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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风神无名

欧阳修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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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4:14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四十九 居士集卷四十九
书名:欧阳修集    作者:欧阳修


◎祭文二十首
【祭桓侯文〈景祐四年〉】
谨以彘肩卮酒之奠,告于桓侯张将军之灵:农之为事亦劳矣,尽筋力,勤岁
时,数年之耕,不过一岁之稔。稔,则租赋科敛之不暇,有余而食,其得几何?
不幸则水旱,相枕为饿殍。夫丰岁常少,而凶岁常多。今夏麦已登,粟与稻之早
者,民皆食之矣。秋又大熟,则庶几可以支一二岁之凶荒。岁功将成,曷忍败之?
今晚田秋稼将实而少雨,雨之降者,频在近郊,山田僻远,欲雨之方,皆未及也。
惟神降休,宜均其惠,而终成岁功。神生以忠勇事人,威名震于荆楚;殁食其土,
民之所宜告也。尚飨!
【求雨祭文〈宝元元年〉】
年月日,乾德县令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祭于五龙之神曰:百里之地一
时而不雨,则民被其灾者数千家。然则水旱重事也,天之庇生斯民者,岂欲轻为
之乎!不幸而遭焉,则归其说于二者。一曰吏之贪戾,不能平民,而使怨吁之气
干于阴阳之和而然也。一曰凡山川能出云为雨者,皆有神以主之,以节丰凶,而
为民之司命也。故水旱之灾,不以责吏,则以告神。呜呼!民不幸而罹其灾,修
与神又不幸而当其事者,以吏食其禄而神享其祀也。今岁旱矣,令虽愚,尚知恐
惧而奔走;神至灵也,得不动于心乎!尚飨!
【求雨祭汉景帝文〈宝元元年〉】
维年月日,具官修告于汉孝景帝之神:县有州帖,祈雨诸祠。县令至愚,以
谓雨泽颇时,民不至于不足,不敢以烦神之视听。癸丑,出于近郊,见民稼之苗
者荒在草间,问之,曰:“待雨而后耘耔。”又行见老父,曰:“此月无雨,岁
将不成。”然后乃知前所谓雨泽颇时者,徒见于城郭之近,而县境数百里山陂田
亩之间,盖未及也。修以有罪,为令于此,宜勤民事神以塞其责。今既治民狱讼
之不明,又不求民之所急,至去县十余里外,凡民之事皆不能知,顽然慢于事神,
此修为罪又甚于所以来为令之罪。惟神为汉明帝,生能惠泽其民,布义行刚,威
灵之名,照临后世,而尤信于此土之人。神其降休,以答此土民之信。尚飨!
【北岳庙赛雨祭文〈庆历五年〉】
古者诸侯之国,水旱丰凶,山川所祷,各即其封。祀薄秩卑,止于一国,而
神所降休,亦不过其国中。岂如巨岳,四方之镇,天下之雄,天子命祀,公王之
崇。而修之职,既非一邦之守,凡河北千里,上给下足,皆责于厥躬。故修之祷,
非镇一州而止,自河以北,冀厥惠之咸蒙。况神之主,又非河北而已,利泽之广,
宜及于无穷。既获赐矣,而又敢黩,幸神听之惟聪。尚飨!
【修城祈晴祭五龙文〈滁州庆历七年〉】
雨泽于物,博哉其利。及其过差,患亦不细。民劳于农,将熟而败。吏勤于
职,已成而坏。龙于吏民,何怒何戾?山湫有祠,乐可潜戏。宜安尔居,静以养
智。冬雪春雨,其多已太。浸润收畜,足支一岁。旱则来告,否当且待。
【祈晴祭城隍神文〈滁州庆历七年〉】
昨者王伦为盗,攻劫城市,州民被虐,余毒未瘳,非待修言,乃神所见。近
蒙朝旨,许理城隍,所以戒往弊,防未然。惟神爱福此州,必有阴助。今兴役有
期,而大雪不止,沮民害事,咎必有归。惟修不能事神治民,当有明罚。而城之
成否,自系神民。惟神之灵,敢以诚告,数日之内,豁然阳开,尚不失时,在神
而已!尚飨!
【又祭城隍神文〈滁州庆历七年〉】
雨之害物多矣,而城者神之所职,不敢及他,请言城役。用民之力,六万九
千工;食民之米,一千三百石。众力方作,雨则止之。城功既成,雨又坏之。敢
问雨者,于神谁尸?吏能知人,不能知雨。惟神有灵,可与雨语。吏竭其力,神
祐以灵。各供其职,无愧斯民。
【祈雨祭汉高皇帝文〈滁州庆历七年〉】
维年月日,具官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汉高皇帝之灵而言曰:
吏有常职,来官于滁者,不三四岁而易也。神食于此,无穷已也。神与吏,于滁
人孰亲且久,孰宜爱其人之深也?滁人敢慢其吏而犯吏法者有矣,未闻有敢慢神
而犯威灵也。其畏信勤事于吏,孰若畏信勤事于神也?吏于凡小事犹皆动有法令
约束,违则有罚,孰若神之变化不测而能与民转灾为福也?吏朝夕拜祷,弥旬越
月而无所感动。神之召呼风云、开阖阴阳而役使鬼物,顷刻之间也。今民田待雨
急矣,吏知人力不能为,犹竭其力而不得已,况神之易为也。况滁人畏信勤事之
久而亲,神宜爱之,而又有可以转灾为福、变化不测之能也。吏谁敢与神较,而
修辄以此为黩者,盖哀民之急辞也。其政不善而召灾旱,又以为黩,神宜降殃于
修,而赐民以雨,使赏罚并行而两得也。民之幸也,修之愿也。尚飨!
【汉高祖庙赛雨文〈滁州庆历七年〉】
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汉高皇帝之神。古之为政者,率人甚勤,备灾甚
谨,而自勉甚笃。故劝农节用,均丰补败,虽有水旱之岁,而无饥殍之民。一遇
天灾,则厚自贬责,务修人事之阙,而复阴阳之和。今乃不然。当无事之时,不
能勤民于农,而亡备灾之具。一月不雨,使民惶惶,又不自责以修其阙,而动辄
干神。赖神聪明,知厥过之在吏,闵斯民之可哀,赐之丰年,遍及远迩。神之大
惠,如何可报?吏之大过,如何可逃?惟与民永永事神,无敢懈。尚飨!
【又祭汉高祖文〈滁州庆历七年〉】
民常患不勤于农,农勤矣而雨败其稼;吏常患不修其职,职修矣而雨害其功。
吏与民慢,则惧神罚。妨民沮吏,岂又神聪!今麦虽已失,犹有望于谷。城尚可
补,敢不劳厥躬?咎难追于已往,神幸惠于其终。
【祈雨祭张龙公文〈颍州皇祐二年〉】
维年月日,具官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张龙公之神曰:刺史不能为政
而使民失所,其咎安归!而又顽傲愚冥,无诚悫忠信之心可以动于物者。是皆无
以进说于神,虽其有请,宜不听也。然而明天子闵闵忧劳于上,而生民嗷嗷困苦
于下,公私并乏,道路流亡。于此之时,以一日之雨,救一方之旱,用力至少,
其功至多。此非人力之所能为,而神之所甚易也。苟以此说神,其有不动于心者
乎?幸无以刺史不堪而止也。刺史有职守,不获躬走祠下,谨遣管界巡检田甫,
布兹恳迫。尚飨!
【青州求晴祭文〈照宁二年〉】
维年月日,具官修谨以清酌之奠,致告于东岳天齐仁圣帝而言曰:夫麦之为
物,历四时而后实,凡所以生育长养成就之功,可谓至矣。以四时之功而成之,
以数日之雨而坏之,此殆非天之意也,非神之欲也。农服耒耜,有劳筋苦骨之勤,
而水旱之灾,螟蝗之孽,丰岁常少而凶岁常多,所得常不补其所失。天之至仁,
悯斯民之若此也,故于其间,时赐一大丰之岁以偿之。夫丰岁可谓难得也,既赐
与之,又遽夺之,此非天之意也,非神之欲也。今在田者垂穗而蔽野,在场者其
积而如坻,民傍徨而视之,穗者不得施其手,积者不得入于廪,使皆化为羽翼而
飞扬之,岂不可惜也哉!此非天之意也,非神之欲也。惟神之惠,假以十日之不
雨,以成天之大赐,使收获得以时,而民足食,公足用。是则赖神之灵,假之旬
浃之顷,而九州数千里之地,公私皆受其赐矣。盖所假者少而所利者多,故敢以
为请。尚飨!
【祭薛尚书文〈宝元元年〉】
维年月日,具官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资政殿学士、赠兵部尚
书薛公之灵。
景祐之元,公初解政。虽告于家,而疾未病。若修之鄙,敢辱公知?公于此
时,欲以女归。公德方隆,谓当再起。齐大之婚,敢辞以礼?天不慭遗,公薨忽
然。其后二年,卒追前言。生死之间,以成公志。挂剑于墓,古人之义。
公敏于材,刚毅自励。不顾不随,以直而遂。命也在天,往则难期。惟其行
己,敢言是师。
有罪之身,窜逐囚拘。生不及门,葬不送车。致诚薄奠,因道终初。尚飨!
【祭谢希深文〈康定元年〉】
维年月日,具官修将以明日祗役于滑,谨用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副阁舍
人谢公之灵。
呜呼谢公!性明于诚,履蹈其方。其于死生,固已自达,而天下之士所以叹
息而不已者,惜时之良。况于吾徒,师友之分,情亲义笃,其何可忘?景祐之初,
修走于峡,而公在江东,寓书真州,哀其亲老,而勉以自强。其后二年,再迁汉
上,风波雾毒,凡万二千里,而会公南阳。初来谒公,迎我而笑,与我别久,怜
其貌若故而气扬。清风之馆,览秀之凉。坐竹林之修荫,泛水芰之清香。及告还
邑,得官灵昌。走书来报,喜咏于章。罢县无归,来客公邦。欢言未几,遽问于
床。不见五日,而入哭其堂。
呜呼谢公!年不得中寿,而位止于郎。惟其殁也,哭者为之哀,不识者为之
相吊,或赙其家,或助其丧。嗟夫!为善之效,得此而已,庸何伤!富贵偶也,
寿夭数也,奚较其少多而短长!若公之有,言著于文,行著于事,材著于用,既
久而愈彰。此吾徒可以无大恨,而君子谓公为不亡。
滑人来迎,修马当北,而不即去者,以公而彷徨。始修将行,期公饯我,今
其去也,来奠公觞。兹言悲矣,公其闻乎?抑不闻也?徒有泪而浪浪。尚飨!
【祭叔父文〈庆历四年〉】
维年月日,具官侄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十四叔都官之灵曰:
昔官夷陵,有罪之罚;今位于朝,而参谏列。荣辱虽异,实皆羁绁,使修哭
不及丧,而葬不临穴。孩童孤艰,哺养提挈。昊天之报,于义何阙?惟其报者,
庶几大节。尚飨!
【祭薛质夫文】
嗟吾质夫!行丰而腴,乃享其癯。茎华虽敷,不菂而枯。善恶贤愚,非有契
符。报或一差,咎谁归辜!孔智通天,曰命矣夫。在圣犹疑,况于吾徒。嗟吾质
夫!母不胜縗,慕无孺孤。奠觞为诀,已矣呜呼!尚飨!
【祭尹子渐文〈庆历五年〉】
年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人自镇阳至怀州,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尹
君子渐十一兄博士之灵。
呜呼!天于万物与吾人,孰爱憎而薄厚?其生未始以一齐,其死宜其有夭寿。
苟百年者亦死,则短长之何较!惟善人之可喜,谓宜在世而常存。曰仁者寿兮,
是亦爱之者说;谓善必福兮,得非以己而推天?祸福吉凶,至其难通,虽圣人亦
曰命而罕言兮,岂其至此而辞穷?寿夭置之,吾不能问。
嗟乎子渐,吾独有恨!我不见子,于今几时?自子得怀,始有见期。子不能
来,我欲亟往。子今安归,我往何访?昔我在朝,谏官侍从,职当荐贤,知子不
贡。朋党之诬,苟避谗讽。两相知而以心,谓尺书之不用。遂声音之永隔。哭不
闻而徒恸。嗟此奠之一觞,冀欢言之可共。往莫及兮难追,哀以辞而永送。尚飨!
【祭尹师鲁文〈庆历八年〉】
维年月日,具官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祭于亡友师鲁十二兄之灵曰:
嗟乎师鲁!辩足以穷万物,而不能当一狱吏;志可以狭四海,而无所措其一
身。穷山之崖,野水之滨,猿猱之窟,麋鹿之群。犹不容于其间兮,遂即万鬼而
为邻。嗟乎师鲁!世之恶子之多,未必若爱子者之众。何其穷而至此兮,得非命
在乎天而不在乎人!方其奔颠斥逐,困厄艰屯。举世皆冤,而语言未尝以自及;
以穷至死,而妻子不见其悲忻。用舍进退,屈伸语默。夫何能然?乃学之力。至
其握手为诀,隐几待终,颜色不变,笑言从容。死生之间,既已能通于性命;忧
患之至,宜其不累于心胸。自子云逝,善人宜哀;子能自达,予又何悲?惟其师
友之益,平生之旧,情之难忘,言不可究。
嗟乎师鲁!自古有死,皆归无物。惟圣与贤,虽埋不殁。尤于文章,焯若星
日。子之所为,后世师法。虽嗣子尚幼,未足以付予;而世人藏之,庶可无于坠
失。子于众人,最爱予文。寓辞千里,侑此一尊。冀以慰子,闻乎不闻?尚飨!
【祭苏子美文〈庆历八年〉】
维年月日,具官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湖州长史苏君子美之
灵曰:
哀哀子美,命止斯邪?小人之幸,君子之嗟。子之心胸,蟠屈龙蛇;风云变
化,雨雹交加;忽然挥斧,霹雳轰车。人有遭之,心惊胆落,震仆如麻。须臾霁
止,而回顾百里,山川草木,开发萌芽。子于文章,雄豪放肆,有如此者,吁可
怪邪!
嗟乎世人,知此而已,贪悦其外,不窥其内。欲知子心,穷达之际。金石虽
坚,尚可破坏,子于穷达,始终仁义。惟人不知,乃穷至此。蕴而不见,遂以没
地。独留文章,照耀后世。嗟世之愚,掩抑毁伤,譬如磨鉴,不灭愈光。一世之
短,万世之长;其间得失,不待较量。哀哀子美,来举予觞。尚飨!
【祭郑宣徽文】
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宣徽太尉郑公之灵曰:
修曩在场屋,公为先进,既登馆阁,遂获并游。平生笑言,俯仰今昔。至于
勤劳中外,启沃谋猷,纪德扬功,已著朝廷之论;临风陨涕,但伸朋旧之私。永
诀之情,一觞而已。尚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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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 居士集卷五十
书名:欧阳修集    作者:欧阳修


◎祭文十七首
【祭资政范公文〈皇祐四年〉】
月日,庐陵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资政殿学士、尚书户部侍朗
范文正公之灵曰:
呜呼公乎!学古居今,持方人圆。丘、轲之艰,其道则然。公曰彼恶,谓公
好讦;公曰彼善,谓公树朋。公所勇为,谓公躁进;公有退让,谓公近名。谗人
之言,其何可听!先事而斥,群议众排。有事而思,虽仇谓材。毁不吾伤,誉不
吾喜。进退有仪,夷行险止。
呜呼公乎!举世之善,谁非公徒?谗人岂多,公志不舒?善不胜恶,岂其然
乎?成难毁易,理又然欤?
呜呼公乎!欲坏其栋,先摧桷榱;倾巢破鷇,披折傍枝。害一损百,人谁不
罹?谁为党论,是不仁哉!
呜呼公乎!易名谥行,君子之荣。生也何毁,殁也何称?好死恶生,殆非人
情。岂其生有所嫉,而死无所争?自公云亡,谤不待辨。愈久愈明,由今可见。
始屈终伸,公其无恨。写怀平生,寓此薄奠。
【祭程相公文〈至和三年〉】
维至和三年岁次丙申月日,具官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太师相
国程公之灵。
呜呼!公于时人,气刚难合。予实后进,晚而相接。一笑之乐,淋漓酒卮。
十年再见,公老予衰。公遽如此,予存几时?人生富贵,朝露之光。及其零落,
止益悲伤。惟可喜者,令名不忘。士穷闾巷,念不逢时;公位将相,韬能不施?
公居庙堂,有言谔谔。白首于外,愉愉其乐。酒酣气振,犹见锋锷。惜也虽老,
神清志完。手书未复,讣已在门。昔者尊酒,歌欢笑谑;今而一觞,涕泪沾落。
死生忽焉,自古常然。抚棺为诀,夫复何言!尚飨!
【祭杜祁公文〈嘉祐二年〉】
维嘉祐二年三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驱使官赵日宣,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
于故太子太师、赠司徒、侍中杜公之灵曰:
士之进显于荣禄者,莫不欲安享于丰腴。公为辅弼,饮食起居如陋巷之士,
环堵之儒。他人不堪,公处愉愉。士之退老而归休者,所以思自放于闲适。公居
于家,心在于国。思虑精深,言辞感激。或达旦不寐,或忧形于色,如在朝廷,
而有官责。
呜呼!进不知富贵之为乐,退不忘天下以为心。故行于己者老益笃,而信于
人者久愈深。人之爱公,宁有厌已?寿胡不多,八十而止?自公之丧,道路嗟咨。
况于愚鄙,久辱公知。系官在朝,心往神驰。送不临穴,哭不望帷。衔辞写恨,
有涕涟洏。尚飨!
【祭吴尚书文〈嘉祐三年〉】
维嘉祐三年五月庚午朔,具官欧阳修谨遣驱使官田安之至于西京,以清酌庶
羞之奠,致祭于故留守、资政左丞、赠吏部尚书吴公之灵曰:
呜呼公乎!余将老也,阅世久也,见时之事可喜者少而可悲者多也。士少勤
其身,以干禄仕、敢名声,初若可爱慕者众也。既而得其所欲而怠,与迫于利害
而迁,求全其节以保其终者,十不一二也。其人康强饮食,平居笑言以相欢乐,
察其志意,可谓伟然。而或离或合,不见几时,遂至于衰病,与其俯仰旦暮之间
忽焉以死者,十常八九也。
呜呼公乎!所谓善人君子者,其难得既如彼,而易失又如此也。故每失一人,
未尝不咨嗟殒泣,至于失声而长号也。公材谋足以居大臣,文学足以名后世,宜
在朝廷以讲国论。而久留于外,宜享寿考以为人望。而遽云长逝,此搢绅大夫所
以聚吊于家,而交朋故旧莫不走哭于位,岂惟老病之人独易感而多涕也。尚飨!
【祭吴大资文〈嘉祐三年〉】
维年月日,具官修谨遣某人,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资政侍郎吴公之灵曰:
惟公以孔、孟之学,晁、董之文,佐佑三朝,始终一节。顾惟庸缪,敢企光
尘?而金门玉堂,早接俊游之末;柴枢黄阁,晚陪国论之余。虽出处之略同,在
进退而则异。余实衰病,久思返于田畴;公方盛年,宜复还于廊庙。岂期白首,
来哭素帷?饮釂百分,尚想平生之意气;写哀一奠,不知涕泪之纵横。尚飨!
【祭梅圣俞文〈嘉祐五年〉】
维嘉祐五年岁次庚子七月丁亥朔九日乙未,具官欧阳修谨率具官吕某、刘某,
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圣俞之灵而言曰:
昔始见子,伊川之上,余仕方初,子年亦壮。读书饮酒,握手相欢,谈辩锋
出,贤豪满前。谓言仕宦,所至皆然,但当行乐,何有忧患?子去河南,余贬山
峡,三十年间,乖离会合。晚被选擢,滥官朝廷,荐子学舍,吟哦六经。余才过
分,可愧非荣;子虽穷厄,日有声名。余狷而刚,中遭多难,气血先耗,发须早
变。子心宽易,在险如夷,年实加我,其颜不衰。谓子仁人,自宜多寿;余譬膏
火,煎熬岂久?事今反此,理固难知,况于富贵,又可必期?念昔河南,同时一
辈,零落之余,惟予子在。子又去我,余存无几。凡今之游,皆莫余先,纪行琢
辞,子宜余责。送终恤孤,则有众力,惟声与泪,独出余臆。尚飨!
【曾祖曾祖母祖祖母焚黄祭文〈嘉祐七年〉】
维嘉祐七年岁次壬寅某月朔日,曾孙具官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及太子少保、
太保、延安郡、荣国太夫人之告四通,告于曾祖太保、曾祖母太夫人之灵曰:
修以不肖之质,获蒙祖考之余休,享有爵禄。材薄任重,缪膺奖擢,践更二
府。国有常典,命及其先。非惟优异丞弼之臣。盖所以彰积善垂庆,其来有自,
而欲氵朁光閟德,发耀有时。俾为臣子者,退得伸孝于家,而进以尽忠于国。是
谓一施而两得。此朝廷所以推仁广恩,而为小子之幸也。敢不夙夜祗畏,竭其思
虑,勉其不逮,俾有树立。冀不颠坠其家声,以对扬天子之宠灵,以永赖祖考之
遗德。
官有职任,系身于朝,不得瞻望松楸,见执笾豆,谨遣兄之子庐陵县尉嗣立
以告。〈祖、祖母同词。〉
【皇考焚黄祭文】
男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告于皇考郎中之灵。修不肖,不能绍禀先训,尚赖
余德遗休,不陨其世,得阶仕进,荷国宠灵。欲报之恩,不知其所。幸天子以孝
治天下,凡列位于朝者,皆有追荣之典,俾其知所以有此爵禄者,皆有自来,而
退得伸其私志。故自上三见于郊,一开明堂以大享。其所推恩,自太子中允、尚
书工部兵部员外郎、兵部郎中告于第者四,今谨以告。惟是褒荣之意,则具载于
训辞。尚飨!
【皇考太师祭文〈嘉祐七年〉】
嗣子具官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及太常少卿、给事中、太子少师、太师告身
四通,告于皇考太师之灵曰:
修获罪于天,幼罹孤苦,蒙赖积德积善之庆,不殒其躬,得从士大夫之列。
天子哀其禄不获养,而宠及其亲,曰非以为荣,俾以伸汝志,亦以示国家推仁广
惠,不忘人之先也,有庆赐之恩,而又有官秩之宠。粤元年季秋,天子恭谢天地
于大庆,则有太常少卿之命。四年孟冬,祫享于庙,则有给事中之赠。五年冬十
有一月,修忝贰枢密,则有少师之锡。明年闰八月,承乏东府,则有太师之告。
而修官职有守,不得以时躬亲即事。留君之命于家、不恭;不勉力于其亲,不孝,
罪莫大焉。是以涕泣忧惧,不能自安,谨遣兄之子庐陵县尉嗣立以告。尚飨!
【皇妣太夫人祭文】
嗣子具官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及平昌、荥阳郡太君、安定郡、永国太夫人
告身四通,告于皇妣太夫人之灵曰:
修有不孝之罪,不得躬亲省视松楸者,于兹十年。无岁不请于朝,而讫不获
报。遂以贪冒荣禄,留连岁时。独幸天子仁恩,教人以孝,俾得龙及其亲。故自
嘉祐之元殆今,凡四被追封之告,亦足以少慰乌鸟之心。而备官东府,任责至重,
不得退徇其私。有司所下告第之制,所以诞扬休命,宠褒幽显者,不能躬自临事,
则又以永负至慈罔极不报之恩。不胜悲慕哀怆之情,谨遣兄之子嗣立以告。尚飨!
【祭宋侍中文〈治平元年〉】
惟灵明诚敏识,清方粹直。由初考终,不变一德。忽然云亡,天子之恻。富
于文章,玉质天葩。施之朝庙,炳耀光华。自兹而绝,学者之嗟。既文且贤,周
达善问。惟此不朽,有司之信。輀车其行,礼备哀荣。奠觞为诀,修等之诚。
尚飨!
【英宗皇帝灵驾发引祭文〈治平四年〉】
维治平四年岁次丁未八月丁未朔八日甲寅,具官臣欧阳修伏睹大行皇帝灵驾
发引。臣以官守有职,不得攀号于道左,谨择顺天门外,恭陈薄奠,瞻望灵舆。
臣修西望泣血顿首死罪言曰:伏惟大行皇帝至仁至孝,本尧、舜之心;克俭克宽,
躬禹、汤之圣。德泽被物,威灵在天。今者因山为陵,卜万世而协吉,同轨毕至,
无一人之后期。而臣受恩最深,报国无状,不能秉翣持绋,以供贱事。而古人可
慕,有愧三良之殉身;罔极衔哀,但同百姓之丧考。尚知豺獭之荐,冀伸犬马之
诚。臣无任号天摧绝哀慕感切之至。臣修西望泣血顿首死罪。谨言。
【祭石曼卿文〈治平四年〉】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至于太清,以清
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
形;不与万物俱尽而卓然其不朽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
册者昭如日星。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彷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
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
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燐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
吟而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
其不穴藏狐貉与鼯鼪?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
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
【祭胡太傅文〈治平四年〉】
维治平四年岁次丁未十一月乙亥朔某日,具官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
故太子太傅致仕胡公之灵。
自昔并游儒馆,当世英豪,譬如花卉,先后零凋。惟公松柏,凛凛寒标。他
人磨礲,争出圭角,公独浑然,不见其璞,廊庙之器,谁能测度?晚登大用,
蔚有嘉言,予文之鄙,惧不能传。三十年间,既亲且旧。哭不及丧,行不送柩,
写恨临风,有怀莫究。尚飨!
【祭丁学士文〈治平四年〉】
呜呼元珍!善恶之殊,如火与水,不能相容,其势然耳。是故乡人皆好,孔
子不然,恶于不善,然后为贤。子之美才,懿行纯德,谁称诸朝,当世有识。子
之憔悴,遂以湮沦,问孰恶子,可知其人。毁善之言,譬若蝇矢,点彼白玉,濯
之而已。小人得志,暂快一时,要其得失,后世方知。受侮被谤,无如仲尼,巍
然衮冕,不祀桓魋。孟轲之道,愈久弥光,名尊四子,不数臧仓。是以君子,修
身而俟。扰扰奸愚,经营一世,迨荣华之销歇,嗟泯没其谁记?是皆生则狐鼠,
死为狗彘。惟一贤之不幸,历千载而犹伤,自古孰不有死?至今独吊乎沅湘。彼
灵均之事业,初未见于南邦,使不遭罹于放斥,未必功显而名彰。然则彼谗人之
致力。乃借誉而揄扬。
呜呼元珍!道之通塞,有命在天,其如予何,孔孟亦然。何以慰子,聊为此
言。寄哀一奠,有涕涟涟。尚飨!
【祭蔡端明文〈治平四年〉】
维年月日,具官修谨遣三班奉职指使李易攵,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端
明殿学士、尚书吏部侍郎蔡公君谟之灵曰:
呜呼!盛必有衰而生必有死,物之常理也;生为可乐而死为可哀,人之常情
也。而又有不幸于其间者,宜其为恨于无穷也。自公之奋起徒步而名动京师,遂
登朝廷,列侍从。其年壮志锐而意气横出,材宏业茂而誉望伟然。方公之辉华显
赫之时,而其亲享寿考康宁之福。夫得禄及亲,人以为幸也,而公以荣名显仕为
之养;彩衣而戏,昔以为孝也,而公以金章紫绶悦其颜。使天下为子者,莫不欲
其亲如公之亲;为父母者,莫不欲其子如公之为子也。其荣且乐,可谓盛哉!及
其衰也,母夫人丧犹在殡,而公已卧病于苫块之间,而爱子长而贤者遽又卒于其
前,遂以奄然而瞑目。一孤藐然,以为二丧之主。呜呼,又何其不幸也!此行路
之人闻之,皆为之出涕,况于亲戚朋友乎!况如修者,与公之游最久,而相知之
最深者乎!
夫世之举远以为言者,不过曰四海。而闽负南海,齐临东海,使修不得躬一
觞之奠,写长恸之哀。此其为恨,又何涯哉?尚飨!
【祭刘给事文〈照宁元年〉】
维熙宁元年岁次戊申四月壬演朔十五日丙辰,具官修谨遣通引官行首庞简,
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留台给事原甫之灵曰:
呜呼!金百炼以为鉴,而万物不能遁其形。及为物蚀而蔽其光,顽然无异乎
瓦甓。然而一遇良工之药,磨而莹之,则可以见肝胆而数毛发。盖其可昏者光,
不可昏者性。其或废而或用,由有幸与不幸。
若吾原甫者,敏学通于今古,精识造子幽微,乃百炼之英,而万事之鉴也。
一为末疾昏之,至使良医不能措其术,百药无所施其功。遂埋至宝,衔恨无穷!
此所以士夫惊呼,莫不为朝廷而痛惜。至于不知命者,皆有疑于造物之工,况相
知于道义,而久接于游从。念以身而莫赎,徒有泪而沾胸。尚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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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4:15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五十一 居士外集卷一
书名:欧阳修集    作者:欧阳修


◎古诗四十七首
【拟玉台体七首〈明道元年〉·欲眠】
行人夜已断,明河南陌头。双珰不拟解,更欲要君留。
【拟玉台体七首·携手曲】
落日堤上行,独歌携手曲。却忆携手人,处处春华绿。
【拟玉台体七首·雨中归】
朝看楼上云,日暮城南雨。路远香车迟,迢迢向何所?
【拟玉台体七首·别后】
连环结连带,赠君情不忘。暂别莫言易,一夕九回肠。
【拟玉台体七首·夜夜曲】
浮云吐明月,流影玉阶阴。千里虽共照,安知夜夜心?
【拟玉台体七首·落日窗中坐】
朝闻惊禽去,日暮见禽归。瑶琴坐不理,含情复为谁?
【拟玉台体七首·领边绣】
双鸳刺绣领,粲烂五文章。暂近已复远,犹持歌扇障。
【七交七首〈天圣九年〉·河南府张推官】
尧夫大雅哲,禀德实温粹。霜筠秀含润,玉海湛无际。平明坐大府,官事盈
案几。高谈遣放纷,外物不能累。非惟席上珍,乃是青云器。
【七交七首·尹书记】
师鲁天下才,神锋凛豪隽。逸骥卧秋枥,意在骙骙迅。平居弄翰墨,挥
洒不停瞬。谈笑帝王略,驱驰古今论。良工正求玉,片石胡为韫?
【七交七首·杨户曹】
子聪江山禀,弱岁擅奇誉。盱衡恣文辩,落笔妙言语。胡为冉冉趋,三十滞
公府?美璞思善价,浮云有夷路。大雅恶速成,俟命宜希古。
【七交七首·梅主簿】
圣俞翘楚才,乃是东南秀。玉山高岑岑,映我觉形陋。《离骚》喻草香,诗
人识鸟兽。城中争拥鼻,欲学不能就。平日礼文贤,宁久滞奔走。
【七交七首·张判官】
洛城车隆隆,晓门争道入。连袂粉如帷,文者岂无十。壮矣张太素,拂羽择
其集。远慕邺才子,一笑欢相挹。虽有轩与冕,攀翔莫能及。人将孰君子,盍视
其游执?
【七交七首·王秀才】
几道颜之徒,沉深务覃圣。采藻荐良璧,文润相辉映。入市羊驾车,谈道犀
为柄。时时一文出,往往纸价盛。无为恋丘樊,遂滞蒲轮聘。
【七交七首·自叙】
余本漫浪者,兹亦漫为官。胡然类鸱夷,托载随车辕。时士不俯眉,默默谁
与言?赖有洛中俊,日许相跻攀。饮德醉醇酎,袭馨佩春兰。平时罢军檄,文酒
聊相欢。
【答杨辟喜雨长句】
吾闻阴阳在天地,升降上下无时穷。环回不得不差失,所以岁时无常丰。古
之为政知若此,均节收敛勤人功。三年必有一年食,九岁常备三岁凶。纵令水旱
或时遇,以多补少能相通。今者吏愚不善政,民亦游惰离于农。军国赋敛急星火,
兼并奉养过王公。终年之耕幸一熟,聚而耗者多于蜂。是以比岁屡登稔,然而民
室常虚空。遂令一时暂不雨,辄以困急号天翁。赖天闵民不责吏,甘泽流布何其
浓。农当勉力吏当愧,敢不酌酒浇神龙!
【嵩山十二首〈明道元年〉·公路涧】
驱马渡寒流,断涧横荒堡。槎危欲欹岸,花落多依草。击汰玩游鯈,倒影看
飞鸟。留连爱芳杜,渐下西峰照。
【嵩山十二首·拜马涧】
昔闻王子晋,把袂浮丘仙。金骏于此堕,吹笙不复还。玉蹄无迹久,涧草但
荒烟。
【嵩山十二首·二室道】
二室对岧峣,群峰耸崷直。云随高下起,路转参差碧。春晚桂丛深,日下山
烟白。芝英已可茹,悠然想泉石。
【嵩山十二首·自峻极中院步登太室中峰】
系马青松阴,蹑屣苍崖路。惊鸟动林花,空山答人语。云霞不可揽,直入冥
冥雾。
【嵩山十二首·玉女窗】
玉女不可邀,苍崖郁岧直。石乳滴空窦,仰见泬寥碧。徙倚难久留,桂树含
春色。
【嵩山十二首·玉女捣衣石】
玉女捣仙衣,夜下青松岭。山深风露寒,月杵遥相应。灵踪查可寻,片石秋
光莹。
【嵩山十二首·天门】
石径方盘纡,双峰忽中断。呀豁青冥间,畜泄烟云乱。杉萝试举手,自可阶
天汉。
天门泉〈旧号救命泉,恶其名鄙,因取美名,书为续命泉,大书三字立于泉
侧。〉
烟霞天门深,灵泉吐岩侧。云湿灏气寒,石老林腴碧。长松暂休坐,一酌烦
心涤。
【嵩山十二首·天池】
高步登天池,灵源湛然吐。俯窥不可见,渊默神龙护。静夜天籁寒,宿客疑
风雨。
三醉石〈三醉石在八仙坛上,南临巨崖,峰岫
迤逦,苍烟白云郁郁在下。物外之适,相与酣酌,
坐石欹醉、似非人间。因索笔,目梅圣俞书三醉
字于石上,而三人者又各题其姓名而刻之。〉
拂石登古坛,旷怀聊共醉。云霞伴酣乐、忽在千峰外。坐久还自醒,日落松
声起。
【嵩山十二首·峻极寺】
路入石门见,苍苍深霭间。云生石砌润,木老天风寒。客来依返照,徙倚听
山蝉。
【嵩山十二首·中峰】
望望不可到,行行何屈盘。一径林杪出,千岩云下看。烟岚半明灭,落照在
峰端。
【初秋普明寺竹林小饮饯梅圣俞分韵得亭皋木叶下绝句五首〈明道元年〉】
临水复欹石,陶然同醉醒。山霞坐未敛,池月来亭亭。
洛城风日美,秋色满蘅皋。谁同茂林下,扫叶酌松醪。
野水竹间清,秋山酒中绿。送子此酣歌,淮南应落木。
劝客芙蓉杯,欲搴芙蓉叶。垂杨碍行舟,演漾回轻楫。
山水日已佳,登临同上下。衰兰尚可采,欲赠离居者。
【和谢学士泛伊川浩然无归意因咏刘长卿佳句作欲留篇之什〈明道元年〉】
久不见南山,依然已秋色。悠哉川上行,复邀城中客。木落山半空,川明潦
尤积。飞鸟鉴中看,行云舟中白。夷犹白苹里,笑傲清风侧。极浦追所远,回峰
高易夕。觞咏共留连,高怀追昔贤。惟应谢公兴,不减向临川。
【戏书拜呈学士三丈】
渊明本嗜酒,一钱常不持。人邀辄就饮,酩酊篮舆归。归来步三径,索寞绕
东篱。咏句把黄菊,望门逢白衣。欣然复坐酌,独醉卧斜晖。
【和杨子聪答圣俞月夜见寄】
秋露蔼已繁,迢迢星汉回。皎洁庭际月,流光依井苔。有客爱凉景,幽轩为
君开。所思不可极,但慰清风来。
【谢人寄双桂树子〈明道二年〉】
有客尝芳丛,移根自幽谷。为怀山中趣,爱此岩下绿。晓露秋晖浮,清阴药
兰曲。更待繁花白,邀君弄芳馥。
【雨中独酌二首】
老大世情薄,掩关卧郊原。英英少年子,谁肯过我门。宿云屯朝阴,暑雨清
北轩。逍遥一尊酒,此意谁与论。酒味正薰烈,吾心方浩然。鸣禽时一弄,如与
古人言。
幽居草木深,蒙茏蔽窗户。鸟语知天阴,蛙鸣识天雨。亦复命尊酒,欣兹却
烦暑。人情贵自适,独乐非钟鼓。出门何所之,闭门谁我顾?
【庭前两好树】
庭前两好树,日夕欣相对。风霜岁苦晚,枝叶常葱翠。午眠背清阴,露坐荫
高盖。东城桃李月,车马倾闤闤。而我不出门,依然伴憔悴。荣华不随时,寂寞
幸相慰。君子固有常,小人多变态。
【绿竹堂独饮〈明道二年〉】
夏篁解萚阴加樛,卧斋公退无喧嚣。清和况复值佳月,翠树好鸟鸣咬咬。芳
尊有酒美可酌,胡为欲饮先长谣?人生暂别客秦楚,尚欲泣泪相攀邀。况兹一诀
乃永已,独使幽梦恨蓬蒿。忆予驱马别家去,去时柳陌东风高。楚乡留滞一千里,
归来落尽李与桃。残花不共一日看,东风送哭声嗷嗷。洛池不见青春色,白杨但
有风萧萧。姚黄魏紫开次第,不觉成恨俱零凋。榴花最晚今又拆,红绿点缀如裙
腰。年芳转新物转好,逝者日与生期遥。予生本是少年气,瑳磨牙角争雄豪。
马迁班固洎歆向,下笔点窜皆嘲嘈。客来共坐说今古,纷纷落尽玉麈毛。弯弓或
拟射石虎,又欲醉斩荆江蛟。自言刚气贮心腹,何尔柔软为脂膏?吾闻庄生善齐
物,平日吐论奇牙聱。忧从中来不自遣,强叩瓦缶何譊譊。伊人达者尚乃尔,
情之所钟况吾曹。愁填胸中若山积,虽欲强饮如沃焦。乃判自古英壮气,不有此
恨如何消。又闻浮屠说生死,灭没谓若梦幻泡。前有万古后万世,其中一世独。
安得独洒一榻泪,欲助河水增滔滔?古来此事无可奈,不如饮此尊中醪。
【暇日雨后绿竹堂独居兼简府中诸僚】
新晴竹林茂,日夕爱此君。佳禽<口弄>翠树,若与幽人亲。扫径绿苔静,引流
清派分。开轩见远岫,欹枕送归云。桐槿渐秋意,琴觞怀友文。浩然沧洲思,日
厌京洛尘。车骑方开府,梁王多上宾。平时罢飞檄,行乐喜从军。骑省悼亡后,
漳宾多病身。南窗若可傲,方事陶潜巾。
【江上弹琴】
江水深无声,江云夜不明。抱琴舟上弹,栖鸟林中惊。游鱼为跳跃,山风助
清冷。境寂听愈真,弦舒心已平。用兹有道器,寄此无景情。经纬文章合,谐和
雌雄鸣。飒飒骤风雨,隆隆隐雷霆。无射变凛冽,黄钟催发生,咏歌文王《雅》,
怨刺《离骚经》。二《典》意澹薄,三《盘》语丁宁。琴声虽可状,琴意谁可听?
【送白秀才西归】
白子来自西,投我文与书。升阶揖让席,言气温且舒。万辙走声利,独趋仁
义涂。仁义荒已久,斤锄费耕除。吾常患力寡,欣子好古徒。终当竭其力,刬治
为通衢。旗旄侍天子,安驾五路车。尽驱天子民,垂白歌其隅。子其从我游,有
志知何如?
【巩县初见黄河〈明道二年〉】
河决三门合四水,径流万里东输海。巩洛之山夹而峙,河来啮山作沙觜。山
形迤逦若奔避,河益汹汹怒而詈。舟师弭楫不以帆,顷刻奔过不及视。舞波渊旋
投沙渚,聚沫倏忽为平地。下窥莫测浊且深,痴龙怪鱼肆凭恃。我生居南不识河,
但见《禹贡》书之记。其言河状钜且猛,验河质书信皆是。昔者帝尧与帝舜,有
子朱商不堪嗣。皇天意欲开禹圣,以水病尧民以溃。尧愁下人瘦若腊,众臣荐鲧
帝曰试。试之九载功不效,遂殛羽山惭而毙。禹羞父罪哀且勤,天始以书畀于姒。
书曰五行水润下,禹得其术因而治,凿山疏流浚畎浍,分擘枝派有条理,万邦入
贡九州宅,生人始免生鳞尾。功深德大夏以家,施及三代蒙其利。江海淮济洎汉
沔,岂不浩渺汪而大?收波卷怒畏威德,万古不敢肆凶厉。惟兹浊流不可律,历
自秦汉尤为害。崩坚决壅势益横,斜跳旁出惟其意。制之以力不以德,驱民就溺
财随弊。盖闻河源出昆仑,其山上高大无际。自高泻下若激箭,一直一曲一千里。
湍雄冲急乃迸溢,其势不得不然尔。前岁河怒惊滑民,浸漱洋洋淫不止。滑人奔
走若锋骇,河伯视之以为戏。呀呀怒口缺若门,日啖薪石万万计。明堂天子圣且
神,悼河不仁嗟曰喟。河伯素顽不可令,至诚一感惶且畏。引流辟易趋故道,闭
口不敢烦官吏。遵涂率职直东下,咫尺莫可离其次。尔来岁星行一周,民牛饱刍
邦羡费。滑人居河饮河流,耕河之壖浸河渍。嗟河改凶作民福,呜呼明堂圣天子!
【代书寄尹十一兄杨十六王三】
并辔登北原,分首昭陵道。秋风吹行衣,落日下霜草。昔日憩巩县,信马行
苦早。行行过任村,遂历黄河隩。登高望河流,汹汹若怒闹。予生平居南,但
闻河浩渺。停鞍暂游目,茫洋肆惊眺。并河行数曲,山坡亦萦绕。罂子与山口,
呀险乃天灶。秤钩真如钩,上下欲颠倒。虎牢吏当关,讥问名已告。荥阳夜闻雨,
故人留我笑。明朝已高尘,輤车引旌纛。传云送主丧,窀穸诣坟兆。后乘皆辎
軿,轮毂相辉照。辟易未及避,庐儿已呵噭。午出郑东门,下马仆射庙。中牟
去郑远,记里十余堠。抵牟日已暮,仆马困米稿。渐望阊阖门,崛若中天表。趋
门争道入,羁鞅不及掉。浪墥游九衢,风埃叹何浩。京师天下聚,奔走纷扰扰。
但闻街鼓喧,忽忽夜复晓。追怀洛中俊,已动思归操。为别未期月,音尘一何杳。
因书写行役,聊以为君导。
【别圣俞】
车马古城隅,喧喧分晓色。行人念归涂,居者徒惨恻。薄宦共羁旅,论交喜
金石。荐以朋酒欢,宁知岁月适。人事坐云变,出处俄乖隔。关山自兹始,挥袂
举轻策。岁暮寒云多,野旷阴风积。征蹄践严霜,别酒临长陌。应念同时人,独
为未归客。
【送刘秀才归河内】
落日古京门,车马动行色。河上多悲风,山阳有归客。朽箧蠹虫篆,遗文摹
鸟迹。言于有司知,岂顾时人识。山陂岁始寒,霰雪密已积。还家宁久留,方言
事征轭。

[发帖际遇]: 风神无名去天宁寺抢夺连城宝藏,抢到有毒的宝藏,损失医药费银两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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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二 居士外集卷二
书名:欧阳修集    作者:欧阳修


