜更择吉处,武昌不可久住。”五年,亮令毛宝屯邾城。九月,洋言于
亮曰:“毛豫州今年受死问。昨朝大雾晏风,当有怨贼报仇,攻围诸侯,诚宜远
侦逻。”宝问当在何时,答曰:“五十日内。”其夕,又曰:“九月建戌,朱雀
飞惊,征军还归,乘戴火光,天示有信,灾发东房,叶落归本,虑有后患。”明
日,又曰:“昨夜火殃,非国福,今年架屋,致使君病,可因烧屋,移家南渡,
无嫌也。”宝即遣儿妇还武昌。寻传贼当来攻城,洋曰:“十月丁亥夜半时得贼
问,干为君,支为臣,丁为征西府,亥为邾城,功曹为贼神,加子时十月水王木
相,王相气合,贼必来。寅数七,子数九,贼高可九千人,下可七千人。从魁为
贵人加丁,下克上,有空亡之事,不敢进武昌也。”贼果陷邾城而去。亮问洋曰:
“故当不失石城否?”洋曰:“贼从安陆向石城,逆太白,当伐身,无所虑。”
亮曰:“天何以利胡而病我?”洋曰:“天符有吉凶,土地有盛衰,今年害气三
合己亥,己为天下,亥为戎胡,季龙亦当受死。今乃不忧贼,但忧公病耳。”亮
曰:“何方救我疾?”洋曰:“荆州受兵,江州受灾,公可去此二州。”亮曰:
“如此,当有解不”?”洋曰:“恨晚,犹差不也。”亮竟不能解二州,遂至大
困。洋曰:“昔苏峻时,公于白石祠中祈福,许赛其牛,至今未解,故为此鬼所
考。”亮曰:“有之,君是神人也。”或问洋曰:“庾公可得几时?”洋曰:“
见明年。”时亮已不识人,咸以为妄,果至正月一日而薨。
庾翼代亮,洋复为占侯。少时卒,年八十余。所占验者不可胜纪。
韩友,字景先,庐江舒人也。为书生,受《易》于会稽伍振,善占卜,能图
宅相冢,亦行京费厌胜之术。龙舒长邓林妇病积年,垂死,医巫皆息意。友为筮
之,使画作野猪著卧处屏风上,一宿觉佳,于是遂差。舒县廷掾王睦病死,已复
魄。友为筮之,令以丹画版作日月置床头,又以豹皮马鄣泥卧上,立愈。刘世则
女病魅积年,巫为攻祷,伐空冢故城间,得狸鼍数十,病犹不差。友筮之,命作
布囊,依女发时,张囊著窗牖间,友闭户作气,若有所驱。斯须之间,见囊大胀
如吹,因决败之,女仍大发。友乃更作皮囊二枚,沓张之,施张如前,囊复胀满。
因急缚囊口,悬著树二十许日,渐消,开视有二斤狐毛,女遂差。
宣城边洪以四月中就友卜家中安否,友曰:“卿家有兵殃,其祸甚重。可伐
七十束柴,积于庚地,至七月丁酉放火烧之,咎可消也。不尔,其凶难言。”洪
即聚柴。至日,大风,不敢发火。洪后为广阳领校,遭母丧归家,友来投之,时
日已暮,出告从者,速装束,吾当夜去。从者曰:“今日已暝,数十里草行,何
急复去?”友曰:“非汝所知也。此间血覆地,宁可复住!”苦留之,不待食而
去。其夜洪欻发狂,绞杀两子,并杀妇,又斫父妾二人,皆被创,因出亡走。明
日,其宗族往收殡亡者,寻索洪,数日,于宅前林中得之,已自经死。
宣城太守殷祐有病,友筮之,曰:“七月晦日,将有大雊鸟来集厅事上,
宜勤伺取,若获者为善,不获将成祸。”祐乃谨为其备。至日,果有大鸲垂尾
九尺,来集厅事上,掩捕得之,祐乃迁石头督护,后为吴郡太守。
友卜占神效甚多,而消殃转祸,无不皆验。于宝问其故,友曰:“筮封用五
行相生杀,如案方投药治病,以冷热相救。其差与不差,不可必也。”友以元康
六年举贤良,元帝渡江,以为广武将军,永嘉末卒。
淳于智字叔平,济北卢人也。有思义,能《易》筮,善厌胜之术。高平刘柔
夜卧,鼠啮其左手中指,以问智。智曰:“是欲杀君而不能,当为君使其反死。”
乃以朱书手腕横文后三寸作田字,辟方一寸二分,使露手以卧。明旦,有大鼠伏
死手前。谯人夏侯藻母病困,诣智卜,忽有一狐当门向之嗥。藻怖愕,驰见智。
智曰:“其祸甚急,君速归,在狐嗥处拊心啼哭,令家人惊怪,大小必出,一人
不出,哭勿止,然后其祸可救也。”藻还,如其言,母亦扶病而出。家人既集,
堂屋五间拉然而崩。护军张劭母病笃,智筮之,使西出市沐猴,系母臂,令傍人
捶拍,恒使作声,三日放去。劭从之。其猴出门即为犬所咋死,母病遂差。上党
鲍瑗家多丧病贫苦,或谓之曰:“淳于叔平神人也,君何不试就卜,知祸所在?”
瑗性质直,不信卜筮,曰:“人生有命,岂卜筮所移!”会智来,应詹谓曰:
“此君寒士,每多屯虞,君有通灵之思,可为一卦。”智乃为卦,卦成,谓瑗曰:
“君安宅失宜,故令君困。君舍东北有大桑树,君径至市,入门数十步,当有一
人持荆马鞭者,便就买以悬此树,三年当暴得财。”瑗承言诣市,果得马鞭,悬
之三年,浚井,得钱数十万,铜铁器复二十余万,于是致赡,疾者亦愈。其消灾
转祸,不可胜纪,而卜筮所占,千百皆中。应詹少亦多病,智乃为符使詹佩之,
诵其文,既而皆验,莫能学也。
性深沈,常自言短命,曰:“辛亥岁天下有事,当有巫医挟道术者死。吾守
《易》义以行之,犹当不应此乎!”太康末,为司马督,有宠于杨骏,故见杀。
步熊,字叔罴,阳平发干人也。少好卜筮数术,门徒甚盛。熊学舍侧有一人
烧死,吏持熊诸生,谓为失火。熊曰:“已为卿卜得其人矣。使从道南行,当有
一人来问得火主未者,便缚之。”吏如熊言,果是耕人,自言草恶难耕,故烧之,
忽风起延烧远近,实不知草中有人。又邻人儿远行,或告已死,其父母号哭制服,
熊为之卜,克日当还,如期果至。赵王伦闻其名,召之。熊谓诸生曰:“伦死不
久,不足应也。”伦怒,遣兵围之数重。熊乃使诸生著其裘南走,伦兵悉赴捉之,
熊密从北出,得脱。后为成都王颖所辟,颖使熊射覆,物无所失。后颖奔关中,
平昌公模镇邺,以熊颖党,诛之。
杜不愆,庐江人也。少就外祖郭璞学《易》卜。屡有验。高平郗超年二十余,
得重疾,试令筮之。不愆曰:“案卦言之,卿所苦寻除。然宜于东北三十里上宫
姓家索其所养雄雉,笼盛置东檐下,却后九日丙午日午时,必当有雌雉飞来与交,
既而双去。若如此,不出二十日病都除,又是休应,年将八十,位极人臣。若但
雌逝雄留者,病一周方差,年半八十,名位亦失。”超时正羸笃,虑命在旦夕,
笑而答曰:“若保八十之半,便有余矣。一周病差,何足为淹!”然未之信。或
劝依其言,索雉果得。至丙午日,超卧南轩之下观之,至日晏,果有雌雉飞入笼,
与雄雉交而去,雄雉不动。超叹曰:“虽管郭之奇,何以尚此!”超病弥年乃起,
至四十,卒于中书郎。不愆后占筮转疏,无复此类。后为桓嗣建威参军。
严卿,会稽人也。善卜筮。乡人魏序欲暂东行,荒年多抄盗,令卿筮之。卿
筮曰:“君慎不可东行,必遭暴害之气,而非劫也。”序不之信。卿曰:“既必
不停,宜以禳之,可索西郭外独母家白雄狗系著船前。”求索止得驳狗,无白者。
卿曰:“驳者亦足,然犹恨其色不纯,当余小毒,正及六畜辈耳,无所复忧。”
序行半路,狗忽然作声甚急,有如人打之者。比视,已死,吐黑血斗余。其夕,
序墅上白鹅数头无故自死,而序家无恙。
隗?召,汝阴人也。善于《易》。临终,书版授其妻曰:“吾亡后当大荒穷,
虽尔慎莫卖宅也。却后五年春,当有诏使来顿此亭,姓龚,此人负吾金,即以此
版往责之,勿违言也。”?召亡后,其家大困乏,欲卖宅,忆夫言辄止。期日,
有龚使者止亭中,妻遂赍版往责之。使者执版惘然,不知所以。妻曰:“夫临亡,
手书版见命如此,不敢妄也。”使者沈吟良久而悟,谓曰:“贤夫何善?”妻曰:
“夫善于《易》,而未会为人卜也。”使者曰:“噫,可知矣!”乃命取蓍筮之,
卦成,抚掌而叹曰:“妙哉隗生!含明隐迹,可谓镜穷达而洞吉凶者也。”于是
告?召妻曰:“吾不相负金也,贤夫自有金耳,知亡后当暂穷,故藏金以待太平,
所以不告儿妇者,恐金尽而困无已也。知吾善《易》,故书版以寄意耳。金有五
百斤,盛以青瓮,覆以铜柈,埋在堂屋东头,去壁一丈,入地九尺。”妻还掘
之,皆如卜焉。
卜珝,字子玉,匈奴后部人也。少好读《易》,郭璞见而叹曰:“吾所弗如
也,柰何不免兵厄!”珝曰:“然。吾大厄在四十一,位为卿将,当受祸耳。不
尔者,亦为猛兽所害。吾亦未见子之令终也。”璞曰:“吾祸在江南,甚营之,
未见免兆。虽然,在南犹可延期,住此不过时月。”珝曰:“子勿为公吏,可以
免诸。”璞曰:“吾不能免公吏,犹子之不能免卿将也。”珝曰:“吾此虽当有
帝王子,终不复奉二京矣。琅邪可奉,卿谨奉之,主晋记者必雌也。”珝遂隐于
龙门山。刘元海僣号,征为大司农、侍中,固以疾辞。元海曰:“人各有心,卜
珝不欲在吾朝,何异高祖四公哉!可遂其高志。”后复征为光禄大夫,珝谓使者
曰:“非吾死所也。”及刘聪嗣伪位,征为太常。时刘琨据并州,聪问何时可平,
珝答曰:“并州陛下之分,今兹克之必矣。”聪戏曰:“朕欲劳先生一行可乎?”
珝曰:“臣所以来不及装者,正为是行也。”聪大悦,署珝使持节、平北将军。
将行,谓其妹曰:“此行也,死自吾分,后慎勿纷纭。”及攻晋阳,为琨所败,
珝卒先奔,为其元帅所杀。
鲍靓,字太玄,东海人也。年五岁,语父母云:“本是曲阳李家儿,九岁坠
井死。”其父母寻访得李氏,推问皆符验。靓学兼内外,明天文河洛书,稍迁南
阳中部都尉,为南海太守。尝行部入海,遇风,饥甚,取白石煮食之以自济。王
机时为广州刺史,入厕,忽见二人著乌衣,与机相捍,良久擒之,得二物似乌鸭。
靓曰:“此物不祥。”机焚之,径飞上天,机寻诛死。靓尝见仙人阴君,授道诀,
百余岁卒。

[发帖际遇]: 孤傲飞鹰在福州找到唐诗三百首一本,当成辟邪剑谱送给左冷蝉,得到打赏银两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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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42 | 显示全部楼层
◎艺术
○陈训 戴洋 韩友 淳于智 步熊 杜不愆 严卿 隗?召 卜珝 鲍靓
吴猛 幸灵 佛图澄 麻襦 单道开 黄泓 索紞 孟钦 王嘉 僧涉 郭黁
鸠摩罗什 昙霍 台产(下)

吴猛,豫章人也。少有孝行,夏日常手不驱蚊,惧其去己而噬亲也。年四十,
邑人丁义始授其神方。因还豫章,江波甚急,猛不假舟楫,以白羽扇画水而渡,
观者异之。庾亮为江州刺史,尝遇疾,闻猛神异,乃迎之,问己疾何如。猛辞以
算尽,请具棺服。旬日而死,形状如生。未及大敛,遂失其尸。识者以为亮不祥
之征。亮疾果不起。
幸灵者,豫章建昌人也。性少言,与小人群居,见侵辱而无愠色,邑里号之
痴,虽其父母兄弟亦以为痴也。尝使守稻,群牛食之,灵见而不驱,待牛去乃往
理其残乱者。其父母见而怒之,灵曰:“夫万物生天地之间,各欲得食。牛方食,
柰何驱之!”其父愈怒曰:“即如汝言,复用理坏者何为?”灵曰:“此稻又欲
得终其性,牛自犯之,灵可以不收乎!”
时顺阳樊长宾为建昌令,发百姓作官船于建城山中,吏令人各作箸一双。灵
作而未输,或窃之焉。俄而窃者心痛欲死,灵谓之曰:“尔得无窃我箸乎?”窃
者不应。有顷,愈急,灵曰:“若尔不以情告我者,今真死矣。”窃者急遽,乃
首出之。灵于是饮之以水,病即立愈。行人由此敬畏之。船成,当下,吏以二百
人引一艘,不能动,方请益人。灵曰:“此以过足,但部分未至耳。灵请自牵之。”
乃手执箸,惟用百人,而船去如流。众大惊怪,咸称其神,于是知名。
有龚仲儒女病积年,气息财属,灵使以水含之,已而强起,应时大愈。又吕
猗母皇氏得痿痹病,十有余年,灵疗之,去皇氏数尺而坐,冥目寂然,有顷,顾
谓猗曰:“扶夫人令起。”猗曰:“老人得病累年,奈何可仓卒起邪?”灵曰:
“但试扶起。”于是两人夹扶以立。少选,灵又令去扶,即能自行,由此遂愈。
于是百姓奔趣,水陆辐辏,从之如云。皇氏自以病久,惧有发动,灵乃留水一器
令食之,每取水,辄以新水补处,二十余年水清如新,尘垢不能加焉。
时高悝家有鬼怪,言语诃叱,投掷内外,不见人形,或器物自行,再三发火,
巫祝厌劾而不能绝。适值灵,乃要之。灵于陌头望其屋,谓悝曰:“此君之家邪?”
悝曰:“是也。”灵曰:“知之足矣。”悝固请之,灵不得已,至门,见符索甚
多,谓悝曰:“当以正止邪,而以邪救邪,恶得已乎!”并使焚之,惟据轩小坐
而去,其夕鬼怪即绝。
灵所救愈多此类,然不取报谢。行不骑乘,长不娶妻,性至恭,见人即先拜,
言辄自名。凡草木之夭伤于山林者,必起理之,器物之倾覆于途路者,必举正之。
周旋江州间,谓其士人曰:“天地之于人物,一也,咸欲不失其情性,奈何制服
人以为奴婢乎!诸君若欲享多福以保性命,可悉免遣之。”十余年间,赖其术以
济者极多。后乃娶妻,畜车以奴婢,受货赂致遗,于是其术稍衰,所疗得失相半
焉。
佛图澄,天竺人也。本姓帛氏。少学道,妙通玄术。永嘉四年,来适洛阳,
自云百有余岁,常服气自养,能积日不食。善诵神咒,能役使鬼神。腹旁有一孔,
常以絮塞之,每夜读书,则拔絮,孔中出光,照于一室。又尝斋时,平旦至流水
侧,从腹旁孔中引出五藏六府洗之,讫,还内腹中。又能听铃音以言吉凶,莫不
悬验。
及洛中寇乱,乃潜草野以观变。石勒屯兵葛陂,专行杀戮,沙门遇害者其众。
澄投勒大将军郭黑略家,黑略每从勒征伐,辄豫克胜负,勒疑而问曰:“孤不觉
卿有出众智谋,而每知军行吉凶何也?”黑略曰:“将军天挺神武,幽灵所助,
有一沙门智术非常,云将军当略有区夏,己应为师。臣前后所白,皆其言也。”
勒召澄,试以道术。澄即取钵盛水,烧香咒之,须臾钵中生青莲花,光色曜日,
勒由此信之。
勒自葛陂还河北,过枋头,枋头人夜欲斫营,澄谓黑略曰:“须臾贼至,可
令公知。”果如其言,有备,故不败。勒欲试澄,夜冠胄衣甲,执刀而坐,遣人
告澄云:“夜来不知大将军何所在。”使人始至,未及有言,澄逆问曰:“平居
无寇,何故夜严?”勒益信之。勒后因忿,欲害诸道士,并欲苦澄。澄乃潜避至
黑略舍,语弟子曰:“若将军信至,问吾所在者,报云不知所之。”既而勒使至,
觅澄不得。使还报勒,勒惊曰:“吾有恶意向澄,澄舍我去矣。”通夜不寝,思
欲见澄。澄知勒意悔,明旦造勒。勒曰:“昨夜何行?”澄曰:“公有怒心,昨
故权避公。今改意,是以敢来。勒大笑曰:“道人谬矣。”
襄国城堑水源在城西北五里,其水源暴竭,勒问澄何以致水。澄曰:“今当
敕龙取水。”乃与弟子法首等数人至故泉源上,坐绳床,烧安息香,咒愿数百言。
如此三日,水泫然微流,有一小龙长五六寸许,随水而来,诸道士竞往观之。有
顷,水大至,隍堑皆满。
鲜卑段末波攻勒,众甚盛。勒惧,问澄。澄曰:“昨日寺铃鸣云,明旦食时,
当擒段末波。”勒登城望末波军,不见前后,失色曰:“末波如此,岂可获乎!”
更遣夔安问澄。澄曰:“已获末波矣。”时城北伏兵出,遇末波,执之。澄劝勒
宥末波,遣还本国,勒从之,卒获其用。
刘曜遣从弟岳攻勒,勒遣石季龙距之。岳败,退保石梁坞,季龙坚栅守之。
澄在襄国,忽叹曰:“刘岳可悯!”弟子法祚问其故,澄曰“昨日亥时,岳已败
被执。”果如所言。
及曜自攻洛阳,勒将救之,其群下咸谏以为不可。勒以访澄,澄曰:“相轮
铃音云:‘秀支替戾冈,仆谷劬秃当。”此羯语也,秀支,军也。替戾冈,出也。
仆谷,刘曜胡位也。劬秃当,捉也。此言军出捉得曜也。”又令一童子洁斋七日,
取麻油合胭脂,躬自研于掌中,举手示童子,粲然有辉。童子惊曰:“有军马甚
众,见一人长大白晳,以朱丝缚其肘。”澄曰:“此即曜也。”勒其悦,遂赴洛
距曜,生擒之。
勒僣称赵天王,行皇帝事,敬澄弥笃。时石葱将叛,澄诫勒曰:“今年葱中
有虫,食必害人,可令百姓无食葱也。”勒班告境内,慎无食葱。俄而石葱果走。
勒益重之,事必谘而后行,号曰大和尚。
勒爱子斌暴病死,将殡,勒叹曰:“朕闻虢太子死,扁鹊能生之,今可得效
乎?”乃令告澄。澄取杨枝沾水,洒而咒之。就执斌手曰:“可起矣!”因此遂
苏,有顷,平复。自是勒诸子多在澄寺中养之。勒死之年,天静无风,而塔上一
铃独鸣,澄谓众曰:“铃音云,国有大丧,不出今年矣。”既而勒果死。
及季龙僣位,迁都于邺,倾心事澄,有重于勒。下书衣澄以绫锦,乘以雕辇,
朝会之日,引之升殿,常侍以下悉助举舆,太子诸公扶翼而上,主者唱大和尚,
众坐皆起,以彰其尊。又使司空李农旦夕亲问,其太子诸公五日一朝,尊敬莫与
为比。支道林在京师,闻澄与诸石游,乃曰:“澄公其以季龙为海鸥鸟也。百姓
因澄故多奉佛,皆营造寺庙,相竞出家,真伪混淆,多生愆过。季龙下书料简,
其著作郎王度奏曰:“佛,外国之神,非诸华所应祠奉。汉代初传其道,惟听西
域人得立寺都邑,以奉其神,汉人皆不出家。魏承汉制,亦循前轨。今可断赵人
悉不听诣寺烧香礼拜,以遵典礼,其百辟卿士下逮众隶,例皆禁之,其有犯者,
与淫祀同罪。其赵人为沙门者,还服百姓。”朝士多同度所奏。季龙以澄故,下
书曰:“朕出自边戎,忝君诸夏,至于飨祀,应从本俗。佛是戎神,所应兼奉,
其夷赵百姓有乐事佛者,特听之。”
澄时止邺城寺中,弟子遍于郡国。尝遣弟子法常北至襄国,弟子法佐从襄国
还,相遇于梁基城下,对车夜谈,言及和尚,比旦各去。佐始入,澄逆笑曰:
“昨夜尔与法常交车共说汝师邪?”佐愕然愧忏。于是国人每相语:“莫起恶心,
和尚知汝。”及澄之所在,无敢向其方面涕唾者。
季龙太子邃有二字,在襄国,澄语邃曰:“小阿弥比当得疾,可往看之。”
邃即驰信往视,果已得疾。太医殷腾及外国道士自言能疗之。澄告弟子法牙曰:
“正使圣人复出,不愈此疾,况此等乎!”后三日果死。邃将图为逆,谓内竖曰:
“和尚神通,傥发吾谋。明日来者,当先除之。”澄月望将入觐季龙,谓弟子僧
慧曰:“昨夜天神呼我曰:‘明日若入,还勿过人。”我傥有所过,汝当止我。”
澄常入,必过邃。邃知澄入,要侯甚苦。澄将上南台,僧慧引衣,澄曰:“事不
得止。”坐未安便起,邃固留不住,所谋遂差。还寺,叹曰:“太子作乱,其形
将成,欲言难言,欲忍难忍。”乃因事从容箴季龙,季龙终不能解。俄而事发,
方悟澄言。
后郭黑略将兵征长安北山羌,堕羌伏中。时澄在堂上坐,惨然改容曰:“郭
公今有厄。”乃唱云:“众僧祝愿。”澄又自祝愿。须臾,更曰:若东南出者活,
余向者则困。”复更祝愿。有顷,曰:“脱矣。”后月余,黑略还,自说坠羌围
中,东南走,马乏,正遇帐下人,推马与之曰:“公乘此马,小人乘公马,济与
不济,命也。”略得其马,故获免。推检时日,正是澄祝愿时也。
时天旱,季龙遣其太子诣临漳西滏口祈雨,久而不降,乃令澄自行,即有白
龙二头降于祠所,其日大雨方数千里。澄尝遣弟子向西域市香,既行,澄告余弟
子曰:“掌中见买香弟子在某处被劫垂死。”因烧香祝愿,遥救护之。弟子后还,
云某月某日某处为贼所劫,垂当见杀,忽闻香气,贼无故自惊曰:“救兵已至。”
弃之而走。黄河中旧不生鼋,时有得者,以献季龙。澄见而之曰:“桓温入河,
其不久乎!”温字元子,后果如其言也。季龙尝昼寝,梦见群羊负鱼从东北来,
寤以访澄。澄曰:“不祥也,鲜卑其有中原乎!”后亦皆验。澄尝与季龙升中台,
澄忽惊曰:“变,变,幽州当火灾。”乃取酒噀之,久而笑曰:“救已得矣。”
季龙遣验幽州,云尔日火从四门起,西南有黑云来,骤雨灭之,雨亦颇有酒气。
石宣将杀石韬,宣先到寺与澄同坐,浮屠一铃独鸣,澄谓曰:“解铃音乎?
铃云胡子洛度。”宣变色曰:“是何言欤?”澄谬曰:“老胡为道,不能山居无
言,重茵美服,岂非洛度乎!”石韬后至,澄孰视良久。韬惧而问澄,澄曰:
“怪公血臭,故相视耳。”季龙梦龙飞西南,自天而落,旦而问澄,澄曰:“祸
将作矣,宜父子慈和,深以慎之。”季龙引澄入东阁,与其后杜氏问讯之。澄曰:
“胁下有贼,不出十日,自浮图以西,此殿以东,当有血流,慎勿东也。”杜后
曰:“和尚耄邪!何处有贼?”澄即易语云:“六情所受,皆悉是贼。老自应耄,
但使少者不昏即好耳。”遂便寓言,不复彰的。后二日,宣果遣人害韬于佛寺中,
欲因季龙临丧杀之。季龙以澄先诫,故获免。及宣被收,澄谏季龙曰:“皆陛下
之子也,何为重祸邪!陛下若含怒加慈者,尚有六十余岁。如必诛之,宣当为彗
星下扫邺宫。”季龙不从。后月余,有一妖马,髦尾皆有烧状,入中阳门,出显
阳门,东首东宫,皆不得入,走向东北,俄尔不见。澄闻而叹曰:“灾其及矣!”
季龙大享群臣于太武前殿,澄吟曰:“殿乎,殿乎!棘子成林,将坏人衣。”季
龙令发殿石下视之,有棘生焉。冉闵小字棘奴。
季龙造太武殿初成,图画自古贤圣、忠臣、孝子、烈士、贞女,皆变为胡状,
旬余,头悉缩入肩中,惟冠{髟介}仿佛微出,季龙大恶之,秘而不言也。澄对之
流涕,乃自启茔墓于邺西紫陌,还寺,独语曰:“得三年乎?”自答:“不得。”
又曰:“得二年、一年、百日、一月乎?”自答:“不得。”遂无复言。谓弟子
法祚曰:“戊申岁祸乱渐萌,己酉石氏当灭。吾及其未乱,先从化矣。”卒于邺
宫寺。后有沙门从雍州来,称见澄西入关,季龙掘而视之,惟有一石无尸。季龙
恶之曰:“石者,朕也,葬我而去,吾将死矣。”因而遇疾。明年,季龙死,遂
大乱。
麻襦者,不知何许人也,莫得其姓名。石季龙时,在魏县市中乞丐,恒着麻
襦布裳,故时人谓之麻襦。言语卓越,状如狂者,乞得米谷不食,辄散置大路,
云饴天马。赵兴太守籍状收送诣季龙。
先是,佛图澄谓季龙曰:“国东二百里某月日当送一非常人,勿杀之也。”
如期果至。季龙与共语,了无异言,惟道:“陛下当终一柱殿下。”季龙不解,
送以诣澄。麻襦谓澄曰:“昔在光和中会,奄至今日。酉戎受玄命,绝历终有期。
金离消于坏,边荒不能遵,驱除灵期迹,莫已已之懿。裔苗叶繁,其来方积。休
期于何期,永以叹之。”澄曰:“天回运极,否将不支,九木水为难,无可以术
宁。玄哲虽存世,莫能基必莫能基必颓。久游阎浮利,扰扰多此患。行登陵云宇,
会于虚游间。”其所言人莫能晓。季龙遣驿马送还本县,既出城,请步,云:
“我当有所过,君至合口桥见待。”使人如言而驰,至桥,麻襦已先至。
后慕容俊投季龙尸于漳水,倚桥柱不流,时人以为“一柱殿下”即谓此也。
及元帝嗣位江左,亦以为“天马”之应云。
单道开,敦煌人也。常衣粗褐,或赠以缯服,皆不著,不畏寒暑,昼夜不卧。
恒服细石子,一吞数枚,日一服,或多或少。好山居,而山树诸神见异形试之,
初无惧色。石季龙时,从西平来,一日行七百里,其一沙弥年十四,行亦及之。
至秦州,表送到邺,季龙令佛图澄与语,不能屈也。初止邺城西沙门法綝祠中,
后徙临漳昭德寺。于房内造重阁,高八九尺,于上编管为禅室,常坐其中。季龙
资给甚厚,道开皆以施人。人或来谘问者,道开都不答。日服镇守药数丸,大如
梧子,药有松蜜姜桂伏苓之气,时复饮荼苏一二升而已。自云能疗目疾,就疗者
颇验。视其行动,状若有神。佛图澄曰:“此道士观国兴衰,若去者,当有大乱。”
及季龙末,道开南渡许昌,寻而邺中大乱。
升平三年至京师,后至南海,入罗浮山,独处茅茨,萧然物外。年百余岁,
卒于山舍,敕弟子以尸置石穴中,弟子乃移入石室。陈郡袁宏为南海太守,与弟
颖叔及沙门支法防共登罗浮山,至石室口,见道开形骸如生,香火瓦器犹存。宏
曰:“法师业行殊群,正当如蝉蜕耳。”乃为之赞云。
黄泓,字始长,魏郡斥丘人也。父沈,善天文秘术。泓从父受业,精妙逾深,
兼博览经史,尤明《礼》《易》。性忠勤,非礼不动。永嘉之乱,与渤海高瞻避
地幽州,说瞻曰:“王浚昏暴,终必无成,宜思去就以图久安。慕容廆法政修明,
虚怀引纳,且谶言真人出东北,傥或是乎?宜相与归之,同建事业。”瞻不从。
泓乃率宗族归廆,廆待以客礼,引为参军,军国之务动辄访之。泓指说成败,事
皆如言。廆常曰:“黄参军,孤之仲翔也。”及皝嗣位,迁左常侍,领史官,甚
重之。石季龙攻皝,皝将走辽东,泓曰:“贼有败气,无可忧也,不过二日,必
当奔溃。宜严勒士马,为追击之备。”皝曰:“今寇盛如此,卿言必走,孤未敢
信。”泓曰:“殿下言盛者,人事耳,臣言必走者,天时也,胡足为疑!”及期,
季龙果退,皝益奇之。
及慕容俊即王位,迁从事中郎,儁闻冉闵乱,将图中原,访之于泓,泓劝
行,儁从之。及僣号,署为进谋将军、太史令、关内侯,寻加奉车都尉、西海
太守、领太史令、开阳亭侯,又封平舒县五等伯,常从左右,谘决大事,灵台令
许敦害其宠,谄事慕容评,设异议以毁之,及以泓为太史灵台诸署统,加给事中。
泓待敦弥厚,不以毁己易心。慕容暐败,以老归家,叹曰:“燕必中兴,其在吴
王,恨吾年过不见耳。”年九十七卒。卒后三年,伪吴王慕容垂兴焉。
索紞,字叔彻,敦煌人也。少游京师,受业太学,博综经籍,遂为通儒。明
阴阳天文,善术数占侯。司徒辟,除郎中,知中国将乱,避世而归。乡人从紞占
问吉凶,门中如市,紞曰:“攻乎异端,戒在害己;无为多事,多事多患。”遂
诡言虚说,无验乃止。惟以占梦为无悔吝,乃不逆问者。
孝廉令狐策梦立冰上,与冰下人语。紞曰:“冰上为阳,冰下为阴,阴阳事
也。士如归妻,迨冰未泮,婚姻事也。君在冰上与冰下人语,为阳语阴,媒介事
也。君当为人作媒,冰泮而婚成。”策曰:“老夫耄矣,不为媒也。”会太守田
豹因策为子求乡人张公征女,仲春而成婚焉。郡主簿张宅梦走马上山,还绕舍三
周,但见松柏,不知门处。紞曰:“马属离,离为火。火,祸也。人上山,为凶
字。但见松伯,墓门象也。不知门处,为无门也。三周,三期也。后三年必有大
祸。”宅果以谋反伏诛。索充初梦天上有二棺落充前,紞曰:“棺者,职也,当
有京师贵人举君。二官者,频再迁。”俄而司徒王戎书属太守使举充,太守先署
充功曹而举孝廉。充后梦见一虏,脱上衣来诣充。紞曰:“虏去上中,下半男字,
夷狄阴类,君妇当生男。”终如其言。宋桷梦内中有一人著赤衣,桷手把两杖,
极打之。紞曰:“内中有人,肉字也。肉色,赤也。两杖,箸象也。极打之,饱
肉食也。”俄而亦验焉。黄平问紞曰:“我昨夜梦舍中马舞,数十人向马拍手,
此何祥也?”紞曰:“马者,火也,舞为火起。向马拍手,救火人也。”平未归
而火作。索绥梦东有二角书诣绥,大角朽败,小角有题韦囊角佩,一在前,一在
后。紞曰:“大角朽败,腐棺木。小角有题,题所诣。一在前,前紞凶也。一在
后,后背也。当有凶背之问。”时绥父在东,居三日而凶问至。郡功曹张邈尝奉
使诣州,夜梦狼啖一脚。紞曰:“脚肉被啖,为却字。”会东虏反,遂不行。凡
所占莫不验。
太守阴澹从求占书,紞曰:“昔入太学,因一父老为主人,其人无所不知,
又匿姓名,有似隐者,紞因从父老问占梦之术,希申鄙艺,审测而说,实无书也。”
澹命为西阁祭酒,紞辞曰:“少无山林之操,游学京师,交结时贤,会中国不靖,
欲养志终年。老亦至矣,不求闻达。又少不习勤,老无吏干,濛汜之年,弗敢闻
命。”澹以束帛礼之,月致羊酒。年七十五,卒于家。
孟钦,洛阳人也。有左慈、刘根之术,百姓惑而赴之。苻坚召诣长安,恶其
惑众,命苻融诛之。俄而钦至,融留之,遂大宴郡僚,酒酣,目左右收钦。钦化
为旋风,飞出第外。顷之,有告在城东者,融遣骑追之,垂及,忽然已远,或有
兵众距战,或前有溪涧,骑不得过,遂不知所在。坚未,复见于青州。苻朗寻之,
入于海岛。
王嘉,字子年,陇西安阳人也。轻举止,丑形貌,外若不足,而聪睿内明。
滑稽好语笑,不食五谷,不衣美丽,清虚服气,不与世人交游。隐于东阳谷,凿
崖穴居,弟子受业者数百人,亦皆穴处。石季龙之末,弃其徒众,至长安,潜隐
于终南山,结庵庐而止。门人闻而复随之,乃迁于倒兽山。苻坚累征不起,公侯
已下咸躬往参诣,好尚之士无不师宗之。问其当世事者,皆随问而对。好为譬喻,
状如戏调;言未然之事,辞如谶记,当时鲜能晓之,事过皆验。
坚将南征,遣使者问之。嘉曰:“金刚火强。”乃乘使者马,正衣冠,徐徐
东行数百步,而策马驰反,脱衣服,弃冠履而归,下马踞床,一无所言。使者还
告,坚不语,复遣问之,曰:“吾世祚云何?”嘉曰:“未央。”咸以为吉。明
年癸未,败于淮南,所谓未年而有殃也。人侯之者,至心则见之,不至心则隐形
不见。衣服在架,履杖犹存,或欲取其衣者,终不及,企而取之,衣架逾高,而
屋亦不大,覆杖诸物亦如之。
姚苌之入长安,礼嘉如苻坚故事,逼以自随,每事谘之。苌既与苻登相持,
问嘉曰:“吾得杀苻登定天下不?”嘉曰:“略得之。”苌怒曰:“得当云得,
何略之有!”遂斩之。先此,释道安谓嘉曰:“世故方殷,可以行矣。”嘉答曰:
“卿其先行,吾负债未果去。”俄而道安亡,至是而嘉戮死,所谓“负债”者也。
苻登闻嘉死,设坛哭之,赠太师,谥曰文。及苌死,苌子兴字子略方杀登,“略
得”之谓也。嘉之死日,人有陇上见之。其所造《牵三歌谶》,事过皆验,累世
犹传之。又著《拾遗录》十卷,其记事多诡怪,今行于世。
僧涉者,西域人也,不知何姓。少为沙门,苻坚时入长安。虚静服气,不食
五谷,日能行五百里,言未然之事,验若指掌。能以秘祝下神龙,每旱,坚常使
之咒龙请雨。俄而龙下钵中,天辄大雨,坚及群臣亲就钵观之。卒于长安。后大
旱移时,苻坚叹曰:“涉公若在,岂忧此乎!”
郭黁,西平人也。少明《老》《易》,仕郡主簿。张天锡末年,苻氏每有西
伐之问,太守赵凝使黁筮之,黁曰:“若郡内二月十五日失囚者,东军当至,凉
祚必终。”凝乃申约属县。至十五日,鲜卑折掘送马于凝,凝怒其非骏,幽之内
厩,鲜卑惧而夜遁。凝以告黁,黁曰:“是也。国家将亡,不可复振。”
苻坚末,当阳门震,刺史梁熙问黁曰:“其祥安在?”黁曰:“为四夷之事
也。当有外国二王来朝主上,一当反国,一死此城。”岁余而鄯善及前部王朝于
苻坚,西归,鄯善王死于姑臧。
吕光之王河西也,西海太守王桢叛,黁劝光袭之。光之左丞吕宝曰:“千里
袭人,自昔所难,况王者之师天下所闻,何可侥幸以邀成功!黁不可从,误人大
事。”黁曰:“若其不捷,黁自伏鈇钺之诛。如其克也,左丞为无谋矣。”光从
而克之。光比之京管,常参帷幄密谋。
光将伐乞伏乾归,黁谏曰:“今太白未出,不宜行师,往必无功,终当覆败。”
太史令贾曜以为必有秦陇之地。及克金城,光使曜诘黁,黁密谓光曰:“昨有流
星东堕,当有伏尸死将,虽得此城,忧在不守。正月上旬,河冰将解,若不早渡,
恐有大变。”后二日而败问至,光引军渡河讫,冰泮。时人服其神验。光以黁为
散骑常侍、太常。
黁后以光年老,知其将败,遂与光仆射王祥起兵作乱。百姓闻黁起兵,咸以
圣人起事,事无不成,故相率从之如不及。黁以为代吕者王,乃推王乞基为主。
后吕隆降姚兴,兴以王尚为凉州刺史,终如黁言。黁之与光相持也,逃人称吕统
病死,黁曰:“未也,光、统之命尽在一时。”黁后统死三日而光死。黁尝曰:
“凉州谦光殿后当有索头鲜卑居之。”终于秃发傉檀、沮渠蒙逊迭据姑臧。黁
性褊酷,不为士庶所附。战败,奔乞伏乾归。乾归败,入姚兴。黁以灭姚者晋,
遂将妻子南奔,为追兵所杀也。
鸠摩罗什,天竺人也。世为国相。父鸠摩罗炎,聪懿有大节,将嗣相位,乃
辞避出家,东渡葱岭。龟兹王闻其名,郊迎之,请为国师。王有妹,年二十,才
悟明敏,诸国交娉,并不许,及见炎,心欲当之,王乃逼以妻焉。既而罗什在胎,
其母慧解倍常。及年七岁,母遂与俱出家。
罗什从师受经,日诵千偈,偈有三十二字,凡三万二千言,义亦自通。年十
二,其母携到沙勒,国王甚重之,遂停沙勒一年。博览五明诸论及阴阳星算,莫
不必尽,妙达吉凶,言若符契。为性率达,不拘小检,修行者颇共疑之。然罗什
自得于心,未尝介意,专以大乘为化,诸学者皆共师焉。年二十,龟兹王迎之还
国,广说诸经,四远学徒莫之能抗。
有顷,罗什母辞龟兹王往天竺,留罗什住,谓之曰:“方等深教,不可思议,
传之东土,惟尔之力。但于汝无利,其可如何?”什曰:“必使大化流传,虽苦
而无恨。”母至天竺,道成,进登第三果。西域诸国咸伏罗什神俊,每至讲说,
诸王皆长跪坐侧,令罗什践而登焉。苻坚闻之,密有迎罗什之意。会太史奏云:
“有星见外国分野,当有大智入辅中国。”坚曰:“朕闻西域有鸠摩罗什,将非
此邪?”乃遣骁骑将军吕光等率兵七万,西伐龟兹,谓光曰:“若获罗什,即驰
驿送之。”光军未至,罗什谓龟兹王白纯曰:“国运衰矣,当有勍敌从日下来,
宜恭承之,勿抗其锋。”纯不从,出兵距战,光遂破之,乃获罗什。光见其年齿
尚少,以凡人戏之,强妻以龟兹王女,罗什距而不受,辞甚苦至。光曰:“道士
之操不逾先父,何所固辞?”乃饮以醇酒,同闭密室。罗什被逼,遂妻之。光还,
中路置军于山下,将士已休,罗什曰:“在此必狼狈,宜徙军陇上。”光不纳。
至夜,果大雨,洪潦暴起,水深数丈,死者数千人,光密异之。光欲留王西国,
罗什谓光曰:“此凶亡之地,不宜淹留,中路自有福地可居。”光还至凉州,闻
苻坚已为姚苌所害,于是窃号河右。属姑臧大风,罗什曰:“不祥之风当有奸叛,
然不劳自定也。”俄而有叛者,寻皆殄灭。
沮渠蒙逊先推建康太守段业为主,光遣其子纂率众讨之。时论谓业等乌合,
纂有威声,势必全克。光以访罗什,答曰:“此行未见其利。”既而纂败于合黎,
俄又郭黁起兵,纂弃大军轻还,复为黁所败,仅以身免。
中书监张资病,光博营救疗。有外国道人罗叉,云能差资病。光喜,给赐甚
重。罗什知叉诳诈,告资曰:“叉不能为益,徒烦费耳。冥运虽隐,可以事试也。”
乃以五色丝作绳结之,烧为灰末,投水中,灰若出水还成绳者,病不可愈。须臾,
灰聚浮出,复为绳,叉疗果无效,少日资亡。
顷之,光死,纂立。有猪生子,一身三头。龙出东箱井中,于殿前蟠卧,比
旦失之。纂以为美瑞,号其殿为龙翔殿。俄而有黑龙升于当阳九宫门,纂改九宫
门为龙兴门。罗什曰:“比日潜龙出游,豕妖表异,龙者阴类,出入有时,而今
屡见,则为灾眚,必有下人谋上之变。宜克己修德,以答天戒。”纂不纳,后果
为吕超所杀。
罗什之在凉州积年,吕光父子既不弘道,故蕴其深解,无所宣化。姚兴遣姚
硕德西伐,破吕隆,乃迎罗什,待以国师之礼,仍使入西明阁及逍遥园,译出众
经。罗什多所暗诵,无不究其义旨,既览旧经多有纰缪,于是兴使沙门僧睿、僧
肇等八百余人传受其旨,更出经论,凡三百余卷。沙门慧睿才识高明,常随罗什
传写,罗什每为慧睿论西方辞体,商略同异,云:“天竺国俗甚重文制,其宫商
体韵,经入管弦为善。凡觐国王,必有赞德,经中偈颂,皆其式也。”罗什雅好
大乘,志在敷演,常叹曰:“吾若著笔作大乘阿毗昙,非迦旃子比也。今深识者
既寡,将何所论!”惟为姚兴著《实相论》二卷,兴奉之若神。
尝讲经于草堂寺,兴及朝臣、大德沙门千有余人肃容观听,罗什忽下高坐,
谓兴曰:“有二小儿登吾肩,欲鄣须妇人。”兴乃召宫女进之,一交而生二子焉。
兴尝谓罗什曰:“大师听明超悟,天下莫二,何可使法种少嗣。”遂以伎女十人,
逼令受之。尔后不住僧坊,别立解舍。诸僧多效之。什乃聚针盈钵,引诸僧谓之
曰:“若能见效食此者,乃可畜室耳。”因举匕进针,与常食不别,诸僧愧服乃
止。
杯渡比丘在彭城,闻罗什在长安,乃叹曰:“吾与此子戏,别三百余年,相
见杳然未期,迟有遇于来生耳。”罗什未终少日,觉四大不愈,乃口出三番神咒,
令外国弟子诵之以自救,未及致力,转觉危殆,于是力疾与众僧告别曰:“因法
相遇,殊未尽心,方复后世,恻怆可言。”死于长安。姚兴于逍遥园依外国法以
火焚尸,薪灭形碎,惟舌不烂。
沙门昙霍者,不知何许人也。秃发傉檀时从河南来,持一锡杖,令人跪曰:
“此是般若眼,奉之可以得道。”时人咸异之。或遗以衣服,受而投之于河,后
日以还其本主,衣无所污。行步如风云,言人死生贵贱无毫厘之差。人或藏其锡
杖,昙霍大哭数声,闭目须臾,起而取之,咸奇其神异,莫能测也。每谓傉檀
曰:“若能安坐无为,则天下可定,祚胤克昌,如其穷兵好杀,祸将及己。”
傉檀不能从。傉檀女病甚,请救疗,昙霍曰:“人之生死自有定期,圣人亦
不能转祸为福,昙霍安能延命邪!正可知早晚耳。”傉檀固请之。时后宫门闭,
昙霍曰:急开后门,及开门则生,不及则死。”傉檀命开之,不及而死。后兵
乱,不知所在也。
台产,字国俊,上洛人,汉侍中崇之后也。少专京氏《易》,善图谶、秘纬、
天文、洛书、风角、星算、六日七分之学,尤善望气、占候、推步之术。隐居商
洛南山,兼善经学,泛情教授,不交当世。刘曜时,灾异特甚,命公卿各举博识
直言之士一人。其大司空刘均举产。曜亲临东堂,遣中黄门策问之,产极言其故。
曜览而嘉之,引见,访以政事。产流涕歔欷,具陈灾变之祸,政化之阙,辞甚恳
至。曜改容礼之,署为博士祭酒、谏议大夫,领太史令。至明年而其言皆验,曜
弥重之,转太中大夫,岁中三迁。历位尚书、光禄大夫、太子少师,位特进,金
章紫绶,爵关中侯。
史臣曰:陈戴等诸子并该洽坟典,研精数术,究推步之幽微,穷阴阳之秘奥,
虽前代京管,何以加之!郭黁知有晋之亡姚,去姚以归晋,追兵奄及,致毙中途,
斯则远见秋毫,不能近知目睫。澄什爰自遐裔,来游诸夏。什既兆见星象,澄乃
驱役鬼神,并通幽洞冥,垂文阐教,谅见珍于道艺,非取贵于他山,姚石奉之若
神,良有以也。鲍、吴、王、幸等或假灵道诀,或受教神方,遂能厌胜禳灾,隐
文彰义,虽获讥于妖妄,颇有益于世用者焉。然而硕学通人,未宜枉辔。
赞曰:《传》叙灾祥,《书》称龟筮。应如影响,叶若符契。怪力乱神,诡
时惑世。崇尚弗已,必致流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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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42 | 显示全部楼层
◎列女
○羊耽妻辛氏 杜有道妻严氏 王浑妻钟氏 郑袤妻曹氏 愍怀太子妃王
氏 郑休妻石氏 陶侃母湛氏 贾浑妻宗氏 梁纬妻辛氏 许延妻杜氏 虞潭母
孙氏 周顗母李氏 张茂妻陆氏 尹虞二女 荀崧小女灌 王凝之妻谢氏 刘臻
妻陈氏 皮京妻龙氏 孟昶妻周氏 何无忌母刘氏 刘聪妻刘氏 王广女 陕妇
人 靳康女 韦逞母宋氏 张天锡妾阎氏薛氏 苻坚妾张氏 窦滔妻苏氏 苻登
妻毛氏 慕容垂妻段氏 段丰妻慕容氏 吕纂妻杨氏 李玄盛后尹氏