◎古诗二十七首〈自西京至夷陵作,起明道□年,尽景祐四年。〉
【数诗】
一室曾何扫,居闲俗虑平。二毛经节变,青鉴不须惊。三复磨圭戒,深防悔
吝生。四愁宁敢拟,高咏且陶情。五鼎期君禄,无思死必烹。六奇还自祕,海
寓正休兵。七日雾,彪文幸有成。八门当鼓翼,凌厉指霄程。九德方居位,皇猷
日月明。十朋如可问,从此卜嘉亨。
【答钱寺丞忆伊川】
之子问伊川,伊川已春色。绿芷杂芳浦,青溪含白石。山阿昔留赏,屐齿无
遗迹。惟有岩桂花,留芳待归客。
【书怀感事寄梅圣俞】
相别始一岁,幽忧有百端。乃知一世中,少乐多悲患。〈平声〉。每忆少年
日,未知人事艰。颠狂无所阂,落魄去羁牵。三月入洛阳,春深花未残。龙门翠
郁郁,伊水清潺潺。逢君伊水畔,一见已开颜。不暇谒大尹,相携步香山。自兹
惬所适,便若投山猿。幕府足文士,相公方好贤。希深好风骨,迥出风尘间。师
鲁心磊落,高谈羲与轩。子渐口若讷,诵书坐千言。彦国善饮酒,百盏颜未丹。
几道事闲远,风流如谢安。子聪作参军,常跨破虎鞯。子野乃秃翁,戏弄时脱冠。
次公才旷奇,王霸驰笔端。圣俞善吟哦,共嘲为阆仙。惟予号达老,醉必如张颠。
洛阳古郡邑,万户美风烟。荒凉见宫阙,表里壮河山。相将日无事,上马若鸿翩。
出门尽垂柳,信步即名园,嫩箨筠粉暗,渌池萍锦翻。残花落酒面,飞絮拂归鞍。
寻尽水与竹,忽去嵩峰巅。青苍缘万仞,杳霭望三川。花草窥涧窦,崎岖寻石泉。
君吟倚树立,我醉欹云眠。子聪疑日近,谓若手可攀。共题三醉石,留在八仙坛。
水云心已倦,归坐正杯盘。飞琼始十八,妖妙犹双环。寒篁暖凤觜,银甲调雁弦。
自制《白云曲》,始送黄金船。珠帘卷明月,夜气如春烟。灯花弄粉色,酒红生
脸莲。东堂榴花好,点缀裙腰鲜。插花云髻上,展簟绿阴前。乐事不可极,酣歌
变为叹。〈平声〉。诏书走东下,丞相忽南迁。送之伊水头,相顾泪潸潸。腊月
相公去,君随赴春官。送君白马寺,独入东上门。故府谁同在,新年独未还。当
时作此语,闻者已依然。
【杂言答圣俞见寄兼简东京诸友】
昔君居洛阳,乐事无时有。窦府富文章,谢墅从亲友。丰年政颇简,命驾时
为偶。不问竹林主,仍携步兵酒。芬芳弄嘉月,翠绿相森茂。
【闻梅二授德兴〈令〉戏书】
君家小谢城,为客洛阳里。绿发方少年,青衫喜为吏。重湖乱山绿,归梦寄
千里。洛浦见秋鸿,江南老芳芷。自言北地禽,能感南人耳。京国本繁华,驰逐
多英轨。争歌《白雪》曲,取酒西城市。朝逢油壁车,暮结青尾。岁月倏可忘,
行乐方未已。忽尔畏简书,翻然浩归思。江山故国近,风物饶阳美。楚柚烟中黄,
吴莼波上紫。还乡问井邑,上堂多庆喜。离别古所难,更畏秋风起。
【戏赠】
莫愁家住洛川傍,十五纤腰闻四方。堂上金尊邀上客,门前白马系垂杨。春
风满城花满树,落日花光争粉光。城头行人莫驻马,一曲能令君断肠。
【寄左军巡刘判官】
遥听洛城钟,独渡伊川水。绿树郁参差,行人去无已。因高望京邑,驱马沿
山〈趾〉。落日乱峰多,龙门何处是?
【罢官后初还襄城弊居述怀十韵回寄洛中旧寮】
路尽见家山,欣然望吾庐。陋巷叩柴扉,迎候遥惊呼。儿童戏竹马,田里邀
篮舆。春桑郁已绿,岁事催农夫。朝日飞雉雊,东皋新雨余。植杖望远林,行歌
登故墟。夙志在一壑,兹焉将荷锄。言谢洛社友,因招洛中愚。马卿已倦客,严
安犹献书。行矣方于役,岂能遂归欤!
【和圣俞聚蚊】
颓阳照穷巷,暑退凉风生。夫子卧环堵,振衣步前楹。愁烟四邻起,鸟雀喧
空庭。余景蔼欲昏,众蚊复薨薨。群飞岂能数,但厌声营营。抱琴不暇抚,挥麈
无由停。散帙复归卧,咏言聊写情。覆载无巨细,善恶皆生成。朽木出众蠹,腐
草为飞萤。书鱼长阴湿,醯鸡由郁蒸。豕鬛固多虱,牛间常聚虻。元气或壹郁,
播之为孽腥。卑臭乃其类,清虚非所经。华堂敞高栋,绮疏仍藻扃,金釭莹椒壁,
玉壶含夜冰。终朝事薰祓,岂敢近檐甍。富贵非苟得,抱节居茅衡。阴墙百虫聚,
下偃众秽盈。何尝曲肱乐,但苦聚雷声。江南美山水,水木正秋明。自古佳丽国,
能助诗人情。喧嚣不可久,片席何时征?
【送刘学士知衡州】
扬子懒属书,平居惟嗜酒。一沐或弥旬,解酲五斗。淡尔轻荣利,何尝问无
有。忍忆四马归,行为一麾守。湘酎自古醇,醽水闻名久。簿领但盈几,对经不
离口。湖田赋稻蟹,民讼争垅亩。兀尔即沈冥,安能知可否?聊为寄情乐,岂与
素怀偶。藏器思适时,投刃宁烦手。行当考官绩,勿复困罂缶!
【送张屯田归洛歌〈景祐二年〉】
昔年洛浦见花落,曾作悲歌歌落花。愁来欲遣何可奈?时向金河寻杜家。杜
家花虽非绝品,犹可开颜为之饮。少年意气易成欢,醉不还家伴花寝。一来京国
两伤春,憔悴穷愁九陌尘。红房紫莟处处有,骑马欲寻无故人。黄河三月入
隋河,河水多时怅望多。为怜此水来何处,中有伊流与洛波。忽闻君至自西京,
洗眼相看眼暂明。心衰面老畏人问,惊我瘦骨清如冰。今年七月妹丧夫,稚儿孀
女啼呱呱。季秋九月予丧妇,十月厌厌成病躯。端居移病新城下,日不出门无过
者。独行时欲强高歌,一曲未终双涕洒。可怜明月与春风,岁岁年年事不同。暂
别已嗟非旧态,再来应是作衰翁。感时惜别情无已,无酒送君空有泪。西归必有
问君人,为道别来今若此。
【述怀送张总之】
郁郁河堤绿树平,送君因得到东城。落花已尽莺犹啭,垂柳初长蝉欲鸣。去
年送客亦曾到,正值杨花乱芳草。人心不复故时欢,景物自随时节好。感今怀昔
复伤离,一别相逢知几时?莫辞今日一尊酒,明日思君难重持。东吴山水天下秀,
羡君轻舟片帆逗。江城月下夜闻歌,淮浦山前朝放溜。乐哉此行时未晚,万壑千
岩不知远。可怜病客厌京尘,寂寞淹留已再春。扁舟待得东南下,犹更河桥送几
人!
【送子野】
四时惨舒不可调,冬夏寒暑易郁陶。春阳著物大软媚,独有秋节最劲豪。金
方坚刚屏炎瘴,兑气高爽清风飙。烟霞破散灏气豁,山河震发地脉摇。天开宝鉴
露寒月,海拍积雪卷怒潮。光辉通透夺星耀,蟠潜惊奋斗蜃蛟。高楼精爽毛发疏,
壮怀直恐冲斗杓。欲飞轻衣上拂汉,拟乘二气戏鹭涛。念时文法密于织,羁縻束
缚不自聊。岂无策议献人主,扼持舌在口已胶。当秋且幸际轩豁,谁能儿女听螗
蜩。君方壮岁襟宇快,名声乐与家声高。轻舟从游山川底,诗酒合兴皆翘翘。堪
嗟宋玉自悲搅,可并张翰同逍遥。功名富贵有时到,忍把壮节良辰消。
【送刘十三南游】
决决汴河流,橹声过晚浦。行客问吴山,舟人多楚语。春深紫兰泽,夏早黄
梅雨。时应赋登眺,聊以忘羁旅。
【与李献臣宋子京春集东园得节字】
绿野秀可餐,游骖喜初结。芸局苦寂寥,禁署隔清切。欢言得幽寻,况此及
嘉节。鸟哢已关关,泉流初决决。紫萼繁若缀,翠苕柔可撷。屡期无后时,芳物
畏鶗鴂。
【晚泊岳阳】
卧闻岳阳城里钟,系舟岳阳城下树。正见空江明月来,云水苍茫失江路。夜
深江月弄清辉,水上人歌月下归。一阕声长听不尽,轻舟短楫去如飞。
【新开棋轩呈元珍表臣】
竹树日已滋,轩窗渐幽兴。人闲与世远,鸟语知境静。春光蔼欲布,山色寒
尚映。独收万虑心,于此一枰竞。
【代赠田文初〈景祐四年〉】
感君一顾重千金,赠君白璧为妾心。舟中绣被薰香夜,春雪江头三尺深。西
陵长官头已白,憔悴穷愁愧相识。手持玉斝唱《阳春》,江上梅花落如积。津亭
送别君未悲,梦阑酒解始相思。须知巫峡闻猿处,不似荆江夜雪时。
【惠泉亭】
翠壁刻孱颜,烟霞跬步间。使君能爱客,朝夕弄山泉。春岩雨过春流长,置
酒来听山溜响。鉴中楼阁俯清池,雪里峰峦开晓幌。须知清兴无时已,酒美宾嘉
自相对。席间谁伴谢公吟,日暮多逢山简醉。淹留桂树几经春,野鸟岩花识使君。
使君今是尊前客,谁与山泉作主人?
【过张至秘校庄】
田家何所乐,笞笠日相亲。桑条起蚕事,菖叶候耕辰。望岁占风色,宽徭知
政仁。樵渔逐晚浦,鸡犬隔前村。泉溜塍间动,山田树杪分。鸟声梅店雨,野色
柳桥春。有客问行路,呼童惊候门。焚鱼酌白醴,但坐且欢欣。
【行次叶县】
朝渡汝河流,暮宿楚山曲。城阴日下寒,野气春深绿。征车倦长道,故国有
乔木。行行渐乐郊、东风满平陆。
【将至淮安马上早行学谢灵运体六韵】
晴霞煦东浦,惊鸟动烟林。曙河兼斗没,沓嶂隐云深。寒鸡隔树起,曲坞留
风吟。征夫倦行役,秋兴感登临。衡皋积涂迥,江蓠香露沈。行矣岁华晚,归与
劳叹音。
【自〈枝〉江山行至平陆驿五言二十四韵〉】
〈枝〉江望平陆,百里千余岭。萧条断烟火,莽苍无人境。峰峦互前后,南
北失壬丙。天秋云愈高,木落岁方冷。水涉愁蜮射,〈含沙也。〉林行忧虎猛。
万仞悬岩崖,一彴枯梗。缘危类猨猱,陷淖若鼃黾。腰舆惧倾扑,烦马
倦鞭警。攀跻诚畏涂,习俗羡蛮犷。度隘足虽踠,因高目还骋。九野画荆衡,群
山乱巫郢。烟岚互明灭,点缀成图屏。时时度深谷,往往得佳景。翠树郁如盖,
飞泉溜垂绠。幽花乱黄紫,蒨粲弄光影。山鸟啭成歌。寒蜩嘒如哽。登临虽云劳,
巨细得周省。晨装趁徒旅,夕宿访闾井。村暗水茫茫,鸡鸣星耿耿。登高近佳节,
归思时引领。溪菊荐山尊,田鴽佑烹鼎。家近梦先归,夜寒衾屡整。崎岖念行役,
昔宿已为永。岂如江上舟,棹歌方酩酊。〈初泛舟荆江,棋酒甚欢,故有此句。〉
【春日西湖寄谢法曹歌】
西湖春色归,春水绿于染。群芳烂不收,东风落如糁。〈西糊者,许昌胜地
也。〉参军春思乱如云,白发题诗愁送春。〈谢君有“多情未老已白发,野思到
春如乱云”之句。〉遥知湖上一尊酒,能忆天涯万里人。万里思春尚有情,忽逢
春至客心惊。雪消门外千山绿,花发江边二月晴。少年把酒逢春色,今日逢春头
已白。异乡物态与人殊,惟有东风旧相识。
【答谢景山遗古瓦砚歌】
火数四百炎灵销,谁其代者当涂高。穷奸极酷不易取,始知文景基扃牢。坐
挥长喙啄天下,豪杰竞起如蝟毛。董吕傕汜相继死,绍术权备争咆咻。力强
者胜怯者败,岂较才德为功劳。然犹到手不敢取,而使螟蝗生蝮蜪。子丕当初
不自耻,敢谓舜禹传之尧。得之以此失亦此,谁知三马食一槽。当其盛时争意气,
叱咤雷雹生风飚。干戈战罢数功阀,周蔑方召尧无皋。英雄致酒奉高会,巍然铜
雀高岧岧。圆歌宛转激清微,妙舞左右回纤腰。一朝西陵看拱木,寂寞繐帐空萧
萧。当时凄凉已可叹,而况后世悲前朝。高台已倾渐平地,此瓦一坠埋蓬蒿。苔
文半灭荒土蚀,战血曾经野火烧。败皮弊网各有用,谁使镌钅兔成凸凹。景山笔
力若牛弩,句遒语老能挥毫。嗟予夺得何所用,簿领朱墨徒纷淆。走官南北未尝
舍,缇袭三四勤缄包。有时属思欲飞洒,意绪轧轧难抽缲。舟行屡备水神夺,往
往冥晦遭风涛。质顽物久有精怪,常恐变化成灵妖。名都所至必传玩,爱之不换
鲁宝刀。长歌送我怪且伟,欲报惭愧无琼瑶。
【古瓦砚】
砖瓦贱微物,得厕笔墨间。于物用有宜,不计丑与妍。金非不为宝,玉岂不
为坚。用之以发墨,不及瓦砾顽。乃知物虽贱,当用价难攀。岂惟瓦砾尔,用人
从古难!
【新营小斋凿地炉辄成五言三十九韵】
霜降百工休,居者皆入室。墐户畏初寒,开炉代温律。规模不盈丈,广狭
足容膝。轩窗共幽窳,竹柏助蒙密。辛勤惭巧官,穷贱守卑秩。无术政奚为,有
年秋屡实。文书少期会,租讼省鞭抶。地僻与世疏,官闲得身佚。荆蛮苦卑陋,
气候常壹郁。天日每阴翳,风飙多凛冽溧。衰颜惨时晚,病骨知寒疾。蛮床倦晨
兴,篮舆厌朝出。近樵采,僮仆史呵叱。御岁畜蹲鸱,馈客荐包橘。霜薪吹晶荧,
石鼎沸啾唧。披方养丹砂,候节煎〈去声〉秋术。西邻有高士,轗轲卧蓬荜。鹤
发善高谈,鲐背便炙熨。披裘屡相就,束缊亦时乞。传经伏生老,爱酒扬雄吃。
晨灰暖余杯,夜火爆山栗。无言两忘形,相对或终日。微生慕刚毅,劲强〈去声
〉早难屈。自从世俗牵,常恐天性失。仰兹微官禄,养此多病质。省躬由一言,
无枉慕三黜。因知吏隐乐,渐使欲心窒。面壁或僧禅,倒冠聊酒逸。螟蛉轻二豪,
一马齐万物。启期为乐三,叔夜不堪七。负薪幸有瘳,旧学颇思述,兴亡阅今古,
图籍罗甲乙。鲁册谨会盟,周公彖凶吉。详明左丘辩,驰骋马迁笔。金石互铿
鍧,风云生倏忽。豁尔一开卷,慨然时掩帙。浮沈恣其间,适若遂聱耳乚。吾
居谁云陋,所得乃非一。五斗岂须惭,优游岁将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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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4:18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五十三 居士外集卷三
书名:欧阳修集    作者:欧阳修


◎古诗三十首〈自乾德至滁州作。起宝元元年,尽庆历八年。〉
【南獠〈宝元元年〉】
洪宋区夏广,恢张际四维。狂孽久不耸,民物含春熙。耆稚适所尚,游泳光
华时。遽然摄提岁,南獠掠边陲。予因叩村叟,此事曷如斯?初似却人问,未语
先涕垂。收涕谢客问,为客陈始基:抚水有上源,水浅山崄巇。生民三千室,聚
此天一涯。狠勇复轻脱,性若鹿与麋。男夫不耕凿,刀兵动相随。宜融两境上,
杀人取其赀。因斯久久来,此寇易为羁。鼠窃及蚁聚,近里焉敢窥?势亦不久住,
官军来即驰。景德祥符后,时移事亦移。西辅哲且善,天子仁又慈。将军称招安,
兵非羽林儿。龙江一牧拙,逻骑材亦非。威惠不兼深,徒以官力欺。智略仍复短,
从此难羁縻。引兵卸甲岭,部阵自参差。锋镝殊未接,士卒心先离。奔走六吏死,
〈初在怀远军卸甲岭,杀伤范礼宾、王崇班等,六人落阵死。〉明知国挫威。自
兹贼声震,直寇融州湄。县宇及民庐,毁荡无孑遗。利镞淬诸毒,中肤无药医。
长刀断人股,横尸满通逵。妇人及孳产,驱负足始归。堂堂过城戍,何人敢正窥!
外计削奏疏,一一闻宸闱。赫尔天斯怒,选将兴王师。精甲二万余,猛毅如虎貔。
剑戟凛秋霜,旌棨闪朝曦。八营与七萃,岂得多于兹。外统三路进,小敌胡能为。
前驱已压境,后军犹未知。逶迤至蛮域,但见空稻畦。搜罗一月余,不战师自罢。
荷戈莫言苦,负粮深可悲。哀哉都督邮,无辜遭屠糜。〈昭州都曹皇甫仅三人部
粮入洞,遭蛮贼掩杀,及害夫力千余〉。哓咋计不出,还出招安辞。半降半来拒,
蛮意犹狐疑。厚以缯锦赠,狙心诈为卑。戎帐草草起,贼戈蹑背挥。我聆老叟言,
不觉颦双眉。吮毫兼叠简,占作南獠诗。愿值采诗官,一敷于彤墀。
【寄圣俞】
西陵山水天下佳,我昔谪官君所嗟。官闲憔悴一病叟,县古潇洒如山家。雪
消深林自劚笋,人响空山随摘茶。有时携酒探幽绝,往往上下穷烟霞。岩荪绿缛
软可藉,野卉青红春自华。风余落蕊飞回旋,日暖山鸟鸣交加。贪追时俗玩岁月,
不觉万里留天涯。今来寂寞西岗口,秋尽不见东篱花。市亭插旗斗新酒,十千得
斗不可赊。材非世用自当去,一舸聱牙挥钓车。君能先往勿自滞,行矣春洲生荻
芽。
【答梅圣俞寺丞见寄〈宝元二年〉】
忆昔识君初,我少君方壮。风期一相许,意气曾谁让。交游盛京洛,尊俎陪
丞相。騄骥日相追,鸾凰志高扬。词章尽崔蔡,论议皆歆向。文会忝予盟,诗坛
推子将。谈精锋愈出,饮剧欢无量。贾勇为无前,余光谁敢望!兹来五六岁人事
堪凄怆。南北顿睽乖,相离独飘荡。失杯由画足,伤手因代匠。移书虽激切,拙
语非欺诳。安知乃心愚,而使所言妄。权豪不自避,斧质诚为当。仓皇得一邑,
奔走逾千嶂。楚峡听猿鸣,荆江畏蛟浪。蛮方异时俗,景物殊气象。绿发变风霜,
丹颜侵疾痒。常忧鵩鸟窥,幸免江鱼葬。今兹荷宽宥,迁徙来汉上。憔悴戴囚冠,
驱驰嗟俗状。王事多倥偬,学业差遗忘。未能解绶去,所恋寸禄养。举足畏逢仇,
低头惟避谤。欣闻故人近,岂惮驱车访?一别各衰翁,相见问无恙。交情宛如旧,
欢意独能强。幸陪主人贤,更值芳洲涨。菱荷乱浮泛,水竹涵虚旷。清风满谈席,
明月临歌舫。已见洛阳人,重开画楼唱。怡然壹郁写,蹔尔累囚放。自从还邑来,
会此骄阳亢。神灵多请祷,租讼烦笞搒。犹须新秋凉,汉水临清漾。野稼荡浮云,
晴山开叠障。聊以助吟咏,亦可资酣畅。北辕如未驾,幸子能来贶。
【酬圣俞朔风见寄】
因君朔风句,令我苦寒吟。离别时未几,峥嵘岁再阴。惊飙击旷野,余响入
空林。客路行役远,马蹄冰雪深。瞻言洛中旧,期我高阳岑。故馆哭知己,新年
伤客心。相逢岂能饮,惟有涕沾襟!
【送琴僧知白〈宝元二年〉】
吾闻夷中琴已久,常恐老死无其传。夷中未识不得见,岂谓今逢知白弹。遗
音彷佛尚可爱,何况之子传其全。孤禽晓警秋野露,空涧夜落春岩泉。二年迁谪
寓三峡,江流无底山侵天。登临探赏久不厌,每欲图画存于前。岂知山高水深意,
久以写此朱丝弦。酒酣耳热神气王,听之为子心肃然。嵩阳山高雪三尺,有客拥
鼻吟苦寒。负琴北走乞其赠,持我此句为之先。
【听平戎操】
西戎负固稽天诛,勇夫战死智士谟。上人知白何为者,年少力壮逃浮屠。自
言平戎有古操,抱琴欲进为我娱。我材不足置廊庙,力弱又不堪戈殳。遭时有事
独无用,偷安饱食与汝俱。尔知平戎竞何事,自古无不由吾儒。周宣六月伐猃狁,
汉武五道征匈奴。方叔召虎乃真将,卫青去病诚区区。建功立业当盛日,后世称
咏于诗书。平生又欲慕贾谊,长缨直请系单于。当衢理检四面启,有策不献空踟
蹰。惭君为我奏此曲,听之空使壮士吁。推琴置酒恍若失,谁谓子琴能起予!
【书宜城修水渠记后奉呈朱寺丞】
因民之利无难为,使民以说民忘疲。乐哉朱君鄣灵堤,导鄢及蛮兴众陂。古
渠废久人莫知,朱君三月而复之。沃土如膏瘠土肥,百里岁岁无凶灾。鄢蛮之水
流不止,襄人思君无时已。
【谷正至始得先所寄书及诗不胜喜慰因书数韵奉酬圣俞〈康定元年〉】
寒日照深巷,柴门朝尚闭。有客自江来,尺书千里至。启书复何云,但言南
北异。南方地常暖,风物称佳丽。梅花入新年,兰皋动芳气。乐哉登临兴,岂厌
江湖滞。伊予方寂寞,刻若穷文字。万国会王州,群英驰隽轨。方朔常苦饿,子
云非官意。岁暮惨风尘,官闲倦朝市。出处一云别,所思宁可冀?春江有归雁,
但使音书继。
【答梅圣俞】
寒日照穷巷,荆扉晨未开。惊闻远方信,有客渡江来。开缄复何喜,宛若见
琼瑰。一尔乖出处,未尝持酒杯。官闲隐朝市,岁暮惨风埃。音书日可待,春雁
暖应回。
【病中闻梅二南归】
闻君解舟去,秋水正沄沄。野岸旷归思,都门辞世纷。稍逐商帆伴,初随征
雁群。山多淮甸出,柳尽汴河分。楚色芜尚绿,江烟日半曛。客意浩已远,离怀
宁复云。宣城好风月,归信几时闻?
【送〈智〉蟾上人游天台】
昔年在伊洛,林壑每相从。对扫竹下榻,坐思湖上峰。自言伊洛波,每起沧
洲忆。今兹道行游,千里东南国。都门汴河上,柳色入青烟。流水向淮浦,归人
随越船。东南遍林巘,万壑新流满。小桂绿应芳,江春行已晚。蔼蔼赤城阴,依
依识古岑。一去谁复见,石桥云雾深。
【送徐生秀州法曹】
一笑暂相从,结交方恨晚。犹兹簿领困,况尔东南远。落帆淮口暮,采石江
洲暖。黄鸽可寄书,惟嗟双翅短。
【读山海经图】
夏鼎象九州,《山经》有遗载。空濛大荒中,杳霭群山会。炎海积歊蒸,阴
幽异明晦。奔趋各异种,倏忽俄万态。群伦固殊禀,至理宁一概?骇者自云惊,
生兮孰知怪?未能识造化,但尔披图绘。不有万物殊,岂知方舆大?
【依韵和圣俞见寄】
与君结交深,相济同水火。文章发春葩,节行凛筠?笴。吾才已愧君,子齿
又先我。君恶予所非,我许子云可。厥趣共乖时,畏途难转輠。道肥家所穷,
身老志弥果。每嗟游从异,有甚樊笼锁!天匠染青红,花腰呈袅娜。苟能杯酌同,
直待冠巾堕。无欺校雠贫,监米尚余颗。
【晏太尉西园贺雪歌〈庆历元年〉】
阴阳乖错乱五行,穷冬山谷暖不冰。一阳且出在地上,地下谁发万物萌?太
阴当用不用事,盖由奸将不斩亏国刑。遂令邪风伺间隙,潜中瘟疫于疲氓。神哉
陛下至仁圣,忧勤恳祷通精诚。圣人与天同一体,意未发口天已听。忽收寒威还
水官,正时肃物凛以清。寒风得势猎猎走,瓦乾霰急落不停。恍然天地半夜白,
群鸡失晓不及鸣。清晨拜表东上阁,郁郁瑞气盈宫庭。退朝骑马下银阙,马滑不
惯行瑶琼。晚趋宾馆贺太尉,坐觉满路流欢声。便开西园扫径步,正见玉树花凋
零。小轩却坐对山石,拂拂酒面红烟生。主人与国共休戚,不惟喜悦将丰登。须
怜铁甲冷彻骨,四十余万屯边兵!
【送吴照邻还江南】
霜前江水磨碧铜,岸背菱叶翘青虫。吴郎鬓丝生几缕,不羞月上扶桑东。羞
见清波照人景,去时黑发吹春风。五年归来妇应喜,从此不问西飞鸿。
【答朱寀捕蝗诗〈庆历二年〉】
捕蝗之术世所非,欲究此语兴于谁?或云丰凶岁有数,天孽未可人力支。或
言蝗多不易捕,驱民入野践其畦。因之奸吏恣贪扰,户到头敛无一遗。蝗灾食苗
民自苦,吏虐民苗皆被之。吾嗟此语只知一,不究其本论其皮!驱虽不尽胜养患,
昔人固已决不疑。秉蝥投火况旧法,古之去恶犹如斯。既多而捕诚未易,其失安
在常由迟。诜诜最说子孙众,为腹所孕多蜫蚳。始生朝亩暮已顷,化一为百
无根涯。口含锋刃疾风雨,毒肠不满疑常饥。高原下隰不知数,进退整若随金鼙。
嗟兹羽孽物共恶,不知造化其谁尸?大凡万事悉如此,祸当早绝防其微。蝇头出
土不急捕,羽翼已就功难施。只惊群飞自天下,不究生子由山陂。官书立法空太
峻,吏愚畏罚反自欺。盖藏十不敢申一,上心虽恻何由知。不如宽法择良令,告
蝗不隐捕以时。今苗因捕虽践死,明岁犹免为蝝菑。吾尝捕蝗见其事,较以利
害曾深思。官钱二十买一斗,示以明信民争驰。敛微成众在人力,顷刻露积如京
坻。乃知孽虫虽甚众,嫉恶苟锐无难为。往时姚崇用此议,诚哉贤相得所宜。因
吟君赠广其说,为我持之告采诗。
【答苏子美离京见寄】
众奇子美貌,堂堂千人英。我独疑其胸,浩浩包沧溟。沧溟产龙蜃,百怪不
可名。是以子美辞,吐出人辄惊。其于诗最豪,奔放何纵横!众弦排律吕,金石
次第鸣。间以险绝句,非时震雷霆。两耳不及掩,百痾为之醒。语言既可骇,笔
墨尤其精。少虽尝力学,老乃若天成。濡毫弄点画,信手不自停。端庄杂丑怪,
群星见欃枪。烂然溢纸幅,视久无定形。使我终老学,得一已足矜。而君兼众美,
磊落犹自轻。高冠出人上,谁敢揖其膺?群臣列丹陛,几位缺公卿。使之束带立,
可以重朝廷。况令参国议,高论吐峥嵘。惜哉三十五,白发今已生。近者去江淮,
作诗寄离情。口诵不及写,一日传都城。退之序百物,其鸣由不平。天方苦君心,
欲使发其声。嗟我非鸑鷟,徒思和嘤嘤。因风幸数寄,警我聋与盲。
【立秋有感寄苏子美】
庭树忽改色,秋风动其枝。物情未必尔,我意先已凄。虽恐芳节谢,犹欣早
凉归。起步云月暗,顾瞻星斗移。四时有大信,万物谁与期?故人在千里,岁月
令我悲。所嗟事业晚,岂惜颜色衰。庙谋今谓何,胡马日以肥!
【喜雪示徐生】
清穹凛冬威,旱野渴天泽。经旬三尺雪,万物变颜色。愁云嘘不开,惨惨连
日夕。寒风借天势,豪忽肆陵轹。空枝冻鸟雀,痴不避弹弋。长河寂无声,厚地
若龟坼。阴阶夜自照,缺瓦晨复积。贮洁莹冰壶,量深埋玉尺。凝阴反穷剥,阳
九兆初画。春回百草心,气动黄泉脉。坚冰虽未破,土润已潜释。常闻老农语,
一腊见三白。是为丰年候,占验胜蓍策。天兵血西陲,成辙走供亿。嗟予愧疲俗,
奚术肥尔瘠?惟幸岁之穰,兹惠岂人力。非徒给租调,且可销盗贼。从今洁鬴廪,
期共饱麰麦。
【赋竹上甘露〈庆历三年〉】
梢梢两竹枝,甘露叶间垂。草木有灵液,阴阳凝以时。深山与穷谷,往往尝
有之。幸当君子轩,得为众人知。物生随所托,晦显各有宜。聊以助歌咏,兼堪
饮童儿。
【和对雪忆梅花】
昔官西陵江峡间,野花红紫多斓斑。惟有寒梅旧所识,异乡每见心依然。为
怜花自洛中看,花上蜀鸟啼绵蛮。当时作诗谁唱和?粉蕊自折清香繁。今来把酒
对残雪,却忆江上高楼山。群花四时媚者众,何独此树令人攀?穷冬万木立枯死,
玉艳独发凌清寒。鲜妍皎如镜里面,绰约对若风中仙。惜哉北地无此树,霰雪漫
漫平沙川。徐生随我客此郡,冰霜旅舍逢新年。忆花对雪晨起坐,清诗宝铁裁琅
玕。长河风色暖将动,即看绿柳含春烟。寒斋寂寞何以慰,卯杯且醉酣午眠。
【归雁亭〈庆历三年〉】
荒蹊腊雪春尚埋,我初独与徐生来。城高树古禽鸟野,声响格磔寒毰毸。颓
垣败屋巍然在,略可远眺临倾台。高株唯有柳数十,夹路对立初谁栽?渐诛榛莽
辨草树,颇有桃李当墙隈。欣然便拟趁时节,斤锄日夕劳耘培。新年风色日渐好,
晴天仰见雁已回。枯根老脉冻不发,绕之百匝空徘徊。顽姿野态烦造化,勾芒不
肯先煦吹。酒酣几欲揈大鼓,惊起龙蛰驱春雷。偶然不到才数日,颜色一变由
谁催。翠芽红粒迸条出,纤趺嫩萼如剪裁。卧槎烧枿亦强发,老朽不避众艳咍。
姹然山杏开最早,其余红白各自媒。初开盛发与零落,皆有意思牵人怀。众芳勿
使一时发,当令一落续一开。毕春应须酒万斛,与子共醉三千杯。
【送韩子华】
嗟我久不见韩子,如读古书思古人。忽然相逢又数日,笑语反不共一尊。谏
垣尸居职业废,朝事汲汲劳精神。子华笔力天马足,驽骀千百谁可群?嗟予老钝
不自笑,尚欲疾走追其尘。子华有时高谈骇我听,荣枯万物移秋春。所以不见令
我思,见之如饮玉醴醇。叩门下马忽来别,高帆得风披飞云。离怀有酒不及写,
别后慰我寓于文。
【送李太傅端懿知冀州】
吾慕李汉超,为将勇无俦。养士三千人,人人百貔貅。关南三十年,天子不
北忧。吾爱李允则,善觇多计筹。虏动静寝食,皎如在双眸。出入若变化,谈笑
摧敌谋。恩信浃南北,声名落燕幽。二公材各异,战守两堪尤。天下不用兵,尔
来三十秋。今其继者谁?守冀得李侯。李侯年尚少,文武学彬彪。河朔一尺雪,
北风暖貂裘。上马擘长弓,白羽飞金鍭。临行问我言,我惭本儒鲰。汉超虽已
久,故来尚歌讴;允则事最近,犹能想风流。将此聊为赠,勉哉行无留!
【石篆诗〈并序庆历五年〉】
某启。近蒙朝恩守此州,州之西南有琅琊山唐李幼卿庶子泉者。某在馆阁时,
方国家诏天下求古碑石之文,集于阁下,因得见李阳冰篆《庶子泉铭》。学篆者
云:“阳冰之迹多矣,无如此铭者。”常欲求其本而不得,于今十年矣。及此来,
已获焉。而铭石之侧,又阳冰别篆十余字,尤奇于铭文,世罕传焉。山僧惠觉指
以示予,予徘徊其下,久之不能去。山之奇迹,古今纪述详矣,而独遗此字。予
甚惜之,欲有所述,而患文字之不称。思予尝爱其文而不及者,梅圣俞、苏子美
也。因为诗一首,并封题墨本以寄二君,乞诗,刻于石。
寒岩飞流落青苔,旁斫石篆何奇哉!其人已死骨已朽,此字不灭留山隈。山
中老僧忧石泐,印之以纸磨松煤。欲令留传在人世,持以赠客比琼瑰。我疑此字
非笔画,又疑人力非能为。始从天地胚浑判,元气结此高崔嵬?。当时野鸟踏山
石,万古遗迹于苍崖。山祗不欲人屡见,每吐云雾深藏埋。群仙飞空欲下读,常
借海月清光来。嗟我岂能识字法,见之但觉心眼开。辞慳语鄙不足记,封题远寄
苏与梅。
【题滁州醉翁亭〈庆历六年〉】
四十未为老,醉翁偶题篇。醉中遗万物,岂复记吾年。但爱亭下水,来从乱
峰间。声如自空落,泻向雨檐前。流入岩下溪,幽泉助涓涓。响不乱人语,其清
非管弦。岂不美丝竹,丝竹不胜繁。所以屡携酒,远步就潺湲。野鸟窥我醉,溪
云留我眠。山花徒能笑,不解与我言。惟有岩风来,吹我还醒然。
【赠学者】
人禀天地气,乃物中最灵。性虽有五常,不学无由明。轮曲揉而就,木直在
中绳。坚金砺所利,玉琢器乃成。仁义不远躬,勤勤入至诚。学既积于心,犹木
之敷荣。根本既坚好,蓊郁其干茎。尔曹宜勉勉,无以吾言轻。
【春寒效李长吉体】
东风吹云海天黑,饥龙冻云雨不滴。嗔雷隐隐愁烟白,宿露无光瑶草寂。东
皇染花满春国,天为花迷借春色。呼云锁日恐红蔫,几日春阴养花魄。悠悠远絮
萦空掷,愁思织春挽不得。高楼去天无几尺,远岫参差乱屏碧。
【幽谷晚饮】
一径入蒙密,已闻流水声。行穿翠筱尽,忽见青山横。山势抱幽谷,谷泉含
石泓。旁生嘉树林,上有好鸟鸣。鸟语谷中静,树凉泉影清。露蝉已嘒嘒,风溜
时泠泠。渴心不待饮,醉耳倾还醒。嘉我二三友,偶同丘壑情。环流席高荫,置
酒当峥嵘。是时新雨余,日落山更明。山色已可爱,泉声难久听。安得白玉琴,
写以朱丝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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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4:20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五十四 居士外集卷四
书名:欧阳修集    作者:欧阳修


◎古诗四十二首
【桐花〈皇祐元年〉】
猗猗井上桐,花叶何蓑蓑。下荫百尺泉,上耸陵云材。翠色洗朝露,清阴午
当阶。幽蝉自嘒嘒,鸣鸟何喈喈。日出花照耀,飞香动浮埃。今朝一雨过,狼籍
黏青苔。斯桐乃谁树?意若铭吾斋。尝闻汉道隆,上下相和谐。选吏择孝廉,视
民婴与孩。政声如《如韶》,百物绝妖灾。优优颍川守,能致凤凰来。到此几千
载,丹山自崔嵬。圣君勤治理,百郡列贤才。嗟尔不自勉,凤凰其来哉!
【思二亭送光禄谢寺丞归滁阳二首】
吾尝思醉翁,醉翁名自我。山林本我性,章服偶包裹。君恩未知报,进退奚
为可?自非因谗逐,决去焉能果。前时永阳谪,谁与脱缰锁?山气无四时,幽花
常婀娜。石泉咽然鸣,野艳笑而傞。宾欢正喧哗,翁醉已岌峨。我乐世所悲,众
驰予坎轲。惟兹三二子,嗜好其同颇。因归谢岩石,为我刻其左。
吾尝思丰乐,魂梦不在身。三年永阳谪,幽谷最来频。谷口两三家,山泉为
四邻。但闻山泉声,岂识山意春。春至换群物,花开思故人。故人今何在,憔悴
颍水滨。人去山自绿,春归花更新。空令谷中叟,笑我种花勤。
【堂中画像探题得杜子美】
风雅久寂寞,吾思见其人。杜君诗之豪,来者孰比伦?生为一身穷,死也万
世珍。言苟可垂后,士无羞贱贫。
【和徐生假山】
匠智无遗巧,天形极幽探。谓我爱山者,为山列前檐。颓垣不数尺,万崄由
心潜。或开如断裂,或吐似谺谽。或长随靡迤,或瘦露崆嵌。阴穴觑杳
杳,高屏立巉巉。后出忽孤耸,群奔沓相参。叆若气融结,突如鬼镌钅兔。昔岁
眨荆楚,扁舟极东南。孤山马当夹,两岸临江潭。常恨江水恶,轻风不留帆。峰
峦千万状,可爱不可谈。但欲借粉绘,图之挂纨缣。岂如几席间,百态生浓纤。
暮云点新翠,孤烟起朝岚。况此穷冬节,阴飙积凝岩。幽斋喜深处,远目生遐瞻。
昼卧不移枕,晨兴自开帘。吾闻君子居,出处无常占。卷道或独善,施物仁贵兼。
于时苟无益,怀禄古所惭。嵩山幸不远,薇蕨岂不甘。自可结幽侣,披云老溪岩。
胡为不即往,一室安且恬。辱子赠可愧,因诗以自谗。
【送杨员外】
予昔走南宫,江湖浩然涉。今来厌尘土,常怀把轻楫。闻君东南行,山水恣
登蹑。秋江湛已清,树色映丹叶。羡君舟插橹,去若鱼鼓鬛。君家兄弟才,门族
当世甲。行期荐贤书,疾驿来上阁。
【读梅氏诗有感示徐生】
子美忽已死,圣俞舍吾南。嗟吾譬驰车。而失左右骖。勍敌尝压垒,羸兵当
戒严。凡人贵勉强,惰逸易安恬。吾既苦多病,交朋复凋歼。篇章久不作,意思
如胶粘。良田失时耕,草莽废锄芟。美井不日汲,何由发清甘?偶开梅氏篇,不
觉日挂檐。乃知文字乐,愈久益无厌。吾尝哀世人,声利竞争贪。哇咬聋两耳,
死不享《韶》《咸》。而幸知此乐,又常深讨探。今官得闲散,舍此欲奚耽?顽
庸须警策,赖子发其箝。
【和人三桥诗绝句三首】
笳鼓下层台,旌旗转长屿。桥响骛归轩,溪明望行炬。
北临白云涧,南望清风阁。出树见人行,隔溪闻鱼跃。
断虹跨曲岸,倒影涵清波。为爱斜阳好,回舟特特过。
【初夏刘氏竹林小饮】
春荣忽已衰,夏叶换初秀。披荒得深蹊,扫绿荫清昼。万竿交已耸,千亩蔚
何富。惊雷迸狂鞭,雾箨舒文绣。虚心高自擢,劲节晚愈瘦。虽惭桃李妖,岂愧
松柏后,川源湛新霁,林麓洗昏雾。猗猗色可餐,滴滴翠欲溜。况兹夏首月,景
物得嘉候。晚蝶舞新黄,孤禽弄清味。窥深入窗蒙,玩密爱林茂。依依带幽涧,
隐隐见孤岫。林荪缛堪眠,野汲冷可漱。鸣琴泻山风,高籁发仙奏。暑却自蠲渴,
心闲疑愈疚。杯盘杂芬芳,图籍罗左右。怡然忘簪组,释若出羁厩。矧予怀一丘,
未得解黄绶。官事偶多闲,郊扉须屡叩。新篁渐添林,晚笋堪荐豆。谁邀接篱公,
有酒幸相就。
【眼有黑花戏书自遣】
洛阳三见牡丹月,春醉往往眠人家。扬州一遇芍药时,夜饮不觉生朝霞。天
下名花惟有此,尊前乐事更无加。如今白首春风里,病眼何须厌黑花。
【送朱生】
万物各有役,无心独浮云。遂令幽居客,日与山云亲。植桂比芳操,佩兰思
洁身。何必濯于水,本无缨上尘。
【雪〈时在颍州作。〉】
〈玉、月、梨、梅、练、絮、白、舞、鹅、鹤、银等字皆请勿用。皇祐二年〉
新阳力微初破萼,客阴用壮犹相薄。朝寒棱棱锋莫犯,暮雪緌緌止还作。驱
驰风云初惨淡,炫晃山川渐开廓。光芒可爱初日照,润泽终为和气烁。美人高堂
晨起惊,幽士虚窗静闻落。酒垆成径集瓶罂,猎骑寻踪得狐貉。龙蛇扫处断复续,
猊虎围成呀且攫。共贪终岁饱麰麦,岂恤空林饥鸟雀。沙墀朝贺迷象笏,桑野行
歌没芒屩。乃知一雪万人喜,顾我不饮胡为乐。坐看天地绝氛埃,使我胸襟如洗
瀹。脱遗前言笑尘杂,搜索万象窥冥漠。颍虽陋邦文士众,巨笔人人把矛槊。自
非我为发其端,冻口何由开一噱?
【雪晴】
悠悠野水来,滟滟西溪阔。晓日披宿云,荒台照残雪。风光变穷腊,岁律新
阳月。冻卉意初回,绿醅浮可拨。人闲乐朋友,鸟哢知时节。岂止探芳菲,耕桑
行可阅。
【琴高鱼〈嘉祐二年〉】
琴高一去不复见,神仙虽有亦何为。溪鳞佳味自可爱,何必虚名务好奇。
【竹间亭〈皇祐二年〉】
高亭照初日,竹影凉萧森。新篁渐解箨,翠色日已深。雨多苔莓青,幽径无
人寻。静趣久乃得,暂来聊解襟。清风飒然生,鸣鸟送好音。佳时不易得,浊酒
聊自斟。兴尽即言返,重来期抱琴。
【箕山】
朝下黄芦坂,夕望箕山云。缅怀巢上客,想彼岩中人。弱岁慕高节,壮年撄
世纷。漱流羡颍水,振衣嗟洛尘。空祠乱惊鸟,山木含余曛。聊兹谢芝桂,归月
及新春。
【西园】
落日叩溪门,西溪复何所?人侵树里耕,花落田中雨。平野见,荒台起寒雾。
歌舞昔云谁,今人但怀古。
【白兔〈至和二年〉】
天冥冥,云濛濛,白兔捣药姮娥宫。玉关金锁夜不闭,窜入滁山千万重。滁
泉清甘泻大壑,滁草软翠摇轻风。渴饮泉,困栖草,滁人遇之丰山道。网罗百计
偶得之,千里持为翰林宝。翰林酬酢委金璧,珠箔花笼玉为食。朝随孔翠伴,暮
缀鸾皇翼。主人邀客醉笼下,京洛风埃不沾席。群诗名貌极豪纵,尔兔有意果谁
识?天资洁白已为累,物性拘囚尽无益。上林荣落几时休,回首峰峦断消息。
【偶书】
吾见陶靖节,爱酒又爱闲。二者人所欲,不问愚与贤。奈何古今人,遂此乐
尤难?饮酒或时有,得闲何鲜焉。浮屠老子流,营营盈市廛。二物尚如此,仕宦
不待言。官高责愈重,禄厚足忧患。暂息不可得,况欲闲长年。少壮务贪得,锐
意力争前。老来难勉强,思此但长叹。决计不宜晚,归耕颍尾田。
【日本刀歌】
昆夷道远不复通,世传切玉谁能穷?宝刀近出日本国,越贾得之沧海东。鱼
皮装贴香木鞘,黄白间杂鍮与铜。〈真鍮似金,真铜似银。〉百金传入好事手,
佩服可以禳妖凶。传闻其国居大岛,土壤沃饶风俗好。其先徐福诈秦民,采药淹
留A3童老。百工五种与之居,至今器玩皆精巧。前朝贡献屡往来,士人往往工词
藻。徐福行时书未焚,逸书百篇今尚存。令严不许传中国,举世无人识古文。先
王大典藏夷貊,苍波浩荡无通津。令人感激坐流涕,锈涩短刀何足云!
【会峰亭】
山势百里见,新亭压其巅。群峰渐靡迤,高下相绵联。下窥疑无地,杳蔼但
苍烟。是时新雨余,众壑鸣春泉。林籁静更响,山光晚逾鲜。岩花为谁开,春去
夏犹妍。野鸟窥我醉,溪云留我眠。日暮山风来,吹我还醒然。醉醒各任物,云
鸟徒留连。
【晚步绿阴园遂登凝翠亭】
余春去已远,绿水涵新塘。渐爱树阴密,初迎蕙风凉。高亭可四望,绕郭青
山长。野色晚更好,岚曛共微茫。幽怀不可写,雅咏同谁觞。明月如慰我,开轩
送清光。
【圣俞惠宣州笔戏书】
圣俞宣城人,能使紫毫笔。宣人诸葛高,世业守不失。紧心缚长毫,三副颇
精密。硬软适人手,百管不差一。京师诸笔工,牌榜自称述。累累相国东,比若
衣缝虱。或柔多虚尖,或硬不可屈。但能装管榻,有表曾无实。价高仍费钱,用
不过数日。岂如宣城毫,耐久仍可乞。
【赠潘景温叟】
秦卢不世出,俗子相矜夸。治疾不知源,横死纷如麻。番阳奇男子,衣冠本
儒家。学本得心诀,照底穷根厓。冷然鉴五藏,曾靡毫厘差。公卿扫榻迎,黄金
载盈车。语言无羽翰,飞入万齿牙。相逢京洛下,使我惊且嗟。七年慈母病,庸
工口咿哑。恨不早见君,以乞壶中砂。通宵耳高论,饮恨知何涯。瞥然别我去,
征途指烟霞。孤云不可留,泪线风中斜。
【学书二首】
苏子归黄泉,笔法遂中绝。赖有蔡君谟,名声驰晚节。醉翁不量力,每欲追
其辙。人生浪自苦,以取儿女悦。岂止学书然,自悔从今决。
学书不觉夜,但怪西窗暗。病目故已昏,墨不分浓淡。人生不自知,劳苦殊
无憾。所得乃虚名,荣华俄顷暂。岂止学书然,作铭聊自鉴。
【奉使道中作三首】
执手意迟迟,出门还草草。无嫌去时速,但愿归时早。北风吹雪犯征裘,夹
路花开回马头。苦无二月还家乐,争奈千山远客愁?
为客莫思家,客行方远道。还家自有时,空使朱颜老。禁城春色暖融怡,花
倚春风待客归。劝君还家须饮酒,记取思归未得时。
客梦方在家,角声已催晓。匆匆行人起,共怨角声早。马蹄终日践冰霜,未
到思回空断肠。少贪梦里还家乐,早起前山路正长。
【奉使道中寄坦师】
道人少贾海上游,海舶破散身沉浮。黄金满箧人所寄,吹簸偶得还中州。臝
身归金不受报,只取斗酒相献酬。欢娱慈母终一世,脱弃妻子藏岩幽。苍烟寥寥
池水漫,白玉菡萏吹高秋。夜然柏子煮山药,忆此东望无时休。塞垣春枯积雪溜,
沙砾威怒黄云愁。五更匹马随雁起,想见鄮郭花今稠。百年夸夺终一丘,世上
满眼真悠悠。寄声万里心绸缪,莫道异趣无相求。
【勉刘申】
有司精考核,中第为公卿。本基在积习,优学登荣名。吾子齿尚少,加勤无
自轻。努力图树立,庶几终有成!
【寿楼】
碧瓦照日生青烟,谁家高楼当道边。昨日丁丁斤且斫,今朝朱阑横翠幕。主
人起楼何太高?欲夸富力压群豪。楼中女儿十五六,红膏画眉双鬓绿。日暮春风
吹管弦,过者仰首皆留连。应笑楼前骑马客,腰垂金章头已白。苦贪名利损形骸,
争若庸愚恣声色。朝见骑马过,暮见骑马归。经年无补朝廷事,何用区区来往为!
【试院闻奚琴作】
奚琴本出奚人乐,奚A4弹之双泪落。抱琴置酒试一弹,曲罢依然不能作。黄
河之水向东流,凫飞雁下白云秋。岸上行人舟上客,朝来暮去无今昔。哀弦一奏
池上风,忽闻如在河舟中。弦声千古听不改,可怜纤手今何在。谁知着意弄新音,
断我尊前今日心。当时应有曾闻者,若使重听须泪下。
【乞药有感呈梅圣俞〈嘉祐五年〉】
宣州紫沙合,圆若截郫筒。偶得今十载,走宦南北东。持之圣俞家,乞药戒
羸僮。圣俞见之喜,遽以手磨砻。谓此吾家物,问谁持赠公?因嗟与君交;事事
无不同。忆昔初识面,青衫游洛中。高标不可揖,杳若云音鸿。不独体轻健,目
明仍耳聪。尔来三十年,多难百忧攻。君晚得奇药,灵根断离宫。其状若狗蹄,
其香比芎藭。爱君方食贫,面色悦以岂。不惮乞余剂,庶几助衰癃。平时一笑欢,
饮酒各争雄。向老百病出,区区论药功。衰盛物常理,循环势无穷。寄语少年儿,
慎勿笑两翁。
【拟剥啄行寄赵少师〈熙宁五年〉】
剥剥复啄啄,柴门惊鸟雀。故人千里驾,信士百金诺。搢绅相趋动颜色,闾
巷欢呼共嗟愕。顾我非惟慰寂寥,于时自可警偷薄。事国十年尤患同,酣歌几日
暂相从。酒醒初不戒徒驭,归思瞥起如飞鸿。车马阒然人已去,荷锄却向野田中。
【绝句〈熙宁五年〉】
冷雨涨焦陂,人去陂寂寞。惟有霜前花,鲜鲜对高阁。
【联句四首】
【冬夕小斋联句寄梅圣俞〈陆经康定元年〉】
寒窗明夜月,〈欧〉散帙耿灯火。破砚裂冰澌,〈陆〉败席荐霜笴。废书浩
长吟,〈欧〉想子实劳我。清篇追曹刘,〈陆〉苦语侔岛可。酣饮每颓山,〈欧
〉谈笑工炙輠。驾言当有期,〈陆〉岁晚何未果?幽梦乱如云,〈欧〉别愁牢
若锁。雪水渐涟漪,〈陆〉春枝将婀娜。客心莫迟留,〈欧〉苑葩即纷堕。何当
迎笑前,〈陆〉相逢嘲饭颗。〈欧〉
【剑联句〈范仲淹、滕宗谅庆历三年〉】
圣人作神兵,以定天下厄。〈范〉蚩尤发灵机,干将构雄绩。〈欧〉橐籥天
地开,炉冶阴阳辟。〈滕〉南帝输火精,西皇降金液。〈欧〉炎炎昆冈荧,汹汹
洪河擘。〈范〉雷霆助意气,日月沦精魄。〈滕〉神气不在大,错落就三尺。直
淬灵溪泉,横磨太行石。〈欧〉雄雌威并立,昼夜光相射。〈范〉提携风云生,
指顾烟霞寂。〈滕〉坚刚正人心,耿介志士迹。〈欧〉初疑成夏鼎,魑魅世所適。
〈滕〉又若引吴刀,犀象谓无隔。〈范〉截波虬尾滑,脱浪鲸牙直。顽冰挂阴霤,
皓月乘孤隙。〈欧〉河角起彗气,云罅露秋碧。晓镡星斗烂,夜匣飞龙宅。〈范
〉舞酣霰雪回,弹俊球琳击。鲜摇霅水光,腻刮湘山色。〈滕〉青蛟渴雨瘦,素
虺蟠霜瘠。〈欧〉清音锵以鸣,寒姿坚且泽。〈范〉鬼类丧影响,佞党摧肝膈。
〈欧〉一旦会神武,四海屠凶逆。〈范〉周王奉天讨,商郊千里赤。〈欧〉楚子
扬军声,秦师万首白。祥辉冠吴楚,杀气横燕易。〈范〉与君斩鳌足,八极停震
A5。〈欧〉与君刜鹏翼,三辰增焕赫。莫使化猿翁,辱我为幻惑。〈范〉莫使
暴虎人,屈我执仇敌。〈滕〉尊严俟冠冕,左右舞干戚。〈欧〉功成不可留延平
空霹雳。
【鹤联句〈范仲淹、滕宗谅庆历三年〉】
上霄降灵气,钟此千年禽。〈范〉幽闲靖节性,孤高伯夷心。〈欧〉颉颃紫
霄垠,飘飖沧浪浔。〈欧〉岳湛有仙姿,钧韶无俗音。〈范〉毛滋月华淡,顶粹
霞光深。〈欧〉目流泉客泪,翅垂羽人襟。〈滕〉腾汉雪千丈,点溪霜半寻。〈
范〉纤喙砺青铁,修胫雕碧琳。〈欧〉岩栖干溪树,泽饮卑朱泠。〈滕〉鸾皇自
埙篪,燕雀徒商参。〈范〉独翅耸琼枝,群舞倾瑶林。〈欧〉病余霞云段,梦回
松吹吟。〈滕〉静嫌鹦鹉言,高笑鸳鸯淫。〈范〉金清冷澄澈,玉格寒萧森。〈
欧〉洁白不我恃,腥羶非所任。〈滕〉稻粱不得已,虮虱胡为侵。〈范〉天池
忆鹏游,云罗伤凤沈。〈滕〉风流超缟素,雅淡绝规箴。〈欧〉相亲长道情,偶
见销烦襟。〈范〉西汉惜冯唐,华皓欲投簪。〈欧〉南朝仰衙玠,清羸疑不禁。
〈滕〉端如方直臣,处群良足钦。〈范〉介如廉退士,惊秋犹在阴。〈范〉几诮
鹰隼鸷,羁韝俄见临。〈欧〉还嗤凫鹥贪,弋缴终就擒。〈欧〉乘轩乃一芥,空
笼仍万金。〈滕〉片云伴遥影,冥冥越烟岑。〈范〉长飙送逸响,亭亭出霜砧。
〈欧〉蓬瀛忽往来,桑田成古今。〈欧〉愿下八佾庭,鼓舞薰风琴。〈滕〉
【来燕堂与赵叔平王禹玉王原叔韩子华联句〈嘉祐三年〉】
贤侯谢郡归,从游乐吾党。林泉富余地,卜筑疏陈莽。是时春正中,来燕音
下上。若贺大厦成,喜留众宾赏。〈概得名因谈笑,挥墨粲题榜。所夸贤豪盛,
岂止池榭广。人心乐且闲,鸟意颉而颃。吟尊敞花轩,醉枕酣风幌。〈欧〉轻云
薄藻栋,初日丽珠网。红袂生暗香,清弦泛余响。林深隐飞盖,岸曲迟去桨。波
光阑槛明,竹飞衣巾爽。〈珪〉虚容凉樾入,影与文涟荡。晨飙转绿蕙,夕雨滋
膏壤。嘉辰喜盍朋,命驾期屡往。觞咏陶淑真,世俗岂吾仿。〈洙〉得以为胜游,
萧然散烦想。公子固好士,世德复可象。今此大基构,不图专奉养。美哉风流存,
来叶足师仰。〈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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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4:20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五十五 居士外集卷五
书名:欧阳修集    作者:欧阳修


◎律诗五十八首〈未第时及西京作。天圣、明道间。〉
【汉宫】
桂馆神君去,甘泉辇道平。翠华飞盖下,豹尾属车迎。晓露寒浮掌,光风细
转旌。廊回偏费步,珮远尚闻声。玉树人间老,珊瑚海底生。金波夜夜意,偏照
影娥清。
【送刘半千平阳簿〈假道归故里。〉】
岭梅归驿路迢迢,越鸟巢倾木半乔。松径就荒聊应召,桂丛留隐定相招。家
庭噪鹊争谊树,夜帐惊猿自拥条。何处秋风催客鬓,青丝恐逐物华凋。
【楼头】
百尺楼头万叠山,楚江南望隔晴烟。云藏白道天垂幕,帘卷黄昏月上弦。桑
落蒲城催熟酒,柳衰章陌感凋年。发光如葆宁禁恨,不待为郎已飒然。
【夕照】
夕照留歌扇,余辉上桂丛。霞光睛散锦,雨气晚成虹。燕下翻池草,乌惊傍
井桐。无憀照湘水,丹色映秋枫。
【送张学士知郢州】
汉郎清晓赤墀趋,楚老西来望隼旗。侍史护衣薰蕙草,辘轳要剑从骊驹。阳
春绕雪歌低扇,油幕连云水泛渠。千里修门对涔浦,好寻遗玦吊三闾。
【晓咏】
帘外星辰逐斗移,紫河声转下云西。九雏乌起城将曙,百尺楼高月易低。露
裛兰苕惟有泪,秋荒桃李不成蹊。西堂吟思无人助,草满池塘梦自迷。
【禁火】
火禁开何晚,春芳半已凋。柳风兼絮坠,榆雨带钱飘。泪翦兰膏尽,弦亏桂
魄消。祓兰流水曲,游禊一相招。
【送赵山人归旧山】
屈贾江山思不休,霜飞翠葆忽惊秋。吟抛楚畹兰苕老,归有淮山桂树留。聒
耳春池蛙两部,比封秋坞橘千头。嗔条怒颖真堪愧,莫染衣尘更远游。
【闲居即事】
巷有容车陋,门无载酒过。池喧蛙怒雨,客去雀惊罗。握臂如枝骨,哀弦系
箸歌。无憀漳浦卧,还似咏中阿。
【伤春】
蕙兰蹊径失芳期,风雨春深怯减衣。卷箔高楼惊燕入,挥弦远目送鸿归。蜂
催酿密愁花尽,絮扑暄条妒雪飞。欲识伤春多少恨,试量衣带忖腰围。
【公子】
黄山开苑腊初回,绛树分行舞递来。下马春场鸡斗距,鸣弦初日雉惊媒。犀
投博齿呼成白,桥隔车音听似雷。不问春蚕眠未起,更寻桑陌到秦台。
【夜意】
蕙炷炉薰断,兰膏烛艳煎。夜风多起籁,晓月渐亏弦。鹊去星低汉,乌啼树
暝烟。惟应墙外柳,三起复三眠。
【寄张至秘校】
关山一里一重愁,念远伤离两未休。南陌望穷云似帐,西楼吟断月如钩。柳
绵飞后春应减,兰径荒时客倦游。拟寄东流问沟水,亦应沟水更东流。
【寄徐巽秀才】
瑶花飞雪荡离愁,鷤鳺惊风下绿畴。睢苑树荒谁共客,楚江枫老独悲秋。
千重锦浪翻如箭,万叠春山翠入楼。章陌柳条今在否,定临沟水拂东流。
【寄刘昉秀才】
丝路萦回细入云,离怀南陌草初薰。茂林修竹谁同禊,明月春萝定勒交。燕
忆铜鞮来不定,鸿归碣石信难分。东风莺友应相望,懊恼孤飞不及群。
【送客回马上作】
南浦空波绿,西陂夕照寒。瑶华伤远道,芳草送归鞍。翠敛遥山叠,氛收古
泽宽。衰容畏秋色,不及楚枫丹。
【西征道中送陈舅秀才北归】
棋墅风流谢舅贤,发光如葆惜穷年。人随黄鹄飞千里,酒满栖鸟送一弦。望
驿早梅迎远使,拂鞍衰柳拗归鞭。越禽胡马相逢地,南北思归各黯然。
【送目】
送目衡皋望不休,江苹高下遍汀洲。长堤柳曲妨回首,小苑花深碍倚楼。楚
径蕙风消病渴,洛城花雪荡春愁。流杯三日佳期过,掷度兰波负胜游。
【春晓】
小阁回残梦,开帘转晓晖。露寒风不定,花落鸟惊飞。病渴偏思柘,朝寒怯
减衣。无钱将谢雪,持底送春归?
【刘秀才昉宅对弈】
乌巷招邀谢墅中,紫囊香珮更临风。尘惊野火遥知猎,目送云罗但听鸿。六
着比犀鸣博胜,百娇柘矢捧壶空。解衣对子欢何极,玉井移阴下翠桐。
【送李实】
几幅归帆不暂停,吴天遥望斗牛横。香薰翠被乘青翰,波暖屏风咏紫茎。江
水自随潮上下,月轮闲与蚌亏盈。河桥折柳伤离后,更作南云万里行。
【早夏郑工部园池】
夜雨残芳尽,朝辉宿雾收。兰香才馥径,柳暗欲翻沟。夏木繁堪结,春蹊翠
已稠。披襟楚风快,伏槛更临流。
【舟中寄刘昉秀才】
东南天阔漾归流,西北云高断寸眸。明月随人来远浦,青山答鼓送行舟。归
心逐梦成鱼鸟,夜汉看星认斗牛。酿酒开尊谁共醉,清江聊且玩游儵。
【月夕】
月气初升海,屏光半隐扉。寒消觉春尽,漏永送筹稀。兰烛风惊烬,烟帘雾
湿衣。清羸急宽带,频减故时围。
【奉送叔父都官知永州】
虎头盘绶贵垂绅,青组名郎领郡频。画鹢千艘随下濑,听鸡五鼓送行人。楚
波漾楫萍如日,淮月开船舲有津。千里壶浆民咏溢,墙乌旗隼下汀苹。
【柳】
绿树低昂不自持,河桥风雨弄春丝。残黄浅约眉双敛,欲舞先夸手小垂。快
马折鞭催远道,落梅横笛共余悲。长亭送客兼迎雨,费尽春条赠别离。
【舟中望京邑】
东北归川决决流,泛艎青渚暂夷犹。遥登灞岸空回首,不见长安但举头。挥
手嵇琴空堕睫,开尊鲁酒不忘忧。青门柳色春应遍,犹自留连杜若洲。
【小圃】
桂树鸳鸯起,兰苕翡翠翔。风高丝引絮,雨罢叶生光。蝶粉花霑紫,蜂茸露
湿黄。愁酲与消渴,容易为春伤。
【即目】
李径阴森接翠畴,押帘风日澹清秋。晚乌藏柳栖残照,远燕伤风失故楼。星
汉经年虽可望,云波千叠不缄愁。平居革带频移孔,谁问无憀沈隐侯。
【南征道寄相送者】
楚天风雪犯征裘,误拂京尘事远游。谢墅人归应作咏,灞陵岸远尚回头。云
含江树看迷所,目逐归鸿送不休。欲借高楼望西北,亦应西北有高楼。
【楚泽】
宿莽湘累怨,幽兰楚俗谣。紫屏空自老,翠被岂能招?欲就苍梧诉,愁迷澧
浦遥。哀猿羌昼晦,悲鳺众芳凋。红壁丹砂板,琼钩翡翠翘。如何搴香杜,江
上独无憀。
【题金山寺】
地接龙宫涨浪赊,鹫峰岑绝倚云斜。岩披宿雾三竿日,路引迷人四照花。海
国盗牙争起塔,河童施钵但惊沙。春罗攀倚难成去,山谷疏钟落暮霞。
【送窦秀才】
晴原高下细如鳞,树转城回路欲分。望月西楼人共远,跃鞍南陌草初薰。短
亭山翠偏多叠,送目鸿惊不及群。一驿赋成应援笔,好凭飞翼寄归云。
【旅思】
调苦歌非乐,歧多泪始零。羞弹长铗剑,终恋五侯鲭。陌草薰沙绿,江枫照
岸青。南陔动归思,兰叶向春馨。
【仙意】
孤桐百尺拂非烟,凤去鸾归夜悄然。沧海风高愁燕远,扶桑春老记蚕眠。槎
流千里才成曲,桂魄经旬始下弦。独有金人寄遗恨,晓盘云泪冷涓涓
【闻朱祠部罢浔州归阙】
汉柱题名墨未乾,南州坐布政条宽。岭云路隔梅欹驿,使<马日>秋归柳拂鞍。
建礼侵晨趋冉冉,明光赐对佩珊珊。颍川此召行闻拜,冠頍凝尘俟一弹。
【倦征】
沈约伤春思,嵇含倦久游。帆归黄鹤浦,人滞白苹洲。乳燕差池远,江禽格
砾浮。物华真可玩,黑鬓恐逢秋。
【郑驾部射圃】
梦草西堂射圃连,兰苕初日露华鲜。晕含画的弦开月,牙算行筹酒满船。镂
管思催吟韵剧,妓帘阴薄舞衣翩。当筵独愧探牛炙,俭府芙蓉客尽贤。
【甘露寺】
云树千寻隔翠微,给园金地敞仁祠。讲花飘雨诸天近,春漏欹莲白日迟。引
钵当空时取露,残灰经劫自成池。危阑徙倚吟忘下,九子铃寒塔影移。
【送友人南下】
河桥别柳减春条,隔浦挐音听已遥。千里羹莼夸敌酪,满池滮稻欲鸣蜩。
东风楚岸神灵雨,残月吴波上下潮。如吊湘累搴香若,秋江斜日驻兰桡。
【高楼】
六曲雕阑百尺楼,帘波不定瓦如流。浮云已映楼西北,更向云西待月钩。
【榴花】
絮乱丝繁不自持,蜂黄蝶紫燕参差。榴花最恨来时晚,惆怅春期独后期。
【宿云梦馆】
北雁来时岁欲昏,私书归梦杳难分。井桐叶落池荷尽,一夜西窗雨不闻。
【鷤<圭鸟>】
花残如霰落纷纷,紫陌空遗翠幰尘。鷤<圭鸟>枉缘催节物,年华不信有伤春。
【帘】
银蒜钩帘宛地垂,桂丛乌起上朝辉。枉将玳瑁雕为押,遮掩春堂碍燕归。
【行云】
叠叠烟波隔梦思,离愁几日减腰围。行云自亦伤无定,莫就行云托信归。
【琵琶亭上作】
九江烟水一登临,风月清含古恨深。湿尽青衫司马泪,琵琶还似雍门琴。
【柳】
雨阔堤长走画辕,絮兼梨雪坠春烟。东风苑外千丝老,犹伴吴蚕尽日眠。
【井桐】
檐欹碧瓦拂倾梧,玉井声高转辘轳。肠断西楼惊稳梦,半留残月照啼乌。
【雪中寄友人】
楚岸梅香半入衣,冻云银铄晓光飞。遥应便面逢人处,走马章街失路归。
【与谢三学士绛唱和八首〈明道元年〉】
【和国庠劝讲之什】
春尽沂风暖,芹生泮水清。双旌荣照路,博带俨盈庭。函丈师临席,锵金壁
有经。诸生拜玉衮,欣识象丘形。
【和游午桥庄】
晓坛初毕祀,弭盖共寻幽。鸟哢林中出,泉声冰下流。攀条惊雪尽,翻袂爱
风柔。好驻城南马,春桑遍陌头。
【和龙门晓望】
水雾濛濛晓望平,悠然驱马独吟行。烟岚明灭川霞上,凌乱空山百鸟惊。
【除夜偶成拜上学士三丈】
万瓦青烟夕霭生,斗杓迎岁转东城。隋宫守夜沉香燎,楚俗驱神爆竹声。玉
树罗阶家宴盛,羽觞称寿彩衣荣。九门朝客思公甚,向晓天风舞雪霙。
【陪饮上林院后亭见樱桃花悉已披谢因成七言四韵】
寻芳长恨见花迟,岂意看花独后期。试藉落英聊共醉,为怜残萼更攀枝。清
香肯以无人减,幽艳惟应有蝶知。开谢两堪成怅望,伤春不到柳丝时。
【昨日偶陪后骑同适近郊谨成七言四韵兼呈圣俞】
堤柳才黄已落梅,寻芳弭盖共徘徊。桑城日暖蚕催浴,麦垅风和雉应媒。别
浦人嬉遗翠羽,弋林春废锁歌台。归鞍暮逼宫街鼓,府吏应惊便面回。
【和八月十五日斋宫对月】
皓月三川静,晴氛万里销。灵光望日满,寒色入波摇。灏气成山雾,浮云蔽
垅苗。庙荒阴<米粦>出,苑废露萤飘。斋馆心方寂,秋城夜已遥。清谈对元亮,琼
彩映萧萧。
【送学士三丈】
供帐洛城边,征辕去莫攀。人醒风外酒,马度雪中关。故府谁同在,新年独
未还。遥应行路者,偏识彩衣斑。

[发帖际遇]: 风神无名看到神仙姐姐蜡像,叩了一千个响头,蒲团被磕破了,发现里面有银两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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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六 居士外集卷六
书名:欧阳修集    作者:欧阳修


◎律诗七十三首
〈自西京至京师作。起明道元年,尽至和二年。〉
【双桂楼〈明道元年〉】
嘉树丛生秀,兹楼层汉傍。飞甍临万井,伏槛出垂杨。卷幕晴云度,披襟夕
籁凉。山河瞻帝里,风月坐胡床。爱客东阿宴,清欢北海觞。淮南多雅咏,岁晚
玩幽芳。
【题张应之县斋】
小官叹簿领,夫子卧高斋。五斗未能去,一丘真所怀。绿苔长秋雨,黄叶堆
空阶。县古仍无柳,池清尚有蛙。琴觞开月幌,窗户对云崖。嵩少亦堪老,行当
与子偕。
【和梅圣俞杏花】
谁道梅花早,残年岂是春。何如艳风日,独自占芳辰。
【钱相中伏日池亭宴会分韵】
尊俎逢佳节,簪缨奉宴居。林光拂衣冷,云影入池虚。酒色风前绿,莲香水
上疏。交谈霏玉尘,听曲跃文鱼。粉箨春苞解,红榴夏实初。睢园多美物,能赋
谢相如。
【送辛判官】
被荐方趋召,还乡仍彩衣。看山向家近,上路逐鸿飞。结绶同为客,登高独
送归。都门足行者,莫讶柳条稀。
【丛翠亭】
柳色满重城,岧岧出翠甍。春云依槛暖,夕照落山明。走马章街晓,翻鸿洛
浦晴。清尊但留客,桴鼓昼无惊。
【贺九龙庙祈雪有应】
真宰调神化,幽灵应不言。朝云九渊暗,暮霰六花繁。朔欠萦归旆,宾裾载
后轩。睢园有客赋,郢曲几人翻。槐座方虚位,锋车伫改辕。愿移盈尺瑞,为雨
遍群元。
【早春南征寄洛中诸友〈明道二年〉】
楚色穷千里,行人何苦赊。芳林逢旅雁,候馆噪山鸦。春入河边草,花开水
上槎。东风一尊酒,新岁独思家。
【花山寒食】
客路逢寒食,花山不见花。归心随北雁,先向洛阳家。
【寒食值雨】
禁火仍风雨,客心愁复凄。阴云花更重,春日水平堤。油壁逢南陌,秋千出
绿蹊。寻芳无厌远,自有锦障泥。
【寄谢晏尚书二绝】
送尽残春始到家,主人爱客不须嗟。红泥煮酒尝青杏,犹向临流藉落花。
烂漫残芳不可收,归来惆怅失春游。绿阴深处闻啼鸟,犹得追闲果下骝。
【留守相公移镇汉东】
周郊彻楚坰,旧相拥新旌。路识青山在,人今白首行。〈相公旧有方城题句。
〉问农穿稻野,候节见梅英。腰组人稀识,偏应邸吏惊。
【寄圣俞】
平沙漫去声飞雪,行旅断浮桥。坐觉山陂阻,空嗟音信遥。穷阴变寒律,急
节惨惊飙。野霁云犹积,河长冰未销。山阳人半在,洛社客无聊。寄问陶彭泽,
篮舆谁见邀?
【柴舍人金霞阁】
檐前洛阳道,下听走辕声。树荫春城绿,山明雪野晴。云藏天外阙,日落柳
间营。缓步应多乐,壶歌咏太平。
【送王公慥判官】
久客倦京国,言归岁已冬。独过伊水渡,犹听洛城钟。山色经寒绿,云阴入
暮重。腊梅孤馆路,疲马有谁逢?
【伊川独游〈景祐元年〉】
绿树绕伊川,人行乱石间。寒云依晚日,白鸟向青山。路转香林出,僧归野
渡闲。岩阿谁可访,兴尽复空还。
【游彭城公白莲庄】
谢墅多幽赏,华轩曾共寻。人闲聊载酒,台迥独披襟。水落陂光澹,城当山
气阴。惟余桃李树,日觉翠蹊深。
【普明院避暑】
选胜避炎郁,林泉清可嘉。拂琴惊水鸟,代麈折山花。就简刻筠粉,浮瓯烹
露芽。归鞍微带雨,不惜角巾斜。
【送高君先辈还家】
闲居寂寞面重城,过我时欣倒屣迎。入洛机云推俊誉,游梁枚马得英声。风
晴秀野春光变,梅发家林鸟哢轻。祇待登高成鹿赋,汉庭推毂有公卿。
【忆龙门】
楚客有归心,因声道故岑。依依动春色,蔼蔼望香林。山日岩边下,溪云水
上{云今}。遥知怀洛社,应复动乡吟。
【赠梅圣俞〈时闻败举。〉】
黄鹄刷金衣,自言能远飞。择侣异栖息,终年修羽仪。朝下玉池饮,暮宿霜
桐枝。徘徊且垂翼,会有秋风时。
【郡人献花】
蝶绕蜂游露满盘,芳条可惜折来残。我绿多病经春卧,砌下花开不暇看。
【龙门泛舟晚向香山】
暂解尘中绂,来寻物外游。搴兰流水曲,弄桂倚山幽。波影岩前绿,滩声石
上流。忘机下鸥鸟,至乐玩游儵。梵响云间出,残阳树杪收。溪穷兴不尽,系榜
且淹留。
【荷叶〈与梅二分题〉。】
采缀本芳陂,移根向玉池。晴香滋白露,翠色弄清漪。雨歇凉飙起,烟明夕
照移?如何江上思,偏动越人悲。
【早赴府学释奠】
羽籥兴东序,春秋纪上丁。行祠汉丞相,学礼鲁诸生。俎豆兼三代,尊罍奠
两楹。雾中槐市暗,日出村坛明。昔齿公卿胄,尝闻弦诵声。何须向阙里,首善
本西京。
【和晏尚书夏日偶至郊亭】
关关啼鸟树交阴,雨过西城野色侵。避暑谁能陪剧饮,清歌自可涤烦襟。稻
花欲秀蝉初嘒,菱蔓初长水正深。知有江湖杳然意,扁舟应许共追寻。
【和晏尚书自嘲】
未归归即秉鸿钧,偷醉关亭醉几春。与物有情宁易得,莫嗔花解久留人。
【题荐严院】
那堪多难百忧攻,三十衰容一病翁。却把西都看花眼,断肠来此哭东风。
【寄题嵩巫亭〈景祐二年〉】
平地烟霄向此分,绣楣丹槛照清芬。风帘暮捲秋空碧,剩见西山数岭云。
【题净慧大师禅斋〈景德寺普光院。〉】
巾履诸方遍,莓苔一室前。萎花吟次落,孤月定中圆。斋钵都人施,谈机海
外传。时应暮钟响,来度禁城烟。
【琵琶亭〈景祐三年〉】
乐天曾谪此江边,已叹天涯涕泫然。今日始知予罪大,夷陵此去更三千。
【初至虎牙滩见江山类龙门】
晓鼓潭潭客梦惊,虎牙滩上作船行。山形酷似龙门秀,江色不如伊水清。平
日两京人少壮,今年三峡岁峥嵘。卧闻乳石淙流响,疑是香林八节声。
【题张损之学士兰皋亭】
砢岸接芳蹊,琴觞此自怡。林花朝落砌,山月夜临池。雨积蛙鸣乱,春归鸟
哢移。惟应乘兴客,不待主人知。
【霁后看雪走笔呈元珍判官二首】
江上寒山祇对门,野花岩草共嶙峋。独吟群玉峰前景,闲忆红莲幕下人。
嘉景无人把酒看,县楼终日独凭阑。山城岁暮惊时节,已作春风料峭寒。
【送致政朱郎中】
平生不省问田园,白首忘怀道更尊。已上印书辞北阙,稍留冠盖饯东门。冯
唐老有为郎恋,疏广终无任子恩。今日荣归人所羡,两儿腰绶拥高轩。
【留题安州朱氏草堂】
俯槛临流蕙径深,平泉花木绕阴森。蛙鸣鼓吹春喧耳,草暖池塘梦费吟。赌
墅乞甥宾对弈,惊鸿送目手挥琴。嗟予远捧从军檄,不得披裘五月寻。
【题光化张氏园亭】
君家花几种,来自洛之滨。惟我曾游洛,看花若故人。芳菲不改色,开落几
经春。陶令来常醉,山公到最频。曲池涵草树,啼鸟悦松筠。相德今方赖,思归
未有因。
【和圣俞百花洲二首〈宝元二年〉】
野岸溪几曲,松蹊穿翠阴。不知芳渚远,但爱绿荷深。
荷深水风阔,雨过清香发。暮角起城头,归桡带明月。
【鱼】
秋水澄清见发毛,锦鳞行处水纹摇。岸边人影惊还去,时向绿荷深处跳。
【月】
天高月影浸长江,江阔风微水面凉。天水相连为一色,更无纤霭隔清光。
【枨子】
嘉树团团俯可攀,压枝秋实渐斓斑。朱阑碧瓦清霜晓,粲粲繁星绿叶间。
【初冬归襄城敝居】
日落原野晦,天寒闾市闲。牛羊远陂去,鸟雀空檐间。凭高植藜杖,旷目瞻
前山。垅梦风际绿,霜鸦村外还。禾黍日已熟,杯酒聊开颜。酣歌岁云暮,寂寞
向柴关。
【和晏尚书对雪招饮〈庆历元年〉】
瑶林琼树影交加,谁伴山翁醉帽斜?自把金船浮白蚁,应须红粉唱梅花。
【滑州归雁亭〈庆历三年〉】
长河终岁足悲风,亭古台荒半倚空。惟有雁归时最早,柳含微绿杏粘红。
【送黄通之郧乡】
君子贵从俗,小官能养贤。无惭折腰吏,勉食落头鲜。〈均人相尚食腐鱼,
故俗传为落头鲜。〉困有亨之理,穷当志益坚。惟宜少近祸,亲发况皤然。
【秋日与诸君马头山登高】
晴原霜后若榴红,佳节登临兴未穷。日泛花光摇露际,酒浮山色入尊中。金
壶恣洒毫端墨,玉麈交挥席上风。惟有渊明偏好饮,篮舆酩酊一衰翁。
【送杨君归汉上】
我昔谪穷县,相逢清汉阴。拂尘时解榻,置酒屡横琴。介节温如玉,嘉辞掷
若金。趣当乡士荐,无滞计车音。
【后潭游船见岸上看者有感】
〈河朔之俗,不知嬉游。大名与真定以三月十八日为行乐之日,其俗颇盛。
庆历五年〉
喧喧谁暇听歌讴,浪绕春潭逐彩舟。争得心如汝无事,明年今日更来游。
【春日独居】
众喧争去逐春游,独静谁知味最优。雨霁日长花烂漫,春深睡美梦飘浮。常
忧任重才难了,偶得身闲乐暂偷。因此益知为郡趣,乞州仍拟乞山州。
【得滕岳阳书大夸湖山之美郡署怀物甚野其意有恋著之趣作诗一百四十言为
寄且警激之】
峭巘孤城倚,平湖远浪来。万寻迷岛屿,百仞起楼台。太守凭轩处,群宾奉
笏陪。清霜荐丹橘,积雨过黄梅。逸思歌湘曲,遗文继楚材。鱼贪河岫乐,云忘
帝乡回。遥信双鸿下,新缄尺素裁。因闻夸野景,自笑拥边埃。龙漠方多孽,旄
头久示灾。旌旗时映日,鼙鼓或惊雷。有志皆尝胆,何人可凿坏?儒生半投笔,
牧竖亦输财。沮泽辞犹慢,蒲萄馆未开。支离莫攘臂,天子正求才。
【幽谷种花洗山】
洗出峰峦看腊雪,栽成花木趁新年。史君功行今将满,谁肯同来作地仙?
【鹭鸶】
激石滩声如战鼓,翻天浪色似银山。滩惊浪打风兼雨,独立亭亭意愈闲。
【赠歌者〈庆历八年〉】
病客多年掩绿尊,今宵为尔一颜醺。可怜玉树庭花后,又向江都月下闻。
【初春】
新年变物华,春意日堪嘉。霁色初含柳,余寒尚勒花。风丝飞荡漾,林鸟哢
交加。独有无悰者,谁知老可嗟!
【送田处士】
秦士多豪侠,夫君久遁名。青山对高卧,白首喜论兵。气古时难合,诗精格
入评。公车不久召,归袖夕风生。
【行次寿州寄内】
紫金山下水长流,尝记当年此共游。今夜南风吹客梦,清淮明月照孤舟。
【答吕太博赏双莲〈皇祐元年〉】
年来因病不饮酒,老去无悰懒作诗。我已负花常自愧,君须屡醉及芳时。汉
宫姊妹争新宠,湘浦皇英望所思。天下从来无定色,况将铅黛比天姿。
【酬孙延仲龙图】
洛社当年盛莫加,洛阳耆老至今夸。〈梅圣俞、张尧夫、张子野、延仲与予
皆在洛中。〉死生零落余无几,齿发衰残各可嗟。北库酒醪君旧物,〈延仲前守
汝阴。〉西湖烟水我如家。已将二美交相胜,仍枉新篇丽彩霞。
【常州张卿养素堂】
江左衣冠世有名,几人今复振家声?朝廷独立清冰节,闾里归来白首卿。志
在言谈犹慷慨,身闲耳目益聪明。长松野水谁为伴,顾我堪羞恋宠荣。
【西湖泛舟呈运使学士张掞】
波光柳色碧溟濛,曲渚斜桥画舸通。更远更佳唯恐尽,渐深渐密似无穷。绮
罗香里留佳客,弦管声来飘晚风。半醒回舟迷向背,楼台高下夕阳中。
【去思堂会饮得春字〈甲午四月,颍州张唐公座上。〉】
世事纷然百态新,西冈一醉十三春。自惭白发随年少,犹把金钟劝主人。黄
鸟乱飞深夏木,红榴初发艳清晨。佳时易失闲难得,有酒重来莫厌频。
【太傅相公入陪大祀以疾不行圣恩优贤诏书俞允发于感遇纪以嘉篇小子不揆
辄亦课成拙恶诗一首〈皇祐二年〉】
驿骑频来急诏随,都人相与窃嗟咨。自非峻节终无改,安得清衷久益思。前
席盖将求谠议,在廷非为乏陪祠。尊贤优老朝家美,他日安车召未迟。
【寄子春发运待制】
广陵花月尝同醉,睢苑风霜暂破颜。但喜交情久弥重,休嗟人事老多艰。壮
心未忍悲华发,强饮犹能倒玉山。留滞江湖应不久,多为春酒待君还。
【答许发运见寄〈许诗云“芍药琼花应有恨,维扬新什独无名”。〉】
琼花芍药世无伦,偶不题诗便怨人。曾向无双亭下醉,自知不负广陵春。
【赠庐山僧居讷】
方瞳如水衲披肩,邂逅相逢为洒然。五百僧中得一士,始知林下有遗贤。
【过塞〈至和元年〉】
身驱汉马踏胡霜,每叹劳生祇自伤。气候愈寒人愈北,不如征雁解随阳。
【晏元献公挽辞三首〈至和二年〉】
接物襟怀旷,推贤品藻精。谋猷存二府,台阁遍诸生。帝念宫臣旧,恩隆衮
服荣。春风绿野迥,千两送铭旌。
四镇名藩忽十春,归来白首两朝臣。上心方喜亲耆德,物论犹期秉国钧。退
食图书盈一室,开尊谈笑列嘉宾。昔人风采今人少,恸哭何由赎以身。
富贵优游五十年,始终明哲保身全。一时闻望朝廷重,余事文章海外传。旧
馆池台闲水石,悲笳风日惨山川。解官制服门生礼,惭负君恩隔九泉。
【酬滑州公仪龙图见寄〈至和元年〉】
画舫斋前旧菊丛,十年开落任秋风。知君为我留红旆,犹记栽花白发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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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4:22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五十七 居士外集卷七
书名:欧阳修集    作者:欧阳修