夫三才分位,室家之道克隆;二族交叹,贞烈之风斯著。振高情而独秀,鲁
册于是飞华;挺峻节而孤标,周篇于焉腾茂。徽烈兼劭,柔顺无愆,隔代相望,
谅非一绪。然则虞兴妫汭,夏盛涂山,有娀、有{新女}广隆殷之业,大任、大姒
衍昌姬之化,马邓恭俭,汉朝推德,宣昭懿淑,魏代扬芬,斯皆礼极中闱,义殊
月室者矣。至若恭姜誓节,孟母求仁,华率傅而经齐,樊授规而霸楚,讥文伯于
奉剑,让子发于分菽,少君之从约礼,孟光之符隐志,既昭妇则,且擅母仪。子
政缉之于前,元凯编之于后,具宣闺范,有裨阴训。故上从泰始,下迄恭安,一
操可称,一艺可纪,咸皆撰录,为之传云。或位极后妃,或事因夫子,各随本传,
今所不录。在诸伪国,暂阻王猷,天下之善,足以惩劝,亦同搜次,附于篇末。
羊耽妻辛氏,字宪英,陇西人,魏侍中毗之女也。聪朗有才鉴。初,魏文帝
得立为太子,抱毗项谓之曰:“辛君知我喜不?”毗以告宪英,宪英叹曰:“太
子,代君主宗庙社稷者也。代君不可以不戚,主国不可以不惧,宜戚而喜,何以
能久!魏其不昌乎?”
弟敞为大将军曹爽参军,宣帝将诛爽,因其从魏帝出而闭城门,爽司马鲁芝
率府兵斩关赴爽,呼敞同去。敞惧,问宪英曰:“天子在外,太傅闭城门,人云
将不利国家,于事可得尔乎?”宪英曰:“事有不可知,然以吾度之,太傅殆不
得不尔。明皇帝临崩,把太傅臂,属以后事,此言犹在朝士之耳。且曹爽与太傅
俱受寄托之任,而独专权势,于王室不忠,于人道不直,此举不过以诛爽耳。”
敞曰:“然则敞无出乎?”宪英曰:“安可以不出!职守,人之大义也。凡人在
难,犹或恤之;为人执鞭而弃其事,不祥也。且为人任,为人死,亲昵之职也,
汝从众而已。”敞遂出。宣帝果诛爽。事定后,敞叹曰:“吾不谋于姊,几不获
于义!”
其后钟会为镇西将军,宪英谓耽从子祜曰:“钟士季何故西出?”祐曰:
“将为灭蜀也。”宪英曰:“会在事纵恣,非持久处下之道,吾畏其有他志也。”
及会将行,请其子琇为参军,宪英忧曰:“他日吾为国忧,今日难至吾家矣。”
琇固请于文帝,帝不听。宪英谓琇曰:“行矣,戒之!古之君子入则致孝于亲,
出则致节于国;在职思其所司,在义思其所立,不遗父母忧患而已。军旅之间可
以济者,其惟仁恕乎!”会至蜀果反,琇竟以全归。祜尝送锦被,宪英嫌其华,
反而覆之,其明鉴俭约如此。泰始五年卒,年七十九。
杜有道妻严氏,字宪,京兆人也。贞淑有识量。年十三,适于杜氏,十八而
嫠居。子植、女韡并孤藐,宪虽少,誓不改节,抚育二子,教以礼度,植遂显名
于时,韡亦有淑德,传玄求为继室,宪便许之。时玄与何晏、邓扬不穆,晏等每
欲害之,时人莫肯共婚。及宪许玄,内外以为忧惧。或曰:“何、邓执权,必为
玄害,亦由排山压卵,以汤沃雪耳,奈何与之为亲?”宪曰:“尔知其一,不知
其他。晏等骄移,必当自败,司马太傅兽睡耳,吾恐卵破雪销,行自有在。”遂
与玄为婚。晏等寻亦为宣帝所诛。植后为南安太守。
植从兄预为秦州刺史,被诬,征还,宪与预书戒之曰:“谚云忍辱至三公。
卿今可谓辱矣,能忍之,公是卿坐。”预后果为仪同三司。玄前妻子咸年六岁,
尝随其继母省宪,谓咸曰:“汝千里驹也,必当远至。”以其妹之女妻之。咸后
亦有名于海内。其知人之鉴如此。年六十六卒。
王浑妻钟氏,字琰,颍川人,魏太傅繇曾孙也。父徽,黄门郎。琰数岁能属
文,及长,聪慧弘雅,博览记籍。美容止,善啸咏,礼仪法度为中表所则。既适
浑,生济。浑尝共琰坐,济趋庭而过,浑欣然曰:“生子如此,足慰人心。”琰
笑曰:“若使新妇得配参军,生子故不翅如此。”参军,谓浑中弟沦也。琰女亦
有才淑,为求贤夫。时有兵家子甚俊,济欲妻之,白琰,琰曰:“要令我见之。”
济令此兵与群小杂处,琰自帏中察之,既而谓济曰:“绯衣者非汝所拔乎?”济
曰:“是。”琰曰:“此人才足拔萃,然地寒寿促,不足展其器用,不可与婚。”
遂止。其人数年果亡。琰明鉴远识,皆此类也。
浑弟湛妻郝氏亦有德行,琰虽贵门,与郝雅相亲重,郝不以贱下琰,琰不以
贵陵郝,时人称钟夫人之礼,郝夫人之法云。
郑袤妻曹氏。鲁国薛人也。袤先娶孙氏,早亡,娉之为继室。事舅姑甚孝,
躬纺织之勤,以充奉养,至于叔妹群娣之间,尽其礼节,咸得欢心。及袤为司空,
其子默等又显朝列,时人称其荣贵。曹氏深惧盛满,每默等升进,辄忧之形于声
色。然食无重味,服浣濯之衣,袤等所获禄秩,曹氏必班散亲姻,务令周给,家
无余赀。
初,孙氏瘗于黎阳,及袤薨,议者以久丧难举,欲不合葬。曹氏曰:“孙氏
元妃,理当从葬,不可使孤魂无所依邪。”于是备吉凶导从之仪以迎之,具衣衾
几筵,亲执雁行之礼,闻者莫不叹息,以为赵姬之下叔隗,不足称也。太康元年
卒,年八十三。
愍怀太子妃王氏,太尉衍女也,字惠风。贞婉有志节。太子既废居于金墉,
衍请绝婚,惠风号哭而归,行路为之流涕。及刘曜陷洛阳,以惠风赐其将乔属,
属将妻之。惠风拔剑距属曰:“吾太尉公女,皇太子妃,义不为逆胡所辱。”属
遂害之。
郑休妻石氏,不知何许人也。少有德操,年十余岁,乡邑称之。既归郑氏,
为九族所重。休前妻女既幼,又休父布临终,有庶子沈生,命弃之,石氏曰:
“奈何使舅之胤不存乎!”遂养沈及前妻女。力不兼举,九年之中,三不举子。
陶侃母湛氏,豫章新淦人也。初,侃父丹娉为妾,生侃,而陶氏贫贱,湛氏
每纺绩资给之,使交结胜己。侃少为寻阳县吏,尝监鱼梁,以一坩鲊遗母。湛氏
封鲊及书,责侃曰:“尔为吏,以官物遗我,非惟不能益吾,乃以增吾忧矣。”
鄱阳孝廉范逵寓宿于侃,时大雪,湛氏乃彻所卧亲荐,自锉给其马,又密截发卖
与邻人,供肴馔。逵闻之,叹息曰:“非此母不生此子!”侃竟以功名显。
贾浑妻宗氏,不知何许人也。浑为介休令,被刘元海将乔晞攻破,死之。宗
氏有姿色,晞欲纳之。宗氏骂曰:“屠各奴!岂有害人之夫而欲加无礼,于尔安
乎?何不促杀我!”因仰天大哭。晞遂害之,时年二十余。
梁纬妻辛氏,陇西狄道人也。纬为散骑常侍,西都陷没,为刘曜所害。辛氏
有殊色,曜将妻之。辛氏据地大哭,仰谓曜曰:“妾闻男以义烈,女不再醮。妾
夫已死,理无独全。且妇人再辱,明公亦安用哉!乞即就死。下事舅姑。逐号哭
不止。曜曰:“贞妇也,任之。”自缢而死曜以礼葬之。
许延妻杜氏,不知何许人也。延为益州别驾,为李骧所害。骧欲纳杜氏为妻,
杜氏号哭守夫尸,骂骧曰:“汝辈逆贼无道,死有先后,宁当久活!我杜家女,
岂为贼妻也!”骧怒,遂害之。
虞潭母孙氏,吴郡富春人,孙权族孙女也。初适潭父忠,恭顺贞和,甚有妇
德。及忠亡,遗孤藐尔,孙氏虽少,誓不改节,躬自抚养,劬劳备至。性聪敏,
识鉴过人。潭始自幼童,便训以忠义,故得声望允洽,为朝廷所称。永嘉末,潭
为南康太守,值杜弢构逆,率众讨之。孙氏勉潭以必死之义,俱倾其资产以馈战
士,潭遂克捷。及苏峻作乱,潭时守吴兴,又假节征峻。孙氏戒之曰:“吾闻忠
臣出孝子之门,汝当舍生取义,勿以吾老为累也。”仍尽发其家僮,令随潭助战,
贸其所服环珮以为军资。于时会稽内史王舒遣子允之为督护,孙氏又谓潭曰:
“王府君遣儿征,汝何为独不?”潭即以子楚为督护,与舒允之合势。其忧国之
诚如此。拜武昌侯太夫人,加金章紫绶。潭立养堂于家,王导以下皆就拜谒。咸
和末卒,所九十五。成帝遣使吊祭,谥曰定夫人。
周顗母李氏,字络秀,汝南人也。少时在室,顗父浚为安东将军,时尝出猎,
遇雨,过止络秀之家。会其家父兄不在,络秀闻浚至,与一婢于内宰猪羊,具数
十人之馔,甚精办而不闻人声。浚怪使觇之,独见一女子甚美,浚因求为妾。其
父兄不许,络秀曰:“门户殄瘁,何惜一女!若连姻贵族,将来庶有大益矣。”
父兄许之。遂生顗及嵩、谟。而顗等既长,络秀谓之曰:“我屈节为汝家作妾,
门户计耳。汝不与我家为亲亲者,吾亦何惜余年!”顗等从命,由此李氏遂得为
方雅之族。
中兴时,顗等并列显位。尝冬至置酒,络秀举觞赐三子曰:“吾本渡江,托
足无所,不谓尔等并贵,列吾目前,吾复何忧!”高起曰:“恐不如尊旨。伯仁
志大而才短,名重而识暗,好乘人之弊,此非自全之道。嵩性抗直,亦不容于世。
唯阿奴碌碌,当在阿母目下耳。”阿奴,谟小字也。后果如其言。
张茂妻陆氏,吴郡人也。茂为吴郡太守,被沈充所害,陆氏倾家产,率茂部
曲为先登以讨充。充败,陆诣阙上书,为茂谢不克之责。诏曰:“茂夫妻忠诚,
举门义烈,宜追赠茂太仆。”
尹虞二女,长沙人也。虞前任始兴太守,起兵讨杜弢,战败,二女为弢所获,
并有国色,弢将妻之。女曰:“我父二千石,终不能为贼妇,有死而已!”弢并
害之。
荀崧小女灌,幼有奇节。崧为襄城太守,为杜曾所围,力弱食尽,欲求救于
故吏平南将军石览,计无从出。灌时年十三,乃率勇士数千人,逾城突围夜出。
贼追甚急,灌督厉将士,且战且前,得入鲁阳山获免。自诣览乞师,又为崧书与
南中郎将周访请援,仍结为兄弟,访即遣子抚率三千人会石览俱救崧。贼闻兵至,
散走,灌之力也。
五凝之妻谢氏,字道韫,安西将军奕之女也。聪识有才辩。叔父安尝问:
“《毛诗》何句最佳?”道韫称:“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
心。”安谓有雅人深致。又尝内集,俄而雪骤下,安曰:“何所似也?”安兄子
朗曰:“散盐空中差可拟。”道韫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安大悦。
初适凝之,还,甚不乐。安曰:“王郎,逸少子,不恶,汝何恨也?”答曰:
“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复有封、胡、羯、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
王郎!”封谓谢韶,胡谓谢朗,羯谓谢玄,末谓谢川,皆其小字也。又尝讥玄学
植不进,曰:“为尘务经心,为天分有限邪?”凝之弟献之尝与宾客谈议,词理
将屈,道韫遣婢白献之曰:“欲为小郎解围。”乃施青绫步鄣自蔽,申献之前议,
客不能屈。
及遭孙恩之难,举厝自若,既闻夫及诸子已为贼所害,方命婢肩舆抽刃出门。
乱兵稍至,手杀数人,乃被虏。其外孙刘涛时年数岁,贼又欲害之,道韫曰:
“事在王门,何关他族!必其如此,宁先见杀。”恩虽毒虐,为之改容,乃不害
涛。自尔嫠居会稽,家中莫不严肃。太守刘柳闻其名,请与谈议。道韫素知柳名,
亦不自阻,乃簪髻素褥坐于帐中,柳束脩整带造于别榻。道韫风韵高迈,叙致清
雅,先及家事,慷慨流涟,徐酬问旨,词理无滞。柳退而叹曰:“实顷所未见,
瞻察言气,使人心形俱服。”道韫亦云:“亲从凋亡,始遇此士,听其所问,殊
开人胸府。”
初,同郡张玄妹亦有才质,适于顾氏,玄每称之,以敌道韫。有济尼者,游
于二家,或问之,济尼答曰:“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顾家妇清心玉
映,自是闺房之秀。”道韫所著诗赋诔颂并传于世。
刘臻妻陈氏者,亦聪辩能属文。尝正旦献《椒花颂》,其词曰:“旋穹周回,
三朝肇建。青阳散辉,澄景载焕。标美灵葩,爰采爰献。圣容映之,永寿于万。”
又撰元日及冬至进见之仪,行于世。
皮京妻龙氏,字怜,西道县人也。年十三适京,未逾年而京卒,京二弟亦相
次而陨,既无胤嗣,又无期功之亲。怜货其嫁时资装,躬自纺织,数年间三丧俱
举,葬敛既毕,每时享祭无阙。州里闻其贤,屡有娉者,怜誓不改醮,守节穷居
五十余载而卒。
孟昶妻周氏,昶弟顗妻又其从妹也。二家并丰财产。初,桓玄雅重昶而刘迈
毁之,昶知,深自惋失。及刘裕将建义,与昶定谋,昶欲尽散财物以供军粮,其
妻非常妇人,可语以大事,乃谓之曰:“刘迈毁我于桓公,便是一生沦陷,决当
作贼。卿幸可早尔离绝,脱得富贵,相迎不晚也。”周氏曰:“君父母在堂,欲
建非常之谋,岂妇人所谏!事之不成,当于奚官中奉养大家,义无归志也。”昶
怆然久之而起。周氏追昶坐,云:“观君举厝,非谋及妇人者,不过欲得财物耳。”
时其所生女在抱,推而示之曰:“此而可卖,亦当不惜,况资财乎!”遂倾资产
以给之,而托以他用。及事之将举,周氏谓顗妻云:“一昨梦殊不好,门内宜浣
濯沐浴以除之,且不宜赤色,我当悉取作七日藏厌。”顗妻信之,所有绛色者悉
敛以付焉。乃置帐中,潜自剔绵,以绛与昶,遂得数十人被服赫然,悉周氏所出,
而家人不之知也。
何无忌母刘氏,征虏将军建之女也。少有志节。弟牢之为桓玄所害,刘氏每
衔之,常思报复。及无忌与刘裕定谋,而刘氏察其举厝有异,喜而不言。会无忌
夜于屏风裹制檄文,刘氏潜以器覆烛,徐登橙于屏风上窥之,既知,泣而抚之曰:
“我不如东海吕母明矣!既孤其诚,常恐寿促,汝能如此,吾仇耻雪矣。”因问
其同谋,知事在裕,弥喜,乃说桓玄必败、义师必成之理以劝勉之。后果如其言。
刘聪妻刘氏,名娥,字丽华,伪太保殷女也。幼而聪慧,昼营女工,夜诵书
籍,傅母恒止之,娥敦习弥厉。每与诸兄论经义,理趣超远,诸兄深以叹伏。性
孝友,善风仪进止。聪既僣位,召为右贵嫔,甚宠之。俄拜为后,将起<皇鸟>仪殿
以居之,其廷尉陈元达切谏,聪大怒,将斩之。娥时在后堂,私敕左右停刑,手
疏启曰:“伏闻将为妾营殿,今昭德足居,<皇鸟>仪非急。四海未一,祸难犹繁,
动须人力资财,尤宜慎之。廷尉之言,国家大政。夫忠臣之谏,岂为身哉?帝王
距之,亦非顾身也。妾仰谓陛下上寻明君纳谏之昌,下忿暗主距谏之祸,宜赏廷
尉以美爵,酬廷尉以列土,如何不惟不纳,而反欲诛之?陛下此怒由妾而起,廷
尉之祸由妾而招,人怨国疲,咎归于妾,距谏害忠,亦妾之由。自古败国丧家,
未始不由妇人者也。妾每览古事,忿之忘食,何意今日妾自为之!后人之观妾,
亦犹妾之视前人也,复何面目仰侍巾栉,请归死此堂,以塞陛下误惑之过。”聪
览之色变,谓其群下曰:“朕比得风疾,喜怒过常。元达,忠臣也,朕甚愧之。”
以娥表示元达曰:“外辅如公,内辅如此后,朕无忧矣。”及娥死,伪谥武宣皇
后。
其姊英,字丽芳,亦聪敏涉学,而文词机辩,晓达政事,过于娥。初与娥同
召拜左贵嫔,寻卒,伪追谥武德皇后。
王广女者,不知何许人也。容质甚美,慷慨有丈夫之节。广仕刘聪,为西扬
州刺史。蛮帅梅芳攻陷扬州,而广被杀。王时年十五,芳纳之。俄于暗室击芳,
不中,芳惊起曰:“何故反邪?”王骂曰:“蛮畜!我欲诛反贼,何谓反乎?吾
闻父仇不同天,母仇不同地,汝反逆无状,害人父母,而复以无礼陵人,吾所以
不死者,欲诛汝耳!今死自吾分,不待汝杀,但恨不得枭汝首于通逵,以塞大耻。”
辞气猛厉,言终乃自杀,芳止之不可。
陕妇人,不知姓字,年十九。刘曜时嫠居陕县,事叔姑甚谨,其家欲嫁之,
此妇毁面自誓。后叔姑病死,其叔姑有女在夫家,先从此妇乞假不得,因而诬杀
其母,有司不能察而诛之。时有群鸟悲鸣尸上,其声甚哀,盛夏暴尸十日,不腐,
亦不为虫兽所败,其境乃经岁不雨。曜遣呼延谟为太守,既知其冤,乃斩此女,
设少牢以祭其墓,谥曰孝烈贞妇,其日大雨。
靳康女者,不知何许人也。美姿容,有志操。刘曜之诛靳氏,将纳靳女为妾,
靳曰:“陛下既灭其父母兄弟,复何用妾为!妾闻逆人之诛也,尚污宫伐树,而
况其子女乎!”因号泣请死,曜哀之,免康一子。
韦逞母宋氏,不知何郡人也,家世以儒学称。宋氏幼丧母,其父躬自养之。
及长,授以《周官》音义,谓之曰:“吾家世学《周官》,传业相继,此又周以
所制,经纪典诰,百官品物,备于此矣。吾今无男可传,汝可受之,勿令经世。”
属天下丧乱,宋氏讽诵不辍。其后为石季龙徙之于山东,宋氏与夫在徙中,推鹿
车,背负父所授书,到冀州,依胶东富人程安寿,寿养护之。逞时年小,宋氏昼
则樵采,夜则教逞,然纺绩无废。寿每叹曰:“学家多士大夫,得无是乎!”逞
遂学成名立,仕苻坚为太常。坚尝幸其太学,问博士经典,乃悯礼乐遣阙。时博
士卢壸对曰:“废学既久,书传零落,此年缀撰,正经粗集,唯周官礼注未有其
师。窥见太常韦逞母宋氏世学家女,传其父业,得周官音义,今年八十,视听无
阙,自非此母无可以传授后生。”于是就宋氏家立讲堂,置生员百二十人,隔绛
纱幔而受业,号宋氏为宣文君,赐侍婢十人。周官学复行于世,时称韦氏宋母焉。
张天锡妾阎氏、薛氏,并不知何许人也,咸有宠于天锡。天锡寝疾,谓之曰:
“汝二人将何以报我?吾死后,岂可为人妻乎!”皆曰:“尊若不讳,妾请效死,
供洒扫地下,誓无他志。”及其疾笃,二姬皆自刎。天锡疾瘳,追悼之,以夫人
礼葬焉。
苻坚妾张氏,不知何许人,明辩有才识。坚将入寇江左,群臣切谏不从。张
氏进曰:“妾闻天地之生万物,圣王之驭天下,莫不顺其性而畅之,故黄帝服牛
乘马,因其性也,禹凿龙门,决洪河,因水之势也;后稷之播殖百谷,因地之气
也;汤武之灭夏商,因人之欲也。是以有因成,无因败。今朝臣上下皆言不可,
陛下复何所因也?书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犹若此,况于人主乎!妾闻
人君有伐国之志者,必上观乾象,下采众祥。天道崇远,非妾所知。以人事言之,
未见其可。谚言:“鸡夜鸣者不利行师,犬群唣者宫室必空,兵动马惊,军败不
归。”秋冬已来,每夜群犬大嗥,众鸡夜鸣,伏闻厩马惊逸,武库兵器有声,吉
凶之理,诚非微妾所论,愿陛下详而思之。”坚曰:“军旅之事非妇人所豫也。”
遂兴兵。张氏请从。坚是大败于寿春,张氏乃自杀。
窦滔妻苏氏,始平人也,名蕙,字若兰,善属文。滔苻坚时为秦州刺史,被
徙流沙,苏氏思之,织锦为回文旋图诗以赠滔。宛转循环以读之,词甚凄惋,凡
八百四十字,文多不录。
苻登妻毛氏,不知何许人,壮勇善骑射。登为姚苌所袭,营垒既陷,毛氏犹
弯弓跨马,率壮士数百人,与苌交战,杀伤甚众。众寡不敌,为苌所执。苌欲纳
之,毛氏骂曰:“吾天子后,岂为贼羌所辱,何不速杀我!”因仰天大哭曰:
“姚苌无道,前害天子,今辱皇后,皇天后土,宁不鉴照!”苌怒,杀之。
慕容垂妻段氏,字元妃,伪右光禄大夫仪之女也。少而婉慧,有志操,常谓
妹季妃曰:“我终不作凡人妻。”委妃亦曰:“妹亦不为庸夫妇。”邻人闻而笑
之。垂之称燕王,纳元妃为继室,遂有殊宠。伪范阳王德亦娉季妃焉。姊妹俱为
垂、德之妻,卒如其志。垂既僣位,拜为皇后。
垂立其子宝为太子也,元妃谓垂曰:“太子姿质雍容,柔而不断,承平则为
仁明之主,处难则非济世之雄,陛下托之以大业,妾未见克昌之美。辽西、高阳
二王,陛下儿之贤者,宜择一以树之。赵王麟奸诈负气,常有轻太子之心,陛下
一旦不讳,必有难作。此陛下之家事,宜深图之。”垂不纳。宝及麟闻之,深以
为恨。其后元妃又言之,垂曰:“汝欲使我为晋献公乎?”元妃泣而退,告季妃
曰:“太子不令,群下所知,而主上比吾为骊戎之女,何其苦哉!主上百年之后,
太子必亡社稷。范阳王有非常器度,若燕祚未终,其在王乎!”
垂死,宝嗣伪位,遣麟逼元妃曰:“后常谓主上不能嗣守大统,今竟何如?
宜早自裁,以全段氏。”元妃怒曰:“汝兄弟尚逼杀母,安能保守社稷!吾岂惜
死,念国灭不久耳。”遂自杀。宝议以元妃谋废嫡统,无母后之道,不宜成丧,
群下咸以为然。伪中书令眭邃大言于朝曰:“子无废母之义,汉之安思阎后亲废
顺帝,犹配飨安皇,先后言虚实尚未可知,宜依阎后故事。”宝从之。其后麟果
作乱,宝亦被杀,德后僣称尊号,终如元妃之言。
段丰妻慕容氏,德之女也。有才慧,善书史,能鼓琴,德既僣位,署为平原
公主。年十四,适于丰。丰为人所谮,被杀,慕容氏寡归,将改适伪寿光公余炽。
慕容氏谓侍婢曰:“我闻忠臣不事二君,贞女不更二夫。段氏既遭无辜,己不能
同死,岂复有心于重行哉!今主上不顾礼义嫁我,若不从,则违严君之命矣。”
于是克日交礼。慕容氏姿容婉丽,服饰光华,炽睹之甚喜。经再宿,慕容氏伪辞
以疾,炽亦不之逼。三日还第,沐浴置酒,言笑自若,至夕,密书其裙带云:
“死后当埋我于段氏墓侧,若魂魄有知,当归彼矣。”遂于浴室自缢而死。及葬,
男女观者数万人,莫不叹息曰:“贞哉公主!”路经余炽宅前,炽闻挽歌之声,
恸绝良久。
吕纂妻杨氏,弘农人也。美艳有义烈。纂被吕超所杀,杨氏与侍婢十数人殡
纂于城西。将出宫,超虑赍珍物出外,使人搜之。杨氏厉声责超曰:“尔兄弟不
能和睦,手刃相屠,我旦夕死人,何用金宝!”超惭而退。又问杨氏玉玺所在,
杨氏怒曰:“尽毁之矣。”超将妻之,谓其父桓曰:“后若自杀,祸及卿宗。”
桓以告杨氏,杨氏曰:“大人本卖女与氏以图富贵,一之已甚,其可再乎!”乃
自杀。
时吕绍妻张氏亦有操行,年十四,绍死,便请为尼。吕隆见而悦之,欲秽其
行,张氏曰:“钦乐至道,誓不受辱。”遂升楼自投于地,二胫俱折,口诵佛经,
俄然而死。
凉武昭王李玄盛后尹氏,天水冀人也。幼好学,清辩有志节。初适扶风马元
正,元正卒,为玄盛继室。以再醮之故,三年不言。抚前妻子逾于己生。玄盛之
创业也,谟谋经略多所毗赞,故西州谚曰:“李、尹王敦煌。”
及玄盛薨,子士业嗣位,尊为太后。士业将攻沮渠蒙逊,尹氏谓士业曰:
“汝新造之国,地狭人稀,靖以守之犹惧其失,云何轻举,窥冀非望!蒙逊骁武,
善用兵,汝非其敌。吾观其数年已来有并兼之志,且天时人事似欲归之。今国虽
小,足以为政。知足不辱,道家明诫也。且先王临薨,遗令殷勤,志令汝曹深慎
兵战,俟时而动。言犹在耳,柰何忘之!不如勉修德政,蓄力以观之。彼若淫暴,
人将归汝;汝苟德之不建,事之无日矣。汝此行也,非唯师败,国亦将亡。”士
业不从,果为蒙逊所灭。
尹氏至姑臧,蒙逊引见劳之,对曰:“李氏为胡所灭,知复何言!”或谏之
曰:“母子命悬人手,柰何倨傲!且国败子孙屠灭,何独无悲?”尹氏曰:“兴
灭死生,理之大分,何为同凡人之事,起儿女之悲!吾一妇人,不能死亡,岂惮
斧钺之祸,求为臣妾乎!若杀我者,吾之愿矣。”蒙逊嘉之,不诛,为子茂虔娉
其女为妻。及魏氏以武威公主妻茂虔,尹氏及女迁居酒泉。既而女卒,抚之不哭,
曰:“汝死晚矣!”沮渠无讳时镇酒泉,每谓尹氏曰:“后诸孙在伊吾,后能去
不?”尹氏未测其言,答曰:“子孙流漂,托身丑虏,老年余命,当死于此,不
能作毡裘鬼也。”俄而潜奔伊吾,无讳遣骑追及之。尹氏谓使者曰:”沮渠酒泉
许我归北,何故来追?汝可斩吾首归,终不回矣。”使者不敢逼而还。年七十五,
卒于伊吾。
史臣曰:夫繁霜降节,彰劲心于后凋;横流在辰,表贞期于上德,匪伊尹子,
抑亦妇人焉。自晋政陵夷,罕树风检,亏闲爽操,相趋成俗,荐之以刘石,汩之
以苻姚。三月歌胡,唯见争新之饰;一朝辞汉,曾微恋旧之情。驰骛风埃,脱落
名教,颓纵忘反,于兹为极。至若惠风之数乔属,道韫之对孙恩,荀女释急于重
围,张妻报怨于强寇,僣登之后,蹈死不回,伪纂之妃,捐生匪吝,宗辛抗情而
致夭,王靳守节而就终,斯皆冥践义途,匪因教至。耸清汉之乔叶,有裕徽音;
振幽谷之贞蕤,无惭雅引,比夫悬梁靡顾,齿剑如归,异日齐风,可以激扬千载
矣。
赞曰:从容阴礼,婉娩柔则。载循六行,爰昭四德。操洁风霜,誉流邦国。
彤管贻训,清芬靡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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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43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夷
○东夷(夫余国 马韩 辰韩 肃慎氏 倭人 裨离等十国)
○西戎(吐谷浑 焉耆国 龟兹国 大宛国 康居国 大秦国)
○南蛮(林邑 扶南)
○北狄 匈奴

夫恢恢乾德,万类之所资始;荡荡坤仪,九区之所均载。考羲轩于往统,肇
承天而理物;讯炎昊于前辟,爰制地而疏疆。袭冠带以辨诸华,限要荒以殊遐裔,
区分中外,其来尚矣。九夷八狄,被青野而亘玄方;七戎六蛮,绵西宇而横南极。
繁种落,异君长,遇有道则时遵声教,钟无妄则争肆虔刘,趋扇风尘,盖其常性
也。详求遐议,历选深谟,莫不待以羁縻,防其猾夏。
武帝受终衰魏,廓境全吴,威略既申,招携斯广,迷乱华之议,矜来远之名,
抚旧怀新,岁时无怠,凡四夷入贡者,有二十三国。既而惠皇失德,中宗迁播,
凶徒分据,天邑倾沦,朝化所覃,江外而已,賝贡之礼,于兹殆绝,殊风异俗,
所未能详。故采其可知者,为之传云。北狄窃号中壤,备于载记;在其诸部种类,
今略书之。
东夷,夫余国、马韩、辰韩、肃慎氏、倭人、裨离等十国。
夫余国,在玄菟北千余里,南接鲜卑,北有弱水,地方二千里,户八万,有
城邑宫室,地宜五谷。其人强勇,会同揖让之仪有似中国。其出使,乃衣锦罽,
以金银饰腰。其法,杀人者死,没入其家;盗者一责十二;男女淫,妇人妒,皆
杀之。若有军事,杀牛祭天,以其蹄占吉凶,蹄解者为凶,合者为吉。死者以生
人殉葬,有椁无棺。其居丧,男女皆衣纯白,妇人著布面衣,去玉佩。出善马及
貂豽、美珠,珠大如酸枣。其国殷富,自先世以来,未尝被破。其王印文称
“秽王之印”。国中有古秽城,本秽貃之城也。
武帝时,频来朝贡,至太康六年,为慕容廆所袭破,其王依虑自杀,子弟走
保沃沮。帝为下诏曰:“夫余王世守忠孝,为恶虏所灭,其愍念之。若其遗类足
以复国者,当为之方计,使得存立。”有司奏护东夷校尉鲜于婴不救夫余,失于
机略。诏免婴,以何龛代之。明年,夫余后王依罗遣诣龛,求率见人还复旧国。
仍请援。龛上列,遣督邮贾沈以兵送之。廆又要之于路,沈与战,大败之,廆众
退,罗得复国。尔后每为廆掠其种人,卖于中国。帝愍之,又发诏以官物赎还,
下司、冀二州,禁市夫余之口。
韩种有三:一曰马韩,二曰辰韩,三曰弁韩。辰韩在带方南,东西以海为限。
马韩居山海之间,无城郭,凡有小国五十六所,大者万户,小者数千家,各
有渠帅。俗少纲纪,无跪拜之礼。居处作土室,形如冢,其户向上,举家共在其
中,无长幼男女之别。不知乘牛马,畜者但以送葬。俗不重金银锦罽,而贵璎珠,
用以缀衣或饰发垂耳。其男子科头露紒,衣布袍,履草蹻,性勇悍。国中有所
调役,及起筑城隍,年少勇健者皆凿其背皮,贯以大绳,以杖摇绳,终日欢呼力
作,不以为痛。善用弓楯矛橹,虽有斗争攻战,而贵相屈服。俗信鬼神,常以五
月耕种毕,群聚歌舞以祭神;至十月农事毕,亦如之。国邑各立一人主祭天神,
谓为天君。又置别邑,名曰苏涂,立大木,悬铃鼓。其苏涂之义,有似西域浮屠
也,而所行善恶有异。
武帝太康元年、二年,其主频遣使入贡方物,七年、八年、十年,又频至。
太熙元年,诣东夷校尉何龛上献。咸宁三年复来,明年又请内附。
辰韩在马韩之东,自言秦之亡人避役入韩,韩割东界以居之,立城栅,言语
有类秦人,由是或谓之为秦韩。初有六国,后稍分为十二,又有弁辰,亦十二国,
合四五万户,各有渠帅,皆属于辰韩。辰韩常用马韩人作主,虽世世相承,而不
得自立,明其流移之人,故为马韩所制也。地宜五谷,俗饶蚕桑,善作缣布,服
牛乘马。其风俗可类马韩,兵器亦与之同。初生子,便以石押其头使扁。喜舞,
善弹瑟,瑟形似筑。
武帝太康元年,其王遣使献方物。二年复来朝贡,七年又来。
肃慎氏一名挹娄,在不咸山北,去夫余可六十日行。东滨大海,西接寇漫汗
国,北极弱水。其土界广袤数千里,居深山穷谷,其路险阻,车马不通。夏则巢
居,冬则穴处。父子世为君长。无文墨,以言语为约。有马不乘,但以为财产而
已。无牛羊,多畜猪,食其肉,衣其皮,绩毛以为布。有树名雒常,若中国有圣
帝代立,则其木生皮可衣。无井灶,作瓦鬲,受四五升以食。坐则箕踞,以足挟
肉而啖之,得冻肉,坐其上令暖。土无盐铁,烧木作灰,灌取汁而食之。俗皆编
发,以布作衤詹,径尺余,以蔽前后。将嫁娶,男以毛羽插女头,女和则持归,
然后致礼娉之。妇贞而女淫,贵壮而贱老,死者其日即葬之于野,交木作小椁,
杀猪积其上,以为死者之粮。性凶悍,以无忧哀相尚。父母死,男子不哭泣,哭
者谓之不壮。相盗窃,无多少皆杀之,故虽野处而不相犯。有石砮,皮骨之甲,
檀弓三尺五寸,楛矢长尺有咫。其国东北有山出石,其利入铁,将取之,必先
祈神。
周武王时,献其楛矢、石砮。逮于周公辅成王,复遣使入贺,尔后千余年,
虽秦汉之盛,莫之致也。及文帝作相,魏景元末,来贡楛矢、石砮、弓甲、貂
皮之属。魏帝诏归于相府,赐其王傉鸡锦罽、绵帛。至武帝元康初,复来贡献。
元帝中兴,又诣江左贡其石砮。至成帝时,通贡于石季龙,四年方达。季龙问之,
答曰:“每候牛马向西南眠者三年矣,是知有大国所在,故来一云。
倭人在带方东南大海中,依山岛为国,地多山林,无良田,食海物。旧有百
余小国相接,至魏时,有三十国通好。户有七万。男子无大小,悉黥面文身。自
谓太伯之后,又言上古使诣中国,皆自称大夫。昔夏少康之子封于会稽,继发文
身以避蛟龙之害,今倭人好沈没取鱼,亦文身以厌水禽。计其道里,当会稽东冶
之东。其男子衣以横幅,但结束相连,略无缝缀。妇人衣如单被,穿其中央以贯
头,而皆被发徒跣。其地温暖,俗种禾稻纻麻而蚕桑织绩。土无牛马,有刀楯
弓箭,以铁为镞。有屋宇,父母兄弟卧息异处。食饮用俎豆。嫁娶不持钱帛,以
衣迎之。死有棺无椁,封土为冢。初丧,哭泣,不食肉。已葬,举家入水澡浴自
洁,以除不祥。其举大事,辄灼骨以占吉凶。不知正岁四节,但计秋收之时以为
年纪。人多寿百年,或八九十。国多妇女,不淫不妒。无争讼,犯轻罪者没其妻
孥,重者族灭其家。旧以男子为主。汉末,倭人乱,攻伐不定,乃立女子为王,
名曰卑弥呼。
宣帝之平公孙氏也,其女王遣使至带方朝见,其后贡聘不绝。及文帝作相,
又数至。泰始初,遣使重译入贡。
裨离国在肃慎西北,马行可二百日,领户二万。养云国去裨离马行又五十日,
领户二万。寇莫汗国去养云国又百日行,领户五万余。一群国去莫汗又百五十日,
计去肃慎五万余里。其风俗土壤并未详。
泰始三年,各遣小部献其方物。至太熙初,复有牟奴国帅逸芝惟离、模卢国
帅沙支臣芝、于离末利国帅加牟臣芝、蒲都国帅因末、绳全国帅马路、沙楼国帅
钐加,各遣正副使诣东夷校尉何龛归化。
西戎,吐谷浑、焉耆国、龟兹国、大宛国、康居国、大秦国、吐谷浑、吐延、
叶延、辟奚、视连、视罴、树洛干。
吐谷浑,慕容廆之庶长兄也,其父涉归分部落一千七百家以隶之。及涉归卒,
廆嗣位,而二部马斗,廆怒曰:“先公分建有别,奈何不相远离,而令马斗!”
吐谷浑曰:“马为畜耳,斗其常性,何怒于人!乖别甚易,当去汝于万里之外矣。”
于是遂行。廆悔之,遣其长史史那蒌冯及父时耆旧追还之。吐谷浑曰:“先公称
卜筮之言,当有二子克昌,祚流后裔。我卑庶也、理无并大,今因马而别,殆天
所启乎!诸君试驱马令东,马若还东,我当相随去矣。”楼冯遣从者二千骑,拥
马东出数百步,辄悲鸣西走。如是者十余辈,楼冯跪而言曰:“此非人事也。”
遂止。鲜卑谓兄为阿干,廆追思之,作《阿干之歌》,岁暮穷思,常歌之。
吐谷浑谓其部落曰:“我兄弟俱当享国,廆及曾玄才百余年耳。我玄孙已后,
庶其昌乎!”于是乃西附阴山。属永嘉之乱,始度陇而西,其后子孙据有西零已
西甘松之界,极乎白兰数千里。然有城郭而不居,随逐水草,庐帐为屋,以肉酪
为粮。其官置长史、司马、将军,颇识文字。其男子通服长裙,帽或戴幂?。妇
人以金花为首饰,辫发萦后,缀以珠贝。其婚姻,富家厚出娉财,窃女而去。父
卒,妻其群母;兄亡,妻其诸嫂。丧服制,葬讫而除。国无常税,调用不给,辄
敛富室商人,取足而止。杀人及盗马者罪至死,他犯则征物以赎。地宜大麦,而
多蔓菁,颇有菽粟。出蜀马、牦牛。西北杂种谓之为阿柴虏,或号为野虏焉。吐
谷浑年七十二卒,有子六十人,长曰吐延,嗣。
吐延身长七尺八寸,雄姿魁杰,羌虏惮之,号曰项羽。性俶傥不群,尝慷慨
谓其下曰:“大丈夫生不在中国,当高光之世,与韩、彭、吴、邓并驱中原,定
天下雌雄,使名垂竹帛,而潜窜穷山,隔在殊俗,不闻礼教于上京,不得策名于
天府,生与麋鹿同群,死作毡裘之鬼,虽偷观日月,独不愧于心乎!”性酷忍,
而负其智,不能恤下,为羌酋姜聪所刺。剑犹在其身,谓其将纥拔泥曰:“竖子
刺吾,吾之过也,上负先公,下愧士女。所以控制诸羌者,以吾故也。吾死之后,
善相叶延,速保白兰。”言终而卒。在位十三年,有子十二人,长子叶延嗣。
叶延年十岁,其父为羌酋姜聪所害,每旦缚草为姜聪之象,哭而射之,中之
则号泣,不中则瞋目大呼。其母谓曰:“姜聪,诸将已屠鲙之矣,汝何为如此?”
叶延泣曰:“诚知射草人不益于先仇,以申罔极之志耳。”性至孝,母病,五日
不食,叶延亦不食。长而沈毅,好问天地造化、帝王年历。司马薄洛邻曰:“臣
等不学,实未审三皇何父之子,五帝谁母所生。”延曰:“自羲皇以来,符命玄
象昭言著见,而卿等面墙,何其鄙哉!语曰‘夏虫不知冬冰’,良不虚也。”又
曰:“《礼》云公孙之子得以王父字为氏,吾祖始自昌黎光宅于此,今以吐谷浑
为氏,尊祖之义也。”在位二十三年卒,年三十三。有子四人,长子辟奚嗣。
辟奚性仁厚慈惠。初闻苻坚之盛,遣使献马五十匹,金银五百斤。坚大悦,
拜为安远将军。时辟奚三弟皆专恣,长史钟恶地恐为国害,谓司马乞宿云曰:
“昔郑庄公、秦昭王以一弟之宠,宗祀几倾,况今三孽并骄,必为社稷之患。吾
与公忝当元辅,若获保首领以没于地,先君有问,其将何辞!吾今诛之矣。”宿
云请白辟奚,恶地曰:“吾王无断,不可以告。”于是因群下入觐,遂执三弟而
诛之。辟奚自投于床,恶地等奔而扶之,曰:“臣昨梦先王告臣云:‘三弟将为
逆乱,汝速除之。’臣谨奉先王之命矣。”辟奚素友爱,因恍惚成疾,谓世子视
连曰:“吾祸灭同生,何以见之于地下!国事大小,汝宜摄之,吾余年残命,寄
食而已。”遂以忧卒。在位二十五年,时年四十二。有子六人,视连嗣。
视连既立,通娉于乞伏乾归,拜为白兰王。视连幼廉慎有志性,以父忧卒,
不知政事,不饮酒游田七年矣。钟恶地进曰:“夫人君者,以德御世,以威齐众,
养以五味,娱以声色。此四者,圣帝明王之所先也,而公皆略之。昔昭公俭啬而
丧,偃王仁义而亡,然则仁义所以存身,亦所以亡己。经国者,德礼也;济世者,
刑法也。二者或差,则纲维失绪。明公奕叶重光,恩结西夏,虽仁孝发于天然,
犹宜宪章周孔,不可独追徐偃之仁,使刑德委而不建。”视连泣曰:“先王追友
于之痛,悲愤升遐,孤虽纂业,尸存而已。声色游娱,岂所安也!纲维刑礼,付
之将来。”临终,谓其子视罴曰:“我高祖吐谷浑公常言子孙必有兴者,永为中
国之西藩,庆流百世。吾已不及,汝亦不见,当在汝之子孙辈耳。”在位十五年
而卒。有二子,长曰视罴,少曰乌纥堤。
视罴性英果,有雄略,尝从容谓博士金城骞苞曰:“《易》云:‘动静有常,
刚柔断矣。’先王以仁宰世,不任威刑,所以刚柔靡断,取轻邻敌。当仁不让,
岂宜拱默者乎!今将秣马厉兵,争衡中国,先生以为何如?”苞曰:“大王之言,
高世之略,秦陇英豪所愿闻也。”于是虚襟抚纳,众赴如归。乞伏乾归遣使拜为
使持节、都督龙涸已西诸军事、沙州牧、白兰王。视罴不受,谓使者曰:“自晋
道不纲,奸雄竞逐,刘、石虐乱,秦、燕跋扈,河南王处形胜之地,宜当纠合义
兵,以惩不顺,奈何私相假署,拟僣群凶!寡人承五祖之休烈,控弦之士二万,
方欲扫氛秦陇,清彼沙凉,然后饮马泾渭,戮问鼎之竖,以一丸尼封东关,闭燕
赵之路,迎天子于西京,以尽遐藩之节,终不能如季孟、子阳妄自尊大。为吾白
河南王,何不立勋帝室,策名王府,建当年之功,流芳来叶邪!”乾归大怒,然
惮其强,初犹结好,后竟遣众击之。视罴大败,退保白兰。在位十一年,年三十
三卒。子树洛干年少,传位于乌纥堤。
乌纥堤一名大孩,性软弱,耽酒淫色,不恤国事。乞伏乾归之入长安也,乌
纥堤屡抄其境。乾归怒,率骑讨之。乌纥堤大败,亡失万余口,保于南凉,遂卒
于胡国。在位八年,时年三十五。视罴之子树洛干立。
树洛干九岁而孤,其母念氏聪惠有姿色,乌纥堤妻之,有宠,遂专国事。洛
干十岁便自称世子,年十六嗣立,率所部数千家奔归莫何川,自称大都督、车骑
大将军、大单于、吐谷浑王。化行所部,众庶乐业,号为戊寅可汗,沙漒杂种
莫不归附。乃宣言曰:“孤先祖避地于此,暨孤七世,思与群贤共康休绪。今士
马桓桓,控弦数万,孤将振威梁益,称霸西戎,观兵三秦,远朝天子,诸君以为
何如?”众咸曰:“此盛德之事也,愿大王自勉!”乞伏乾归甚忌之,率骑二万,
攻之于赤水。树洛干大败,遂降乾归,乾归拜为平狄将军、赤水都护,又以其弟
吐护真为捕虏将军、层城都尉。其后屡为乞伏炽磐所破,又保白兰,惭愤发病而
卒。在位九年,时年二十四。炽磐闻其死,喜曰:“此虏矫矫,所谓有豕白蹄也。”
有子四人,世子拾虔嗣。其后世嗣不绝。
焉耆国西去洛阳八千二百里,其地南至尉犁,北与乌孙接,方四百里。四面
有大山,道险隘,百人守之,千人不过。其俗丈夫翦发,妇人衣襦,著大袴。婚
姻同华夏。好货利,任奸诡。王有侍卫数十人,皆倨慢无尊卑之礼。
武帝太康中,其王龙安遣子入侍。安夫人狯胡之女,妊身十二月,剖胁生子,
曰会,立之为世子。会少而勇杰,安病笃,谓会曰:“我尝为龟兹王白山所辱,
不忘于心。汝能雪之,乃吾子也。”及会立,袭灭白山,遂据其国,遣子熙归本
国为王。会有胆气筹略,遂霸西胡,葱岭以东莫不服。然恃勇轻率,尝出宿于外,
为龟兹国人罗云所杀。
其后张骏遣沙州刺史杨宣率众疆理西域,宣以部将张植为前锋,所向风靡。
军次其国,熙距战于贲仑城,为植所败。植时屯铁门,未至十余里,熙又率众先
要之于遮留谷。植将至,或曰:“汉祖畏于柏人,岑彭死于彭亡,今谷名遮留,
殆将有伏?”植单骑尝之,果有伏发。植驰击败之,进据尉犁,熙率群下四万人
肉袒降于宣。吕光讨西域,复降于光。及光僣位,熙又遣子入侍。
龟兹国西去洛阳八千二百八十里,俗有城郭,其城三重,中有佛塔庙千所。
人以田种畜牧为业,男女皆翦发垂项。王宫壮丽,焕若神居。
武帝太康中,其王遣子入侍。惠怀末,以中国乱,遣使贡方物于张重华。苻
坚时,坚遣其将吕光率众七万伐之,其王白纯距境不降,光进军讨平之。
大宛国去洛阳万三千三百五十里,南至大月氏,北接康居,大小七十余城。
土宜稻麦,有蒲陶酒,多善马,马汗血。其人皆深目多须。其俗娶妇先以金同心
指钚为娉,又以三婢试之。不男者绝婚。奸淫有子,皆卑其母。与人马乘不调坠
死者,马主出敛具。善市贾,争分铢之利,得中国金银,辄为器物,不用为币也。
太康六年,武帝遣使杨颢拜其王蓝庾为大宛王。蓝庾卒,其子摩之立,遣使
贡汗血马,
康居国在大宛西北可二千里,与粟弋、伊列邻接。其王居苏薤城。风俗及人
貌、衣服略同大宛。地和暖,饶桐柳蒲陶,多牛羊,出好马。泰始中,其王那鼻
遣使上封事,并献善马。
大秦国一名犁鞬,在西海之西,其地东西南北各数千里。有城邑,其城周回
百余里。屋宇皆以珊瑚为棁栭,琉璃为墙壁,水精为柱<石楚>。其王有五宫,其
宫相去各十里,每旦于一宫听事,终而复始。若国有灾异,辄更立贤人,放其旧
王,被放者亦不敢怨。有官曹簿领,而文字习胡,亦有白盖小车、旌旗之属,及
邮驿制置,一如中州。其人长大,貌类中国人而胡服。其土多出金玉宝物、明珠、
大贝,有夜光璧、骇鸡犀及火浣布,又能刺金缕绣及积锦缕罽。以金银为钱,银
钱十当金钱之一。安息、天竺人与之交市于海中,其利百倍。邻国使到者,辄廪
以金钱。途经大海,海水咸苦不可食,商客往来皆赍三岁粮,是以至者稀少。
汉时都护班超遣掾甘英使其国,入海,船人曰:“海中有思慕之物,往者莫
不悲怀。若汉使不恋父母妻子者,可入。”英不能渡。武帝太康中,其王遣使贡
献。
南蛮,林邑、扶南。
林邑国本汉时象林县,则马援铸柱之处也,去南海三千里。后汉末,县功曹
姓区,有子曰连,杀令自立为王,子孙相承。其后王无嗣,外孙范熊代立。熊死,
子逸立。其俗皆开北户以向日,至于居止,或东西无定。人性凶悍,果于战斗,
便山习水,不闲平地。四时暄暖,无霜无雪,人皆倮露徒跣,以黑色为美。贵女
贱男,同姓为婚,妇先娉婿。女嫁之时,著迦盘衣,横幅合缝如井栏,首戴宝花。
居丧翦鬓谓之孝,燔尸中野谓之葬。其王服天冠,被缨络,每听政,子弟侍臣皆
不得近之。
自孙权以来,不朝中国。至武帝太康中,始来贡献。咸康二年,范逸死,奴
文纂位。文,日南西卷县夷帅范椎奴也。尝牧牛涧中,获二鲤鱼,化成铁,用以
为刀。刀成,乃对大石嶂而咒之曰:“鲤鱼变化,冶成双刀,石嶂破者,是有神
灵。”进斫之,石即瓦解。文知其神,乃怀之。随商贾往来,见上国制度,至林
邑,遂教逸作宫室、城邑及器械。逸甚爱信之,使为将。文乃谮逸诸子,或徙或
奔。及逸死,无嗣,文遂自立为王。以逸妻妾悉置之高楼,从己者纳之,不从者
绝其食。于是乃攻大岐界、小岐界、式仆、徐狼、屈都、乾鲁、扶单等诸国,并
之,有众四五万人。遣使通表入贡于帝,其书皆胡字。至永和三年,文率其众攻
陷日南,害太守夏侯览,杀五六千人,余奔九真,以览尸祭天,铲平西卷县城,
遂据日南。告交州刺史朱蕃,求以日南北鄙横山为界。
初,徼外诸国尝赍宝物自海路来贸货,而交州刺史、日南太守多贪利侵侮,
十折二三。至刺史姜壮时,使韩戢领日南太守,戢估较太半,又伐船调枹,声云
征伐,由是诸国恚愤。且林邑少田,贪日南之地,戢死绝,继以谢擢,侵刻如初。
及览至郡,又耽荒于酒,政教愈乱,故被破灭。
既而文还林邑。是岁,朱蕃使督护刘雄戍于日南,文复攻陷之。四年,文又
袭九真,害士庶十八九。明年,征西督护滕畯率交广之兵伐文于卢容,为文所败,
退次九真。其年,文死,子佛嗣。
升平末,广州刺史胜含率众伐之,佛惧,请降,含与盟而还。至孝武帝宁康
中,遣使贡献。至义熙中,每岁又来寇日南、九真、九德等诸郡,杀伤甚众,交
州遂致虚弱,而林邑亦用疲弊。
佛死,子胡达立,上疏贡金盘碗及金钲等物。
扶南西去林邑三千余里,在海大湾中,其境广袤三千里,有城邑宫室。人皆
丑黑拳发,倮身跣行。性质直,不为寇盗,以耕种为务,一岁种,三岁获。又好
雕文刻镂,食器多以银为之,贡赋以金银珠香。亦有书记府库,文字有类于胡。
丧葬婚姻略同林邑。
其王本是女子,字叶柳。时有外国人混溃者,先事神,梦神赐之弓,又教载
舶入海。混溃旦诣神祠,得弓,遂随贾人泛海至扶南外邑。叶柳率众御之,混溃
举弓,叶柳惧,遂降之。于是混溃纳以为妻,而据其国。后胤衰微,子孙不绍,
其将范寻复世王扶南矣。
武帝泰始初,遣使贡献。太康中,又频来。穆帝升平初,复有竺旃檀称王,
遣使贡驯象。帝以殊方异兽,恐为人患,诏还之。
北狄,匈奴。
匈奴之类,总谓之北狄。匈奴地南接燕赵,北暨沙漠,东连九夷,西距六戎。
世世自相君臣,不禀中国正朔。夏曰:薰鬻,殷曰鬼方,周曰猃狁,汉曰匈奴。
其强弱盛衰、风俗好尚区域所在,皆列于前史。
前汉末,匈奴大乱,五单于争立,而呼韩邪单于失其国,携率部落,入臣于
汉。汉嘉其意,割并州并界以安之。于是匈奴五千余落入居朔方诸郡,与汉人杂
处。呼韩邪感汉恩,来朝,汉因留之,赐其邸舍,犹因本号,听称单于,岁给绵
绢钱谷,有如列侯。子孙传袭,历代不绝。其部落随所居郡县,使宰牧之,与编
户大同,而不输贡赋。多历年所,户口渐滋,弥漫北朔,转难禁制。后汉末,天
下骚动,群臣竞言胡人猥多,惧必为寇,宜先为其防。建安中,魏武帝始分其众
为五部,部立其中贵者为帅,选汉人为司马以监督之。魏末,复改帅为都尉。其
左部都尉所统可万余落,居于太原故兹氏县;右部都尉可六千余落,居祁县;南
部都尉可三千余落,居蒲子县;北部都尉可四千余落,居新兴县;中部都尉可六
千余落,居大陵县。
武帝践阼后,塞外匈奴大水,塞泥、黑难等二万余落归化,帝复纳之,使居
河西故宜阳城下。后复与晋人杂居,由是平阳、西河、太原、新兴、上党、乐平
诸郡靡不有焉。泰始七年,单于猛叛,屯孔邪城。武帝遣娄侯何桢持节讨之。桢
素有志略,以猛众凶悍,非少兵所制,乃潜诱猛左部督李恪杀猛,于是匈奴震服,
积年不敢复反。其后稍因忿恨,杀害长史,渐为边患。侍御史西河郭钦上疏曰:
“戎狄强犷,历古为患。魏初人寡,西北诸郡皆为戎居。今虽服从,若百年之后
有风尘之警,胡骑自平阳、上党不三日而至孟津,北地、西河、太原、冯翊、安
定、上郡尽为狄庭矣。宜及平吴之威,谋臣猛将之略,出北地、西河、安定,复
上郡,实冯翊,于平阳已北诸县募取死罪,徙三河、三魏见士四万家以充之。裔
不乱华,渐徙平阳、弘农、魏郡、京兆、上党杂胡,峻四夷出入之防,明先王荒
服之制,万世之长策也。”帝不纳。至太康五年,复有匈奴胡太阿厚率其部落二
万九千三百人归化。七年,又有匈奴胡都大博及萎莎胡等各率种类大小凡十万余
口,诣雍州刺史扶风王骏降附。明年,匈奴都督大豆得一育鞠等复率种落大小万
一千五百口,牛二万二千头,羊十万五千口,车庐什物不可胜纪,来降,并贡其
方物,帝并抚纳之。
北狄以部落为类,其入居塞者有屠各种、鲜支种、寇头种、乌谭种、赤勒种、
捍蛭种、黑狼种、赤沙种、郁鞞种、萎莎种、秃童种、勃蔑种、羌渠种、贺赖种、
钟跂种、大楼种、雍屈种、真树种、力羯种,凡十九种,皆有部落,不相杂错。
屠各最豪贵,故得为单于,统领诸种。其国号有左贤王、右贤王、左奕蠡王、右
奕蠡王、左于陆王、右于陆王、左渐尚王、右渐尚王、左朔方王、右朔方王、左
独鹿王、右独鹿王、左显禄王、右显禄王、左安乐王、右安乐王、凡十六等,皆
用单于亲子弟也。其左贤王最贵,唯太子得居之。其四姓,有呼延氏、卜氏、兰
氏、乔氏。而呼延氏最贵,则有左日逐、右日逐,世为辅相;卜氏则有左沮渠、
右沮渠;兰氏则有左当户、右当户;乔氏则有左都侯、右都侯。又有车阳、沮渠、
余地诸杂号,犹中国百官也。其国人有綦毋氏、勒氏、皆勇健,好反叛。武帝时,
有骑督綦毋伣邪伐吴有功,迁赤沙都尉。
惠帝元康中,匈奴郝散攻上党,杀长吏,入守上郡。明年,散弟度元又率冯
翊、北地羌胡攻破二郡。自此已后,北狄渐盛,中原乱矣。
史臣曰:夫宵形禀气,是称万物之灵,系土随方,乃有群分之异。蹈仁义者
为中寓,肆凶犷者为外夷,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夷狄之徒,名教所绝,窥边侯
隙,自古为患,稽诸前史,凭陵匪一。轩皇北逐,唐帝南征,殷后东戡,周王西
狩,皆所以御其侵乱也。嬴刘之际,匈奴最强;元成之间,呼韩委质,汉嘉其节,
处之中壤。历年斯永,种类逾繁,舛号殊名,不可胜载。爰及泰始,匪革前迷,
广辟塞垣,更招种落,纳萎莎之后附,开育鞠之新降,接帐连韝,充郊掩甸。既
而沸唇成俗,鸣镝为群,振鸮响而挻灾,恣狼心而逞暴。何桢纵策,弗沮于奸
萌;郭钦驰疏,无救于妖渐。未环星纪,坐倾都邑,黎元涂地,凶族滔天。迹其
所由,抑武皇之失也。吐谷浑分绪伪燕,远辞正嫡,率东胡之余众,掩西羌之旧
宇,纲疏政暇,地广兵全,廓万里之基,贻一匡之训,弗忘忠义,良可嘉焉。吐
延夙标宏伟,见方于项籍,始遵朝化,遽夭于姜聪,高节不群,亦殊藩之秀也。
叶延至孝,寄新哀于射草;辟奚深友,迈古烈于分荆;视连蒸蒸,光奉先之义;
视罴矫矫,蕴经时之略;洛干童幼,早擅英规,未骋雄心,先摧凶手,奉顺者必
败,岂天亡晋乎!且浑廆连枝,生自边极,各谋孙而翼子,咸革裔而希华。廆胤
奸凶,假凤图而窃号,浑嗣忠谨,距龙涸而归诚。怀奸者数世而亡,资忠者累叶
弥劭,积善余庆,斯言信矣。
赞曰:逖矣前王,区别群方。叛由德弛,朝因化昌。武后升图,智昧迁胡。
遽沦家国,多谢明谟。谷浑英奋,思矫穨运;克昌其绪,实资忠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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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44 | 显示全部楼层

◎王敦 桓温(上)

王敦,字处仲,司徒导之从父兄也。父基,治书侍御史。敦少有奇人之目,
尚武帝女襄城公主,拜驸马都尉,除太子舍人。时王恺、石崇以豪侈相尚,恺尝
置酒,敦与导俱在坐,有女伎吹笛小失声韵,恺便驱杀之,一坐改容,敦神色自
若。他日,又造恺,恺使美人行酒,以客饮不尽,辄杀之。酒至敦、导所,敦故
不肯持,美人悲惧失色,而敦傲然不视。导素不能饮,恐行酒者得罪,遂勉强尽
觞。导还,叹曰:“处仲若当世,心怀刚忍,非令终也。”洗马潘滔见敦而目之
曰:“处仲蜂目已露,但豺声未振,若不噬人,亦当为人所噬。”及太子迁许昌,
诏东宫官属不得送。敦及洗马江统、潘滔,舍人杜蕤、鲁瑶等,冒禁于路侧望拜
流涕,时论称之。迁给事黄门侍郎。
赵王伦篡位,敦叔父彦为兖州刺史,伦遣敦慰劳之。会诸王起义兵;彦被齐
王冏檄,惧伦兵强,不敢应命,敦劝彦起兵应诸王,故彦遂立勋绩。惠帝反正,
敦迁散骑常侍、左卫将军、大鸿胪、侍中,出除广武将军、青州刺史。永嘉初,
征为中书监。于时天下大乱,敦悉以公主时侍婢百余人配给将士,金银宝物散之
于众,单车还洛。东海王越自荥阳来朝,敦谓所亲曰:“今威权悉在太傅,而选
用表情,尚书犹以旧制裁之,太傅今至,必有诛罚。”俄而越收中书令缪播等十
余人杀之。越以敦为扬州刺史,潘滔说越曰:“今树处仲于江外,使其肆豪强之
心,是见贼也。”越不从。其后征拜尚书,不就。元帝召为安东军谘祭酒。会扬
州刺史刘陶卒,帝复以敦为扬州刺史,加广武将军。寻进左将军、都督征讨诸军
事、假节。帝初镇江东,威名未著,敦与从弟导等同心翼戴,以隆中兴,时人为
之语曰:“王与马,共天下。”寻与甘卓等讨江州刺史华轶,斩之。
蜀贼杜弢作乱,荆州刺史周顗退走,敦遣武昌太守陶侃、豫章太守周访等讨
韬,而敦进住豫章,为诸军继援。及侃破弢,敦上侃为荆州刺史。既而侃为弢将
杜曾所败,敦以处分失所,自贬为广武将军,帝不许。侃之灭弢也,敦以元帅进
镇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都督江扬荆湘交广六州诸军事、江州刺史,封汉
安侯。敦始自选置,兼统州郡焉。顷之,杜弢将杜弘南走广州,求讨桂林贼自效,
敦许之。陶侃距弘不得进,乃诣零陵太守尹奉降,奉送弘与敦,敦以为将,遂见
宠待。南康人何钦所居险固,聚党数千人,敦就加四品将军,于是专擅之迹渐彰
矣。
建武初,又迁征南大将军,开府如故。中兴建,拜侍中、大将军、江州牧。
遣部将朱轨、赵诱伐杜曾,为曾所杀,敦自贬,免侍中,并辞牧不拜。寻加荆州
牧,敦上疏曰:
昔汉祖以神武革命,开建帝业,继以文帝之贤,纂承洪绪,清虚玄默,拟迹
成康。贾谊叹息,以为天下倒悬,虽言有抑扬,不失事体。今圣朝肇建,渐振宏
纲,往段匹磾遣使求效忠节,尚未有劳,便以方州与之。今靳明等为国雪耻,欲
除大逆,此之志望,皆欲附翼天飞。虽功大宜报,亦宜有以裁之,当杜渐防萌,
慎之在始。中间不逞,互生事变,皆非忠义,率以一朝之荣。天下渐弊,实由于
此。春秋之时,天子微弱,诸侯奢侈,晋文思崇周室,至有求隧之请,襄王让之
以礼,闻义而服,自尔诸侯莫敢越度。臣谓前者贼寇未殄,苟以济事,朝廷诸所
加授,颇多爵位兼重。今自臣以下,宜皆除之,且以塞群小矜功之望,夷狄无恹
之求。若复迁延,顾望流俗,使奸狡生心,遂相怨谤,指摘朝廷,谗谀蜂起,臣
有以知陛下无以正之。此安危之机,天下之望。
臣门户特受荣任,备兼权重,渥恩偏隆,宠过公族。行路厮贱犹谓不可,臣
独何心可以安之。臣一宗误陛下,倾覆亦将寻至;虽复灰身剖心,陛下追悔将何
所及!伏愿谅臣至款,及今际会,小解散之,并授贤俊,少慰有识,各得尽其所
怀,则人思竞劝矣。州牧之号,所不敢当,辄送所假侍中貂蝉。又宜并官省职,
以塞群小觊觎之望。
帝优诏不许。又固辞州牧,听为刺史。时刘隗用事,颇疏间王氏,导等甚不
平之。敦上疏曰:
导昔蒙殊宠,委以事机,虚己求贤,竭诚奉国,遂藉恩私,居辅政之重。帝
王体远,事义不同,虽皇极初建,道教方阐,惟新之美,犹有所阙。臣每慷慨于
遐远,愧愤于门宗,是以前后表疏,何尝不寄言及此。陛下未能少垂顾眄,畅臣
微怀,云导顷见疏外,所陈如昨,而其萌已著,其为咎责,岂惟导身而已。群从
所蒙,并过才分。导诚不能自量,陛下亦爱忘其短。常人近情,恃恩昧进,独犯
龙鳞,迷不自了。臣窃所自忧虑,未详所由,惶愧踧躇,情如灰土。天下事大,
尽理实难,导虽凡近,未有秽浊之累;既往之勋,畴昔之顾,情好绸缪,足以历
薄俗,明君臣,合德义,同古贤。昔臣亲受嘉命,云:“吾与卿及茂弘当管鲍之
交。”臣忝外任,渐冉十载,训诱之诲,日有所忘;至于斯命,铭之于心,窃犹
眷眷,谓前恩不得一朝而尽。
伏惟陛下圣哲日新,广延俊乂,临之以政,齐之以礼。顷者令导内综机密,
出录尚书,杖节京都,并统六军,既为刺史,兼居重号,殊非人臣之体。流俗好
评,必有讥谤,宜省录尚书、杖节及都督。且王佐之器,当得宏达远识、高正明
断、道德优备者,以臣暗识,未见其才。然于见人,未逾于导;加辅翼积年,实
尽心力。霸王之主,何尝不任贤使能,共相终始!管仲有三归反坫之识,子犯有
临河要君之责,萧何、周勃得罪囹圄,然终为良佐。以导之才,何能无失,!当
令任不过分,役其所长,以功补过,要之将来。导性慎密,尤能忍事,善于斟酌,
有文章才义,动静顾问,起予圣怀,外无过宠,公私得所。今皇祚肇建,八表承
风;圣恩不终,则遐迩失望。天下荒弊,人心易动;物听一移,将致疑惑。臣非
敢苟私亲亲,惟欲忠于社稷。
表至,导封以还敦,敦复遣奏之。
初,敦务自矫厉,雅尚清谈,口不言财色。既素有重名,又立大功于江左,
专任阃外,手控强兵,群从贵显,威权莫贰,遂欲专制朝廷,有问鼎之心。帝畏
而恶之,遂引刘隗、刁协等以为心膂。敦益不能平,于是嫌隙始构矣。每酒后辄
咏魏武帝乐府歌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以如意打
唾壶为节,壶边尽缺。及湘州刺史甘卓迁梁州,敦欲以从事中郎陈颁代卓,帝不
从,更以谯王承镇湘州。敦复上表陈古今忠臣见疑于君,而苍蝇之人交构其间,
欲以感动天子。帝愈忌惮之。俄加敦羽葆鼓吹,增从事中郎、掾属、舍人各二人。
帝以刘隗为镇北将军,戴若思为征西将军,悉发扬州奴为兵,外以讨胡,实御敦
也。永昌元年,敦率众内向,以诛隗为名,上疏曰:
刘隗前在门下,邪佞谄媚,谮毁忠良,疑惑圣听,遂居权宠,挠乱天机,威
福自由,有识杜口。大起事役,劳扰士庶,外托举义,内自封植;奢僣过制,乃
以黄散为参军,晋魏已来,未有此比。倾尽帑藏,以自资奉;赋役不均,百姓嗟
怨;免良人奴,自为惠泽。自可使其大田以充仓廪,今便割配,皆充隗军。臣前
求迎诸将妻息,圣恩听许,而隗绝之,使三军之士莫不怨愤。又徐州流人辛苦经
载,家计始立,隗悉驱逼,以实己府。当陛下践阼之始,投刺王官,本以非常之
庆使豫蒙荣分。而更充征役,复依旧名,普取出客,从来久远,经涉年载,或死
亡灭绝,或自赎得免,或见放遣,或父兄时事身所不及,有所不得,辄罪本主,
百姓哀愤,怨声盈路。身欲北渡,以远朝廷为名,而密知机要,潜行险慝,进人
退士,高下任心,奸狡饕餮,未有隗比,虽无忌、宰嚭、弘恭、石显未足为喻。
是以遐迩愤慨,群后失望。
臣备位宰辅,与国存亡,诚乏平勃济时之略,然自忘驽骀,志存社稷,岂忍
坐视成败,以亏圣美。事不获已,今辄进军,同讨奸孽,愿陛下深垂省察,速斩
隗首,则众望厌服,皇祚复隆。隗首朝悬,诸军夕退。昔太甲不能遵明汤典,颠
覆厥度,幸纳伊尹之勋,殷道复昌。汉武雄略,亦惑江充谗佞邪说,至乃父子相
屠,流血丹地,终能克悟,不失大纲。今日之事,有逾于此,愿陛下深垂三思,
谘询善道,则四海乂安,社稷永固矣。
又曰:
陛下昔镇扬州,虚心下士,优贤任能,宽以得众,故君子尽心,小人毕力。
臣以暗蔽,豫奉徽猷,是以遐迩望风,有识自竭,王业遂隆,惟新克建,四海延
颈,咸望太平。
自从信隗已来,刑罚不中,街谈巷议,皆云如吴之将亡。闻之惶惑,精魂飞
散,不觉胸臆摧破,泣血横流。陛下当全祖宗之业,存神器之重,察臣前后所启,
奈何弃忽忠言,遂信奸佞,谁不痛心!愿出臣表,谘之朝臣,介石之几,不俟终
日,令诸军早还,不至虚扰。
敦党吴兴人沈充起兵应敦。敦至芜湖,又上表罪状刁协。帝大怒,下诏曰:
“王敦凭恃宠灵,敢肆狂逆,方朕太甲,欲见幽囚。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今
亲率六军,以诛大逆,有杀敦者,封五千户侯。”召戴若思、刘隗并会京师。敦
兄含时为光禄勋,叛奔于敦。
敦至石头,欲攻刘隗,其将杜弘曰:“刘隗死士众多,未易可克,不如攻石
头。周札少恩,兵不为用,攻之必败。札败,则隗自走。”敦从之。札果开城门
纳弘。诸将与敦战,王师败绩。既入石头,拥兵不朝,放肆兵士劫掠内外。官省
奔散,惟有侍中二人侍帝。帝脱戎衣,著朝服,顾而言曰:“欲得我处,但当早
道,我自还琅邪,何至困百姓如此!”敦收周顗、戴若思害之。以敦为丞相、江
州牧,进爵武昌郡公,邑万户,使太常荀崧就拜,又加羽葆鼓吹,并伪让不受。
还屯武昌,多害忠良,宠树亲戚,以兄含为卫将军、都督沔南军事、领南蛮校尉、
荆州刺史,以义阳太守任愔督河北诸军事、南中郎将,敦又自督宁、益二州。
及帝崩,太宁元年,敦讽朝廷征己,明帝乃手诏征之,语在《明帝纪》。又
使兼太常应詹拜授加黄钺,班剑武贲二十人,奏事不名,入朝不趋,剑覆上殿。
敦移镇姑孰,帝使侍中阮孚赍牛酒犒劳,敦称疾不见,使主簿受诏。以王导为司
徒,敦自为扬州牧。
敦既得志,暴慢愈甚,四方贡献多入己府,将相岳牧悉出其门。徙含为征东
将军、都督扬州江西诸军事,从弟舒为荆州,彬为江州,邃为徐州。含字处弘,
凶顽刚暴,时所不齿,以敦贵重,故历显位。敦以沈充、钱凤为谋主,诸葛瑶、
邓岳、周抚、李恒、谢雍为爪牙。充等并凶险骄恣,共相驱扇,杀戮自己;又大
起营府,侵人田宅,发掘古墓,剽掠市道,士庶解体,咸知其祸败焉。敦从弟豫
章太守棱日夜切谏,敦怒,阴杀之。敦无子,养含子应。及敦病甚,拜应为武卫
将军以自副。钱凤谓敦曰:“脱其不讳,便当以后事付应。”敦曰:“非常之事,
岂常人所能!且应年少,安可当大事。我死之后,莫若解众放兵,归身朝廷,保
全门户,此计之上也。退还武昌,收兵自守,贡献不废,亦中计也。及吾尚存,
悉众而下,万一侥幸,计之下也。”凤谓其党曰:“公之下计,乃上策也。”遂
与沈充定谋,须敦死后作难。
敦又忌周札,杀之而尽灭其族。常从督冉曾、公乘雄等为元帝腹心,敦又害
之。以宿卫尚多,奏令三番休二。及敦病笃,诏遣侍中陈晷、散骑常侍虞<马斐>问
疾。时帝将讨敦,微服至芜湖,察其营垒,又屡遣大臣讯问其起居。迁含骠骑大
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含子瑜散骑常侍。
敦以温峤为丹阳尹,欲使觇伺朝廷。峤至,具言敦逆谋。帝欲讨之,知其为
物情所畏服,乃伪言敦死,于是下诏曰:
先帝以圣德应运,创业江东,司徒导首居心膂,以道翼讃。故大将军敦参
处股肱,或内或外,夹辅之勋,与有力焉。阶缘际会,遂据上宰,杖节专征,委
以五州。刁协、刘隗立朝不允,敦抗义致讨,情希鬻拳,兵虽犯顺,犹嘉乃诚,
礼秩优崇,人臣无贰。事解之后,劫掠城邑,放恣兵人,侵及宫省;背违赦信,
诛戮大臣;纵凶极逆,不朝而退。六合阻心,人情同愤。先帝含垢忍耻,容而不
责,委任如旧,礼秩有加。朕以不天,寻丁酷罚,茕茕在疚,哀悼靡寄。而敦曾
无臣子追远之诚,又无辅孤同奖之操,缮甲聚兵,盛夏来至,辄以天官假授私属,
将以威胁朝廷,倾危宗社。朕愍其狂戾,冀其觉悟,故且含隐以观其终。而敦矜
其不义之强,有侮弱朝廷之志,弃亲用羁,背贤任恶。钱凤竖子,专为谋主,逞
其凶慝,诬罔忠良。周嵩亮直,谠言致祸;周札、周莚累世忠义,听受谗构,残
夷其宗。秦人之酷,刑不过五。敦之诛戮,傍滥无辜,灭人之族,莫知其罪。天
下骇心,道路以目。神怒人怨,笃疾所婴,昏荒悖逆,日以滋其,辄立兄息以自
承代,多树私党,莫非同恶,未有宰相继体而不由王命者也。顽凶相奖,无所顾
忌,擅录冶工,辄割运漕,志骋凶丑,以窥神器。社稷之危,匪夕则旦。天下长
奸,敦以陨毙。凤承凶宄,弥复煽逆。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今遣司徒导,镇南将军、丹阳尹峤,建威将军赵胤武旅三万,十道并进;平
西将军邃率兖州刺史遐、奋武将军峻、奋威将军赡精锐三万,水陆齐势;朕亲御
六军,左卫将军亮,右卫将军胤,护军将军詹,领军将军瞻,中军将军壶,骁骑
将军艾,骠骑将军、南顿王宗,镇军将军、汝南王祐,太宰、西阳王羕被练三千,
组甲三万,总统诸军,讨凤之罪。罪止一人,朕不滥刑。有能杀凤送首,封五千
户侯,赏布五千匹。
冠军将军邓岳志气平厚,识经邪正;前将军周抚质性详简,义诚素著;功臣
之胄,情义兼常,往年从敦,情节不展,畏逼首领,不得相违,论其乃心,无贰
王室,朕嘉其诚,方任之以事。其余文武,诸为敦所授用者,一无所问,刺史二
千石不得辄离所职。书到奉承,自求多福,无或猜嫌,以取诛灭。敦之将士,从
敦弥所,怨旷日久,或父母陨没,或妻子丧亡,不得奔赴,衔哀从役,朕甚愍之,
希不悽怆。其单丁在军无有兼重者,皆遣归家,终身不调,其余皆与假三年,
休讫还台,当与宿卫同例三番。明承诏书,朕不负信。
又诏曰:“敢有舍王敦姓名而称大将军者,军法从事。”
敦病转笃,不能御众,使钱凤、邓岳、周抚等率众三万向京师。含谓敦曰:
“此家事,吾便当行。”于是以含为元帅。凤等问敦曰:“事克之日,天子云何?”
敦曰:“尚未南郊,何得称天子!便尽卿兵势,保护东海王及裴妃而已。”乃上
疏罪状温峤,以诛奸臣为名。
含至江宁,司徒导遗含书曰:
近承大将军困笃绵绵,或云已有不讳,悲怛之情,不能自胜。寻知钱凤大严,
欲肆奸逆,朝士忿愤,莫不扼腕。去月二十三日,得征北告,刘遐、陶瞻、苏峻
等深怀忧虑,不谋同辞。都邑大小及二宫宿卫咸惧有往年之掠,不复保其妻孥,
是以圣主发赫斯之命,具如檄旨。近有嘉诏,崇兄八命,望兄奖群贤忠义之心,
抑奸细不逞之计,当还武昌,尽力藩任。卒奉来告,乃承与犬羊俱下,虽当逼近,
犹以罔然。兄立身率素,见信明于门宗,年逾耳顺,位极人臣,仲玉、安期亦不
足作佳少年,本来门户,良可惜也!
兄之此举,谓可得如大将军昔年之事乎?昔年佞臣乱朝,人怀不宁,如导之
徒,心思外济。今则不然。大将军来屯于湖,渐失人心,君子危怖,百姓劳弊。
将终之日,委重安期,安期断乳未几日,又乏时望,便可袭宰相之迹邪?自开辟
以来,颇有宰相孺子者不?诸有耳者皆是将禅代意,非人臣之事也。先帝中兴,
遗爱在人。圣主聪明,德洽朝野,思与贤哲弘济艰难。不北面而执臣节,乃私相
树建,肆行威福,凡在人臣,谁不愤叹!此直钱凤不良之心闻于远近,自知无地,
遂唱奸逆。至如邓伯山、周道和恒有好情,往来人士咸皆明之,方欲委任,与共
戮力,非徒无虑而已也。
导门户小大受国厚恩,兄弟显宠,可谓隆矣。导虽不武,情在宁国。今日之
事,明目张胆为六军之首,宁忠臣而死,不无赖而生矣。但恨大将军桓文之勋不
遂,而兄一旦为逆节之臣,负先人平素之志,既没之日,何颜见诸父于黄泉,谒
先帝于地下邪?执省来告,为兄羞之,且悲且惭。愿速建大计,惟取钱凤一人,
使天下获安,家国有福,故是竹素之事,非惟免祸而已。
夫福如反手,用之即是。导所统六军,石头万五千人,宫内后苑二万人,护
军屯金城六千人,刘遐已至,征北昨已济江万五千人。以天子之威,文武毕力,
岂可当乎!事犹可追,兄早思之。大兵一夺,导以为灼炟也。
含不答。帝遣中军司马曹浑等击含于越城,含军败,敦闻,怒曰:“我兄老
婢耳,门户衰矣!兄弟才兼文武者,世将、处季皆早死,今世事去矣。”语参军
吕宝曰:“我当力行。”因作势而起,困乏复卧。
凤等至京师,屯于水南。帝亲率六军以御凤,频战破之。敦谓羊鉴及子应曰:
“我亡后,应便即位,先立朝廷百官,然后乃营葬事。”初,敦始病,梦白犬自
天而下啮之,又见刁协乘轺车导从,瞋目令左右执之。俄而敦死,时年五十九。
应秘不发丧,裹尸以席,蜡涂其外,埋于厅事中,与诸葛瑶等恒纵酒淫乐。
沈充自吴率众万余人至,与含等合。充司马顾扬说充曰:“今举大事,而天
子已扼其喉,情离众沮,锋摧势挫,持疑犹豫,必致祸败。今若决破栅塘,因湖
水灌京邑,肆舟槛之势,极水军之用,此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上策也。籍初至
之锐,并东南众军之力,十道俱进,众寡过倍,理必摧陷,中策也。转祸为福,
因败为成,召钱凤计事,因斩之以降,下策也。”充不能用,扬逃归于吴。含复
率众渡淮,苏峻等逆击,大败之,充亦烧营而退。
既而周光斩钱凤,吴儒斩沈充,并传首京师。有司议曰:“王敦滔天作逆,
有无君之心,宜依崔杼、王浚故事,剖棺戮尸,以彰元恶。”于是发瘗出尸,焚
其衣冠,跽而刑之。敦、充首同日悬于南桁,观者莫不称庆。敦首既悬,莫敢收
葬者。尚书令郗鉴言于帝曰:“昔王莽漆头以輗车,董卓然腹以照市,王凌儭
土,徐馥焚首。前朝诛杨骏等,皆先极官刑,后听私殡。然《春秋》许齐襄之葬
纪侯,魏武义王修之哭袁谭。由斯言之,王诛加于上,私义行于下。臣以为可听
私葬,于义为弘。”昭许之,于是敦家收葬焉。含父子乘单船奔荆州刺史王舒,
舒使人沈之于江,余党悉平。
敦眉目疏朗,性简脱,有鉴裁,学通《左氏》,口不言财利,尤好清谈,时
人莫知,惟族兄戎异之。经略指麾,千里之外肃然,而麾下扰而不能整。武帝尝
召时贤共言伎艺之事,人人皆有所说,惟敦都无所关,意色殊恶。自言知击鼓,
因振袖扬枹,音节谐韵,神气自得,傍若无人,举坐叹其雄爽。石崇以奢豪矜物,
厕上常有十余婢侍列,皆有容色,置甲煎粉、沈香汁,有如厕者,皆易新衣而出。
客多羞脱衣,而敦脱故著新,意色无怍。群婢相谓曰:“此客必能作贼。”又尝
荒恣于色,体为之弊,左右谏之,敦曰:“此甚易耳。”乃开后阁,驱诸婢妾数
十人并放之,时人叹异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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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44 | 显示全部楼层

◎王敦 桓温(下)

沈充,字士居。少好兵书,颇以雄豪闻于乡里。敦引为参军,充因荐同郡钱
凤。凤字世仪,敦以为铠曹参军,数得进见。知敦有不臣之心,因进邪说,遂相
朋构,专弄威权,言成祸福。遭父丧,外托还葬,而密为敦使,与充交构。
初,敦参军熊甫见敦委任凤,将有异图,因酒酣谓敦曰:“开国承家,小人
勿用,佞幸在位,鲜不败业。”敦作色曰:“小人阿谁?”甫无惧容,因此告归。
临与敦别,因歌曰:“徂风飙起盖山陵,氛雾蔽日玉石焚。往事既去可长叹,念
别惆怅复会难。”敦知其讽己而不纳。
明帝将伐敦,遣其乡人沈祯谕充,许以为司空。充谓祯曰:“三司具瞻之重,
岂吾所任!币厚言甘,古人所畏。且丈夫共事,终始当同,宁可中道改易,人谁
容我!”祯曰:“不然。舍忠与顺,未有不亡者也。大将军阻兵不朝,爵赏自己,
五尺之童知其异志。今此之举,将行篡弑耳,岂同于往年乎?是以疆场诸将莫不
归赴本朝,内外之士咸愿致死,正以移国易主,义不北面以事之也,奈何协同逆
图,当不义之责乎!朝廷坦诚,祯所知也。贼之党类,犹宥其罪,与之更始,况
见机而作邪!”充不纳。率兵临发,谓其妻子曰:“男儿不竖豹尾,终不还也。”
及败归吴兴,亡失道,误入其故将吴儒家。儒诱充内重壁中,因笑谓充曰:“三
千户侯也。”充曰:“封侯不足贪也。尔以大义存我,我宗族必厚报汝。若必杀
我,汝族灭矣。”儒遂杀之。充子劲竟灭吴氏。劲见《忠义传》。
史臣曰:琅邪之初镇建邺,龙德犹潜,虽当璧膺图预定于冥兆,丰功厚利未
被于黎氓。王敦历官中朝,威名夙著,作牧淮海,望实逾隆,遂能托鱼水之深期,
定金兰之密契,弼成王度,光佐中兴,卜世延百二之期,论都创三分之业,此功
固不细也。既而负勋高而图非望,恃势逼而肆骄陵。衅隙起自刁刘,祸难成于钱
沈。兴晋阳之甲,缠象魏之兵。蜂目既露,豺声又发,擅窃国命,杀害忠良,遂
欲篡盗乘舆,逼迁龟鼎。赖嗣君英略,晋祚灵长,诸侯释位,股肱戮力,用能运
兹庙算,殄彼凶徒,克固鸿图,载清天步者矣。
桓温,字元子,宣城太守彝之子也。生未期而太原温峤见之,曰:“此儿有
奇骨,可试使啼。”及闻其声,曰:“真英物也!”以峤所赏,故遂名之曰温。
峤笑曰:“果尔,后将易吾姓也。”彝为韩晃所害,泾令江播豫焉。温时年十五,
枕戈泣血,志在复仇。至年十八,会播已终,子彪兄弟三人居丧,置刃杖中,以
为温备。温诡称吊宾,得进,刃彪于庐中,并追二弟杀之,时人称焉。
温豪爽有风概,姿貌甚伟,面有七星。少与沛国刘惔善,惔尝称之曰:
“温眼如紫石棱,须作猥毛磔,孙仲谋、晋宣王之流亚也。”选尚南康长公主,
拜驸马都尉,袭爵万宁男,除琅邪太守,累迁徐州刺史。
温与庾翼友善,恒相期以宁济之事。翼尝荐温于明帝曰;“桓温少有雄略,
愿陛下勿以常人遇之,常婿畜之,宜委以方召之任,托其弘济艰难之勋。”翼卒,
以温为都督荆梁四州诸军事、安西将军、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假节。
时李势微弱,温志在立勋于蜀,永和二年,率众西伐。时康献太后临朝,温
将发,上疏而行。朝廷以蜀险远,而温兵寡少,深入敌场,甚以为忧。初,诸葛
亮造八阵图于鱼复平沙之上,垒石为八行,行相去二丈。温见之,谓“此常山蛇
势也。”文武皆莫能识之。及军次彭模,乃命参军周楚、孙盛守辎重,自将步卒
直指成都。势使其叔父福及从兄权等攻彭模,楚等御之,福退走。温又击权等,
三战三捷,贼众散,自间道归成都。势于是悉众与温战于笮桥,参军龚护战没,
众惧欲退,而鼓吏误鸣进鼓,于是攻之,势众大溃。温乘胜直进,焚其小城,势
遂夜遁九十里,至晋寿葭萌城,其将邓嵩、昝坚劝势降,乃面缚舆榇请命。温
解缚焚榇,送于京师。温停蜀三旬,举贤旌善,伪尚书仆射王誓、中书监王瑜、
镇东将军邓定、散骑常侍常璩等,皆蜀之良也,并以为参军,百姓咸悦。军未旋
而王誓、邓定、隗文等反,温复讨平之。振旅还江陵,进位征西大将军、开府,
封临贺郡公。
及石季龙死,温欲率众北征,先上疏求朝廷议水陆之宜,久不报。时知朝廷
杖殷浩等以抗己,温甚忿之,然素知浩,弗之惮也。以国无他衅,遂得相持弥年,
虽有君臣之迹,亦相羁縻而已,八州士众资调,殆不为国家用。声言北伐,拜表
便行,顺流而下,行达武昌,众四五万。殷浩虑为温所废,将谋避之,又欲以驺
虞幡住温军,内外噂<口沓>,人情震骇。简文帝时为抚军,与温书明社稷大计,
疑惑所由。温即回军还镇,上疏曰:
臣近亲率所统,欲北扫赵魏,军次武昌,获抚军大将军、会稽王昱书,说风
尘纷纭,妄生疑惑,辞旨危急,忧及社稷。省之惋愕,不解所由,形影相顾,陨
越无地。臣以暗蔽,忝荷重任,虽才非其人,职在静乱。寇仇不灭,国耻未雪,
幸因开泰之期,遇可乘之会,匹夫有志,犹怀愤慨,臣亦何心,坐观其弊!故荷
戈驱驰,不遑宁处,前后表陈,于今历年矣。丹诚坦然,公私所察,有何纤介,
容此嫌忌?岂丑正之徒心怀怵惕,操弄虚说,以惑朝听?
昔乐毅谒诚,垂涕流奔,霍光尽忠,上官告变。谗说殄行,奸邪乱德,及历
代之常患,存亡之所由也。今主上富于阳秋,陛下以圣淑临朝,恭己委任,责成
群下,方寄会通于群才,布德信于遐荒。况臣世蒙殊恩,服事三朝,身非羁旅之
宾,迹无韩彭之衅,而反间起于胸心,交乱过于四国,此古贤所以叹息于既往,
而臣亦大惧于当年也。今横议妄生,成此贝锦,使垂灭之贼复获苏息,所以痛心
绝气,悲慨弥深。臣虽所存者公,所务者国;然外难未弭,而内弊交兴,则臣本
心陈力之志也。
进位太尉,固让不拜。时殷浩至洛阳修复园陵,经涉数年,屡战屡败,器械
都尽。温复进督司州,因朝野之怨,乃奏废浩,自此内外大权一归温矣。温遂统
步骑四万发江陵,水军自襄阳入均口。至南乡,步自淅川以征关中,命梁州刺史
司马勋出子午道。别军攻上洛,获苻健荆州刺史郭敬,进击青泥,破之。健又遣
子生、弟雄众数万屯峣柳、愁思塠以距温,遂大战,生亲自陷阵,杀温将应庭、
刘泓,死伤千数。温军力战,生众乃散。雄又与将军桓冲战白鹿原,又为冲所破。
雄遂驰袭司马勋,勋退次女娲堡。温进至霸上,健以五千人深沟自固,居人皆安
堵复业,持牛酒迎温于路者十八九,耆老感泣曰:“不图今日复见官军!”初,
温恃麦熟,取以为军资。而健芟苗清野,军粮不属,收三千余口而还。帝使侍中
黄门劳温于襄阳。
初,温自以雄姿风气是宣帝、刘琨之俦,有以其比王敦者,意甚不平。及是
征还,于北方得一巧作老婢,访之,乃琨伎女也,一见温,便潸然而泣。温问其
故,答曰:“公甚似刘司空。”温大悦,出外整理衣冠,又呼婢问。婢云:“面
甚似,恨薄;眼甚似,恨小;须甚似,恨赤;形甚似,恨短;声甚似,恨雌。”
温于是褫冠解带,昏然而睡,不怡者数日。
母孔氏卒,上疏解职,欲送葬宛陵,诏不许。赠临贺太夫人印绶,谥曰敬,
遣侍中吊祭,谒者监护丧事,旬月之中,使者八至,轺轩相望于道。温葬毕视事,
欲修复园陵,移都洛阳,表疏十余上,不许。进温征讨大都督、督司冀二州诸军
事,委以专征之任。
温遣督护高武据鲁阳,辅国将军戴施屯河上,勒舟师以逼许洛,以谯梁水道
既通,请徐豫兵乘淮泗入河。温自江陵北伐,行经金城,见少为琅邪时所种柳皆
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涕。于是过淮泗,
践北境,与诸僚属登平乘楼,眺瞩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陆沈,百年丘墟,
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袁宏曰:“运有兴废,岂必诸人之过!”温作色谓
四座曰:“颇闻刘景升有千斤大牛,啖刍豆十倍于常牛,负重致远,曾不若一羸
牸,魏武入荆州,以享军士。”意以况宏,坐中皆失色。师次伊水,姚襄屯水北,
距水而战。温结阵而前,亲被甲督弟冲及诸将奋击,襄大败,自相杀死者数千人,
越北芒而西走,追之不及,遂奔平阳。温屯故太极殿前,徙入金墉城,谒先帝诸
陵,陵被侵毁者皆缮复之,兼置陵令。遂旋军,执降贼周成以归,迁降人三千余
家于江汉之间。遣西阳太守滕畯出黄城,讨蛮贼文卢等,又遣江夏相刘岵、义阳
太守胡骥讨妖贼李弘,皆破之,传首京都。温还军之后,司、豫、青、兖复陷于
贼。升平中,改封南郡公,降临贺为县公,以封其次子济。
隆和初,寇逼河南,太守戴施出奔,冠军将军陈祐告急,温使竟陵太守邓遐
率三千人助祐,并欲还都洛阳,上疏曰:
巴蜀既平,逆胡消灭,时来之会既至,休泰之庆显著。而人事乖违,屡丧王
略,复使二贼双起,海内崩裂,河洛萧条,山陵危逼,所以遐迩悲惶,痛心于既
往者也。伏惟陛下禀乾坤自然之姿,挺羲皇玄朗之德,凤栖外藩,龙飞皇极,
时务陵替,备彻天听,人之情伪,尽知之矣。是以九域宅心,幽遐企踵,思伫云
罗,混网四裔。诚宜远图庙算,大存经略,光复旧京,疆理华夏,使惠风阳泽洽
被八表,霜威寒飙陵振无外,岂不允应灵休,天人齐契!今江河悠阔,风马殊邈,
故向义之徒履亡相寻,而建节之士犹继踵无悔。况辰极既回,众星斯仰,本源既
运,枝泒自迁;则晋之余黎欣皇德之攸凭,群凶妖逆知灭亡之无日,骋思顺之
心,鼓雷霆之势,则二竖之命不诛而自绝矣。故员通贵于无滞,明哲尚于应机,
砎如石焉,所以成务。若乃海运既徒,而鹏翼不举,永结根于南垂,废神州于
龙漠,令五尺之童掩口而叹息。
夫先王经始,玄圣宅心,画为九州,制为九服,贵中区而内诸夏,诚以晷度
自中,霜露惟均,冠冕万国,朝宗四海故也。自强胡陵暴,中华荡覆,狼狈失据,
权幸扬越,蠖屈以待龙伸之会,潜蟠之俟风云之期,盖屯圮所钟,非理胜而然也。
而丧乱缅邈,五十余载,先旧徂没,后来童幼,班荆辍音,积习成俗,遂望绝于
本邦,宴安于所托。眷言悼之,不觉悲叹!臣虽庸劣,才不周务,然摄官承乏,
属当重任,愿竭筋骨,宣力先锋,翦除荆棘,驱诸豺狼。自永嘉之乱,播流江表
者,请一切北徙,以实河南,资其旧业,反其土宇,劝农桑之务,尽三时之利,
导之以义,齐之以礼,使文武兼宣,信顺交畅,井邑既修,纲维粗举。然后陛下
建三辰之章,振旂旗之旌,冕旒锡銮,朝服济江,则宇宙之内谁不幸甚!
夫人情昧安,难与图始;非常之事,众人所疑。伏愿陛下决玄照之明,断常
均之外,责臣以兴复之效,委臣以终济之功。此事既就,此功既成,则陛下盛勋
比隆前代,周宣之咏复兴当年。如其不效,臣之罪也,褰裳赴镬,其甘如荠。
诏曰:“在昔丧乱,忽涉五纪,戎狄肆暴,继袭凶迹,眷言西顾,慨叹盈怀!
知欲躬率三军,荡涤氛秽,廓清中畿,光复旧京,非夫外身殉国,孰能若此者哉!
诸所处分,委之高算。但河洛丘墟,所营者广,经始之勤,致劳怀也。”于是改
授并、司、冀三州,以交广辽远,罢都督,温表辞不受。又加侍中、大司马、都
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温以既总督内外,不宜在远,又上疏陈便宜七事:其一,
朋党雷同,私议沸腾,宜抑杜浮竞,莫使能植。其二,户口凋寡,不当汉之一郡,
宜并官省职,令久于其事。其三,机务不可停废,常行文案宜为限日。其四,宜
明长幼之礼,奖忠公之吏。其五,褒贬赏罚,宜允其实。其六,宜述遵前典,敦
明学业。其七,宜选建史官,以成晋书。有司皆奏行之。寻加羽葆鼓吹,置左右
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受鼓吹,余皆辞。复率舟军进合肥。加扬州牧、录
尚书事,使侍中颜旄宣旨,召温入参朝政。温上疏曰:
方攘除群凶,扫平祸乱,当竭天下智力,与众共济,而朝议咸疑,圣诏弥固,
事异本图,岂敢执遂!至于入参朝政,非所敢闻。臣违离宫省二十余载,鞸
<革奉>戎务,役勤思苦,若得解带逍遥,鸣玉阙廷,参赞无为之契,豫闻曲成之化,
虽实不敏,岂不是愿!但顾以江汉艰难,不同曩日,而益梁新平,宁州始服,悬
兵汉川,戍御弥广,加强蛮盘牙,势处上流,江湖悠远,当制命侯伯,自非望实
重威,无以镇御遐外。臣知舍此之艰危,敢背之而无怨,愿奋臂投身造事中原者,
实耻帝道皇居仄陋于东南,痛神华桑梓遂埋于戎狄。若凭宗庙之灵,则云彻席卷,
呼吸荡清。如当假息游魂,则臣据河洛,亲临二寇,广宣皇灵,襟带秦赵,远不
五载,大事必定。
今臣昱以亲贤赞国,光辅二世,即无烦以臣疏钝,并是机务。且不有行者,
谁捍牧圉?表里相济,实深实重。伏愿陛下察臣所陈,兼访内外,乞时还屯,抚
宁方隅。
诏不许,复征温。温至赭圻,诏又使尚书车灌止之,温遂城赭圻,固让内录,
遥领扬州牧。属鲜卑攻洛阳,陈祐出奔,简文帝时辅政,会温于洌洲,议征讨事,
温移镇姑孰。会哀帝崩,事遂寝。
温性俭,每燕惟下七奠柈茶果而已。然以雄武专朝,窥觎非望,或卧对亲
僚曰:“为尔寂寂,将为文景所笑。”众莫敢对。既而抚枕起曰:“既不能流芳
后世,不足复遗臭万载邪!”尝行经王敦墓,望之曰:“可人,可人!”其心迹
若是。时有远方比丘尼名有道术,于别室浴,温窃窥之。尼倮身先以刀自破腹,
次断两足。浴竟出,温问吉凶,尼云:“公若作天子,亦当如是。”
太和四年,又上疏悉众北伐。平北将军郗愔以疾解职,又以温领平北将军、
徐兖二州刺史,率弟南中郎冲、西中郎袁真步骑五万北伐。百官皆于南州祖道,
都邑尽倾。军次湖陆,攻慕容暐将慕容忠,获之,进次金乡。时亢旱,水道不通,
乃凿钜野三百余里以通舟运,自清水入河。暐将慕容垂、傅末波等率众八万距温,
战于林渚。温击破之,遂至枋头。先使袁真伐谯梁,开石门以通运。真讨谯梁皆
平之,而不能开石门,军粮竭尽。温焚舟步退,自东燕出仓垣,经陈留,凿井而
饮,行七百余里。垂以八千骑追之,战于襄邑,温军败绩,死者三万人。温甚耻
之,归罪于真,表废为庶人。真怨温诬己,据寿阳以自固,潜通苻坚、慕容暐。
帝遣侍中罗含以牛酒犒温于山阳,使会稽王昱会温于途中,诏以温世子给事
熙为征虏将军、豫州刺史、假节。及南康公主薨,诏赙布千匹,钱百万,温辞不
受。又陈息熙三年之孤,且年少未宜使居偏任,诏不许。发州人筑广陵城,移镇
之。时温行役既久,又兼疾疠,死者十四五,百姓嗟怨。
袁真病死,其将朱辅立其子瑾以嗣事。慕容暐、苻坚并遣军授瑾,温使督护
竺瑶、矫阳之等与水军击之。时暐军已至,瑶等与战于武丘,破之。温率二万人
自广陵又至,瑾婴城固守,温筑长围守之。苻坚乃使其将王鉴、张蚝等率兵以救
瑾,屯洛涧,先遣精骑五千次于肥水北。温遣桓伊及弟子石虔等逆击,大破之,
瑾众遂溃,生擒之,并其宗族数十人及朱辅送于京都而斩之,所侍养乞活数百人
悉坑之,以妻子为赏。温以功,诏加班剑十人,犒军于路次,文武论功赏赐各有
差。
温既负其才力,久怀异志,欲先立功河朔,还受九锡。既逢覆败,名实顿减,
于是参军郗超进废立之计,温乃废帝而立简文帝。诏温依诸葛亮故事,甲仗百人
入殿,赐钱五千万,绢二万匹,布十万匹。温多所废徒,诛庾倩、殷涓、曹秀等。
是时温威势翕赫,侍中谢安见而遥拜,温惊曰:“安石,卿何事乃尔!”安曰:
“未有君拜于前,臣揖于后。”时温有脚疾,诏乘舆入朝,既见,欲陈废立本意,
帝便泣下数十行,温兢惧,不得一言而出。
初,元明世,郭璞为谶曰:“君非无嗣,兄弟代禅。”谓成帝有子,而以国
祚传弟。又曰:“有人姓李,儿专征战。譬如车轴,脱在一面。”儿者,子也;
李去子木存,车去轴为亘,合成“桓”字也。又曰:“尔来,尔来,河内大县。”
尔来谓自尔已来为元始,温字元子也;故河内大县,温也。成康既崩,桓氏始大,
故连言之。又曰:“赖子之薨,延我国祚。痛子之陨,皇运其暮。”二子者,元
子、道子也。温志在篡夺,事未成而死,幸之也。会稽王道子虽首乱晋国,而其
死亦晋衰之由也,故云痛也。
温复还白石,上疏求归姑孰。诏曰:“夫乾坤体合,而化成万物;二人同心,
则不言所利。古之哲王咸赖元辅,姬旦光于四表,而周道以隆;伊尹格于皇天,
而殷化以洽。大司马明德应期,光大深远,上合天心,含章时发,用集大命,在
予一人,功美博陆,道固万世。今进公丞相,其大司马本官皆如故,留公京都,
以镇社稷。”温固辞,仍请还镇。遣侍中王坦之征温人相,增邑为万户,又辞。
诏以西府经袁真事故,军用不足,给世子熙布三万匹,米六万斛,又以熙弟济为
给事中。
及帝不豫,诏温曰:“吾遂委笃,足下便入,冀得相见。便来,便来!”于
是一日一夜频有四诏。温上疏曰:“圣体不和,以经积日,愚心惶恐,无所寄情。
夫盛衰常理,过备无害,故汉高枕疾,吕后问相,孝武不豫,霍光启嗣。呜噎以
问身后,盖所存者大也。今皇子幼稚,而朝贤时誉惟谢安、王坦之才识智皆简在
圣鉴。内辅幼君,外御强寇,实群情之大惧,然理尽于此。陛下便宜崇授,使群
下知所寄,而安等奉命陈力,公私为宜。至如臣温位兼将相,加陛下垂布衣之顾,
但朽迈疾病,惧不支久,无所复堪托以后事。”疏未及奏而帝崩,遗诏家国事一
禀之于公,如诸葛武侯、王丞相故事。温初望简文临终禅位于己,不尔便为周公
居摄。事既不副所望,故甚愤怨,与弟冲书曰:“遗诏使吾依武侯、王公故事耳。”
王、谢处大事之际,日愤愤少怀。
及孝武即位,诏曰:“先帝遗敕云:‘事大司马如事吾。’令答表便可尽敬。”
又诏:“大司马社稷所寄,先帝托以家国,内外众事便就关公施行。”复遣谢安
征温入辅,加前部羽葆鼓吹,武贲六十人,温让不受。及温入朝,赴山陵,诏曰:
“公勋德尊重,师保朕躬,兼有风患,其无敬。”又敕尚书安等于新亭奉迎,百
僚皆拜于道侧。当时豫有位望者咸战慑失色,或云因此杀王、谢,内外怀惧。温
既至,以卢悚入宫,乃收尚书陆始付廷尉,责替慢罪也。于是拜高平陵,左右觉
其有异,既登车,谓从者曰:“先帝向遂灵见。”既不述帝所言,故众莫之知,
但见将拜时频言“臣不敢”而已。又问左右殷涓形状,答者言肥短,温云:“向
亦见在帝侧。”初,殷浩既为温所废死,涓颇有气尚,遂不诣温,而与武陵王晞
游,故温疑而害之,竟不识也。及是,亦见涓为祟,因而遇疾。凡停京师十有四
日,归于姑孰,遂寝疾不起。讽朝廷加己九锡,累相催促。谢安、王坦之闻其病
笃,密缓其事。锡文未及成而薨,时年六十二。皇太后与帝临于朝堂三日,诏赐
九命衮冕之服,又朝服一具,衣一袭,东园秘器,钱二百万,布二千匹,腊五百
斤,以供丧事。及葬,一依太宰安平献王、汉大将军霍光故事,赐九旒鸾辂,黄
屋左纛,缊辌车,挽歌二部,羽葆鼓吹,武贲班剑百人,优册即前南郡公增七
千五百户,进地方三百里,赐钱五千万,绢二万匹,布十万匹,追赠丞相。
初,冲问温以谢安、王坦之所任,温曰:“伊等不为汝所处分。”温知己存
彼不敢异,害之无益于冲,更失时望,所以息谋。
温六子:熙、济、歆、祎、伟、玄。熙字伯道,初为世子,后以才弱,使冲
领其众。及温病,熙与叔秘谋杀冲,冲知之,徙于长沙。济字仲道,与熙同谋,
俱徙长沙。歆字叔道,赐爵临贺公。祎最愚,不辨菽麦。伟字幼道,平厚笃实,
居藩为士庶所怀。历使持节、督荆益宁秦梁五州诸军事、安西将军、领南蛮校尉、
荆州刺史、西昌侯,赠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玄嗣爵,别有传。
孟嘉字万年,江夏鄳人,吴司空宗曾孙也。嘉少知名,太尉庾亮领江州,
辟部庐陵从事。嘉还都,亮引问风俗得失,对曰:“还传当问吏。”亮举麈尾掩
口而笑,谓弟翼曰:“孟嘉故是盛德人。”转劝学从事。褚裒时为豫章太守,正
旦朝亮,裒有器识,亮大会州府人士,嘉坐次甚远。裒问亮:“闻江州有孟嘉,
其人何在?”亮曰:“在坐,卿但自觅。”裒历观,指嘉谓亮曰:“此君小异,
将无是乎?”亮欣然而笑,喜裒得嘉,奇嘉为裒所得,乃益器焉。
后为征西桓温参军,温甚重之。九月九日,温燕龙山,僚佐毕集。时佐吏并
著戎服,有风至,吹嘉帽堕落,嘉不之觉。温使左右勿言,欲观其举止。嘉良久
如厕,温令取还之,命孙盛作文嘲嘉,著嘉坐处。嘉还见,即答之,其文甚美,
四坐嗟叹。
嘉好酣饮,愈多不乱。温问嘉:“酒有何好?而卿嗜之?”嘉曰:“公未得
酒中趣耳。”又问:“听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何谓也?”嘉答曰:“渐近
使之然。”一坐咨嗟。转从事中郎,迁长史。年五十三卒于家。
史臣曰:桓温挺雄豪之逸气,韫文武之奇才,见赏通人,夙标令誉。时既豺
狼孔炽,疆场多虞,受寄捍城,用恢威略,乃逾越险阻,戡定岷峨,独克之功,
有可称矣。及观兵洛汭,修复五陵,引旆秦郊,威怀三辅,虽未能枭除凶逆,亦
足以宣畅王灵。既而总戎马之权,居形胜之地,自谓英猷不世,勋绩冠时。挟震
主之威,蓄无君之志,企景文而慨息,想处仲而思齐,睥睨汉廷,窥觎周鼎。复
欲立奇功于赵魏,允归望于天人;然后步骤前王,宪章虞夏。逮乎石门路阻,襄
邑兵摧,怼谋略之乖违,耻师徒之挠败,迁怒于朝廷,委罪于偏裨,废主以立威,
杀人以逞欲,曾弗知宝命不可以求得,神器不可以力征。岂不悖哉!岂不悖哉!
斯宝斧铖之所宜加,人神之所同弃。然犹存极光宠,没享哀荣,是知朝政之无章,
主威之不立也。
赞曰:播越江濆,政弱权分。元子悖力,处仲矜勋。迹既陵上,志亦无君。
罪浮浞<豸壹>,心窥舜禹。树威外略,称兵内侮。惟身与嗣,竟罹齐斧。

[发帖际遇]: 胡斐要去和程灵素约会,出门前孤傲飞鹰帮他打整了一下络腮胡,得到打赏银两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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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45 | 显示全部楼层