◎律诗七十二首
〈自京归颍作。起嘉祐元年,尽熙宁五年〉
【赠王介甫〈嘉祐元年〉】
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朱
门歌舞争新态,绿绮尘埃试拂弦。常恨闻名不相识,相逢尊酒盍留连。
【苏才翁挽诗二首】
握手接欢言,相知二十年。文章家世事,名誉弟兄贤。可惜英魂掩,惟余醉
墨传。秋风衰柳岸,抚柩送归船。
雄心壮志两峥嵘,谁谓中年志不成。零落篇章为世宝,平生风义见交情。青
松月下泉台路,白草原头薤露声。自古英豪皆若此,哭君徒有泪沾缨。
【送石扬休还蜀】
长爱谪仙夸蜀道,送君西望重吟哦。路高黄鹄飞不到,花发杜鹃啼更多。清
禁寒生凤池水,绣衣荣照锦江波。昔年同舍青衿子,夹道欢迎鬓已皤。
【和景仁试明经大义多不通有感〈景祐二年〉】
庠序制犹阙,乡闾教不行。古于经学政,今也艺虚名。来者益可鄙,待之因
愈轻。无徒诮其陋,讲劝在公卿。
【和公仪试进士终场有作】
朝家意在取遗才,乐育推仁亦至哉。本欲励贤敦古学,可嗟趋利竞朋来。昔
人自重身难进,薄俗多端路久开。何异鳣鲂争尺水,巨鱼先已化风雷。
【久在病告近方赴直偶成拙诗二首】
经时移病久端居,玉署新秋独直庐。夜静楼台落银汉,人闲铃索少文书,江
湖未去年华晚,灯火微凉暑雨初。敢向圣朝辞宠禄,多惭禁篽养慵疏。
清晨下直大明宫,驰马悠然宿露中。金阙云开沧海日,天街雨后绿槐风。岁
华忽忽双流矢,鬓发萧萧一病翁。名在玉堂归未得,西山画阁兴何穷。
【送润州通判屯田】
船头初转两旗开,清晓津亭叠鼓催。自古江山最佳处,况君谈笑有余才。云
愁海阔惊涛涨,木落霜清画角哀。善政已成多雅思,寄诗宜逐驿筒来。
【和刘原甫平山堂见寄〈嘉祐二年〉】
督府繁华久己阑,至今形胜可跻攀。山横天地苍茫外,花发池台草莽间。万
井笙歌遗俗在,一尊风月属君闲。遥知为我留真赏,恨不相随暂解颜。
【送张吉老赴浙宪】
吴越东南富百城,路人应羡绣衣荣。昔时结客曾游处,今见焚香夹道迎。治
世用刑期止杀,仁心听狱务求生。时丰讼息多余暇,无惜新篇屡寄声。
【春日词五首】
宫坛青陌赛牛回,玉琯东风逗晓来。不待岭梅传远信,剪刀先放纟采花开。
试粉东窗待晓回,共寻春柳傍香台。不惊树里禽初变,共喜钗头燕已来。
红务初开上晓霞,共惊风色变年华。香车遥认春雷响。庭雪先开玉树花。
玉琯吹灰夜色残,鸡鸣红日上仙盘。初惊百舌绵蛮语,已觉东风料峭寒。
待晓铜荷剪蜡煤,绣帘春色犯寒来。画眉不待张京兆,自有新妆试落梅。
【走笔答原甫提刑学士】
岁暮山城喜少留,西亭尚欲挽行辀。一尊莫惜临歧别,十载相逢各白头。
【酬净照大师说】
佛说吾不学,劳师忽款关。我方仁义急,君且水云间。意淡宜松鹤,诗清叩
佩环。林泉苟有趣,何必市A6间。
【和刘原父从幸后苑观稻呈讲筵诸公】
禁篽皇居接,香畦镂槛边。分渠自灵沼,种稻满滮田。六谷名居首,三农
政所先。擢茎蒙德茂,养实以时坚。晓谒龙墀罢,行瞻凤盖翩。粹容知喜色,嘉
瑞奏丰年。衰病惭经学,陪游与俊贤。安知帝力及,但乐岁功全。拜赐秋风里,
分行黼座前。自怜台笠叟,来缀侍臣篇。
【送薛水部通判并州】
胸怀磊落逢知己,气略纵横负壮心。玉麈生风宾满坐,金鳞照甲士如林。牛
羊日暖山田美,雨雪春寒土屋深。自古幽并重豪侠,祇应行乐费黄金。
【鹤】
樊笼毛羽日低摧,野水长松眼暂开。万里秋风天外意,日斜闲啄岸边苔。
【雁】
来时沙碛己冰霜,飞过江南木叶黄。水阔天低云暗澹,朔风吹起自成行。
【鹘】
依倚秋风气象豪,似欺黄雀在蓬蒿。不知羽翼青冥上,腐鼠相随势亦高。
【原甫致斋集禧余亦摄事后庙谨呈拙句兼简圣俞〈嘉祐四年〉】
受命分行摄上公,紫微人在玉华宫。楼台碧瓦辉云日,莲芰清香带水风。每
接少年嗟老病,尚能联句恼诗翁。凌晨已事追佳赏,绿李甘瓜兴未穷。
【同年秘书丞陈动之挽词二首】
场屋当年气最雄,交游尊酒弟兄同。文章落笔传都下,议论生锋服座中。自
古圣贤谁不死,况君门户有清风。凋零三十年朋旧,在者多为白发翁。
富贵声名岂足论,死生荣辱等埃尘。青衫照日夸春榜,白首余年哭故人。盛
德不忘存志刻,话言能记有朋亲。吴江草木春风动,沥酒谁瞻垄树新。
【奉和刘舍人初雪】
夜雪填空晓更飘,龙墀风冷珮声高。琼花落处萦仙仗,玉殿光中认赭袍。下
直笑谈多乐事,平时尊酒属吾曹。羡君年少才无敌,顾我虽衰饮尚豪。
【暮春书事呈四舍人】
树阴初合苔生晕,花蕊新成蜜满脾。莺燕各归巢哺子,蛙鱼共乐雨添池。少
年春物今如此,老病衰翁了不知。饱食杜门何所事,日长偏与睡相宜。
【荷叶】
池面风来波潋潋,波间露下叶田田。谁于水上张青盖,罩却红妆唱采莲。
【小池】
深院无人锁曲池,莓苔绕岸雨生衣。绿萍合处蜻蜓立,红蓼开时蛱蝶飞。
【钓者】
风牵钓线袅长竿,短笠轻蓑细草间。春雨濛濛看不见,水烟埋却面前山。
【霜】
一夜新霜著瓦轻,芭蕉心折败荷倾。奈寒惟有东篱菊,金蕊繁开晓更清。
【牛】
日出东篱黄雀惊,雪销春动草芽生。土坡平慢陂田阔,横载童儿带犊行。
【送刘虚白二首】
秘诀谁传妙若神,能将题品遍朝绅。因言祸福兼忠孝,吾爱君平善诲人。
我嗟缰锁若牵拘,久羡去结庐。自顾岂劳君借誉,偶然章服裹猿狙。
【刘丞相挽词二首】
南国邻乡邑,东都并隽游。赐袍联唱第,命相见封侯。念昔趋黄阁,相看笑
白头。盛衰同俯仰,旌旐送山丘。
连章相府辞荣宠,拥旆名都出镇临。年少已推能宰社,乡人终不见挥金。长
蛟息浪归帆稳,乔木生烟蔽日深。平昔家庭敦友爱,可怜松槚亦连阴。
【寄大名程资政琳】
龙门长恨晚方登,便以忘年接后生。谈剧每容陪玉麈,饮豪常忆困金觥。冰
开御水春应绿,云破淮天月自明。醉倒离筵听别曲,醒来犹尚记余声。
【东斋对雪有怀】
东斋坐客饮方豪,谁报风帘雪已飘。贪听尊前歌袅袅,不闻窗外响萧萧。己
怜残腊催梅蕊,更约新春探柳条。共忆瀛洲人独直,神仙清景正寥寥。
【雪后玉堂夜直】
雪压宫墙锁禁城,沈沈楼殿景尤清。玉堂影乱灯交晃,银阙光寒夜自明。尘
暗图书愁独直,人闲铃索久无声。銮坡地峻谁能到,莫惜宫壶酒屡倾。
【官舍假日书怀奉呈子华内翰长文原甫景仁舍人圣俞博士】
锁印春风雪人帘,天寒鸟雀聚空檐。青幡受岁儿童喜,白发催人老病添。艳
舞回腰飞玉盏,清吟拥鼻封冰蟾。相从一笑两莫得,簿领区区叹米盐。
【酬王君玉中秋席上待月值雨】
池上虽然无皓魄,尊前殊未减清欢。绿醅自有寒中力,红粉尤宜独下看。罗
绮尘随歌扇动,管弦声杂雨荷乾。客舟闲卧王夫子,诗阵教谁主将坛。
【中秋不见月问客】
试问玉蟾寒皎皎,何如银独乱荧荧。不知桂魄今何在,应在吾家紫石屏。
【张仲通示墨竹嗣以嘉篇岂胜钦玩聊以四韵仰酬厚贶】
数竿苍翠写生绡,寄我公斋伴寂寥。不待雪霜常凛凛,虽无风雨自萧萧。嗟
予心志俱憔悴,羡子文章骋富饶。嗣以嘉篇诚厚贶,远惭为报乏琼瑶。
【奉寄襄阳张学士兄】
东津渌水色,梦寐襄阳二十年。〈予昔游汉上,尝爱其山川,迨今十六七年
矣。〉顾我百忧今白首,羡君千骑若登仙。花开汉女游堤上,人看仙翁拥道边。
况有玉钟应不负,夜槽春酒响如泉。
【奉答圣俞宿直见寄之作】
寒夜分曹直,严城隔几层。予惭批凤诏,君叹守萤灯。病骨羸漳浦,官书蠹
羽陵。无嫌学舍冷。文字比清冰。
【和原甫舍人阁下午寝归有作】
遥知好睡紫微郎,枕簟清薰绿蕙芳。五色诏成人不到,万年风动阁生凉。平
时下直归宜早,陋巷相过意未忘。扬子不烦多载酒,主人犹可具黄粱。
【闻原甫久在病告有感】
东城移疾久离居,安得疑蛇意尽祛?诸老何为谗贾谊,君王犹未识相如。浮
沉俗喜随时态,磊落材多与世疏。谁谓文章金马客,翻同憔悴楚三闾。
【试笔】
试笔消长日,耽书遣百忧。余生得如此,万事复何求?黄犬可为戒,白云当
自由。无将一抔土,欲塞九河流。
【斋宫感事寄原甫学士】
曾向斋宫咏麦秋,绿阴佳树覆墙头。重来满地新霜叶,却忆初开黄栗留。
【戏答仲仪口号】
弊居回看如蛙穴,华宇来栖若燕身。〈寄宿人家。〉敢望笙歌行乐事,只忧
无米过来春。〈今年远近大水,稼穑何望。〉
【观龙图阁三圣御书应制〈嘉祐七年〉】
层构严清禁,披图烂宝文。虹蜺光照物,龙凤势腾云。妙极功归一,真随体
自分。孝思遵宝训,圣业广惟勤。
【题东阁后集〈熙宁二年〉】
东阁三朝多大事,营丘二载足闲辞。近诗留作归荣集,何日归田自集诗。
【日长偶书】
日长渐觉逍遥乐,何况终朝无事人。安得遂为无事者,人间万虑不关身。
【寄答王仲仪太尉素〈熙宁三年〉】
丰乐山前一醉翁,余龄有几百忧攻。平生自恃心无愧,直道诚知世不容。换
骨莫求丹九转,荣名岂在禄千钟。明年今日如寻我,颍水东西问老农。
【解官后答韩魏公见寄〈熙宁四年〉】
报国勤劳己蔑闻,终身荣遇最无伦。老为南亩一夫去,犹是东宫二品臣。侍
从藉通清切禁,笑歌行作太平民。欲知念旧君恩厚,二者难兼始两人。〈新制,
推恩致仕许依旧兼职,自王仲仪始,今某仍出特恩。〉
【余昔留守南都得与杜祁公唱和诗有答公见赠二十韵之卒章云报国如乖愿归
耕宁买田期无辱知己肯逐利名迁逮今二十有二年祁公捐馆亦十有五年矣而余始蒙
恩得遂退休之请追怀平昔不胜感涕辄为短句置公祠堂】
掩涕发陈编,追思二十年。门生今白首,墓木已苍烟。报国如乖愿,归耕宁
买田。此言今始践,知不愧黄泉。
【答端明王尚书见寄兼简景仁文裕二侍郎二首】
日久都城车马喧,岂知风月属三贤。唱高谁敢投诗社,行处人争看地仙。酒
面拨醅浮大白,舞腰催拍趁繁弦。与公等是休官者,方把锄犁学事田。
多病新还太守章,归来白首兴何长。琴书自是千金产,日月闲销百刻香。尚
有俸钱沽美酒,自栽花圃趁新阳。醉翁生计今如此,一笑何时共一觞。
【寄题景纯学士藏春坞新居】
清才四纪擅时名,晚卜丘林遂解缨。欲借青春藏向此,须知白首尚多情。水
浮花出人间去,山近云从席上生。漫说市朝堪大隐,仙家谁信在重城?
【会老堂〈熙宁五年〉】
古来交道愧难终,此会今时岂易逢。出处三朝俱白首,凋零万木见青松。公
能不远来千里,我病犹堪酹一钟。已胜山阴空兴尽,且留归驾为从容。
【叔平少师去后会老堂独坐偶成】
积雨荒庭遍绿苔,西堂潇洒为谁开?爱酒少师花落去,弹琴道士月明来。鸡
啼日午衡门静,鹤唳风清昼梦回。野老但欣南亩伴,岂知名籍在蓬莱。
【退居述怀寄北京韩侍中二首】
悠悠身世比浮云,白首归来颍水濆。曾看元臣调鼎鼐,却寻田叟问耕耘。一
生勤苦书千卷,万事销磨酒百分。放浪岂无方外士,尚思亲友念离群。
青殿宫臣宠并叨,不同憔悴返渔樵。无穷兴味闲中得,强半光阴醉里销。静
爱竹时来野寺,独寻春偶过溪桥。犹须五物称居士,有及颜回饮一瓢。
【赠潘道士】
门无车辙紫苔侵,鸡犬萧条陋巷深。寄语弹琴潘道士,雨中寻得越江吟。
【答枢密吴给事见寄】
老得闲来兴味长,问将何事送余光。春寒拥被三竿日,宴坐忘言一炷香。报
国愧无功尺寸,归田仍值岁丰穰。枢庭任重才余暇,犹有新篇寄草堂。
【答判班孙待制见寄】
三朝窃宠幸逢辰,晚节恩深许乞身。无用物中仍老病,太平时得作闲人。鸣
琴酌酒留嘉客,引水栽花过一春。惟恨江淹才已尽,难酬开府句清新。
【初夏西湖】
积雨新晴涨碧溪,偶寻行处独依依。绿阴黄鸟春归后,红花青苔人迹稀。萍
匝汀洲鱼自跃,日长阑槛燕交飞。林僧不用相迎送,吾欲台头坐钓矶。
【寄河阳王宣徽】
谁谓萧条颍水边,能令嘉客少留连。肥鱼美酒偏宜老,明月清风不用钱。况
直湖园方首夏,正当樱笋似三川。自知不及南都会,勉强犹须诧短篇。
【寄韩子华〈并序熙宁四年〉】
余与韩子华、长文、禹玉同直玉堂,尝约五十八岁致仕,子华书于柱上。其
后荐蒙恩宠,世故多艰,历仕三朝,备位二府,已过限七年,方能乞身归老。俗
谚云:“也卖弄得过里。”
人事从来无处定,世涂多故践言难。谁如颍水闲居士,十顷西湖一钓竿。
【戏刘原甫】
平生志业有谁先,落笔文章海内传。昨日都城应纸贵,开帘却扇见新篇。
仙家千载一何长,浮世空惊日月忙。洞里新花莫相笑,刘郎今是老刘郎。
【和陈子履游泗上雍家园】
长桥南走群山间,中有雍子之名园。苍云蔽天竹色净,暖日扑地花气繁。飞
泉来从远岭背,林下曲折寒波翻。珍禽不可见毛羽,数声清绝如哀弹。我来据石
弄琴瑟,惟恐日暮登归轩。尘纷解剥耳目异,只疑梦入神仙村。知君襟尚我同好,
作诗闳放莫可攀。高篇绝景两不及,久之想像空冥烦。

[发帖际遇]: 风神无名替小昭千里送信给张无忌,途中被周芷若抓住,损失银两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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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八 居士外集卷八
书名:欧阳修集    作者:欧阳修


◎古赋四首
【红鹦鹉赋〈并序明道元年〉】
圣俞作《红鹦鹉赋》,以谓禽鸟之性,宜适于山林,今兹鹦徒事言语文章以
招累,见囚樊中,曾乌鸢鸡雏之不若也。谢公学士复多鹦之才,故能去昆夷之贱,
有金闺玉堂之安,饮泉啄实,自足为乐,作赋以反之。夫适物理,穷天真,则圣
俞之说胜。负才贤以取贵于世,而能自将,所适皆安,不知笼槛之于山林,则谢
公之说胜。某始得二赋,读之释然,知世之贤愚出处名有理也。然犹疑夫兹禽之
腹中或有未尽者,因拾二赋之余弃也,以代鹦毕其说。
后皇之载兮,殊方异类。肖翘蠢息兮,厥生咸逐。熔埏赋予兮,有物司之。
泊然后化兮,默运其机。陶形播气兮,小大取足。纷不可状兮,千名万族。异物
珍怪兮,托产遐陬。来海裔兮贵中州。邈丹山于荒极,越凤皇之所宅,禀南方之
正气,孕赤精于火德。盖以气而召类兮,故感生而同域。播为我形,特殊其质,
不绿以文,而丹其色。物既贱多而贵少兮,世亦安常而骇异。岂负美以有求兮,
适遭时之我贵。客方黜我以文采,吊我于笼樊,谓夫飞鸣而饮啄,不若鸡鹜与乌
鸢。噫!不知物有贵贱,殊乎所得。天初造我,甚难而啬,千毛亿羽,曾无其一。
忽然成形,可异而珍,慧言美质,俾贵于人。笼轩宝玩,翔集安驯。彼众禽之扰
扰兮,盖迹殊而趣乖。既心昏而质陋兮,乃自秽而安卑。乐以钟鼓,宜其眩悲。
盖贵我之异禀,何概我于群飞?若夫生以才夭,养以性违。客之所悼,我亦悼之。
我视乎世,犹有甚兮:郊犠牢豕,龟文象齿,蚌蛤之胎,犛牛之尾,既残厥形,
又夺其生。是犹天为,非以自营。人又不然,谓为最灵,淳和质静,本湛而宁。
不守尔初,自为巧智,凿窍泄和,漓淳杂伪。衣羔染夏,强华其体;鞭扑走趋,
自相械系。天不汝文而自文之,天不汝劳而自劳之。役聪与明,反为物使,用精
既多,速老招累。侵生盭性,岂毛之罪?又闻古初,人禽杂处。机萌乃心,物则
遁去。深兮则网,高兮则弋。为之职谁,而反予是责!
【述梦赋〈明道二年〉】
夫君去我而何之乎?时节逝兮如波。昔共处兮堂上,忽独弃兮山阿。呜呼!
人羡久生,生不可久,死其奈何。死不可复,惟可以哭。病予喉使不得哭兮,况
欲施乎其他。愤既不得与声而俱发兮,独饮恨而悲歌。歌不成兮断绝,泪疾下兮
滂沱。行求兮不可过,坐思兮不知处。可见惟梦兮,奈寐少而寤多。或十寐而一
见兮,又若有而若无,乍若去而若来,忽若亲而若疏。杳兮倏兮,犹胜于不见兮,
愿此梦之须臾。尺蠖怜予兮为之不动,飞蝇闵予兮为之无声,冀驻君兮可久,怳
予梦之先惊。梦一断兮魂立断,空堂耿耿兮华灯。世之言曰:死者澌也。今之来
兮,是也非也?又曰:觉之所得者为实,梦之所得者为想。苟一慰乎予心,又何
较乎真妄。绿发兮思君而白,丰肌兮以君而瘠。君之意兮不可忘,何憔悴而云惜。
愿日之疾兮,愿月之迟,夜长于昼兮,无有四时。惟音容之远矣,于恍惚以求之。
【荷花赋】
步兰塘以清暑兮,飒苹风以中人。撷杜若之春荣兮,搴芙蓉于水滨。嘉丹葩
之耀质,出渌水而含新。荫曲池之清泚,漾波纹之奫沦。披红衣而耀彩,寄清流
以讬根,挺无华之浅艳,靡竞丽乎先春。抱生意以自得兮,及薰时之嘉辰。若夫
夏畹兰衰,梦池草密。惨群芳之已销,独斯莲之迥出。可以嗅清香以析酲,可以
玩芳华而自逸。况其晚浦烟霞,水亭风日。投文竿而饵垂,泳萍茎而波溢。丝萦
藕以全折,杯卷荷而半侧。坠紫菂以欹烟,敛红芳而向夕。可怜影兮相顾,列金
葩而返植。清风遏以似起,碧露合而乍失。或两两以相扶,渐亭亭而独出。发燕
脂于北土,生异香于西域。匪江妃之小腰,即广陵之清骨。尔乃曲沼微阳,横塘
细雨。逐桥上之归鞍,笑堤边之游女。堕虹梁而窥影,倚风台而欲舞。覆翠被以
薰香,然犀灯而照浦。双心并根,千株泣露。湛月白而风清,杳池平而树古。送
艇子于西州,闻棹讴于北渚。迎桃根而待楫,逢宓妃而未渡。迫而视之,靓若星
妃临水而脉脉盈盈;远而望之,杳如峡女行云而朝朝暮暮。其妖丽也,其闲丽也,
香荃桡兮木兰舟,澹容兴兮怅夷犹,东西随叶隐,上下逐波浮。已见双鱼能比目,
应笑鸳鸯会白头。昔闻妃子贵东邻,池上金花不染尘。空留此日田田叶,不见当
时步步人。
【螟蛉赋〈并序〉】
《诗》曰:“螟蛉有子,蜾臝负之。”言非其类也,及扬子《法言》又称焉。
嗟夫!螟蛉一虫尔,非有心于孝义也,能以非类继之为子,羽毛形性不相异也。
今夫为人,父母生之,养育劬劳,非为异类也。乃有不能继其父之业者,儒家之
子卒为商,世家之子卒为皂隶。呜呼!所谓螟蛉之不若也。作《螟蛉赋》,词曰:
爰有桑虫,实曰螟蛉。与夫蜾臝,异类殊形。负以为子,祝之以声。其子感
之,朝夕而成。嗟夫人子,父母所生。父祝之言,子莫之听,父传之业,子莫克
承。父没母死,身覆位倾。呜呼为人,孰与虫灵?人不如虫,曷以人称!
◎杂文六首
【啄木辞】
木皇司春兮,物熙以春。芽者斯勾兮,甲者斯萌。物赖皇兮荣以欣,翳有虫
兮甚不仁。穴皇木兮群以聚,穴不已兮又加咀。皇木病兮窾将深,皇心恻兮伤尔
蝎。彼?鸟兮善啄吾,利汝啄兮饥汝腹。飞以鸣兮啄且食,虫不尽兮啄莫息。
山之麓兮水之滨,皮坚节癭兮龙甲蛇鳞。节流膏兮吻流血,百不一兮徒饥渴。蠹
日滋兮?日苦,京谒皇兮披云路。云之深兮不可见,讬归风兮仰诉。古初之
皇兮甚仁惠,怜民爱物使两遂。穴民处兮鲜民食,穴不栋梁兮鲜不薪米,其求甚
少兮给之孔易。野郁郁兮山苍苍,土有毛发兮山有衣裳。金不鞴冶兮器不刃镳铓,
木至老朽兮不见菑殃。圣萌机兮五财利,赡有足兮生不匮。蔽风避湿兮修容威,
庙祭室寝兮犹无异为。帝何思之不熟兮,忽生般而与倕?丹髹之不己兮,又以
彫几。斜钩曲斗兮,华照阑梯。高构崄兮目精眩,地秃而赭兮山褋而寒,材者
伤死兮生者力殚。一躬之庇兮一林夷族,寓龙木马兮重阍阴屋,皇民暴啬兮驱之
以扑。噫,智巧兮谁为是,既纷纷而不止!工蠹则大兮虫蠹则小,捕小纵大兮将
何谓?皇惜木兮虽甚恩,虫利食兮啄徒勤,蠹未入口兮刃至其根。与其啄蠹能尽
死,不如得啄匠手,使不堪于斧斤。
【哭女师〈庆历五年〉】
暮入门兮迎我笑,朝出门兮牵我衣。戏我怀兮走而驰,旦不觉夜兮不知四时。
忽然不见兮一日千思。日难度兮何长,夜不寐兮何迟!暮入门兮何望,朝出门兮
何之?怳疑在兮杳难追,髡两毛兮秀双眉。不可见兮如酒醒睡觉,追惟梦醉之时。
八年几日兮百岁难期,于汝有顷刻之爱兮,使我有终身之悲。
【会圣宫颂〈并序天圣九年〉】
西京留守推官、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臣欧阳修,谨斋心涤虑顿首再拜言:
臣伏见国家采《汉书》原庙之制,作宫于永安,以备园寝。欲以盛陵邑之充奉,
昭祖宗之光灵,以耀示于千万世,甚盛德也。
修永惟古先王者,将有受命之符,必先兴业造功,以警动觉悟于元元,然后
有其位。而继体守文之君,又从而显明丕大,以纂修乎旧物。故其兢兢勤勤,不
忘前人。是以根深而叶茂,德厚而流光,子子孙孙,承之无疆。
伏惟皇帝陛下以神圣至德,传有大器,乾健而正,离继而明。即位以来,于
兹十年,勤邦俭家,以修太平。日朝东宫,示天下孝,亲执笾豆,三见于郊。日
星轨道,光明清润,河不怒溢,东南而流。四夷承命,欢和以宾,奔走万里,顾
非有干戈告让之命,文移发召之期,而犀珠、象牙、文马、瑴玉,旅于阙庭,纳
于厩府,如司马令,无一后先。至德之及,上格于在天,下极于地,中浃于人,
而外冒于四表。昆虫有命之物,无不仰戴神威圣功。效见如此。
太祖创造基始,克成厥家,当天受命之功;太宗征服绥来,遂一海内,睿武
英文之业;真宗礼乐文物,以隆天声,升平告功之典;陛下夙夜虔共,嗣固鸿业,
纂服守成之勤。基构累积,显显昌昌,益大而光,称于三后之意,可谓至孝。况
春秋岁时,以禘以袷,则有庙祧之严;配天昭孝,以享以告,则有郊庙明堂之
位;篆金刻石,则有史氏之官。歌功之诗,流于乐府;象德之舞,见乎羽毛。惟
是邦家之光,祖宗之为,有以示民而垂无穷者,罔不宣著。陛下承先烈,昭孝思,
所以奉之以严,罔不勤备,圣人之德谓无以加。而犹以为未也,乃复因陵园,起
宫室,以望神游。土木之功,严而不华,地爽而洁,宇敞而邃,神灵杳冥,如来
如宅,合于《礼经》孝子謦咳思亲之义。
愚以谓宫且成,非天子自归享,则不能以来三后之灵。然郡国不见治道,大
仆不先整驾,恬然未闻有司之诏,岂难于动民而迟其来邪?特以龟筮所考须吉而
后行邪?不然何独留意于屋墙构筑,而至于荐见孝享,未之思邪?况是宫之制,
夷山为平,外取客土,锻石伐木,发兵胥靡,调旁近郡。如此数年,而道路之民
徒见兴为之功,恐愚无以识上意。是宜不惜属车之费,无讳数日之劳,沛然幸临,
因展陵墓,退而谕民以孝思之诚,遂见守土之臣,采风俗以问高年,亦尧舜之事
也。古者天子之出,必有采诗之官,而道路童儿之言皆得以闻。臣是以不胜惓惓
之心,谨采西人望幸意,作为颂诗,以献阙下。词曰:
巍峨穹崇,奠京之东,有山而嵩。奫沦道源,汇流而渊,有洛之川。川灵山
秀,回环左右,有高而阜。其阜何名?太祖、太宗,真宗之陵。惟陵之制,因山
而起,隐隐隆隆。惟陵之气,常王而喜,郁郁葱葱。帝怀穹旻,受命我宋,造初
于屯。帝念先烈,用顾余家,宣力以勤。赫赫三后,重基累构,既丰而茂。燕翼
贻谋,是惟永图,其传在予。曰祖曰宗,有德有功,予实嗣之。克勤克绍,以孝
以报,予敢不思?惟此园陵,先后之宅,既宅且安。后来游止,弗宫弗室,神何
以欢?乃相川原,乃得善地,地高惟丘。乃以荆灼,乃讯宝龟,龟告曰猷。帝命
家臣,而职我事,而往惟寅。一毫一丝,给以县官,无取于民。伐洛之薪,陶洛
之土,瓦不病窳。柯我之斧,登我之山,木好且坚。家臣之来,役夫万名,三年
有成。宫成翼翼,在陵之侧,须后来格。有门有宇,有廊有庑,有庭有序。殿兮
耽耽,黼帷襜襜,天威可瞻。庭兮殖殖,钩盾虎戟,容卫以饬。太祖维祖,太宗
维弟,真宗维子。三圣嶷嶷,有以正位,于此而会。圣兮在天,风马云车,其来
仙仙。圣会于此,灵威神驭,其宫肃然。圣既降矣,其谁格之,惟孝天子。圣降
当享,其谁来荐,亦孝天子。孝既克祗,而来胡迟?其下臣修,作颂风之。
【州名急就章〈并序至和元年〉】
叙曰:古者史掌文书,以识天地四方、古今事物、名言字训,而教学之法始
于童子,谓之小学,君子重焉。《急就章》者,汉世有之,其源盖出于小学之流,
昔颜籀为史游序之详矣。余为学士,兼职史官,官不坐曹,居多暇日,每自娱于
文字笔墨之间,因戏集州名,作《急就章》一篇,以示儿女曹,庶几贤于博塞尔。
章曰:
别州自禹郡于秦,废置经革难具陈。皇家垂统天下定,疆理万方承政令。近
征远贡各有宜,或畀吏治或羁縻,九域披图指可知。分音比类慎讹疑,文差字析
极精微。若夫锦、居遐裔,孤音无比。隰、集、梓、泗、剑、陕、涪、幽,骈声
相附,可如类求。则有夔、绥、随,果、贺、播,滑、达、越,和、河、罗,连
三前协。其四谓何?乃有瓜、沙、嘉、巴,凤、陇、雍、宋,歙、峡、合、叠,
淄、资、思、师,化、雅、华、夏,密、吉、蔚、悉,永、郢、鼎、颍,不宜吃
讷。又如保、邵、道、赵、耀,郓、信、润、晋、慎,凡五声而一韵。柳、寿、
茂、窦、宥、凑,宪、兖、汉、简、万、演,海、岱、解、蔡、泰、爱,钦、浔、
金、深、郴、黔,蜀、濮、福、睦、复、陆,乃六律而同音。七言惟一:白、泽、
虢、石、益、德、壁。八音相望:广、象、相、阆,绛、奖、当、宕、开、莱、
台、怀,阶、崖、雷、梅;澧、棣、冀、利,济、蓟、费、智;郑、邓、定、孟,
庆、应、静、胜;廉、潭、儋、南,岚、监、甘、岩。至于许、汝、婺、处,楚、
普、潞、叙、古;魏、惠、桂、贵,遂、贝、瑞、<山隽>、会,言过乎九,难宣于
口。于是有岳、鄂、宅、薄、洛,莫、涿、朔、廓、拓;眉、黎、齐、池、蕲,
施、伊、西、夷、溪;濠、曹、饶、昭、韶,潮、辽、交、洮、牢。〈右皆十。
〉邛、通、龙、洪、蓬、蒙,邕、同、戎、忠、松、笼。〈右十二。〉连、绵、
澶、安、延、丹、端,宣、檀、驩、兰、潘、田、峦;湖、苏、舒、滁、庐、渝、
沪,梧、蒲、徐、鄜、扶、儒、禺。〈右皆十四。〉秦、邠、麟、汾,均、陈、
温、春,筠、辰、文、循,银、云、勤、岷;杭、扬、江、黄,常、漳、康、襄,
房、坊、商、沧,洋、昌、瀼、长。〈右皆十六。〉并、青、瀛、登、成、明,
衡、彭、英、琼、邢、洺,泾、宁、升、荣、横、藤,汀、兴、营、平、庭、澄,
〈右二十四。〉联章断句,不能遽数。真定、河源,以讳不举。若乃物有疑似,
同音异字,则有陵、灵,原、袁,府、抚,乾、虔,滨、宾,融、容,渭、卫,
全、泉,绣、秀,易、翼,渠、衢,归、妫、龚、恭,汴、辨、凉、梁,祁、岐,
鄯、单,宿、肃,磁、慈,滩、维。峰、封暨丰,沂、宜及仪,乃一号而三之。
〈音或不同,相近者亦借以足之。〉剑、环、恩、顺,镇、霸、真、雄,又音文
之两同。至于太平、郁林,万安、平琴,武安、洮阳,新定、建康,二名虽美,
远小不彰。若监若军,四十有六:保定、信安、广信、安肃,镇戎、保安,岢岚、
火山,顺安、宁化,实控三边。其余琐琐,皆不足言。〈其后因检《九域图》有
高、富、泷、当四州偶遗不录,以文句难移,不复增入也。
【有宋右谏议大夫赠开府仪同三司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魏国韩公国华真赞
〈治平元年〉】
气刚而毅,望之可畏。色粹而仁,近之可亲。有韫于中,必见于外。庶几仿
佛,写之图绘。惟其盛德,不可形容。公德之丰,后世之隆。谁为公子?丞相卫
公。
【赠太尉夏守赟谥议】
议曰:谨按谥法:世笃勤劳曰忠,不心恭慎曰僖。今考公之行状,言其父以
军校殁战阵,遂获赏延;子以君命死道涂,得谥庄恪。公自束发,已能孝谨。遭
遇先帝,给事左右,材敏自力,愈久益勤。至于典掌师旅,宿卫王宫,出领节旄,
入登枢辅,安享宠荣,六十余年。方真宗时,继迁叛命,用兵朔方;契丹未和,
再驾河北。多事之际,其勤最著。或奔走自效,不暇过于私家;亲匿虽至,未尝
敢请恩泽。历小大之职,无纤毫之过。先朝用此,尤加奖擢。昨者西师始出,父
子迭行,北顾之忧,选任居首。迫于奄忽,厥用未彰;较其始终,其迹可见。所
谓勤劳者于奕世,恭慎见于小心。考之不诬,宜以节惠,谨合二法,谥曰忠僖。谨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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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4:23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五十九 居士外集卷九
书名:欧阳修集    作者:欧阳修


◎近体赋十一首〈附官题诗三首〉
【进拟御试应天以实不以文赋〈并引状推诚应天岂尚交饰庆历二年〉】
臣伏睹今月十三日御试《应天以实不以文》赋,题目初出,中外群臣皆欢然,
以谓至明至圣,有小心翼翼事天之意。盖自四年来,天灾频见,故陛下欲修应天
以实之事。时谓出题以询多士,而求其直言。外议皆称,自来科场只是考试进士
文辞,但取空言,无益时事。亦有人君能上思天戒,广求规谏以为试题者。此乃
自有殿试以来,数百年间最美之事,独见于陛下。然臣窃虑远方贡士乍对天威,
又迫三题,不能尽其说以副陛下之意。臣忝列书林,粗知文字,学浅文陋,不自
揆度,谨拟御题撰成赋一首。不敢广列前事,但直言当今要务,皆陛下所欲闻者。
臣闻古者圣帝明王,皆不免天降灾异,惟能修德修政,则变灾为福,永享无穷之
休。臣不胜大愿。其赋一首,谨随状上进。
天灾之示人也,若响应声;君心之奉天也,惟德与诚。固当务实以推本,不
假浮文而治情。彼虽不言,谪见以时而下告;吾其修德,祸患可销于未萌。臣闻
天所助兮,惟善则降祥;德苟至兮,虽妖而不胜。皆由人事之告召,然后天心之
上应。若国家有阙失之政,则当频见于众灾,欲人主知戎惧之心,所以保安于万
乘。
臣请述当今之所为,引近事而为证。至如阳能和阴则雨降,若岁大旱,则阳
不和阴而可推;〈去年大旱。〉阴不侵阳则地静,若地频动,则阴干于阳而可知。
〈去年河东地频动。又如黑者阴之色,晦者阴之时,或暴风惨黑而大至,白昼晦
冥而四垂。〈康定元年三月,黑风起,白日晦。〉日食正旦,雨冰木枝。〈今春
二月。〉如此之类,皆阴之为。盖阴为小人与妇人,又为大兵与蛮夷。若四者之
为患,则群阴之失宜。故天象以此告吾君,不谓不至;陛下所宜奉天戒,不可不
思。是谓应以实者,臣敢列而言之。
若夫慎择左右而察小人,则视听之不惑;肃清宫闱而减冗列,则恭俭而成式。
况乎远佞人者,孔宣父之明训;放宫女者,唐太宗之盛德。又若西师久不利,宜
究兵弊而改作;叛羌久未服,宜讲庙谋之失得。在陛下之至圣,行此事而不忒;
庶天意之可回,虽有灾而自息。
方今民疲赋敛之苦,又值饥荒之年,赀财尽于私室,苗稼尽于农田。劫掠居
人,盗贼并起;流离道路,老幼相连。陛下视民如子,覆民如天,在于仁圣,非
不矜怜。故德音除刻削之令,赦书行赈济之权。然而诏令虽严,州县之吏多慢;
人死相半,朝廷之惠未宣。夫天至高远也,惟可动以精诚;民之休戚也,皆系君
之好尚。惟善政之能惠,则休符之并贶。而况富有四海之大,独制万民之上。一
言之出兮,谁敢不从?百事责实兮,自然无旷。发号施令,在圣意之必行;变灾
为祥,则太平之可望。
今《汉史》有《五行》之志,《尚书》有《洪范》之文,愿诏侍臣之讲说,
许陈古事于听闻。可以见自召妖灾,虽由于时政;能招福应,亦自于明君。故禾
偃于风,表周王之觉悟;雉鸣于鼎,成商帝之功勋。盖恐惧修省者实也,在乎在
倦;祈禳消伏者文也,皆不足云。臣生逢纳谏之圣明,不问直言之狂斐;惟冀愚
衷之可采,苟避诛夷而则岂!盖赋者古人规谏之文,臣故敢上干于旒扆。
【监试玉不琢不成器赋〈良玉非琢,安得成器。天圣七年〉】
至宝虽美,因人乃彰,欲成器而斯尚,由载琢以为良。瑕玷弗施,始中含于
温润;切磋有则,取应用于圆方。披大礼之遗言,洞先儒之所录。以谓玉不因琢,
器莫得以自贵;人不因学,道无由而内勖。故我诱之于人,谕之以玉。内含其美,
虽禀质而可嘉;外饰其形,假载雕而后足。然以宝有可尚,世诚所希,价连城而
有待,气如虹而上挥。礼神之用斯在,磨玷之言则非。禀尔天真,包十德而成质;
制由工巧,参六瑞以凝辉。然则攻自他山,列乎良璞。虽曰宝也,不能效于自用;
虽曰坚也,未有成于不琢。美在中矣,徒内抱于英华;礲而错诸,始外成于圭
角。岂不以玉者华于国而可重,器者用于人而克安。规矩殊形于圭璧,短长具制
于躬桓。亦犹在熔者金,必资乎锻砺之设;从绳者木,遂分乎曲直之端。且夫人
务其师,玉贵其德。性虽本善,不学则弗至于道;质虽至美,不琢则弗成其饰。
稽匪刻匪雕之说,理实异斯;嘉如切如磋之言,义诚有得。彼大圭贵乎尚质,鸣
珮取乎扬声,虽效珍而并用,在设谕以非精。曷若彰教诲而有渐,譬琢雕而可成。
是故西琥东圭,舍规模而安创;半璋全璧,非制度以难明。向若追琢不加,刻画
非备,虽缜密以含彩,在文华而曷视?故扬子以谓玉不雕,则璠玙不作器。
【国学试人主之尊如堂赋〈堂陛隆峻,人主尊矣。天圣七年〉】
位既异等,君宜有常。惟居尊而体国,爰取谕于如堂。望而畏之,使下民之
咸仰;高为贵者,譬远地以同彰。稽往牒之遗文,懿嘉言之洞启。谓立制于君上,
谕相承于堂陛。盖以贵贱殊品,尊卑异礼。下临于物,必也尊严而有仪;上譬于
堂,所以崇高乎正体。诚以赫赫化被,巍巍道隆,俨正宁以居极,统群黎于宅中。
盖取乎驭民之贵,非资于构厦之功。位正当阳,若盛九筵之制;民欣戴后,如瞻
七尺之崇。然则堂非高则逼下而易陵,君弗尊则保位而难慎。卑高必贵乎不渎,
上下于焉而克顺。迩臣内附,类榱栋之相依,列辟下陈,由陛廉而比峻。岂不以
富有函夏,躬临兆民。示臣庶之弗越,表等威之有伦。将使制尔万国,宗予一人。
下绝僣王,非历阶之可及;世惟与子,彰肯构以相因。是知制众室者莫先乎堂,
奄九有者必尊其主。盖兼统于邦国,匪专称于栋宇。化有于下,奉穆穆以深居,
仰之弥高,若耽耽之可睹。盖由堂不可以卑而乱制,君不可以黩而不尊。喻穹隆
于九仞,用总制于群元。且异夫盖之如天,但述居高之旨;就之如日,惟明照下
之言。大哉!陛峻而堂高者势之然,臣贵而君尊者国之理。伊制度之有别,俾崇
高而是视。所以建公卿大夫而天子加焉,其尊也于斯见矣。
【诏重修太学诗〈天圣七年〉】
汉诏崇儒术,虞庠讲帝猷。丛楹新宝构,万杵逐欢讴。照烂云甍丽,回环璧
水流。冠童仪盛鲁,蒿柱德同周。舞翟弥文郁,横经盛礼修。微生听昕鼓,愿齿
夏弦游。
【省试司空掌舆地图赋〈平土之职,图掌舆地。天圣八年〉】
率土虽广,披图可明,命乃司空之职,掌夫舆地之名。奉水土以勤修,慎司
无旷;览山川而尽载,按牒惟精。所以专一官而克谨,辨九区而底平者也。伊昔
令王,尊临下土。以谓绵宇非一,不可以周览;众职异守,俾从于各主。故我因
地理之察,宜建冬官而法古。将使如指诸掌,括乎地以无遗;皆聚此书,著之图
而可睹。险固咸在,方隅异宜,分形胜以昭若,庶指陈而辨之。度地居民,既修
官而有旧;辨方正位,俾披文而可知。其或作屏建亲,命侯封国,小大有民社之
制,远迩异封圻之式。非图无以辨乎数,非官无以奉其职。主于空土,既险阻之
尽明;别尔分疆,志广轮而可识。诚由据函夏之至要,赞大君之永图。上以体国
而经野,下以建邦而设都。参古号于周官,各司其局;辨群方于禹迹,无得而逾。
是何标区域以并分,限华夷而靡爽。域中所以张乎大,天下无以逾其广。亦犹五
土异物,必辨于司徒之官;九州有宜,乃命乎职方之掌。用能三壤咸则,四民奠
居,穷人迹于遐域,包坤载于方舆。具异夫充国论兵,但模方略之状;酂侯创业,
惟收图籍之余。彼《夏贡》纪乎州名,《汉史》标乎地志。虽前策之并载,在设
官而未备,曷若我谨三公于汉仪,专掌图于舆地。
【翠旌诗〈天圣八年〉】
盛礼郊仪肃,纯音帝乐清。葳蕤飘翠羽,赫奕展华旌。凤邸光交覆,鸾旗色
共明。缤纷拂葩盖,辉映杂緌缨。且异文竿饰,非同翿舞名。竹宫歌毖祀,雅曲
播遗声。
【殿试藏珠于渊赋〈君子非贵,难得之物。天圣八年〉】
稽治古之敦化,仰圣人之作君,务藏珠而弗宝,俾在渊而可分。效乎至珍,
虽希世而弗产;弃于无用,媲还浦以攸闻。得《外篇》之寓言,述临民之致理。
将革纷华于偷俗,复芚愚于赤子。谓非欲以自化,则争心之不起。盖贱货者
为贵德之义,敦本者由抑末而始。示不复用,虽至宝而奚为;舍之则藏,秘诸渊
而有以。诚由窒民情者在杜其渐,防世欲者必藏其机。使嗜欲不得以外诱,则淳
朴于焉而可归。将抵璧以同议,谅弹雀而诚非。照乘无庸,尽遗砢岸之侧;连城
奚取,皆沉媚水之辉。用能崇俭德以外昭,复淳风而有谓,民心朴以归本,物产
全而靡费。珍虽无胫,俾临渊而尽除;事异暗投,永沉川而不贵。然而道既散则
民薄,风一浇而朴残,玩好既纷乎外役,质素无由而内安。故我斥乃珍奇之用,
绝乎侈靡之端。将令物遂乎生,老蚌蔑剖胎之患;民知非尚;骊龙无探颔之难。
是则恢至治之风,扬淳古之式。不宝于远,则知用物之足;不见其欲,则无乱心
之惑。上苟贱于所好,下岂求于难得。是虽宝也,将去泰而去奢;从而屏之,使
不知而不识。彼捐金者由是类矣,摘玉者可同言之。谅率归于至理,实大化于无
为。致尔汉皋之滨,各全其本;虽有淮蠙之产,无得而窥。自然道著不贪,时无
异物,民用遵乎至俭,地宝蕃而不屈。所以虞舜垂衣,亦由斯而弗咈。
【博爱无私诗〈原阙〉】
【赏以春夏赋〈天子行赏,钦顺时令。〉】
赏出于国,时行在天,纪勋庸而有序,顺春夏以昭宣。无忘尔劳,法蠢生而
布惠;用嘉乃绩,因长养以旌贤。原夫执政者君,为民之纪,惧赏罚之一失,则
恩威之两弛。受焉不以其私,赐之非为其喜。盖夫欲固其国者,必谨国之常;能
奉乎天者,是谓天之子。将出令以无僣,必顺时而后轨。显庸制爵,爰占星鸟之
中;茂德建官,当俟薰风之始。且夫春居东以首岁,夏司南而执衡,在气为燠,
于时主生。东动也,以之起;南任也,以之成。我所以推本万事之理,钦象四时
之行。政刑由是以有度,寒暑于焉而不争。颁以土田,顺木行而养育;昭其服物,
助火德之光明。故曰天之大端在阴阳,君之大柄在刑赏,操其柄以归己,求其端
而取象。法太簇赞阳之月,行庆有常;体林钟种物之时,劝功无爽。诚以赏当则
民协,泽流而德深,但虑过时之失,敢怀虚受之心。故《月令》有布德之文,前
规具在;景风为赐爵之候,往牒攸钦。呜呼!王者畏天以临民,天道在人而可信。
事与时合,则为和而为福;时与事逆,则有灾而有馑。在乎察动静以为本,布仁
恩而克慎。亦由狝田主教,非仲秋而不行;议狱断刑,须大冬而乃顺。故能光昭
国体,钦奉邦彝,用岂有于逾德,举无闻于拂时。且异夫赐以鞶缨,示假人而取
诮;赠其衮冕,讥锡命以非宜。大哉!君之举者必书,上之出者为令。苟违时而
不度,惧招尤而失正。故左氏载声子之言,以戒后王之立政。
【畏天者保其国赋〈祗畏天道,能守其国。〉】
圣人以凝命恭默,膺图肃祗。爰务畏天之义,但彰保国之规。惟帝难之,翼
翼固钦于乾道;为人上者,兢兢慎守于邦基。用能御宝位而惟永,隆昌运以咸熙
者也。探齐王之式陈,懿子舆之所谓,将设治民之术,先本为君之贵。且曰天惟
简在,诚由乎不敢荒宁;国乃治平,是宜乎克自抑畏。惠此方国,钦若昊天。实
克遵于栗栗,示无爽于乾乾。虑威宣咫尺之间,所以严恭罔怠;致疆启幅员之内,
所以底定无愆。盖由仰高明以惟勤,遂邦家而永保。“又新”之戒斯在,《无逸》
之篇可考。顺帝之则,始敦危惧之诚;俾民不迷,终得阜安之道。岂不以天者本
降鉴而是显,国者在缉绥而以兴。畏乎天,表降鉴之甚迩;保乎国,示缉绥而可
凭。审虽休勿休之理,遵日慎一日之称。是故惧无灾以为怀,见楚庄之勿伐;不
敢康而在念,识周成之有能。夫如是,则垂拱是图,持盈可久。不遑启居兮,以
圆灵之是奉;无敢暇豫兮,以中区而自守。昭事而宜乎宗社,咸宁之旨攸同;钦
承而惠彼民人,设险之功何有。不然,又安得惟寅谨尔,匪懈昭其?盖足惮于覆
焘,必克固于蕃维。《周诗》垂陟降之文,亦足畏也;洊雷著修省之说,于时
保之。至哉,阐绎圣猷,铺昭皇极,眷戁悚以为本,在抚绥而作式。有以见
惟天为大,而君则之,故定于万国。
【斫雕为朴赋〈除去文饰,归彼淳朴。〉】
德以俭而为本,器有文而可除。爰斫载雕之饰,将全至朴之余。篆刻未销,
见背伪归真之始;镂章咸灭,知去华务实之初。稽史牒之前闻,述政风而遐举。
懿淳俭之攸尚,斥浮华而可沮。谓乎防世伪者在塞其源,全物性者必反其所。素
以为贵,将抱朴而是思;焕乎有文,俾运斤而悉去。诚由淳自浇散,器随朴分,
骋匠巧而伤本,掩天真而蔑闻。故我反淳风而矫正,杜末作之纷纭。剖刻桷之形,
复采椽而不琢;灭镂簋之僣,反木器于无文。则知工巧尽捐,浮淫是抑,道尚取
乎反本,理何求于外饰!圭磨岳镇,归璞玉以全真;罍去山云,表瓦尊而务德。
是则遵乎朴者,将反始而臻极;斫乎雕者,恶乱真而饰非。约浇风于一变,矫治
古以同归。礲而错诸,尽灭雕虫之巧;质为贵者,宁渐朽木之讥?用能杜文彩
之焕然,返淳和而遵彼。雕虽著,则尚可磨也;仆其复,则在其中矣。弃末反本,
小巧之工尽捐;革故取新,见素之风可美。彼琢玉然后成器,命工列乎雕人。务
以文而胜质,徒散朴以远淳。曷若剞劂之功靡施,大巧若拙;刻镂之华尽灭,其
德乃真。懿之隆者,非假饰以为资;俭之至者,匪奇淫而是觉。但期乎去泰去甚,
宁患乎匪雕匪斫?有以知一变至道之风,由是而复归乎朴。
【祭先河而后海赋〈王者行祭,先务其本。〉】
在祭者必有常典,务本者贵乎不忘,既先河而告备,乃后海以为常。币玉始
陈,恭视诸侯之渎;牲牢继列,方祠百谷之王。探国典之旧文,抚礼经之大旨。
以谓河导其派,本一勺而始矣;海纳其会,实百川之委也。祀容肃设,必先有事
于灵长;望秩并修,然后功归于善下。诚以决九川而分导,括众流而混并,一则
穷本而有自,一则兼容而积成。是用分礼章而异数,昭祭典以推行。命祀首陈,
始则出图之所;祷辞以设,方祈纪地之名。用能缛乃令仪,昭夫重祭,利万物以
斯善,用五材而并济。无文既秩,禜经渎以领祠;群望继行,祷朝宗而用币。外
则尽物,中惟告虔,既义取于源委,乃礼分于后先。一祷致诚,必告荣光之涘;
大川并走,嗣临重润之渊。得非众岳肇乎一拳,椎轮生乎五辂,考厥初之攸在,
彰返始而为务。亦犹文王之祀虽贵,不逾后稷之尊;齐人之事将行,敢越配林之
故。是知河必居首,取发源而肇兹;海不自大,由积众以成其。导洪流而并注,
散灵润以旁滋。顾乃滥觞之因,必有先也;视尔委输之广,然后从之。异哉,祭
尚洁诚,礼惟思反,将展报以为义,必讨源而自远。故夫三王之祭川,必务其本。
【大匠诲人以规矩赋〈良匠之诲人以规矩。〉】
工善其事,器无不良。用准绳而相诲,由规矩以为常。度木随形,俾不欺于
曲直;运斤取法,必先正于圆方。载考前文,爰稽哲匠,伊作器以祖善,必诲人
而攸尚。有模有范,俾从教之克精;中矩中规,贵任材而必当。诚以人于道也,
非学而弗至;匠之能也,在器而攸施。既谆谆而诲尔,俾拳拳而服之。默受以全,
曲则轮而直则轸;动皆有法,梡为鞠而断为棋。然则道不可以弗知,人不可以
无诲。苟审材之义失,则教人之理昧。规矩有取,为圭为璧以异宜;制度可询,
象地象天以是配。匠之心也,本乎天巧;工之事也,作于圣人。因从绳而取谕,
彰治材而有伦。学在其中,辨盖舆之异状;艺成而下,明凿枘之殊陈。义不徒云,
道皆有以,将博我而斯在,宁小巧而专美?殊玉工之作器,惟求磨琢之精;异扁
人之斫轮,但述苦甘之旨。是知直在其中者谓之矩,曲尽其妙者本乎规。然工艺
以斯下,俾后来之可师。道或相营,引圆生方生而作谕;言如未达。譬周旋折旋
而可知。是何朴斫为工,剞劂斯主,玩其役以虽未,听乃言而可取。故孟子谓学
者之诲人,亦必由于规矩。
【鲁秉周礼所以本赋〈鲁公之后,其本周礼。〉】
侯国修度,时王著彝。惟东鲁之大本,秉西周之旧仪。曲阜袭封,率奉先规
之盛;镐京遗法,限为至治之基。说者谓惟王建邦,裂疆分土,禀正朔者归于元
后,尊制度者合于前古。惟周之典,世为大则;惟鲁之盛,法为常矩。及夫姬道
衰逸,邦侯侵侮。虽周公之才之美,不行于时;文王之德之纯,尽在于鲁。逮夫
礼与时至,教由治隆,翊奉孺子,位为上公。千乘之国,仰有遗法,数世之后,
敢弃元功!虽治邦治刑,尚可宏宣于祖业;而教典教法,犹能固本于民风。大德
纯纯兮世不敢忘,至文微微兮流而自远。守茂典之惟永,遵飞休而可损。一变于
道,圣人之后所以昌;百世可知,先王之法以为本。且夫德固则邦化,法行则教
流。治而久,于诸侯则莫若鲁;教而正,于三代则莫如周。在隐、桓之世,力行
纯轨;至定、哀之后,不弃芳猷。盖固蒂以维本,以治人而可求。彼虽发叹于诗
人,改王室而作《离黍》;何俟兴言于宣子,见《易》象之与《春秋》。盖夫与
治同道罔不兴,安上治民莫如礼。礼与邦化,则莫窥其枝叶;法因时至,则深蟠
其根柢。亦如齐有太公之遗制,定作民彝;杞观夏道之可知,式成邦体。呜呼!
圣之所治,人不可追。移茂实以参用,著通规而有宜。遂使化民之议有所经,理
之大者;治国之君无乱纪,则而行之。大哉!周世所行,鲁邦慎守,秉其法为治
之极,则其文延付而后。故仲孙知鲁而不可取者,礼为本焉,致邦仪之含厚。
【秋狝诗〈见古省题诗〉】
豳籥迎寒至,商飚应节流。戎容修大狝,杀气顺行秋。多稼登方茂,三农隙
始休。饮归军实献,誓众黻为裘。索享仪非蜡,围田礼异搜。国威思远播,神武畅皇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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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4:23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 居士外集卷十
书名:欧阳修集    作者:欧阳修


◎论辩九首
【本论〈庆历二年〉】
天下之事有本末,其为治者有先后。尧、舜之书略矣,后世之治天下,未尝
不取法于三代者,以其推本末而知所先后也。三王之为治也,以理数均天下,以
爵地等邦国,以井田域民,以职事任官。天下有定数,邦国有定制,民有定业,
官有定职。使下之共上勤而不困,上之治下简而不劳。财足于用而可以备天灾也,
兵足以御患而不至于为患也。凡此具矣,然后饰礼乐、兴仁义以教道之。是以其
政易行,其民易使,风俗淳厚,而王道成矣。虽有荒子孱孙继之,犹七八百岁而
后已。
夫三王之为治,岂有异于人哉?财必取于民,官必养于禄,禁暴必以兵,防
民必以刑,与后世之治者大抵同也。然后世常多乱败,而三王独能安全者,何也?
三王善推本末,知所先后,而为之有条理。后之有天下者,孰不欲安且治乎?用
心益劳而政益不就,諰諰然常恐乱败及之,而辄以至焉者,何也?以其不推
本末,不知先后而已。
今之务众矣,所当先者五也。其二者有司之所知,其三者则未之思也。足天
下之用,莫先乎财,系天下之安危,莫先乎兵,此有司之所知也。然财丰矣,取
之无限而用之无度,则下益屈而上益劳。兵强矣,而不知所以用之,则兵骄而生
祸。所以节财、用兵者者,莫先乎立制。制已具备,兵已可使,财已足用,所以
共守之者,莫先乎任人。是故均财而节兵,立法以制之,任贤以守法,尊名以厉
贤,此五者相为用,有天下者之常务,当今之世所先,而执事者之所忽也。今四
海之内非有乱也,上之政令非有暴也,天时水旱非有大故也,君臣上下非不和也。
以晏然至广之天下,无一间隙之端,而南夷敢杀天子之命吏,西夷敢有崛强之王,
北夷敢有抗礼之帝者,何也?生齿之数日益众,土地之产日益广,公家之用日益
急,四夷不服,中国不尊,天下不实者,何也?以五者之不备故也。
请试言其一二。方今农之趣耕,可谓劳矣;工商取利乎山泽,可谓勤矣;上
之征赋榷易商利之臣,可谓纤悉而无遗矣。然一遇水旱如明道、景祐之间,则天
下公私乏绝。是无事之世,民无一岁之备,而国无数年之储也。以此知财之不足
也。古之善用兵者,可使之赴水火。今厢禁之军,有司不敢役,必不得已而暂用
之,则谓之借倩。彼兵相谓曰官倩我,而官之文符亦曰倩。夫赏者所以酬劳也,
今以大礼之故,不劳之赏三年而一遍,所费八九百万,有司不敢缓月日之期。兵
之得赏,不以无功知愧,乃称多量少,比好嫌恶,小不如意,则群聚而呼,持梃
欲击天子之大吏。无事之时其犹若此,以此知兵骄也。
夫财用悉出而犹不足者,以无定数也。兵之敢骄者,以用之未得其术。以此
知制之不立也。夫财匮兵骄,法制未一,而莫有奋然忘身许国者,以此知不在任
人也。不任人者,非无人也。彼或挟材蕴知,特以时方恶人之好名,各藏畜收敛,
不敢奋露,惟恐近于名以犯时人所恶。是以人人变贤为愚,愚者无所责,贤者被
讥疾,遂使天下之事将弛废,而莫敢出力以为之。此不尚名之弊者,天下之最大
患也。故曰五者之皆废也。
前日五代之乱可谓极矣,五十三年之间,易五姓十三君,而亡国被弑者八,
长者不过十余岁,甚者三四岁而亡。夫五代之主岂皆愚者邪,其心岂乐祸乱而不
欲为久安之计乎?顾其力有不能为者,时也。当是时也,东有汾晋,西有岐蜀,
北有强胡,南有江淮,闽广、吴越、荆潭,天下分为十三四,四面环之。以至狭
之中国,又有叛将强臣割而据之,其君天下者,类皆为国日浅,威德未洽,强君
武主力而为之,仅以自守,不幸孱子懦孙,不过一再传而复乱败。是以养兵如儿
子之啖虎狼,犹恐不为用,尚何敢制?以残弊之民人,赡无赀之征赋,头会箕敛,
犹恐不足,尚何曰节财以富民?天下之势方若敝庐,补其奥则隅坏,整其桷则栋
倾,枝撑扶持,苟存而已,尚何暇法象,规圜矩方而为制度乎?是以兵无制,用
无节,国家无法度,一切苟且而已。
今宋之为宋,八十年矣,外平僣乱,无抗敌之国;内削方镇,无强叛之臣。
天下为一,海内晏然。为国不为不久,天下不为不广也。语曰“长袖善舞,多钱
善贾”,言有资者其为易也。方今承三圣之基业,据万乘之尊名,以有四海一家
之天下,尽大禹贡赋之地莫不内输,惟上之所取,不可谓乏财。六尺之卒,荷戈
胜甲,力彀五石之弩、弯二石之弓者数百万,惟上制而令之,不可谓乏兵。中外
之官居职者数千员,官三班吏部常积者又数百,三岁一诏布衣,而应诏者万余人,
试礼部者七八千,惟上之择,不可谓乏贤。民不见兵革于今几四十年矣,外振兵
武,攘夷狄,内修法度,兴德化,惟上之所为,不可谓无暇。以天子之慈圣仁俭,
得一二明智之臣相与而谋之,天下积聚,可如文、景之富;制礼作乐,可如成周
之盛;奋发威烈以耀名誉,可如汉武帝、唐太宗之显赫;论道德,可兴尧、舜之
治。然而财不足用于上而下已弊,兵不足威于外而敢骄于内,制度不可为万世法
而日益丛杂,一切苟且,不异五代之时,此甚可叹也。是所谓居得致之位,当可
致之位,当可致之时,又有能致之资,然谁惮而久不为乎?
【正统辨上】
正统曰:“统天下而得其正,故系正焉;统而不得其正者,犹弗统乎尔。继
周而后,帝王自高其功德,自代统而得其正者,难乎其人哉!必不得已而加诸人,
汉、唐之主乎?”曰:“甚哉,吾子之说其隘也!以汉、唐之盛烈,犹曰不得已
而加之焉,为魏、晋之主,则将奈何乎?”曰:“不然。是乌得苟加诸人?‘一
箪食,一瓢饮’,其义弗直而取诸人,君子且从而恶之。以天下之广,而被乎太
公之实,苟非其人,则阙之可已。必若曰应天而顺人,则继周之后,桀、纣之恶
常多,而汤、武之仁义未尝等也。若是,其苟加诸人,何哉?予以谓正统之不常
在人,率与言神圣者相类,必待择人而后加焉。是仁王义主不足贵,而奸雄篡弑
之臣得以济也。
【正统辨下】
秦之裔罪暴于桀,莽、炀方于纣,汉、唐之主仗义而诛变以取天下,其可谓
之正统欤,犹未离乎憾也!〈德不及汤、武。〉秦之得天下也,以力不以德。〈
秦之亡仁义,驱其人民以争敌。其任贤得人,孰若汉、唐之始也?〉晋之承魏也,
以篡继篡。隋亦若是,而徒禅云尔。晋、隋,盗也。或者以为正统,兹非误欤!
〈魏以吴存,至于晋而吴始灭,或者又以魏为正统,愈误矣;自后魏、东晋至于
周、陈、五代,或以义,或以不义,皆不能并天下。〉圣人不生,而暴伪代兴,
名与实自重久矣,必待后世之明者断焉。断而不以其势,舍汉、唐、我宋,非正
统也。
【殿试儒者可与守成论〈题存论阙〉】
【三皇设言民不违论】
论曰:夫至治之极也,涂耳目以愚民之识,畅希夷以合道之极,化被而物不
知,功成而迹无朕。古有臻于是者,其大道之行乎!圣人之兴也,捐仁义以为德
之细,放约束以取民之信,德及而物自化,言行而人必从。古有盛于此者,其三
皇之世欤!故孔子有三皇设言而民不违之说,敢试论之。
若乃畅上古之至道,张亿世之远御。结绳所以为信也,而惧信之未孚,我则
有书契之易,于是乎画八卦以由数起。茹毛所以养生也,而惮生之未具,我则有
烹饪之利,于是乎尝百谷以粒丞民。网罟利人以为用,使以畋而以渔;牛马异性
而必驯,使可乘而可服。壮栋宇以易古者之居,垂衣裳以兴天下之治。凡所以使
民不倦者,皆伏犠、神农、黄帝之为也。然而治既行矣,民既赖矣,守之以至静,
化之以无为,上有淡泊清净之风,下无薄恶叛离之俗。故言为教诏,非诰誓而自
听;言为号令,不鞭朴而自随。
且夫歃血以莅盟约,要之于信者,由不信而然也;为刑以残肌骨,威之使从
者,由不从而设也。不若御至质之民,行大道之化。悦不以爱,故不待赏而劝;
畏不以威,故不待罚而责;政不罔民,故不待约而信;事不申令,故不待诰而从。
一言以行,万民禀命,赖其德者百年而利,服其化者百年而移。非三皇之德,其
孰能与于此乎?
噫!商人作誓,欲民之从也,而人始疑;周人会盟,欲信之固也,而诸侯叛。
由是而言,则诅民于神明,狃民于赏罚,而违之者,末世之为也;服民以道德,
渐民以教化,而人自从之者,三皇之盛也。夫设言而不违者,其在兹乎。
【贾谊不至公卿论】
论曰:汉兴,本恭俭、革弊末、移风俗之厚者,以孝文为称首,议礼乐、兴
制度、切当世之务者,惟贾生为美谈。天子方欣然说之,倚以为用,而卒遭周勃、
东阳之毁,以谓儒学之生纷乱诸事,由是斥去,竟以忧死。班史赞之以“谊天年
早终,虽不至公卿,未为不遇。”
予切惑之,尝试论之曰:孝文之兴,汉三世矣。孤秦之弊未救,诸吕之危继
作,南北兴两军之诛,京师新蹀血之变。而文帝由代邸嗣汉位,天下初定,人心
未集,方且破觚斫雕,衣绨履革,务率敦朴,推行恭俭。故改作之议谦于未遑,
制度之风阙然不讲者,二十余年矣。而谊因痛哭以悯世,太息而著论。况是时方
隅未宁,表里未辑。匈奴桀黠,朝那、上郡萧然苦兵;侯王僣儗,淮南、济北
继以见戮。谊指陈当世之宜,规画亿载之策,愿试属国以系单于之颈,请分诸子
以弱侯王之势。上徒善其言,而不克用。
又若鉴秦俗之薄恶,指汉风之奢侈,叹屋壁之被帝服,愤优倡之为后饰。请
设痒序,述宗周之长久;深戒刑罚,明孤秦之速亡。譬人主之如堂,所以优臣子
之礼;置天下于大器,所以见安危之几。诸所以日不可胜,而文帝卒能拱默化理,
推行恭俭,缓除刑罚,善养臣下者,谊之所言,略施行矣。故天下以谓可任公卿,
而刘向亦称远过伊、管。然卒以不用者,得非孝文之初立日浅,而宿将老臣方握
其事,或艾旗斩级矢石之勇,或鼓刀贩缯贾竖之人,朴而少文,昧于大体,相与
非斥,至于谪去。则谊之不遇,可胜叹哉!
且以谊之所陈,孝文略施其术,犹能比德于成、康。况用于朝廷之间,坐于
廊庙之上,则举大汉之风,登三皇之首,犹决壅捭坠耳。奈何俯抑佐王之略,远
致诸侯之间!故谊过长沙,作赋以吊汨罗,而太史公传于屈原之后,明其若屈原
之忠而遭弃逐也。而班固不讥文帝之远贤,痛贾生之不用,但谓其天年早终。且
谊以失志忧伤而横夭,岂曰天年乎!则固之善志,逮与《春秋》褒贬万一矣。谨
论。
【夫子罕言利命仁论】
论曰:昔明王不兴而宗周衰,斯文未丧而仲尼出,修败起废而变于道,扶衰
救弊而反于正。至如探造化之本,赜几深之虑,以穷乎天下之至精,立道德之防,
张礼乐之致,以达乎人情之大窦。故《易》言天地之变,吾得以辞而系;《诗》
厚风化之本,吾得以择而删;《礼》、《乐》备三代之英,吾得以定而正;《春
秋》立一王之法,吾得以约而修。其为教也,所以该明帝王之大猷,推见天人之
至隐。道有机而不得秘,神有密而不得藏,晓乎人俭,明乎耳目,如此而详备也。
然独以利、命、仁而罕言,其旨何哉?请试言之。
夫利、命、仁之为道也,渊深而难明,广博而难详。若乃诱生民以至教,周
万物而不遗。草木贲殖而无知,所以遂其生;跂喙行息而不知,所以达其乐。物
性莫不欲茂,则薰之以太和;人情莫不欲寿,则济之以不夭。滞者导之使达,蒙
者开之使明。衣被群生,赡足万类。此上之利下及于物,圣人达之以和于义也。
则利之为道,岂不大哉!函五行之秀气,兼二仪之肖貌,禀尔至命,得之自天。
厥生而静谓之性,触物而动感其欲,派而为贤愚,诱而为善恶,贤愚所以异贵贱,
善恶所以定吉凶。贫富穷达,死生夭寿,赋分而有定,循环而无端。圣人达之,
内照乎神明;小人逆之,外灭于天理。则命之为义,岂不达哉!又若兼百行以全
美,居五常而称首,爱人而及物,力行而能近。守而行之,一日由乎复礼;推而
引之,天下称乎达道。则仁之为理,岂不盛哉!噫!三者之说,诚皆圣人之深达,
非难言之也。
《易》曰“乾以美利利乎天下”,又曰“利者义之和”。《中庸》曰“天命
之谓性”,又曰“君子居易以俟命”。《系辞》曰“乐天知命,故不忧”。《礼
记》曰:仁者天下之表,又曰“仁者右也,道者左也”。酌是而论之,则非不言
也。然罕言及者,得非以利、命、仁之为道,微而奥,博而远。贤者诚而明之,
不假言之道也。愚者鲜能及之,虽言之,弗可晓也。故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
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又曰“仁则吾不知”者,举一可知也。子贡以谓“夫子
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者,诚在是乎。然则利、命、仁之罕言,由此而见
矣。谨论。
【原弊〈景祐三年〉】
孟子曰:养生送死,王道之本。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故农者,天下之
本也,而王政所由起也,古之为国者未尝敢忽。而今之为吏者不然,簿书听断而
已矣,闻有道农之事,则相与笑之曰鄙。夫知赋敛移用之为急,不知务农为先者,
是未原为政之本末也。知务农而不知节用以爱农,是未尽务农之方也。
古之为政者,上下相移用以济,下之用力者甚勤,上之用物者有节,民无遗
力,国不过费,上爱其下,下给其上,使不相困。三代之法皆如此,而最备于周。
周之法曰:井牧其田,十而一之。一夫之力督之必尽其所任,一日之用节之必量
其所入,一岁之耕供公与民食皆出其间,而常有余,故三年而余一年之备。今乃
不然,耕者不复督其力,用者不复计其出入,一岁之耕供公仅足,而民食不过数
月。甚者,场功甫毕,簸糠麸而食秕稗,或采橡实畜菜根以延冬春。夫糠核橡实,
孟子所谓狗彘之食也,而卒岁之民不免食之。不幸一水旱,则相枕为饿殍。此甚
可叹也!
夫三代之为国,公卿士庶之禄廪,兵甲车牛之材用,山川宗庙鬼神之供给,
未尝阙也。是皆出于农,而民之所耕,不过今九州之地也。岁之凶荒,亦时时而
有,与今无以异。今固尽有向时之地,而制度无过于三代者。昔者用常有余,而
今常不足,何也?其为术相反而然也。昔者知务农又知节用,今以不勤之农赡无
节之用,故也,非徒不勤农,又为众弊以耗之;非徒不量民力以为节,又直不量
天力之所任也。
何谓众弊?有诱民之弊,有兼并之弊,有力役之弊,请详言之。今坐华屋享
美食而无事者,曰浮图之民;仰衣食而养妻子者,曰兵戎之民。此在三代时,南
亩之民也。今之议者,以浮图并周、孔之事曰三教,不可以去。兵戎曰国备,不
可以去,浮图不可并周、孔,不言而易知,请试言兵戎之事。国家自景德罢兵,
三十三岁矣,兵尝经用者老死今尽,而后来者未尝闻金鼓、识战阵也。生于无事
而饱于衣食也,其势不得不骄惰。今卫兵入宿,不自持被而使人持之;禁兵给粮,
不自荷而雇人荷之。其骄如此,况肯冒辛苦以战斗乎!前日西边之吏,如高化军、
齐宗举两用兵而辄败,此其效也。夫就使兵耐辛苦而能斗战,惟耗农民为之,可
也。奈何有为兵之虚名,而其实骄惰无用之人也?古之凡民长大壮健者皆在南亩,
农隙则教之以战。今乃大异,一遇凶岁,则州郡吏以尺度量民之长大而试其壮健
者,招之去为禁兵,其次不及尺度而稍怯弱者,籍之以为厢兵。吏招人多者有赏,
而民方穷时争投之,故一经凶荒,则所留在南亩者,惟老弱也。而吏方曰:不收
为兵,则恐为盗。噫!苟知一时之不为盗,而不知其终身骄惰而窃食也。古之长
大壮健者任耕,而老弱者游惰;今之长大壮健者游惰,而老弱者留耕也。何相反
之甚邪!然民尽力乎南亩者,或不免乎狗彘之食,而一去为僧、兵,则终身安佚
而享丰腴,则南亩之民不得不日减也。故曰有诱民之弊者,谓此也。其耗之一端
也。
古者计口而受田,家给而人足。井田既坏,而兼并乃兴。今大率一户之田及
百顷者,养客数十家。其间用主牛而出己力者,用己牛而事主田以分利者,不过
十余户。其余皆出产租而侨居者曰浮客,而有畲田。夫此数十家者,素非富而畜
积之家也,其春秋神社、婚姻死葬之具,又不幸遇凶荒与公家之事,当其乏时,
尝举债于主人,而后偿之,息不两倍则三倍。及其成也,出种与税而后分之,偿
三倍之息,尽其所得或不能足。其场功朝毕而暮乏食,则又举之。故冬春举食则
指梦于夏而偿,麦偿尽矣,夏秋则指禾于冬而偿也。似此数十家者,常食三倍之
物,而一户常尽取百顷之利也。夫主百顷而出税赋者一户,尽力而输一户者数十
家也。就使国家有宽征薄赋之恩,是徒益一家之幸,而数十家者困苦常自如也。
故曰有兼并之弊者,谓此也。此亦耗之一端也。
民有幸而不役于人,能有田而自耕者,下自二顷至一顷,皆以等书于籍。而
公役之多者为大役,少者为小役,至不胜,则贱卖其田,或逃而去。故曰有力役
之弊者,谓此也。此亦耗之一端也。
夫此三弊,是其大端。又有奇邪之民去为浮巧之工,与夫兼并商贾之人为僣
侈之费,又有贪吏之诛求,赋敛之无名,其弊不可以尽举也,既不劝之使勤,又
为众弊以耗之。大抵天下中民之士富且贵者,化粗粝为精善,是一人常食五人之
食也。为兵者,养父母妻子,而计其馈运之费,是一兵常食五农之食也。为僧者,
养子弟而自丰食,是一僧常食五农之食也。贫民举倍息而食者,是一人常食二人
三人之食也。天下几何其不乏也!
何谓不量民力以为节?方今量国用而取之民,未尝量民力而制国用也。古者
冢宰制国用,量入以为出,一岁之物三分之,一以给公上,一以给民食,一以备
凶荒。今不先制乎国用,而一切临民而取之。故有支移之赋,有和籴之粟,有入
中之粟,有和买之绢,有杂料之物,茶盐山泽之利有榷有征。制而不足,则有司
屡变其法,以争毫末之利。用心益劳而益不足者,何也?制不先定,而取之无量
也。
何谓不量天力之所任?此不知水旱之谓也。夫阴阳在天地间腾降而相推,不
能无愆伏,如人身之有血气,不能无疾病也。故善医者不能使人无疾病,疗之而
已;善为政者不能使岁无凶荒,备之而已。尧、汤大圣,不能使无水旱,而能备
之者也。古者丰年补救之术,三年耕必留一年之蓄,是凡三岁期一岁以必灾也。
此古之善知天者也。今有司之调度,用足一岁而已,是期天岁岁不水旱也。故曰
不量天力之所任。是以前二三岁,连遭旱蝗而公私乏食,是期天之无水旱,卒而
遇之,无备故也。
夫井田什一之法,不可复用于今。为计者莫若就民而为之制,要在下者尽力
而无耗弊,上者量民而用有节,则民与国庶几乎俱富矣。今士大夫方共修太平之
基,颇推务本以兴农,故辄原其弊而列之,以俟兴利除害者采于有司也。
【兵储〈庆历四年〉】
惟王建官,各司其局,虽有细大,俾专董其权,责其成功,斯古制也。被坚
执锐,乃裨校之事,若屯田积谷,在委办吏尔。而汉末有田禾将军,屯田北边。
魏兴,建典农中郎将。唐建营田使、副、判官。虽晋、魏、南北,职未尝阙。
国家弭獯戎之患,包汉、唐之境,然而塞垣储偫,罔遵古宪,俾仰给他州
馈饷,此外固无筑室、反耕、典农、营田之利。倘遇凶荒,未免艰食。虽有转运,
未免营田。何尝建明利害,稍致仓禀羡余,但守空名,曾无实效。
当今之议,要在乎河北、河东、陕西戍兵之地,各特置营田使、副、判官,
仍在不兼职。若遇水潦行流之处,广植秔稻;虽荒隙原田,亦当垦辟,播以五
谷。今河北保塞,河东并、汾,关中泾阳,悉有水地基址,惟有邺中西门豹溉田
之迹未见兴起,得非后人务于因循,而无昔贤识邪?不然,何历朝而下,泾陂如
是?
或曰:亦尝有人建议,良以溉导之时,濒水之地,恐害及民田,由是而止。
斯乃腐儒之见尔,非经远之士也。夫利害相随,古犹未免。若利害相半,惮于改
作犹可,苟利七害三,当须择地而行,岂可以小害而妨大利哉?
夫如是,邺中溉田之法若行,关畎水冲民田,只百户妨阂,而能溉灌千万顷。
瘠土所收,获利益大,岂止利七而害三?亦尝访于彼州人士,佥曰溉田之迹湮废
兹久,土断力田者不谙其事。殊不知官中他日就功,但于泾阳郑白渠和雇水工,
及彼中负罪百姓,悉可分配此地,俾之开导。民既见之,必仿效矣,又岂成功之
难?然后特置营田使、副、判官,专董其役。西北二边不间水陆,并仿此分职,
何假飞刍挽粟、率钟致石,坐困民力以供军实哉!
【塞垣】
先王肇分九州,制定五服,必内诸侯而外夷狄,姑务息民,弗勤远略。其来
也,调戍兵以御之;其去也,备战具以守之。修利堤防,申严斥堠。或来献贡,
得以羁縻。盖圣人制御戎之常道,严尤所谓得其中策,古今大概,在乎谨边防、
守要害而已。古之制塞垣也,与今尤异。汉、唐之世,东自辽海、碣石、榆关、
渔阳、卢龙、飞狐、雁门、云中、马邑、定襄,西抵五原、朔方诸郡,每岁匈奴
高秋胶折。塞上草衰,控弦南牧,陵犯汉境。于是守边之臣,防秋之士,据险而
出奇兵,持重而待外寇。
近世晋高祖建义并门,得戎王为援,既已,乃以幽、蓟山后诸郡为邪律之寿。
故今划塞垣也,自沧海、乾宁、雄、霸、顺安、广信,由中山拒并、代,自兹关
东无复关险。故契丹奄有幽陵,遂绝古北之隘,往来全师入寇,径度常山,陵猎
全魏,澶渊之役以至饮马于河,烝民不聊生矣。非北虏雄盛如此,失于险固然也。
今既无山阜设险,所可恃者,惟夹峙垒,道引河流,固其复水,为险濬之势,
就其要害以锐兵,兹亦护塞垣之一策也。今广信之西有鲍河,中山之北有唐河,
尽可开决水势,修利陂塘。或导自长河之下,金山之北,派于广信、安肃,达于
保塞。或包举蒲阴,入于阳城。然后积水弥漫,横绝紫塞,亦可谓险矣。蒲阴、
阳城,度其地势,今塞上之要冲。先是,胡马将入寇,于兹城驻牙帐数日,伺汉
兵之轻重。或我师御扞,乃长驱南下,我师既出,即戎人为全师归重之地。此所
谓藉贼险而资寇兵,非中国之利。今若修复雉堞,完聚兵谷,与诸城栅,刁斗相
闻。鲍、唐二水,交流其下。虏骑纵至,无复投足之地,又焉有扰扰之患?
今之议者,方南北修好,恐边庭生事。然而戎狄之心,桀骜难信,贪我珍币,
蓄养锐兵,伺吾人之憔悴,乘边境之间隙,出乎不意,因肆猖獗。兹乃不图豫备
疆场,而偷取安逸,弟弟相付,贻后世深患,复如何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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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8:57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一 居士外集卷十一
书名:欧阳修集    作者:欧阳修