◎桓玄 卞范之 段仲文

桓玄,字敬道,一名灵宝,大司马温之孽子也。其母马氏尝与同辈夜坐,于
月下见流星坠铜盆水中,忽如二寸火珠,冏然明净,竞以瓢接取,马氏得而吞之,
若有感,遂有娠。及生玄,有光照室,占者奇之,故小名灵宝。妳媪每抱诣温,
辄易人而后至,云其重兼常儿,温甚爱异之。临终,命以为嗣,袭爵南郡公。年
七岁,温服终,府州文武辞其叔父冲,冲抚玄头曰:“此汝家之故吏也。”玄因
涕泪覆面,众并异之。及长,形貌瑰奇,风神疏朗,博综艺术,善属文。常负其
才地,以雄豪自处,众咸惮之,朝廷亦疑而未用。年二十三,始拜太子洗马,时
议谓温有不臣之迹,故折玄兄弟而为素官。
太元末,出补义兴太守,郁郁不得志。尝登高望震泽,叹曰:“父为九州伯,
儿为五湖长!”弃官归国。自以元勋之门而负谤于世,乃上疏曰:
臣闻周公大圣而四国流言,乐毅王佐而被谤骑劫,《巷伯》有豺兽之慨,苏
公兴飘风之刺,恶直丑正,何代无之!先臣蒙国殊遇,姻娅皇极,常欲以身报德,
投袂乘机,西平巴蜀,北清伊洛,使窃号之寇系颈北阙,园陵修复,大耻载雪,
饮马灞浐悬旌赵魏,勤王之师,功非一捷。太和之末,皇基有潜移之惧,遂乃奉
顺天人,翼登圣朝,明离既朗,四凶兼澄。向使此功不建,此事不成,宗庙之事
岂可孰念!昔太甲虽迷,商祚无忧;昌邑虽昏,弊无三孽。因兹而言,晋室之机
危于殷汉,先臣之功高于伊霍矣。而负重既往,蒙谤清时,圣世明王黜陟之道,
不闻废忽显明之功,探射冥冥之心,启嫌谤之涂,开邪枉之路者也。先臣勤王艰
难之劳,匡复克平之勋,朝廷若其遗之,臣亦不复计也。至于先帝龙飞九五,陛
下之所以继明南面,请问谈者,谁之由邪?谁之德邪?岂惟晋室永安,祖宗血食,
于陛下一门,实奇功也。
自顷权门日盛,丑政实繁,咸称述时旨,互相扇附,以臣之兄弟皆晋之罪人,
臣等复何理可以苟存圣世?何颜可以尸飨封禄?若陛下忘先臣大造之功,信贝锦
萋菲之说,臣等自当奉还三封,受戮市朝,然后下从先臣,归先帝于玄宫耳。若
陛下述遵先旨,追录旧勋,窃望少垂恺悌覆盖之恩。
疏寝不报。
玄在荆楚积年,优游无事,荆州刺史殷仲堪甚敬惮之。及中书令王国宝用事,
谋削弱方镇,内外骚动,知王恭有忧国之言,玄潜有意于功业,乃说仲堪曰:
“国宝与君诸人素已为对,唯患相弊之不速耳。今既执权要,与王绪相为表里,
其所回易,罔不如志。孝伯居元舅之地,正情为朝野所重,必未便动之,唯当以
君为事首。君为先帝所拔,超居方任,人情未以为允,咸谓君虽有思致,非方伯
人。若发诏征君为中书令,用殷顗为荆州,君何以处之?”仲堪曰:“忧之久矣,
君谓计将安出?”玄曰:“国宝奸凶,天下所知,孝伯疾恶之情每至而当,今日
之会,以理推之,必当过人。君若密遣一人,信说王恭,宜兴晋阳之师,以内匡
朝廷,己当悉荆楚之众顺流而下,推王为盟主,仆等亦皆投袂,当此无不响应。
此事既行,桓文之举也。”仲堪持疑未决。俄而王恭信至,招仲堪及玄匡正朝廷。
国宝既死,于是兵罢。玄乃求为广州,会稽王道子亦惮之,不欲使在荆楚,故顺
其意。
隆安初,诏以玄督交广二州、建威将军、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假节,玄
受命不行。其年,王恭又与庾楷起兵讨江州刺史王愉及谯王尚之兄弟。玄、仲堪
谓恭事必克捷,一时响应。仲堪给玄五千人,与杨佺期俱为前锋。军至湓口,王
愉奔于临川,玄遣偏将军追获之。玄、佺期至石头,仲堪至芜湖。恭将刘牢之背
恭归顺。恭既死,庾楷战败,奔于玄军。既而诏以玄为江州,仲堪等仲皆被换易,
乃各回舟西还,屯于寻阳,共相结约,推玄为盟主。玄始得志,乃连名上疏申理
王恭,求诛尚之、牢之等。朝廷深惮之,乃免桓脩、复仲堪以相和解。
初,玄在荆州豪纵,士庶惮之,甚于州牧。仲堪亲党劝杀之,仲堪不听。及
还寻阳,资其声地,故推为盟主,玄逾自矜重。佺期为人骄悍,常自谓承藉华胄,
江表莫比,而玄每以寒士裁之,佺期甚憾,即欲于坛所袭玄,仲堪恶佺期兄弟虓
勇,恐克玄之后复为己害,苦禁之。于是各奉诏还镇。玄亦知佺期有异谋,潜有
吞并之计,于是屯于夏口。
隆安中,诏加玄都督荆州四郡,以兄伟为辅国将军、南蛮校尉。仲堪虑玄跋
扈,遂与佺期结婚为援。初,玄既与仲堪、佺期有隙,恒臣掩袭,求广其所统。
朝廷亦欲成其衅隙,故分佺斯所督四郡与玄,佺期甚忿惧。会姚兴侵洛阳,佺期
乃建牙,声云援洛,密欲与仲堪共袭玄。仲堪虽外结佺期而疑其心,距而不许,
犹虑弗能禁,复遣从弟遹屯于北境以遏佺期。佺期既不能独举,且不测仲堪本意,
遂息甲。南蛮校尉杨广,佺期之兄也,欲距桓伟,仲堪不听,乃出广为宜都、建
平二郡太守,加征虏将军。佺期弟孜敬先为江夏相,玄以兵袭而召之。既至,以
为谘议参军。玄于是兴军西征,亦声云救洛,与仲堪书,说佺期受国恩而弃山陵,
宜共罪之。今亲率戎旅,迳造金墉,使仲堪收杨广,如其不尔,无以相信。仲堪
本计欲两全之,既得玄书,知不能禁,乃曰:“君自沔而行,不得一人入江也。”
玄乃止。
后荆州大水,仲堪振恤饥者,仓廪空竭。玄乘其虚而伐之,先遣军袭巴陵。
梁州刺史郭铨当之所镇,路经夏口,玄声云朝廷遣铨为己前锋,乃授以江夏之众,
使督诸军并进,密报兄伟令为内应。伟遑遽不知所为,乃自赍疏示仲堪。仲堪执
伟为质,令与玄书,辞甚苦至。玄曰:“仲堪为人不得专决,常怀成败之计,为
儿子作虑,我兄必无忧矣。”
玄既至巴陵,仲堪遣众距之,为玄所败。玄进至杨口,又败仲堪弟子道护,
乘胜至零口,去江陵二十里,仲堪遣军数道距之。佺期自襄阳来赴,与兄广共击
玄,玄惧其锐,乃退军马头。佺期等方复追玄苦战,佺期败,走还襄阳,仲堪出
奔酂城,玄遣将军冯该蹑佺期,获之。广为人所缚,送玄,并杀之。仲堪闻佺期
死,乃将数百人奔姚兴,至冠军城,为该所得,玄令害之。
于是遂平荆雍,乃表求领江、荆二州。诏以玄都督荆司雍秦梁益宁七州、后
将军、荆州刺史、假节,以桓脩为江州刺史。玄上疏固争江州,于是进督八州及
杨豫八郡,复领江州刺史。玄又辄以伟为冠军将军、雍州刺史。时寇贼未平,朝
廷难违其意,许之。玄于是树用腹心,兵马日盛,屡上疏求讨孙恩,诏辄不许。
其后恩逼京都,玄建牙聚众,外托勤王,实欲观衅而进,复上疏请讨之。会恩已
走,玄又奉诏解严。以伟为江州,镇夏口;司马刁畅为辅国将军,督八郡,镇襄
阳;遣桓振、皇甫敷、冯该等戍湓口。移沮漳蛮二千户于江南,立武宁郡;更招
集流人,立绥安郡。又置诸郡丞。诏征广州刺史刁逵、豫章太守郭昶之,玄皆留
不遣。自谓三分有二,知势运所归,屡上祯祥以为己瑞。
初。庾楷既奔于玄,玄之求讨孙恩也,以为右将军。玄既解严,楷亦去职。
楷以玄方与朝廷构怨,恐事不克,祸及于己,乃密结于后将军元显,许为内应。
元兴初,元显称诏伐玄,玄从兄石生时为太傅长史,密书报玄。玄本谓扬土饥馑,
孙恩未灭,必未遑讨己,可得蓄力养众,观衅而动。既闻元显将伐之,甚惧,欲
保江陵。长史卞范之说玄曰:“公英略威名振于天下,元显口尚乳臭,刘牢之大
失物情,若兵临近畿,示以威赏,则土崩之势可翘足而待,何有延敌入境自取蹙
弱者乎!”玄大悦,乃留其兄伟守江陵,抗表率众,下至寻阳,移檄京邑,罪状
元显。檄至。元显大惧,下船而不克发。玄既失人情,而兴师犯顺,虑众不为用,
恒有回旆之计。既过寻阳,不见王师,意甚悦,其将吏亦振。庾楷谋泄,收絷之。
至姑孰,使其将冯该、苻宏、皇甫敷、索元等先攻谯王尚之。尚之败。刘牢之遣
子敬宣诣玄降。
玄至新亭,元显自溃。玄入京师,矫诏曰:“义旗云集,罪在元显。太傅已
别有教,其解严息甲,以副义心。”又矫诏加己总百揆,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
丞相、录尚书事、扬州牧,领徐州刺史,又加假黄钺、羽葆鼓吹、班剑二十人,
置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甲杖二百人上殿。玄表列太傅道子及元显之
恶,徙道子于安成郡,害元显于市。于是玄入居太傅府,害太傅中郎毛泰、泰弟
游击将军邃,太傅参军荀逊、前豫州刺史庾楷父子、吏部郎袁遵、谯王尚之等,
流尚之弟丹阳尹恢之、广晋伯允之、骠骑长史王诞、太傅主簿毛遁等于交广诸郡,
寻追害恢之、允之于道。以兄伟为安西将军、荆州刺史,领南蛮校尉,从兄谦为
左仆射、加中军将军、领选,脩为右将军、徐兖二州刺史,石生为前将军、江州
刺史,长史为卞范之为建武将军、丹阳尹、王谧为中书令、领军将军。大赦,改
元为大亨。玄让丞相,自署太尉、领平西将军、豫州刺史。又加衮冕之服,绿
綟绶,增班剑为六十人,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奏不名。
玄将出居姑孰,访之于众,王谧对曰:“《公羊》有言,周公何以不之鲁?
欲天下一乎周也。愿静根本,以公旦为心。”玄善其对而不能从。遂大筑城府,
台馆山池莫不壮丽,乃出镇焉。既至姑孰,固辞录尚书事,诏许之,而大政皆谘
焉,小事则决于桓谦、卞范之。
自祸难屡构,干戈不戢,百姓厌之。思归一统。及玄初至也,黜凡佞,擢俊
贤,君子之道粗备,京师欣然。后乃陵侮朝廷,幽摈宰辅,豪奢纵欲,众务繁兴,
于是朝野失望,人不安业。时会稽饥荒,玄令赈贷之。百姓散在江湖采稆,内史
王愉悉召之还。请米,米既不多,吏不时给,顿仆道路死者十八九焉。玄又害吴
兴太守高素、辅国将军竺谦之、谦之从兄高平相朗之、辅国将军刘袭、袭弟彭城
内史季武、冠军将军孙无终等,皆牢之之党,北府旧将也。袭兄冀州刺史轨及宁
朔将军高雅之、牢之子敬宣并奔慕容德。玄讽朝廷以己平元显功,封豫章公,食
安成郡地方二百二十五里,邑七千五百户;平仲堪、佺期功,封桂阳郡公,地方
七十五里,邑二千五百户;本封南郡如故。玄以豫章改封息升,桂阳郡公赐兄子
浚,降为西道县公。又发诏为桓温讳,有姓名同者一皆改之,赠其母马氏豫章公
太夫人。元兴二年,玄诈表请平姚兴,又讽朝廷作诏,不许。玄本无资力,而好
为大言,既不克行,乃云奉诏故止。初欲饰装,无他处分,先使作轻舸,载服玩
及书画等物。或谏之,玄曰:“书画服玩既宜恒在左右,且兵凶战危,脱有不意,
当使轻而易运。”众咸笑之。
是岁,玄兄伟卒,赠开府、骠骑将军,以桓脩代之。从事中郎曹靖之说玄以
桓脩兄弟职居内外,恐权倾天下,玄纳之,乃以南郡相桓石康为西中郎将、荆州
刺史。伟服始以公除,玄便作乐。初奏,玄抚节恸哭,既而收泪尽欢,玄所亲仗
唯伟,伟既死,玄乃孤危。而不臣之迹已著,自知怨满天下,欲速定篡逆,殷仲
文、卞范之等又共催促之,于是先改授群司,解琅邪王司徒,迁太宰,加殊礼,
以桓谦为侍中、卫将军、开府、录尚书事,王谧散骑常侍、中书监,领司徒,桓
胤中书令,加桓脩散骑常侍、抚军大将军。置学官,教授二品子弟数百人。又矫
诏加其相国,总百揆,封南郡、南平、宜都、天门、零陵、营阳、桂阳、衡阳、
义阳、建平十郡为楚王,扬州牧,领平西将军、豫州刺史如故,加九锡备物,楚
国置丞相已下,一遵旧典。又讽天子御前殿而策授焉。玄屡伪让,诏遣百僚敦劝,
又云:“当亲降銮舆乃受命。”矫诏赠父温为楚王,南康公主为楚王后。以平西
长史刘瑾为尚书,刁逵为中领军,王嘏为太常,殷叔文为左卫,皇甫敷为右卫,
凡众官合六十余人,为楚官属。玄解平西、豫州,以平西文武配相国府。
新野人庾仄闻玄受九锡,乃起义兵,袭冯该于襄阳,走之。仄有众七千,于
城南设坛,祭祖宗七庙。南蛮参军庾彬、安西参军杨道护、江安令邓襄子谋为内
应。仄本仲堪党,桓伟既死,石康未至,故乘间而发,江陵震动。桓济之子亮起
兵于罗县,自号平南将军、湘州刺史,以讨仄为名。南蛮校尉羊僧寿与石康共攻
襄阳,仄众散,奔姚兴,彬等皆遇害。长沙相陶延寿以亮乘乱起兵,遣收之。玄
徙亮于衡阳,诛其同谋桓奥等。
玄伪上表求归藩,又自作诏留之,遣使宣旨,玄又上表固请,又讽天子作手
诏固留焉。玄好逞伪辞,尘秽简牍,皆此类也。谓代谢之际宜有祯祥,乃密令所
在上临平湖开除清朗,使众官集贺。矫诏曰:“灵瑞之事非所敢闻也。斯诚相国
至德,故事为之应。太平之化,于是乎始,六合同悦,情何可言!”又诈云江州
甘露降王成基家竹上。玄以历代咸有肥遁之士,而己世独无,乃征皇甫谧六世孙
希之为著作,并给其资用,皆令让而不受,号曰高士,时人名为“充隐”。议复
肉刑,断钱货,回复改异,造革纷纭,志无一定,条制森然,动害政理。性贪鄙,
好奇异,尤爱宝物,珠玉不离于手。人士有法书好画及佳园宅者,悉欲归己,犹
难逼夺之,皆蒱博而取。遣臣佐四出,掘果移竹,不远数千里,百姓佳果美竹无
复遗余。信悦谄誉,逆忤谠言,或夺其所憎与其所爱。
十一月,玄矫制加其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乘金根车,驾六
马,备五时副车,置旄头云罕,乐儛八佾,设钟虡宫县,妃为王后,世子为太
子,其女及孙爵命之号皆如旧制。玄乃多斥朝臣为太宰僚佐,又矫诏使王谧兼太
保,领司徒,奉皇帝玺禅位于己。又讽帝以禅位告庙,出居永安宫,移晋神主于
琅邪庙。
初,玄恐帝不肯为手诏,又虑玺不可得,逼临川王宝请帝自为手诏,因夺取
玺。比临轩,玺已久出,玄甚喜。百官到姑孰劝玄僣伪位,玄伪让,朝臣固请,
玄乃于城南七里立郊,登坛篡位,以玄牡告天,百僚陪列,而仪注不备,忘称万
岁,又不易帝讳。榜为文告天皇后帝云:“晋帝钦若景运,敬顺明命,以命于玄。
夫天工人代,帝王所以兴,匪君莫治,惟德司其元,故承天理物,必由一统。并
圣不可以二君,非贤不可以无主,故世换五帝,鼎迁三代。爰暨汉魏,咸归勋烈。
晋自中叶,仍世多故,海西之乱,皇祚殆移,九代廓宁之功,升明黜陟之勋,微
禹之德,左衽将及。太元之末,君子道消,积衅基乱。钟于隆安,祸延士庶,理
绝人伦。玄虽身在草泽,见弃时班,义情理感,胡能无慨!投袂克清之劳,阿衡
拨乱之绩,皆仰凭先德遗爱之利,玄何功焉!属当理运之会,猥集乐推之数,以
寡昧之身踵下武之重,膺革泰之始,托王公之上,诚仰藉洪基,德渐有由。夕惕
祗怀,罔知攸厝。君位不可以久虚,人神不可以乏飨,是用敢不奉以钦恭大礼,
敬简良辰,升坛受禅,告类上帝,以永绥众望,式孚万邦,惟明灵是飨。”乃下
书曰:“夫三才相资,天人所以成功,理由一统,贞夫所以司契,帝王之兴,其
源深矣。自三五已降,世代参差,虽所由或殊,其归一也。朕皇考宣武王圣德高
邈,诞启洪基,景命攸归,理贯自昔。中间屯险,弗克负荷,仰瞻宏业,殆若缀
旒。藉否终之运,遇时来之会,用获除奸救溺,拯拔人伦。晋氏以多难荐臻,历
数唯既,典章唐虞之准,述遵汉魏之则,用集天禄于朕躬。惟德不敏,辞不获命,
稽若令典,遂升坛燎于南郊,受终于文祖。思覃斯庆,愿与亿兆聿兹更始。”于
是大赦,改元永始,赐天下爵二级,孝悌力田人三级,鳏寡孤独不能自存者谷人
五斛。其赏赐之制,徒设空文,无其实也。初出伪诏,改年为建始,右丞王悠之
曰:“建始,赵王伦伪号也。”又改为永始,复是王莽始执权之岁,其兆号不祥,
冥符僣逆如此。又下书曰:“夫三恪作宾,有自来矣。爰暨汉魏,咸建疆宇。晋
氏钦若历数,禅位于朕躬,宜则是古训,授兹茅土。以南康之平固县奉晋帝为平
固王,车旗正朔一如旧典。”迁帝居寻阳,即陈留王处邺宫故事。降永安皇后为
零陵君,琅邪王为石阳县公,武陵王遵为彭泽县侯。追尊其父温宣武皇帝,庙称
太庙,南康公主为宣皇后。封子升为豫章郡王,叔父云孙放之为宁都县王,豁孙
稚玉为临沅县王,豁次子石康为右将军、武陵郡王,秘子蔚为醴陵县王,赠冲太
传、宣城郡王,加殊礼,依晋安平王故事,以孙胤袭爵,为吏部尚书,冲次子谦
为扬州刺史、新安郡王,谦弟脩为抚军大将军、安成郡王,兄歆临贺县王,祎富
阳县王,赠伟侍中、大将军、义兴郡王,以子浚袭爵,为辅国将军,浚弟邈西昌
县王。封王谧为武昌公,班剑二十人,卞范之为临汝公,殷仲文为东兴公,冯该
为鱼复侯。又降始安郡公为县公,长沙为临湘县公,卢陵为巴丘县公,各千户。
其康乐、武昌、南昌、望蔡、建兴、永脩、观阳皆降封百户,公侯之号如故。又
普进诸征镇军号各有差。以相国左长史王绥为中书令。崇桓谦母庾氏为宣城太妃,
加殊礼,给以辇乘。号温墓曰永崇陵,置守卫四十人。
玄入建康宫,逆风迅激,旍旗仪饰皆倾偃。及小会于西堂,设妓乐,殿上施
绛绫帐,缕黄金为颜,四角作金龙,头衔五色羽葆旒苏,群臣窃相谓曰:“此颇
似輀车,亦王莽仙盖之流也。龙角,所谓亢龙有悔者也。”又造金根车,驾六
马。是月,玄临听讼观阅囚徒,罪无轻重,多被原放。有干舆乞者,时或恤之。
其好行小惠如此。自以水德,壬辰,腊于祖。改尚书都官郎为贼曹,又增置五校、
三将及强弩、积射武卫官。元兴三年,玄之永始二年也,尚书答“春蒐”字误为
“春菟”,凡所关署皆被降黜。玄大纲不理,而纠摘纤微,皆此类也。以其妻刘
氏为皇后,将修殿宇,乃移入东宫。又开东掖、平昌、广莫及宫殿诸门,皆为三
道。更造大辇,容三千人坐,以二百人舁之。性好畋游,以体大不堪乘马,又作
徘徊舆,施转关,令回动无滞。既不追尊祖曾,疑其礼义,问于群臣。散骑常侍
徐广据晋典宜追立七庙,又敬其父则子悦,位弥高者情理得申,道愈广者纳敬必
普也。玄曰:“《礼》云三昭、三穆,与太祖为七,然则太祖必居庙之主也,昭
穆皆自下之称,则非逆数可知也。礼,太祖东向,左昭右穆。如晋室之庙,则宣
帝在昭穆之列,不得在太祖之位。昭穆既错,太祖无寄,失之远矣。”玄曾祖以
上名位不显,故不欲序列,且以王莽九庙见讥于前史,遂以一庙矫之,郊庙斋二
日而已。秘书监卞承之曰:“祭不及祖,知楚德之不长也。”又毁晋小庙以广台
榭。其庶母蒸尝,靡有定所,忌日见宾客游宴,唯至亡时一哭而已。期服之内,
不废音乐。玄出游水门,飘风飞其仪盖。夜,涛水入石头,大桁流坏,杀人甚多。
大风吹朱雀门楼,上层坠地。
玄自篡盗之后,骄奢荒侈,游猎无度,以夜继昼。兄伟葬日,旦哭晚游,或
一日之中屡出驰骋。性又急暴,呼召严速,直官咸系马省前,禁内哗杂,无复朝
廷之体。于是百姓疲苦,朝野劳瘁,怨怒思乱者十室八九焉。于是刘裕、刘毅、
何无忌等共谋兴复。裕等斩桓脩于京口,斩桓弘于广陵,河内太守辛扈兴、弘农
太守王元德、振威将军童厚之、竟陵太守刘迈谋为内应。至期,裕遣周安穆报之,
而迈惶遽,遂以告玄。玄震骇,即杀扈兴等,安穆驰去得免。封迈重安侯,一宿
又杀之。
裕率义军至竹里,玄移还上宫,百僚步从,召侍官皆入止省中。赦扬、豫、
徐、兖、青、冀六州,加桓谦征讨都督、假节,以殷仲文代桓脩,遣顿丘太守吴
甫之、右卫将军皇甫敷北距义军。裕等于江乘与战,临阵斩甫之,进至罗落桥,
与敷战,复枭其首。玄闻之大惧,乃召诸道术人推算数为厌胜之法,乃问众曰:
“朕其败乎?”曹靖之对曰:“神怒人怨,臣实惧焉。”玄曰:“人或可怨,神
何为怒?”对曰:“移晋宗庙,飘泊失所,大楚之祭,不及于祖,此其所以怒也。”
玄曰:“卿何不谏?”对曰:“辇上诸君子皆以为尧舜之世,臣何敢言!”玄愈
忿惧,使桓谦、何澹之屯东陵,卞范之屯覆舟山西,众合二万,以距义军。裕至
蒋山,使羸弱贯油帔登山,分张旗帜,数道并前。玄侦侯还云:“裕军四塞,不
知多少。”玄益忧惶,遣武卫将军庾颐之配以精卒,副援诸军。于时东北风急,
义军放火,烟尘张天,鼓噪之音震骇京邑。刘裕执钺麾而进,谦等诸军一时奔溃。
玄率亲信数千人声言赴战,遂将其子升、兄子浚出南掖门,西至石头,使殷仲文
具船,相与南奔。
初,玄在姑孰,将相星屡有变;篡位之夕,月及太白,又入羽林,玄甚恶之。
及败走,腹心劝其战,玄不暇答,直以策指天。而经日不得食,左右进以粗饭,
咽不能下。升时年数岁,抱玄胸而抚之,玄悲不自胜。
刘裕以武陵王遵摄万机,立行台,总百官。遣刘毅、刘道规蹑玄,诛玄诸兄
子及石康兄权、振兄洪等。
玄至寻阳,江州刺史郭昶之给其器用兵力。殷仲文自后至,望见玄舟,旌旗
舆服备帝者之仪,叹息曰:“败中复振,故可也。”玄于是逼乘舆西上。桓歆聚
党向历阳,宣城内史诸葛长民击破之。玄于道作起居注,叙其距义军之事,自谓
经略指授,算无遗策,诸将违节度,以致亏丧,非战之罪。于是不遑与群下谋议,
唯耽思诵述,宣示远近。玄至江陵,石康纳之,张幔屋于城南,署置百官,以卞
范之为尚书仆射,其余职多用轻资。于是大修舟师,曾未三旬,众且二万,楼船
器械甚盛。谓其群党曰:“卿等并清涂翼从朕躬,都下窃位者方应谢罪军门,其
观卿等入石头,无异云霄中人也。”
玄以奔败之后,惧法令不肃,遂轻怒妄杀,人多离怨。殷仲文谏曰:“陛下
少播英誉,远近所服,遂扫平荆雍,一匡京室,声被八荒矣。既据有极位,而遇
此圮运,非为威不足也。百姓喁喁,想望皇泽,宜弘仁风,以收物情。”玄怒曰:
“汉高、魏武几遇败,但诸将失利耳!以天文恶,故还都旧楚,而群小愚惑,妄
生是非,方当纠之以猛,未宜施之以恩也。”玄左右称玄为“桓诏”,桓胤谏曰:
“诏者,施于辞令,不以为称谓也。汉魏之主皆无此言,唯闻北虏以苻坚为‘苻
诏’耳。愿陛下稽古帝则,令万世可法。”玄曰:“此事已行,今宣敕罢之,更
为不祥。必其宜革,可待事平也。”荆州郡守以玄播越,或遣使通表,有匪宁之
辞,玄悉不受,仍乃更令所在表贺迁都。
玄遣游击将军何澹之、武卫将军庾稚祖、江夏太守桓道恭就郭铨以数千人守
湓口。又遣辅国将军桓振往义阳聚众,至弋阳,为龙骧将军胡譁所破,振单骑
走还。何无忌、刘道规等破郭铨、何澹之、郭昶之于桑落洲,进师寻阳。玄率舟
舰二百发江陵,使苻宏、羊僧寿为前锋。以鄱阳太守徐放为散骑常侍,欲遣说解
义军,谓放曰:“诸人不识天命,致此妄作,遂惧祸屯结,不能自反。卿三州所
信,可明示朕心,若退军散甲,当与之更始,各授位任,令不失分。江水在此,
朕不食言。”放对曰:“刘裕为唱端之主,刘毅兄为陛下所诛,并不可说也。辄
当申圣旨于何无忌。”玄曰:“卿使若有功,当以吴兴相叙。”放遂受使,入无
忌军。
魏咏之破桓歆于历阳,诸葛长民又败歆于芍陂,歆单马渡淮。毅率道规及下
邳太守孟怀玉与玄战于峥嵘洲。于时义军数千,玄兵甚盛,而玄惧有败衄,常漾
轻舸于舫侧,故其众莫有斗心。义军乘风纵火,尽锐争先,玄众大溃,烧辎重夜
遁,郭铨归降。玄故将刘统、冯稚等聚党四百人,袭破寻阳城,毅遣建威将军刘
怀肃讨平之。玄留永安皇后及皇后于巴陵。殷仲文时在玄舰,求出别船收集散军,
因叛玄,奉二后奔于夏口。玄入江陵城,冯该劝使更下战,玄不从,欲出汉川,
投梁州刺史桓希,而人情乖阻,制令不行。玄乘马出城,至门,左右于暗中斫之,
不中,前后相杀交横,玄仅得至船。于是荆州别驾王康产奉帝入南郡府舍,太守
王腾之率文武营卫。
时益州刺史毛璩使其从孙祐之、参军费恬送弟璠丧葬江陵,有众二百,璩弟
子脩之为玄屯骑校尉,诱玄以入蜀,玄从之。达枚回洲,恬与祐之迎击玄,矢下
如雨。玄嬖人丁仙期、万盖等以身敝玄,并中数十箭而死。玄被箭,其子升辄拔
去之。益州督护冯迁抽刀而前,玄拔头上玉导与之,仍曰:“是何人邪?敢杀天
子!”迁曰:“欲杀天子之贼耳。”遂斩之,时年三十六。又斩石康及浚等五级,
庾颐之战死。升云:“我是豫章王,诸君勿见杀。”送至江陵市斩之。
初,玄在宫中,恒觉不安,若为鬼神所扰,语其所亲云:“恐己当死,故与
时竞。”元兴中,衡阳有雌鸡化为雄,八十日而冠萎。及玄建国于楚,衡阳属焉,
自篡盗至败,时凡八旬矣。其时有童谣云:“长干巷,巷长干,今年杀郎君,后
年斩诸桓。”其凶兆符会如此。郎君,谓元显也。
是月,王腾之奉帝入居太府。桓谦亦聚众沮中,为玄举哀,立丧庭,伪谥为
武悼皇帝。毅等传送玄首,枭于大桁,百姓观者莫不欣幸。
何无忌等攻桓谦于马头,桓蔚于龙洲,皆破之。义军乘胜竞进,振、该等距
战于灵溪,道规等败绩,死没者千余人。义军退次寻阳,更缮舟甲。毛璩自领梁
州,遣将攻汉中,杀桓希。江夏相张畅之、高平太守刘怀肃攻何澹之于西塞矶,
破之。振遣桓蔚代王旷守襄阳。道规进讨武昌,破伪太守王旻。魏咏之、刘藩破
桓石绥于白茅。义军发寻阳。桓亮自号江州刺史,侵豫章,江州刺史刘敬宣讨走
之。义军进次夏口。伪镇东将军冯该等守夏口,扬武将军孟山图据鲁城,辅国将
军桓山客守偃月垒。刘毅攻鲁城,道规攻偃月垒,无忌与檀祗列舰中流,以防越
逸。义军腾赴,叫声动山谷,自辰及午,二城俱溃,冯该散走,生擒山客。毅等
平巴陵。毛璩遣涪陵太守文处茂东下,振遣桓放之为益州,屯夷陵,处茂距战,
放之败走,还江陵。
义熙元年正月,南阳太守鲁宗之起义兵袭襄阳,破伪雍州刺史桓蔚。无忌诸
军次江陵之马头,振拥帝出营江津。鲁宗之率众于柞溪,破伪武贲中郎温楷,进
至纪南。振自击宗之,宗之失利。时蜀军据灵溪,毅率无忌、道规等破冯该军,
推锋而前,即平江陵。振见火起,知城已陷,乃与谦等北走。是日,安帝反正。
大赦天下,唯逆党就戮,诏特免桓胤一人。桓亮自豫章,自号镇南将军、湘州刺
史。苻宏寇安成、庐陵,刘敬宣遣将讨之,宏走入湘中。二月,桓谦、何澹之、
温楷等奔于姚兴。桓振与宏出自涢城,袭破江陵,刘怀肃自云杜伐振等,破之。
广武将军唐兴斩振及伪辅国将军桓珍,毅于临鄣斩伪零陵太守刘叔祖。桓亮、苻
宏复出冠湘中,害郡守长吏,檀祗讨宏于湘东,斩之,广武将军郭弥斩亮于益阳,
其余拥众假号皆讨平之。诏徙桓胤及诸党与于新安诸郡。
三年,东阳太守殷仲文与永嘉太守骆球谋反,欲建桓胤为嗣,曹靖之、桓石
松、卞承之、刘延祖等潜相交结,刘裕以次收斩之,并诛其家属。后桓谦走入蜀,
蜀贼谯纵以谦为荆州刺史,使率兵而下,荆楚之众多应之。谦至枝江,荆州刺史
刘道规斩之,梁州刺史傅歆又斩桓石绥,桓氏遂灭。
卞范之字敬祖,济阴宛句人也,识悟聪敏,见美于当世。太元中,自丹阳丞
为始安太守。桓玄少与之游,及玄为江州,引为长史,委以心膂之任,潜谋密计,
莫不决之。后玄将为篡乱,以范之为丹阳尹。范之与殷仲文阴撰策命,进范之为
征虏将军、散骑常侍。玄僣位,以范之为侍中,班剑二十人,进号后将军,封临
汝县公。其禅诏,即范之文也。
玄既奢侈无度,范之亦盛营馆第。自以佐命元勋,深怀矜伐,以富贵骄人,
子弟慠慢,众咸畏嫉之。义军起,范之屯兵于覆舟山西,为刘毅所败,随玄西
走,玄又以范之为尚书仆射。玄为刘毅等所败,左右分散,唯范之在侧。玄平,
斩于江陵。
殷仲文,南蛮校尉觊之弟也。少有才藻,美容貌。从兄仲堪荐之于会稽王道
子,即引为骠骑参军,甚相赏待。俄转谘议参军,后为元显征虏长史。会桓玄与
朝廷有隙,玄之姊,仲文之妻,疑而间之,左迁新安太守。仲文于玄虽为姻亲,
而素不交密,及闻玄平京师,便弃郡投焉。玄甚悦之,以为谘议参军。时王谧见
礼而不亲,卞范之被亲而少礼,而宠遇隆重,兼于王、卞矣。玄将为乱,使总领
诏命,以为侍中,领左卫将军。玄九锡,仲文之辞也。
初,玄篡位入宫,其床忽陷,群下失色,仲文曰:“将由圣德深厚,地不能
载。”玄大悦。”以佐命亲贵,厚自封崇,舆马器服,穷极绮丽,后房伎妾数十,
丝竹不绝音。性贪吝,多纳货贿,家累千金,常若不足。玄为刘裕所败,随玄西
走,其珍宝玩好悉藏地中,皆变为土。至巴陵,因奉二后投义军,而为镇军长史,
转尚书。
帝初反正,抗表自解曰:“臣闻洪波振壑,川无恬鳞;惊飚拂野,林无静柯。
何者?势弱则受制于巨力,质微则无以自保。于理虽可得而言,于臣实非所敢譬。
昔桓玄之代,诚复驱逼者众。至如微臣,罪实深矣,进不能见危授命,亡身殉国;
退不能辞粟首阳,拂衣高谢。遂乃宴安昏宠,叨昧伪封,锡文篡事,曾无独固。
名义以之俱沦,情节自兹兼挠,宜其极法,以判忠邪。会镇军将军刘裕匡复社稷,
大弘善贷,伫一戮于微命,申三驱于大信,既惠之以首领,又申之以絷维。于时
皇舆否隔,天人未泰,用忘进退,是以黾勉从事,自同令人。今宸极反正,唯
新告始,宪章既明,品物思旧,臣亦胡颜之厚,可以显居荣次!乞解所职,待罪
私门。违离阙庭,乃心慕恋。”诏不许。
仲文因月朔与众至大司马府,府中有老槐树,顾之良久而叹曰:“此树婆娑,
无复生意!”仲文素有名望,自谓必当朝政,又谢混之徒畴昔所轻者,并皆比肩,
常怏怏不得志。忽迁为东阳太守,意弥不平。刘毅爱才好士,深相礼接,临当之
郡,游宴弥日。行至富阳,慨然叹曰:“看此山川形势,当复出一伯符。”何无
忌甚慕之。东阳,无忌所统,仲文许当便道修谒,无忌故益饮迟之,令府中命文
人殷阐、孔宁子之徒撰义构文,以俟其至。仲文失志恍惚,遂不过府。无忌疑其
薄己,大怒,思中伤之。时属慕容超南侵,无忌言于刘裕曰:“桓胤、殷仲文并
乃腹心之疾,北虏不足为忧。”义熙三年,又以仲文与骆球等谋反,及其弟南蛮
校尉叔文伏诛。仲文时照镜不见其面,数日而遇祸。
仲文善属文,为世所重,谢灵运尝云:“若殷仲文读书半袁豹,则文才不减
班固。”言其文多而见书少也。
史臣曰:桓玄纂凶,父之余基。挟奸回之本性,含怒于失职;苞藏其豕心,
抗表以称冤。登高以发愤,观衅而动,窃图非望。始则假宠于仲堪,俄而戮殷以
逞欲,遂得据全楚之地,驱劲勇之兵,因晋政之陵迟,乘会稽之酗,纵其狙
诈之计,扇其陵暴之心,敢率犬羊,称兵内侮。天长丧乱,凶力实繁,逾年之间,
奄倾晋祚,自谓法尧禅舜,改物君临,鼎业方隆,卜年惟永。俄而义旗电发,忠
勇雷奔,半辰而都邑廓清,逾月而凶渠即戮,更延坠历,复振颓纲。是知神器不
可以暗干,天禄不可以妄处者也。夫帝王者,功高宇内,道济含灵,龙宫凤历表
其祥,彤云玄石呈其瑞,然后光临大宝,克享鸿名,允彳奚后之心,副乐推之望。
若桓玄之么麽,岂足数哉!适所以干纪乱常,倾宗绝嗣,肇金行之祸难,成宋氏
之驱除者乎!
赞曰:灵宝隐贼,世载凶德。信顺未孚,奸回是则。肆逆迁鼎,凭威纵慝。
违天虐人,覆宗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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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46 | 显示全部楼层

◎王弥 张昌 陈敏 王如 杜曾 杜弢 王机 祖约 苏峻 孙恩 卢循 谯纵 载记序(上)

王弥,东莱人也。家世二千石。祖颀,魏玄菟太守,武帝时,至汝南太守。
弥有才干,博涉书记。少游侠京都,隐者董仲道见而谓之曰:“君豺声豹视,好
乱乐祸,若天下骚扰,不作士大夫矣。”惠帝末,妖贼刘柏根起于东莱之<巾弦>县,
弥率家僮从之,柏根以为长史。柏根死,聚徒海渚,为苟纯所败,亡入长广山为
群贼。弥多权略,凡有所掠,必豫图成败,举无遗策,弓马迅捷,膂力过人,青
土号为“飞豹”。后引兵入寇青徐,兖州刺史苟晞逆击,大破之。弥退集亡散,
众复大振,晞与之连战,不能克。弥进兵寇泰山、鲁国、谯、梁、陈、汝南、颍
川、襄城诸郡,入许昌,开府库,取器杖,所在陷没,多杀守令,有众数万,朝
廷不能制。
会天下大乱,进逼洛阳,京邑大震,宫城门昼闭。司徒王衍等率百官距守,
弥屯七里涧,王师进击,大破之。弥谓其党刘灵曰:“晋兵尚强,归无所厝。刘
元海昔为质子,我与之周旋京师,深有分契,今称汉王,将归之,可乎?”灵然
之。乃渡河归元海。元海闻而大悦,遣其侍中兼御史大夫郊迎,致书于弥曰:
“以将军有不世之功,超时之德,故有此迎耳。迟望将军之至,孤今亲行将军之
馆,辄拂席洗爵,敬待将军。”及弥见元海,劝称尊号,元海谓弥曰:“孤本谓
将军如窦周公耳,今真吾孔明、仲华也。烈祖有云:‘吾之有将军,如鱼之有水。’”
于是署弥司隶校尉,加侍中、特进,弥固辞。使随刘曜寇河内,又与石勒攻临漳。
永嘉初,寇上党,围壶关,东海王越遣淮南内史王旷、安丰太守卫乾等讨之,
及弥战于高都、长平间,大败之,死者十六七。元海进弥征东大将军,封东莱公。
与刘曜、石勒等攻魏郡、汲郡、顿丘,陷五十余壁,皆调为军士。又与勒攻邺,
安北将军和郁弃城而走。怀帝遣北中郎将裴宪次白马讨弥,车骑将军王堪次东燕
讨勒,平北将军曹武次大阳讨元海。武部将军彭默为刘聪所败,见害,众军皆退。
聪渡黄河,帝遣司隶校尉刘暾、将军宋抽等距之,皆不能抗。弥、聪以万骑至京
城,焚二学。东海王越距战于西明门,弥等败走。弥复以二千骑寇襄城诸县,河
东、平阳、弘农、上党诸流人之在颍川、襄城、汝南、南阳、河南者数万家,为
旧居人所不礼,皆焚烧城邑,杀二千石长吏以应弥。弥又以二万人会石勒寇陈郡、
颍川,屯阳曜,遣弟璋与石勒共寇徐兖,因破越军。
弥后与曜寇襄城,遂逼京师。时京邑大饥,人相食,百姓流亡,公卿奔河阴。
曜、弥等遂陷宫城,至太极前殿,纵兵大掠。幽帝于端门,逼辱羊皇后,杀皇太
子诠,发掘陵墓,焚烧宫庙,城府荡尽,百官及男女遇害者三万余人,遂迁帝于
平阳。
弥之掠也,曜禁之,弥不从。曜斩其牙门王延以徇,弥怒,与曜阻兵相攻,
死者千余人。弥长史张嵩谏曰:“明公与国家共兴大事,事业甫耳,便相攻讨,
何面见主上乎!平洛之功诚在将军,然刘曜皇族,宜小下之。晋二王平吴之鉴,
其则不远,愿明将军以为虑。纵将军阻兵不还,其若子弟宗族何!”弥曰:“善,
微子,吾不闻此过也。”于是诣曜谢,结分如初。弥曰:“下官闻过,乃是张长
史之功。”曜谓嵩曰:“君为朱建矣,岂况范生乎!”各赐嵩金百斤。弥谓曜曰:
“洛阳天下之中,山河四险之固,城池宫室无假营造,可徙平阳都之。”曜不从,
焚烧而去。弥怒曰:“屠各子,岂有帝王之意乎!汝柰天下何!”遂引众东屯项
关。
初,曜以弥先入洛,不待己,怨之,至是嫌隙遂构。刘暾说弥还据青州,弥
然之,乃以左长史曹嶷为镇东将军,给兵五千,多赍宝物还乡里,招诱亡命,且
迎其室。弥将徐邈、高梁辄率部曲数千人随嶷去,弥益衰弱。
初,石勒恶弥骁勇,常密为之备。弥之破洛阳也,多遗勒美女宝货以结之。
时勒擒苟晞,以为左司马,弥谓勒曰:“公获苟晞而用之,何其神妙!使晞为公
左,弥为公右,天下不足定也!”勒愈忌弥,阴图之。刘暾又劝弥征曹嶷,藉其
众以诛勒。于是弥使暾诣青州,令曹嶷引兵会己,而诈要勒共向青州。暾至东阿,
为勒游骑所获。勒见弥与嶷书,大怒,乃杀暾。弥未之知,勒伏兵袭弥,杀之,
并其众。
张昌,本义阳蛮也。少为平氏县吏,武力过人,每自占卜,言应当富贵。好
论攻战,侪类咸共笑之。及李流寇蜀,昌潜遁半年,聚党数千人,盗得幢麾,诈
言台遣其募人讨流。会《壬午诏书》发武勇以赴益土,号曰“壬午兵”。自天下
多难,数术者云当有帝王兴于江左,及此调发,人咸不乐西征,昌党因之诳惑,
百姓各不肯去。而诏书催遣严速,所经之界停留五日者,二千石免。由是郡县官
长皆躬出驱逐,展转不远,屯聚而为劫掠。是岁江夏大稔,流人就食者数千口。
太安二年,昌于安陆县石岩山屯聚,去郡八十里,诸流人及避戍役者多往从
之。昌乃易姓名为李辰。太守弓钦遣军就讨,辄为所破。昌徒众日多,遂来攻郡。
钦出战,大败,乃将家南奔沔口。镇南大将军、新野王歆遣骑督靳满讨昌于随郡
西,大战,满败走,昌得其器杖,据有江夏,即其府库。造妖言云:“当有圣人
出。”山都县吏丘沈遇于江夏,昌名之为圣人,盛车服出迎之,立为天子,置百
官。沈易姓名为刘尼,称汉后,以昌为相国,昌兄味为车骑将军,弟放广武将军,
各领兵。于石岩中作宫殿,又于岩上织竹为鸟形,衣以五彩,聚肉于其傍,众鸟
群集,诈云凤皇降,又言珠袍、玉玺、铁券、金鼓自然而至。乃下赦书,建元神
凤,郊祀、服色依汉故事。其有不应其募者,族诛。又流讹言云:“江淮已南当
图反逆,官军大起,悉诛讨之。”群小互相扇动,人情惶惧,江沔间一时猋起,
竖牙旗,鸣鼓角,以应昌,旬月之间,众至三万,皆以绛科头,扌替之以毛。江
夏、义阳士庶莫不从之,惟江夏旧姓江安令王伛、秀才吕蕤不从。昌以三公位征
之,伛、蕤密将宗室并奔汝南,投豫州刺史刘乔。乡人期思令李权、常安令吴凤、
孝廉吴畅纠合善土,得五百余家,追随伛等,不豫妖逆。
新野王歆上言:“妖贼张昌、刘尼妄称神圣,犬羊万计,绛头毛面,挑刀走
戟,其锋不可当。请台敕诸军,三道救助。”于是刘乔率诸军据汝南以御贼,前
将军赵骧领精卒八千据宛,助平南将军羊伊距守。昌遣其将军黄林为大都督,率
二万人向豫州,前驱李宫欲掠取汝水居人,乔遣将军李杨逆击,大破之。林等东
攻弋阳,太守梁桓婴城固守。又遣其将马武破武昌,害太守,昌自领其众。西攻
宛,破赵骧,害羊伊。进攻襄阳,害新野王歆。昌别率石冰东破江、扬二州,伪
置守长。当时五州之境皆畏逼从逆。又遣其将陈贞、陈兰、张甫等攻长沙、湘东、
零陵诸郡。昌虽跨带五州,树立牧守,皆桀盗小人而无禁制,但以劫掠为务,人
情渐离。
是岁,诏以宁朔将军、领南蛮校尉刘弘镇宛,弘遣司马陶侃、参军蒯桓、皮
初等率众讨昌于竟陵,刘乔又遣将军李杨、督护尹奉总兵向江夏。侃等与昌苦战
累日,大破之,纳降万计,昌乃沈窜于下俊山。明年秋,乃擒之,传首京师,同
党并夷三族。
陈敏,字令通,庐江人也。少有干能,以郡廉吏补尚书仓部令史。及赵王篡
逆,三王起义兵,久屯不散,京师仓廪空虚,敏建议曰:“南方米谷皆积数十年,
时将欲腐败,而不漕运以济中州,非所以救患周急也。”朝廷从之,以敏为合肥
度支,迁广陵度支。
张昌之乱,遣其将石冰等趣寿春,都督刘准忧惶计无所出。时敏统大军在寿
春,谓准曰:“此等本不乐远戍,故逼迫成贼。乌合之众,其势易离。敏请合率
运兵,公分配众力,破之必矣。”准乃益敏兵击之,破吴弘、石冰等,敏遂乘胜
逐北,战数十合。时冰众十倍,敏以少击众,每战皆克,遂至扬州。回讨徐州贼
封云,云将张统斩云降。敏以功为广陵相。时惠帝幸长安,四方交争,敏遂有割
据江东之志。其父闻之,怒曰:“灭我门者,必此儿也!”父亡,去职。东海王
越当西迎大驾,承制起敏为右将军、假节、前锋都督,致书于敏曰:
将军建谋富国,则有大漕之勋。及遭冰昌之乱,则首率义徒,以寡敌众。外
无强兵之援,内无运筹之侣,只身挺立,雄略从横,擢奇谋于马首,夺灵计于临
危,金声振于江外,精光赫于扬楚。攻坚陷险,三十余战,师徒无亏,勍敌自灭。
五州复全,苞茅入贡,岂非将军之功力哉!
今羯贼屯结,游魂河济,鼠伏雉窜,藏匿陈留,始欲奸盗,终图不轨。将军
孙吴之术既明,已试之功先著,孤与将军情分特隆,想割草土之哀,抑难居之思,
舍绖执戈,来恤国难。天子远巡,銮舆未反,引领东眷,有怀山陵。当凭将军戮
力,王辂有旋。将军率将所领,承书风发,米布军资,惟将军所运。
时越讨豫州刺史刘乔,敏引兵会之,与越俱败于萧。敏因中国大乱,遂请东
归,收兵据历阳。会吴王常侍甘卓自洛至,教卓假称皇太弟命,拜敏为扬州刺史,
并假江东首望顾荣等四十余人为将军、郡守,荣并伪从之。敏为息娶卓女,遂相
为表里。扬州刺史刘机、丹阳太守王广等皆弃官奔走。敏弟昶知顾荣等有贰心,
劝敏杀之,敏不从。昶将精兵数万据乌江,弟恢率钱端等南寇江州,刺史应邈奔
走,弟斌东略诸郡,遂据有吴越之地。敏命寮佐以己为都督江东军事、大司马、
楚公,封十郡,加九锡,列上尚书,称自江入河,奉迎銮驾。
东海王军谘祭酒华谭闻敏自相署置,而顾荣等并江东首望,悉受敏官爵,乃
遗荣等书曰:
石冰之乱,朝廷录敏微功,故加越次之礼,授以上将之任,庶有韩卢一噬之
效。而本性凶狡,素无识达,贪荣干运,逆天而动,阻兵作威,盗据吴会,内用
凶弟,外委军吏,上负朝廷宠授之荣,下孤宰辅过礼之惠。天道伐恶,人神所不
祐。虽阻长江,命危朝露。忠节令图,君子高行,屈节附逆,义士所耻。王蠋
匹夫,志不可屈;于期慕义,陨首燕庭。况吴会仁人并受国宠,或剖符名郡,或
列为近臣,而便辱身奸人之朝,降节逆叛之党,稽颡屈膝,不亦羞乎!昔龚胜绝
粒,不食莽朝;鲁连赴海,耻为秦臣。君子义行,同符千载,遥度雅量,岂独是
安!
昔吴之武烈,称美一代,虽奋奇宛叶,亦受折襄阳。讨逆雄气,志存中夏,
临江发怒,命讫丹徒。赖先主承运,雄谋天挺,尚内倚慈母仁明之教,外杖子布
廷争之忠,又有诸葛、顾、步、张、朱、陆、全之族,故能鞭笞百越,称制南州。
然兵家之兴,不出三世,运未盈百,归命入臣。今以陈敏仓部令史,七第顽冗,
六品下才,欲蹑桓王之高踪,蹈大皇之绝轨,远度诸贤,犹当未许也。诸君垂头,
不能建翟义之谋;而顾生俯眉,已受羁绊之辱。皇舆东轩,行即紫馆,百僚垂缨,
云翔凤阙,庙胜之谟,潜运帷幄。然后发荆州武旅,顺流东下,徐州锐锋,南据
堂邑;征东劲卒,耀威历阳;飞桥越横江之津,泛舟涉瓜步之渚;威震丹阳,擒
寇建邺,而诸贤何颜见中州之士邪!
小寇隔津,音符道阔,引领南望,情存旧怀。忠义之人,何世蔑有!夫危而
不能安,亡而不能存,将何贵乎!永长宿德,情所素重;彦先垂发,分著金石;
公胄早交,恩纪特隆;令伯义声,亲好密结。上欲与诸贤效冀紫宸,建功帝籍。
如其不尔,亦可泛舟河渭,击楫清歌。何为辱身小寇之手,以蹈逆乱之祸乎!昔
为同志,今已殊域;往为一体,今成异身。瞻江长叹,非子谁思!愿图良策,以
存嘉谋也。
敏凡才无远略,一旦据有江东,刑政无章,不为英俊所服,且子弟凶暴,所
在为患。周玘、顾荣之徒常惧祸败,又得谭书,皆有惭色。玘、荣遣使密报征东
大将军刘准遣兵临江,己为内应。准遣扬州刺史刘机、宁远将军衡彦等出历阳,
敏使弟昶及将军钱广次乌江以距之,又遣弟闳为历阳太守,戍牛渚。钱广家在长
城,玘乡人也,玘潜使图昶。广遣其属何康、钱象投募送白事于昶,昶俯头视书,
康挥刀斩之,称州下已杀敏,敢有动者诛三族,吹角为内应。广先勒兵在朱雀桥,
陈兵水南、玘、荣又说甘卓,卓遂背敏。敏率万余人将与卓战,未获济,荣以白
羽扇麾之,敏众溃散。敏单骑东奔至江乘,为义兵所斩,母及妻子皆伏诛,于是
会稽诸郡并杀敏诸弟无遗焉。
王如,京兆新丰人也。初为州武吏,遇乱流移至宛。时诸流人有诏并遣还乡
里,如以关中荒残,不愿归。征南将军山简、南中郎将杜蕤各遣兵送之,而促期
令发。如遂潜结诸无赖少年,夜袭二军,破之。杜蕤悉众击如,战于涅阳,蕤军
大败。山简不能御,移屯夏口,如又破襄城。于是南安庞实、冯翊严嶷、长安侯
脱等各帅其党攻诸城镇,多杀令长以应之。未几,众至四五万,自号大将军,领
司、雍二州牧。
如惧石勒之攻己也,乃厚贿于勒,结为兄弟,勒亦假其强而纳之。时侯脱据
宛,与如不协,如说勒曰:“侯脱虽名汉臣,其实汉贼。如常恐其来袭,兄宜备
之。”勒素怒脱贰己,惮如唇齿,故不攻之。及闻如言,甚悦,遂夜令三军蓐食
待命,鸡鸣而驾,后出者斩,晨压宛门攻之,旬有二日而克之,勒遂斩脱。如于
是大掠沔汉,进逼襄阳。征南山简使将赵同帅师击之,经年不能克,智力并屈,
遂婴城自守。王澄帅军赴京都,如邀击破之。
如连年种谷皆化为莠,军中大饥,其党互相攻劫,官军进讨,各相率来降。
如计无所出,归于王敦。敦从弟棱爱如骁武,请敦配己麾下。敦曰:“此辈虓险
难蓄,汝性忌急,不能容养,更成祸端。”棱固请,与之。棱置诸左右,甚加宠
遇。如数与敦诸将角射,屡斗争为过失,棱果不容而杖之,如甚以为耻。初,敦
有不臣之迹,棱每谏之,敦常怒其异己。及敦闻如为棱所辱,密使人激怒之,劝
令杀棱。如诣棱,因闲宴,请剑舞为欢,棱从之。如于是舞刀为戏,渐渐来前。
棱恶而呵之不止,叱左右使牵去,如直前害棱。敦闻而阳惊,亦捕如诛之。
杜曾,新野人,南中郎将蕤之从祖弟也。少骁勇绝人,能被甲游于水中。始
为新野王歆镇南参军,历华容令,至南蛮司马。凡有战阵,勇冠三军。会永嘉之
乱,荆州荒梗,故牙门将胡亢聚众于竟陵,自号楚公,假曾竟陵太守。亢后与其
党自相猜贰,诛其骁将数十人,曾心不自安,潜谋图之,乃卑身屈节以事于亢,
亢弗之觉,甚信任之。会荆州贼王冲自号荆州刺史,部众亦盛,屡遣兵抄亢所统,
亢患之,问计于曾,曾劝令击之,亢以为然。曾白亢取帐下刀戟付工磨之,因潜
引王冲之兵。亢遣精骑出距冲,城中空虚,曾因斩亢而并其众,自号南中郎将、
领竟陵太守。曾求南郡太守刘务女不得,尽灭其家。会愍帝遣第五猗为安南将军、
荆州刺史,曾迎猗于襄阳,为兄子娶猗女,遂分据沔汉。
时陶侃新破杜弢,乘胜击曾,有轻曾之色。侃司马鲁恬言于侃曰:“古人争
战,先料其将,今使君诸将无及曾者,未易可逼也。”侃不从,进军围之于石城。
时曾军多骑,而侃兵无马,曾密开门,突侃阵,出其后,反击其背,侃师遂败,
投水死者数百人。曾将趋顺阳,下马拜侃,告辞而去。既而致笺于平南将军荀崧,
求讨丹水贼以自效,崧纳之。侃遗崧书曰:“杜曾凶狡,所将之卒皆豺狼也,可
谓鸱枭食母之物。此人不死,州土未宁,足下当识吾言。”崧以宛中兵少,藉曾
为外援,不从侃言。曾复率流亡二千余人围襄阳,数日不下而还。
及王暠为荆州刺史,曾距之,暠使将未轨、赵诱击曾,皆为曾所杀。王敦遣
周访讨之,屡战不能克,访潜遣人缘山开道,出曾不意以袭之,曾众溃,其将马
俊、苏温等执曾诣访降。访欲生致武昌,而朱轨息昌、赵诱息胤皆乞曾以复冤,
于是斩曾,而昌、胤脔其肉而啖之。
杜弢,字景文,蜀郡成都人也。祖植,有名蜀土,武帝时为符节令。父眕,
略阳护军。弢初以才学著称,州举秀才。遭李庠之乱,避地南平,太守应詹爱其
才而礼之。后为醴陵令。时巴蜀流人汝班、蹇硕等数万家,布在荆湘间,而为旧
百姓之所侵苦,并怀怨恨。会属贼李骧杀县令,屯聚乐乡,众数百人,弢与应詹
击骧,破之。蜀人杜畴、蹇抚等复扰湘州,参军冯素与汝班不协,言于刺史荀眺
曰:“流人皆欲反。”眺以为然,欲尽诛流人。班等惧死,聚众以应畴。时弢在
湘中,贼众共推弢为主,弢自称梁益二州牧、平难将军、湘州刺史,攻破郡县,
眺委城走广州。广州刺史郭讷遣始兴太守严佐率众攻弢,弢逆击破之。荆州刺史
王澄复遣王机击弢,败于巴陵。弢遂纵兵肆暴,伪降于山简,简以为广汉太守。
眺之走也,州人推安成太守郭察领州事,因率众讨弢,反为所败,察死之。
弢遂南破零陵,东侵武昌,害长沙太守崔敷、宜都太守杜鉴、邵陵太守郑融等。
元帝命征南将军王敦、荆州刺史陶侃等讨之,前后数十战,弢将士多物故,于是
请降。帝不许。弢乃遗应詹书曰:
天步艰难,始自吾州;州党流移,在于荆土。其所遇值,蔑之如遗,顿伏死
亡者略复过平,备尝荼毒,足下之所鉴也。客主难久,嫌隙易构,不谓乐乡起变
出于不意,时与足下思散疑结,求擒其党帅,惟患算不经远,力不陷坚耳。及在
湘中,惧死求生,遂相结聚,欲守善自卫,天下小定,然后输诚盟府。寻山公镇
夏口,即具陈之。此公鉴开塞之会,察穷通之运,纳吾于众疑之中,非高识玄睹,
孰能若此!西州人士得沐浴于清流,岂惟涤荡瑕秽,乃骨肉之施。此公薨逝,斯
事中废,贤愚痛毒,窃心自悼。欲遣滕永文、张休豫诣大府备列起事以来本末,
但恐贪功殉名之徒将谗间于圣主之听,戮吾使于市朝以彰叛逆之罪,故未敢遣之。
而甘陶卒至,水陆十万,旌旗曜于山泽,舟舰有盈于三江,威则威矣,然吾众窃
未以为惧。晋文伐原,以全信为本,故能使诸侯归之。陶侃宣赦书而继之以进讨,
岂所以崇奉明诏,示轨宪于四海!逼向义之夫以为叛逆之虏,踧思善之众以极不
赦之责,非不战而屈人之算也。驱略乌合,欲与必死者求一战,未见争衡之机权
也。吾之赤心,贯于神明,西州人士,卿粗悉之耳。宁当令抱枉于时,不证于大
府邪!
昔虞卿不荣大国之相,与魏齐同其安危;司马迁明言于李陵,虽刑残而无慨。
足下抗威千里,声播汶衡,进宜为国思静难之略,退与旧交措枉直之正,不亦绰
然有余裕乎!望卿腾吾笺令,时达盟府,遣大使光临,使吾得披露肝胆,没身何
恨哉!伏想盟府必结纽于纪纲,为一匡于圣世,使吾厕列义徒,负戈前驱,迎皇
舆于阊阖,扫长蛇于荒裔,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也。若然,先清方夏,却定中原,
吾得一所之粮,使氵斥流西归,夷李雄之逋寇,修《禹贡》之旧献,展微劳以补
往愆,复州邦以谢邻国,亦其志也,惟所裁处耳。
吾远州寒士,与足下出处殊伦,诚不足感神交而济其倾危。但显吾忠诚,则
汶岳荷忠顺之恕,衡湘无伐叛之虞,隆足下宏纳之望,拯吾徒陷溺之艰,焉可金
玉其音哉!然颙颙十余万口,亦劳瘁于警备,思放逸于南亩矣。衡狱、江、湘列
吾左右,若往言有贰,血诚不亮,益梁受殃,不惟鄙门而已。
詹甚哀之,乃启呈弢书,并上言曰:“弢益州秀才,素有清望,文理既优,
干事兼美。往因使流寓,居詹郡界,其贞心坚白:詹所委究。李骧为变乐乡,劫
略良善,弢时出家财,招募忠勇,登坛歃血,义诚慷慨。会骧攻烧南平,弢遂东
下巴汉,与湘中乡人相遇,推其素望,遂相凭结。论弢本情,非首作乱阶者也。
然破湘川,实弢之罪,亦由兵交其间,遂使滋蔓。按弢今书,血诚亦至矣。昔朱
鲔自疑于洛阳,光武指河水以明心,鲔感义归诚,终展力报施,受封侯之宠,由
恕过以录功也。詹窃谓今者当圮运之会,思弘远猷,故齐赦射钩之诛,晋贳斩袪
之戮,用能济冀戴之高勋,隆一匡之美誉,况弢等素无斯愆而稽颡投命邪!以为
可遣大使宣扬圣旨,云泽沾之于上,百姓沐浴于下,则上下交泰,江左无风尘之
虞矣。”帝乃使前南海太守王运受弢降,宣诏书大赦,凡诸反逆一皆除之,加韬
巴东监军。
弢受命后,诸将殉功者攻击之不已,弢不胜愤怒,遂杀运而使其将王真领精
卒三千为奇兵,出江南,向武陵,断官军运路。陶侃使伏波将军郑攀邀击,大破
之,真步走湘城。于是侃等诸军齐进,真遂降侃,众党散溃。弢乃逃遁,不知所
在。
王机,字令明,长沙人也。父毅,广州刺史,甚得南越之情。机美姿仪,倜
傥有度量。陈恢之乱,机年十七,率众击破之。尝慕王澄为人,澄亦雅知之,
以为己亚,遂与友善,内综心膂,外为牙爪。寻用为成都内史。机终日醉酒,不
存政事,由是百姓怨之,人情骚动。