◎经旨十八首
【易或问〈景祐四年〉】
或问曰:“王弼所用卦、爻、《彖》、《象》,其说善乎?”曰:“善矣,
而未尽也。夫卦者,时也。时有治乱,卦有善恶。然以《彖》、《象》而求卦义,
则虽恶卦,圣人君子无不可为之时。至其爻辞,则艰厉悔吝凶咎,虽善卦亦尝不
免。是一卦之体而异用也。卦、《彖》、《象》辞常易而明,爻辞常怪而隐。是
一卦之言而异体也。知此,然后知《易》矣。夫卦者,时也;爻者,各居其一位
者也。圣人君子道大而智周,故时无不可为。凡卦及《彖》、《象》,统言一卦
之义,为中人以上而设也。爻之为位有得失,而居之者逆顺六位,君子小人之杂
居也。君子之失位,小人之得位,皆凶也。居其位而顺其理者吉,逆其理者亦凶
也。六爻所以言得失顺逆,而告人以吉凶也。爻辞兼为中人以下而设也。是以论
卦多言吉,考爻多凶者,由此也。卦、《彖》、《象》辞,大义也。大义简而要,
故其辞易而明。爻辞,占辞也。占有刚柔进退之理,逆顺失得吉凶之象,而变动
之不可常者也,必究人物之状以为言,所以告人之详也。是故穷极万物以取象,
至于臀腓鼠豕,皆不遗其及于怪者,穷物而取象者也。其多隐者,究物之深情也。
所以尽万物之理,而为之万事之占也。”
或曰:“《易》曰:‘君子顺天休命’又曰:‘自天祐之,吉无不利。’其
《系辞》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易》之为说一本于天乎?其兼
于人事乎?’”曰:“止于人事而已矣,天不与也,在诸《否》、《泰》。”
“然则天地鬼神之理可以无乎?曰有而不异也,在诸《谦》。知此,然后知《易》
矣。《泰》之《彖》曰:‘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否》之《彖》曰:‘小人
道长,君子道消。’夫君子进,小人不得不退;小人进,君子不得不退。其势然
也。君子盛而小人衰,天下治于泰矣;小人盛而君子衰,天下乱于否矣。否、泰,
君子小人进退之间尔,天何与焉?,”问者曰:“君子小人所以进退者,其不本
于天乎?”曰:“不也。上下交而其志同,故君子进以道;上下不交而其志不通,
则小人进以巧。此人事也,天何与焉?”又曰:“《泰》之《彖》不云乎‘天地
交而万物通’,《否》之《彖》不云乎‘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乎?”曰:“所
以云者,言天地也。其曰上下之交不交者,言人事也。呜呼!圣人之于《易》也,
其意深,其言谨。《谦》之《彖》曰:‘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
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圣人之于事,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所
以言出而万世信也。夫日中则昃之,月缺则盈之,天吾不知其心,吾见其亏盈于
物者矣。物之盛者变而衰落之,下者顺而流行之,地吾不知其心,吾见其变流于
物者矣。贪满者多损,谦卑者多福,鬼神吾不知其心,吾见其祸福之被人者矣。
若人则可知其情者也。故天地鬼神不可知其心,而见其迹之在物者,则据其迹曰
亏盈,曰变流,曰害福。若人则可知者,故直言其情曰好恶。故曰其意深而言谨
也。然会而通之,天地神人无以异也。使其不与于人乎,修吾人事而已;使其有
与于人乎,与人之情无以异也,亦修吾人事而已。夫专人事,则天地鬼神之道废;
参焉,则人事惑。使人事修则不废天地鬼神之道者,《谦》之《彖》详矣。治乱
在人而天不与者,《否》、《泰》之《彖》详矣。推是而之焉,《易》之道尽矣。”
或问曰:“今之所谓《系辞》者,果非圣人之书乎?”曰:“是讲师之传,
谓之《大传》,其源盖出于孔子,而相传于易师也。其来也远,其传也多,其间
转失而增加者,不足怪也。故有圣人之言焉,有非圣人之言焉。其曰‘《易》之
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其‘文王与纣之事欤?殷之末世
周之盛德欤?’若此者,圣人之言也,由之可以见《易》者也。‘河出图,洛出
书’,‘圣人幽赞神明而生蓍’,‘两仪生四象’,若此者,非圣人之言,凡学
之不通者,惑此者也。知此,然后知《易》矣。”
【石鹢论】
夫据天道,仍人事,笔则笔而削则削,此《春秋》之所作也。援他说,攻异
端,是所是而非所非,此三《传》之所殊也。若乃上揆之天意,下质诸人情,推
至隐以探万事之元,垂将来以立一王之法者,莫近于《春秋》矣。故杜预以谓经
者不刊之书,范宁亦云义以必当为理。然至一经之指,三《传》殊说,是彼非此,
学者疑焉。
鲁僖之十六年:“陨石于宋五。六鹢退飞,过宋都。”《左氏》传之曰:
“石陨于宋,星也。六鹢退飞,风也。”《公羊》又曰:“闻其磌然,视之则
石,察之则五,故先言石而后言五。视之则鹢,徐而视之则退飞,故先言六而后
言鹢。”《谷梁》之意,又谓先后之数者,聚散之辞也,石、鹢犹尽其辞,而况
于人乎?《左氏》则辨其物,《公》、《谷》则鉴其意。噫!岂圣人之旨不一邪?
将后之学者偏见邪?何纷纷而若是也。
且《春秋》载二百年之行事,阴阳之所变见,灾异之所著闻,究其所终,各
有条理。且《左氏》以石为星者,庄公七年“星陨如雨”,若以所陨者是星,则
当星陨而为石,何得不言星而直曰陨石乎?夫大水、大雪,为异必书。若以小风
而鹢自退,非由风之力也。若大风而退之,则众鸟皆退,岂独退鹢乎?成王之风
有拔木之力,亦未闻退飞鸟也。若风能退鹢,则是过成王之风矣,而独经不书曰
大风退鹢乎?以《公羊》之意,谓数石、视鹢而次其言。且孔子生定、哀之间,
去僖公五世矣,当石陨、鹢飞之际,是宋人次于旧史,则又非仲尼之善志也。且
仲尼隔数世修经,又焉及亲数石而视鹢乎?《谷梁》以谓石后言五、鹢先言六者,
石、鹢微物,圣人尚不差先后,以谨记其数,则于人之褒贬可知矣。若乃“西狩
获麟”不书几麟,“鸲鹆来巢”不书几鸲鹆,岂独谨记于石、鹢,而忽于麟、
鸲鹆乎?如此,则仲尼之志荒矣。殊不知圣人纪灾异,著劝戒而已矣,又何区
区于谨数乎?必曰谨物察数,人皆能之,非独仲尼而后可也。
噫!三者之说,一无是矣。而周内史叔兴又以谓阴阳之事,非吉凶所生。且
天裂阳,地动阴,有阴陵阳则曰蚀,阳胜阴则岁旱。阴阳之变,出为灾祥,国之
兴亡,由是而作。既曰阴阳之事,孰谓非吉凶所生哉?其不亦又甚乎!
【辨左氏】
左丘明作《春秋外传》,以记诸国之语,其记柯陵之会曰:“单襄公见晋厉
公视远而步高,且告鲁成公以晋必有祸乱。成公问之曰:‘天道乎?人事也?’
单子曰:‘吾非瞽史,焉知天道。吾见晋侯之容矣。’又曰:‘观其容,知其心。’
后卒如单子之言。”甚矣,丘明之好奇,而欲不信其书以传后世也!若单子之言
然,则夫单子者,未得为笃论君子也,幸其言与事会而已。不然,丘明从后书之,
就其言以合其事者乎?
何以论之?观其容,虽圣人不能知人之心,知其必祸福也。夫礼之为物也,
圣人之所以饰人之情而闲其邪僻之具也。其文为制度,皆因民以为节,而为之大
防而已。人目好五色,为制文物采章以昭之;耳乐和声,为制金石丝竹以道之;
体安尊严,为制冕弁衣裳以服之。又惧其佚而过制也,因为之节。其登车也,有
和銮之节;其行步也,有佩玉之节;其环拜也,有钟鼓之节。其升降周旋,莫不
有节。是故有其服,必有其容。故曰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则
外闲其邪,而使非僻之心不入而已。衣冠之不正,瞻视之不尊,升降周旋之不节,
不过不中礼而已,天之祸福于人也,岂由是哉?人之心又能以是而知之乎?夫喜
怒哀乐之动乎中,必见乎外,推是而言犹近之。单子则不然,乃以绝义弃德因其
视瞻行步以观之,又以谓不必天道止于是,而祸福于是皆可以必。此故所谓非笃
论君子,而其言幸与事会者也。
《书》曰:“象恭滔天。”又曰:“巧言令色孔壬。”夫容之与心,其异如
此。故曰观其容,虽圣人不能知其心。尧、舜之无后,颜回之短命,虽圣人不可
必。夫君子之修身也,内正其心,外正其容而已。若曰因容以知心,遂又知其祸
败,则其可乎?
【三年无改问】
或问:“传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信乎?”曰:“是有孝子
之志焉,蹈道则未也。凡子之事其亲,莫不尽其心焉尔。君子之心正,正则公。
尽正心而事其亲,大舜之孝是也,盖尝不告而娶矣,岂曰不孝乎?至公之道也。
惟至公,不敢私其所私,私则不正。以不正之心事其亲者,孝乎?非孝也。故事
亲有三年无改者,有终身而不可改者,有不俟三年而改者,不敢私其所私也。衰
麻之服,祭祀之礼,哭泣之节,哀思之心,所谓三年而无改也。世其世,奉其遗
体,守其宗庙,遵其教诏,虽终身不可改也。国家之利,社稷之大计,有不俟三
年而改者矣。禹承尧、舜之业,启嗣之,无改焉可也。武王继文之业,成王嗣之,
无改焉可也。使舜行瞽之不善,禹行鲧之恶,曰俟三年而后改,可乎?不可也。
凡为人子者,幸而伯禹、武王为其父,无改也,虽过三年,忍改之乎?不幸而瞽、
鲧为其父者,虽生焉犹将正之,死可以遂而不改乎?文王生而事纣,其死也,武
王不待毕丧而伐之,敢曰不孝乎?至公之道也。鲁隐让桓,欲成父志,身终以弑,
《春秋》讥之,可曰孝乎?私其私者也。故曰凡子之事其亲者,尽其心焉尔。心
贵正,正则不敢私,其所私者大孝之道也。”
曰:“然则言者非乎?”曰:“夫子死,门弟子记其言,门弟子死,而书写
出乎人家之壁中者,果尽夫子之言乎哉?”
【诗解统序】
五经之书,世人号为难通者,《易》与《春秋》。夫岂然乎?经皆圣人之言,
固无难易,系人之所得有深浅。今考于《诗》,其难亦不让二经,然世人反不难
而易之,用是通者亦罕。使其存心一,则人人皆明,而经无不通矣。
大抵谓《诗》为不足通者有三:曰章句之书也,曰淫繁之辞也,曰猥细之记
也。若然,孔子为泛儒矣。非唯今人易而不习之,考于先儒亦无几人。是果不足
通欤?唐韩文公最为知道之笃者,然亦不过议其序之是否,岂是明圣人本意乎!
《易》、《书》、《礼》、《乐》、《春秋》,道所存也。《诗》关此五者,而
明圣人之用焉。习其道不知其用之与夺,犹不辨其物之曲直而欲制其方圆,是果
于其成乎!故二《南》牵于圣贤,《国风》惑于先后,《豳》居变《风》之末,
惑者溺于私见而谓之兼上下,二《雅》混于小、大而不明,三《颂》昧于《商》、
《鲁》而无辨,此一经大概之体,皆所未正者。先儒既无所取舍,后人因不得其
详,由是难易之说兴焉。毛、郑二学,其说炽辞辩固已广博,然不合于经者亦不
为少,或失于疏略,或失于谬妄。盖《诗》载《关雎》,上兼商世,下及武、成、
平、桓之间,君臣得失、风俗善恶之事阔广{宀遂}邈,有不失者鲜矣,是亦可疑
也。予欲志郑学之妄,益毛氏疏略而不至者,合之于经,故先明其统要十篇,庶
不为之芜泥云尔。
【二南为正风解】
天子诸侯当大治之世,不得有《风》,《风》之生,天下无王矣。故曰诸侯
无正《风》。然则《周》、《召》可为正乎?曰:可与不可,非圣人不能断其疑。
当文王与纣之时,可疑也。二《南》之诗,正、变之间可疑也。可疑之际,天下
虽恶纣而主文王,然文王不得全有天下尔,亦曰服事于纣焉。则二《南》之诗作
于事纣之时,号令征伐不止于受命之后尔,岂所谓周室衰而《关雎》始作乎?史
氏之失也。推而别之,二十五篇之诗,在商不得为正,在周不得为变焉。上无明
天子,号令由己出,其可谓之正乎?二《南》起王业,文王正天下,其可谓之变
乎?此不得不疑而轻其与夺也。学《诗》者多推于周而不辨于商,故正、变不分
焉。以治乱本之二《南》之诗,在商为变,而在周为正乎。或曰:未谕。曰:推
治乱而迹之,当不诬矣。
【周召分圣贤解】
圣人之治无异也,一也。统天下而言之,有异焉者,非圣人之治然矣,由其
民之所得有浅深焉。文王之化,出乎其心,施乎其民,岂异乎?然孔子以《周》、
《召》为别者,盖上下不得兼,而民之所化有浅深尔。文王之心则一也,无异也。
而说者以为由周、召圣贤之异而分之,何哉?大抵周南之民得之者深,故因周公
之治而系之,岂谓周公能行圣人之化乎?召南之民得之者浅,故因召公之治而系
之,岂谓召公能行圣人之化乎?殆不然矣。
或曰:“不系于《雅》、《颂》,何也?”曰:“谓其本诸侯之诗也。”又
曰:“不统于变《风》何也?”曰:“谓其周迹之始也,列于《雅》、《颂》,
则终始之道混矣;杂于变《风》,则文王之迹殆矣。《雅》、《颂》焉不可混周
迹之始,其将略而不具乎,圣人所以虑之也,由是假周、召而分焉,非因周、召
圣贤之异而别其称号尔。盖民之得者深,故其心厚;心之感者厚,故其诗切。感
之薄者亦犹其深,故其心浅;心之浅者,故其诗略。是以有异焉。非圣人私于天
下,而浅深厚薄殊矣。”
“二《南》之作,当纣之中世而文王之初,是文王受命之前也。世人多谓受
命之前则太姒不得有后妃之号。夫后妃之号非诗人之言,先儒序之云尔。考于其
诗,惑于其序,是以异同之论争起,而圣人之意不明矣。”
【王国风解】
六经之法,所以法不法,正不正。由不法与不正,然后圣人者出,而六经之
书作焉。周之衰也,始之以夷、懿,终之以平、桓,平、桓而后,不复支矣。故
《书》止《文侯之命》而不复录,《春秋》起周平之年而治其事,《诗》自《黍
离》之什而降于《风》。绝于《文侯之命》,谓教令不足行也;起于周平之年,
谓正朔不足加也;降于《黍离》之什,谓《雅》、《颂》不足兴也。教令不行,
天下无王矣;正朔不加,礼乐遍出矣;《雅》、《颂》不兴,王者之迹息矣。
《诗》、《书》贬其失,《春秋》悯其微,无异焉尔。然则诗处于《卫》后
而不次于二《南》,恶其近于正而不明也;其体不加周姓而存王号,嫌其混于诸
侯而无王也。近正则贬之不著矣,无王则绝之太遽矣。不著云者,《周》、《召》
二《南》至正之诗也,次于至正之诗,是不得贬其微弱而无异二《南》之诗尔。
若然,岂降之乎!太遽云者,《春秋》之法书王以加正月,言王人虽微必尊于上,
周室虽弱不绝其王。苟绝而不与,岂尊周乎!故曰:王号之存,黜诸侯也;次
《卫》之下,别正、变也。桓王而后,虽欲其正风,不可得也。《诗》不降于厉、
幽之年,亦犹《春秋》之作不在惠公之世尔。《春秋》之作,伤典、诰之绝也;
《黍离》之降,悯《雅》、《颂》之不复也。幽、平而后,有如宣王者出,则礼
乐征伐不自诸侯,而《雅》、《颂》未可知矣,奈何推波助澜,纵风止燎乎!
【十五国次解】
《国风》之号起《周》终《豳》,皆有所次,圣人岂徒云哉!而明《诗》者,
多泥于疏说而不通。或者又以为圣人之意,不在于先后之次。是皆不足为训法者。
大抵《国风》之次以两而合之,分其次以为比,则贤善者著而丑恶者明矣。
或曰:“何如其谓之比乎?”曰:《周》、《召》以浅深比也,《卫》、《王》
以世爵比也,《郑》、《齐》以族氏比也,《魏》、《唐》以土地比也,《陈》
《秦》以祖裔比也,《桧》、《曹》以美恶比也。《豳》能终之以正,故居末焉。
浅深云者,周得之深,故先于召。世爵云者,卫为纣都,而纣不能有之。周幽东
迁,无异是也。加卫于先,明幽、纣之恶同,而不得近于正焉。姓族云者,周法
尊其同姓,而异姓者为后。郑先于齐,其理然也。土地云者,魏本舜地,唐为尧
封。以舜先尧,明晋之乱非魏褊俭之等也。祖裔云者,陈不能兴舜,而襄公能大
于秦,子孙之功,陈不如矣。
穆姜卜而遇《艮》之《随》,乃引《文言》之辞以为卦说。夫穆姜始筮时,
去孔子之生尚十四年尔,是《文言》先于孔子而有乎。不然,左氏不为诞妄也!
推此以迹其怪,则季札观乐之次,明白可验而不足为疑矣。夫《黍离》已下,皆
平王东迁、桓王失信之诗,是以列于《国风》,言其不足正也。借使周天子至甚
无道,则周之乐工敢以周王之诗降同诸侯乎?是皆不近人情不可为法者。昔孔子
大圣人,其作《春秋》也,既微其辞,然犹不公传于人,第口受而已,况一乐工
而敢明白彰显其君之恶哉?此又可验孔子分定为信也。本其事而推之以著其妄,
庶不为无据云。
【定风雅颂解】
《诗》之息久矣,天子诸侯莫得而自正也。古诗之作,有天下焉,有一国焉,
有神明焉。观天下而成者,人不得而私也;体一国而成者,众不得而违也;会神
明而成者,物不得而欺也。不私焉,《雅》著矣;不违焉,《风》一矣;不欺焉,
《颂》明矣。然则《风》生于文王,而《雅》、《颂》杂于武王之间。《风》之
变,自夷、懿始;《雅》之变,自厉、幽始。霸者兴,变《风》息焉;王道废,
《诗》不作焉。秦、汉而后,何其灭然也?王通谓“诸侯不贡诗,天子不采风,
乐官不达雅、颂,国史不明变,非民之不作也。诗出于民之情性,情性其能无哉?
职诗者之罪也”。通之言,其几于圣人之心矣。或问:“成王、周公之际,《风》
有变乎?”曰:《豳》是矣。幸而成王悟也,不然,则变而不能复乎!《豳》之
去《雅》,一息焉,盖周公之心也,故能终之以正。
【鲁颂解】
或问:“诸侯无正风,而鲁有《颂》,何也?”曰:“非《颂》也,不得已
而名之也。四篇之体,不免变《风》之例尔,何《颂》乎!《颂》惟一章,而
《鲁颂》章句不等;《颂》无颂字之号,而今四篇皆有。其序曰‘季孙行父请命
于周而史克作之’,亦未离乎强也。《颂》之本,一人是之,未可作焉。访于众
人,众人可之,犹曰天下有非之者。又访于天下,天下之人亦曰可,然后作之无
疑矣。僖公之政,国人犹未全其惠,而《春秋》之贬尚不能逃,未知其《颂》何
从而兴乎!《颂》之美者不过文、武,文、武之《颂》,非当其存而作者也,皆
追述也。僖公之德孰与文、武,而曰有《颂》乎!先儒谓名生于不足,宜矣。然
圣人所以列为《颂》者,其说有二:贬鲁之强,一也;劝诸侯之不及,二也。请
于天子,其非强乎?特取于鲁,其非劝乎?”或曰:“何谓劝?”曰:“僖公之
善不过复土宇、修宫室、大牧养之法尔,圣人犹不敢遗之,使当时诸侯有过于僖
公之善者,圣人忍绝去而不存之乎?故曰劝尔。而郑氏谓之备三《颂》,何哉?
大抵不列于《风》而与其为《颂》者,所谓悯周之失、贬鲁之强是矣,岂郑氏之
云乎?”
【商颂解】
古《诗》三百始终于周,而仲尼兼以《商颂》,岂多记而广录者哉?圣人之
意,存一《颂》而有三益。大商祖之德,其益一也;予纣之不憾,其益二也;明
武王、周公之心,其益三也。曷谓大商祖之德?曰:《颂》具矣。曷谓予纣之不
憾?曰:悯废矣。曷谓明武王、周公之心?曰:存商矣。按《周本纪》称武王伐
纣,下车而封武庚于宋,以为商后。及武庚叛,周公又以微子继之。是圣人之意,
虽恶纣之暴,而不忘汤之德,故始终不绝其为后焉。或曰:《商颂》之存,岂异
是乎?曰:其然也,而人莫之知矣。非仲尼、武王、周公之心殆,而成汤之德微,
毒纣之恶有不得其著矣。向所谓存一《颂》而有三益焉者,岂妄云哉!
【十月之交解】
《小雅》无厉王之诗,著其恶之甚也。而郑氏自《十月之交》已下,分其篇,
以为当刺厉王,又妄指毛公为诂训时移其篇第,因引前后之诗以为据。其说有三:
一曰《节》刺师尹不平,此不当讥皇父擅恣。予谓非大乱之世者必不容二人之专,
不然李斯、赵高不同生于秦也。其二曰《正月》恶褒姒减周,此不当疾。艳妻之
说出于郑氏,非史传所闻。况褒姒之恶,天下万世皆同疾而共丑者,二篇讥之,
殆岂过哉?其三曰幽王时司徒乃郑桓公友,此不当云番惟司徒。予谓《史记》所
载,郑桓公在幽王八年方为司徒尔,岂止桓公哉?是三说皆不合于经,不可按法。
为郑氏者独不能自信,而欲指他人之非,斯亦惑矣。今考《雨无正》已下三篇之
诗,又其乱说归向,皆无刺厉王之文,不知郑氏之说何从而为据也?孟子曰:
“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意。”非如是,其能通《诗》乎?
【本末论】
《关雎》、《鹊巢》,文王之诗也,不系之文王而下系之周公、召公。召公
自有诗,则得列于本国。周公亦自有诗,则不得列于本国,而上系于豳。豳,太
王之国也,考其诗,则周公之诗也。周、召,周公、召公之国也,考其诗,则文
王之诗也。《何彼秾矣》,武王之诗也,不列于《雅》,而寓于《召南》之风。
《棠棣》,周公之诗也,不列于《周南》,而寓于文王之《雅》。卫之诗,一公
之诗也,或系之邶,或系之鄘,或系之卫。诗述在位之君,而风系已亡之国。晋
之为晋久矣,不得为晋,而谓之唐。郑去咸林而徙河南,为郑甚新,而遂得为郑。
自汉以来,其说多矣。盖《诗》之类例,不一如此,宜其说者之纷然也。
问者曰:“然则其将奈何?”应之曰:“吾之于《诗》,有幸有不幸也。不
幸者远出圣人之后,不得质吾疑也。幸者《诗》之本义在尔。《诗》之作也,触
事感物,文之以言,美者美之,恶者刺之,以发其揄扬怨愤于口,道其哀乐喜怒
于心,此诗人之意也。古者国有采诗之官,得而录之,以属太师,播之于乐。于
是考其义类而别之以为风、雅,而比次之以藏于有司,而用之宗庙、朝廷,下至
乡人聚会,此太师之职也。世久而失其传,乱其雅、颂,亡其次序,又采者积多
而无所择。孔子生于周末,方修礼乐之坏,于是正其雅、颂,删其繁重,列于六
经,著其善恶以为劝戒,此圣人之志也。周道既衰,学校废而异端起。及汉承秦
焚书之后,诸儒讲说者整齐残缺以为之义训,耻于不知,而人人各自为说,至或
迁就其事以曲成其己学,其于圣人有得有失,此经师之业也,惟是诗人之意也,
太师之职也,圣人之志也,经师之业也。
今之学《诗》也,不出于此四者而罕有得焉者,何哉?劳其心而不知其要,
逐其末而忘其本也。何谓本末?作此诗,述此事,善则美,恶则刺,所谓诗人之
意者,本也。正其名,别其类,或系于此,或系于彼,所谓太师之职者,末也。
察其美刺,知其善恶,以为劝戒,所谓圣人之志者,本也。求诗人之意,达圣人
之志者,经师之本也。讲太师之职,因其失传而妄自为之说者,经师之末也。今
夫学者,得其本而通其末,斯尽善矣。得其本而不通其末,阙其所疑,可也。虽
其本有所不能达者,犹将阙之,况其末乎!所谓周、召、邶、鄘、唐、豳之《风》,
是可疑也,考之诸儒之说既不能通,欲从圣人而质焉又不可得,然皆其末也。若
《诗》之所载,事之善恶,言之美刺,所谓诗人之意,幸其具在也。然颇为众说
汩之,使其义不明,今去其汩乱之说,则本义粲然而出矣。今夫学者知前事之善
恶,知诗人之美刺,知圣人之劝戒,是谓知学之本而得其要,其学足矣,又何求
焉?其末之可疑者,阙其不知可也。盖诗人之作诗也,固不谋于太师矣。今夫学
《诗》者,求诗人之意而已,太师之职有所不知,何害乎学《诗》也?若圣人之
劝戒者,诗人之美刺是也,知诗人之意,则得圣人之志也。
【时世论】
按郑氏《谱》,《周南》、《召南》,言文王受命作邑于丰,乃分岐邦、周
邦,周、召之邑为周公旦、召公奭之采地,使施先公太王、王季之教于己所职六
州之国,其民被二公之德教尤纯。至武王灭纣,巡守天下,陈其诗以属太师,分
而国之,其得圣人之化者系之周公,谓之《周南》,其得贤人之化者系之召公,
谓之《召南》。今考之于诗义,皆不合,而其为说者又自相牴牾。
所谓被二公之德教者,是周公旦、召公奭所施太王、王季之德教尔。今《周》、
《召》之诗二十五篇:《关雎》、《葛覃》、《卷耳》、《樛木》、《螽斯》、
《桃夭》、《兔罝》、《芣苡》,皆后妃之事。《鹊巢》、《采蘩》、《小星》,
皆夫人之事,夫人乃太姒也。《麟趾》、《驺虞》,皆后妃、夫人之德化之应。
《草虫》、《采苹》、《殷其雷》,皆大夫妻之事。《汉广》、《汝坟》、《羔
羊》、《摽有梅》、《江有汜》、《野有死麕》,皆言文王之化。盖此二十二篇
之诗,皆述文王、太姒之事,其余三篇,《甘棠》、《行露》言召伯听讼,《何
彼秾矣》乃武王时之诗,乌有所谓二公所施先公之德教哉?此以《谱》考诗义,
皆不能合者也。
《谱》言得圣人之化者,谓周公也,得贤人之化者,谓召公也,谓旦、奭共
行先公之德教,而其所施自有优劣,故以圣贤别之尔。今诗所述既非先公之德教,
而二《南》皆是文王、太姒之事,无所优劣,不可分其圣贤。所谓文王、太姒之
事,其德教自家刑国,皆其夫妇身自行之,以化其下,久而变纣之恶俗,成周之
王道,而著于歌颂尔。盖《谱》谓先公之德教者,周、召二公未尝有所施,而二
《南》所载文王、太姒之化,二公亦又不得而与,然则郑《谱》之说,左右皆不
能合也。
后之为郑学者,又谓《谱》言圣人之化者为文王,贤人之化者为太王、王季。
然《谱》本谓二公行先公之教,初不及文王,则为郑学者又自相牴牾矣。
今《诗》之《序》曰:“《关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风,故系之周公。
《鹊巢》、《驺虞》之德,诸侯之风,故系之召公。”至于《关雎》、《鹊巢》
所述,一太姒尔,何以为后妃?何以为夫人?二《南》之事,一文王尔,何以为
王者?何以为诸侯?则《序》皆不通也。又不言作诗之时世,盖自孔子殁,群弟
子散亡,而六经多失其旨,《诗》以讽诵相传,五方异俗、物名字训,往往不同,
故于六经之失,《诗》尤甚。《诗》三百余篇,所作非一人,所作非一国,先后
非一时,而世久失其传,故于《诗》之失,时世尤甚。周之德盛于文、武,其诗
为《风》、为《雅》、为《颂》,《风》有《周南》、《召南》,《雅》有《大
雅》、《小雅》,其义类非一,或当时所作,或后世所述,故于时世之失,周诗
尤甚。自秦、汉以来,学者之说不同多矣,不独郑氏之说也。
昔孔子尝言《关雎》矣,曰“哀而不伤”,太史公又曰“周道缺,诗人本之
衽席,《关雎》作”,而齐、鲁、韩三家皆以为康王政衰之诗,皆与郑氏之说其
意不类。盖尝以哀伤为言,由是言之,谓《关雎》为周衰之作者近是矣。周之为
周也,远自上世积德累仁,至于文王之盛,征伐诸侯之不服者,天下归者三分有
二,其仁德所及,下至昆虫草木,如《灵台》、《行苇》之所述。盖其功业盛大,
积累之勤,其来远矣,其盛德被天下者非一事也。太姒,贤妃,又有内助之功尔,
而言《诗》者过为称述,遂以《关雎》为王化之本,以谓文王之兴,自太姒始,
故于众篇所述德化之盛,皆云后妃之化所致。至于天下太平,《麟趾》与《驺虞》
之瑞,亦以为后妃功化之盛效,故曰“《麟趾》,《关雎》之应”,“《驺虞》,
《鹊巢》之应也”。何其过论欤?夫王者之兴,岂专由女德,惟其后世因妇人以
致衰乱,则宜思其初有妇德之助以兴尔。因其所以衰,思其所以兴,此《关雎》
之所以作也。其思彼之辞甚美,则哀伤之意亦深,其言缓,其意远,孔子曰“哀
而不伤”,谓此也。司马迁之于学也,杂博而无所择,然其去周、秦未远,其为
说必有老师宿儒之所传,其曰“周道缺而《关雎》作”,不知自何而得此言也,
吾有取焉。
昔吴季札闻鲁乐之歌《小雅》也,曰:“思而不二,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
乎?犹有先王之遗民焉。”而太史公亦曰:“仁义陵迟,《鹿鸣》刺焉。”然则
《小雅》者,亦周衰之作也。《周颂·昊天有成命》曰:“二后受之,成王不敢
康。”所谓二后者,文、武也。则成王者,成王也,犹文王之为文王,武王之为
武王也。然则《昊天有成命》当是康王已后之诗,而毛、郑之说以《颂》皆是成
王时作,遂以“成王”为成此王功,不敢康宁。《执竞》曰:“执竞武王,无竞
维烈。不显成康,上帝是皇。自彼成康,奄有四方。”所谓成、康者,成王、康
王也,犹文王、武王谓之文、武尔。然则《执竞》者,当是昭王已后之诗,而毛
以为“成大功而安之”,郑以为“成安祖考之道”,皆以为武王也。据诗之文,
但云“成康”尔,而毛、郑自出其意,各以增就其己说,而意又不同,使后世何
所适从哉?《噫嘻》曰“噫嘻成王”者,亦成王也。而毛、郑亦皆以为武王,由
信其己说以《颂》皆成王时作也。诗所谓成王者,成王也,成康者,成王、康王
也,岂不简且直哉?而毛、郑之说岂不迂而曲也?以为成王、康王,则于诗文理
易通,而毛、郑之说则文义不完而难通。然学者舍简而从迂,舍直而从曲,舍易
通而从难通,或信焉而不知其非,或疑焉而不敢辩者,以去诗时世远,茫昧而难
明也。
余于《周南》、《召南》,辩其不合,而《关雎》之作,取其近似者焉,盖
其说合于孔子之言也。若《雅》也、《颂》也,则辩之而不敢必,而有待焉。夫
毛、郑之失,患于自信其学而曲遂其说也。若予又将自信,则是笑奔车之覆而疾
驱以追之也。然见其失不可不辩,辩而不敢必,使余之说得与毛、郑之说并立于
世,以待夫明者而择焉可也。
【豳问】
或问:“《七月》,《豳风》也,而郑氏分为《雅》、《颂》。其诗八章,
以其一章、二章为《风》,三章、四章、五章、六章之半为《雅》,又以六章之
半、七章、八章为《颂》。一篇之诗别为三体,而一章之言半为《雅》而半为
《颂》,诗人之意果若是乎?”应之曰:“《七月》,周公之作也。其言豳土寒
暑气节、农桑之候、勤生事、男女耕织衣食之本,以见太王居豳兴起王业艰难之
事,此诗之本义,毛、郑得之矣。其为《风》、为《雅》、为《颂》,吾所不知
也。所谓《七月》之本义幸在者,吾既得之矣,其有所难知者,阙之可也,虽然,
吾知郑氏之说,自相牴牾者矣。今《诗》之经,毛、郑所学之经也。经以为《风》,
而郑氏以为《雅》、《颂》,岂不戾哉?夫一国之事谓之《风》,天下之政谓之
《雅》,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谓之《颂》,此毛、郑之说也。然则《风》,诸侯之
事;雅,天子之事。今所谓《七月》者,谓之《风》可矣。谓之《雅》、《颂》,
则非天子之事,又非告功于神明者,此又其戾者也。《风》、《雅》、《颂》之
为名未必,然则于其所自为说,有不能通也。”
问者又曰:“郑氏所以分为《雅》、《颂》者,岂非以《周礼》籥章之职,
有吹豳《诗》、《雅》、《颂》之说乎?”应之曰:“今之所谓《周礼》者,不
完之书也。其礼乐制度,盖有周之大法焉,至其考之于事,则繁杂而难行者多。
故自汉兴,六经复出,而《周礼》独不为诸儒所取,至以为黩乱不验之书,独郑
氏尤推尊之,宜其分豳之《风》为《雅》、《颂》,以合其事也。”
问者又曰:“今《豳诗》七篇,自《鸱鸮》以下六篇皆非豳事,独《七月》
一篇,岂足以自为一国之《风》?然则《七月》而下七篇,寓于《豳风》耳,豳
其自有诗乎?《周礼》所谓《豳雅》、《豳颂》者,岂不为《七月》,而自有
《豳诗》而今亡者乎?至于《七月》,亦尝亡矣,故齐、鲁、韩三家之《诗》皆
无之。由是言之,豳诗其犹有亡者乎?”应之曰:“经有其文,犹有不可知者;
经无其事,吾可逆意而为然乎?”
【鲁问】
或问:《鲁诗》之颂僖公盛矣,信乎?其克淮夷,伐戎狄,服荆舒,荒徐宅,
至于海邦、蛮貊,莫不从命,何其盛也!《泮水》曰:“既作泮宫,淮夷攸服。
矫矫武臣,在泮献馘。”又曰:“既克淮夷,孔淑不逆。”又曰:“景彼淮夷,
来献其琛。”《閟宫》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又曰:“淮夷来同,鲁侯
之功。”又曰:“遂荒徐宅,至于海邦,淮夷蛮貊,及彼南夷,莫不率从。”其
武功之盛,威德所加,如诗所陈,五霸不及也。然鲁在春秋时,常为弱国,其与
诸侯会盟、征伐见于《春秋》、《史记》者,可数也,皆无诗文所颂之事。而淮
夷、戎狄、荆舒、徐人之事有见于《春秋》者,又皆与《颂》不合者何也?
按《春秋》僖公在位三十三年,其伐邾者四,败莒、灭项者各一,此鲁自用
兵也。其四年伐楚、侵陈,六年伐郑,是时齐桓公方称霸,主兵率诸侯之师,而
鲁亦与焉耳。二十八年,围许,是文公方称伯,主兵率诸侯,而鲁亦与焉耳。十
五年,楚伐徐,鲁救徐,而徐败。十八年,宋伐齐,鲁救齐,而齐败。二十六年,
齐人侵伐鲁鄙,鲁乞师于楚,楚为伐齐,取谷。《春秋》所记僖公之兵,止于是
矣。其自主兵所伐邾、莒、项,皆小国,虽能减项,反见执于齐。其所伐大国,
皆齐、晋主兵。其有所救者,又力不能胜而辄败。由是言之,鲁非强国可知也,
焉有诗人所颂威武之功乎?
其所侵伐小国,《春秋》必书,焉有所谓克服淮夷之事乎?惟其十六年,一
会齐侯于淮尔。是会也,淮夷侵鄫,齐侯来会,谋救鄫尔。由是言之,淮夷
未尝服于鲁也。
其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者,郑氏以谓僖公与齐桓举义兵,北当戎与狄,
南艾荆及群舒。按僖公即位之元年,齐桓二十七年也。齐桓十七年伐山戎,远在
僖公未即位之前,至僖公十年,齐侯许男伐戎,鲁又不与。郑氏之说既谬,而诗
所谓“戎狄是膺”者,孟子又曰“周公方且膺之”,如孟子之说,岂僖公事也?
荆,楚也。僖公之元年,楚成王之十三年也。是时,楚方强盛,非鲁所能制。僖
之四年,从齐桓伐楚,而齐以楚强不敢速进,乃次于陉,而楚遂与齐盟于召陵,
此岂鲁僖得以为功哉?六年,楚伐许,又从齐桓救许,而力不能胜,许男卒面缚
衔璧降于楚。十五年,楚伐徐,又从齐桓救徐,而力又不能胜,楚卒败徐,取其
娄林之邑。舒在僖公之世,未尝与鲁通,惟三年,徐人取舒,一见尔,盖舒为徐
取之矣。然则郑氏谓僖公与齐桓南艾荆及群舒者,亦谬矣。由是言之,所谓“戎
狄是膺,荆舒是惩”者,皆与《春秋》不合矣。
楚之伐徐,取娄林,齐人、徐人伐英氏以报之。盖徐人之有楚伐也,不求助
于鲁而求助于齐以报之,以此见徐非鲁之与国也,则所谓“遂荒徐宅”者,亦不
见于《春秋》矣。
《诗》,孔子所删正也;《春秋》,孔子所修也。修《诗》之言不妄,则
《春秋》疏谬矣;《春秋》可信,则《诗》妄作也。其将奈何?应之曰:吾固言
之矣,虽其本有所不能达者,犹将阙之是也。惟阙其不知以俟焉可也。
【序问】
或问:“《诗》之《序》,卜商作乎?卫宏作乎?非二人之作,则作者其谁
乎?”应之曰:“《书》、《春秋》皆有《序》,而著其名氏,故可知其作者。
《诗》之序不著其名氏,安得而知之乎?虽然,非子夏之作,则可以知也。
曰:“何以知之?”应之曰:“子夏亲受学于孔子,宜其得《诗》之大旨,
其言《风》、《雅》有变、正,而论《关雎》、《鹊巢》系之周公、召公,使子
夏而序《诗》,不为此言也。自圣人殁,六经多失其传,一经之学分为数家,不
胜其异说也。当汉之初,《诗》之说分为齐、鲁、韩三家,晚而毛氏之《诗》始
出,久之三家之学既废,而《毛诗》独行以至于今不绝。今齐、鲁之学没不复见,
而《韩诗》遗说往往见于他书,至其经文亦不同,如逶迤、郁夷之类是也,然不
见其终始,亦莫知其是非。自汉以来,学者多矣,其卒舍三家而从毛公者,盖以
其源流所自,得圣人之旨多,与今考《毛诗》诸序与孟子说《诗》多合。故吾于
《诗》,常以《序》为证也,至其时有小失,隋而正之。惟《周南》、《召南》
失者类多,吾固已论之矣,学者可以察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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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8:57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二 居士外集卷十二
书名:欧阳修集    作者:欧阳修


◎志铭六首
【卫尉卿祁公神道碑铭〈天圣八年〉】
惟太原祁氏,其先出于黄帝之子二十五人,一食于祁,遂为氏。太原晋公盛
于春秋之际,祁氏亦盛于晋。其后世远而衰,子孙散亡之他国,有居谯者,即为
谯人。后几世,生公,讳某。公由曾祖以来,畜德蕴明,世不大显。公生几岁,
始有贤子革。革,咸平三年以乡贡进士中第,始以禄荣其亲。后几岁,公卒。卒
之岁,实景祐四年正月二十七曰,享年六十有一。革既弃官服丧于家。日月讫,
如礼起复,就仕。仕又某年,始为尚书郎。然后又以爵荣之,一命赠大理评事,
累升卫尉卿。夫人楚氏,某人女,其贤为公之配,后公以卒。天圣八年,始以公、
夫人之丧,合葬谯县汤阴乡。将葬,乃考其世德,刻石藏墓中,又图刻于墓隧之
外,以暴露显扬,孝子之心也。
初,公闲居,常命革曰:“祁氏世有仕族,名声可称闻者,比比出于时。自
国家建隆以来,天子每岁下书四方,举贤能之士以官之,而四方之人摩肩争出,
独祁氏无一人之迹至谯刺史廷下称应书者,岂吾门遂废乎?抑大废而后兴也?或
后遂兴,兴由汝也?”于是尽出其家之有,益市群书,曰酿酒为具以待四方之宾,
使与之游。每乡里大儒先生讲说授学校,子即随酒具以往,勤勤尽其欢,岁时未
尝懈怠。不顾资产之有无者,惟奉其家祭祀及以礼士君子尔,由是浸渐以成人。
及享子禄,不数岁乃终,人谓力劳而报约,何也?既而享名爵,登九卿,然后乡
里荣之。夫享子养人之常,殁而荣不朽,顾天之报予,孰云无厚薄哉!惟公以纯
笃敦实,履其身,行其家,以大其门。教其子,卒成其志,志成矣而身殁,身殁
而名益荣矣。今又得显书其行,揭之金石,以彰为善之效,而以其余劝于后人,
得为贤也。
噫!今有人负材与能昂立人上,与时争高下,不肯分寸屈其心,而卒困厄颠
踣,怏怏不得志,欲一县佐不可得,以至穷且老殁无闻者;幸而得志,处富贵,
极崇高,即死而身名俱灭,子孙至为仆隶转死沟壑者,亦不可数。用彼较此,得
失孰多乎?岂负材与畜德,所享固不同邪?碑具,使来乞辞。辞具,又为之诗,
以贻谯里之童子使歌之,以永公之无穷也。
衣车赫赫驰者谁?生世不闻死莫知。乡居里门乃褐衣,殁荣之存令名垂。人
有不信考斯碑,乡之有碑由子为,后之父者宜所思。
【都官郎中王公墓志铭〈明道二年〉】
明道元年五月二十四日,尚书都官郎中王公,以疾终于许州私第。明年十月,
其孤宗彭、宗古奉公之丧及公之先君、先夫人,俱葬于许州长社县白兔原。
公讳世昌,字次仲。少属文,举进士,端拱元年登科第,补凤翔郿县主簿,
再调开封士曹参军,知杭州盐官县,又改苏州常熟县。转运使张式以治状奏充秀
州判官,迁著作佐郎,知彭州九陇县,转太常丞。会盐铁上言建安茶税不充,请
择材臣转其任,公膺是选,岁增四千万。三年归朝,优诏嘉奖,擢知饶州,连典
属、福二州。历太常博士,屯田、都官、职方三员外郎,权三司判官,出知邓州,
转屯田郎中,徙东川。锡三品服,移成州,权莅西京留守司御史台,又知泽州,
转都官郎中,知绛州。老疾上章,得分司西京。享年七十有八。
公性明察,凡为郡,狱讼无细大,皆呼前,面质其罪,有冤者立辨出之,狱
官俯伏受教,僚佐充员而已。故所至称有治声,亦用此为人所挤,成州之迁是也。
好接士类,不以年耆自处,候门者虽晚进,皆与均礼,论者多之。
初娶李氏。再娶水丘氏,封归安县君,柔婉有妇道,早亡。生子三人:长宗
说,终杭州临安主簿;次宗古,前连州阳山令;次宗彭,前孟州汜水主簿。女四
人:长适泾州支使朱齐古;次早夭;次适侍御史杨偕;次适光禄寺丞吕昌龄。临
安有子一人师温,效社斋郎。阳山子师良、师俭,皆效社斋郎,二女俱幼。铭曰:
八十其龄,三品其服。有子有孙,以才以淑。吁嗟令人兮,向用兹福。
【检校司农少卿致仕张公墓志铭〈明道二年〉】
君讳九思,郓州阳谷县人。张氏世以明经仕宦,君少习《春秋》三传,太平
兴国五年,以举中高第,凡仕若干年而致之。又若干年而考终命。初任雅州军事
推官,转大理评事,光禄、大理二寺丞,太子中舍,殿中丞,国子博士,尚书虞
部、比部、驾部三员外、郎中,凡居官一十有三,历知黄、蕲、道三州。既老,
又加检校司农少卿于其家,年八十有五。其终也,实天圣某年某月某日。其葬也,
以明道二年某月某日。其葬之地,汝州襄城县某村某山之下。父讳清,累赠某官。
母崔氏,追封某县太君。初娶朱氏,某县君,生子龟正、龟文,龟文先亡。女二
人。后娶王氏,某县君,生子龟诚。于其葬也,龟正为郓州支使,知鄂州崇阳县;
龟诚,襄城县尉。
君为人沉朴谨检,官能其职,为政以慈仁厚下为先。人有斗讼,常两谕之,
初强不屈化,必以礼义柔之,卒相服从,原改自为善。故所至,人爱思之。其为
黄州也,飞蝗越州不下,州人歌之以为异。凡居官所得俸廪,计身衣食足而已,
秩满还家,辄以所余分亲族。噫,其贤厚而敏,亦经之效欤!铭曰:
张世郓居举明经,朴俭勤孝家所承。公壮而仕老康宁,八十其寿位则卿。始
终以全为家荣,去郓而汝从新茔,后之世者考此铭。
【河南府司录张君墓志铭〈明道二年〉】
吾友张尧夫,以今年七月癸酉,葬其先君于北邙山。既葬二十有九日壬寅,
晨起感疾,复就寝,弗寤若醉状。医视其脉,曰:“疾势,风甚盛,脉宜洪;今
细蹶,殆不可为。”昼未尽数刻,启手足于官署。翌曰,殓于正寝。戊申,葬先
君墓次实明道二年八月也。
尧夫内淳固,外旷简,不妄与人交。初为河南府推官,后为司录。予与之游
几五年,出处多共之。其饬身临事,予尝愧尧夫,尧夫不予愧也。呜呼,安能尽
识吾友之善哉!
尧夫名汝士,年三十七,历官至大理寺丞。先君讳某,终虞部员外郎。母李
氏,陇西县君。娶崔氏,生二男三女,皆幼。渤海欧阳修为之铭曰:
噫嘻哉!上者苍苍也。宜寿而夭,宜福而祸,有尸者邪?其无也?丰其躬者
鲜其仁,予之贤者啬其位,岂其不可兼邪?斯可怪也!其有莫施,其为不伐,充
而不光,遂以昧灭,后孰知也!吊宾盈位,哭皆有涕,夫嗟于道,妇咄于灶,夫
能使人之若此也!噫嘻哉!君子吾不得见而见善人,善人今复不得而见也。
【尚书职方郎中分司南京欧阳公墓志铭〈景祐元年〉】
公讳颍,字孝叔。咸平三年,举进士中第,初任峡州军事判官,有能名,即
州拜秘书省著作佐郎,知建宁县。未半岁,峡路转运使薛颜巡部至万州,逐其守
之不治者,以谓继不治非尤善治者不能,因奏自建宁县往代之。以治闻,由万州
相次九领州而治之。一再至曰鄂州。二辞不行:初彭州,以母夫人老,不果行;
最后嘉州,以老告,不行。实治七州,州大者繁广,小者俗恶而奸,皆世指为难
治者。其尤甚曰歙州,民习律令,性喜讼,家家自为簿书,凡闻人之阴私毫发,
坐起语言,日时皆记之,有讼则取以证。其视入狴牢就桎梏,犹冠带偃箦,恬如
也。盗有杀其民董氏于市,三年捕不获,府君至,则得之以抵法。又富家有盗夜
入启其藏者,有司百计捕之甚急,且又大购之,皆不获,有司苦之。公曰勿捕与
购,独召富家二子,械付狱,鞫之。州之吏民皆曰“是素良子也”,大怪之,更
疑互谏。公坚不回,鞫愈急,二子服。然吏民犹疑其不胜而自诬,及取其所盗某
物于某所,皆是,然后欢曰:“公,神明也。”其治尤难者若是,其易可知也。
公刚果有气,外严内明,不可犯,以是施于政,亦以是持其身。初,皇考侍
郎为许田令,时丁晋公尚少,客其县。皇考识之,曰贵人也,使与之游,待之极
厚。及公佐峡州,晋公荐之,遂拜著作。其后,晋公居大位,用事,天下之士往
往因而登荣显,而公屏不与之接。故其仕也,自著作佐郎、秘书丞、太常博士、
尚书屯田、都官、职方三员外郎、郎中,皆以岁月考课,次第升,知万、峡、鄂、
歙、彭、岳、阆、饶、嘉州,皆所当得。及晋公败,士多不免,惟公不及。明道
二年,以老乞分司,有田荆南,遂归焉。以景祐元年正月二十六日终于家,年七
十有三。考讳某,赠某官。皇妣李氏,赠某县君。夫人曾氏,某县君,先亡。
公平生强力,少疾病。居家,忽晨起作遗戒数纸,以示其嗣子景昱曰:“吾
将终矣。”后三日,乃终。而嗣子景昱能守其家,如其戒。
欧氏出於禹,禹之后有越王勾践。勾践之后有无疆者,为楚威王所灭,无疆
之子皆受楚封,封之乌程欧阳亭者,为欧阳氏。汉世有仕为涿郡守者,子孙遂北,
有居冀州之渤海,有居青州之千乘。而欧阳仕汉,世为博士,所谓欧阳尚书者也。
渤海之欧阳有仕晋者曰建,所谓渤海赫赫欧阳坚石者也。建遇赵王伦之乱,其兄
子质南奔长沙。自质十二世生询,询生通,仕于唐,皆为长沙之欧阳,而犹以渤
海为封。通又三世而生琮,琮为吉州刺史,子孙家焉。自琮八世生万,万生和,
和生雅,雅生高祖讳效,高祖生曾祖讳托,曾祖生皇祖武昌令讳郴,皇祖生公之
父赠户部侍郎讳仿,皆家吉州,又为吉州之欧阳。及公,遂迁荆南,且葬焉,又
为荆南之欧阳。呜呼!公于修,叔父也。铭其叔父,宜于其世尤详。铭曰:
寿孰与之,七十而老。禄则自取,于取犹少。扶身以方,亦以从公。不变其
初,以及其终。
【谏议大夫杨公墓志铭〈景祐二年〉】
府君,杭州钱塘人。其谱曰汉太尉震之后,世出弘农,其后微远,不能谱录。
府君之九代祖隐朝,始复得次序,曰隐朝生燕客,燕客生堪,而犹为弘农人。堪
生承休,是谓皇高祖,唐天祐元年,为刑部员外郎,副给事中郑祁使吴越,册钱
镠为王,杨行密乱江淮,道阻不克归,遂留杭州,始分弘农之籍籍钱塘。初,承
休之行也,契其子岩以俱,岩仕吴越国,位至丞相,是谓皇曾祖。生尚书职方员
外郎讳郾,是谓皇祖。生赠礼部尚书讳蠙,是谓皇考。
府君幼失其父,有志节,不群诸儿,母元夫人独爱之。夫人之丧尚书也,内
外之姻未尝有见其笑者,府君生十岁,作《雪赋》一篇,始为之笑。及长,尤好
学,日必诵书数万言,或昼夜不息,临食至失匕箸箸。已而疾其目,元夫人夺藏
其书,府君盗之,亡邻家以读。
大宋受命,太宗皇帝即位之三年,吴越忠懿王朝京师,以其地纳籍有司,吴
越国除。随其皇祖以族行,寓宋州。三举进士,端拱二年中乙科,历蔡州新昌县
令,迁著作佐郎、知德州。为政有治迹,诏书褒之。咸平三年,交趾献驯犀,府
君以秘书丞监在京商税院,因奏《犀赋》。真宗嘉之,召试学士院,迁太常博士。
赋,一时文士争相传诵不及。明年,又上书自荐,献所为文二十余万言,乃直集
贤院,知袁、筠二州,提点开封府界诸县。入为三司监铁判官,知越州,提点淮
南刑狱。为宰相王文穆公不悦,以事罢之,卒坐考试国子监生,贬监陈州榷酒。
逾年,得知常州,复入三司,判磨勘司。丁元夫人忧,服除,判户部勾院。比自
荐及是,二十七年矣。然少孤,能自立,力勤苦为文章,履其身以俭约,不妄自
为进取。其官业行己之方,一皆自信于圣人之道,不肯少顾时之人所为,而时之
人亦以有德君子名之。故其直集贤院者二十七年,不迁官,由太常博士才至刑部
郎中,有出其后者往往至荣显。或有笑其违世自守以质朴,讽使少改其为者。府
君叹曰:“吾不学乎世,学乎圣人,由是以至此。吾之所有,不敢以荐于人,而
尝自献于天子矣。今欲孰附以进邪?”其信道深笃不可屈曲如此。天圣四年,以
久次,迁集贤修撰,出知应天府,同纠察在京刑狱,转兵部郎中。六年,年六十
五,老矣,始召以知制诰。
府君与颍川陈从易,皆以好古有文行知名。然二人者,皆久不用,遂以老,
既而一日并用之。是时学者稍相习,务偷窳为文章,在位稍以为患,皆以谓天子
用耆老将有意矣。而又下诏书,敕学者禁浮华,使近古道,然后以谓用二人皆不
无意矣,而皆恨其晚也。
居二岁,拜右谏议大夫、集贤院学士,出知亳州。于州封虢略县男,食邑三
百户。明道二年四月十日,以疾卒于州之正寝,年六十有九。其病将卒,犹不废
学。有文三十卷,曰《隐居集》;又五卷,曰西垣集。
呜呼!畜其学以老,不克用,独见于文章,然其文卒待一施于朝廷,遂位荣
显。既贵,赠其皇考礼部尚书,母太原郡太君。其妇曰漳南县君张氏,后夫人南
阳郡君,亦张氏。荫其男,长曰洎,明州观察支使;次曰浚,江阴军司理参军;
次曰泳、渐、沆、沨,皆将作监主簿。既终,又荫二孙某官。其余庆之及者三
世,则夫守道者,未必果不遇也。
噫!杨氏尝以族显于汉,为三公者四世。汉之乱,更魏涉晋,戕贼於夷胡,
而汉之大人苗裔尽矣。比数百岁,下而及唐,然杨氏之后独在。太和、开成之间,
曰汝士者与虞卿、鲁士、汉公,又以名显于唐,居靖恭坊杨氏者,大以其族著。
唐之乱,极于懿、僖、昭三宗,下更五姓,天下厖裂,焚荡翦剃,而唐之名臣之
后尽矣。又几百年至于今,然杨氏之后独在,及府君又大显。始震尝有德于汉而
死以无辜,君子悼震曰不幸,然孰知夫世不昌且久欤?而府君又畜其德,则孰知
其后世又不然欤?于其葬也,是宜铭。铭,盖所以使后世之有考也。
府君卒后若干年,以景祐二年某月某日,葬杭州某县某乡。漳南县君先府君
二十六年以亡,及是合葬,自有志。府君初名侃,后避真宗皇帝旧名,改曰大雅,
字子正。铭曰:
杨氏之先,自震有闻。有盛有衰,世惟厥人。由汉迄今,更难冒乱。历时千
年,而世三显。府君之显,不彰于初。其久不渝,卒克以敷。弘农之分,遂播南
土。呜呼!德则承其先,而葬也茔于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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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三 居士外集卷十三
书名:欧阳修集    作者:欧阳修