[发帖际遇]: 孤傲飞鹰请陈园园签名,被吴三桂发现,损失银两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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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1:46 | 显示全部楼层

◎王弥 张昌 陈敏 王如 杜曾 杜弢 王机 祖约 苏峻 孙恩 卢循 谯纵 载记序(下)

会澄遇害,机惧祸及,又属杜弢所在发墓,而独为机守冢,机益自疑。就王
敦求广州,敦不许。会广州人背刺史郭纳,迎机为刺史,机遂将奴客门生千余人
入广州,州部将温邵率众迎机。郭遣参军葛幽追之,及于庐陵,机叱幽曰:“何
以敢来?欲取死邪?”幽不敢逼而归。郭讷闻邵之纳机也,乃遣兵击邵,反为所
破。讷又遣机父兄时吏距之,咸倒戈迎机,讷众皆散,乃握节而避机。机遂入城
就讷求节,讷叹曰:“昔苏武不失其节,前史以为美谈。此节天朝所假,义不相
与,自可遣兵来取之。”机惭而止。
机自以篡州,惧为王敦所讨,乃更来交州。时杜弢余党杜弘奔临贺,送金数
千两与机,求讨桂林贼以自效。机为列上,朝廷许之。王敦以机难制,又欲因机
讨梁硕,故以降杜弘之勋转为交州刺史。硕闻而遣子侯侯机于郁林,机怒其迎迟,
责云:“须至州当相收拷。”硕子驰使报硕,硕曰:“王郎已坏广州,何可复来
破交州也!”乃禁州人不许迎之。府司马杜赞以硕不迎机,率兵讨硕,为硕所败。
硕恐诸侨人为机,于是悉杀其良者,乃自领交址太守。机既为硕所距,遂住郁林。
时杜弘大破桂林贼还,遇机于道,机劝弘取交州。弘素有意,乃执机节曰:“当
相与迭持,何可独捉!”机遂以节与之。于是机与弘及温邵、刘沈等并反。
寻而陶侃为广州,到始兴,州人皆谏不可轻进,侃不听。及至州,诸郡县皆
已迎机矣。侃先讨温邵、刘沈,皆杀之。机遣牙门屈蓝还州,诈言增粮,密招诱
所部,欲以距侃。侃即收蓝斩之,遣督护许高讨机走之,病死于道。高掘出其尸
斩首,并杀其二子焉。
机兄矩,字令式。美姿容,每出游,观者盈路。初为南平太守,豫讨陈恢有
功,迁广州刺史。将赴职,忽见一人持奏谒矩,自云京兆杜灵之。矩问之,答称:
“天上京兆,被使召君为主簿。”矩意甚恶之。至州月余卒。
祖约,字士少,豫州刺史逖之弟也。初以孝廉为成皋令,与逖甚相友爱。永
嘉末,随逖过江。元帝称制,引为掾属,与陈留阮孚齐名。后转从事中郎,典选
举。
约妻无男而性妒,约亦不敢违忤。尝夜寝于外,忽为人所伤,疑其妻所为,
约求去职,帝不听,约便从右司马营东门私出。司直刘隗劾之曰:“约幸荷殊宠,
显位选曹,铨衡人物,众所具瞻。当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杜渐防萌,式遏寇害。
而乃变起萧墙,患生婢妾,身被刑伤,亏其肤发。群小噂<口沓>,嚣声远被,尘
秽清化,垢累明时。天恩含垢,犹复慰喻,而约违命轻出,既无明智以保其身,
又孤恩废命,宜加贬黜,以塞众谤。”帝不之罪。隗重加执据,终不许。
及逖有功于谯沛,约渐见任遇。逖卒,自侍中代逖为平西将军、豫州刺史,
领逖之众。约异母兄光禄大夫纳密言于帝曰:“约内怀陵上之心,抑而使之可也。
今显侍左右,假其权势,将为乱阶矣。”帝不纳。时人亦谓纳与约异生,忌其宠
贵,故有此言。而约竟无绥驭之才,不为士卒所附。
及王敦举兵,约归卫京都,率众次寿阳,逐敦所署淮南太守任台,以功封五
等侯,进号镇西将军,使屯寿阳,为北境藩捍。自以名辈不后郗、卞,而不豫明
帝顾命,又望开府,及诸所表请多不见许,遂怀怨望。石聪尝以众逼之,约屡表
请救,而官军不至。聪既退,朝议又欲作涂塘以遏胡寇,约谓为弃己,弥怀愤恚。
先是,太后使蔡谟劳之,约见谟,瞋目攘袂,非毁朝政。及苏峻举兵,遂推崇约
而罪执政,约闻而大喜。从子智及衍并倾险好乱,又赞成其事,于是命逖子沛内
史涣,女婿淮南太守许柳以兵会峻。逖妻,柳之姊也,固谏不从。及峻克京都,
矫诏以约为侍中、太尉、尚书令。颖川人陈光率其属攻之,约左右阎秃貌类约,
光谓为约而擒之,约逾垣护免。光奔于石勒,而约之诸将复阴结于勒,请为内应。
勒遣石聪来攻之,约众溃,奔历阳。遣兄子涣攻桓宣于皖城,会毛宝援宣,击涣,
败之。赵胤复遣将军甘苗从三焦上历阳,约惧而夜遁,其将牵腾率众出降。
约以左右数百人奔于石勒,勒薄其为人,不见者久之。勒将程遐说勒曰:
“天下粗定,当显明逆顺,此汉高祖所以斩丁公也。今忠于事君者莫不显擢,背
叛不臣者无不夷戮,此天下所以归伏大王也。祖约犹存,臣切惑之。且约大引宾
客,又占夺乡里先人田地,地主多怨。”于是勒乃诈约曰:“祖侯远来,未得喜
欢,可集子弟一时俱会。”至日,勒辞之以疾,令遐请约及其宗室。约知祸及,
大饮致醉。既至于市,抱其外孙而泣。遂杀之,并其亲属中外百余人悉灭之,妇
女伎妾班赐诸胡。
初,逖有胡奴曰王安,待之甚厚。及在雍丘,告之曰:“石勒是汝种类,吾
亦不在尔一人。”乃厚资遣之,遂为勒将。祖氏之诛也,安多将从人于市观省,
潜取逖庶子道重,藏之为沙门,时年十岁。石氏灭后来归。
苏峻,字子高,长广掖人也。父模,安乐相。峻少为书生,有才学,仕郡主
簿。年十八,举孝廉。永嘉之乱,百姓流亡,所在屯聚,峻纠合得数千家,结垒
于本县。于时豪杰所在屯聚,而峻最强。遣长史徐玮宣檄诸屯,示以王化,又收
枯骨而葬之,远近感其恩义,推峻为主。遂射猎于海边青山中。元帝闻之,假峻
安集将军。时曹嶷领青州刺史,表峻为掖令,峻辞疾不受。嶷恶其得众,恐必为
患,将讨之。峻惧,率其所部数百家泛海南渡。既到广陵,朝廷嘉其远至,转鹰
扬将军。会周坚反于彭城,峻助讨之,有功,除淮陵内史,迁兰陵相。
王敦作逆,诏峻讨敦。卜之不吉,迟回不进。及王师败绩,峻退保盱眙。淮
陵故吏徐深、艾毅重请峻为内史,诏听之,加奋威将军。太宁初,更除临淮内史。
王敦复肆逆,尚书令郗鉴议召峻及刘遐援京都,敦遣峻兄说峻曰:“富贵可坐取,
何为自来送死?”峻不从,遂率众赴京师,顿于司徒故府。道远行速,军人疲困。
沈充、钱凤谋曰:“北军新到,未堪攻战,击之必克。若复犹豫,后难犯也”贼
于其夜度竹格渚,拔栅将战,峻率其将韩晃于南塘横截,大破之。又随庾亮追破
沈充。进使持节、冠军将军、历阳内史,加散骑常侍,封邵陵公,食邑一千八百
户。
峻本以单家聚众于扰攘之际,归顺之后,志在立功,既有功于国,威望渐著。
至是有锐卒万人,器械甚精,朝廷以江外寄之。而峻颇怀骄溢,自负其众,潜有
异志,抚纳亡命,得罪之家有逃死者,峻辄蔽匿之。众力日多,皆仰食县官,运
漕者相属,稍有不如意,便肆忿言。
时明帝初崩,委政宰辅,护军庾亮欲征之。峻闻将征,遣司马何仍诣亮曰:
“讨贼外任,远近从命,至于内辅,实非所堪。”不从,遂下优诏征峻为大司农,
加散骑常侍,位特进,以弟逸代领部曲。峻素疑帝欲害己,表曰:“昔明皇帝亲
执臣手,使臣北讨胡寇。今中原未靖,无用家为,乞补青州界一荒郡,以展鹰犬
之用。”复不许。峻严装将赴召,而犹豫未决,参军任让谓峻曰:“将军求处荒
郡而不见许,事势如此,恐无生路,不如勒兵自守。”峻从之,遂不应命。朝廷
遣使讽谕之,峻曰:“台下云我欲反,岂得活邪!我宁山头望廷尉,不能廷尉望
山头。往者国危累卵,非我不济,狡兔既死,猎犬理自应烹,但当死报造谋者耳。”
于是遣参军徐会结祖约,谋为乱,而以讨亮为名。约遣祖涣、许柳率众助峻,峻
遣将韩晃、张健等袭姑孰,进逼慈湖,杀于湖令陶馥及振威将军司马流。峻自率
涣、柳众万人,乘风济自横江,次于陵口,与王师战,频捷,遂据蒋陵覆舟山,
率众因风放火,台省及诸营寺署一时荡尽。遂陷宫城,纵兵大掠,侵逼六宫,穷
凶极暴,残酷无道。驱役百官,光禄勋王彬等皆被捶挞,逼令担负登蒋山。裸剥
士女,皆以坏席苫草自鄣,无草者坐地以土自覆,哀号之声震动内外。时官有布
二十万匹,金银五千斤,钱亿万,绢数万匹,他物称是,峻尽费之。矫诏大赦,
惟庾亮兄弟不在原例。自为骠骑领军将军、录尚书事,许柳丹阳尹,加前将军马
雄左卫将军,祖涣骁骑将军,复弋阳王羕为西阳王、太宰、录尚书事,羕息播亦
复本官。于是改易官司,置其亲党,朝廷政事一皆由之。又遣韩晃入义兴,张健、
管商、弘徽等入晋陵。
时温峤、陶侃已唱义于武昌,峻闻兵起,用参军贾宁计,还据石头,更分兵
距诸义军,所过无不残灭。峤等将至,峻遂迁天子于石头,逼迫居人,尽聚之后
苑,使怀德令匡术守苑城。峤等既到,乃筑垒于白石,峻率众攻之,几至陷没。
东西抄掠,多所擒虏,兵威日盛,战无不克,由是义众沮衄,人怀异计。朝士之
奔义军者,皆云:“峻狡黠有智力,其徒党骁勇,所向无敌。惟当以天讨有罪,
诛灭不久;若以人事言之,未易除也。”温峤怒曰:“诸君怯懦,乃是誉贼。”
及后累战不捷,峤亦深惮之。管商等进攻吴郡,焚吴县、海监、嘉兴,败诸义军。
韩晃又攻宣城,害太守桓彝。商等又焚余杭,而大败于武康,退还义兴。峤与赵
胤率步兵万人,从白石南上,欲以临之。峻与匡孝将八千人逆战,峻遣子硕与孝
以数十骑先薄赵胤,败之。峻望见胤走,曰:“孝能破贼,我更不如乎!”因舍
其众,与数骑北下突阵,不得入,将回趋白木陂,牙门彭世、李千等投之以矛,
坠马,斩首脔割之,焚其骨,三军皆称万岁。峻司马任让等共立峻弟逸为主。求
峻尸不获,硕乃发庾亮父母墓,剖棺焚尸。逸闭城自守。韩晃闻峻死,引兵赴石
头。管商及弘徽进攻庱亭垒,督护李闳及轻车长史滕含击破之,斩首千级。商率
众走延陵,李闳与庱亭诸军追之,斩获数千级。商诣庾亮降,匡术举苑城降。韩
晃与苏逸等并力攻术,不能陷。温峤等选精锐将攻贼营,硕率骁勇数百渡淮而战,
于阵斩硕。晃等震惧,以其众奔张健于曲阿,门厄不得出,更相蹈藉,死者万数。
逸为李汤所执,斩于车骑府。
管商之降也,余众并归张健。健又疑弘徽等不与己同,尽杀之,更以舟军自
延陵向长塘,小大二万余口,金银宝物不可胜数。扬烈将军王允之与吴兴诸军击
健,大破之,获男女万余口。健复与马雄、韩晃等轻军俱走,闳率锐兵追之,及
于岩山,攻之甚急。健等不敢下山,惟晃独出,带两步靫箭,却据胡床,弯弓
射之,伤杀甚众。箭尽,乃斩之。健等遂降,并枭其首。
孙恩,字灵秀,琅邪人,孙秀之族也。世奉五斗米道。恩叔父泰,字敬远,
师事钱唐杜子恭。而子恭有秘术,尝就人借瓜刀,其主求之,子恭曰:“当即相
还耳。”既而刀主行至嘉兴,有鱼跃入船中,破鱼得瓜刀。其为神效往往如此。
子恭死,泰传其术。然浮狡有小才,诳诱百姓,愚者敬之如神,皆竭财产,进子
女,以祈福庆。王珣言于会稽王道子,流之于广州。广州刺史王怀之以泰行郁林
太守,南越亦归之。太子少傅王雅先与泰善,言于孝武帝,以泰知养性之方,因
召还。道子以为徐州主簿,犹以道术眩惑士庶。稍迁辅国将军、新安太守。王恭
之役,泰私合义兵,得数千人,为国讨恭。黄门郎孔道、鄱阳太守桓放之、骠骑
谘议周勰等皆敬事之,会稽世子元显亦数诣泰求其秘术。泰见天下兵起,以为晋
祚将终,乃扇动百姓,私集徒众,三吴士庶多从之。于时朝士皆惧泰为乱,以其
与元显交厚,咸莫敢言。会稽内史谢輶发其谋,道子诛之。恩逃于海。众闻泰死,
惑之,皆谓蝉蜕登仙,故就海中资给。恩聚合亡命得百余人,志欲复仇。
及元显纵暴吴会,百姓不安,恩因其骚动,自海攻上虞,杀县令,因袭会稽,
害内史王凝之,有众数万。于是会稽谢钅咸、吴郡陆瑰、吴兴丘尫、义兴许允之、
临海周胄、永嘉张永及东阳、新安等凡八郡,一时俱起,杀长史以应之,旬日之
中,众数十万。于是吴兴太守谢邈,永嘉太守谢逸,嘉兴公顾胤,南康公谢明慧,
黄门郎谢冲、张琨,中书郎孔道,太子洗马孔福,乌程令夏侯愔等皆遇害。吴国
内史桓谦,义兴太守魏傿,临海太守、新蔡王崇等并出奔。于是恩据会稽,自
号征东将军,号其党曰“长生人”,宣语令诛杀异己,有不同者戮及婴孩,由是
死者十七八。畿内诸县处处蜂起,朝廷震惧,内外戒严。遣卫将军谢琰、镇北将
军刘牢之讨之,并转斗而前。吴会承平日久,人不习战,又无器械,故所在多被
破亡。诸贼皆烧仓廪,焚邑屋,刊木堙井,虏掠财货,相率聚于会稽。其妇女有
婴累不能去者,囊簏盛婴儿投于水,而告之曰:“贺汝先登仙堂,我寻后就汝。”
初,恩闻八郡响应,告其属曰:“天下无复事矣,当与诸君朝服而至建康。”
既闻牢之临江,复曰:“我割浙江,不失作句践也。”寻知牢之已济江,乃曰:
“孤不羞走矣。”乃虏男女二十余万口,一时逃入海。惧官军之蹑,乃缘道多弃
宝物子女。时东土殷实,莫不粲丽盈目,牢之等遽于收敛,故恩复得逃海。朝廷
以谢琰为会稽,率徐州文武戍海浦。
隆安四年,恩复入余姚,破上虞,进至刑浦。琰遣参军刘宣之距破之,恩退
缩。少日,复寇刑浦,害谢琰。朝廷大震,遣冠军将军桓不才、辅国将军孙无终、
宁朔将军高雅之击之,恩复还于海。于是复遣牢之东屯会稽,吴国内史袁山松筑
扈渎垒,缘海备恩。明年,恩复入浃口,雅之败绩。牢之进击,恩复还于海。转
寇扈渎,害袁山松,仍浮海向京口。牢之率众西击,未达,而恩已至,刘裕乃总
兵缘海距之。及战,恩众大败,狼狈赴船。寻又集众,欲向京都,朝廷骇惧,陈
兵以待之。恩至新州,不敢进而退,北寇广陵,陷之,乃浮海而北。刘裕与刘敬
宣并军蹑之于郁洲,累战,恩复大败,由是渐衰弱,复沿海还南。裕亦寻海要截,
复大破恩于扈渎,恩遂远迸海中。
及桓玄用事,恩复寇临海,临海太守辛景讨破之。恩穷戚,乃赴海自沈,妖
党及妓妾谓之水仙,投水从死者百数。余众复推恩妹夫卢循为主。自恩初入海,
所虏男女之口,其后战死及自溺并流离被传卖者,至恩死时裁数千人存,而恩攻
没谢琰、袁山松,陷广陵,前后数十战,亦杀百姓数万人。
卢循,字于先,小名元龙,司空从事中郎谌之曾孙也。双眸冏彻,瞳子四转,
善草隶弈棋之艺。沙门慧远有鉴裁,见而谓之曰:“君虽体涉风素,而志存不轨。”
循娶孙恩妹。及恩作乱,与循通谋。恩性酷忍,循每谏止之,人士多赖以济免。
恩亡,余众推循为主。元兴二年正月,寇东阳,八月,攻永嘉。刘裕讨循至晋安,
循窘急,泛海到番禺,寇广州,逐刺史吴隐之,自摄州事,号平南将军,遣使献
贡。时朝廷新诛桓氏,中外多虞,乃权假循征虏将军、广州刺史、平越中郎将。
义熙中,刘裕伐慕容超,循所署始兴太守徐道覆,循之姊夫也,使人劝循乘
虚而出,循不从。道覆乃至番禺,说循曰:“朝廷恒以君为腹心之疾,刘公未有
旋日,不乘此机而保一日之安,若平齐之后,刘公自率众至豫章,遣锐师过岭,
虽复君之神武,必不能当也。今日之机,万不可失。既克都邑,刘裕虽还,无能
为也。君若不同,便当率始兴之众直指寻阳。”循甚不乐此举,无以夺其计,乃
从之。
初,道覆密欲装舟舰,乃使人伐船材于南康山,伪云将下都货之。后称力少
不能得致,即于郡贱卖之,价减数倍,居人贪贱,卖衣物而市之。赣石水急,出
船甚难,皆储之。如是者数四,故船版大积,而百姓弗之疑。及道覆举兵,案卖
券而取之,无得隐匿者,乃并力装之,旬日而办。遂举众寇南康、庐陵、豫章诸
郡,守相皆委任奔走。镇南将军何无忌率众距之,兵败被害。
循遣道覆寇江陵,未至,为官军所败,驰走告循曰:“请并力攻京都,若克
之,江陵非所忧也。”乃连旗而下,戎卒十万,舳舻千计,败卫将军刘毅于桑落
洲,迳至江宁。道覆素有胆决,知刘裕已还,欲乾没一战,请于新亭至白石,焚
舟而上,数道攻之。循多谋少决,欲以万全之计,固不听。道覆以循无断,乃叹
曰:“我终为卢公所误,事必无成。使我得为英雄驱驰,天下不足定也!”裕惧
其侵轶,乃栅石头,断柤浦,以距之。循攻栅不利,船舰为暴风所倾,人有死
者。列阵南岸,战又败绩。乃进攻京口,寇掠诸县,无所得。循谓道覆曰:“师
老矣!弗能复振。可据寻阳,并力取荆州,徐更与都下争衡,犹可以济。”因自
蔡洲南走,复据寻阳。裕先遣群率追讨,自统大众继进,又败循于雷池。循欲遁
还豫章,乃悉力栅断左里。裕命众攻栅,循众虽死战,犹不能抗。裕乘胜击之,
循单舸而走,收散卒得千余人,还保广州。裕先遣孙处从海道据番禺城,循攻之
不下。道覆保始兴,因险自固。循乃袭合浦,克之,进攻交州。至龙编,刺史杜
慧度谲而败之。
循势屈,知不免,先鸩妻子十余人,又召妓妾问曰:“我今将自杀,谁能同
者?”多云:“雀鼠贪生,就死实人情所难。”有云:“官尚当死,某岂愿生!”
于是悉鸩诸辞死者,因自投于水。慧度取其尸斩之,及其父嘏;同党尽获,传首
京都。
谯纵,巴西南充人也。祖献之,有重名于西土。纵少而谨慎,蜀人爱之。为
安西府参军。义熙元年,刺史遣纵及侯晖等领诸县氐进兵东下。晖有贰志,因梁
州人不乐东也,将图益州刺史毛璩,与巴西阳昧结谋于五城水口,共逼纵为主。
纵惧而不当,走投于水,晖引出而请之,至于再三,遂以兵逼纵于舆上。攻璩弟
西夷校尉瑾于涪城,城陷,瑾死之,纵乃自号梁、秦二州刺史。璩闻纵反,自略
城步还成都,遣参军王琼率三千人讨纵,又遣弟瑗领四千兵继琼后进。纵遣弟明
子及晖距琼于广汉,琼击破晖等,追至绵竹。明子设二伏以待之,大败琼众,死
者十八九。益州营户李腾开城以纳纵。
毛璩既死,纵以从弟洪为益州刺史,明子为镇东将军、巴州刺史,率其众五
千人屯白帝,自称成都王。明年,遣使称藩于姚兴,将顺流东寇,以讨车骑将军
刘裕为名,乞师于姚兴,且请桓谦为助,兴遣之。
九年,刘裕以西阳太守朱龄石为益州刺史,宁朔将军臧喜、下邳太守刘钟,
兰陵太守蒯恩等率众二万,自江陵讨纵。初谋元率,佥难其人,龄石资名素浅,
裕违众拔之,授以麾下之半。藏喜,裕妻弟也,位出其右,又隶焉。龄石次于白
帝,纵遣谯道福重兵守涪。龄石师次平模,去成都二百里,纵遣其大将军侯晖、
尚书仆射谯诜屯平模,夹岸连城,层楼重栅,众未能攻。龄石谓刘钟曰:“天方
暑热,贼今固险,攻之难拔,只困我师。吾欲蓄锐息兵,伺隙而进,卿以为何如?”
钟曰:“不然。前扬声言大将由内水,故道福不敢舍涪,今重军逼之,出其不意,
侯晖之徒已破胆矣。正可因其凶而攻之,势当必克。克平模之后,自可鼓行而前,
成都必不能守。若绥兵相持,虚实相见,涪军复来,难为敌也。进不能战,退无
所资,二万余人因为蜀子虏耳。”从之。翌日,进攻皆克,斩侯晖等,于是遂进。
纵之城守者相次瓦解,纵乃出奔。其尚书令马耽封仓库以待王师。及龄石入成都,
诛纵同祖之亲,余皆安堵,使复其业。
纵之走也,先如其墓,纵女谓纵曰:“走必不免,只取辱焉。等死,死于先
人之墓可也。”纵不从,投道福于涪。道福怒谓纵曰:“大丈夫居如斯功业,安
可弃哉!今欲为降虏,岂可而得!人谁不死,何惧之甚!”因投纵以剑,中其马
鞍。纵去之,乃自缢。道福谓其徒曰:“吾养尔等,正为今日。蜀之存亡,实系
在我,不在谯王。我尚在,犹足一战。”士咸许诺。乃散金帛以赐其众,众受之
而走。道福独奔广汉,广汉人杜瑾执之。朱龄石徙马耽于越巂,追杀之。耽之徙
也,谓其徒曰:“朱侯不送我京师,灭众口也,吾必不免。”乃盥洗而卧,引绳
而死。须臾,龄石师至,遂戮尸焉。
史臣曰:惠皇失御,政紊朝危,难起萧墙,毒痡函夏,九州波骇,五岳尘飞,
干戈日寻,戎车竞逐。王弥好乱乐祸,挟诈怀奸,命俦啸侣,伺间侯隙,助悖逆
于平阳,肆残忍于都邑,遂使生灵涂炭,神器流离,邦国轸《麦秀》之哀,宫庙
兴《黍离》之痛,岂天意乎?岂人事乎?何丑虏之猖狂而乱离之斯瘼者也!张昌
等或鸱张淮浦,或蚁聚荆衡,招乌合之凶徒,逞豺狼之贪暴,凭陵险隘,倔强
江湖,未淹岁稔,咸至诛戮,实自取之,非为不幸。峻约同恶相济,生此乱阶,
孙卢同类相求,嗣成妖逆。至乃干戈扫地,灾沴滔天,虽樊谢之毒被含灵,李郭
之祸延宫阙,方凶比暴,弗是加也。谯纵乘兹衅隙,肆彼奸谋,旋踵而亡,无足
论矣。
赞曰:中朝隳政,王弥肇乱。神器流离,生灵涂炭。群妖伺隙,构兹多难。
荐食荆衡,陵虐江汉。孙卢奸慝,约峻残贼。穷凶极暴,为鬼为蜮。纵窃岷峨,
旋至颠踣。

○载记序
古者帝王,乃生奇类、淳维,伯禹之苗裔,岂异类哉?反首衣皮,餐膻饮
湩,而震惊中域,其来自远。天未悔祸,种落弥繁。其风俗险诐,性灵驰突,
前史载之,亦以详备。轩帝患其干纪,所以徂征;武王窜以荒服,同乎禽兽。而
于露寒之野,候月觇风,睹隙扬埃,乘间骋暴,边城不得缓带,百姓靡有室家。
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此言能教训卒伍,整齐车甲,边埸既伏,
境内以安。然则燕筑造阳之郊,秦堑临洮之险,登天山,绝地脉,苞玄菟,款黄
河,所以防夷狄之乱中华,其备豫如此。
汉宣帝初纳呼韩,居之亭鄣,委以候望,始宽戎狄。光武亦以南庭数万徙入
西河,后亦转至五原,连延七郡。董卓之乱,则汾晋之郊萧然矣。郭钦腾笺于武
帝,江统献策于惠皇,皆以为魏处戎夷,绣居都鄙,请移沙塞之表,定一殷周之
服。统则忧诸并部,钦则虑在盟津。言犹自口,元海已至。语曰“失以豪厘”,
晋卿大夫之辱也。聪之誓兵,东兼齐地;曜之驰旆,西逾陇山,覆没两京,蒸徒
百万。天子陵江御物,分据地险,回首中原,力不能救,划长淮以北,大抵弃之。
胡人利我艰虞,分镳起乱;晋臣或阻兵遐远,接武效尤。
大凡刘元海以惠帝永兴元年据离石称汉。后九年,石勒据襄国称赵。张氏先
据河西,是岁,自石勒后三十六年也,重华自称凉王。后一年,冉闵据邺称魏。
后一年,苻健据长安称秦。慕容氏先据辽东称燕,是岁,自苻健后一年也,俊始
僣号。后三十一年,后燕慕容垂据邺。后二年,西燕慕容冲据阿房。是岁也,乞
伏国仁据桴罕称秦。后一年,慕容永据上党。是岁也,吕光据姑臧称凉。后十二
年,慕容德据滑台称南燕。是岁也,秃发乌孤据廉川称南凉,段业据张掖称北凉。
后三年,李玄盛据敦煌称西凉。后一年,沮渠蒙逊杀段业,自称凉。后四年,谯
纵据蜀称成都王。后二年,赫连勃勃据朔方称大夏。后二年,冯跋杀离班,据和
龙称北燕。提封天下,十丧其八,莫不龙旌帝服,建社开祊,华夷咸暨,人物
斯在。或篡通都之乡,或拥数州之地,雄图内卷,师旅外并,穷兵凶于胜负,尽
人命于锋镝,其为战国者一百三十六载,抑元海为之祸首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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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元海(子和 刘宣)

刘元海,新兴匈奴人,冒顿之后也。名犯高祖庙讳,故称其字焉。初,汉高
祖以宗女为公主,以妻冒顿,约为兄弟,故其子孙遂冒姓刘氏。建武初,乌珠留
若鞮单于子右奥鞬日逐王比自立为南单于,入居西河美稷,今离石左国城即单于
所徙庭也。中平中,单于羌渠使子於扶罗将兵助汉,讨平黄巾。会羌渠为国人所
杀,於扶罗以其众留汉,自立为单于。属董卓之乱,寇掠太原、河东,屯于河内。
於扶罗死,弟呼厨泉立,以於扶罗子豹为左贤王,即元海之父也。魏武分其众为
五部,以豹为左部帅,其余部帅皆以刘氏为之。太康中,改置都尉,左部居太原
兹氏,右部居祁,南部居蒲子,北部居新兴,中部居大陵。刘氏虽分居五部,然
皆居于晋阳汾涧之滨。
豹妻呼延氏,魏嘉平中祈子于龙门,俄而有一大鱼,顶有二角,轩鬐跃鳞而
至祭所,久之乃去。巫觋皆异之,曰:“此嘉祥也。”其夜梦旦所见鱼变为人,
左手把一物,大如半鸡子,光景非常,授呼延氏,曰:“此是日精,服之生贵子。”
寤而告豹,豹曰:“吉征也。吾昔从邯郸张冏母司徒氏相,云吾当有贵子孙,三
世必大昌,仿像相符矣。”自是十三月而生元海,左手文有其名,遂以名焉。龆
龀英慧,七岁遭母忧,擗踊号叫,哀感旁邻,宗族部落咸共叹赏。时司空太原王
昶闻而嘉之,并遣吊赙。幼好学,师事上党崔游,习《毛诗》、《京氏易》、
《马氏尚书》,尤好《春秋左氏传》、《孙吴兵法》,略皆诵之,《史》、《汉》、
诸子,无不综览。尝谓同门生朱纪、范隆曰:“吾每观书传,常鄙随陆无武,降
灌无文。道由人弘,一物之不知者,固君子之所耻也。二生遇高皇而不能建封侯
之业,两公属太宗而不能开庠序之美,惜哉!”于是遂学武事,妙绝于众,猿臂
善射,膂力过人。姿仪魁伟,身长八尺四寸,须长三尺余,当心有赤毫毛三根,
长三尺六寸。有屯留崔懿之、襄陵公师彧等,皆善相人,及见元海,惊而相谓曰:
“此人形貌非常,吾所未见也。”于是深相崇敬,推分结恩。太原王浑虚襟友之,
命子济拜焉。
咸熙中,为任子在洛阳,文帝深待之。泰始之后,浑又屡言之于武帝。帝召
与语,大悦之,谓王济曰:“刘元海容仪机鉴,虽由余、日磾无以加也。”济对
曰:“元海仪容机鉴,实如圣旨,然其文武才干贤于二子远矣。陛下若任之以东
南之事,吴会不足平也。”帝称善。孔恂、杨珧进曰:“臣观元海之才,当今惧
无其比,陛下若轻其众,不足以成事;若假之威权,平吴之后,恐其不复北渡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任之以本部,臣窃为陛下寒心。若举天阻之固以资之,无
乃不可乎!”帝默然。
后秦凉覆没,帝畴咨将帅,上党李憙曰:“陛下诚能发匈奴五部之众,假元
海一将军之号,鼓行而西,可指期而定。”孔恂曰:“李公之言,未尽殄患之理
也。”憙勃然曰:“以匈奴之劲悍,元海之晓兵,奉宣圣威,何不尽之有!”恂
曰:“元海若能平凉州,斩树机能,恐凉州方有难耳。蛟龙得云雨,非复池中物
也。”帝乃止。后王弥从洛阳东归,元海饯弥于九曲之滨。泣谓弥曰:“王浑、
李憙以乡曲见知,每相称达,谗间因之而进,深非吾愿,适足为害。吾本无宦情,
惟足下明之。恐死洛阳,永与子别。”因慷慨歔欷,纵酒长啸,声调亮然,坐者
为之流涕。齐王攸时在九曲,比闻而驰遣视之,见元海在焉,言于帝曰:“陛下
不除刘元海,臣恐并州不得久宁。”王浑进曰:“元海长者,浑为君王保明之。
且大晋方表信殊俗,怀远以德,如之何以无萌之疑杀人侍子,以示晋德不弘。”
帝曰:“浑言是也。”
会豹卒,以元海代为左部帅。太康末,拜北部都尉。明刑法,禁奸邪,轻财
好施,推诚接物,五部俊杰无不至者。幽冀名儒,后门秀士,不远千里,亦皆游
焉。杨骏辅政,以元海为建威将军、五部大都督,封汉光乡侯。元康末,坐部人
叛出塞免官。成都王颖镇邺,表元海行宁朔将军、监五部军事。
惠帝失驭,寇盗蜂起,元海从祖故北部都尉、左贤王刘宣等窃议曰:“昔我
先人与汉约为兄弟,忧泰同之。自汉亡以来,魏晋代兴,我单于虽有虚号,无复
尺土之业,自诸王侯,降同编户。今司马氏骨肉相残,四海鼎沸,兴邦复业,此
其时矣。左贤王元海姿器绝人,干宇超世。天若不恢崇单于,终不虚生此人也。”
于是密共推元海为大单于。乃使其党呼延攸诣邺,以谋告之。元海请归会葬,颖
弗许。乃令攸先归,告宣等招集五部,引会宜阳诸胡,声言应颖,实背之也。
颖为皇太弟,以元海为太弟屯骑校尉。惠帝伐颖,次于荡阴,颖假元海辅国
将军、督北城守事。及六军败绩,颖以元海为冠军将军,封卢奴伯。并州刺史东
嬴公腾、安北将军王浚,起兵伐颖,元海说颖曰:“今二镇跋扈,众余十万,恐
非宿卫及近都士庶所能御之,请为殿下还说五部,以赴国难。”颖曰:“五部之
众可保发已不?纵能发之,鲜卑、乌丸劲速如风云,何易可当邪?吾欲奉乘舆还
洛阳,避其锋锐,徐传檄天下,以逆顺制之。君意何如?”元海曰:“殿下武皇
帝之子,有殊勋于王室,威恩光洽,四海钦风,孰不思为殿下没命投躯者哉,何
难发之有乎!王浚竖子,东嬴疏属,岂能与殿下争衡邪!殿下一发邺宫,示弱于
人,洛阳可复至乎?纵达洛阳,威权不复在殿下也。纸檄尺书,谁为人奉之!且
东胡之悍不逾五部,愿殿下勉抚士众,靖以镇之,当为殿下以二部摧东嬴,三部
枭王浚,二竖之首可指日而悬矣。”颖悦,拜元海为北单于、参丞相军事。元海
至左国城,刘宣等上大单于之号,二旬之间,众已五万,都于离石。
王浚使将军祁弘率鲜卑攻邺,颖败,挟天子南奔洛阳。元海曰:“颖不用吾
言,逆自奔溃,真奴才也。然吾与其有言矣,不可不救。”于是命右於陆王刘景、
左独鹿王刘延年等率步骑二万,将讨鲜卑。刘宣等固谏曰:“晋为无道,奴隶御
我,是以右贤王猛不胜其忿。属晋纲未驰,大事不遂,右贤涂地,单于之耻也。
今司马氏父子兄弟自相鱼肉,此天厌晋德,授之于我。单于积德在躬,为晋人所
服,方当兴我邦族,复呼韩邪之业,鲜卑、乌丸可以为援,奈何距之而拯仇敌!
今天假手于我,不可违也。违天不祥,逆众不济;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愿单于
勿疑。”元海曰:“善。当为崇冈峻阜,何能为培塿乎!夫帝王岂有常哉,大
禹出于西戎,文王生于东夷,顾惟德所授耳。今见众十余万,皆一当晋十,鼓行
而摧乱晋,犹拉枯耳。上可成汉高之业,下不失为魏氏。虽然,晋人未必同我。
汉有天下世长,恩德结于人心,是以昭烈崎岖于一州之地,而能抗衡于天下。吾
又汉氏之甥,约为兄弟,兄亡弟绍,不亦可乎?且可称汉,追尊后主,以怀人望。”
乃迁于左国城,远人归附者数万。
永兴元年,元海乃为坛于南郊,僣即汉王位,下令曰:“昔我太祖高皇帝以
神武应期,廓开大业。太宗孝文皇帝重以明德,升平汉道。世宗孝武皇帝拓土攘
夷,地过唐日。中宗孝宣皇帝搜扬俊乂,多士盈朝。是我祖宗道迈三王,功高五
帝,故卜年倍于夏商,卜世过于姬氏。而元成多僻,哀平短祚,贼臣王莽,滔天
篡逆。我世祖光武皇帝诞资圣武,恢复鸿基,祀汉配天,不失旧物,俾三光晦而
复明,神器幽而复显。显宗孝明皇帝、肃宗孝章皇帝累叶重晖,炎光再阐。自和
安已后,皇纲渐颓,天步艰难,国统频绝。黄巾海沸于九州,群阉毒流于四海,
董卓因之肆其猖勃,曹操父子凶逆相寻。故孝愍委弃万国,昭烈播越岷蜀,冀否
终有泰,旋轸旧京。何图天未悔祸,后帝窘辱。自社稷沦丧,宗庙之不血食四十
年于兹矣。今天诱其衷,悔祸皇汉,使司马氏父子兄弟迭相残灭。黎庶涂炭,靡
所控告。孤今猥为群公所推,绍修三祖之业。顾兹尫暗,战惶靡厝。但以大耻未
雪,社稷无主,衔胆栖冰,勉从群议。”乃赦其境内,年号元熙,追尊刘禅为孝
怀皇帝,立汉高祖以下三祖五宗神主而祭之。立其妻呼延氏为王后。置百官,以
刘宣为丞相,崔游为御史大夫,刘宏为太尉,其余拜授各有差。
东嬴公腾使将军聂玄讨之,战于大陵,玄师败绩,腾惧,率并州二万余户下
山东,遂所在为寇。元海遣其建武将军刘曜寇太原、泫氏、屯留、长子、中都,
皆陷之。二年,腾又遣司马瑜、周良、石鲜等讨之,次于离石汾城。元海遣其武
牙将军刘钦等六军距瑜等,四战,瑜皆败,钦振旅而归。是岁,离石大饥,迁于
黎亭,以就邸阁谷,留其太尉刘宏、护军马景守离石,使大司农卜豫运粮以给之。
以其前将军刘景为使持节、征讨大都督、大将军,要击并州刺史刘琨于版桥,为
琨所败,琨遂据晋阳。其侍中刘殷、王育进谏元海曰:“殿下自起兵以来,渐已
一周,而颛守偏方,王威未震。诚能命将四出,决机一掷,枭刘琨,定河东,建
帝号,鼓行而南,克长安而都之,以关中之众席卷洛阳,如指掌耳。此高皇帝之
所以创启鸿基,克殄强楚者也。”元海悦曰:“此孤心也。”遂进据河东,攻寇
蒲坂、平阳,皆陷之。元海遂入都蒲子,河东、平阳属县垒壁尽降。时汲桑起兵
赵魏,上郡四部鲜卑陆逐延、氏酋大单于征、东莱王弥及石勒等并相次降之,元
海悉署其官爵。
永嘉二年,元海僣即皇帝位,大赦境内,改元永凤。以其大将军刘和为大司
马,封梁王,尚书令刘欢乐为大司徒,封陈留王,御史大夫呼延翼为大司空,封
雁州郡公,宗室以亲疏为等,悉封郡县王,异姓以勋谋为差,皆封郡县公侯。太
史令宣于修之言于元海曰:“陛下虽龙兴凤翔。奄受大命,然遗晋未殄,皇居仄
陋,紫宫之变,犹钟晋氏,不出三年,必克洛阳。薄子崎岖,非可久安。平阳势
有紫气,兼陶唐旧都,愿陛下上迎乾象,下协坤祥。”于是迁都平阳。汾水中得
玉玺,文曰“有新保之”,盖王莽时玺也。得者因增“泉海光”三字,元海以为
己瑞,大赦境内,改年河瑞。封子裕为齐王,隆为鲁王。
于是命其子聪与王弥进寇洛阳,刘曜与赵固等为之后继。东海王越遣平北将
军曹武、将军宋抽、彭默等距之,王师败绩。聪等长驱至宜阳,平昌公模遣将军
淳于定、吕毅等自长安讨之,战于宜阳,定等败绩。聪恃连胜,不设备,弘农太
守垣延诈降。夜袭,聪军大败而还,元海素服迎师。
是冬,复大发卒,遣聪、弥与刘曜、刘景等率精骑五万寇洛阳,使呼延翼率
步卒继之,败王师于河南。聪进屯于西明门,护军贾胤夜薄之,战于大夏门,斩
聪将呼延颢,其众遂溃。聪回军而南。壁于洛水,寻进屯宣阳门,曜屯上东门,
弥屯广阳门,景攻大夏门,聪亲祈嵩岳,令其将刘厉、呼延朗等督留军。东海王
越命参军孙询、将军丘光、楼裒等率帐下劲卒三千,自宣阳门击朗,斩之。聪闻
而驰还。厉惧聪之罪己也,赴水而死。王弥谓聪曰:“今既失利,洛阳犹固,殿
下不如还师,徐为后举。下官当于衮豫之间收兵积谷,伏听严期。”宣于修之又
言于元海曰:“岁在辛未,当得洛阳。今晋气犹盛,大军不归,必败。”元海驰
遣黄门郎傅询召聪等还师。王弥出自轘辕,越遣薄盛等追击弥,战于新汲,弥师
败绩。于是摄薄阪之戍,还于平阳。
以刘欢乐为太傅,刘聪为大司徒,刘延年为大司空,刘洋为大司马,赦其境
内。立其妻单氏为皇后,子和为皇太子,封子乂为北海王。
元海寝疾,将为顾托之计,以欢乐为太宰,洋为太傅,延年为太保,聪为大
司马、大单于,并录尚书事,置单于台于平阳西,以其子裕为大司徒。元海疾笃,
召欢乐及洋等人禁中受遗诏辅政。以永嘉四年死,在位六年,伪谥光文皇帝,庙
号高祖,墓号永光陵。子和立。
和字玄泰。身长八尺,雄毅美姿仪,好学夙成,习《毛诗》、《左氏春秋》、
《郑氏易》。及为储贰,内多猜忌,驭下无恩。元海死,和嗣伪位。其卫尉西昌
王刘锐、宗正呼延攸恨不参顾命也,说和曰:“先帝不惟轻重之计,而使三王总
强兵于内,大司马握十万劲卒居于近郊,陛下今便为寄坐耳。此之祸难,未可测
也,顾陛下早为之所。”和即攸之甥也,深然之,召其领军刘盛及刘钦、马景等
告之。盛曰:“先帝尚在殡宫,四王未有逆节,今忽一旦自相鱼肉,臣恐人不食
陛下之余。四海未定,大业甫尔,愿陛下以上成先帝鸿基为志,且塞耳勿听此狂
简之言也。《诗》云:‘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陛下既不信诸弟,复谁可信
哉!”锐、攸怒曰:“今日之议,理无有二。”于是命左右刃之。景惧曰:“惟
陛下诏,臣等以死奉之,蔑不济矣。”乃相与盟于东堂,使锐、景攻聪,攸率刘
安国攻裕,使侍中刘乘、武卫刘钦攻鲁王隆,尚书田密、武卫刘璿攻北海王乂。
密、璿等使人斩关奔于聪,聪命贯甲以待之。锐知聪之有备也,驰还,与攸、乘
等会攻隆、裕。攸、乘惧安国、钦之有异志也,斩之。是日,斩裕及隆。聪攻西
明门,克之。锐等奔入南宫,前锋随之,斩和于光极西室。锐、攸枭首通衢。
刘宣,字士则。朴钝少言,好学修洁。师事乐安孙炎,沈精积思,不舍昼夜,
好《毛诗》、《左氏传》。炎每叹之曰:“宣若遇汉武,当逾于金日磾也。”学
成而返,不出门闾盖数年。每读《汉书》,至《萧何》、《邓禹传》,未曾不反
覆咏之,曰:“大丈夫若遭二祖,终不令二公独擅美于前矣。”并州刺史王广言
之于武帝,帝召见,嘉其占对,因曰:“吾未见宣,谓广言虚耳。今见其进止风
仪,真所谓如圭如璋,观其性质,足能抚集本部。”乃以宣为右部都督,特给赤
幛曲盖。莅官清恪,所部怀之。元海即王位,宣之谋也,故特荷尊重,勋戚莫二,
军国内外靡不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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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聪