◎志铭八首
【太子宾客分司西京谢公墓志铭〈景祐二年〉】
惟景祐元年十月之晦,太子宾客、分司西京谢公薨。明年三月,嗣子绛自京
师举其柩南归,用八月某吉,葬杭州富阳县某乡某原,合以夫人晋陵郡君许氏,
而从王父户部侍郎府君之墓次。
公世居富春。生十一岁时已如成人,尝与客谈论,侍郎窃从听之,往往能夺
其客议。十四岁诣州学,学《左氏春秋》,略授其说,即为诸生委曲讲论,如其
师。稍长,居苏州。时天子平刘继元,露布至,守臣当上贺,命吴中文士作表章,
更数人,皆不可意。公私作於家,客有持去者,吴士见之大惊,遂有名于南方。
淳化三年,以进士及第,为梓州榷盐院判官。会两川盗起,攻劫州县,公乘
贼未至,尽伐近郊林木内城中,且曰:“除贼隐蔽以修闭守之具,有余可给薪蒸,
为久围之备。”身与士卒守壍壁,凡围百日,不能破。贼平,知州事尚书左
丞张雍、转运使马襄状言其能,就除观察判官,赐以器币。明年,知益州华阳县。
县人苦兵劫,皆逃失业,朝廷下令,许民能倍租入官者皆得占其田,既而良田尽
为大豪所夺,而逃人归者不复得。公至,则手判讼牒,以谓恤乱抚人,不宜利倍
租,而使贫人失业,尽夺之,格其诏书不用。由华阳召改著作佐郎,通判寿州、
筠州,知兴国军,三迁至太常博士。真宗方考责能吏,一日,自内出中外贤吏有
治状者二十四人付中书,以名召。公由兴国召见于长春殿,赐绯鱼袋,即日试于
学士院。明日,边臣有急奏,天子诏且亲征。是时,大贼王长寿又劫曹、濮,真
宗面语宰相,委公曹州,遂改屯田员外郎以往。至则缚凶人赵谏、赵谔,斩于京
师,曹人以宁。自曹归朝,是岁,火星见西南方,占曰在蜀。奉使巡检益、利两
路,蜀卒无事。又议大铁钱,平其法,至今行之。使还,举州县吏三十余人,宰
相疑其多,公愿署连坐以取信,朝廷从之,所举后皆为能吏。奉使举人连坐,自
公始。既而为三司度支判官,知泰州、歙州,再迁司封员外郎,坐三司举吏夺官,
后为度支,通判河南府。侍中始平公自洛来朝,荐之,召试,授兵部员外郎,直
史馆,判三司理欠凭由司,出为两浙转运使,赐金紫,迁礼部郎中,判司农寺。
朝廷方议以知制诰,将试,忽得疾,逾旬不能兴,遂寝。天禧五年,以户部郎中
兼侍御史知杂事,同判吏部流内铨。真宗葬永定陵,诏山陵使:道路所经,拆民
庐舍及城门,以过车舆象物。公上言先帝封祀,行幸,仪物全盛,不闻所过坏民
居。今少府治涂车明器,侈大非礼,且违遗诏务俭薄之意,请裁损之。书奏,不
听,以疾求去职,迁吏部郎中,直昭文馆,知越州。还,迁太常少卿,判太府寺
登闻检院,复以疾求西京留司御史台。逾年,就台拜秘书监,遂求分司。明道元
年,转太子宾客。
公少以文行有名于时,自言吾于天下无一嫌怨。待士君子,必尽其心,虽人
出其下,亦未尝敢懈怠。家居有法度,抚养孤幼,极恩爱。常时温和谦厚,真长
者。及在官临事,见义喜为,过于勇夫。故所至必有能称,不幸中废以疾,不得
尽其所为。及居西京,不关人事,惟理医药,与方术士语,终日不休。岁时,河
南官属诣门请见,惨然肃洁,有威仪,不若老且病者。享年七十有四,以寿终。
呜呼!可谓君子者已。
公讳涛,字济之。高祖希图,仕至卫州刺史。曾祖延徽,处州丽水县主簿。
祖懿文,杭州盐官令。父崇礼,泰宁军节度掌书记,以公赠户部侍郎。母崔氏,
博陵郡太君。弟四人,炎最有文行,知名于时,见国史。子三人:长曰绛;次将
作监主簿约;次太庙斋郎绮,亦有文,皆早亡。
谢氏自曾、高不显,由公始昌其家,而子绛又以文行继之。初,公之葬其先
君也,为兵部员外郎;今公之葬,绛亦世其宫度支判官、河南府通判,并践世职
判太府寺,实父子相代。书府之任,昭文、史馆、集贤院、秘阁,父子同时为之,
见于《衣冠盛事录》。谢氏其不衰又将大也欤!铭曰:
谢之远世,河南缑氏。四代之祖,因仕过江。卒葬嘉兴,始留南方。曾祖在
南,佐丽水县。卒又葬焉,世亦未显。祖令盐官,始葬富阳。凡三徙迁,遂家于
杭。世久当隆,其昌自公。富阳之原,三世有墓。父大于祖,子大于父。后有贤
嗣,又有令孙。公其安居,有祀有承。
【漳南县君张氏墓志铭〈景祐二年〉】
右谏议大夫,集贤院学士杨公讳大雅之夫人,曰漳南县君张氏。父讳保衡,
官至太仆寺丞。其先荆门大族,刘守光乱幽州,曾祖敏徙其家济南之历城而益盛。
夫人生二十有二岁归杨氏。十有五年,生二男三女。景德三年十月十四日,终于
袁州之廨。其子洎、浚尚幼,能记其母。及长,闻其家与其外内宗姻之称夫人者
曰:夫人生于富族,而柔明孝谨。杨氏尝世家,公少孤贫,始为开封县尉。夫人
入其门,若素小家子。事其姑,视日时早暮、气节之寒暑、饮食起居之当进与否
者,不少懈,如此十五年,如始归。凡杨氏之内宗与其外姻宾客之至者,如丰家,
退视其堵,空如,惟恐人之知也。教其子,不略弛其色,有问之,则曰:“慈或
失之教不严,不足以训。”虽家人,亦未尝见其跋坠。自开封及其为秘书丞而得
封,又见其夫为太常博士知袁州乃卒。其后杨公登朝廷,掌书命,为谏议大夫,
居荣显,皆莫见也。呜呼,可哀也已!天圣某年,杨公薨。景祐二年某月日,子
洎举而合葬之。于其葬也,洎为某官,浚为某官。女三人,皆适人,其幼早亡,
二女皆有子,娶矣。铭曰:
呜呼!生而淑,没也何思!夫安于此,其从斯。
【长安县太君卢氏墓志铭】
夫人卢氏。其父讳之翰,单父人。好学,通五行律历,善筹策。中进士第。
至道中,用兵河西,以为陕西转运使,屡为太宗言灵武事,不合意,辄贬。既而
事验,思之,辄复召用,由是卒为名臣,官至太常少卿、知广州。
夫人归杨公,时年始十七。公前夫人张氏生三男:文友、文举、文本,皆尚
幼。夫人亦生三男:一早卒,次文敏、文通。四女:长适大理寺丞王中孚,次适
昆山县尉刁绶,次适将作监主簿朱铣,次早卒。杨公以文行著名当时,治身廉清,
好施宗族。大中祥符四年,以右谏议大夫薨广州。家无资,夫人居丧于淮上,诸
子怡怡,知其母之慈抚其己,不知家之有无也。后二十有五年,文友为虞部员外
郎、知建昌军;文举,国子博士、通判蔡州;文本、文通,早卒;文敏由大理寺
丞应进士中第,为太子中允、知苏州常熟县。夫人在建昌,感疾,卒官舍,享年
五十七。将卒,戒其子曰:“吾幸见汝辈立而死,吾无以教,为人能如汝父足矣!”
遂归葬寿州之西原,祔旧茔,礼也。夫人初用公封范阳县君,后用共子封仁寿
县太君,又进封长安县太君。及卒也,张夫人二子居丧,哀如所生。呜呼,贤母
也哉!是宜铭。粤景祐三年二月庚戌,葬之。铭曰:
从者其姑,祔者其夫,安此室乎!
【左班殿直胥君墓志铭〈庆历二年〉】
胥姓出晋大夫童,世久徙迁,失其谱。君讳某,字致尧。有子曰沆,能略言
其世,曰:“吾家为燕人,十三代祖仪,为唐御史中丞,坐言武后事,贬临州,
后世因家焉。胥氏义闻乡闾,门有旌表。由吾先君而上,祖讳某,仕伪唐袁州宜
春令。父讳某,当周世宗取淮南,李氏日益衰乱,因徙家合肥。及吾先君,始禄
于朝,然卒于不得志。今其葬,敢再拜以请。”
予为考次君之行曰:君少力学为文辞,端拱、咸平之间,再举进士,尝中选
矣。时天子谅闇,不能廷试进士,疑有司选太多,削其奏籍之半,乃罢去。其冬,
契丹犯边,天子幸魏,又将幸真定,君以草泽应诏,上书理检,言兵事,且曰:
“臣言有不可书者,非人主不得闻。”天子召见,为屏左右,听其说矍然而悟,
将拜某官。既出,大臣诘其事,不肯对。大臣皆不悦,曰:且可以职縻之。以为
三班借职,君辞不就。天子还京师,又固辞,愿从进士试礼部,皆不许,以监温
州天富盐监。君叹曰:“吾亲老,敢择禄邪!凡世所谓材者,惟施无不利乃可谓
能,吾将有为也。”已乃受命,凡治盐三岁,增其旧二百余万斛。罢归,以能被
荐,未暇录。初,契丹陷黎阳,滑州守张秉请君将戍兵击河凌以断贼,契丹去,
张公以君为材,留君护渔池、迎阳二埽。朱博代守滑,乃曰:“河恐滑人者,趋
西埽尔,请君兼护之。”君疏河为别流以杀其势。明年,河弃西埽去,滑人无水
恐,岁省工材百余万。秩满,有司上君盐最、护河之功,迁奉职,君意不满,辞
不拜。丁母夫人某氏忧,终丧,不许,以监黄州商税,余年课为最。召还,在道,
用祀汾阴恩,卒迁奉职,监杭州排岸司,浚浙江、龙山二闸,废清河堰以通漕,
杭人至今便之。为端州兵马监押,就迁右班殿直。给事中乐黄目举君材任阁门祗
候,有司限例不行,得温州兵马监押,期还迁职。在温州闻黄目死,前举状格不
用,君叹曰:“岂吾命邪!”今天子即位,迁左班殿直,以疾求监寿州酒税。逾
年请告,就医京师。天圣元年十月某日,卒于建平坊,享年五十有九。初娶宋氏,
生三男,曰沆、澄、泳,澄早卒。二女,长亦早卒,次适某氏。再娶沈氏,后君
卒。初,君之丧寓葬朝阳门外。庆历二年某月某日,葬于某县某乡某原。铭曰:
余悲胥君,始以儒者自进,而仕也非其志。方其以一布衣,飞箝人主之意,
其志壮哉,岂止于此!自古贤材明智之士,困于失职多矣,岂天所不相邪?岂其
力不足邪?盖苟者多得,偷者易安,守义而穷,乃理或然。嗟乎胥君,永矣兹阡。
【内殿崇班薛君墓志铭〈治平三年〉】
公讳塾,字宗道,绛州正平人,资政殿学士、兵部尚书河东简肃公之弟。于
惟简肃,为时显人,天圣、明道间,实参大政,以道德刚直外正于朝,孝友敦睦
内仁其家。其爵命之荣上逮三世,旁禄其族子,官者三十人。公于太保讳景之庙
为曾孙,太傅讳温瑜之庙为孙,太师讳化光之庙为第五子。少以简肃荫补三班借
职,九迁内殿崇班,享年六十五以终。
公为人果毅质直,喜以气节自高。少好学,尝为文词。仕虽不章,官能其职。
初监曲沃县酒税,民素苦伐薪给官炊,公始更用石炭,民得不苦,至今赖之。又
监龙门县清涧木税,绛州盐酒税、河中府浮桥,凡所施设皆有法,后人虽欲辄更,
莫能也。蜀民易摇,喜倡事以相惊謼,遂缘为乱。公为兵马监押,旁郡呼曰
“盗将大至”,公能以重镇之,州卒无事,民恃以安。岁满,州乞留,不克。知
河池县,赋役刑罚示民以信,使民知政,而吏无所措其奸。始建孔子庙,春秋饬
其牲器,以与邑人行事,民初识学校之礼。当时名臣,若今枢密副使杜公,多荐
其材,以兄嫌避不升用。奉使走马承受沧州路公事,数对便殿,言利害,皆可施
行。历监通利军,陕、蜀二州兵。康定二年六月十五日壬辰,以疾卒于蜀州之廨。
其长子曰大理寺丞、通判陵州仲孺,扶其柩归于绛州,道出河池,河池之民泣遮
于路曰:“此吾民之所思也。”公卒之六日,夫人吴氏卒于代州。其次子曰大理
寺丞、通判代州宗孺,以其丧归,遂合葬于正平县清源乡周村原,用庆历元年十
二月二十一日丙申之吉。二子皆以材贤,克承其家。女一人,适将作监主簿郑宗
贤。铭曰:
薛绛大族,兴自简肃。简肃之哲,其刚烈烈。公躬直清官,以材称。惟贤是
似,不愧其兄。薛有世次,简肃之碑。公墓南原,铭以识之。
【母郑夫人石椁铭〈皇祐五年〉】
维皇祐五年癸巳六月庚午,匠作石椁。粤七月己亥,既成。铭曰:
於乎!有宋欧阳修母郑夫人椁,既密既坚,惟亿万年,其固其安。
【胥氏夫人墓志铭〈皇祐五年〉】
庐陵欧阳先生语其学者徐无党曰:修年二十余,以其所为文见胥公于汉阳,
公一见而奇之,曰:“子当有名于世。”因留置门下,与之偕至京师,为之称誉
于诸公之间。明年,当天圣八年,修以广文馆生举,中甲科。又明年,胥公遂妻
以女。
公讳偃,世为潭州人,官至工部郎中、翰林学士。公以文章取高第,以清节
为时名臣。为人沈厚周密。其居家,虽燕必严,不少懈,每端坐堂上,四顾终日,
如无人,虽其婴儿女子,无一敢妄举足发声。其饮食衣服,少长贵贱,皆有常数。
胥氏女既贤,又习安其所见。故去其父母而归其夫,不知其家之贫;去其姆
傅而事其姑,不知为妇之劳。后二年三月,胥氏女生子。未逾月,以疾卒,享年
十有七。后五年,其所生子亦卒。后二十年,从其姑葬于吉州吉水县沙溪之山。
修既感胥公之知己,又哀其妻之不幸短命,顾二十年间存亡忧患无不可悲者,
欲书其事以铭,而哀不能文。因命无党序其意,又代为哀辞一篇,以吊胥氏,因
并刻而藏于墓。当胥氏之卒也,先生时为西京留守推官,实明道二年也。其哀辞
曰:
清冷兮将绝之语言犹可记,仿佛兮平生之音容不可求。谓不见为才几时兮,
忽二纪其行周。岂无子兮久先于下土,昔事姑兮今从于此丘。同时之人兮藐独予
留,顾生余几兮一身而百忧。惟其不忘兮下志诸幽,松风草露兮閟此千秋。
【杨氏夫人墓志铭〈皇祐五年〉。】
庐陵欧阳先生之继室曰杨氏者,故右谏议大夫、集贤院学士杨公之女也。杨
氏远有世德,自汉至唐,常出显人,故其系谱所传次序,自震至今不绝。
公讳大雅,以文学笃行居清显,号为古君子。先生尝谓其学者焦千之曰:杨
公已殁,修始娶其女,虽不及识公,然尝获铭公之德,究见其终始,其行于己、
立于朝、发于文章者,皆得考次。及杨氏之归,又得见公之退施于其家者,皆可
法也。
杨氏事其姑以孝而勤,友其夫以义而顺,接其内外宗族以礼而和。方其归也,
修为镇南军掌书记、馆阁校勘,家至贫。见其夫读书著文章,则曰“此吾先君之
所以乐而终身也。”见其夫食粝而衣弊,则曰“此吾先君虽显而不遇是也”。间
因其夫之俸廪,食其月而有余,则必市酒具肴果于堂上,曰“吾姑老矣,惟此不
可不勉”。归之十月,以疾卒,享年十有八,实景祐一年九月也。后十有九年,
从其姑葬于吉州吉水县沙溪之山。乃命千之序而铭其圹曰:
其居忽兮而逝也遽,其殁久矣而悲如新。一言以志兮,千万岁之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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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8:58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四 居士外集卷十四
书名:欧阳修集    作者:欧阳修


◎记二十首
【河南府重修使院记〈明道元年〉】
郡府统理民务,调发赋税,稽功会事,事无不举,代君理物,政教系之。汉
承秦余,精意牧民之官,置部刺史以督察,出御史以监掌之。太守二千石,莫不
尽诚率下奉上。李唐酌用旧典,使天下以大权小。故有州、有府,刺史专守理所,
大镇观察旁郡,后增置胥吏、史以总治诸州,绳宽刺善,理务祥焉。府之有使院
也,厥惟尚矣。
皇朝政教清明,制度适中,虽镇守自占,总领委于均输,惟使幕置吏,用而
不革。洛都天下之仪表,提封万井,隶县十九,王事浩穰,百倍他邑,而典史之
局甚陋不称。彭城相居守之明年,若曰:“政教之废兴出于是,官吏之缓猛系于
是,义不可忽。”始谋新之。乃度地于府之西偏,斥大其旧居,列司存整按牒,
以图经久之制。夏某月,工徒告成。制作虽壮,不逾距;官司虽冗,执其方。君
子谓是举也,得为政之本焉。乌有端其本而末不正者哉!宜乎书厥旨以示方来,
且志岁月也。
【河南府重修净垢院记〈明道元年〉】
河南自古天子之都,王公戚里、富商大姓处其地,喜于事佛者,往往割脂田、
沐邑、货布之赢,奉祠宇为庄严。故浮图氏之居与侯家主第之楼台屋瓦,高下相
望于洛水之南北,若弈棋然。及汴建庙社,称京师,河南空而不都,贵人、大贾
废散,浮图之奉养亦衰。岁坏月{随氽},其居多不克完,与大游台、钓池并为榛
芜者,十有八九。
净垢院在洛北,废最甚,无刻识,不知谁氏之为,独榜其梁曰长兴四年建。
丞相彭城钱公来镇洛之明年,祷雨九龙祠下。过之,叹其空阔,且呼主藏者给缗
钱二十万。洛阳知县李宋卿干而辑焉,于是规其广而小之,即其旧而新之。即旧
焉,所以速于集工;损小焉,所以易于完修。易坏补阙三十六间。工既毕,宋卿
愿刻于石以纪。夫修旧起废,田彭城公赐也,且志其复兴之岁月云。从事欧阳修
遂为记。
【陈氏荣乡亭记】
什邡,汉某县,户若干,可征役者家若干,任里胥给吏事又若干,其豪又若
干。县大以饶,吏与民尤骜恶猾骑,善货法,为蠹孽。中州之人凡仕宦之蜀者,
皆远客孤寓思归,以苟满岁脱过失得去为幸。居官既不久,又不究知其俗,常不
暇刔剔,已辄易去。而县之大吏,皆宿老其事,根坚穴深。为其长者,非甚明
锐,难卒攻破。故一县之政,吏常把持而上下之,然其特不喜秀才儒者,以能接
见官府、知己短长以谗之为己病也。每儒服持谒向县门者,吏辄坐门下,嘲咻踞
骂辱之,俾惭以去。甚则阴用里人无赖苦之,罗中以法,期必破坏之而后已。民
既素饶,乐乡里,不急禄仕,又苦吏之所为,故未尝有儒其业与服以游者。其好
学者,不过专一经,工歌诗,优游自养,为乡丈人而巳。比年,蜀之士人以进士
举试有司者稍稍增多,而什邡独绝少。
陈君,什邡之乡丈人,有贤子曰岩夫。岩夫幼喜读书为进士,力学,甚有志。
然亦未尝敢儒其衣冠以谒县门,出入闾闬必乡其服,乡人莫知其所为也。已而州
下天子诏书,索乡举秀才,岩夫始改衣,诣门应诏。吏方相惊,然莫能为也。既
州试之,送礼部。将行,陈君戒且约曰:“嘻!吾知恶进士之病己,而不知可以
为荣。若行幸得选于有司,吾将有以旌志之,使荣吾乡以劝也。”于是呼工理材,
若将构筑者。明年,岩夫中丙科以归。陈君成是亭,与乡人宴其下。县之吏悔且
叹曰:“陈氏有善子,而吾乡有才进士,岂不荣邪!
岩夫初为伊阙县主簿,时予为西京留守推官,尝语予如此,欲予之志之也。
岩夫为县吏材而有内行,不求闻知于上官,而上官荐用下吏之能者岁无员数,然
卒亦不及。噫!岩夫为乡进士,而乡人始不知之,卒能荣之。为下吏,有可进之
势,而不肯一鬻所长以干其上,其守道自修可知矣。陈君有子如此,亦贤丈人也。
予既友岩夫,恨不一登是亭,往拜陈君其下,且以识彼邦之长者也。又嘉岩
夫之果能荣是乡也,因以命名其亭,且志之也。某年某月,欧阳修记。
【游大字院记〈天圣九年〉】
六月之庚,金伏火见,往往暑虹昼明,惊雷破柱,郁云蒸雨,斜风酷热,非
有清胜不可以消烦炎,故与诸君子有普明后园之游。
春笋解箨,夏潦涨渠,引流穿林,命席当水,红薇始开,影照波上,折花弄
流,衔觞封弈。非有清吟啸歌,不足以开欢情,故与诸君子有避暑之咏。
太素最少饮,诗独先成,坐者欣然继之。日斜酒欢,不能遍以诗写,独留名
于壁而去。他日语且道之,拂尘视壁,某人题也。因共索旧句,揭之于版,以志
一时之胜,而为后会之寻云。
【伐树记〈天圣九年〉】
署之东园,久茀不治。修至,始辟之,粪瘠溉枯,为蔬圃十数畦,又植花果
桐竹凡百本。春阳既浮,萌者将动。园之守启曰:“园有樗焉,其根壮而叶大。
根壮则梗地脉,耗阳气,而新植者不得滋;叶大则阴翳蒙碍,而新植者不得畅以
茂。又其材拳曲臃肿,疏轻而不坚,不足养,是宜伐。”因尽薪之。明日,圃之
守又曰:“圃之南有杏焉,凡其根庇之广可六七尺,其下之地最壤腴,以杏故,
特不得蔬,是亦宜薪。”修曰:“噫!今杏方春且华,将待其实,若独不能损数
畦之广为杏地邪?”因勿伐。
既而悟且叹曰:“吁!庄周之说曰:樗、栎以不材终其天年,桂、漆以有用
而见伤夭。今樗诚不材矣,然一旦悉翦弃;杏之体最坚密,美泽可用,反见存。
岂才不才各遭其时之可否邪?”
他日,客有遇修者,仆夫曳薪过堂下,因指而语客以所疑。客曰:“是何怪
邪?夫以无用处无用,庄周之贵也。以无用而贼有用,乌能免哉!彼杏之有华实
也,以有生之具而庇其根,幸矣。若桂、漆之不能逃乎斤斧者,盖有利之者在死,
势不得以生也,与乎杏实异矣。今樗之臃肿不材,而以壮大害物,其见伐,诚宜
尔,与夫才者死、不才者生之说又异矣。凡物幸之与不幸,视其处之而已。”客
既去,修然其言而记之。
【丛翠亭记〈明道元年〉】
九州皆有名山以为镇,而洛阳天下中,周营、汉都,自古常以王者制度临四
方,宜其山川之势雄深伟丽,以壮万邦之所瞻。由都城而南以东,山之近者阙塞、
万安、轘辕、缑氏,以连嵩室,首尾盘屈逾百里。从城中因高以望之,众山逶迤,
或见或否,惟嵩最远最独出。其崭岩耸秀,拔立诸峰上,而不可掩蔽。盖其名在
祀典,与四岳俱备天子巡狩望祭,其秩甚尊,则其高大殊杰当然。城中可以望而
见者,若巡检署之居洛北者为尤高。巡检使、内殿崇班李君,始入其署,即相其
西南隅而增筑之,治亭于上,敞其南北向以望焉。见山之连者、峰者、岫者,骆
驿聊亘,卑相附,高相摩,亭然起,匜然止,来而向,去而背,倾崖怪壑,若奔
若蹲,若斗若倚,世所传嵩阳三十六峰者,皆可以坐而数之。因取其苍翠丛列之
状,遂以丛翠名其亭。
亭成,李君与宾客以酒食登而落之,其古所谓居高明而远眺望者欤!既而欲
纪其始造之岁月,因求修辞而刻之云。
【非非堂记〈明道元年〉】
权衡之平物,动则轻重差,其于静也,锱铢不失。水之鉴物,动则不能有睹,
其于静也,毫发可辨。在乎人,耳司听,目司视,动则乱于聪明,其于静也,闻
见必审。处身者不为外物眩晃而动,则其心静,心静则智识明,是是非非,无所
施而不中。夫是是近乎谄,非非近乎讪,不幸而过,宁讪无谄。是者君子之常是
之何加一以观之未若非非之为正也。
予居洛之明年,既新厅事,有文纪于壁末。营其西偏作堂,户北向,植丛竹,
辟户于其南,纳日月之光。设一几一榻,架书数百卷,朝夕居其中。以其静也,
闭目澄心,览今照古,思虑无所不至焉。故其堂以非非为名云。
【明因大师塔记〈明道二年〉】
明因大师道诠,姓卫氏,并州文水县民家子。生于太平兴国辛巳之岁,终于
明道癸酉之正月,寿五十有三年。始为童子,辞家人,入洛阳妙觉禅院,依真行
大师惠璿,学浮图法。咸平五年,始去氏,削发入僧籍。后二十四年,赐紫衣,
遂主其众。又四年,赐号明因,兼领右街教门事。凡为僧三十有一年。卒之明年,
其徒以骨葬城南龙门山下。
始道诠未死时,予过其庐,问其年几何,曰五十有二矣。问其何许人也,曰
本太原农家也。因与语曰:《诗·唐风》言晋本唐之俗,其民被尧之德化,且诗
多以俭刺,然其勤生以俭啬,朴厚而纯固,最得古之遗风。今能言其土风乎?其
民俗何若?信若《诗》之所谓乎?《诗》去今千余岁矣,犹若《诗》之时乎?其
亦随世而迁变也?”曰:“树麻而衣,陶瓦而食,筑土而室,甘辛苦薄滋味。岁
耕日积,有余则窖而藏之,率千百年不辄发。其勤且俭诚有古之遗风,至今而不
变也。”又言:“为儿时闻长老语,晋自春秋为盛国。至唐基并以兴,世为北京。
及朱氏有中土,后唐倚并为雄,亦卒以王,既而晋祖又以王,汉又以王。遭时之
故,相次出三天子。刘崇父子又自为国。故民熟兵斗,饟军死战,劳苦几百年
不得息。既而圣人出,四方次第平,一日兵临城门,系继元以归。并民然后被政
教,弃兵专农,休息劳苦,为太平之幸人。并平后二岁,我始生,幼又依浮图,
生不见干戈,长不执耒耜,衣不麻,食不瓦,室不土,力不穑而休,乃并人之又
幸者也。今老矣,且病,即死无恨。”
予爱其语朴而详。他日,复过其庐,莫见也。访之,曰死矣,为之恻然。及
其葬,其徒有求予志其始终者,因并书其常语予者,志岁月云尔。
【李秀才东园亭记〈明道二年〉】
修友李公佐有亭,在其居之东园。今年春,以书抵洛,命修志之。李氏世家
随。随,春秋时称汉东大国。鲁桓之后,楚始盛,随近之,常与为斗,国相胜败。
然怪其山川土地,既无高深壮厚之势,封域之广与郧、蓼相介,才一二百里,非
有古强诸侯制度,而为大国,何也?其春秋世,未尝通中国盟会朝聘。僖二十年,
方见于经,以伐见书。哀之元年,始约列诸侯,一会而罢。其后乃希见。僻居荆
夷,盖于蒲骚、郧、蓼小国之间,特大而已。故于今虽名藩镇,而实下州,山泽
之产无美材,土地之贡无上物。朝廷达官大人自闽陬岭徼出而显者,往往皆是,
而随近在天子千里内,几一百年间未出一士,岂其庳贫薄陋自古然也?
予少以江南就食居之,能道其风土,地既瘠枯,民给生不舒愉,虽丰年,大
族厚聚之家,未尝有树林池沼之乐,以为岁时休暇之嬉。独城南李氏为著姓,家
多藏书,训子孙以学。予为童子,与李氏诸儿戏其家,见李氏方治东园,佳木美
草,一一手植,周视封树,日日去来园间甚勤。李氏寿终,公佐嗣家,又构亭其
间,益修先人之所为。予亦壮,不复至其家。已而去客汉沔,游京师。久而乃归,
复行城南,公佐引予登亭上,周寻童子时所见,则树之蘖者抱,昔之抱者枿,草
之茁者丛,荄之甲者今果矣。问其游儿,则有子,如予童子之岁矣。相与逆数昔
时,则于今七闰矣,然忽忽如前日事,因叹嗟徘徊不能去。噫!予方仕宦奔走,
不知再至城南登此亭复几闰,幸而再至,则东园之物又几变也。计亭之梁木其蠹,
瓦甓其溜,石物其泐乎!随虽陋,非予乡,然予之长也,岂能忘情于随哉!
公佐好学有行,乡里推之,与予友善。明道二年十月十二日记。
【樊侯庙灾记】
郑之盗,有入樊侯庙刳神象之腹者。既而大风雨雹,近郑之田麦苗皆死。人
咸骇曰:“侯怒而为之也。”
余谓樊侯本以屠狗立军功,佐沛公至成皇帝,位为列侯,邑食舞阳,剖符传
封,与汉长久,《礼》所谓有功德于民则祀之者欤!舞阳距郑既不远,不汉、楚
常苦战荥阳、京、索间,亦侯平生提戈斩级所立功处,故庙而食之,宜矣。方侯
之参乘沛公,事危鸿门,振目一顾,使羽失气,其勇力足有过人者,故后世言雄
武称樊将军,宜其聪明正直,有遗灵矣。然当盗之倳刃腹中,独不能保其心腹
肾肠哉?而反贻怒于无罪之民,以骋其恣睢,何哉?岂生能万人敌,而死不能庇
一躬邪!岂其灵不神于御盗,而反神于平民以骇其耳目邪!风雷雨雹,天之所以
震耀威罚有司者,而侯又得以滥用之邪?
盖闻阴阳之气,怒则薄而为风霆,其不和之甚者凝结而为雹。方今岁且久旱,
伏阴不兴,壮阳刚燥,疑有不和而凝结者,岂其适会民之自灾也邪?不然,则喑
呜叱吒,使风驰霆击,则侯之威灵暴矣哉!
【东斋记〈明道二年〉】
官署之东有阁以燕休,或曰斋,谓夫闲居平心以养思虑,若于此而斋戒也,
故曰斋。河南主簿张应之居县署,亦理小斋。河南虽赤县,然征赋之民户才七八
千,田利之入率无一锺之亩。人稀,土不膏腴,则少争讼。幸而岁不大凶,亦无
逋租。凡主簿之所职者甚简少,故未尝忧吏责,而得优游以嬉。应之又素病羸,
宜其有以闲居而平心者也。
应之虽病,然力自为学,常曰:“我之疾,气留而不行,血滞而流逆,故其
病咳血。然每体之不康,则或取六经,百氏,若古人述作之文章诵之,爱其深博
闳达、雄富伟丽之说,则必茫乎以思,畅乎以平,释然不知疾之在体。因多取古
书文字贮斋中,少休,则探以览焉。
夫世之善医者,必多畜金石百草之物以毒其疾,须其瞑眩而后瘳。应之独能
安居是斋以养思虑,又以圣人之道和平其心而忘厥疾,真古之乐善者欤。傍有小
池,竹树环之,应之时时引客坐其间,饮酒言笑,终日不倦。而某尝从应之于此,
因书于其壁。
【戕竹记】
洛最多竹,樊圃棋错。包箨榯笋之赢,岁尚十数万缗,坐安候利,宁肯为
渭川下?然其治水庸,任土物,简厉芟养,率须谨严。家必有小斋闲馆在亏蔽间,
宾欲赏,辄腰舆以入,不问辟疆,恬无怪让也。以是名其俗为好事。
壬申之秋,人吏率持镰斧,亡公私谁何,且戕且桴,不竭不止。守都出令:
有敢隐一毫为私,不与公上急病,服王官为慢,齿王民为悖。如是累日,地榛园
秃,下亡有啬色少见于颜间者,由是知其民之急上。
噫!古者伐山林,纳材苇,惟是地物之美,必登王府,以经于用,不供谓之
畔废,不时谓之暴殄。今土宇广斥,赋入委叠,上益笃俭,非有广居盛囿之侈。
县官材用,顾不衍溢朽蠹,而一有非常,敛取无艺。意者营饰像庙遇差乎!《书》
不云“不作无益害有益,”又曰“君子节用而爱人”。天子有司所当朝夕谋虑,
守官与道,不可以忽也。推类而广之,则竹事犹末。
【养鱼记】
折檐之前有隙地,方四五丈,直对非非堂,修竹环绕荫映,未尝植物,因洿
以为池。不方不圆,任其地形;不愁不筑,全其自然。纵锸以浚之,汲井以盈之。
湛乎汪洋,晶乎清明,微风而波,无波而平,若星若月,精彩下入。予偃息其上,
潜形于毫芒;循漪沿岸,渺然有江潮千里之想。斯足以舒忧隘而娱穷独也。
乃求渔者之罟,市数十鱼,童子养之乎其中。童子以为斗斛之水不能广其容,
盖活其小者而弃其大者。怪而问之,且以是对。嗟乎!其童子无乃嚚昏而无识矣
乎!予观巨鱼枯涸在旁不得其所,而群小鱼游戏乎浅狭之间,有若自足焉,感之
而作养鱼记。
【湘潭县修药师院佛殿记〈景祐三年〉】
湘潭县药师院新修佛殿者,县民李迁之所为也。迁之贾江湖,岁一贾,其入
数千万。迁之谋曰:夫民,力役以生者也,用力劳者其得厚,用力偷者其得薄。
以其得之丰约,必视其用力之多少而必当,然后各食其力而无惭焉。士非我匹,
若工农则吾等也。夫琢磨煎炼,调筋柔革,此工之尽力也;斤劚锄夷,畎亩树艺,
此农之尽力也,然其所食皆不过其劳。今我则不然,徒幸物之废兴而上下其价,
权时轻重而操其奇赢。游嬉以浮于江湖,用力至逸以安,而得则过之,我有惭于
彼焉。凡诚我契而不我欺,平我斗斛权衡而不我逾,出入关市而不我虞,我何能
焉,是皆在上而为政者有以庇我也。何以报焉?闻浮屠之为善,其法曰:“有能
舍己之有以崇饰尊严,我则能阴相之,凡有所欲,皆如志。”乃曰:盍用我之有
所得,于此施以报焉,且为善也。于是得此寺废殿而新之,又如其法,作释迦佛、
十八罗汉塑像皆备。凡用钱二十万,自景祐二年十二月癸酉讫三年二月甲寅以成。
其秋,会予赴夷陵,自真州假其舟行。次浔阳,见买一石,砻而载于舟,问
其所欲用之,因具言其所为,且曰欲归而记其始造岁月也。视其色,若欲得予记
而不敢言也。因善其以贾为生,而能知夫力少而得厚以为幸,又知在上者庇己而
思有以报,顾其所为之心又趋为善,皆可喜也,乃为之作记。问其寺始造之由及
其岁月,皆不能道也。九月十六日记。
【游鯈亭记〈景祐五年〉】
禹之所治大水七,岷山导江,其一也。江出刑州,合沅、湘,合汉、沔,以
输之海。其为汪洋诞漫,蛟龙水物之所凭,负涛晦冥之变怪,壮哉!是为勇者之
观也。
吾兄晦叔为人慷慨喜义,勇而有大志。能读前史,识其盛衰之迹,听其言,
豁如也。困于位卑,无所用以老,然其胸中亦已壮矣。
夫壮者之乐,非登崇高之丘,临万里之流,不足以为适。今吾兄家荆州,临
大江,舍汪洋诞漫,壮哉,勇者之所观!而方规地为池,方不数丈,治亭其上,
反以为乐,何哉?盖其击壶而歌,解衣而饮,陶乎不以汪洋为大,不以方丈为局,
则其心岂不浩然哉!
夫视富贵而不动,处卑困而浩然其心者,真勇者也。然则,水波之涟漪,游
鱼之上下,其为适也,与夫庄周所谓惠施游于濠梁之乐何以异?乌用蛟鱼变怪之
为壮哉?故名其亭曰游鯈亭。景祐五年四月二日,舟中记。
【淅川县兴化寺廊记〈明道二年〉】
兴化寺新修行廊四行,总六十四间,匠者某人,用工之力凡若干,土木圬墁
陶瓦铁石之费、匠工佣食之资凡若干。营而主其事者,僧延遇。延遇自言余杭人,
少弃父母,称出家子。之郓州,拜浮图人,师其说。年十九,尚书祠部给牒称僧,
遂行四方。淳化三年,止此寺,得维摩院废基筑室,自为师,教弟子以居。居二
十有三年,授弟子惠聪而老焉。又十八年,年七十有一矣,乃敛其衣盂之具所余,
示惠聪而叹曰:“吾生乾德之癸亥,明年而甲子一复,而又将甲焉。弃杭即淅四
十有三岁,去填墓不哭其郊,闻吴歈不怀其土,吾岂无乡闾亲戚之仁与爱而乐
此土邪?吾惟浮图之说,畏且信以忘其生,不知久乎此也。今老矣,凡吾之有衣
食之余,生无乡闾宗族之赒,没不待岁时烝尝之具,盍就吾之素信者而用焉?毕,
吾无恨也。”于是庀工度材,营此廊。廊成,明道二年之某月也。
寺始建于隋仁寿四年,号法相寺。太平兴国中,改日兴化,屋垣甚壮广。由
仁寿至明道,实四百四十有四年之间,凡几坏几易,未尝有志刻,虽其始造之因,
亦莫详焉。至延遇为此役,始求志之。予因嘉延遇之能果其学也。惠聪自少师之,
虽老,益坚不坏。又竭其所有,期与俱就所信而尽焉。夫世之学者知患不至,不
知患不能果。此果于自信者也。年月日记。
【偃虹堤记〈庆历六年〉】
有自岳阳至者,以滕侯之书、洞庭之图来告曰:“愿有所记。”予发书按图,
自岳阳门西距金鸡之右,其外隐然隆高以长者,曰偃虹堤。问其作而名者,曰:
“吾滕侯之所为也。”问其所以作之利害,曰:“洞庭天下之至险,而岳阳,荆、
潭、黔、蜀四会之冲也。昔舟之往来湖中者,至无所寓,则皆泊南津,其有事于
州者远且劳,而又常有风波之恐,覆溺之虞。今舟之至者皆泊堤下,有事于州者,
近而且无患。”问其大小之制,用人之力,曰:“长一千尺,高三十尺,厚加二
尺,而杀其上得厚三分之二,用民力万有五千五百工,而不逾时以成。”问其始
作之谋,曰:“州以事上转运使,转运使择其吏之能者行视可否,凡三反复,而
又上于朝廷,决之三司,然后曰可,而皆不能易吾侯之议也。”曰:“此君子之
作也,可以书矣。”
盖虑于民也深,则其谋始也精,故能用力少而为功多。夫以百步之堤,御天
下至险不测之虞,惠其民而及于荆、潭、黔、蜀,凡往来湖中,无远迩之人皆蒙
其利焉。且岳阳四会之冲,舟之来而止者,日凡有几!使堤土石幸久不朽,则滕
侯之惠利于人物,可以数计哉?夫事不患于不成,而患于易坏。盖作者未始不欲
其久存,而继者常至于殆废。自古贤智之士,为其民捍患兴利,其遗迹往往而在。
使其继者皆如始作之心,则民到于今受其赐,天下岂有遗利乎?此滕侯之所以虑,
而欲有纪于后也。
滕侯志大材高,名闻当世。方朝廷用兵急人之时,尝显用之。而功未及就,
退守一州,无所用心,略施其余,以利及物。夫虑熟谋审,力不劳而功倍,作事
可以为后法,一宜书。不苟一时之誉,思为利于无穷,而告来者不以废,二宜书。
岳之民人与湖中之往来者,皆欲为滕侯纪,三宜书。以三宜书不可以不书,乃为
之书。庆历六年某月某日记。
【孙氏碑阴记〈皇祐三年〉】
皇祐三年夏,元规以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为陕西都转运使,道出南
京,遇疾,留河上。予时往问之。元规疾少间,出其皇祖少师之铭,而谓予曰:
“此太子太傅杜公所书也。吾家世德,杜公之父荣公实铭之。惟吾二家,皆为当
世盛族,五代之乱,播于吴越而不显,然其同禄仕,通婚姻,子孙之好至今而不
绝也。自吴越国除,衣冠之族皆北。予以不幸少孤,既壮而后禄养。其为御史谏
官,以言事谪守处州,始得过故乡,识其耆老,而求杜氏之铭不可得也。今十有
五年而始获于斯。自荣公之铭孙氏,三世百年,至于小子,幸承祖考忠义之训,
今得进被荣显于朝廷而列于侍从。杜公以道德名望相明天子,荷天之福,眉寿于
家。惟吾二家之盛衰,与时治乱而上下,故屈于彼而伸于此。其世德遗文,由后
有人,克保不坠,故晦于昔而显于今。将刻铭于碑,表之墓隧,以昭示来世子孙,
其以为如何?
予曰:呜呼!为善之效无不报,然其迟速不必问也。故不在身者则在其子孙,
或晦于当时者必显于后世,其孙氏、杜氏之谓乎。刻之金石以遗二家之子孙而劝
天下之为善者,不亦宜哉!
【三琴记〈嘉祐七年〉】
吾家三琴,其一传为张越琴,其一传为楼则琴,其一传为雷氏琴,其制作皆
精而有法,然皆不知是否。要在其声如何,不问其古今何人作也。琴面皆有横文
如蛇腹,世之识琴者以此为古琴,盖其漆过百年始有断文,用以为验尔。
其一金徽,其一石徽,其一玉徽。金徽者,张越琴也;石徽者,楼则琴也;
玉徽者,雷氏琴也。金徽其声畅而远,石徽其声清实而缓,玉徽其声和而有余。
今人有其一已足为宝,而余兼有之,然惟石徽者,老人之所宜也。世人多用金玉
蚌琴徽,此数物者,夜置之烛下炫耀有光,老人目昏,视徽难准,惟石无光,置
之烛下黑白分明,故为老者之所宜也。
余自少不喜郑卫,独爱琴声,尤爱《小流水曲》。平生患难,南北奔驰,琴
曲率皆废忘,独《流水》一曲梦寝不忘,今老矣,犹时时能作之。其他不过数小
调弄,足以自娱。琴曲不必多学,要于自适;琴亦不必多藏,然业已有之,亦不
必以患多而弃也。
嘉祐七年上巳后一日,以疾在告,学书,信笔作欧阳氏三琴记。
【大明水记〈庆历八年〉】
世传陆羽《茶经》,其论水云:“山水上,江水次,井水下。”又云:“山
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瀑涌湍漱勿食,食久,令人有颈疾。江水取去人远者,
井取汲多者。”其说止于此,而未尝品第天下之水味也。至张又新为《煎茶水记》,
始云刘伯刍谓水之宜茶者有七等,又载羽为李季卿论水次第有二十种。
今考二说,与羽《茶经》皆不合。羽谓山水上,乳泉、石池又上,江水次而
井水下。伯刍以扬子江为第一,惠山石泉为第二,虎丘石井第三,丹阳寺井第四,
扬州大明寺井第五,而松江第六,淮水第七,与羽说皆相反。季卿所说二十水:
庐山康王谷水第一,无锡惠山石泉第二,蕲州兰溪石下水第三,扇子峡蛤蟆口水
第四,虎丘寺井水第五,庐山招贤寺下方桥潭水第六,扬子江南零水第七,洪州
西山瀑布第八,桐柏淮源第九,庐山龙池山顶水第十,丹阳寺井第十一,扬州大
明寺井第十二,汉江中零水第十三,玉虚洞香溪水第十四,武关西水第十五,松
江水第十六,天台千丈瀑布水第十七,郴州圆泉第十八,严陵滩水第十九,雪水
第二十。如蛤蟆口水、西山瀑布、天台千丈瀑布,羽皆戒人勿食,食之生疾,其
余江水居山水上,井水居江水上,皆与羽经相反。疑羽不当二说以自异。使诚羽
说,何足信也?得非又新妄附益之邪?其述羽辨南零岸时,怪诞甚妄也。
水味有美恶而已,欲求天下之水一一而次第之者,妄说也。故其为说,前后
不同如此。然此井,为水之美者也。羽之论水,恶渟浸而喜泉源,故井取多汲
者,江虽长,然众水杂聚,故次山水。惟此说近物理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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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8:58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五 居士外集卷十五
书名:欧阳修集    作者:欧阳修