刘聪,字玄明,一名载,元海第四子也。母曰张夫人。初,聪之在孕也,张
氏梦日入怀,寤而以告,元海曰:“此吉征也,慎勿言。”十五月而生聪焉,夜
有白光之异。形体非常,左耳有一白毫,长二尺余,甚光泽。幼而聪悟好学,博
士朱纪大奇之。年十四,究通经史,兼综百家之言,《孙吴兵法》靡不诵之。工
草隶,善属文,著述怀诗百余篇、赋颂五十余篇。十五习击刺,猿臂善射,弯弓
三百斤,膂力骁捷,冠绝一时。太原王浑见而悦之,谓元海曰:“此儿吾所不能
测也。”
弱冠游于京师,名士莫不交结,乐广、张华尤异之也。新兴太守郭颐辟为主
簿,举良将,入为骁骑别部司马,累迁右部都尉,善于抚接,五部豪右无不归之。
河间王颙表为赤沙中郎将。聪以元海在邺,惧为成都王颖所害,乃亡奔成都王,
拜右积弩将军,参前锋战事。元海为北单于,立为右贤王,随还右部。及即大单
于位,更拜鹿蠡王。既杀其兄和,群臣劝即尊位。聪初让其弟北海王乂,乂与公
卿泣涕固请,聪久而许之,曰:“乂及群公正以四海未定,祸难尚殷,贪孤年长
故耳。此国家之事,孤敢不祗从。今便欲远遵鲁隐,待乂年长,复子明辟。”于
是以永嘉四年僣即皇帝位,大赦境内,改元光兴。尊元海妻单氏曰皇太后,其母
张氏为帝太后,乂为皇太弟,领大单于、大司徒,立其妻呼延氏为皇后,封其子
粲为河内王,署使持节、抚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易河间王,翼彭城王,
悝高平王。遣粲及其征东王弥、龙骧刘曜等率众四万,长驱入洛川,遂出轘辕,
周旋梁、陈、汝、颍之间,陷垒壁百余。以其司空刘景为大司马,左光禄刘殷为
大司徒,右光禄王育为大司空。伪太后单氏姿色绝丽,聪蒸焉。单即乂之母也,
乂屡以为言,单氏惭恚而死,聪悲悼无已。后知其故,乂之宠因此渐衰,然犹追
念单氏,未便黜废。又尊母为皇太后。
署其卫尉呼延晏为使持节、前锋大都督、前军大将军。配禁兵二万七千,自
宜阳入洛川,命王弥、刘曜及镇军石勒进师会之。晏比及河南,王师前后十二败,
死者三万余人。弥等未至,晏留辎重于张方故垒,遂寇洛阳,攻陷平昌门,焚东
阳、宣阳诸门及诸府寺。怀帝遣河南尹刘默距之,王师败于社门。晏以外继不至,
出自东阳门,掠王公已下子女二百余人而去。时帝将济河东遁,具船于洛水,晏
尽焚之,还于张方故垒。王弥、刘曜至,复与晏会围洛阳。时城内饥甚,人皆相
食,百官分散,莫有固志。宣阳门陷,弥、晏入于南宫,升太极前殿,纵兵大掠,
悉收宫人、珍宝。曜于是害诸王公及百官已下三万余人,于洛水北筑为京观。迁
帝及惠帝羊后、传国六玺于平阳。聪大赦,改年嘉平,以帝为特进、左光禄大夫、
平阿公。
遣其平西赵染、安西刘雅率骑二万攻南阳王模于长安,粲、曜率大众继之。
染败王师于潼关,将军吕毅死之。军至于下邽,模乃降染。染送模于粲,粲害模
及其子范阳王黎,送卫将军梁芬、模长史鲁繇、兼散骑常侍杜骜、辛谧及北宫纯
等于平阳。聪以粲之害模也,大怒。粲曰:“臣杀模本不以其晚识天命之故,但
以其晋氏肺腑,洛阳之难不能死节,天下之恶一也,故诛之。”聪曰:“虽然,
吾恐汝不免诛降之殃也。夫天道至神,理无不报。”
署刘曜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雍州牧,改封中山王,镇长安,王弥
为大将军,封齐公。寻而石勒等杀弥于己吾而并其众,表弥叛状。聪大怒,遣使
让勒专害公辅,有无上之心,又恐勒之有二志也,以弥部众配之。刘曜既据长安,
安定太守贾疋及诸氐羌皆送质任,唯雍州刺史麹特、新平太守竺恢固守不降。护
军麹允、频阳令梁肃自京兆南山将奔安定,遇疋任子于阴密,拥还临泾,推疋为
平南将军,率众五万,攻曜于长安,扶风太守梁综及麹特、竺恢等亦率众十万会
之。曜遣刘雅、赵染来距,败绩而还。曜又尽长安锐卒与诸军战于黄丘,曜众大
败,中流矢,退保甘渠。杜人王秃、纪特等攻刘粲于新丰,粲还平阳。曜攻陷池
阳,掠万余人归于长安。时阎鼎等奉秦王为皇太子,入于雍城,关中戎晋莫不响
应。
聪后呼延氏死,将纳其太保刘殷女,其弟乂固谏。聪更访之于太宰刘延年、
大傅刘景,景等皆曰:“臣常闻太保自云周刘康公之后,与圣氏本源既殊,纳之
为允。”聪大悦,使其兼大鸿胪李弘拜殷二女为左右贵嫔,位在昭仪上。又纳殷
女孙四人为贵人,位次贵嫔。谓弘曰:“此女辈皆姿色超世,女德冠时,且太保
于朕实自不同,卿意安乎?”弘曰:“太保胤自有周,与圣源实别,陛下正以姓
同为恨耳。且魏司空东莱王基当世大儒,岂不达礼乎!为子纳司空太原王沈女,
以其姓同而源异故也。”聪大悦,赐弘黄金六十斤,曰:“卿当以此意谕吾子弟
辈。”于是六刘之宠倾于后宫,聪稀复出外,事皆中黄门纳奏,左贵嫔决之。
聪假怀帝仪同三司,封会稽郡公,庾珉等以次加秩。聪引帝入宴,谓帝曰:
“卿为豫章王时,朕尝与王武子相造,武子示朕于卿,卿言闻其名久矣。以卿所
制乐府歌示朕,谓朕曰:‘闻君善为辞赋,试为看之。’朕时与武子俱为《盛德
颂》,卿称善者久之。又引朕射于皇堂,朕得十二筹,卿与武子俱得九筹,卿赠
朕柘弓、银研,卿颇忆否?”帝曰:“臣安敢忘之,但恨尔日不早识龙颜。”聪
曰:“卿家骨肉相残,何其甚也?”帝曰:“此殆非人事,皇天之意也。大汉将
应乾受历,故为陛下自相驱除。且臣家若能奉武皇之业,九族敦睦,陛下何由得
之!”至日夕乃出,以小刘贵人赐帝,谓帝曰:“此名公之孙,今特以相妻,卿
宜善遇之。”拜刘为会稽国夫人。
遣其镇北靳冲寇太原,平北卜珝率众继之。冲攻太原不克,而归罪于珝,辄
斩之。聪闻之,大怒曰:“此人朕所不得加刑,冲何人哉!”遣其御史中丞浩衍
持节斩冲。左都水使者襄陵王摅坐鱼蟹不供,将作大匠望都公靳陵坐温明、徽光
二殿不成,皆斩于东市。聪游猎无度,常晨出暮归,观渔于汾水,以烛继昼。中
军王彰谏曰:“今大难未夷,余晋假息,陛下不惧白龙鱼服之祸,而昏夜忘归。
陛下当思先帝创业之艰难,嗣承之不易,鸿业已尔,四海属情,何可坠之于垂成,
隳之于将就!比窃观陛下所为,臣实痛心疾首有日矣。且愚人系汉之心未专,而
思晋之怀犹盛,刘琨去此咫尺之间,狂狷刺客息顷而至。帝王轻出,一夫敌耳。
愿陛下改往修来,则忆兆幸甚。”聪大怒,命斩之。上夫人王氏叩头乞哀,乃囚
之诏狱。聪母以聪刑怒过差,三日不食,弟乂、子粲并与切谏。聪怒曰:“吾岂
桀、纣、幽、厉乎,而汝等生来哭人!”其太宰刘延年及诸公卿列侯百有余人,
皆免冠涕泣固谏曰:“光文皇帝以圣武膺期,创建鸿祚,而六合未一,夙世升遐。
陛下睿德自天,龙飞绍统,东平洛邑,南定长安,真可谓功高周成,德超夏启。
往也唐虞,今则陛下,历观书记,未有此比。而顷频以小务不供而斩王公,直言
忤旨,便囚大将,游猎无度,机管不修,臣等窃所未解,臣等所以破肝糜胃忘寝
与食者也。”聪乃赦彰。
麹特等围长安,刘曜连战败绩,乃驱掠士女八万余口退还平阳,因攻司徒傅
祗于三渚,使其右将军刘参攻郭默于怀城。祗病卒,城陷,迁祗孙纯、粹并二万
余户于平阳县。聪赠祗太保,纯、粹皆给事中,谓祗子畅曰:“尊公虽不达天命,
然各忠其主,吾亦有以亮之。但晋主已降,天命非人所支,而虔刘南鄙,沮乱边
萌,此其罪也。以元恶之种而赠同勋旧,逆臣之孙荷荣禁闼,卿知皇汉之德弘旷
以不?”畅曰:“陛下每嘉先臣,不以小臣之故而亏其忠节,及是恩也,自是明
主伐国吊人之义,臣辄同万物,未敢谢生于自然。”
聪遣刘粲、刘曜等攻刘琨于晋阳,琨使张乔距之,战于武灌,乔败绩,死之,
晋阳危惧。太原太守高乔、琨别驾郝聿以晋阳降粲。琨与左右数十骑,携其妻子
奔于赵郡之亭头,遂如常山。粲、曜入于晋阳。先是,琨与代王猗卢结为兄弟,
乃告败于猗卢,且乞师。猗卢遣子日利孙、宾六须及将军卫雄、姬澹等率众数万
攻晋阳,琨收散卒千余为之乡导,猗卢率众六万至于狼猛。曜及宾六须战于汾东,
曜坠马,中流矢,身被七创。讨虏傅武以马授曜,曜曰:“当今危亡之极,人各
思免。吾创已重,自分死此矣。”武泣曰:“武小人,蒙大王识拔,以至于是,
常思效命,今其时矣。且皇室始基,大难未弭,天下何可一日无大王也。”于是
扶曜乘马,驱令渡汾,回而战死。曜入晋阳,夜与刘粲等掠百姓,逾蒙山遁归。
猗卢率骑追之,战于蓝谷,粲败绩,斩其征虏邢延,获其镇北刘丰。琨收合离散,
保于阳曲,猗卢戍之而还。
正旦,聪宴于光极前殿,逼帝行酒,光禄大夫庾珉、王俊等起而大哭,聪恶
之。会有告珉等谋以平阳应刘琨者,聪遂鸩帝而诛珉、俊,复以赐帝刘夫人为贵
人,大赦境内殊死已下。立左贵嫔刘氏为皇后。聪将为刘氏起<皇鸟>仪殿于后庭,
廷尉陈元达谏曰:“臣闻古之圣王爱国如家,故皇天亦祐之如子。夫天生蒸民而
树之君者,使为之父母以刑赏之,不欲使殿屎黎元而荡逸一人。晋氏暗虐,视百
姓如草芥,故上天剿绝其祚。乃眷皇汉,苍生引领息肩,怀更苏之望有日矣。我
高祖光文皇帝靖言惟兹,痛心疾首,故身衣大布,居不重茵;先皇后嫔服无绮彩。
重逆群臣之请,故建南北宫焉。今光极之前足以朝群后飨万国矣,昭德、温明已
后足可以容六宫,列十二等矣。陛下龙兴已来,外殄二京不世之寇,内兴殿观四
十余所,重之以饥馑疾疫,死亡相属,兵疲于外,人怨于内,为之父母固若是乎!
伏闻诏旨,将营<皇鸟>仪,中宫新立,诚臣等乐为子来者也。窃以大难未夷,宫宇
粗给,今之所营,尤实非宜。臣闻太宗承高祖之业,惠吕息役之后,以四海之富,
天下之殷,尚以百金之费而辍露台,历代垂美,为不朽之迹。故能断狱四百,拟
于成康。陛下之所有,不过太宗二郡地耳,战守之备者,岂仅匈奴、南越而已哉!
孝文之广,思费如彼;陛下之狭,欲损如此。愚臣所以敢昧死犯颜色,冒不测之
祸者也。”聪大怒曰:“吾为万机主,将营一殿,岂问汝鼠子乎!不杀此奴,沮
乱朕心,朕殿何当得成邪!将出斩之,并其妻子同枭东市,使群鼠共穴。”时在
逍遥园李中堂,元达抱堂下树叫曰:“臣所言者,社稷之计也,而陛下杀臣。若
死者有知,臣要当上诉陛下于天,下诉陛下于先帝。朱云有云:‘臣得与龙逢、
比干游于地下足矣。’未审陛下何如主耳!”元达先锁腰而入,及至,即以锁绕
树,左右曳之不能动。聪怒甚。刘氏时在后堂,闻之,密遣中常侍私敕左右停刑,
于是手疏切谏,聪乃解,引元达而谢之,易逍遥园为纳贤园,李中堂为愧贤堂。
时愍帝即位于长安,聪遣刘曜及司隶乔智明、武牙李景年等寇长安,命赵染
率众赴之。时大都督麹允据黄白城,累为曜、染所败。染谓曜曰:“麹允率大众
在外,长安可袭而取之。得长安,黄白城自服。愿大王以重众守此,染请轻骑袭
之。”曜乃承制加染前锋大都督、安南大将军,以精骑五千配之而进。王师败于
渭阳,将军王广死之。染夜入长安外城,帝奔射雁楼,染焚烧龙尾及诸军营,杀
掠千余人,旦退屯逍遥园。麹允率众袭曜,连战败之。曜入粟邑,遂归平阳。
时流星起于牵牛,入紫微,龙形委蛇,其光照地,落于平阳北十里。视之,
则有肉长三十步,广二十七步,臭闻于平阳,肉旁常有哭声,昼夜不止。聪甚恶
之,延公卿已下问曰:“朕之不德,致有斯异,其各极言,勿有所讳。”陈元达
及博士张师等进对曰:“星变之异,其祸行及,臣恐后庭有三后之事,亡国丧家,
靡不由此,愿陛下慎之。”聪曰:“此阴阳之理,何关人事!”既而刘氏产一蛇
一猛兽,各害人而走,寻之不得,顷之,见在陨肉之旁。俄而刘氏死,乃失此肉,
哭声亦止。自是后宫乱宠,进御无序矣。
聪以刘易为太尉。初置相国,官上公,有殊勋德者死乃赠之。于是大定百官,
置太师、丞相,自大司马以上七公,位皆上公,绿綟绶,远游冠。置辅汉,都
护,中军,上军,辅军,镇、卫京,前、后、左、右、上、下军,辅国,冠军,
龙骧,武牙大将军,营各配兵二千,皆以诸子为之。置左右司隶,各领户二十余
万,万户置一内史,凡内史四十三。单于左右辅,各主六夷十万落,万落置一都
尉。省吏部,置左右选曹尚书。自司隶以下六官,皆位次仆射。置御史大夫及州
牧,位皆亚公。以其子粲为丞相、领大将军、录尚书事,进封晋王,食五都。刘
延年录尚书六条事,刘景为太师,王育为太傅,任顗为太保,马景为大司徒,朱
纪为大司空,刘曜为大司马。
曜复次渭汭,赵染次新丰。索綝自长安东讨染,染狃于累捷,有轻綝之色。
长史鲁徽曰:“今司马邺君臣自以逼僣王畿,雄劣不同,必致死距我,将军宜整
阵案兵以击之,弗可轻也。困兽犹斗,况于国乎!”染曰:“以司马模之强,吾
取之如拉朽。索綝小竖,岂能污吾马蹄刀刃邪!要擒之而后食。”晨率精骑数百,
驰出逆之,战于城西,败绩而归,悔曰:“吾不用鲁徽之言,以至于此,何面见
之!”于是斩徽。徽临刑谓染曰:“将军愎谏违谋,戆而取败,而复忌前害胜,
诛戮忠良,以逞愚忿,亦何颜面瞬息世间哉!袁绍为之于前,将军踵之于后,覆
亡败丧,亦当相寻,所恨不得一见大司马而死。死者无知则已;若其有知,下见
田丰为徒,要当诉将军于黄泉,使将军不得服床枕而死。”叱刑者曰:“令吾面
东向。”大司马曜闻之曰:“蹄涔不容尺鲤,染之谓也。”
曜还师攻郭默于怀城,收其米粟八十万斛,列三屯以守之。聪遣使谓曜曰:
“今长安假息,刘琨游魂,此国家所尤宜先除也。郭默小丑,何足以劳公神略,
可留征虏将军贝丘王翼光守之,公其还也。”于是曜归薄坂。俄而征曜辅政。
赵染寇北地,梦鲁徽大怒,引弓射之,染惊悸而寤。旦将攻城,中弩而死。
聪以粲为相国,总百揆,省丞相以并相国。平阳地震,烈风拔树发屋。光义
人羊充妻产子二头,其兄窃而食之,三日而死。聪以其太庙新成,大赦境内,改
年建元。雨血于其东宫延明殿,彻瓦在地者深五寸。刘乂恶之,以访其太师卢志、
太傅崔玮、太保许遐。志等曰:“主上往以殿下为太弟者,盖以安众望也,志在
晋王久矣,王公已下莫不希旨归之。相国之位,自魏武已来,非复人臣之官,主
上本发明诏,置之为赠官,今忽以晋王居之,羽仪威尊逾于东宫,万机之事无不
由之,置太宰、大将军及诸王之营以为羽翼,此事势去矣,殿下不得立明也。然
非止不得立而已,不测之危厄在于旦夕,宜早为之所。四卫精兵不减五千,余营
诸王皆年齿尚幼,可夺而取之。相国轻佻,正可烦一刺客耳。大将军无日不出,
其营可袭而得也。殿下但当有意,二万精兵立便可得,鼓行向云龙门,宿卫之士
孰不倒戈奉迎,大司马不虑为异也。”乂弗从,乃止。
聪如中护军靳准第,纳其二女为左右贵嫔,大曰月光,小曰月华,皆国色也。
数月,立月光为皇后。
东宫舍人荀裕告卢志等劝乂谋反,乂不从之状。聪于是收志、玮、遐于诏狱,
假以他事杀之。使冠威卜抽监守东宫,禁乂朝贺。乂忧惧不知所为,乃上表自陈,
乞为黔首,并免诸子之封,褒美晋王粲宜登储副,抽又抑而弗通。
其青州刺史曹嶷攻汶阳关、公丘,陷之,害齐郡太守徐浮,执建威刘宣,齐
鲁之间郡县垒壁降者四十余所。嶷遂略地,西下祝阿、平阴,众十余万,临河置
戍,而归于临淄。嶷于是遂雄据全齐之志。石勒以嶷之怀二也,请讨之。聪又惮
勒之并齐,乃寝而弗许。
刘曜济自盟津,将攻河南,将军魏该奔于一泉坞。曜进攻李矩于荥阳,矩遣
将军李平师于成皋,曜覆而灭之。矩恐,送质请降。
时聪以其皇后靳氏为上皇后,立贵妃刘氏为左皇后,右贵嫔靳氏为右皇后。
左司隶陈元达以三后之立也,极谏,聪不纳,乃以元达为右光禄大夫,外示优贤,
内实夺其权也。于是太尉范隆、大司马刘丹、大司空呼延晏、尚书令王鉴等皆抗
表逊位,以让元达。聪乃以元达为御史大夫、仪同三司。
刘曜寇长安,频为王师所败。曜曰:“彼犹强盛,弗可图矣。”引师而归。
聪宫中鬼夜哭,三日而声向右司隶寺,乃止。其上皇后靳氏有淫秽之行,陈
元达奏之。聪废靳,靳惭恚自杀。靳有殊宠,聪迫于元达之势,故废之。既而追
念其姿色,深仇元达。
刘曜进师上党,将攻阳曲,聪遣使谓曜曰:“长安擅命,国家之深耻也。公
宜以长安为先,阳曲一委骠骑。天时人事,其应至矣,公其亟还。”曜回灭郭迈,
朝于聪,遂如蒲阪。
平阳地震,雨血于东宫,广袤顷余。
刘曜又进军,屯于粟邑。麹允饥甚,去黄白而军于灵武。曜进攻上郡,太守
张禹与冯翊太守梁肃奔于允吾。于是关右翕然,所在应曜。曜进据黄阜。
聪武库陷入地一丈五尺。时聪中常侍王沈、宣怀、俞容,中宫仆射郭猗,中
黄门陵修等皆宠幸用事。聪游宴后宫,或百日不出,群臣皆因沈等言事,多不呈
聪,率以其意爱憎而决之,故或有勋旧功臣而弗见叙录,奸佞小人数日而便至二
千石者。军旅无岁不兴,而将士无钱帛之赏,后宫之家赐赍及于僮仆,动至数千
万。沈等车服宅宇皆逾于诸王,子弟、中表布衣为内史令长者三十余人,皆奢僣
贪残,贼害良善。靳准合宗内外谄以事之。
郭猗有憾于刘乂,谓刘粲曰:“太弟于主上之世犹怀不逞之志,此则殿下父
子之深仇,四海苍生之重怨也。而主上过垂宽仁,犹不替二尊之位,一旦有风尘
之变,臣窃为殿下寒心。且殿下高祖之世孙,主上之嫡统,凡在含齿,孰不系仰。
万机事大,何可与人!臣昨闻太弟与大将军相见,极有言矣,若事成,许以主上
为在太上皇,大将军为皇太子。乂又许卫军为大单于,二王已许之矣。二王居不
疑之地,并握重兵,以此举事,事何不成!臣谓二王兹举,禽兽之不若也。背父
亲人,人岂亲之!今又苟贪其一切之力耳,事成之后,主上岂有全理!殿下兄弟
故在忘言,东宫、相国、单于在武陵兄弟,何肯与人!许以三月上巳因宴作难,
事淹变生,宜早为之所。《春秋传》曰:‘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臣
屡启主上,主上性敦友于,谓臣言不实。刑臣刀锯之余,而蒙主上、殿下成造之
恩,故不虑逆鳞之诛,每所闻必言,冀垂采纳。臣当入言之。愿殿下不泄,密表
其状也。若不信臣言,可呼大将军从事中郎王皮、卫军司马刘惇,假之恩顾,通
其归善之路以问之,必可知也。”粲深然之。猗密谓皮、惇曰:“二王逆状,主、
相已具知之矣,卿同之乎?”二人惊曰?:“无之。”猗曰:“此事必无疑,吾
怜卿亲旧并见族耳。”于是歔欷流涕。皮、惇大惧,叩头求哀。猗曰:“吾为卿
作计,卿能用不?”二人皆曰:“谨奉大人之教。”猗曰:“相国必问卿,卿但
云有之。若责卿何不先启,卿即答云:‘臣诚负死罪,然仰惟主上圣性宽慈,殿
下笃于骨肉,恐言成诖伪故也。’”皮、惇许诺。粲俄而召问二人,至不同时,
而辞若画一,粲以为信然。
初,靳准从妹为乂孺子,淫于侍人,乂怒杀之,而屡以嘲准。准深惭恚,说
粲曰:“东宫万机之副,殿下宜自居之,以领相国,使天下知早有所系望也。”
至是,准又说粲曰:“昔孝成距子政之言,使王氏卒成篡逆,可乎?”粲曰:
“何可之有!”准曰:“然,诚如圣旨。下官亟欲有所言矣,但以德非更生,亲
非皇宗,恐忠言暂出,霜威已及,故不敢耳。”粲曰:“君但言之。”准曰:
“闻风尘之言,谓大将军、卫将军及左右辅皆谋奉太弟,克季春构变,殿下宜为
之备。不然,恐有商臣之祸。”粲曰:“为之奈何?”准曰:“主上爱信于太弟,
恐卒闻未必信也。如下官愚意,宜缓东宫之禁固,勿绝太弟宾客,使轻薄之徒得
与交游。太弟既素好待士,必不思防此嫌,轻薄小人不能无逆意以劝太弟之心。
小人有始无终,不能如贯高之流也。然后下官为殿下露表其罪,殿下与太宰拘太
弟所与交通者考问之,穷其事原,主上必以无将之罪罪之。不然,今朝望多归太
弟,主上一旦晏驾,恐殿下不得立矣。”于是粲命卜抽引兵去东宫。
聪自去冬至是,遂不复受朝贺,军国之事一决于粲,唯发中旨杀生除授,王
沈、郭猗等意所欲皆从之。又立市于后庭,与宫人宴戏,或三日不醒。聪临上秋
阁,诛其特进綦毋达,太中大夫公师彧,尚书王琰、田歆,少府陈休,左卫卜崇,
大司农朱诞等,皆群阉所忌也。侍中卜干泣谏聪曰:“陛下方隆武宣之化,欲使
幽谷无考槃,奈何一旦先诛忠良,将何以垂之于后!昔秦爱三良而杀之,君子知
其不霸。以晋厉之无道,尸三卿之后,犹有不忍之心,陛下如何忽信左右爱憎之
言,欲一日尸七卿!诏尚在臣间,犹未宣露,乞垂昊天之泽,回雷霆之威。且陛
下直欲诛之耳,不露其罪名,何以示四海!此岂是帝王三讯之法邪!”因叩头流
血。王沈叱干曰:“卜侍中欲距诏乎?”聪拂衣而入,免干为庶人。
太宰刘易及大将军刘敷、御史大夫陈元达、金紫光禄大夫王延等诣阙谏曰:
“臣闻善人者,乾坤之纪,政教之本也。邪佞者,宇宙之螟螣,王化之蟊贼也。
故文王以多士基周,桓灵以群阉亡汉,国之兴亡,未有不由此也。自古明王之世,
未尝有宦者与政,武、元、安、顺岂足为故事乎!今王沈等乃处常伯之位,握生
死与夺于中,势倾海内,爱憎任之,矫弄诏旨,欺诬日月,内谄陛下,外佞相国,
威权之重,侔于人主矣。王公见之骇目,卿宰望尘下车,铨衡迫之,选举不复以
实,士以属举,政以贿成,多树奸徒,残毒忠善。知王琰等忠臣,必尽节于陛下,
惧其奸萌发露,陷之极刑。陛下不垂三察,猥加诛戮,怨感穹苍,痛入九泉,四
海悲惋,贤愚伤惧。沈等皆刀锯之余,背恩忘义之类,岂能如士人君子感恩展效,
以答乾泽也。陛下何故亲近之?何故贵任之?昔齐桓公任易牙而乱,孝怀委黄皓
而灭,此皆覆车于前,殷鉴不远。比年地震日蚀,雨血火灾,皆沈等之由。愿陛
下割翦凶丑与政之流,引尚书、御史朝省万机,相国与公卿五日一入,会议政事,
使大臣得极其言,忠臣得逞其意,则众灾自弭,和气呈祥。今遗晋未殄,巴蜀未
宾,石勒潜有跨赵魏之志,曹嶷密有王全齐之心,而复以沈等助乱大政,陛下心
腹四支何处无患!复诛巫咸,戮扁鹊,臣恐遂成桓侯膏肓之疾,后虽欲疗之,其
如病何!请免沈等官,付有司定罪。”聪以表示沈等,笑曰:“是儿等为元达所
引,遂成痴也。”寝之。沈等顿首泣曰:“臣等小人,过蒙陛下识拔,幸得备洒
扫宫阁,而王公朝士疾臣等如仇雠,又深恨陛下。愿收大造之恩,以臣等膏之鼎
镬,皇朝上下自然雍穆矣。”聪曰:“此等狂言恒然,卿复何足恨乎!”更以访
粲,粲盛称沈等忠清,乃心王室。聪大悦,封沈为列侯。太宰刘易诣阙,又上疏
固谏。聪大怒,手坏其表,易遂忿恚而死,元达哭之悲恸,曰:“人之云亡,邦
国殄悴。吾既不复能言,安用此默默生乎!”归而自杀。
北地饥甚,人相食啖,羌酋大军须运粮以给麹昌,刘雅击败之。麹允与刘曜
战于磻石谷,王师败绩,允奔灵武。平阳大饥,流叛死亡十有五六。石勒遣石越
率骑二万,屯于并州,以怀抚叛者。聪使黄门侍郎乔诗让勒,勒不奉命,潜结曹
嶷,规为鼎峙之势。
聪立上皇后樊氏,即张氏之侍婢也。时四后之外,佩皇后玺绶者七人,朝廷
内外无复纲纪,阿谀日进,货贿公行,军旅在外,饥疫相仍,后宫赏赐动至千万。
刘敷屡泣言之,聪不纳,怒曰:“尔欲得使汝公死乎?朝朝夕夕生来哭人!”敷
忧忿发病而死。
河东大蝗,唯不食黍豆。靳准率部人收而埋之,哭声闻于十余里,后乃钻土
飞出,复食黍豆。平阳饥甚,司隶部人奔于冀州二十万户,石越招之故也。犬与
豕交于相国府门,又交于宫门,又交司隶、御史门。有豕著进贤冠,升聪坐。犬
冠武冠,带绶,与豕并升。俄而斗死殿上。宿卫莫有见其入者。而聪昏虐愈甚,
无诫惧之心。宴群臣于光极前殿,引见其太弟乂,容貌毁悴,鬓发苍然,涕泣陈
谢。聪亦对之悲恸,纵酒极欢,待之如初。
刘曜陷长安外城,愍帝使侍中宋敞送笺于曜,帝肉袒牵羊,舆榇衔璧出降。
及至平阳,聪以帝为光禄大夫、怀安侯,使粲告于太庙,大赦境内,改年麟嘉。
麹允自杀。
聪东宫四门无故自坏,后内史女人化为丈夫。时聪子约死,一指犹暖,遂不
殡殓。及苏,言见元海于不周山,经五日,遂复从至昆仑山,三日而复返于不周,
见诸王公卿将相死者悉在,宫室甚壮丽,号曰蒙珠离国。元海谓约曰:“东北有
遮须夷国,无主久,待汝父为之。汝父后三年当来,来后国中大乱相杀害,吾家
死亡略尽,但可永明辈十数人在耳。汝且还,后年当来,见汝不久。”约拜辞而
归,道遇一国曰猗尼渠余国,引约入宫,与约皮囊一枚,曰:“为吾遗汉皇帝。”
约辞而归,谓约曰:“刘郎后年来必见过,当以小女相妻。”约归,置皮囊于机
上。俄而苏,使左右机上取皮囊开之,有一方白玉,题文曰:“猗尼渠余国天王
敬信遮须夷国天王,岁在摄提,当相见也。”驰使呈聪,聪曰:“若审如此,吾
不惧死也。”及聪死,与此玉并葬焉。
时东宫鬼哭;赤虹经天,南有一歧;三日并照,各有两珥,五色甚鲜;客星
历紫宫入于天狱而灭。太史令康相言于聪曰:“蛇虹见弥天,一歧南彻;三日并
照;客星入紫宫。此皆大异,其征不远也。今虹达东西者,许洛以南不可图也。
一歧南彻者,李氏当仍跨巴蜀,司马睿终据全吴之象,天下其三分乎!月为胡王,
皇汉虽苞括二京,龙腾九五,然世雄燕代,肇基北朔,太阴之变其在汉域乎!汉
既据中原,历命所属,紫宫之异,亦不在他,此之深重,胡可尽言。石勒鸱视赵
魏,曹嶷狼顾东齐,鲜卑之众星布燕代,齐、代、燕、赵皆有将大之气。愿陛下
以东夏为虑,勿顾西南。吴蜀之不能北侵,犹大汉之不能南向也。今京师寡弱,
勒众精盛,若尽赵魏之锐,燕之突骑自上党而来,曹嶷率三齐之众以继之,陛下
将何以抗之?紫宫之变何必不在此乎!愿陛下早为之所,无使兆人生心。陛下诚
能发诏,外以远追秦皇、汉武循海之事,内为高帝图楚之计,无不克矣。”聪览
之不悦。
刘粲使王平谓刘乂曰:“适奉中诏,云京师将有变,敕裹甲以备之。”乂以
为信然,令命宫臣裹甲以居。粲驰遣告靳准、王沈等曰:“向也王平告云东宫阴
备非常,将若之何?”准白之,聪大惊曰:“岂有此乎!”王沈等同声曰:“臣
等久闻,但恐言之陛下弗信。”于是使粲围东宫。粲遣沈、准收氐羌酋长十余人,
穷问之,皆悬首高格,烧铁灼目,乃自诬与乂同造逆谋。聪谓沈等言曰:“而今
而后,吾知卿等忠于朕也。当念为知无不言,勿恨往日言不用也。”于是诛乂素
所亲厚大臣及东宫官属数十人,皆靳准及阉竖所怨也。废乂为北部王,粲使准贼
杀之。坑士众万五千余人,平阳街巷为之空。氏羌叛者十余万落,以靳准行车骑
大将军以讨之。时聪境内大蝗,平阳、冀、雍尤甚。靳准讨之,震其二子而死。
河汾大溢,漂没千余家。东宫灾异,门阁宫殿荡然。立粲为皇太子,大赦殊死已
下。以粲领相国、大单于,总摄朝政如前。
聪校猎上林,以帝行车骑将军,戎服执戟前导,行三驱之礼。粲言于聪曰:
“今司马氏跨据江东,赵固、李矩同逆相济,兴兵聚众者皆以子邺为名,不如除
之,以绝其望。”聪然之。
赵固郭默攻其河东,至于绛邑,右司隶部人盗牧马负妻子奔之者三万余骑。
骑兵将军刘勋追讨之,杀万余人,固、默引归。刘颉遮邀击之,为固所败。使粲
及刘雅等伐赵固,次于小平津,固扬言曰:“要当生缚刘粲以赎天子。”聪闻而
恶之。
李矩使郭默、郭诵救赵固,屯于洛汭,遣耿稚、张皮潜济,袭粲。贝丘王翼
光自厘城觇之,以告粲。粲曰:“征北南渡,赵固望声逃窜,彼方忧自固,何暇
来邪!且闻上身在此,自当不敢北视,况敢济乎!不须惊动将士也。”是夜,稚
等袭败粲军,粲奔据阳乡,稚馆谷粲垒。雅闻而驰还,栅于垒外,与稚相持。聪
闻粲败,使太尉范隆率骑赴之,稚等惧,率众五千,突围趋北山而南。刘勋追之,
战于河阳,稚师大败,死者三千五百人,投河死者千余人。
聪所居螽斯则百堂灾,焚其子会稽王衷已下二十有一人。聪闻之,自投于床,
哀塞气绝,良久乃苏。平阳西明门牡自亡,霍山崩。
署其骠骑大将军、济南王刘骥为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卫大将
军、齐王刘劢为大司徒。
中常侍王沈养女年十四,有妙色,聪立为左皇后。尚书令王鉴、中书监崔懿
之、中书令曹恂等谏曰:“臣闻王者之立后也,将以上配乾坤之性,象二仪敷育
之义,生承宗庙,母临天下,亡配后土,执馈皇姑,必择世德名宗,幽闲淑令,
副四海之望,称神祇之心。是故周文造舟,姒氏以兴,《关雎》之化飨,则百世
之祚永。孝成任心纵欲,以婢为后,使皇统亡绝,社稷沦倾。有周之隆既如彼矣,
大汉之祸又如此矣。从麟嘉以来,乱淫于色,纵沈之弟女,刑余小丑犹不可尘琼
寝,污清庙,况其家婢邪!六宫妃嫔皆公子公孙,奈何一旦以婢主之,何异象榱
玉箦而对腐木朽楹哉!臣恐无福于国家也。”聪览之大怒,使宣怀谓粲曰:“鉴
等小子,慢侮国家,狂言自口,无复君臣上下之礼,其速考竟。”于是收鉴等送
市。金紫光禄大夫王延驰将入谏,门者弗通。鉴等临刑,王沈以杖叩之曰:“庸
奴,复能为恶乎?乃公何与汝事!”鉴瞋目叱之曰:“竖子!使皇汉灭者,坐汝
鼠辈与靳准耳,要当诉汝于先帝,取汝等于地下。”懿之曰:“靳准枭声镜形,
必为国患。汝既食人,人亦当食汝。”皆斩之。聪又立其中常侍宣怀养女为中皇
后。
鬼哭于光极殿,又哭于建始殿。雨血平阳,广袤十里。时聪子约已死,至是
昼见。聪甚恶之,谓粲曰:“吾寝疾惙顿,怪异特甚。往以约之言为妖,比累
日见之,此儿必来迎吾也。何图人死定有神灵,如是,吾不悲死也。今世难未夷,
非谅暗之日,朝终夕殓,旬日而葬。”征刘曜为丞相、录尚书,辅政,固辞乃止。
仍以刘景为太宰,刘骥为大司马,刘顗为太师,朱纪为太傅,呼延晏为太保,并
录尚书事;范隆守尚书令、仪同三司,靳准为大司空、领司隶校尉,皆迭决尚书
奏事。
太兴元年,聪死,在位九年,伪谥曰昭武皇帝,庙号烈宗。
粲字士光。少而俊杰,才兼文武。自为宰相,威福任情,疏远忠贤,昵近奸
佞,任性严刻无恩惠,距谏饰非。好兴造宫室,相国之府仿像紫宫,在位无几,
作兼昼夜,饥困穷叛,死亡相继,粲弗之恤也。既嗣伪位,尊聪后靳氏为皇太后,
樊氏号弘道皇后,宣氏号弘德皇后,王氏号弘孝皇后。靳等年皆未满二十,并国
色也,粲晨夜蒸淫于内,志不在哀。立其妻靳氏为皇后,子元公为太子,大赦境
内,改元汉昌。雨血于平阳。
靳准将有异谋,私于粲曰:“如闻诸公将欲行伊尹、霍光之事,谋先诛太保
及臣,以大司马统万机。陛下若不先之,臣恐祸之来也不晨则夕。”粲弗纳。准
惧其言之不从,谓聪二靳氏曰:“今诸公侯欲废帝,立济南王,恐吾家无复种矣。
盍言之于帝。”二靳承间言之。粲诛其太宰、上洛王刘景,太师、昌国公刘顗,
大司马、济南王刘骥,大司徒、齐王刘劢等。太傅朱纪、太尉范隆出奔长安。又
诛其车骑大将军、吴王刘逞,骥母弟也。粲大阅上林,谋讨石勒。以靳准为大将
军、录尚书事。粲荒耽酒色,游宴后庭,军国之事一决于准。准矫粲命,以从弟
明为车骑将军,康为卫将军。
准将作乱,以金紫光禄大夫王延耆德时望,谋之于延。延弗从,驰将告之,
遇靳康,劫延以归。准勒兵入宫,升其光极前殿,下使甲士执粲,数而杀之。刘
氏男女无少长皆斩于东市。发掘元海、聪墓,焚烧其宗庙。鬼大哭,声闻百里。
准自号大将军、汉天王,置百官,遣使称藩于晋。左光禄刘雅出奔西平。尚
书北宫纯、胡崧等招集晋人,保于东宫,靳康攻灭之。准将以王延为左光禄,延
骂曰:“屠各逆奴,何不速杀我,以吾左目置西阳门,观相国之入也,右目置建
春门,观大将军之入也。”准怒,杀之。
陈元达,字长宏,后部人也。本姓高,以生月妨父,故改云陈。少面孤贫,
常躬耕兼诵书,乐道行咏,忻忻如也。至年四十,不与人交通。元海之为左贤王,
闻而招之,元达不答。及元海僣号,人谓元达曰:“往刘公相屈,君蔑而不顾,
今称号龙飞,君其惧乎?”元达笑曰:“是何言邪?彼人姿度卓荦,有笼罗宇宙
之志,吾固知之久矣。然往日所以不往者,以期运未至,不能无事喧喧,彼自有
以亮吾矣。卿但识之,吾恐不过二三日,驿书必至。”其暮,元海果征元达为黄
门郎。人曰:“君殆圣乎!”既至,引见,元海曰:“卿若早来,岂为郎官而已。”
元达曰:“臣惟性之有分,盈分者颠。臣若早叩天门者,恐大王赐处于九卿、纳
言之间,此则非臣之分,臣将何以堪之!是以抑情盘桓,待分而至,大王无过授
之谤,小臣免招寇之祸,不亦可乎!”元海大悦。在位忠謇,屡进谠言,退而削
草,虽子弟莫得而知也。聪每谓元达曰:“卿当畏朕,反使朕畏卿乎?”元达叩
头谢曰:“臣闻师臣者王,友臣者霸。臣诚愚暗无可采也,幸邀陛下垂齐桓纳九
九之义,故使微臣得尽愚忠。昔世宗遥可汲黯之奏,故能恢隆汉道;桀纣诛谏,
幽厉弭谤,是以三代之亡也忽焉。陛下以大圣应期,挺不世之量,能远捐商周覆
国之弊,近模孝武光汉之美,则天下幸甚,群臣知免。”及其死也,人尽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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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2:20 | 显示全部楼层

◎刘曜

刘曜,字永明,元海之族子也。少孤,见养于元海。幼而聪彗,有奇度。年
八岁,从元海猎于西山,遇雨,止树下,迅雷震树,旁人莫不颠仆,曜神色自若。
元海异之曰:“此吾家千里驹也,从兄为不亡矣!”身长九尺三寸,垂手过膝,
生而眉白,目有赤光,须髯不过百余根,而皆长五尺。性拓落高亮,与众不群。
读书志于广览,不精思章句,善属文,工草隶。雄武过人,铁厚一寸,射而洞之,
于时号为神射。尤好兵书,略皆暗诵。常轻侮吴、邓,而自比乐毅、萧、曹,时
人莫之许也,惟聪每曰:“永明,世祖、魏武之流,何数公足道哉!”
弱冠游于洛阳,坐事当诛,亡匿朝鲜,遇赦而归。自以形质异众,恐不容于
世,隐迹管涔山,以琴书为事。尝夜闲居,有二童子入跪曰:“管涔王使小臣奉
谒赵皇帝,献剑一口。”置前再拜而去。以烛视之,剑长二尺,光泽非常,赤玉
为室,背上有铭曰:“神剑御,除众毒。”曜遂服之。剑随四时而变为五色。
元海世频历显职,后拜相国,都督中外诸军事,镇长安。靳准之难,自长安
赴之。至于赤壁,太保呼延晏等自平阳奔之,与太傅朱纪、太尉范隆等上尊号。
曜以太兴元年僣即皇帝位,大赦境内,惟准一门不在赦例,改元光初。以朱纪领
司徒,呼延晏领司空,范隆以下悉复本位。使征北刘雅、镇北刘策次于汾阴,与
石勒为掎角之势。
靳准遣侍中卜泰降于勒,勒囚泰,送之曜。谓泰曰:“先帝末年,实乱大伦,
群阉挠政,诛灭忠良,诚是义士匡讨之秋。司空执心忠烈,行伊霍之权,拯济涂
炭,使朕及此,勋高古人,德格天地。朕方宁济大艰,终不以非命及君子贤人。
司空若执忠诚,早迎大驾者,政由靳氏,祭则寡人,以朕此意布之司空,宣之朝
士。”泰还平阳,具宣曜旨。准自以杀曜母兄,沈吟未从。寻而乔泰、王腾、靳
康、马忠等杀准,推尚书令靳明为盟主,遣卜泰奉传国六玺降于曜。曜大悦,谓
泰曰:“使朕获此神玺而成帝王者,子也。”石勒闻之,怒甚,增兵攻之。明战
累败,遣使求救于曜,曜使刘雅、刘策等迎之。明率平阳士女万五千归于曜,曜
命诛明,靳氏男女无少长皆杀之。使刘雅迎母胡氏丧于平阳,还葬粟邑,墓号阳
陵,伪谥宣明皇太后。僣尊高祖父亮为景皇帝,曾祖父广为献皇帝,祖防懿皇帝,
考曰宣成皇帝。徙都长安,起光世殿于前,紫光殿于后。立其妻羊氏为皇后,子
熙为皇太子,封子袭为长乐王,阐太原王,冲淮南王,敞齐王,高鲁王,徽楚王,
征诸宗室皆进封郡王。缮宗庙、社稷、南北郊。以水承晋金行,国号曰赵。牲牡
尚黑,旗帜尚玄,冒顿配天,元海配上帝,大赦境内殊死已下。
黄石屠各路松多起兵于新平、扶风,聚众数千,附于南阳王保。保以其将杨
曼为雍州刺史,王连为扶风太守,据陈仓;张顗为新平太守,周庸为安定太守,
据阴密。松多下草壁,秦陇氐羌多归之。曜遣其军骑刘雅、平西刘厚攻杨曼于陈
仓,二旬不克。曜率中外精锐以赴之,行次雍城,太史令弁广明言于曜曰:“昨
夜妖星犯月,师不宜行。”乃止。敕刘雅等摄围固垒,以待大军。
地震,长安尤甚。时曜妻羊氏有殊宠,颇与政事,阴有余之征也。
三年,曜发雍,攻陈仓,曼、连谋曰:“谍者适还,云其五牛旗建,多言胡
主自来,其锋恐不可当也。吾粮廪既少,无以支久,若顿军城下,围人百日,不
待兵刃而吾自灭,不如率见众以一战。如其胜也,关中不待檄而至;如其败也,
一等死,早晚无在。”遂尽众背城而阵,为曜所败,王连死之,杨曼奔于南氐。
曜进攻草壁,又陷之,松多奔陇城,进陷安定。保惧,迁于桑城。氐羌悉从之。
曜振旅归于长安,署刘雅为大司徒。
晋将李矩袭金墉,克之。曜左中郎将宋始、振威宋恕降于石勒。署其大将军、
广平王岳为征东大将军,镇洛阳。会三军疫甚,岳遂屯渑池。石勒遣石生驰应宋
始等,军势甚盛。曜将尹安、赵慎等以洛阳降生,岳乃班师,镇于陕城。
西明门内大树风吹折,经一宿,树拨变为人形,发长一尺,须眉长三寸,皆
黄白色,有敛手之状,亦有两脚著裙之形,惟无目鼻,每夜有声,十日而生柯条,
遂成大树,枝叶甚茂。
长水校尉尹车谋反,潜结巴酋徐库彭,曜乃诛车,囚库彭等五十余人于阿房,
将杀之。光禄大夫游子远固谏,曜不从。子远叩头流血,曜大怒,幽子远而尽杀
库彭等,尸诸街巷之中十日,乃投之于水。于是巴氐尽叛,推巴归善王句渠知为
主,四山羌、氐、巴、羯应之者三十余万,关中大乱,城门昼闭。子远又从狱表
谏,曜怒甚,毁其表曰:“大荔奴不忧命在须臾,犹敢如此,嫌死晚邪?”叱左
右速杀之。刘雅、朱纪、呼延晏等谏曰:“子远幽而尚谏者,所谓忠于社稷,不
知死之将至。陛下纵弗能用,奈何杀之!若子远朝诛,臣等亦暮死,以彰陛下过
差之咎。天下之人皆当去陛下蹈西海而死耳,陛下复与谁居乎!”曜意解,乃赦
之。于是敕内外戒严,将亲讨渠知。子远进曰:“陛下诚能纳愚臣之计者,不劳
大驾亲动,一月之中可使清定。”曜曰:“卿试言之。”子远曰:“彼匪有大志,
希窃非望也,但逼于陛下峻纲耳。今死者不可追,莫若赦诸逆人之家老弱没奚官
者,使迭相抚育,听其复业,大赦与之更始。彼生路既开,不降何待!若渠知自
以罪重不即下者,愿假臣弱兵五千,以为陛下枭之,不敢劳陛下之将帅也。不尔
者,今贼党既众,弥川被谷,虽以天威临之,恐非年岁可除。”曜大悦,以子远
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雍秦征讨诸军事。大赦境内。子远次于雍城,
降者十余万,进军安定,氐羌悉下,惟句氏宗党五千余家保存于阴密,进攻平之,
遂振旅循陇右,陈安郊迎。
先是,上郡氐羌十余万落保险不降,酋大虚除权渠自号秦王。子远进师至其
壁下,权渠率众来距,五战败之。权渠恐,将降,其子伊余大言于众曰:“往刘
曜自来,犹无若我何,况此偏师而欲降之!”率劲卒五万,晨压垒门。左右劝战,
子远曰:“吾闻伊余之勇,当今无敌,士马之强,复非其匹;又其父新败,怒气
甚盛;且西戎剽劲,锋锐不可拟也。不如缓之,使气竭而击之。”乃坚壁不战。
伊余有骄色。子远候其无备,夜,誓众蓐食,晨,大风雾,子远曰:“天赞我也!”
躬先士卒,扫壁而出,迟明覆之,生擒伊余,悉俘其众。权渠大惧,被发割面而
降。子远启曜以权渠为征西将军、西戎公,分徙伊余兄弟及其部落二十余万口于
长安。西戎之中,权渠部最强,皆禀其命而为寇暴,权渠既降,莫不归附。
曜大悦,宴群臣于东堂,语及平生,泫然流涕,遂下书曰:“盖褒德惟旧,
圣后之所先;念惠录孤,明王之恒典。是以世祖草创河北,而致封于严尤之孙;
魏武勒兵梁宋,追恸于桥公之墓。前新赠大司徒、烈愍公崔岳,中书令曹恂,晋
阳太守王忠,太子洗马刘绥等,或识朕于童龀之中,或济朕于艰窘之极,言念君
子,实伤我心。《诗》不云乎:‘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岳,汉昌之初虽有褒
赠,属否运之际,礼章莫备,今可赠岳使持节、侍中、大司徒、辽东公,恂大司
空、南郡公,绥左光禄大夫、平昌公,忠镇军将军、安平侯,并加散骑常侍。但
皆丘墓夷灭,申哀莫由,有司其速班访岳等子孙,授以茅土,称朕意焉。”初,
曜之亡,与曹恂奔于刘绥,绥匿之于旧匮,载送于忠,忠送之朝鲜。岁余,饥窘,
变姓名,客为县卒。岳为朝鲜令,见而异之,推问所由。曜叩头自首,流涕求哀。
岳曰:“卿谓崔元嵩不如孙宾硕乎,何惧之甚也!今诏捕卿甚峻,百姓间不可保
也。此县幽僻,势能相济,纵有大急,不过解印绶与卿俱去耳。吾既门衰,无兄
弟之累,身又薄祜,未有儿子,卿犹吾子弟也,勿为过忧。大丈夫处身立世,鸟
兽投人,要欲济之,而况君子乎!”给以衣服,资供书传。曜遂从岳,质通疑滞,
恩顾甚厚。岳从容谓曜曰:“刘生姿宇神调,命世之才也!四海脱有微风摇之者,
英雄之魁,卿其人矣。”曹恂虽于屯厄之中,事曜有君臣之礼,故皆德之。
曜立太学于长乐宫东,小学于未央宫西,简百姓年二十五已下十三已上,神
志可教者千五百人,选朝贤宿儒明经笃学以教之。以中书监刘均领国子祭酒。置
崇文祭酒,秩次国子。散骑侍郎董景道以明经擢为崇文祭酒。以游子远为大司徒。
曜命起酆明观,立西宫,建陵霄台于滈池,又将于霸陵西南营寿陵。侍中
乔豫、和苞上疏谏曰:“臣闻人主之兴作也,必仰准乾象,俯顺人时,是以卫文
承乱亡之后,宗庙社稷流漂无所,而犹上候营室以构楚宫。彼其急也犹尚若兹,
故能兴康叔、武公之迹,以延九百之庆也。奉诏书将营酆明观,市道刍荛咸以非
之,曰一观之功可以平凉州矣。又奉敕旨复欲拟阿房而建西宫,模琼台而起陵霄,
此则费万酆明,功亿前役也。以此功费,亦可以吞吴蜀,翦齐魏矣。陛下何为于
中兴之日而踪亡国之事!自古圣王,人谁无过!陛下此役,实为过举。过贵在能
改,终之实难。又伏闻敕旨将营建寿陵,周回四里,下深二十五丈,以铜为棺
椁,黄金饰之,恐此功费非国内所能办也。且臣闻尧葬谷林,市不改肆;颛顼葬
广阳,下不及泉。圣王之于终也如是。秦皇下锢三泉,周轮七里,身亡之后,毁
不旋踵,暗主之于终也如此。向魋石椁,孔子以为不如速朽;王孙倮葬,识者嘉
其矫世。自古无有不亡之国,不掘之墓,故圣王知厚葬之招害也,故不为之。臣
子之于君父,陵墓岂不欲高广如山岳哉!但以保全始终,安固万世为优耳。兴亡
奢俭,冏然于前,惟陛下览之。”曜大悦,下书曰:“二侍中恳恳有古人之风烈
矣,可谓社稷之臣也。非二君,朕安闻此言乎!以孝明于承平之世,四海无虞之
日,尚纳钟离一言而罢北宫之役,况朕之暗眇,当今极弊,而可不敬从明诲乎!
今敕悉停寿陵制度,一遵霸陵之法。《诗》不云乎:‘无言不酬,无德不报。’
其封豫安昌子,苞平舆子,并领谏议大夫。可敷告天下,使知区区之朝思闻过也。
自今政法有不便于时,不利社稷者,其诣阙极言,勿有所讳。”省酆水囿以与贫
户。
终南山崩,长安人刘终于崩所得白玉方一尺,有文字曰:“皇亡,皇亡,败
赵昌。井水竭,构五梁,咢酉小衰困嚣丧。呜呼!呜呼!赤牛奋靷其尽乎!”
时群臣咸贺,以为勒灭之征。曜大悦,斋七日而后受之于太庙,大赦境内,以终
为奉瑞大夫。中书监刘均进曰:“臣闻国主山川,故山崩川竭,君为之不举。终
南,京师之镇,国之所瞻,无故而崩,其凶焉可极言!昔三代之季,其灾也如是。
今朝臣皆言祥瑞,臣独言非,诚上忤圣旨,下违众议,然臣不达大理,窃所未同。
何则?玉之于山石也,犹君之于臣下。山崩石坏,象国倾人乱。‘皇亡,皇亡,
败赵昌者’,此言皇室将为赵所败,赵因之而昌。今大赵都于秦雍,而勒跨全赵
之地,赵昌之应,当在石勒,不在我也。‘井水竭,构五梁’者,井谓东井,秦
之分也,‘五谓五车’,梁谓大梁,五车、大梁,赵之分也,此言秦将竭灭,以
构成赵也。‘咢’者,岁之次名作咢也,言岁驭作咢酉之年,当有败军杀将之事。
‘困’谓困敦,岁在子之年名,玄嚣亦在天之次,言岁驭于子,国当丧亡。‘赤
牛奋靷’谓赤奋若,在丑之岁名也。‘牛’谓牵牛,东北维之宿,丑之分也,
言岁在丑当灭亡,尽无复遗也。此其诫悟蒸蒸,欲陛下勤修德化以禳之。纵为嘉
祥,尚愿陛下夕惕以答之。《书》曰:‘虽休勿休。’愿陛下追踪周旦盟津之美,
捐鄙虢公梦庙之凶,谨归沐浴以待妖言之诛。”曜怃然改容。御史劾均狂言瞽说,
诬罔祥瑞,请依大不敬论。曜曰:“此之灾瑞,诚不可知,深戒朕之不德,朕收
其忠惠多矣,何罪之有乎!”
曜亲征氐羌,仇池杨难敌率众来距,前锋击败之,难敌退保仇池,仇池诸氐
羌多降于曜。曜后复西讨杨韬于南安,韬惧,与陇西太守梁勋等降于曜,皆封列
侯。使侍中乔豫率甲士五千,迁韬等及陇右万余户于长安。曜又进攻仇池。时曜
寝疾,兼疠疫甚,议欲班师,恐难敌蹑其后,乃以其尚书郎王犷为光国中郎将,
使于仇池,以说难敌,难敌于是遣使称藩。曜大悦,署难敌为使持节、侍中、假
黄钺、都督益宁南秦凉梁巴六州陇上西域诸军事、上大将军、益宁南秦三州牧、
领护南氐校尉、宁羌中郎将、武都王,子弟为公侯列将二千石者十五人。
陈安请朝,曜以疾笃不许。安怒,且以曜为死也,遂大掠而归。曜疾甚笃,
马舆而还,使其将呼延实监辎重于后。陈安率精骑耍之于道。实奔战无路,与长
史鲁凭俱没于安。安囚实而谓之曰:“刘曜已死,子谁辅哉?孤当舆足下终定大
业。”实叱安曰:“狗辈!汝荷人荣宠,处不疑之地,前背司马保,今复如此。
汝自视何如主上?忧汝不久枭首上邽通衢,何谓大业!可速杀我,悬我首于上邽
东门,观大军之入城也。”安怒,遂杀之。以鲁凭为参军,又遣其弟集及将军张
明等率骑二万追曜,曜卫军呼延瑜逆战,击斩之,悉俘其众。安惧,驰还上邽。
曜至自南安。陈安使其将刘烈、赵罕袭汧城,拔之,西州氐羌悉从安。安士马雄
盛,众十余万,自称使持节、大都督、假黄钺、大将军、雍凉秦梁四州牧、凉王,
以赵募为相国,领左长史。鲁凭对安大哭曰:“吾不忍见陈安之死也。”安怒,
命斩之。凭曰:“死自吾分,悬吾头于秦州通衢,观赵之斩陈安也。”遂杀之。
曜闻凭死,悲恸曰:“贤人者,天下之望也。害贤人,是塞天下之情,夫承平之
君犹不敢乖臣妾之心,况于四海乎!陈安今于招贤采哲之秋,而害君子,绝当时
之望,吾知其无能为也。”
休屠王石武以桑城降,曜大悦,署武为使持节、都督秦州陇上杂夷诸军事、
平西大将军、秦州刺史,封酒泉王。
曜后羊氏死,伪谥献文皇后。羊氏内有特宠,外参朝政,生曜三子熙、袭、
阐。
曜始禁无官者不听乘马,禄八百石已上妇女乃得衣锦绣,自季秋农功毕,乃
听饮酒,非宗庙社稷之祭不得杀牛,犯者皆死。曜临太学,引试学生之上第者拜
郎中。
武功男子苏抚、陕男子伍长平并化为女子。石言于陕,若言勿东者。
曜将葬其父及妻,亲如粟邑以规度之。负土为坟,其下周回二里,作者继以
脂烛,怨呼之声盈于道路。游子远谏曰:“臣闻圣主明王、忠臣孝子之于终葬也,
棺足周身,椁足周棺,藏足周椁而已,不封不树,为无穷这计。伏惟陛下圣慈幽
被,神鉴洞远,每以清俭恤下为先。社稷资储为本。今二陵之费至以亿计,计六
万夫百日作,所用六百万功。二陵皆下锢三泉,上崇百尺,积石为山,增土为阜,
发掘古冢以千百数,役夫呼嗟,气塞天地,暴骸原野,哭声盈衢,臣窃谓无益于
先皇先后,而徒丧国之储力。陛下脱仰寻尧舜之轨者,则功不盈百万,费亦不过
千计,下无怨骨,上无怨人,先帝先后有太山之安,陛下飨舜、禹、周公之美,
惟陛下察焉。”曜不纳,乃使其将刘岳等帅骑一万,迎父及弟晖丧于太原。疫气
大行,死者十三四。上洛男子张卢死二十七日,有盗发其冢者,卢得苏。曜葬其
父,墓号永垣陵,葬妻羊氏,墓号显平陵。大赦境内殊死巳下,赐人爵二级,孤
老贫病不能自存者帛各有差。
太宁元年,陈安攻曜征西刘贡于南安,休屠王石武自桑城将攻上邽,以解南
安之围。安闻之惧,驰归上邽,遇于瓜田。武以众寡不敌,奔保张春故垒。安引
军追武曰:“叛逆胡奴!要当生缚此奴,然后斩刘贡。”武闭垒距之。贡败安后
军,俘斩万余。安驰还赴救,贡逆击败之。俄而武骑大至,安众大溃,收骑八千,
奔于陇城。贡乃留武督后众,躬先士卒,战辄败之,遂围安于陇城。
大雨霖,震曜父墓门屋,大风飘发其父寝堂于垣外五十余步。曜避正殿,素
服哭于东堂五日,使其镇军刘袭、太常梁胥等缮复之。松柏众木植已成林,至是
悉枯。署其大司马刘雅为太宰,加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给千兵百骑,
甲仗百人入殿,增班剑六十人,前后鼓吹各二部。
曜亲征陈安,围安于陇城。安频出挑战,累击败之,斩获八千余级。右军刘
干攻平襄,克之,陇上诸县悉降。曲赦陇右殊死已下,惟陈安、赵募不在其例。
安留杨伯支、姜冲儿等守陇城,帅骑数百突围而出,欲引上邽、平襄之众还解陇
城之围。安既出,知上邽被围,平襄已败,乃南走陕中。曜使其将军平先、丘中
伯率劲骑追安,频战败之,俘斩四百余级。安与壮士十余骑于陕中格战,安左手
奋七尺大刀,右手执丈八蛇矛,近交则刀矛俱发,辄害五六;远则双带鞬服,左
右驰射而走。平先亦壮健绝人,勇捷如飞,与安搏战,三交,夺其蛇矛而退。会
日暮,雨甚,安弃马,与左右五六人步逾山岭,匿于溪涧。翌日寻之,遂不知所
在。会连雨始霁,辅威呼延清寻其径迹,斩安于涧曲。曜大悦。
安善于抚接,吉凶夷险与众同之,及其死,陇上歌之曰:“陇上壮士有陈安,
驱干虽小腹中宽,爱养将士同心肝。<马聂>骢父马铁瑕鞍,七尺大刀奋如湍,丈八
蛇矛左右盘,十荡十决无当前。战始三交失蛇矛,弃我<马聂>骢窜严幽,为我外援
而悬头。西流之水东流河,一去不还奈子何!”曜闻而嘉伤,命乐府歌之。
杨伯支斩姜冲儿,以陇城降。宋亭斩赵募,以上邽降。徙秦州大姓杨、姜诸
族二千余户于长安。氐羌悉下,并送质任。
时刘岳与凉州刺史张茂相持于河上,曜自陇长驱至西河,戎卒二十八万五千,
临河列营,百余里中,钟鼓之声沸河动地,自古军旅之盛未有斯比。茂临河诸戍
皆望风奔退。扬声欲百道俱渡,直至姑臧,凉州大怖,人无固志。诸将咸欲速济,
曜曰:“吾军旅虽盛,不逾魏武之东也。畏威而来者,三有二焉。中军宿卫已皆
疲老,不可用也。张氏以吾新平陈安,师徒殷盛,以形声言之,非彼五郡之众所
能抗也,必怖而归命,受制称藩,吾复何求!卿等试之,不出中旬,张茂之表不
至者,吾为负卿矣。”茂惧,果遣使称藩,献马一千五百匹,牛三千头,羊十万
口,黄金三百八十斤,银七百斤,女妓二十人,及诸珍宝珠玉、方域美货不可胜
纪。曜大悦,使其大鸿胪田崧署茂使持节、假黄钺、侍中、都督凉南北秦梁益巴
汉陇右西域杂夷匈奴诸军事、太师、领大司马、凉州牧、领西域大都护、护氐羌
校尉、凉王。曜至自河西,遣胡元增其父及妻墓高九十尺。
杨难敌以陈安既平,内怀危惧,奔于汉中。镇西刘厚追击之,获其辎重千余
两,士女六千余人,还之仇池。曜以大鸿胪田崧为镇南大将军、益州刺史,镇仇
池,以刘岳为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进封中山王。
初,靳准之乱,曜世子胤没于黑匿郁鞠部,至是,胤自言,郁鞠大惊,资给
衣马,遣子送之。曜对胤悲恸,嘉郁鞠忠款,署使持节、散骑常侍、忠义大将军、
左贤王。胤字义孙,美姿貌,善机对,年十岁,身长七尺五寸,眉鬓如画。聪奇
之,谓曜曰:“此儿神气岂同义真乎!固当应为卿之冢嫡,卿可思文王废伯邑考
立武王之意也。”曜曰:“臣之藩国,仅能守祭祀便足矣,不可以乱长幼之伦也。”
聪曰:“卿勋格天地,国兼百城,当世祚太师,受专征之任,五侯九伯得专征之
者,卿之子孙,柰何言同诸藩国也!义真既不能远追太伯高让之风,吾不过为卿
封之以一国。”义真,曜子俭之字也。于是封俭为临海王,立胤为世子。胤虽少
离屯难,流踬殊荒,而风骨俊茂,爽朗卓然;身长八尺三寸,发与身齐,多力善
射,骁捷如风云,曜因以重之,其朝臣亦属意焉。曜于是顾谓群下曰:“义孙
可谓岁寒而不凋,涅而不淄者矣。义光虽先已树立,然冲幼儒谨,恐难乎为今世
之储贰也,惧非所以上固社稷,下爱义光。义孙年长明德,又先世子也,朕欲远
追周文,近踪光武,使宗庙有太山之安,义光飨无疆之福,于诸卿意如何?”其
太傅呼延晏等咸曰:“陛下远拟周汉,为国家无穷之计,岂惟臣等赖之,实亦宗
庙四海之庆。”左光禄卜泰、太子太保韩广等进曰:“陛下若以废立为是也,则
不应降日月之明,垂访群下。若以为疑也,固思闻臣等异同之言,窃以诚废太子
非也。何则?昔周文以未建之前,择圣表而超树之可也。光武缘母色而废立,岂
足为圣朝之模范!光武诚以东海篡统,何必不如明帝!皇子胤文武才略,神度弘
远,信独绝一时,足以拟踪周发;然太子孝友仁慈,志尚冲雅,亦足以堂负圣基,
为承平之贤主。何况储宫者,六合人神所系望也,不可轻以废易。陛下诚实尔者,
臣等有死而已,未敢奉诏。”曜默然。胤前泣曰:“慈父之于子也,当务存《尸
鸠》之仁,何可替熙而立臣也!陛下谬恩乃尔者,臣请死于此,以明赤心。且陛
下若爱忘其丑,以臣微堪指授,亦当能辅导义光,仰遵圣轨。”因歔欷流涕,悲
感朝臣。曜亦以太子羊氏所生,羊有宠,哀之不忍废,乃止。追谥前妻卜氏为元
悼皇后,胤之母也。卜泰,胤之舅,曜嘉之,拜上光禄大夫、仪同三司、领太子
太傅。封胤为永安王,署侍中、卫大将军、都督二宫禁卫诸军事、开府仪同三司、
录尚书事,领太子太傅,号曰皇子。命熙于胤尽家人之礼。
时有凤皇将五子翔于故未央殿五日,悲鸣不食皆死。曜立后刘氏。
石勒将石他自雁门出上郡,袭安国将军、北羌王盆句除,俘三千余落,获牛
马羊百余万而归。曜大怒,投袂而起。是日次于渭城,遣刘岳追之,曜次于富平,
为岳声援。岳及石他战于河滨,败之,斩他及其甲士一千五百级,赴河死者五千
余人,悉收所虏,振旅而归。
杨难敌自汉中还袭仇池,克之,执田崧,立之于前。难敌左右叱崧令拜,崧
瞋目叱之曰:“氐狗!安有天子牧伯而向贼拜乎!”难敌曰:“子岱,吾当与子
终定大事。子谓刘氏可为尽忠,吾独不可乎!”崧厉色大言曰:“若贼氐奴才,
安敢欲希觊非分!吾宁为国家鬼,岂可为汝臣,何不速杀我!”顾排一人,取其
剑,前刺难敌,不中,为难敌所杀。
曜遣刘岳攻石生于洛阳,配以近郡甲士五千,宿卫精卒一万,济自盟津。镇
东呼延谟率荆司之众自崤渑而东。岳攻石勒盟津、石梁二戍,克之,斩获五千余
级,进围石生于金墉。石季龙率步骑四万入自成皋关,岳陈兵以待之。战于洛西,
岳师败绩,岳中流矢,退保石梁。季龙遂堑栅列围,遏绝内外。岳众饥甚,杀马
食之。季龙又败呼延谟,斩之。曜亲率军援岳,季龙率骑三万来距。曜前军刘黑
大败季龙将石聪于八特坂。曜次于金谷,夜无故大惊,军中溃散,乃退如渑池。
夜中又惊,士卒奔溃,遂归长安。季龙执刘岳及其将王腾等八十余人,并氐羌三
千余人,送于襄国,坑士卒一万六千。曜至自渑池,素服郊哭,七日乃入城。
武功豕生犬,上邽马生牛,及诸妖变不可胜记。曜命其公卿各举博识直言之
士一人,司空刘均举参军台产,曜亲临东堂,遣中黄门策问之。产极言其故,曜
览而嘉之,引见东堂,访以政事。产流涕歔欷,具陈灾变之祸,政化之阙,辞旨
谅直,曜改容礼之,即拜博士祭酒、谏议大夫,领太史令。其后所言皆验,曜弥
重之,岁中三迁,历位尚书、光禄大夫、太子少师,位特进。
曜署刘胤为大司马,进封南阳王,以汉阳诸郡十三为国;置单于台于渭城,
拜大单于,置左右贤王已下,皆以胡、羯、鲜卑、氐、羌豪桀为之。
曜自还长安,愤恚发病,至是疾瘳,曲赦长安殊死已下。署其汝南王刘咸为
太尉、录尚书事,光禄大夫刘绥为大司徒,卜泰为大司空。
曜妻刘氏疾甚,曜亲省临之,问其所欲言。刘泣曰:“妾叔父昶无子,妾少
养于叔,恩抚甚隆,无以报德,愿陛下贵之。妾叔皑女芳有德色,愿备后宫。”
曜许之。言终而死,伪谥献烈皇后。以刘昶为使持节、侍中、大司徒、录尚书事,
进封河南郡公,封昶妻张氏为慈乡君,立刘皑女芳为皇后,追念刘氏之言也。俄
署骠骑刘述为大司徒,刘昶为太保。召公卿已下子弟有勇干者为亲御郎,被甲乘
铠马,动止自随,以充折冲之任。尚书郝述、都水使者支当等固谏,曜大怒,鸩
而杀之。
咸和三年,夜梦三人金面丹唇,东向逡巡,不言而退,曜拜而履其迹。旦召
公卿已下议之,朝臣咸贺以为吉祥,惟太史令任义进曰:“三者,历运统之极也。
东为震位,王者之始次也。金为兑位,物衰落也。唇丹不言,事之毕也。逡巡揖
让,退舍之道也。为之拜者,屈伏于人也。履迹而行,慎不出疆也。东井,秦分
也。五车,赵分也。秦兵必暴起,亡主丧师,留败赵地。远至三年,近七百日,
其应不远。愿陛下思而防之。”曜大惧,于是躬亲二郊,饰缮神祠,望秩山川,
靡不周及。大赦殊死已下,复百姓租税之半。长安自春不雨,至于五月。
曜遣其武卫刘朗率骑三万袭杨难敌于仇池,弗克,掠三千余户而归。张骏闻
曜军为石氐所败,乃去曜官号,复称晋大将军、凉州牧,遣金城太守张阆及枹罕
护军辛晏、将军韩璞等率众数万人,自大夏攻掠秦州诸郡。曜遣刘胤率步骑四万
击之,夹洮相持七十余日。冠军呼延那鸡率亲御郎二千骑,绝其运路。胤济师逼
之,璞军大溃,奔还凉州。胤追之,及于令居,斩级二万。张阆、辛晏率众数万
降于曜,皆拜将军,封列侯。
石勒遣石季龙率众四万,自轵关西入伐曜,河东应之者五十余县,进攻蒲坂。
曜将东救蒲坂,惧张骏、杨难敌承虚袭长安,遣其河间王述发氐羌之众屯于秦州。
曜尽中外精锐水陆赴之,自卫关北济。季龙惧,引师而退。追之,及于高候,大
战,败之,斩其将军石瞻,枕尸二百余里,收其资仗亿计。季龙奔于朝歌。曜遂
济自大阳,攻石生于金墉,决千金堨以灌之。曜不抚士众,专与嬖臣饮博,左
右或谏,曜怒,以为妖言,斩之。大风拔树,昏雾四塞。闻季龙进据石门,续知
勒自率大众已济,始议增荥阳戍,杜黄马关。俄而洛水候者与勒前锋交战,擒羯,
送之。曜问曰:“大胡自来邪?其众大小复如何?”羯曰:“大胡自来,军盛不
可当也。”曜色变,使摄金墉之围,陈于洛西,南北十余里。曜少而淫酒,末年
尤甚。勒至,曜将战,饮酒数斗,常乘赤马无故局顿,乃乘小马。比出,复饮酒
斗余。至于西阳门,捴阵就平,勒将石堪因而乘之,师遂大溃。曜昏醉奔退,马
陷石渠,坠于冰上,被疮十余,通中者三,为堪所执,送于勒所。曜曰:“石王!
忆重门之盟不?”勒使徐光谓曜曰:“今日之事,天使其然,复云何邪!”幽曜
于河南丞廨,使金疮医李永疗之,归于襄国。
曜疮甚,勒载以马舆,使李永与同载。北苑市三老孙机上礼求见曜,勒许之。
机进酒于曜曰:“仆谷王,关右称帝皇。当持重,保土疆。轻用兵,败洛阳。祚
运穷,天所亡。开大分,持一觞。”曜曰:“何以健邪!当为翁饮。”勒闻之,
凄然改容曰:“亡国之人,足令老叟数之。”舍曜于襄国永丰小城,给其妓妾,
严兵围守。遣刘岳、刘震等乘马,从男女,衣<巾臽>以见曜,曜曰:“久谓卿等为
灰土,石王仁厚,全宥至今,而我杀石他,负盟之甚。今日之祸,自其分耳。”
留宴终日而去。勒谕曜与其太子熙书,令速降之,曜但敕熙:“与诸大臣匡维社
稷,勿以吾易意也。”勒览而恶之,后为勒所杀。
熙及刘胤、刘咸等议西保秦州,尚书胡勋曰:“今虽丧主,国尚全完,将士
情一,未有离叛,可共并力距险,走未晚也。”胤不从,怒其沮众,斩之,遂率
百官奔于上邽,刘厚、刘策皆捐镇奔之。关中扰乱,将军蒋英、辛恕拥众数十万,
据长安,遣使招勒,勒遣石生率洛阳之众以赴之。胤及刘遵率众数万,自上邽将
攻石生于长安,陇东、武都、安定、新平、北地、扶风、始平诸郡戎夏皆起兵应
胤。胤次于仲桥,石生固守长安。勒使石季龙率骑二万距胤,战于义渠,为季龙
所败,死者五千余人。胤奔上邽,季龙乘胜追战,枕尸千里,上邽溃。季龙执其
伪太子熙、南阳王刘胤并将相诸王等及其诸卿校公侯已下三千余人,皆杀之。徙
其台省文武、关东流人、秦雍大族九千余人于襄国,又坑其王公等及五郡屠各五
千余人于洛阳。曜在位十年而败。始,元海以怀帝永嘉四年僣位,至曜三世,凡
二十有七载,以成帝咸和四年灭。
史臣曰:彼戎狄者,人面兽心,见利则弃君亲,临财则忘仁义者也。投之遐
远,犹惧外侵,而处以封畿,窥我中衅。昔者幽后不纲,胡尘暗于戏水;襄王失
御,戎马生于关洛。至于算强弱,妙兵权,体兴衰,知利害,于我中华未可量也。
况元海人杰,必致青云之上;许以殊才,不居庸劣之下。是以策马鸿骞,乘机豹
变,五部高啸,一旦推雄,皇枝相害,未有与之争衡者矣。伊秩启兴王之略,骨
都论克定之秋,单于无北顾之怀,猃狁有南郊之祭,大哉天地,兹为不仁矣!若
乃习以华风,温乎雅度;兼其旧俗,则罕规模。虽复石勒称藩,王弥效款,终为
夷狄之邦,未辩君臣之位。至于不远儒风,虚襟正直,则昔贤所谓并仁义而盗之
者焉。
伪主斯亡,玄明篡嗣,树恩戎旅,既总威权,关河开曩日之疆,士马倍前人
之气。然则信不由中,自乖弘远,貌之为美,处事难终。纵武穷兵,残忠害謇,
佞人方辔,并后载驰,阉竖类于回天,凝科逾于炮烙。遣豺狼之将,逐鹰犬之师,
悬旌俯渭,分麾陷洛,铁马陵山,胡笳遵渚,粉忠贞于戎手,聚搢绅于京观。先
王井赋,乃眷维桑;旧都宫室,咸成茂草。坠露沾衣,行人洒泪。若乃上古敦庞,
不亲其子,功成高让,归诸有德。爰及三伐,乃用干戈,将以拯厥版荡,恭膺天
命。懿彼武王,殷之列辟,载旆乘时,兴兵誓野,投焚既陨,可以绝言。而轻吕
旁挥,彤弧三发,岂若响清跸于常道之门,驰金车于山阳之馆!故知黔首来苏,
居今爱古;白旗陈肆,古不如今。胡寇不仁,有同豺豕,役天子以行觞,驱乘舆
以执盖,庾珉之泪既尽,辛宾加之以血。若乃有生之贵,处死为难,弘在三之义,
忘七尺之重,主忧之恨,毕命同归,自古篡夺,于斯为甚。是以灾气呈形,贼臣
苞乱,政荒民散,可以危亡。刘聪竟得寿终,非不幸也。
曜则天资虓勇,运偶时艰,用兵则王翦之伦,好杀亦董公之亚。而承基丑类,
或有可称。子远纳忠,高旌暂偃;和苞献直,酆明罢观。而师之所处,荆棘生焉,
自绝强藩,祸成劲敌。天之所厌,人事以之,骇战士而宵奔,酌戎杯而不醒,有
若假手,同乎拾芥。岂石氏之兴欤,何不支之甚也!
赞曰:惟皇不范,迩甸居穹。丹朱罕嗣,冒顿争雄。胡旌扬月,朔马腾风。
埃尘淮浦,虓呼河宫。未央朝寂,謻门旦空。郭钦之虑,辛有知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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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2:20 | 显示全部楼层

◎石勒上

石勒字世龙,初名,上党武乡羯人也。其先匈奴别部羌渠之胄。祖耶
奕于,父周曷朱,一名乞冀加,并为部落小率。勒生时赤光满室,白气自天属于
中庭,见者咸异之。年十四,随邑人行贩洛阳,倚啸上东门,王衍见而异之,顾
谓左右曰:“向者胡雏,吾观其声视有奇志,恐将为天下之患。”驰遣收之,会
勒已去。长而壮健有胆力,雄武好骑射。曷朱性凶粗,不为群胡所附,每使勒代
己督摄,部胡爱信之。所居武乡北原山下草木皆有铁骑之象,家园中生人参,花
叶甚茂,悉成人状。父老及相者皆曰:“此胡状貌奇异,志度非常,其终不可量
也。”劝邑人厚遇之。时多嗤笑,唯邬人郭敬、阳曲宁驱以为信然,并加资赡。
勒亦感其恩,为之力耕。每闻鞞铎之音,归以告其母,母曰:“作劳耳鸣,非不
祥也。”
太安中,并州饥乱,勒与诸小胡亡散,乃自雁门还依宁驱。北泽都尉刘监欲
缚卖之,驱匿之,获免。勒于是潜诣纳降都尉李川,路逢郭敬,泣拜言饥寒。敬
对之流涕,以带货鬻食之,并给以衣服。勒谓敬曰:“今者大饿,不可守穷。诸
胡饥甚,宜诱将冀州就谷,因执卖之,可以两济。”敬深然之。会建威将军阎粹
说并州刺史、东嬴公腾执诸胡于山东卖充军实,腾使将军郭阳、张隆虏群胡将诣
冀州,两胡一枷。勒时年二十余,亦在其中,数为隆所驱辱。敬先以勒属郭阳及
兄子时,阳,敬族兄也,是以阳、时每为解请,道路饥病,赖阳、时而济。既而
卖与茌平人师欢为奴。有一老父谓勒曰:“君鱼龙发际上四道已成,当贵为人主。
甲戌之岁,王彭祖可图。”勒曰:“若如公言,弗敢忘德。”忽然不见。每耕作
于野,常闻鼓角之声。勒以告诸奴,诸奴亦闻之,因曰:“吾幼来在家恒闻如是。”
诸奴归以告欢,欢亦奇其状貌而免之。
欢家邻于马牧,与牧率魏郡汲桑往来,勒以能相马自托于桑。尝佣于武安临
水,为游军所囚。会有群鹿旁过,军人竞逐之,勒乃获免。俄而又见一父老,谓
勒曰:“向群鹿者我也,君应为中州主,故相救尔。”勒拜而受命。遂招集王阳、
夔安、支雄、冀保、吴豫、刘膺、桃豹、逯明等八骑为群盗。后郭敖、刘征、刘
宝、张曀仆、呼延莫、郭黑略、张越、孔豚、赵鹿、支屈六等又赴之,号为十八
骑。复东如赤龙、骥诸苑中,乘苑马远掠缯宝,以赂汲桑。
及成都王颖败乘舆于荡阴,逼帝如邺宫,王浚以颖陵辱天子,使鲜卑击之,
颖惧,挟惠帝南奔洛阳。帝复为张方所逼,迁于长安。关东所在兵起,皆以诛颖
为名。河间王颙惧东师之盛,欲辑怀东复,乃奏议废颖。是岁,刘元海称汉王于
黎亭,颖故将阳平人公师藩等自称将军,起兵赵魏,众至数万。勒与汲桑帅牧人
乘苑马数百骑以赴之。桑始命勒以石为姓,勒为名焉。藩拜勒为前队督,从攻平
昌公模于邺。模使将军冯嵩逆战,败之。藩济自白马而南,濮阳太守苟晞讨藩斩
之。勒与桑亡潜苑中,桑以勒为伏夜牙门,帅牧人劫掠郡县系囚,又招山泽亡命,
多附勒,勒率以应之。桑乃自号大将军,称为成都王颖诛东海王越、东嬴公腾为
名。桑以勒为前驱,屡有战功,署为扫虏将军、忠明亭侯。桑进军攻邺,以勒为
前锋都督,大败腾将冯嵩,因长驱入邺,遂害腾,杀万余人,掠妇女珍宝而去。
济自延津,南击兖州,越大惧,使苟晞、王赞等讨之。
桑、勒攻幽州刺史石鲜于乐陵,鲜死之。乞活田禋帅众五万救鲜,勒逆战,
败禋,与晞等相持于平原、阳平间数月,大小三十余战,互有胜负。越惧,次于
官渡,为晞声援。桑、勒为晞所败,死者万余人,乃收余众,将奔刘元海。冀州
刺史丁绍要之于赤桥,又大败之。桑奔马牧,勒奔乐平。王师斩桑于平原。
时胡部大张督、冯莫突等拥众数千,壁于上党,勒往从之,深为所昵,
因说督曰:“刘单于举兵诛晋,部大距而不从,岂能独立乎?”曰:“不
能。”勒曰:“如其不能者,兵马当有所属。今部落皆已被单于赏募,往往聚议
欲叛部大而归单于矣,宜早为之计。”督等素无智略,惧部众之贰己也,
乃潜随勒单骑归元海。元海署督亲汉王,莫突为都督部大,以勒为辅汉将
军、平晋王以统之。勒于是命督为兄,赐姓石氏,名之曰会,言其遇己也。
乌丸张伏利度亦有众二千,壁于乐平,元海屡招而不能致。勒伪获罪于元海,
因奔伏利度。伏利度大悦,结为兄弟,使勒率诸胡寇掠,所向无前,诸胡畏服。
勒知众心之附己也,乃因会执伏利度,告诸胡曰:“今起大事,我与伏利度孰堪
为主?”诸胡咸以推勒。勒于是释伏利度,率其部众归元海。元海加勒督山东征
讨诸军事,以伏利度众配之。
元海使刘聪攻壶关,命勒率所统七千为前锋都督。刘琨遣护军黄秀等救壶关,
勒败秀于白田,秀死之,勒遂陷壶关。元海命勒与刘零、阎罴等七将率众三万寇
魏郡、顿丘诸垒壁,多陷之,假垒主将军、都尉,简强壮五万为军士,老弱安堵
如故,军无私掠,百姓怀之。
及元海僣号,遣使授勒持节、平东大将军,校尉、都督、王如故。勒并军寇
邺,邺溃,和郁奔于卫国。执魏郡太守王粹于三台。进攻赵郡,害冀州西部都尉
冯冲。攻乞活赦亭、田禋于中丘,皆杀之。元海授勒安东大将军、开府,置左右
长史、司马、从事中郎。进军攻钜鹿、常山,害二郡守将。陷冀州郡县堡壁百余,
众至十余万,其衣冠人物集为君子营。乃引张宾为谋主,始署军功曹,以刁膺、
张敬为股肱,夔安、孔苌为爪牙,支雄、呼延莫、王阳、桃豹、逯明、吴豫等为
将率。使其将张斯率骑诣并州山北诸郡县,说诸胡羯,晓以安危。诸胡惧勒威名,
多有附者。进军常山,分遣诸将攻中山、博陵、高阳诸县,降之者数万人。
王浚使其将祁弘帅鲜卑段务尘等十余万骑讨勒,大败勒于飞龙山,死者万余。
勒退屯黎阳,分命诸将攻诸未下及叛者,降三十余壁,置守宰以抚之。进寇信都,
害冀州刺史王斌。于是车骑将军王堪、北中郎将裴宪自洛阳率众讨勒,勒烧营并
粮,回军距之,次于黄牛垒。魏郡太守刘矩以郡附于勒,勒使矩统其垒众为中军
左翼。勒至黎阳,裴宪弃其军奔于淮南,王堪退堡仓垣。元海授勒镇东大将军,
封汲郡公,持节、都督、王如故。勒固让公不受。与阎罴攻<月者>圈、苑市二垒,
陷之,罴中流矢死,勒并统其众,潜自石桥济河,攻陷白马,坑男女三千余口。
东袭鄄城,害兖州刺史袁孚。因攻仓垣,陷之,遂害堪。渡河攻广宗、清河、平
原、阳平诸县,降勒者九万余口。复南济河,荥阳太守裴纯奔于建业。
时刘聪攻河内,勒率骑会之,攻冠军将军梁巨于武德,怀帝遣兵救之。勒留
诸将守武德,与王桑逆巨于长陵。巨请降,勒弗许,巨逾城而遁,军人执之。勒
驰如武德,坑降卒万余,数梁巨罪而害之。王师退还,河北诸堡壁大震,皆请降
送任于勒。
及元海死,刘聪授勒征东大将军、并州刺史、汲郡公,持节、开府、都督、
校尉、王如故。勒固辞将军,乃止。
刘粲率众四万寇洛阳,勒留辎重于重门,率骑二万会粲于大阳,大败王师于
渑池,遂至洛川。粲出轘辕,勒出成皋关,围陈留太守王赞于仓垣,为赞所败,
退屯文石津。将北攻王浚,会浚将王甲始率辽西鲜卑万余骑败赵固于津北,勒乃
烧船弃营,引军向柏门,迎重门辎重,至于石门,济河,攻襄城太守崔旷于繁昌,
害之。
先是,雍州流人王如、侯脱、严嶷等起兵江淮间,闻勒之来也,惧,遣众一
万屯襄城以距,勒击败之,尽俘其众。勒至南阳,屯于宛北山。如惧勒之攻襄也,
使送珍宝车马犒师,结为兄弟,勒纳之。如与侯脱不平,说勒攻脱。勒夜令三军
鸡鸣而驾,晨压宛门,攻之,旬有二日而克。严嶷率众救脱,至则无及,遂降于
勒。勒斩脱,囚嶷送于平阳,尽并其众,军势弥盛。
勒南寇襄阳,攻陷江西垒壁三十余所,留刁膺守襄阳,躬帅精骑三万还攻王
如。惮如之盛,遂趣襄城。如知之,遣弟璃率骑二万五千,诈言犒军,实欲袭勒。
勒逆击,灭之,复屯江西,盖欲有雄据江汉之志也。张宾以为不可,劝勒北还,
弗从,以宾为参军都尉,领记室,位次司马,专居中总事。
元帝虑勒南寇,使王导率众讨勒。勒军粮不接,死疫太半,纳张宾之策,乃
焚辎重,裹粮卷甲,渡沔,寇江夏,太守杨岠弃郡而走。北寇新蔡,害新蔡王
确于南顿,朗陵公何袭、广陵公陈眕、上党太守羊综、广平太守邵肇等率众降
于勒。勒进陷许昌,害平东将军王康。
先是,东海王越率洛阳之众二十余万讨勒,越薨于军,众推太尉王衍为主,
率众东下,勒轻骑追及之。衍遣将军钱端与勒战,为勒所败,端死之,衍军大溃,
勒分骑围而射之,相登如山,无一免者。于是执衍及襄阳王范、任城王济、西河
王喜、梁王禧、齐王超、吏部尚书刘望、豫州刺名刘乔、太傅长史庾顗等,坐之
于幕下,问以晋故。衍、济等惧死,多自陈说,惟范神色俨然,意气自若,顾呵
之曰:“今日之事,何复纷纭!”勒甚奇之。勒于是引诸王公卿士于外害之,死
者甚众。勒重衍清辨,奇范神气,不能加之兵刃,夜使人排墙填杀之。左卫何伦、
右卫李惲闻越薨,奉越妃裴氏及越世子毗出自洛阳。勒逆毗于洧仓,军复大溃,
执毗及诸王公卿士,皆害之,死者甚众。因率精骑三万,入自成皋关。会刘曜、
王弥寇洛阳,洛阳既陷,勒归功弥、曜,遂出轘辕,屯于许昌。刘聪署勒征东大
将军,勒固辞不受。
先是,平阳人李洪有众数千,垒于舞阳,苟晞假洪雍州刺史。勒进寇谷阳,
害冠军将军王兹。破王赞于阳夏,获赞,以为从事中郎。袭破大将军苟晞于蒙城,
执晞,署为左司马。刘聪授勒征东大将军、幽州牧,固辞将军不受。
先是,王弥纳刘暾之说,将先诛勒,东王青州,使暾征其将曹嶷于齐。勒游
骑获暾,得弥所与嶷书,勒杀之,密有图弥之计矣。会弥将徐邈辄引部兵去弥,
弥渐削弱。及勒之获苟晞也,弥恶之,伪卑辞使谓勒曰:“公获苟晞而赦之,何
其神也!使晞为公左,弥为公右,天下不足定。”勒谓张宾曰:“王弥位重言卑,
恐其遂成前狗意也。”宾曰:“观王公有青州之心,桑梓本邦,固人情之所乐,
明公独无并州之思乎?王公迟回未发者,惧明公踵其后,已有规明公之志,但未
获便尔。今不图之,恐曹嶷复至,共为羽翼,后虽欲悔,何所及邪!徐邈既去,
军势稍弱,观其控御之怀犹盛,可诱而灭之。”勒以为然。勒时与陈午相攻于蓬
关,王弥亦与刘瑞相持甚急。弥请救于勒,勒未之许。张宾进曰:“明公常恐不
得王公之便,今天以其便授我矣。陈午小竖,何能为寇?王弥人杰,将为我害。”
勒因回军击瑞,斩之。弥大悦,谓勒深心推奉,无复疑也。勒引师攻陈午于肥泽,
午司马上党李头说勒曰:“公天生神武,当平定四海,四海士庶皆仰属明公,望
济于涂炭。有与公争天下者,公不早图之,而返攻我曹流人。我曹乡党,终当奉
戴,何遽见逼乎!”勒心然之,诘朝引退。诡请王弥宴于已吾,弥长史张嵩谏弥
勿就,恐有专诸、孙峻之祸,弥不从。既入,酒酣,勒手斩弥而并其众,启聪称
弥叛逆之状。聪署勒镇东大将军、督并幽二州军事、领并州刺史,持节、征讨都
督、校尉、开府、幽州牧、公如故。
苟晞、王赞谋叛勒,勒害之。以将军左伏肃为前锋都尉,攻掠豫州诸郡,临
江而还,屯于葛陂,降诸夷楚,署将军二千石以下,税其义谷,以供军士。
初,勒被鬻平原,与母王相失。至是,刘琨遣张儒送王于勒,遗勒书曰:
“将军发迹河朔,席卷兖豫,饮马江淮,折冲汉沔,虽自古名将,未足为谕。所
以攻城而不有其人,略地而不有其土,翕尔云合,忽复星散,将军岂知其然哉?
存亡决在得主,成败要在所附;得主则为义兵,附逆则为贼众。义兵虽败,而功
业必成;贼众虽克,而终归殄灭。昔赤眉、黄巾横逆宇宙,所以一旦败亡者,正
以兵出无名,聚而为乱。将军以天挺之质,威振宇内,择有德而推崇,随时望而
归之,勋义堂堂,长享遐贵。背聪则祸除,向主则福至。采纳往诲,翻然改图,
天下不足定,蚁寇不足扫。今相授侍中、持节、车骑大将军、领护匈奴中郎将、
襄城郡公,总内外之任,兼华戎之号,显封大郡,以表殊能,将军其受之,副远
近之望也。自古以来诚无戎人而为帝王者,至于名臣建功业者,则有之矣。今之
迟想,盖以天下大乱,当须雄才。遥闻将军攻城野战,合于机神,虽不视兵书,
暗与孙吴同契,所谓生而知之者上,学而知之者次。但得精骑五千,以将军之才,
何向不摧!至心实事,皆张儒所具。”勒报琨曰:“事功殊途,非腐儒所闻。君
当逞节本朝,吾自夷,难为效。”遗琨名马珍宝,厚宾其使,谢归以绝之。
勒于葛陂缮室宇,课农造舟,将寇建邺。会霖雨历三月不止,元帝使诸将率
江南之众大集寿春,勒军中饥疫死者太半。檄书朝夕继至,勒会诸将计之。右长
史刁膺谏勒先送款于帝,求扫平河朔,待军退之后徐更计之。勒愀然长啸。中坚
夔安劝勒就高避水,勒曰:“将军何其怯乎!”孔苌、支雄等三十余将进曰:
“及吴军未集,苌等请各将三百步卒,乘船三十余道,夜登其城,斩吴将头,得
其城,食其仓米。今年要当破丹阳,定江南,尽生缚取司马家儿辈。”勒笑曰:
“是勇将之计也。”各赐铠马一匹。顾问张宾曰:“于君计何如?”宾曰:“将
军攻陷帝都,囚执天子,杀害王侯,妻略妃主,擢将军之发不足以数将军之罪,
奈何复还相臣奉乎!去年诛王弥之后,不宜于此营建。天降霖雨方数百里中,示
将军不应留也。邺有三台之固,西接平阳,四塞山河,有喉衿之势,宜北徙据之。
伐叛怀服,河朔既定,莫有处将军之右者。晋之保寿春,惧将军之往击尔,今卒
闻回军,必欣于敌去,未遑奇兵掎击也。辎重迳从北道,大军向寿春,辎重既过,
大军徐回,何惧进退无地乎!”勒攘袂鼓髯曰:“宾之计是也。”责刁膺曰:
“君共相辅佐,当规成功业,如何便相劝降!此计应斩。然相明性怯,所以宥君。”
于是退膺为将军,擢宾为右长史,加中垒将军,号曰“右侯”。
发自葛陂,遣石季龙率骑二千距寿春。会江南运船至,获米布数十艘,将士
争之,不设备。晋伏兵大发,败季龙于巨灵口,赴水死者五百余人,奔退百里,
及于勒军。军中震扰,谓王师大至,勒阵以待之。晋惧有伏兵,退还寿春。勒所
过路次,皆坚壁清野,采掠无所获,军中大饥,士众相食。行达东燕,闻汲郡向
冰有众数千,壁于枋头,勒将于棘津北渡,惧冰邀之,会诸将问计。张宾进曰:
“如闻冰船尽在渎中,未上枋内,可简壮勇者千人,诡道潜渡,袭取其船,以济
大军。大军既济,冰必可擒也。”勒从之,使支雄、孔苌等从文石津缚筏潜渡,
勒引其众自酸枣向棘津。冰闻勒军至,始欲内其船。会雄等已渡,屯其垒门,下
船三十余艘以济其军,令主簿鲜于丰挑战,设三伏以待之。冰怒,乃出军,将战,
而三伏齐发,夹击攻之,又因其资,军遂丰振。长驱寇邺,攻北中郎将刘演于三
台。演部将临深、牟穆等率众数万降于勒。
时诸将佐议欲攻取三台以据之,张宾进曰:“刘演众犹数千,三台险固,攻
守未可卒下,舍之则能自溃。王彭祖、刘越石大敌也,宜及其未有备,密规进据
罕城,广运粮储,西禀平阳,扫定并蓟,桓文之业可以济也。且今天下鼎沸,战
争方始,游行羁旅,人无定志,难以保万全、制天下也。夫得地者昌,失地者亡。
邯郸、襄国,赵之旧都,依山凭险,形胜之国,可择此二邑而都之,然后命将四
出,授以奇略,推亡固存,兼弱攻昧,则群凶可除,王业可图矣。”勒曰:“右
侯之计是也。”于是进据襄国。宾又言于勒曰:“今我都此,越石、彭祖深所忌
也,恐及吾城池未固,资储未广,送死于我。闻广平诸县秋稼大成,可分遣诸将
收掠野谷。遣使平阳,陈宜镇此之意。”勒又然之。于是上表于刘聪,分命诸将
攻冀州郡县垒壁,率多降附,运粮以输勒。刘聪署勒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冀
幽并营四州杂夷、征讨诸军事、冀州牧,进封本国上党郡公,邑五万户,开府、
幽州牧、东夷校尉如故。
广平游纶、张豺拥众数万,受王浚假署,保据苑乡。勒使夔安、支雄等七将
攻之,破其外垒。浚遣督护王昌及鲜卑段就六眷、末柸、匹磾等部众五万余以
讨勒。时城隍未修,乃于襄国筑隔城重栅,设鄣以待之。就六眷屯于渚阳,勒分
遣诸将连出挑战,频为就六眷所败,又闻其大造攻具,勒顾谓其将佐曰:“今寇
来转逼,彼众我寡,恐攻围不解,外救不至,内粮罄绝,纵孙吴重生,亦不能固
也。吾将简练将士,大阵于野以决之,何如?”诸将皆曰:“宜固守以疲寇,彼
师老自退,追而击之,蔑不克矣。”勒顾谓张宾、孔苌曰:“君以为何如”宾、
苌俱曰:“闻就六眷克来月上旬送死北城,其大众远来,战守连日,以我军势寡
弱,谓不敢出战,意必懈怠。今段氏种众之悍,末柸尤最,其卒之精勇,悉在
末柸所,可勿复出战,示之以弱。速凿北垒为突门二十余道,候贼列守未定,
出其不意,直冲末柸帐,敌必震惶,计不及设,所谓迅雷不及掩耳。末柸之
众既奔,余自摧散。擒末柸之后,彭祖可指辰而定。”勒笑而纳之,即以苌为
攻战都督,造突门于北城。鲜卑入屯北垒,勒候其阵未定,躬率将士鼓噪于城上。
会孔苌督诸突门伏兵俱出击之,生擒末柸,就六眷等众遂奔散。苌乘胜追击,
枕尸三十余里,获铠马五千匹。就六眷收其遗众,屯于渚阳,遣使求和,送铠马
金银,并以末柸三弟为质而请末柸。诸将并劝勒杀末柸以挫之,勒曰:
“辽西鲜卑,健国也,与我素无怨雠,为王浚所使耳。今杀一人,结怨一国,非
计也。放之必悦,不复为王浚用矣。”于是纳其质,遣石季龙盟就六眷于渚阳,
结为兄弟,就六眷等引还。使参军阎综献捷于刘聪。于是游纶、张豺请降称藩,
勒将袭幽州,务养将士,权宜许之,皆就署将军。于是遣众寇信都,害冀州刺史
王象。王浚复以邵举行冀州刺史,保于信都。
建兴元年,石季龙攻邺三台,邺溃,刘演奔于禀丘,将军谢胥、田青、郎牧
等率三台流人降于勒,勒以桃豹为魏郡太守以抚之。命段末柸为子,署为使持
节、安北将军、北平公,遣还辽西。末柸感勒厚恩,在途日南面而拜者三,段
氏遂专心归附,自是王浚威势渐衰。
勒袭苑乡,执游纶以为主簿。攻乞活李惲于上白,斩之,将坑其降卒,见郭
敬而识之,曰:“汝郭季子乎?”敬叩头曰:“是也。”勒下马执其手,泣曰:
“今日相遇,岂非天邪!”赐衣服车马,署敬上将军,悉免降者以配之。其将孔
苌寇定陵,害兖州刺史田征。乌丸薄盛执渤海太守刘既,率户五千降于勒。刘聪
授勒侍中、征东大将军,余如故,拜其母王氏为上党国太夫人,妻刘氏上党国夫
人,章绶首饰一同王妃。
段末柸任弟亡归辽西,勒大怒,所经令尉皆杀之。
乌丸审广、渐裳、郝袭背王浚,密遣使降于勒,勒厚加抚纳。司冀渐宁,人
始租赋。立太学,简明经善书吏署为文学掾,选将佐子弟三百人教之。勒母王氏
死,潜窆山谷,莫详其所。既而备九命之礼,虚葬于襄国城南。
勒谓张宾曰:“邺,魏之旧都,吾将营建。既风俗殷杂,须贤望以绥之,谁
可任也?”宾曰:“晋故东莱太守南阳赵彭忠亮笃敏,有佐时良干,将军若任之,
必能允副神规。”勒于是征彭,署为魏郡太守。彭至,入泣而辞曰:“臣往策名
晋室,食其禄矣。犬马恋主,切不敢忘。诚知晋之宗庙鞠为茂草,亦犹洪川东逝,
往而不还。明公应符受命,可谓攀龙之会。但受人之荣,复事二姓,臣志所不为,
恐亦明公之所不许。若赐臣余年、全臣一介之愿者,明公大造之惠也。”勒默然。
张宾进曰:“自将军神旗所经,衣冠之士靡不变节,未有能以大义进退者。至如
此贤,以将军为高祖,自拟为四公,所谓君臣相知,此亦足成将军不世之高,何
必吏之。”勒大悦,曰:“右侯之言得孤心矣。”于是赐安车驷马,养以卿禄,
辟其子明为参军。勒以石季龙为魏郡太守,镇邺三台,季龙篡夺之萌兆于此矣。
时王浚署置百官,奢纵淫虐,勒有吞并之意,欲先遣使以观察之。议者佥曰:
“宜如羊祜与陆抗书相闻。”时张宾有疾,勒就而谋之。宾曰:“王浚假三部之
力,称制南面,虽曰晋藩,实怀僣逆之志,必思协英雄,图济事业。将军威声震
于海内,去就为存亡,所在为轻重,浚之欲将军,犹楚之招韩信也。今权谲遣使,
无诚款之形,脱生猜疑,图之兆露,后虽奇略,无所设也。夫立大事者必先为之
卑,当称藩推奉,尚恐未信,羊、陆之事,臣未见其可。”勒曰:“右侯之计是
也。”乃遣其舍人王子春、董肇等多赍珍宝,奉表推崇浚为天子曰:“勒本小胡,
出于戎裔,值晋纲弛御,海内饥乱,流离屯厄,窜命冀州,共相帅合,以救性命。
今晋祚沦夷,远播吴会,中原无主,苍生无系。伏惟明公殿下,州乡贵望,四海
所宗,为帝王者,非公复谁?勒所以捐躯命、兴义兵诛暴乱者,正为明公驱除尔。
伏愿殿下应天顺时,践登皇阼。勒奉戴明公,如天地父母,明公当察勒微心,慈
眄如子也。”亦遗枣嵩书而厚赂之。浚谓子春等曰:“石公一时英武,据赵旧都,
成鼎峙之势,何为称藩于孤,其可信乎?”子春对曰:“石将军英才俊拔,士马
雄盛,实如圣旨。仰惟明公州乡贵望,累叶重光,出镇藩岳,威声播于八表,固
以胡越钦风,戎夷歌德,岂唯区区小府而敢不敛衽神阙者乎!昔陈婴岂其鄙王而
不王,韩信薄帝而不帝者哉?但以知帝王不可以智力争故也。石将军之拟明公,
犹阴精之比太阳,江河之比洪海尔。项籍、子阳覆车不远,是石将军之明鉴,明
公亦何怪乎!且自古诚胡人而为名臣者实有之,帝王则未之有也。石将军非所以
恶帝王而让明公也,顾取之不为天人之所许耳。愿公勿疑。”浚大悦,封子春等
为列侯,遣使报勒,答以方物。浚司马游统时镇范阳,阴叛浚,驰使降于勒。勒
斩其使,送于浚,以表诚实。浚虽不罪统,弥信勒之忠诚,无复疑矣。
子春等与王浚使至,勒命匿劲卒精甲,虚府羸师以示之,北面拜使而受浚书。
浚遗勒麈尾,勒伪不敢执,悬之于壁,朝夕拜之,云:“我不得见王公,见王公
所赐如见公也。”复遣董肇奉表于浚,期亲诣幽州奉上尊号,亦修笺于枣嵩,乞
并州牧、广平公,以见必信之诚也。
勒将图浚,引子春问之。子春曰:“幽州自去岁大水,人不粒食,浚积粟百
万,不能赡恤,刑政苛酷,赋役殷烦,贼宪贤良,诛斥谏士,下不堪命,流叛略
尽。鲜卑、乌丸离贰于外,枣嵩、田峤贪暴于内,人情沮扰,甲士羸弊。而浚犹
置立台阁,布列百官,自言汉高、魏武不足并也。又幽州谣怪特甚,闻者莫不为
之寒心,浚意气自若,曾无惧容,此亡期之至也。”勒抚几笑曰:“王彭祖真可
擒也。”浚使达袭幽州,具陈勒形势寡弱,款诚无二。浚大悦,以勒为信然。
勒纂兵戒期,将袭浚,而惧刘琨及鲜卑、乌丸为其后患,沈吟未发。张宾进
曰:“夫袭敌国,当出其不意。军严经日不行,岂顾有三方之虑乎?”勒曰:
“然,为之奈何?”宾曰:“彭祖之据幽州,唯仗三部,今皆离叛,还为寇雠,
此则外无声援以抗我也。幽州饥俭,人皆蔬食,众叛亲离,甲旅寡弱,此则内无
强兵以御我也。若大军在郊,必土崩瓦解。今三方未靖,将军便能悬军千里以征
幽州也。轻军往返,不出二旬。就使三方有动,势足旋趾。宜应机电发,勿后时
也。且刘琨、王浚虽同名晋藩,其实仇敌。若修笺于琨,送质请和,琨必欣于得
我,喜于浚灭,终不救浚而袭我也。”勒曰:“吾所不了,右侯已了,复何疑哉!”
于是轻骑袭幽州,以火宵行。至柏人,杀主簿游纶,以其兄统在范阳,惧声
军计故也。遣张虑奉笺于刘琨,陈己过沉重,求讨浚以自效。琨既素疾浚,乃檄
诸州郡,说勒知命思愆,收累年之咎,求拔幽都,效善将来,今听所请,受任通
和。军达易水,浚督护孙纬驰遣白浚,将引军距勒,游统禁之。浚将佐咸请出击
勒,浚怒曰:“石公来,正欲奉戴我也,敢言击者斩!”乃命设飨以待之。勒晨
至蓟,叱门者开门。疑有伏兵,先驱牛羊数千头,声言上礼,实欲填诸街巷,使
兵不得发。浚乃惧,或坐或起。勒升其厅事,命甲士执浚,立之于前,使徐光让
浚曰:“君位冠元台,爵列上公,据幽都骁悍之国,跨全燕突骑之乡,手握强兵,
坐观京师倾覆,不救天子,而欲自尊。又专任奸暴,杀害忠良,肆情恣欲,毒遍
燕壤。自贻于此,非为天也。”使其将王洛生驿送浚襄国市斩之。于是分遣流人
各还桑梓,擢荀绰、裴宪,资给车服。数朱硕、枣嵩、田峤等以贿乱政,责游统
以不忠于浚,皆斩之。迁乌丸审广、渐裳、郝袭、靳市等于襄国。焚烧浚宫殿。
以晋尚书刘翰为宁朔将军、行幽州刺史,戍蓟,置守宰而还。遣其东曹掾傅遘兼
左长史,封王浚首,献捷于刘聪。勒既还襄国,刘翰叛勒,奔段匹磾。襄国大饥,
谷二升直银二斤,肉一斤直银一两。刘聪以平幽州之勋,乃遣其使人柳纯持节署
勒大都督陕东诸军事、骠骑大将军、东单于,侍中、使持节、开府、校尉、二州
牧、公如故,加金钲黄钺,前后鼓吹二部,增封十二郡。勒固辞,受二郡而已。
勒封左长史张敬等十一人为伯、子、侯,文武进位有差。
勒将支雄攻刘演于廪丘,为演所败。演遣其将韩弘、潘良袭顿丘,斩勒所署
太守邵攀。支雄追击弘等,害潘良于廪丘。刘琨遣乐平太守焦球攻勒常山,斩其
太守邢泰。琨司马温峤西讨山胡,勒将逯明要之,败峤于潞城。
勒以幽冀渐平,始下州郡阅实人户,户赀二匹,租二斛。
勒将陈午以浚仪叛于勒。逯明攻宁黑于茌平,降之,因破东燕酸枣而还,徙
降人二万余户于襄国。勒使其将葛薄寇濮阳,陷之,害太守韩弘。
刘聪遣其使人范龛持节策命勒,赐以弓矢,加崇为陕东伯,得专征伐,拜封
刺史、将军、守宰、列侯,岁尽集上。署其长子兴为上党国世子,加翼军将军,
为骠骑副贰。
刘琨遣王旦攻中山,逐勒所署太守秦固。勒将刘勔距旦,败之,执旦于望都
关。勒袭邵续于乐陵。续尽众逆战,大败而还。
章武人王昚起于科斗垒,扰乱勒河间、渤海诸郡。勒以扬武张夷为河间太守,
参军临深为渤海太守,各率步骑三千以镇静之,使长乐太守程遐屯于昌亭为之声
势。
徙平原乌丸展广、刘哆等部落三万余户于襄国。
使石季龙袭乞活王平于梁城,败绩而归。又攻刘演于廪丘。支雄、逯明击宁
黑于东武阳,陷之,黑赴河而死,徙其众万余于襄国。邵续使文鸯救演,季龙退
止卢关津避之,文鸯弗能进,屯于景亭。兖豫豪右张平等起兵救演。季龙夜弃营
设伏于外,扬声将归河北。平等以为信然,入于空营。季龙回击败之,遂陷廪丘,
演奔文鸯军,获演弟启,送于襄国。演即刘琨之兄子也。勒以琨抚存其母,德之,
赐启田宅,令儒官授其经。
时大蝗,中山、常山尤甚。中山丁零翟鼠叛勒,攻中山、常山,勒率骑讨之,
获其母妻而还。鼠保于胥关,遂奔代郡。
勒攻乐平太守韩据于坫城,刘琨遣将军姬澹率众十余万讨勒,琨次广牧,为
澹声援。勒将距之,或谏之曰:“澹兵马精盛,其锋不可发,宜深沟高垒以挫其
锐,攻守势异,必获万全。”勒曰:“澹大众远来,体疲力竭,犬羊乌合,号令
不齐,可一战而擒之,何强之有!寇已垂至,胡可舍去,大军一动,岂易中还!
若澹乘我之退,顾乃无暇,焉得深沟高垒乎!此为不战而自灭亡之道。”立斩谏
者。以孔苌为前锋都督,令三军后出者斩。设疑兵于山上,分为二伏。勒轻骑与
澹战,伪收众而北。澹纵兵追之,勒前后伏发,夹击,澹军大败,获铠马万匹,
澹奔代郡,据奔刘琨。琨长史李弘以并州降于勒,琨遂奔于段匹磾。勒迁阳曲、
乐平户于襄国,置守宰而退。孔苌追姬澹于桑干。勒遣兼左长史张敷献捷于刘聪。
勒之征乐平也,其南和令赵领招合广川、平原、渤海数千户叛勒,奔于邵续。
河间邢嘏累征不至,亦聚众数百以叛。勒巡下冀州诸县,以右司马程遐为宁朔将
军、监冀州七郡诸军事。
勒姊夫广威张越与诸将蒱博,勒亲临观之。越戏言忤勒,勒大怒,叱力士折
其胫而杀之。
孔苌攻代郡,澹死之。时司、冀、并、兖州流人数万户在于辽西,迭相招引,
人不安业。孙苌等攻马严、冯<月者>,久而不克。勒问计于张宾,宾对曰:“冯
<月者>等本非明公之深仇,辽西流人悉有恋本之思。今宜班师息甲,差选良守,任之
以龚遂之事,不拘常制,奉宣仁泽,奋扬威武,幽冀之寇可翘足而静,辽西流人
可指时而至。”勒曰:“右侯之计是也。”召苌等归,署武遂令李回为易北都护、
振武将军、高阳太守。马严士众多李潜军人,回先为潜府长史,素服回威德,多
叛严归之。严以部众离贰,惧,奔于幽州,溺水而死。冯<月者>率众降于勒。回移
居易京,流人降者岁常数千,勒甚嘉之,封回弋阳子,邑三百户。加宾封一千户,
进宾位前将军,固辞不受。
河朔大蝗,初穿地而生,二旬则化状若蚕,七八日而卧,四日蜕而飞,弥亘
百草,唯不食三豆及麻,并冀尤甚。
石季龙济自长寿津,寇梁国,害内史荀阖。刘琨与段匹磾、涉复辰、疾六眷,
段末柸等会于固安,将谋讨勒,勒使参军王续赍金宝遗末柸以间之。末柸
既思有以报勒恩,又忻于厚赂,乃说辰眷等引还,琨、匹磾亦退如蓟城。
邵续使兄子济攻勒渤海,虏三千余人而还。刘聪将赵固以洛阳归顺,恐勒袭
之,遣参军高少奉书推崇勒,请师讨聪。勒以大义让之,固深恨恚,与郭默攻掠
河内、汲郡。
段末柸杀鲜卑单于截附真,立忽跋邻为单于。段匹磾自幽州攻末柸,末
柸逆击败之,匹磾奔还幽州,因害太尉刘琨,琨将佐相继降勒。末柸遣弟骑
督击匹磾于幽州,匹磾率其部众数千,将奔邵续,勒将石越要之于盐山,大败之,
匹磾退保幽州。越中流矢死,勒为之屏乐三月,赠平南将军。
初,曹嶷据有青州,既叛刘聪,南禀王命,以建邺悬远,势援不接,惧勒袭
之,故遣通和。勒授嶷东州大将军、青州牧,封琅邪公。
刘聪疾甚,驿召勒为大将军、录尚书事,受遗诏辅政,勒固辞乃止。聪又遣
其使人持节署勒大将军、持节钺,都督、侍中、校尉、二州牧、公如故,增封十
郡,勒不受。聪死,其子粲袭伪位,其大将军靳准杀粲于平阳,勒命张敬率骑五
千为前锋以讨准,勒统精锐五万继之,据襄陵北原,羌羯降者四万余落。准数挑
战,勒坚壁以挫之。刘曜自长安屯于蒲阪,曜复僣号,署勒大司马、大将军,加
九锡,增封十郡,并前十三郡,进爵赵公。勒攻准于平阳小城,平阳大尹周置等
率杂户六千降于勒。巴帅及诸羌羯降者十余万落,徙之司州诸县。准使卜泰送乘
舆服御请和,勒与刘曜竞有招怀之计,乃送泰于曜,使知城内无归曜之意,以挫
其军势。曜潜与泰结盟,使还平阳宣慰诸屠各。勒疑泰与曜有谋,欲斩泰以速降
之,诸将皆曰:“今斩卜泰,准必不复降,就令泰宣汉要盟于城中,使相率诛靳
准,准必惧而速降矣。”勒久乃从诸将议遣之。泰入平阳,与准将乔泰、马忠等
起兵攻准,杀之,推靳明为盟主,遣泰及卜玄奉传国六玺送于刘曜。勒大怒,遣
令史羊升使平阳,责明杀准之状。明怒,斩升。勒怒甚,进军攻明,明出战,勒
击败之,枕尸二里。明筑城门坚守,不复出战。勒遣其左长史王修献捷于刘曜。
晋彭城内史周坚害沛内史周默,以彭沛降于勒。石季龙率幽、冀州兵会勒攻平阳。
刘曜遣征东刘畅救明。勒命舍师于蒲上。靳明率平阳之众奔于刘曜,曜西奔粟邑。
勒焚平阳宫室,使裴宪、石会修复元海、聪二墓,收刘粲已下百余尸葬之,徙浑
仪、乐器于襄国。
刘曜又遣其使人郭汜等持节署勒太宰,领大将军,进爵赵王,增封七郡,并
前二十郡,出入警跸,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如曹公辅汉故事,夫人
为王后,世子为王太子。勒舍人曹平乐因使留仕于曜,言于曜曰:“大司马遣王
修等来,外表至虔,内觇大驾强弱,谋待修之返,将轻袭乘舆。”时曜势实残弊,
惧修宣之。曜大怒,追汜等还,斩修于粟邑,停太宰之授。刘茂逃归,言王修死
故,勒大怒,诛平乐三族,赠修太常。又知停殊礼之授,怒甚,下令曰:“孤兄
弟之奉刘家,人臣之道过矣,若微孤兄弟,岂能南面称朕哉!根基既立,便欲相
图。天不助恶,使假手靳准。孤惟事君之体当资舜求瞽瞍之义,故复推崇令主,
齐好如初,何图长恶不悛,杀奉诚之使。帝王之起,复何常邪!赵王、赵帝,孤
自取之,名号大小,岂其所节邪!”于是置太医、尚方、御府诸令,命参军晁赞
成正阳门。俄而门崩,勒大怒,斩赞。既怒刑仓卒,寻亦悔之,赐以棺服,赠大
鸿胪。
平西将军祖逖攻陈川于蓬关,石季龙救川,逖退屯梁国,季龙使扬武左伏肃
攻之。
勒增置宣文、宣教、崇儒、崇训十余小学于襄国四门,简将佐豪右子弟百余
人以教之,且备击柝之卫。置挈壶署,铸丰货钱。
河西鲜卑日六延叛于勒,石季龙讨之,败延于朔方,斩首二万级,俘三万余
人,获牛马十余万。孔苌讨平幽州诸郡。时段匹磾部众饥散,弃其妻子,匹磾奔
邵续。曹嶷遣使来聘,献其方物,请以河为断。桃豹至蓬关,祖逖退如淮南。徙
陈川部众五千余户于广宗。
石季龙与张敬、张宾及诸将佐百余人劝勒称尊号,勒下书曰:“孤猥以寡德,
忝荷崇宠,夙夜战惶,如临深薄,岂可假尊窃号,取讥四方!昔周文以三分之重,
犹服事殷朝;小白居一匡之盛,而尊崇周室。况国家道隆殷周,孤德卑二伯哉!
其亟止斯议,勿复纷纭。自今敢言,刑兹无赦!”乃止。
勒又下书曰:“今大乱之后,律令滋烦,其采集律令之要,为施行条制。”
于是命法曹令史贯志造《辛亥制度》五千文,施行十余岁,乃用律令。晋太山太
守徐龛叛降于勒。
石季龙及张敬、张宾、左右司马张屈六、程遐文武等一百二十九人上疏曰:
“臣等闻有非常之度,必有非常之功;有非常之功,必有非常之事。是以三代陵
迟,五伯迭兴,静难济时,绩侔睿后。伏惟殿下天纵圣哲,诞应符运,鞭挞宇宙,
弼成皇业,普天率土,莫不来苏,嘉瑞征祥,日月相继,物望去刘氏、威怀于明
公者十分而九矣。今山川夷静,星辰不孛,夏海重译,天人系仰,诚应升御中坛,
即皇帝位,使攀附之徒蒙寸尺之润。请依刘备在蜀、魏王在邺故事,以河内、魏、
汲、顿丘、平原、清河、钜鹿、常山、中山、长乐、乐平十一郡,并前赵国、广
平、阳平、章武、渤海、河间、上党、定襄、范阳、渔阳、武邑、燕国、乐陵十
三郡,合二十四郡、户二十九万为赵国。封内依旧改为内史,准《禹贡》、魏武
复冀州之境,南至盟津,西达龙门,东至于河,北至于塞垣。以大单于镇抚百蛮。
罢并、朔、司三州,通置部司以监之。伏愿钦若昊天,垂副群望也。”勒西面而
让者五,南面而让者四,百僚皆叩头固请,勒乃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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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2:30 | 显示全部楼层

◎石勒下

太兴二年,勒伪称赵王,赦殊死已下,均百姓田租之半,赐孝悌力田死义之
孤帛各有差,孤老鳏寡谷人三石,大酺七日。依春秋列国、汉初侯王每世称元,
改称赵王元年。始建社稷,立宗庙,营东西宫。署从事中郎裴宪、参军傅畅、杜
嘏并领经学祭酒,参军续咸、庾景为律学祭酒,任播、崔濬为史学祭酒。中垒支
雄、游击王阳并领门臣祭酒,专明胡人辞讼,以张离、张良、刘群、刘谟等为门
生主书,司典胡人出内,重其禁法,不得侮易衣冠华族。号胡为国人。遣使循行
州郡,劝课农桑。加张宾大执法,专总朝政,位冠僚首。署石季龙为单于元辅、
都督禁卫诸军事,署前将军李寒领司兵勋,教国子击刺战射之法。命记室佐明楷、
程机撰《上党国记》,中大夫傅彪、贾蒲、江轨撰《大将军起居注》,参军石泰、
石同、石谦、孔隆撰《大单于志》。自是朝会常以天子礼乐飨其群下,威仪冠冕
从容可观矣。群臣议请论功,勒曰:“自孤起军,十六年于兹矣。文武将士从孤
征伐者,莫不蒙犯矢石,备尝艰阻,其在葛陂之役,厥功尤著,宜为赏之先也。
若身见存,爵封轻重随功位为差,死事之孤,赏加一等,庶足以尉答存亡,申孤
之心也。”又下书禁国人不听报嫂及在丧婚娶,其烧葬令如本俗。
孔苌攻邵续别营十一,皆下之。续寻为石季龙所获,送于襄国。刘曜将尹安、
宋始据洛阳,降于勒。
晋徐州刺史蔡豹败徐龛于檀丘,龛遣使诣勒,陈讨豹之计。勒遣将王步都为
龛前锋,使张敬率骑继之。敬达东平,龛疑敬之袭已也,斩步都等三百余人,复
降于晋。勒大怒,命张敬据其襟要以守之。
大雨霖,中山、常山尤甚,滹沲汛溢,冲陷山谷,巨松僵拔,浮于滹沲,东
至渤海,原隰间皆如山积。
孔苌攻陷文鸯十余营,苌不设备,鸯夜击之,大败而归。
勒始制轩悬之乐,八佾之舞,为金根大辂,黄屋左纛,天子车旗,礼乐备矣。
使石季龙率步骑四万讨徐龛,龛遣长史刘霄诣勒乞降,送妻子为质,纳之。
时蔡豹屯于谯城,季龙攻豹,豹夜遁,季龙引军城封丘而旋。
徙朝臣掾属已上士族者三百户于襄国崇仁里,置公族大夫以领之。勒宫殿及
诸门始就,制法令甚严,讳胡尤峻。有醉胡乘马突入止车门,勒大怒,谓宫门小
执法冯翥曰:“夫人君为令,尚望威行天下,况宫阙之间乎!向驰马入门为是何
人,而不弹白邪?”翥惶惧忘讳,对曰:“向有醉胡乘马驰入,甚呵御之,而不
可与语。”勒笑曰:“胡人正自难与言。”恕而不罪。
使石季龙击托候部掘咄哪于岍北,大破之,俘获牛马二十余万。
勒清定五品,以张宾领选。复续定九品。署张班为左执法郎,孟卓为右执法
郎,典定士族,副选举之任。今群僚及州郡岁各举秀才、至孝、廉清、贤良、直
言、武勇之士各一人。置署都部从事各一部一州,秩二千石,职准丞相司直。
勒下令曰:“去年水出巨材,所在山积,将皇天欲孤缮修宫宇也!其拟洛阳
之太极起建德殿。”遣从事中郎任汪帅使工匠五千采木以供之。黎阳人陈武妻一
产三男一女,武携其妻子诣襄国上书自陈。勒下书以为二仪谐畅,和气所致,赐
其乳婢一口,谷一百石,杂彩四十匹。
石季龙攻段匹磾于厌次。孔苌讨匹磾部内诸城,陷之。匹磾势穷,乃率其臣
下舆榇出降。季龙送之襄国,勒署匹磾为冠军将军,以其其弟文鸯、亚将卫麟为
左右中郎将,皆金章紫绶。散诸流人三万余户,复其本业,置守宰以抚之,于是
冀、并、幽州、辽西巴西诸屯结皆陷于勒。
时晋征北将军祖逖据谯,将平中原。逖善于抚纳,自河以南多背勒归顺。勒
惮之,不敢为寇,乃下书曰:“祖逖屡为边患。逖,北州士望也,傥有首丘之思。
其下幽州,修祖氏坟墓,为置守冢二家。冀逖如赵他感恩,辍其寇暴。”逖闻之
甚悦,遣参军王愉使于勒,赠以方物,修结和好。勒厚宾其使,遣左常侍董树报
聘,以马百匹、金五十斤答之。自是兖豫乂安,人得休息矣。
从事中郎刘奥坐营建德殿井木斜缩,斩于殿中。勒悔之,赠太常。
建德校尉王和掘得员石,铭曰:“律权石,重四钧,同律度量衡,有新氏造。”
议者未详,或以为瑞。参军续咸曰:“王莽时物也。”其时兵乱之后,典度堙灭,
遂命下礼官为准程定式。又得一鼎,容四升,中有大钱三十文,曰:“百当千,
千当万。”鼎铭十三字,篆书不可晓,藏之于永丰仓。因此令公私行钱,而人情
不乐,乃出公绢市钱,限中绢匹一千二百,下绢八百。然百姓私买中绢四千,下
绢二千,巧利者贱买私钱,贵卖于官,坐死者十数人,而钱终不行。勒徙洛阳铜
马、翁仲二于襄国,列之永丰门。
祖逖牙门童建害新蔡内史周密,遣使降于勒。勒斩之,送首于祖逖,曰:
“天下之恶一也。叛臣逃吏,吾之深仇,将军之恶,犹吾恶也。”逖遣使报谢。
自是兖豫间垒壁叛者,逖皆不纳,二州之人率多两属矣。
勒令武乡耆旧赴襄国。既至,勒亲与乡老齿坐欢饮,语及平生。初,勒与李
阳邻居,岁常争麻池,迭相驱击。至是,谓父老曰:“李阳,壮士也,何以不来?
沤麻是布衣之恨,孤方崇信于天下,宁雠匹夫乎!”乃使召阳。既至,勒与酣谑,
引阳臂笑曰:“孤往日厌卿老拳,卿亦饱孤毒手。”因赐甲第一区,拜参军都尉。
令曰:“武乡,吾之丰沛,万岁之后,魂灵当归之,其复之三世。”勒以百姓始
复业,资储未丰,于是重制禁酿,郊祀宗庙皆以醴酒,行之数年,无复酿者。
寻署石季龙为车骑将军,率骑三万讨鲜卑郁粥于离石,俘获及牛马十余万,
郁粥奔乌丸,悉降其众城。
先是,勒世子兴死,至是,立子弘为世子,领中领军。
遣季龙统中外精卒四万讨徐龛,龛坚守不战,于是筑室返耕,列长围以守之。
晋镇北将军刘隗降于勒,拜镇南将军,封列侯。石季龙攻陷徐龛,送之襄国,勒
囊盛于百尺楼自上杀之,令步都等妻子刳而食之,坑龛降卒三千。晋兖州刺史
刘遐惧,自邹山退屯于下邳。琅邪内史孙默以琅邪叛降于勒。徐兖间垒壁多送任
请降,皆就拜守宰。
清河张披为程遐长史,遐甚委昵之,张宾举为别驾,引参政事。遐疾披去己,
又恶宾之权盛。勒世子弘,即遐之甥也,自以有援,欲收威重于朝,乃使弘之母
谮之曰:“张披与张宾为游侠,门客日百余乘,物望皆归之,非社稷之利也,宜
除披以便国家。”勒然之。至是,披取急召不时至,因此遂杀之。宾知遐之间己,
遂弗敢请。无几,以遐为右长史,总执朝政,自是朝臣莫不震惧,赴于程氏矣。
时祖逖卒,勒始侵寇边戍。勒征虏石他败王师于酂西,执将军卫荣而归。征
北将军祖约惧,退如寿春。勒境内大疫,死者十二三,乃罢徽文殿作。遣其将王
阳屯于豫州,有窥窬之志,于是兵难日寻,梁郑之间骚然矣。
又遣季龙统中外步骑四万讨曹嶷。先是,嶷议欲徙海中,保根余山,会疾疫
甚,计未及就。季龙进兵围广固,东莱太守刘巴、长广太守吕披皆以郡降。以石
他为征东将军,击羌胡于河西。左军石挺济师于广固,曹嶷降,送于襄国。勒害
之,坑其众三万。季龙将尽杀嶷众,其青州刺史刘征曰:“今留征,使牧人也;
无人焉牧,征将归矣。”季龙乃留男女七百口配征,镇广固。青州诸郡县垒壁尽
陷。
勒司州刺史石生攻晋扬武将军郭诵于阳翟,不克,进寇襄城,俘获千余而还。
勒以参军樊垣清贫,擢授章武内史。既而入辞,勒见坦衣冠弊坏,大惊曰:
“樊参军何贫之甚也!”坦性诚朴,率然而对曰:“顷遭羯贼无道,资财荡尽。”
勒笑曰:“羯贼乃尔暴掠邪!今当相偿耳。”坦大惧,叩头泣谢。勒曰:“孤律
自防俗士,不关卿辈老书生也。”赐车马衣服装钱三百万,以励贪俗。
勒将兵都尉石瞻寇下邳,败晋将军刘长,遂寇兰陵,又败彭城内史刘续。东
莞太守竺珍、东海太守萧诞以郡叛降于勒。
勒亲临大小学,考诸学生经义,尤高者赏帛有差。勒雅好文学,虽在军旅,
常令儒生读史书而听之,每以其意论古帝王善恶,朝贤儒士听者莫不归美焉。尝
使人读《汉书》,闻郦食其劝立六国后,大惊曰:“此法当失,何得遂成天下!”
至留侯谏,乃曰:“赖有此耳。”其天资英达如此。
勒征徐、扬州兵,会石瞻于下邳,刘遐惧,又自下邳奔于泗汭。
石生攻刘曜河内太守尹平于新安,斩之,克垒壁十余,降掠五千余户而归。
自是刘、石祸结,兵戈日交,河东、弘农间百姓无聊矣。
以右常侍霍皓为劝课大夫,与典农使者朱表、典劝都尉陆充等循行州郡,核
定户籍,劝课农桑。农桑最修者赐五大夫。
使石生自延寿关出寇许颍,俘获万余,降者二万,生遂攻陷康城。晋将军郭
诵追生,生大败,死者千余。生收散卒,屯于康城。勒汲郡内史石聪闻生败,驰
救之,进攻郭默,俘获男女二千余人。石聪攻败晋将李矩、郭默等。
勒将狩于近郊,主簿程琅谏曰:“刘、马刺客,离布如林,变起仓卒,帝王
亦一夫之敌耳。孙策之祸可不虑乎!且枯木朽株尽能为害,驰骋之弊,今古戒之。”
勒勃然曰:“吾干力自可,足能裁量。但知卿文书事,不须白此辈也。”是日逐
兽,马触木而死,勒亦几殆,乃曰:“不用忠臣言,吾之过也。”乃赐琅朝服锦
绢,爵关内侯。于是朝臣谒见,忠言竞进矣。
晋都尉鲁潜叛,以许昌降于勒。石瞻攻陷晋兖州刺史檀斌于邹山,斌死之。
勒西夷中郎将王胜袭杀并州刺史崔琨、上党内史王昚,以并州叛于勒。先是,石
季龙攻刘曜将刘岳于石梁,至是,石梁溃,执岳送襄国。季龙又攻王胜于并州,
杀之。李矩以刘岳之败也,惧,自荥阳遁归。矩长史崔宣率矩众二千降于勒。于
是尽有司之地,徐豫滨淮诸郡县皆降之。
勒命徙洛阳晷影于襄国,列之单于庭。铭佐命功臣三十九人于石函,置于建
德前殿。立桑梓苑于襄国。
勒尝夜微行,检察营卫,赍缯帛金银以赂门者求出。永昌门门候王假欲收捕
之,从者至,乃止。旦召假以为振忠都尉,爵关内侯。勒如苑乡,召记室参军徐
光,光醉不至。以光物情所凑,常不平之,因此发怒,退为牙门。勒自苑乡如邺,
徐光侍直,愠然攘袂振纷,仰视不顾。勒因而恶之,让光曰:“何负卿而敢怏怏
邪!”于是幽光并其妻子于狱。
勒既将营邺宫,又欲以其世子弘为镇,密与程遐谋之。石季龙自以勋效之重,
仗邺为基,雅无去意。及修构三台,迁其家室,季龙深恨遐,遣左右数十人夜入
遐宅,奸其妻女,掠衣物而去。勒以弘镇邺,配禁兵万人,车骑所统五十四营悉
配之,以骁骑领门臣祭酒王阳专统六夷以辅之。
石聪攻寿春,不克,遂寇逡遒、阜陵,杀掠五千余人,京师大震。
济岷太守刘闿、将军张阖等叛,害下邳内史夏侯嘉,以下邳降于石生。
石瞻攻河南太守王羡于邾,陷之。
龙骧将军王国叛,以南郡降于勒。晋彭城内史刘续复据兰陵、石城,石瞻攻
陷之。
勒令州郡,有坟发掘不掩覆者推劾之,骸骨暴露者县为备棺衾之具。以牙门
将王波为记室参军,典定九流,始立秀、孝试经之制。
茌平令师欢获黑兔,献之于勒,程遐等以为勒“龙飞革命之祥,于晋以水承
金,兔阴精之兽,玄为水色,此示殿下宜速副天人之望也。”于是大赦,以咸和
三年改年曰太和。
石堪攻晋豫州刺史祖约于寿春,屯师淮上。晋龙骧将军王国以南郡叛降于堪。
南阳都尉董幼叛,率襄阳之众又降于堪。祖约诸将佐皆阴遣使附于勒。石聪与堪
济淮,陷寿春,祖约奔历阳,寿春百姓陷于聪者二万余户。
刘曜败季龙于高候,遂围洛阳。勒荥阳太守尹矩、野王太守张进等皆降之,
襄国大震。勒将亲救洛阳,左右长史、司马郭敖、程遐等固谏曰:“刘曜乘胜雄
盛,难与争锋,金墉粮丰,攻之未可卒拔。曜悬军千里,势不支久。不可亲动,
动无万全,大业去矣。”勒大怒,按剑叱遐等出。于是赦徐光,召而谓之曰:
“刘曜乘高候之势,围守洛阳,庸人之情皆谓其锋不可当也。然曜带甲十万,攻
一城而百日不克,师老卒殆,以我初锐击之,可一战而擒。若洛阳不守,曜必送
死冀州,自河已北,席卷南向,吾事去矣。程遐等不欲吾亲行,卿以为何如?”
光对曰:“刘曜乘高候之势而不能进临襄国,更守金墉,此其无能为也。悬军三
时,亡攻战之利,若鸾旗亲驾,必望旌奔败。定天下之计,在今一举。今此机会,
所谓天授,授而弗应,祸之攸集。”勒笑曰:“光之言是也。”佛图澄亦谓勒曰:
“大军若出,必擒刘曜。”勒尤悦,使内外戒严,有谏者斩。命石堪、石聪及豫
州刺史桃豹等各统见众会荥阳,使石季龙进据石门,以左卫石邃都督中军事,勒
统步骑四万赴金墉,济自大堨。先是,流澌风猛,军至,冰泮清和,济毕,流
澌大至,勒以为神灵之助也,命曰灵昌津。勒顾谓徐光曰:“曜盛兵成皋关,上
计也;阻洛水,其次也;坐守洛阳者成擒也。”诸军集于成皋,步卒六万,骑二
万七千。勒见曜无守军,大悦,举手指天,又自指额曰:“天也!”乃卷甲衔枚
而诡道兼路,出于巩、訾之间。知曜陈其军十余万于城西,弥悦,谓左右曰:
“可以贺我矣!”勒统步骑四万人自宣阳门,升故太极前殿。季龙步卒三万,自
城北而西,攻其中军,石堪、石聪等各以精骑八千,城西而北,击其前锋,大战
于西阳门。勒躬贯甲胄,出自阊阖,夹击之。曜军大溃,石堪执曜,送之以徇于
军,斩首五万余级,枕尸于金谷。勒下令曰:“所欲擒者一人耳,今已获之,其
敕将士抑锋止锐,纵其归命之路。”乃旋师。使征东石邃等帅骑卫曜而北。
及是,祖约举兵败,降于勒,勒使王波让之曰:“卿逆极势穷,方来归命,
吾朝岂逋逃之薮邪?而卿敢有靦面目也。”示之以前后檄书,乃赦之。
刘曜子熙等去长安,奔于上邽,遣季龙讨之。
勒巡行州诸郡,引见高年、孝悌、力田、文学之士,班赐谷帛有差。令远近
牧守宣告属城,诸所欲言,靡有隐讳,使知区区之朝虚渴谠言也。
季龙克上邽,遣主簿赵封送传国玉玺、金玺、太子玉玺各一于勒。季龙进攻
集木且羌于河西,克之,俘获数万,秦、陇悉平。凉州牧张骏大惧,遣使称藩,
贡方物于勒,徙氐羌十五万落于司、冀州。
勒群臣议以勒功业既隆,祥符并萃,宜时革徽号以答乾坤之望,于是石季龙
等奉皇帝玺绶,上尊号于勒,勒弗许。群臣固请,勒乃以咸和五年僣号赵天王,
行皇帝事。尊其祖邪曰宣王,父周曰元王。立其妻刘氏为王后,世子弘为太子。
署其子宏持节、散骑常侍、都督中外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大单于,封秦王;左
卫将军斌太原王;小子恢为辅国将军、南阳王;中山公季龙为太尉、守尚书令、
中山王;石生河东王;石堪彭城王;以季龙子邃为冀州刺史,封齐王,加散骑常
侍、武卫将军;宣左将军;挺侍中、梁王。署左长史郭敖为尚书左仆射,右长史
程遐为右仆射、领吏部尚书,左司马夔安、右司马郭殷、从事中郎李凤、前郎中
令裴宪为尚书,署参军事徐光为中书令、领秘书监。论功封爵,开国郡公文武二
十一人,侯二十四人,县公二十六人,侯二十二人,其余文武各有差。侍中任播
等参议,以赵承金为水德,旗帜尚玄,牲牡尚白,子社丑腊,勒从之。勒下书曰:
“自今有疑难大事,八坐及委丞郎赍诣东堂,诠详平决。其有军国要务须启,有
令仆尚书随局入陈,勿避寒暑昏夜也。”
勒以祖约不忠于本朝,诛之,及其诸子至亲属百余人。
群臣固请勒宜即尊号,勒乃僣即皇帝位,大赦境内,改元曰建平,自襄国都
临漳。追尊其高祖曰顺皇,曾祖曰威皇,祖曰宣皇,父曰世宗元皇帝,妣曰元昭
皇太后,文武封进各有差。立其妻刘氏为皇后,又定昭仪、夫人位视上公,贵嫔、
贵人视列侯,员各一人;三英、九华视伯,淑媛、淑仪视子,容华、美人视男,
务简贤淑,不限员数。
勒荆州监军郭敬、南蛮校尉董幼寇襄阳。勒驿敕敬退屯樊城,戒之使偃藏旗
帜,寂若无人,彼若使人观察,则告之曰:“自爱坚守,后七八日大骑将至,相
策不复得走矣。”敬使人浴马于津,周而复始,昼夜不绝。侦谍还告南中郎将周
抚,抚以为勒军大至,惧而奔武昌。敬入襄阳,军无私掠,百姓安之。晋平北将
军魏该弟遐等率该部众自石城降于敬。敬毁襄阳,迁其百姓于沔北,城樊城以戍
之。
秦州休屠王羌叛于勒,刺史临深遣司马管光帅州军讨之,为羌所败,陇右大
扰,氐羌悉叛。勒遣石生进据陇城。王羌兄子擢与羌有仇,生乃赂擢,与掎击之。
羌败,奔凉州。徙秦州夷豪五千余户于雍州。
勒下书曰:“自今诸有处法,悉依科令。吾所忿戮、怒发中旨者,若德位已
高,不宜训罚,或服勤死事之孤,邂逅罹谴,门下皆各列奏之,吾当思择而行也。”
堂阳人陈猪妻一产三男,赐其衣帛廪食,乳婢一口,复三岁勿事。时高句丽、肃
慎致其楛矢,宇文屋孤并献名马于勒。凉州牧张骏遣长史马诜奉图送高昌、于
阗、鄯善、大宛使,献其方物。晋荆州牧陶侃遣兼长史王敷聘于勒,致江南之珍
宝奇兽。秦州送白兽、白鹿,荆州送白雉、白兔,济阴木连理,甘露降苑乡。勒
以休瑞并臻,遐方慕义,赦三岁刑已下,均百姓去年逋调;特赦凉州殊死,凉州
计吏皆拜郎中,赐绢十匹,绵十斤。勒南郊,有白气自坛属天,勒大悦,还宫,
赦四岁刑。遣使封张骏武威郡公,食凉州诸郡。勒亲耕藉田,还宫,赦五岁刑,
赐其公卿已下金帛有差。勒以日蚀,避正殿三日,令群公卿士各上封事。禁州郡
诸祠堂非正典者皆除之,其能兴云致雨,有益于百姓者,郡县更为立祠堂,殖嘉
树,准岳渎已下为差等。
勒将营邺宫,廷尉续咸上书切谏。勒大怒,曰:“不斩此老臣。朕宫不得成
也!”敕御史收之。中书令徐光进曰:“陛下天资聪睿,超迈唐虞,而更不欲闻
忠臣之言,岂夏癸、商辛之君邪?其言可用用之,不可用故当容之,奈何一旦以
直言而斩列卿乎!”勒叹曰:“为人君不得自专如是!岂不识此言之忠乎?向戏
之尔。人家有百匹资,尚欲市别宅,况有天下之富,万乘之尊乎!终当缮之耳。
且敕停作,成吾直臣之气也。”因赐咸绢百匹,稻百斛。又下书令公卿百僚岁荐
贤良、方正、直言、秀异、至孝、廉清各一人,答策上第者拜议郎,中第中郎,
下第郎中。其举人得递相荐引,广招贤之路。起明堂、辟雍、灵台于襄国城西。
时大雨霖,中山西北暴水,流漂巨木百余万根,集于堂阳。勒大悦,谓公卿曰:
“诸卿知不?此非为灾也,天意欲吾营邺都耳。”于是令少府任汪、都水使者张
渐等监营邺宫,勒亲授规模。
蜀梓潼、建平、汉固三郡蛮巴降于勒。
勒以成周土中,汉晋旧京,复欲有移都之意,乃命洛阳为南都,置行台治书
侍御史于洛阳。
勒因飨高句丽、宇文屋孤使,酒酣,谓徐光曰:“朕方自古开基何等主也?”
对曰:“陛下神武筹略迈于高皇,雄艺卓荦超绝魏祖,自三王已来无可比也,其
轩辕之亚乎!”勒笑曰:“人岂不自知,卿言亦以太过。朕若逢高皇,当北面而
事之,与韩彭竞鞭而争先耳。脱遇光武,当并驱于中原,未知鹿死谁手。大丈夫
行事当礌礌落落,如日月皎然,终不能如曹孟德、司马仲达父子,欺他孤儿寡妇,
狐媚以取天下也。朕当在二刘之间耳,轩辕岂所拟乎!”其群臣皆顿首称万岁。
晋将军赵胤攻克马头,石堪遣将军韩雍救之,至则无及,遂寇南沙、海虞,
俘获五千余人。初,郭敬之退据樊城也,王师复戍襄阳。至是,敬又攻陷之,留
戍而归。
暴风大雨,震电建德殿端门、襄国市西门,杀五人。雹起西河介山,大如鸡
子,平地三尺,洿下丈余,行人禽兽死者万数,历太原、乐平、武乡、赵郡、广
平、钜鹿千余里,树木摧折,禾稼荡然。勒正服于东堂,以问徐光曰:“历代已
来有斯灾几也?”光对曰:“周、汉、魏、晋皆有之,虽天地之常事,然明主未
始不为变,所以敬天之怒也。去年禁寒食,介推,帝乡之神也,历代所尊,或者
以为未宜替也。一人吁嗟,王道尚为之亏,况群神怨憾而不怒动上帝乎!纵不能
令天下同尔,介山左右,晋文之所封也,宜任百姓奉之。”勒下书曰:“寒食既
并州之旧风,朕生其俗,不能异也。前者外议以子推诸侯之臣,王者不应为忌,
故从其议,倘或由之而致斯灾乎!子推虽朕乡之神,非法食者亦不得乱也,尚书
其促检旧典定议以闻。”有司奏以子推历代攸尊,请普复寒食,更为植嘉树,立
祠堂,给户奉祀。勒黄门郎韦謏驳曰:“案《春秋》,藏冰失道,阴气发泄为
雹。自子推已前,雹者复何所致?此自阴阳乖错所为耳。且子推贤者,曷为暴害
如此!求之冥趣,必不然矣。今虽为冰室,惧所藏之冰不在固阴沍寒之地,多皆
山川之侧,气泄为雹也。以子推忠贤,令绵、介之间奉之为允,于天下则不通矣。”
勒从之。于是迁冰室于重阴凝寒之所,并州复寒食如初。
勒令其太子省可尚书奏事,使中常侍严震参综可否,征伐刑断大事乃呈之。
自是震威权之盛过于主相矣。季龙之门可设雀罗,季龙愈怏怏不悦。
郭敬南掠江西,晋南中郎将桓宣承其虚攻樊城,取城中之众而去。敬旋师救
樊,追战于涅水。敬前军大败,宣亦死伤太半,尽取所掠而止。宣遂南取襄阳,
留军戍之。
勒如邺,临石季龙第,谓之曰:“功力不可并兴,待宫殿成后,当为王起第,
勿以卑小悒悒也。”季龙免冠拜谢,勒曰:“与王共有天下,何所谢也!”有流
星大如象,尾足蛇形,自北极西南流五十余丈,光明烛地,坠于河,声闻九百余
里。黑龙见邺井中,勒观龙有喜色。朝其群臣于邺。
命郡国立学官,每郡置博士祭酒二人,弟子百五十人,三考修成,显升台府。
于是擢拜太学生五人为佐著作郎,录述时事。时大旱,勒亲临廷尉录囚徒,五岁
刑已下皆轻决遣之,重者赐酒食,听沐浴,一须秋论。还未及宫,澍雨大降。
勒如其沣水宫,因疾甚而还。召石季龙与其太子弘、中常侍严震等待疾禁中。
季龙矫命绝弘、震及内外群臣亲戚,勒疾之增损莫有知者。诈召石宏、石堪还襄
国。勒疾小瘳,见宏,惊曰:“秦王何故来邪?使王藩镇,正备今日。有呼者邪?
自来也?有呼者诛之!”季龙大惧曰:“秦王思慕暂还耳,今谨遣之。”数日复
问之,季龙曰:“奉诏即遣,今已半路矣。”更谕宏在外,遂不遣之。
广阿蝗。季龙密遣其子邃率骑三千游于蝗所。荧惑人昴。星陨于邺东北六十
里,初赤黑黄云如幕,长数十匹,交错,声如雷震,坠地气热如火,尘起连天。
时有耕者往视之,土犹燃沸,见有一石方尺余,青色而轻,击之间声如磬。
勒疾甚,遗令:“三日而葬,内外百僚既葬除服,无禁婚娶、祭祀、饮酒、
食肉,征镇牧守不得辄离所司以奔丧,敛以时服,载以常车,无藏金宝,无内器
玩。大雅冲幼,恐非能构荷朕志。中山已下其各司所典,无违朕命。大雅与斌宜
善相维持,司马氏汝等之殷鉴,其务于敦穆也。中山王深可三思周霍,勿为将来
口实。”以咸和七年死,时年六十,在位十五年。夜瘗山谷,莫知其所,备文物
虚葬,号高平陵。伪谥明皇帝,庙号高祖。
弘字大雅,勒之第二子也。幼有孝行,以恭谦自守,受经于杜嘏,诵律于续
咸。勒曰:“今世非承平,不可专以文业教也。”于是使刘征、任播授以兵书,
王阳教之击刺。立为世子,领中领军,寻暑卫将军,使领开府辟召,后镇邺。
勒僣位,立为太子。虚襟爱士,好为文咏,其所亲昵,莫非儒素。勒谓徐光
曰:“大雅愔愔,殊不似将家子。”光曰:“汉祖以马上取天下,孝文以玄默守
之,圣人之后,必世胜残,天之道也。”勒大悦。光因曰:“皇太子仁孝温恭,
中山王雄暴多诈,陛下一旦不讳,臣恐社稷必危,宜渐夺中山威权,使太子早参
朝政。”勒纳之。程遐又言于勒曰:“中山王勇武权智,群臣莫有及者。观其志
也,自陛下之外,视之蔑如。兼荷专征岁久,威振外内,性又不仁,残忍无赖。
其诸子并长,皆预兵权。陛下在,自当无他,恐其怏怏不可辅少主也。宜早除之,
以便大计。”勒曰:“今天下未平,兵难未已,大雅冲幼,宜任强辅。中山佐命
功臣,亲同鲁卫,方委以伊霍之任,何至如卿言也。卿当恐辅幼主之日,不得独
擅帝舅之权故耳。吾亦当参卿于顾命,勿为过惧也。”遐泣曰:“臣所言者至公,
陛下以私赐距,岂明主开襟纳说,忠臣必尽之义乎!中山虽为皇太后所养,非陛
下天属,不可以亲义期也。杖陛下神规,微建鹰犬之效,陛下酬其父子以恩荣,
亦以足矣。魏任司马懿父子,终于鼎祚沦移,以此而观,中山岂将来有益者乎!
臣因缘多幸,托瓜葛于东宫,臣而不竭言于陛下,而谁言之!陛下若不除中山,
臣已见社稷不复血食矣。”勒不听。遐退告徐光曰:“主上向言如此,太子必危,
将若之何?”光曰:“中山常切齿于吾二人,恐非但国危,亦为家祸,当为安国
宁家之计,不可坐而受祸也。”光复承间言于勒曰:“陛下廓平八州,帝有海内,
而神色不悦者何也?”勒曰:“吴、蜀未平,书轨不一,司马家犹不绝于丹阳,
恐后之人将以吾为不应符录,每一思之,不觉见于神色。”光曰:“臣以陛下为
忧腹心之患,而何暇更忧四支手!何则?魏承汉运,为正朔帝王,刘备虽绍兴巴、
蜀,亦不可谓汉不灭也。吴虽跨江东,岂有亏魏美?陛下既苞括二都,为中国帝
王,彼司马家儿复何异玄德,李氏亦犹孙权。符箓不在陛下,竟欲安归?此四支
之轻患耳。中山王藉陛下指授神略,天下皆言其英武亚于陛下,兼其残暴多奸,
见利忘义,无伊、霍之忠。父子爵位之重,势倾王室。观其耿耿,常有不满之心。
近于东宫曲宴,有轻皇太子之色。陛下隐忍容之,臣恐陛下万年之后,宗庙必生
荆刺,此心腹之重疾也,惟陛下图之。”勒默然,而竟不从。
及勒死,季龙执弘使临轩,命收程遐、徐光下廷尉,召其子邃率兵入宿卫,
文武靡不奔散。弘大惧,让位于季龙。季龙曰:“君薨而世子立,臣安敢乱之!”
弘泣而固让,季龙怒曰:“若其不堪,天下自当有大议,何足预论!”遂以咸和
七年逼立之,改年曰延熙,文武百僚进位一等。诛程遐、徐光。弘策拜季龙为丞
相、魏王、大单于,加九锡,以魏郡等十三郡为邑,总摄百揆。季龙伪固让,久
而受命,赦其境内殊死已下,立季龙妻郑氏为魏王后,子邃为魏太子,加使持节、
侍中、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录尚书事;宣为使持节、车骑大将军、冀州
刺史,封河间王;韬为前锋将军、司隶校尉,封乐安王;遵齐王,鉴代王,苞乐
平王;徙太原王斌为章武王。勒文武旧臣皆补左右丞相闲任,季龙府僚旧昵悉署
台省禁要。命太子宫曰崇训宫,勒妻刘氏已下皆居之。简其美淑及勒车马、珍宝、
服御之上者,皆入于己署。镇军夔安领左仆射,尚书郭殷为右仆射。
刘氏谓石堪曰:“皇祚之灭不复久矣,王将何以图之?”堪曰:“先帝旧臣
皆已斥外,众旅不复由人,宫殿之内无所措筹,臣请出奔衮州,据廪丘,挟南阳
王为盟主,宣太后诏于诸牧守征镇,令各率义兵同讨桀逆,蔑不济也。”刘氏曰:
“事急矣,便可速发,恐事淹变生。”堪许诺,微服轻骑袭衮州,失期,不克,
遂南奔谯城。季龙遣其将郭太等追击之,获堪于城父,送襄国,炙而杀之。征石
恢还于襄国。刘氏谋泄,季龙杀之。尊弘母程氏为皇太后。
时石生镇关中,石朗镇洛阳,皆起兵于二镇。季龙留子邃守襄国,统步骑七
万攻郎于金墉。金墉溃,获朗,刖而斩之。进师攻长安,以石挺为前锋大都督。
生遣将军郭权率鲜卑涉璝部众二万为前锋距之,生统大军继发,次于蒲坂。前
锋及挺大战潼关,败绩,挺及丞相左长史刘隗皆战死,季龙退奔渑池,枕尸三百
余里。鲜卑密通于季龙,背生而击之。生时停蒲坂,不知挺之死也,惧,单马奔
长安。郭权乃复收众三千,与越骑校尉石广相持于渭汭。生遂去长安,潜于鸡头
山。将军蒋英固守长安。季龙闻生之奔也,进师入关,进攻长安,旬余拔之,斩
蒋英等。分遣诸将屯于汧。徙雍、秦州华戎十余万户于关东。生部下斩生于鸡头
山。季龙还襄国,大赦,讽弘命己建魏台,一如魏辅汉故事。
郭权以生败,据上邽以归顺,诏以权为镇西将军、秦州刺史,于是京兆、新
平、扶风、冯翊、北地皆应之。弘镇西石广与权战,败绩。季龙遣郭敖及其子斌
等率步骑四万讨之,次于华阴。上邽豪族害权以降。徙秦州三万余户于青、并二
州诸郡。南氐、杨难敌等送任通和。长安陈良夫奔于黑羌,招诱北羌四角王薄句
大等扰北地、冯翊,与石斌相持。石韬等率骑掎句大之后,与斌夹击,败之,句
大奔于马兰山。郭敖等悬军追北,为羌所败,死者十七八。斌等收军还于三城。
季龙闻而大怒,遣使杀郭敖。石宏有怒言,季龙幽之。
弘赍玺绶亲诣季龙,谕禅位意。季龙曰:“天下人自当有议,何为自论此也!”
弘还宫,对其母流涕曰:“先帝真无复遗矣!”俄而季龙遣丞相郭殷持节入,废
弘为海阳王。弘安步就车,容色自若,谓群臣曰:“不堪纂承大统,顾惭群后,
此亦天命去矣,又何言!”百官莫不流涕,宫人恸哭。咸康元年,幽弘及程氏并
宏、恢于崇训宫,寻杀之,在位二年,时年二十二。
张宾,字孟孙,赵郡中丘人也。父瑶,中山太守。宾少好学,博涉经史,不
为章句,阔达有大节,常谓昆弟曰:“吾自言智算鉴识不后子房,但不遇高祖耳。”
为中丘王帐下都督,非其好也,病免。及永嘉大乱,石勒为刘元海辅汉将军,与
诸将下山东,宾谓所亲曰:“吾历观诸将多矣,独胡将军可与共成大事。”乃提
剑军门,大呼请见,勒亦未之奇也。后渐进规谟,乃异之,引为谋主。机不虚发,
算无遗策,成勒之基业,皆宾之勋也。及为右长史、大执法,封濮阳侯,任遇优
显,宠冠当时,而谦虚敬慎,开襟下士,士无贤愚,造之者莫不得尽其情焉。肃
清百僚,屏绝私昵,入则格言,出则归美。勒甚重之,每朝,常为之正容貌,简
辞令,呼曰“右侯”而不名之,勒朝莫与为比也。
及卒,勒亲临哭之,哀恸左右,赠散骑常侍、右光禄大夫、仪同三司,谥曰
景。将葬,送于正阳门,望之流涕,顾左右曰:“天欲不成吾事邪,何夺吾右侯
之早也!”程遐代为右长史,勒每与遐议,有所不合,辄叹曰:“右侯舍我去,
令我与此辈共事,岂非酷乎!”因流涕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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