◎序八首
【传易图序】
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夫孟子好学者,岂独忽于《书》
哉?盖其自伤不得亲见圣人之作,而传者失其真,莫可考正而云也。然岂独无
《书》之如此,余读经解,至其引《易》曰“差若毫厘,谬以千里”之说,又读
今《周易》有“何谓”、“子曰”、者,至其《系辞》则又曰“圣人设卦”“系
辞焉”,欲考其真而莫可得,然后知孟子之叹,盖有激云尔。
说者言当秦焚书时《易》以卜筮得独不焚。其后汉兴,他书虽出,皆多残缺,
而《易经》以故独完。然如经解所引,考于今《易》亡之,岂今《易》亦有亡者
邪,是亦不得为完书也。昔孔子门人追记其言作《论语》,书其首必以“子曰”
者,所以别夫子与弟子之言。又其言非一事,其事非一时,文联属而言难次第,
故每更一事必书“子曰”以起之。若《文言》者,夫子自作,不应自称“子曰”。
又其作于一时,文有次第,何假“子曰”以发之?乃知今《周易》所载,非孔子
《文言》之全篇也。盖汉之《易》师,择取其文以解卦体,至其有所不取,则文
断而不属,故以“子曰”起之也。其先言“何谓”而后言“子曰”者,乃讲师自
为答问之言尔,取卦辞以为答也,亦如公羊、谷梁传《春秋》,先言“何”、
“曷”,而后道其师之所传以为传也。今《上系》凡有“子曰”者,亦皆讲师之
说也。然则今《易》皆出乎讲师临时之说矣,幸而讲师所引者,得载于篇,不幸
其不及引者,其亡岂不多邪?
呜呼!历弟子之相传,经讲师之去取,不徒存者不完,而其伪谬之失其可究
邪!夫系者,有所系之谓也,故曰系辞焉,以断其吉凶。是故谓之爻,言其为辞
各联属其一爻者也。是则孔子专指爻辞为系辞。而今乃以孔子赞《易》之文为上、
下《系辞》者,何其谬也!卦爻之辞,或以为文王作,或以为周公作。孔子言圣
人设卦系辞焉,是斥文王、周公之作为系辞,必不复自名其所作又为《系辞》也。
况其文乃概言《易》之大体,杂论《易》之诸卦,其辞非有所系,不得谓之《系
辞》必也。然自汉诸儒已有此名,不知从何而失之也?汉去周最近,不应有失。
然汉之所为《系辞》者,得非不为今之《系辞》乎?《易需》之辞曰:“需于血,
出自穴。”《艮》之辞曰:“艮其限,列其夤。”《暌》之辞曰:“见豕负涂,
载鬼一车。”是皆险怪奇绝,非世常言,无为有训故、考证,而学者出其臆见,
随事为解,果得圣人之旨邪?《文言》、《系辞》有可考者,其谬如此,而其非
世常言无可考者,又可知矣。今徒从夫臆出之说,果可尽信之邪?此孟子所叹其
不如亡者也。
《易》之传注比他经为尤多,然止于王弼。其后虽有述者,不必皆其授受,
但其传之而已。大抵《易》至汉分为三:有田何之《易》,焦赣之《易》,费直
之《易》。田何之《易》传自孔子,有上、下二篇,又有《彖》、《象》、《系
辞》、《文言》、《说卦》等,自为十篇,而有章句。凡学有章句者,皆祖之田
氏。焦赣之《易》无所传授,自得乎隐者之学,专于阴阳占察之术。凡学阴阳占
察者,皆祖之焦氏。费直之《易》亦无所授,又无章句,惟以《彖》、《象》、
《文言》等十篇解上、下经。凡以《彖》、《象》、《文言》等参入卦中者,皆
祖之费氏。田、焦之学,废于汉末。费氏独兴,递传至郑康成。而王弼所注,或
用康成之说,〈比卦六四之类。〉是弼即郑本而为注。今行世者,惟有王弼《易》,
其源出于费氏也,孔子之古经亡矣。
【张令注周易序】
《易》之为书无所不备,故为其说者,亦无所不之。盖滞者执于象数以为用,
通者流于变化而无穷,语精微者务极于幽深,喜夸诞者不胜其广大,苟非其正,
则失而皆入于贼。若其推天地之理以明人事之始终,而不失其正,则王氏超然远
出于前人,惜乎不幸短命,而不得卒其业也。
张子之学,其勤至矣,而其说亦详焉。其为自序,尤所发明。昔汉儒白首于
一经,虽孔子亦晚而学《易》。今子年方壮,所得已多,而学且不止,其有不至
者乎!庐陵欧阳修序。
【删正黄庭经序】
无仙子者,不知为何人也?无姓名,无爵里,世莫得而名之。其自号为无仙
子者,以警世人之学仙者也。其为言曰:“自古有道无仙,而后世之人知有道而
不得其道,不知无仙而妄学仙,此我之所哀也。道者,自然之道也,生而必死,
亦自然之理也。以自然之道养自然之生,不自戕贼夭阏而尽其天年,此自古圣智
之所同也。禹走天下,乘四载,治百川,可谓劳其形矣,而寿百年。颜子萧然卧
于陋巷,箪食瓢饮,外不诱于物,内不动于心,可谓至乐矣,而年不过三十。斯
二人者,皆古之仁人也,劳其形者长年,安其乐者短命,盖命有长短,禀之于天,
非人力之所能为也。惟不自戕贼而各尽其天年,则二人之所同也。此所谓以自然
之道养自然之生。后世贪生之徒,为养生之术者,无所不至,至茹草木,服金石,
吸日月之精光。又有以谓此外物不足恃,而反求诸内者,于是息虑绝欲,炼精气,
勤吐纳,专于内守,以养其神。其术虽本于贪生,及其至也,尚或可以全形而却
疾,犹愈于肆欲称情以害其生者,是谓养内之术。故上智任之自然,其次养内以
却疾,最下妄意而贪生。
世传《黄庭经》者,魏、晋间道士养生之书也。其说专于养内,多奇怪,故
其传之久则易为讹舛,今家家异本,莫可考正。无仙子既甚好古,家多集录古书
文字,以为玩好之娱。有《黄庭经》石本者,乃永和十三年晋人所书,其文颇简,
以较今世欲所传者独为有理,疑得其真。于是喟然叹曰:“吾欲晓世以无仙而止
人之学者,吾力顾未能也。吾视世人执奇怪讹舛之书,欲求生而反害其生者,可
不哀哉!矧以我玩好之余拯世人之谬惑,何惜而不为?”乃为删正诸家之异,一
以永和石本为定,其难晓之言略为注解,庶几不为讹谬之说惑世以害生。是亦不
为无益,若大雅君子,则岂取于此!
【月石砚屏歌序〈庆历八年〉】
张景山在虢州时,命治石桥。小版一石,中有月形,石色紫而月白,月中有
树森森然,其文黑而枝叶老劲,虽世之工画者不能为,盖奇物也。景山南谪,留
以遗予。予念此石古所未有,欲但书事则惧不为信,因令善画工来松写以为图。
子美见之,当爱叹也。其月满,西旁微有不满处,正如十三四时,其树横生,一
枝外出。皆其实如此,不敢增损,贵可信也。
【七贤画序〈皇祐五年〉】
某不幸,少孤。先人为绵州军事推官时,某始生,生四岁而先人捐馆。某为
儿童时,先妣尝谓某曰:“吾归汝家时,极贫。汝父为吏至廉,又于物无所嗜,
惟喜宾客,不计其家有无以具酒食。在绵州三年,他人皆多买蜀物以归,汝父不
营一物,而俸禄待宾客,亦无余已。罢官,有绢一匹,画为《七贤图》六幅,曰
此七君子吾所爱也。此外无蜀物。”后先人调泰州军事判官,卒于任。比某十许
岁时,家益贫。每岁时设席祭祀,则张此图于壁,先妣必指某曰:“吾家故物也。”
后三十余年,图亦故闇。某忝立朝,惧其久而益朽损,遂取《七贤》,命工装轴
之,更可传百余年。以为欧阳氏旧物,且使子孙不忘先世之清风,而示吾先君所
好尚。又以见吾母少寡而子幼,能克成其家,不失旧物。盖自先君有事后二十年,
某始及第。今又二十三年矣,事迹如此,始为作赞并序。
【仁宗御集序〈英宗皇帝密旨代作治平二年〉】
在昔君臣圣贤,自相戒敕,都俞吁叹于朝廷之上,而天下治者,二帝之言语
也。号令征伐,丁宁约束,而其辞彬彬笃厚纯雅者,三代之文章也。尧、舜、夏、
商、周之盛,邈乎远出千载之上,而昭然著见百世之下者,以其书存焉。此典谟
训诰之文,所以为历代之宝也。
惟我仁考神文圣武明孝皇帝之作,二帝之言语而三代之文章也,是宜刊之六
经而不朽,示之万世而取法。矧余小子,获承统业,其所以继大而显扬之者,方
思勉焉,其敢失坠!乃诏尚书刑部郎中、知制诰邵必,右谏议大夫、天章阁待制
吕公著,悉发宝文之旧藏而类次之,以为百卷。而必公著勉朕以叙述之,曰:
“是不可阙也。
予惟圣考在位四十有二载,承三圣之鸿业,享百年之盛隆,而不敢暇逸。慎
重祭祀以事天而飨亲,斋庄洁精,必以诚信。故亲郊而见上帝者九,恭谢于天地、
大享于明堂者皆再,耕于籍田、袷于太庙者皆一,而不为劳。若夫游娱射猎,前
世贤王明主之所不能免者,则皆非所欲。岁时临幸,燕饫臣下,必问祖宗之故常,
阒然非时不闻舆马之音。后苑岁春一赏,亦故事也,中废者二十余年。而时畋于
近郊、曲宴于便坐者,廑才一二而已。故叙禋祀,享升歌,乐章藏于有司、荐于
郊庙者多矣;而登临游赏之适,割鲜献获之乐,前世之所夸者,未始一及焉。至
于万机之暇,泊然凝神,不见所好。惟躬阅宝训,陈经迩英,究钟律之本元,训
师兵之武略,披图以鉴古,铭物以自戒,其从事于清闲宴息之余者,不过此类。
呜呼!大禹之勤俭也。
夫惟一人劳于上,则天下安其逸,约于己,则天下享其丰。此禹之所以圣,
勤俭之功也。惟我圣考之在御也,泽被生民,恩加夷狄。宽刑罚,息兵革,容纳
谏诤,信任贤材,措民逸于治安,跻俗丰于富庶。使海内蒙德受赐,涵濡鼓舞,
而不知所以然者,由勤与俭久而驯致之也。是以功成业茂,立庙建号,为宋仁宗。
噫!仁之为言,尧、舜之盛德,而甚美之称也,固已巍乎与天地而亡极矣。永惟
圣作,刻之玉版,藏之金匮,以耀后嗣而垂无穷,庶俾知我圣考仁宗之所以为仁
者,自勤俭始。呜呼!亦惟予小子是训。
【濮议序〈治平二年〉】
臣某顿首死罪言。臣闻事固有难明于一时而有待于后世者,伯夷、叔齐是已。
夫君臣之义、父子之道至矣,臣不得伐其君,子不得绝其父,此甚易知之事也。
方武王之作也,人皆以为君可伐;濮议之兴也,人皆以为父可绝,是大可怪骇者
也。盟津之会,诸侯不召而至者盖八百国,是举世之人皆以为君可伐矣。彼夷、
齐者,眇然孤竹之二羁臣也,以其至寡之力,欲抗举世之人,而力不能胜,言不
见察。二子以谓吾言废,则君臣之义废,而后世之乱无时而止也,乃相与务为高
绝之行以警世,于是不食周粟而饿死首阳之下,然世亦未之知也。后五百余年,
得孔子而称其仁,然后二子之道显。使孱王弱主得立于后世,而臣不敢伐其君者,
二子之力也。夫以甚易知之事,二子为之至艰如此,犹须五百年得圣人而后明。
然则濮园之议,其可与庸人以口舌一日争邪?此臣不得不述其事以示后世也。
方濮议之兴也,儒学奋笔而论,台谏廷立而争,闾巷族谈而议,是举国之人
皆以为父可绝矣,世又无夷、齐以抗之。虽然,赖天子圣明仁孝,不惑群议,据
经酌礼,置园立庙,不绝父子之恩,以为万世法,是先帝之明也。今士大夫达于
礼义者,涣然释其疑,盖十八九矣,固不待夷、齐饿死,孔子复生,而后明也。
然有不可不记者,小人之诬罔也。盖自汉以来,议事者何尝不立同异。而濮园之
议,皆当世儒臣学士之贤者,特以为人后之礼,世俗废久,卒然不暇深究其精微,
而一议之失,出于无情,未足害其贤。惟三数任言职之臣,挟以他事,发于愤恨,
厚诬朝廷而归恶人主,借为奇货以买名。而世之人不原其心迹,不辨其诬罔,翕
然称以为忠,使先帝之志郁郁不明于后世,此臣子之罪也。臣得与其事,而知其
详者,故不得已而述焉。臣某谨序。
【龙茶录后序〈治平元年〉】
茶为物之至精,而小团又其精者,录叙所谓上品龙茶者是也。盖自君谟始造
而岁贡焉,仁宗尤所珍惜,虽辅相之臣未尝辄赐。惟南郊大礼致斋之夕,中书、
枢密院各四人共赐一饼,宫人剪金为龙凤花草贴其上。两府八家分割以归,不敢
碾试,相家藏以为宝,时有佳客,出而传玩尔。至嘉祐七年,亲享明堂,斋夕,
始人赐一饼,余亦忝预,至今藏之。
余自以谏官供奉仗内,至登二府,二十余年,才一获赐,而丹成龙驾,舐鼎
莫及,每一捧玩,清血交零而已。因君谟著录,辄附于后,庶知小团自君谟始,
而可贵如此。治平甲辰七月丁丑,庐陵欧阳修书还公期书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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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8:58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六 居士外集卷十六
书名:欧阳修集    作者:欧阳修


◎序十二首〈传一首附〉
【张应之字序】
《传》曰名以制义,谓乎名之必可言也。世之士君子,名而无所言,则不能
称述以见乎远。余友河南主簿张君名谷,字仲容。谷之为义,洼而不盈,动而能
应,湛然而深,有似乎贤人君子之德,其所谓名而可言者也。然尝窃谓仲容之字,
不足以表其所以名之之义。大凡物以至虚而为用者有三,其体殊焉。有虚其形而
能受者,器之圆方是也。然受则有量,故多盈溢败覆之过;有虚其中而能鸣乎外
者,钟鼓是也,然鸣必假物,故须簨虡考击之设;有虚其体而能应物者,空谷是
也,然应必有待,故常自然,以至静接物而无穷。士之以是为其名,则君之道从
可知也,宜易其字曰应之。盖容以言其虚之状,不若应以体乎容之德也。
君早以孝廉文艺考行于乡里,荐之于有司,而又试其用于春官者之选。深中
隐厚,学优道充,其有以应乎物矣。然今方为小官,主簿书,其所应者近而小,
诚未能有以发乎其声也。余知夫虚以待之,则物之来者益广,响之应者益远,可
涯也哉?
余与君同以进士登于科,又同为吏于此,群居肩随,宴间相语,得以字而相
呼。故于是不能让而默也,敢为序以易之。
【尹源字子渐序】
奉礼尹君之将西也,称古仁者送人之义,责言于其交之所尝厚者,其友人渤
海欧阳修在饯中,率然曰:余无似,虽不能窃仁者之号,奈尝辱君之道义切劘
为最深,是以不能无言。然君之文行,余既友慕钦揖之不暇,顾岂有遗忽乏少之
可以进于言邪!因姑请更君之字,以塞其求云。
君之名源,而字子渊。夫源发于渊,深且止也,于诂训既不类,又无所表发
其名之美,甚非称。据礼家之说曰:“三王之祭川也,先河而后海,或源也,或
委也。盖谓其源发而渐进于广大,委其注积也。扬子曰:“百川学海,而至于海。”
今君之学也,皆古文字圣贤之事业,至其尤深而钜者,又乌止渊之譬邪?然亦欲
君之渐进不已,而至深远博大之无际也,请字之曰子渐。
古者男子之生,举以礼而名之。年既长,见庙筮宾而加元服,服加而后字,
示尊其名以隆成人也。夫君子所以自厚重其名字,如此之甚也,诚以其贤否丑美,
必常与名字相上下而始终。邾娄一小国君,片善可称,《春秋》褒之曰仪甫。解
者谓国不如名,名不如字,以为极美之谈是也。子渐行矣,勉之。
【胡寅字序】
寅之为言,恭且畏之辞。《虞书》“寅宾出日”、“寅饯纳日”云者,尧命
其臣义和者修其官,而史美之之文。又曰“夙夜惟寅”云者,舜敕其臣伯夷之辞
也。又曰、同寅协恭,和哀哉”云者,皋陶戒禹之言也。尧、舜、禹之事,载于
《书》者,为万世之法。而其君臣之际,相言语者如是,是知恭恪畏慎。以思其
事,虽圣人犹然。
尉氏胡君名寅,以问于余,且将字之。余以谓名者,古之人生而有别之称尔。
若太甲、盘庚、仲壬者,又直识其次第而已。至于左丘明者载鲁大夫之语,始谓
命名必有义,而学者又以文王、武王、伯鱼之类附其说者,尤非也。文王之世为
商诸侯,偶商不幸而纣为淫虐,然犹身服事之,岂其生也已有灭商自大之心而名
昌?其子始生又期使杀君而发其功业哉?孔子之生子,适有馈鲤者,遂名之。若
史鱼、孔鲋,又有馈者乎?则是直为识别之称,未尝有义也。然考古人之命字者,
则似若有义,盖将释其名,曰其字若此而已。
胡君曰:“我所以问其字者,将知其寅者何谓?”然因考于古,取尧、舜、
禹之《书》常所道告之,而字曰子畏,作字说。
【送方希则序〈天圣八年〉】
蒙庄以绅笏为柴栅,班伯以名声为缰锁。夫轩裳、辉华,人之所甚欲,彼岂
恶之邪?盖将有激云尔。是以君子轻去就,随卷舒,富贵不可诱。故其气浩然,
勇过乎贲、育,毁誉不以屑,其量恬然不见于喜愠。能及是者,达人之节而大方
之家乎!
希则茂才入官,三举进士不利,命乎数奇。时不见用,宜其夷然拂衣,师心
自往,推否泰以消息,轻寄物之去来,渊乎其大雅之君子,而几类于昔贤者乎!
余自来上都,寓谒舍,化衣京{鹿土}、穿履金门者,再见春矣。会天子方向
儒学,招徕俊良,开贤科,命乡举,而四方之杰贲贡函诣公车者,十百千数。余
虽后进晚出,而掎裳摩趺攘臂以游其间,交者固已多矣。晚方得君,倾盖道涂,
一笑相乐,形忘乎外,心照乎内,虽濠梁之游不若是也。未几,君召试中台,以
枉于有司,夺席见罢。搢绅议者咸伤冤之,君方澹乎冲襟,竟于使人不能窥也。
后数日,贲装具舟,泛然东下。以余辱交者,索言以为赠。
夫恢识宇以见乎远,穷倚伏以至于命,此非可为浅见寡闻者道也。希则,达
人尔,可一言之。昔公孙尝退归,乡人再推,射策遂第一,更生书数十上,每闻
报罢,而终为汉名臣。以希则之资材识业而沈冥郁堙者,岂非天将张之而固翕之
邪?不然,何邅回而若此也?夫良工晚成者器之大,后发先至者骥之良。异日垂
光虹蜺,濯发云汉,使诸儒后生企仰而不暇,此固希则褚囊中所畜尔,岂假予说
言之哉?觞行酒半,坐者皆欲去,操觚率然,辞不逮意。同年景山、钦之、识之
亦赋诗以为别,则祖离道旧之情备之矣,此不复云。
【送陈经秀才序〈明道元年〉】
伊出陆浑,略国南,绝山而下,东以会河。山夹水东西,北直国门,当双阙。
隋炀帝初营宫洛阳,登邙山南望,曰:“此岂非龙门邪!”世因谓之龙门,非
《禹贡》所谓导河自积石而号龙门者也。然山形中断,岩崖缺砑,若断若钅兔。
当禹之治水九州,披山斩木,遍行天下,凡水之破山而出之者,皆禹凿之,岂必
龙门?然伊之流最清浅,水溅溅鸣石间。刺舟随波,可为浮泛;钓鲂擉鳖,可
供膳羞。山两麓浸流,中无岩崭颓怪盘绝之险。而可以登高顾望。自长夏而往,
才十八里,可以朝游而暮归。故人之游此者,欣然得山水之乐,而未尝有筋骸之
劳,虽数至不厌也。
然洛阳西都,来此者多达官尊重,不可辄轻出。幸时一往,则驺奴从骑,吏
属遮道,唱呵后先,前傧旁扶,登览未周、意已怠矣。故非有激流上下,与鱼鸟
相傲然徒倚之适也。然能得此者,惟卑且闲者宜之。修为从事,子聪参军,应之
主县簿,秀才陈生旅游,皆卑且闲者,因相与期于兹。夜宿西峰,步月松林间,
登山上方,路穷而返。明日,上香山石楼,听八节滩,晚泛舟,傍山足夷犹而下,
赋诗饮酒,暮已归。后三日,陈生告予且西。予方得生,喜与之游也,又遽去,
因书其所以游以赠其行。
【送梅圣俞归河阳序〈明道元年〉】
至宝潜乎山川之幽,而能先群物以贵于世者,负其有异而已。故珠潜于泥,
玉潜于璞,不与夫蜃蛤、珉石混而弃者,其先膺美泽之气,辉然特见于外也。士
固有潜乎卑位,而与夫庸庸之流俯仰上下,然卒不混者,其文章才美之光气,亦
有辉然而特见者矣。然求珠者必之乎海,求玉者必之乎蓝田,求贤士者必之乎通
邑大都,据其会,就其名,而择其精焉尔。洛阳,天子之西都,距京师不数驿,
搢绅仕宦杂然而处,其亦珠玉之渊海欤!予方据是而择之,独得于梅君圣俞,其
所谓辉然特见而精者邪!
圣俞志高而行洁,气秀而色和,崭然独出于众人中。初为河南主簿,以亲嫌
移佐河阳,常喜与洛之士游,故因吏事而至于此。余尝与之徜徉于嵩洛之下,每
得绝崖倒壑、深林古宇,则必相与吟哦其间,始而欢然以相得,终则畅然觉乎薰
蒸浸渍之为益也,故久而不厌。既而以吏事讫,言归。余且惜其去,又悲夫潜乎
下邑,混于庸庸。然所谓能先群物而贵于世者,恃其异而已,则光气之辉然者,
岂能掩之哉!
【送杨子聪户曹序〈明道二年〉】
士之仕于州郡者,必视其地大小高下之望以为轻重。河南,大府也,参军虽
卑,以望而高下之,固与他州郡异矣。然地大望高,居者皆将相、名臣、达官,
居又不久,率一二岁,而甚者半岁而易。故河南吏民闲坐而偶语,道某相、某将、
某官者,常名斥而一二岁数之。至于郎官、御史、方镇、牧守、使人、贵客由河
南出者,入不候于疆,去不饯于郊,途逢而不避,市坐者不起,岂素慢哉?盖其
见之习也。彼视公卿、大臣、要官其易如此,矧所谓参军者邪!其不群嘲而随侮
之,幸也。参军每上府,望门而趋,吏摩以肩,过不揖。反就焉,持刺执版,求
通姓名。虽心负其所有,欲进自达,不可得。其势郁郁,卑且贱,反甚于他州郡,
故为之者示尝乐也。然其间能自以头角颀然而出者鲜矣,其才能之美非有异乎众,
莫能也。
户曹参军杨子聪居府中,常衣青衫,骑破虎鞯,出入府门下,人固辈视而概
易之。居一岁,相国彭城公荐之,集贤学士谢公又荐之,士之有文而贤者尽交之,
其能出其头角矣。若去而之他州郡,不特颀然而出矣,遂将杰然以独立也。子聪
南人,乐其土风,今秩满调于吏部,必吏于南也。吾见南之州郡有杰然而独出者?
必杨子聪也。
【送廖倚归衡山序〈明道八年〉】
元气之融结为山川,山川之秀丽称衡湘,其蒸为云霓,其生为杞梓,人居其
间得之为俊杰。秀才生于衡山之阳,而秀丽之精英者得之尤多,故其文则云霓,
其材则杞梓。始以乡进士举于有司,不中,遂游公卿间,所至无不虚馆设席,争
以礼下之。今永兴太原公雅识沈正,器君尤深。初其镇秦州也,请君与俱行,遂
趋函关以览秦都,则西方士君子得以承望乎风采矣。
凡居秦几岁而东,将过京师以归。予尝以上计吏客都中,识君于交逵,辱之
以友益。当君之西也,获饯于国门。及夫斯来,又相见于洛,道语故旧,数日乃
行。夫山川固能产异物,而不能畜之者,诚有利其用者尔。今君之行也,予疑夫
不能久畜于衡山之阿也。
【送王圣纪赴扶风主簿序〈景祐三年〉】
前年五月,大霖雨杀麦,河溢东畿,浸下田。已而不雨,至于八月,菽粟死
高田。三司有言:“前时溢博州,民冒河为言,得免租者盖万计。今岁秋当租,
惧民幸水旱,因缘得妄免,以亏兵食,慎敕有司谨之。”朝廷因举田令,约束州
县吏。吏无远近,皆望风恶民言水旱,一以农田敕限,甚者笞而绝之。畿之民诉
其县,不听;则诉于开封,又不听;则相与聚立宣德门外,诉于宰相。于是遣吏
四出视诸县。视者还,而或言灾,或言否,然言否者十七八。最后视者还,言民
实灾,而吏徒畏约束以苟自免尔。天子闻之恻然,尽蠲畿民之租。
余尝窃叹曰:民生幸而为畿民,有缓急,近而易知也。雨降于天,河溢于地,
与赤日之出,是三者物之易见也。前二三岁,旱蝗相连,朝廷岁岁随其灾之厚薄,
蠲其赋之多少,至兵食不足,则岁籴或入粟以爵而充之。是在上者之爱人,而仁
人之心易恻也。以易知之近,言易见之事,告易恻之仁,然吏一壅之,几不得达。
况四海之大,几万里而远,事之难知,不若霖潦赤日之易见者何数!使上有恻之
之心不得达于下,下有思告之苦不得通于上者,吏居其间而壅之尔,可胜叹哉!
扶风为县,限关之西,讵京师在千里外,民之不幸而事有隐畏者何限,其能
生死曲直之者,令与主簿、尉三人。而民之志得不壅而闻于州,州不壅而闻于上,
县不壅而民志通者,令与主簿、尉达之而已。王君圣纪主簿于其县。圣纪好学有
文,佐是县也,始试其为政焉,故以夫素所叹者告之。景祐三年二月二十四日,
庐陵欧阳修序。
【送太原王秀才序〈宝元二年〉】
仲尼之徒子思伋记中庸事,列于曲台学。欲服圆冠、习矩步者,皆造次必于
《中庸》。闻太原生得之矣,生之履行无改是也。月旅析木,地居轸斿,霜风动
天,万窍号怒,摇鞭长跋,强饭自重。时宝元二年十月初七日,乾德令尹欧阳修
序。
【送陈子履赴绛州翼城序〈皇祐二年〉】
予昔过郑,遇子履于管城。其后二岁,子履西自冯翊,会予于洛阳而去。又
明年,复来,遂与乡进士,自河南贡于京师。又明年,予方解官洛阳以来,则子
履中甲科,为校书郎。其冬,得翼城于绛。又明年春,西拜其亲于洛而后行。自
郑之遇及兹行,凡六岁而四见之焉。其始也,纯然气和而貌野。再见之,则道所
学问,出其文辞,炜然有出于众人矣。又见之,则挟其艺以较于群士,而以其能
胜之。今之行也,又曰我将试其为政于绛,而且力广其学,当尽落其华而成其实,
直取古人之所尚。以距今之为者,其修己力行之道屡见而屡进,进且不已,而志
又大焉,孔子曰“未见其止”、孟子曰“孰能御之”者欤!
夫年少者心锐,气盛者好刚,苟有志焉,无不至也。然君子之于临政也,欲
果其行,必审其思,审而后果,则不可易而无悔。而学者亦在一明其所趋,而后
博其闻,其致思必精,其发辞必易,待其足于中,而后见于外。予友河南富彦国
常与予语于此,今彦国在绛,而子履往焉,又从而辨之。后之复见子履,岂特若
前之见者乎,将有骇然者矣。
【送孙屯田〈字延仲〉序】
良金美玉藏乎矿石,而追师冶工莫不孜孜攻且炼焉,吾诚有以利其用也。况
材臣贤士世不众出,而物官者得不贪以为利乎!故今兹屯田孙公,始以尚书郎来
贰洛政。未逾岁,则复乘两马之传东上,将冠惠文以肃台宪。居不皇暖席,行不
及具驾,盖被知者之用,且祗君命之速也。
御史本为秦官,出入殿中,督察监视,事无大小皆得以法绳之。至按章举劾,
发奸治狱,以清风轨,则朝廷之得失,御史系焉。然过者为之,至有伺求以为察,
刚讦以为直,惊愚激俗以速名誉,至于纪纲大政则蔑乎无闻也。故于是选,必要
以文儒,沈正闳达大体,然后謇謇王廷,为天子司直之臣。况乎白笔霜简,君家
旧物,握兰卧锦,为世名郎,缘饰以儒雅,济之以文敏。余知夫振颓纲,举旧典,
嗣先声,扬休闻,在此行也。而洛之士君子,故相与翘足企耸,东向而望,俟闻
凛然之余风矣。盍各赋《棫朴》以歌能官,且贺举者之得人也。犯軷长道,
掺祛为别,又乌足效儿女之悲哉!
【桑怿传〈皇祐二年〉】
桑怿,开封雍丘人。其兄慥,本举进士有名。怿亦举进士,再不中。去游
汝、颍间,得龙城废田数顷,退而力耕。岁凶,汝旁诸县多盗,怿白令,愿为耆
长,往来里中奸民。因召里中少年,戒曰:“盗不可为也,吾在此,不汝容也。”
少年皆诺。里老父子死未敛,盗夜脱其衣,里老父怯,无他子,不敢告县,裸其
尸不能葬。怿闻而悲之,然疑少年王生者,夜入其家,探其箧,不使之知觉。明
日遇之,问曰:“尔诺我不为盗矣,今又盗里父子尸者,非尔邪?”少年色动。
即推仆地,缚之,诘共盗者。王生指某少年。怿呼壮丁守王生,又自驰取少年者,
送县,皆伏法。
又尝之郏城,遇尉方出捕盗,招怿饮酒,遂与俱行。至贼所藏,尉怯,阳为
不知以过。怿曰:“贼在此,何之乎?”下马独格杀数人,因尽缚之。又闻襄城
有盗十许人,独提一剑以往,杀数人,缚其余。汝旁县为之无盗。京西转运使奏
其事,授郏城尉。
天圣中,河南诸县多盗,转运奏移渑池尉。崤,古险地,多深山,而青灰山
尤阻险,为盗所恃。恶盗王伯者,藏此山,时出为近县害。当此时,王伯名闻朝
廷,为巡检者皆授名以捕之。既怿至,巡检者伪为宣头以示怿,将谋招出之。怿
信之,不疑其伪也,因谍知伯所在,挺身入贼中招之,与伯同卧起十余日。信之,
乃出。巡检者反以兵邀于山口,怿几不自免。怿曰:“巡检授名,惧无功尔。”
即以伯与巡检,使自为功,不复自言。巡检俘献京师,朝廷知其实,罪黜巡检。
怿为尉岁余,改授右班殿直、永安县巡检。
明道、景祐之交,天下旱蝗,盗贼稍稍起其间,有恶贼二十三人不能捕,枢
密院以传召怿至京,授二十三人名,使往捕。怿谋曰:盗畏吾名,必已溃,溃则
难得矣,宜先示之以怯。至则闭栅,戒军吏,无一人得辄出,居数日,军吏不知
所为,数请出自效,辄不许。既而夜与数卒变为盗服以出,迹盗所尝行处。入民
家,民皆走,独有一媪留,为作饮食馈之如盗。乃归,复闭栅。三日又往,则携
其具就媪馔,而以其余遗媪,媪待以为真盗矣。乃稍就媪,与语及群盗辈,媪曰:
“彼闻桑怿来,始畏之,皆遁矣。又闻怿闭营不出,知其不足畏,今皆还也。某
在某处,某在某所矣。”怿尽钩得之。复三日,又往厚遗之,遂以实告曰:“我,
桑怿也。烦媪为察其实而慎勿泄,后三日,我复来矣。”后又三日往,媪察其实
审矣。明旦,部分军士,用甲若干人于某所取某盗,卒若干人于某处取某盗。其
尤强者在某所,则自驰马以往,士卒不及从,惟四骑追之,遂与贼遇,手杀三人。
凡二十三人者,一日皆获。
二十八日,复命京师。枢密吏谓曰:“与我银,为君致阁职。”怿曰:“用
赂得官,非我欲,况贫无银;有,固不可也。”吏怒,匿其阀,以免短使送三班。
三班用例,与兵马监押,未行,会交趾獠叛,杀海上巡检,昭化诸州皆警,往者
数辈不能定,因命怿往,尽手杀之。还,乃授閤门祗候。怿曰:“是行也,非独
吾功,位有居吾上者,吾乃其佐也。今彼留而我还,我赏厚而彼轻,得不疑我盖
其功而自伐乎?受之,徒惭吾心。”将让其赏归己上者,以奏稿示予。予谓曰:
“让之,必不听,徒以好名与诈取讥也。”怿叹曰:“亦思之,然士顾其心何如
尔,当自信其心以行,讥何累也!若欲避名,则善皆不可为也已。”余惭其言。
卒让之,不听。
怿虽举进士而不甚知书,然其所为皆合道理,多此类。始居雍丘,遭大水,
有粟二廪,将以舟载之,见民走避溺者,遂弃其粟,以舟载之。见民荒岁,聚其
里人饲之,粟尽乃止。
怿善剑及铁简,力过数人,而有谋略。遇人常畏,若不自足。其为人不甚长
大,亦自修为威仪,言语如不出其口,卒然遇,人不知其健且勇也。
庐陵欧阳修曰:“勇力人所有,而能知用其勇者少矣。若怿可谓义勇之士,
其学问不深而能者,盖天性也。余固喜传人事,尤爱司马迁善传,而其所书皆伟
烈奇节,士喜读之。欲学其作,而怪今人如迁所书者何少也,乃疑迁特雄文,善
壮其说,而古人未必然也。及得桑怿事,乃知古之人有然焉,迁书不诬也,知今
人固有而但不尽知也。怿所为壮矣,而不知予文能如迁书使人读而喜否?姑次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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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8:59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八 居士外集卷十八
书名:欧阳修集    作者:欧阳修


◎书八首
【代人上王枢密求先集序书〈景祐元年〉】
某月日,具位某谨斋沐献书枢密相公阁下。某闻《传》曰:“言之无文,行
而不远。”君子之所学也,言以载事,而文以饰言,事信言文,乃能表见于后世。
《诗》、《书》、《易》、《春秋》,皆善载事而尤文者,故其传尤远。荀卿、
孟轲之徒亦善为言,然其道有至有不至,故其书或传或不传,犹系于时之好恶而
兴废之。其次楚有大夫者,善文其讴歌以传。汉之盛时,有贾谊、董仲舒、司马
相如、扬雄,能文其文辞以传。由此以来,去圣益远,世益薄或衰,下迄周、隋,
其间亦时时有善文其言以传者,然皆纷杂灭裂不纯信,故百不传一。幸而一传,
传亦不显,不能若前数家之焯然暴见而大行也。甚矣,言之难行也!事信矣,须
文;文至矣,又系其所恃之大小,以见其行远不远也。《书》载尧、舜,《诗》
载商、周,《易》载九圣,《春秋》载文、武之法,《荀》、《孟》二家载《诗》、
《书》、《易》、《春秋》者,楚之辞载《风》、《雅》,汉之徒各载其时主声
名、文物之盛以为辞。后之学者荡然无所载,则其言之不纯信,其传之不久远,
势使然也。至唐之兴,若太宗之政、开元之治、宪宗之功,其臣下又争载之以文,
其词或播乐歌,或刻金石。故其间钜人硕德闳言高论流铄前后者,恃其所载之在
文也。故其言之所载者大且文,则其传也章;言之所载者不文而又小,则其传也
不章。
某不佞,守先人之绪余。先人在太宗时,以文辞为名进士,以对策为贤良方
正,既而守道纯正,为贤待制,逢时太平,奋身扬名,宜其言之所载,文之所行,
大而可恃以传也。然未能甚行于世者,岂其嗣续不肖,不能继守而泯没之,抑有
由也。夫文之行虽系其所载,犹有待焉。《诗》、《书》、《易》、《春秋》,
待仲尼之删正。荀、孟、屈原无所待,犹待其弟子而传焉。汉之徒,亦得其史臣
之书。其始出也,或待其时之有名者而后发;其既殁也,或待其后之纪次者而传。
其为之纪次也,非其门人故吏,则其亲戚朋友,如梦得之序子厚,李汉之序退之
也。伏惟阁下学老文钜,为时雄人,出入三朝,其能望光辉、接步武者,惟先君
为旧,则亦先君之所待也,岂小子之敢有请焉。谨以家集若干卷数,写献门下,
惟哀其诚而幸赐之。
【代杨推官洎上吕相公求见书〈景祐元年〉】
某闻古者尧、舜、禹之为君也,有皋、夔、益、稷之徒者为其臣。而汤之王
也,亦有仲虺、伊尹者。周之始兴也,有周公、召公;其复兴也,有方叔、召虎、
申甫之徒。下而至汉,其初也功臣尤多,而称善相者曰萧、曹,其后曰丙、魏。
唐之始则曰房、杜,既而曰姚、宋者,是皆能以功德佐其君,而卓然特以名出众
而见于世者。夫《诗》、《书》之所美,莫大乎尧、舜、三代,其后世之盛者,
莫盛乎汉与唐。而其兴也必有贤哲之臣出其际,而能使其君之功业名誉赫然光显
于万世而不泯。故每一读其书,考其事,量其功,而想乎其人,疑其瑰杰奇怪若
神人,然非如今世之人可得而识也。夫其人已亡,其事已久,去数千百岁之后,
徒得其书而一读之,犹灼然如在人耳目之际,使人希慕称述之不暇。况得身出于
其时,亲见其所为,而一识其人,则虽奔走俯伏,从妾圉,执鞭仆,犹为幸欤!
某尝诵于此而私自为恨者有日矣。国家之兴七十有五年矣,礼乐文章,可谓
太平,而杰然称王公大人于世者,往往而出,凡士之得身出于斯时者,宜为幸矣,
又何必忽近以慕远,违目而信耳,且安知后之望今不若今之望昔者邪!然其实有
若不幸者。某生也少,贱而愚,贱则不接乎朝廷之闻,愚故不能与于事,则虽有
王公大人者并出,而欲一往识之,乃无一事可因而进焉。噫!古之君子在上,不
幸而不得出其间。今之君子在上,幸而亲见矣,又以愚贱见隔,而莫可望焉,是
真可闵叹也已。
然尝独念昔有闻于先君大夫者,似有可以藉而为说以干进于左右者,试一陈
之。先君之生也,好学勤力,以孤直不自进于时。其晚也,始登朝廷,享荣禄,
使终不困其志而少申者,盖实出于大君子之门,则相公之于杨氏,不为无恩矣。
某不肖,其能继大先君之世,而又苟欲藉之以有绪于阍人,诚宜获罪于下执事者
矣。然而不询于长者,不谋于蓍龟,而决然用是以自进者,盖冀万一得偿其素所
愿焉,虽及门而获罪,不犹愈于望古而自为恨者邪!言狂计愚,伏惟聪明幸赐察
焉。
【与黄校书论文章书】
修顿首启。蒙问及邱舍人所示杂文十篇,窃尝览之,惊叹不已。其《毁誉》
等数短篇尤为笃论,然观其用意在于策论,此古人之所难工,是以不能无小阙。
其救弊之说甚详,而革弊未之能至。见其弊而识其所以革之者,才识兼通,然后
其文博辩而深切,中于时病而不为空言。盖见其弊,必见其所以弊之因,若贾生
论秦之失,而推古养太子之礼,此可谓知其本矣。然近世应科目文辞,求若此者
盖寡,必欲其极致,则宜少加意,然后焕乎其不可御矣。文章系乎治乱之说,未
易谈,况乎愚昧,恶能当此?愧畏愧畏!修谨白。
【与高司谏书〈景祐三年〉】
修顿首再拜白司谏足下。某年十七时,家随州,见天圣二年进士及第榜,始
识足下姓名。是时予年少,未与人接,又居远方,但闻今宋舍人兄弟与叶道卿、
郑天休数人者,以文学大有名,号称得人。而足下厕其间,独无卓卓可道说者,
予固疑足下不知何如人也。其后更十一年,予再至京师,足下已为御史里行,然
犹未暇一识足下之面,但时时于予友尹师鲁问足下之贤否,而师鲁说足下正直有
学问,君子人也,予犹疑之。夫正直者不可屈曲,有学问者必能辨是非,以不可
屈之节,有能辨是非之明,又为言事之官,而俯仰默默,无异众人,是果贤者邪?
此不得使予之不疑也。自足下为谏官来,始得相识,侃然正色,论前世事,历历
可听,褒贬是非,无一谬说。噫!持此辩以示人,孰不爱之?虽予亦疑足下真君
子也。是予自闻足下之名及相识,凡十有四年,而三疑之。今者推其实迹而较之,
然后决知足下非君子也。
前日范希文贬官后,与足下相见于安道家,足下诋诮希文为人。予始闻之,
疑是戏言;及见师鲁,亦说足下深非希文所为,然后其疑遂决。希文平生刚正,
好学通古今,其立朝有本末,天下所共知,今又以言事触宰相得罪。足下既不能
为辨其非辜,又畏有识者之责己,遂随而诋之,以为当黜。是可怪也。夫人之性,
刚果懦软,禀之于天,不可勉强,虽圣人亦不以不能责人之必能。今足下家有老
母,身惜官位,惧饥寒而顾利禄,不敢一忤宰相以近刑祸,此乃庸人之常情,不
过作一不才谏官尔。虽朝廷君子,亦将闵足下之不能,而不责以必能也。今乃不
然,反昂然自得,了无愧畏,便毁其贤,以为当黜,庶乎饰己不言之过。夫力所
不敢为,乃愚者之不逮;以智文其过,此君子之贼也。
且希文果不贤邪?自三四年来,从大理寺丞至前行员外郎,作待制日,日备
顾问,今班行中无与比者。是天子骤用不贤之人?夫使天子待不贤以为贤,是聪
明有所未尽。足下身为司谏,乃耳目之官,当其骤用时,何不一为天子辨其不贤,
反默默无一语,待其自败,然后随而非之?若果贤邪,则今日天子与宰相以忤意
逐贤人,足下不得不言。是则足下以希文为贤,亦不免责;以为不贤,亦不免责。
大抵罪在默默尔。
昔汉杀萧望之与王章,计其当时之议,必不肯明言杀贤者也,必以石显、王
凤为忠臣,望之与章为不贤而被罪也。今足下视石显、王凤果忠邪,望之与章果
不贤邪?当时亦有谏臣,必不肯自言畏祸而不谏,亦必曰当诛而不足谏也。今足
下视之,果当诛邪?是直可欺当时之人,而不可欺后世也。今足下又欲欺今人,
而不惧后世之不可欺邪?况今之人未可欺也。
伏以今皇帝即位已来,进用谏臣,容纳言论。如曹修古、刘越,虽殁犹被褒
称,今希文与孔道辅,皆自谏诤擢用。足下幸生此时,遇纳谏之圣主如此,犹不
敢一言,何也?前日又闻御史台榜朝堂,戒百官不得越职言事,是可言者惟谏臣
尔。若足下又遂不言,是天下无得言者也。足下在其位而不言,便当去之,无妨
他人之堪其任者也。昨日安道贬官,师鲁待罪,足下犹能以面目见士大夫,出入
朝中称谏官,是足下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尔!所可惜者,圣朝有事,谏官不言,
而使他人言之。书在史册,他日为朝廷羞者,足下也。
《春秋》之法,责贤者备。今某区区犹望足下之能一言者,不忍便绝足下,
而不以贤者责也。若犹以谓希文不贤而当逐,则予今所言如此,乃是朋邪之人尔。
愿足下直携此书于朝,使正予罪而诛之,使天下皆释然知希文之当逐,亦谏臣之
一效也。
前日足下在安道家,召予往论希文之事,时坐有他客,不能尽所怀,故辄布
区区,伏惟幸察。不宣。修再拜。
【与石推官第一书〈景祐二年〉】
修顿首再拜白公操足下。前岁于洛阳,得在郓州时所寄书,卒然不能即报,
遂以及今,然其勤心未必若书之怠,而独不知公操察不察也。
修来京师已一岁也,宋州临汴水,公操之誉日与南方之舟至京师。修少与时
人相接尤寡,而誉者无日不闻,若幸使尽识舟上人,则公操之美可胜道哉!凡人
之相亲者,居则握手共席,道观欣,既别则问疾病起居,以相为忧者,常人之情
尔。若闻如足下之誉者,何必问其他乎?闻之欣然,亦不减握手之乐也。夫不以
相见为欢乐,不以疾病为忧问,是岂无情者乎?得非相期者在于道尔。其或有过
而不至于道者,乃可为忧也。
近于京师频得足下所为文,读之甚善。其好古闵世之意,皆公操自得于古人,
不待修之赞也。然有自许太高,诋时太过,其论若未深究其源者,此事有本末,
不可卒然语,须相见乃能尽。然有一事,今详而说,此计公操可朝闻而暮改者,
试先陈之。
君贶家有足下手作书一通,及有二像记石本。始见之,骇然不可识;徐而视
定,辨其点画,乃可渐通。吁,何怪之甚也!既而持以问人,曰:“是不能乎书
者邪?”曰:“非不能也。”“书之法当尔邪?”曰:“非也。”“古有之乎?”
曰:“无。”“今有之乎?”亦曰:“无也。”“然则何谓而若是?”曰:“特
欲与世异而已。”修闻君子之于学,是而已,不闻为异也,好学莫如扬雄,亦曰
如此。然古之人或有称独行而高世者,考其行,亦不过乎君子,但与世之庸人不
合尔。行非异世,盖人不及而反弃之,举世斥以为异者欤。及其过,圣人犹欲就
之于中庸。况今书前不师乎古,后不足以为来者法。虽天下皆好之,犹不可为。
况天下皆非之,乃独为之,何也?是果好异以取高欤?然向谓公操能使人誉者,
岂其履中道、秉常德而然欤,抑亦昂然自异以惊世人而得之欤?古之教童子者,
立必正,听不倾,常视之毋诳,勤谨乎其始,惟恐其见异而惑也。今足下端然居
乎学舍,以教人为师,而反率然以自异,顾学者何所法哉?不幸学者皆从而效之,
足下又果为独异乎!今不急止,则惧他日有责后生之好怪者,推其事,罪以奉归,
此修所以为忧而敢告也,惟幸察之。不宣。同年弟欧阳某顿首。
【与石推官第二书〈景祐二年〉】
修顿首白公操足下。前同年徐君行,因得寓书论足下书之怪。时仆有妹居襄
城,丧其夫,匍匐将往视之,故不能尽其所以云者,而略陈焉。足下虽不以仆为
狂愚而绝之,复之以书,然果未能喻仆之意。非足下之不喻,由仆听之不审而论
之之略之过也。仆见足下书久矣,不即有云而今乃云者,何邪?始见之,疑乎不
能书,又疑乎忽而不学。夫书,一艺尔,人或不能,与忽不学,特不必论,是以
默默然。及来京师,见二像石本,及闻说者云足下不欲同俗而力为之,如前所陈
者,是诚可诤矣,然后一进其说。及得足下书,自谓不能,与前所闻者异,然后
知所听之不审也。然足下于仆之言,亦似未审者。
足下谓世之善书者,能钟、王、虞、柳,不过一艺,己之所学乃尧、舜、周、
孔之道,不必善书;又云因仆之言欲勉学之者,此皆非也。夫所谓钟、王、虞、
柳之书者,非独足下薄之,仆固亦薄之矣。世之有好学其书而悦之者,与嗜饮茗、
阅画图无异,但其性之一僻尔,岂君子之所务乎?然致于书,则不可无法。古之
始有文字也,务乎记事,而因物取类为其象。故《周礼》六艺有六书之学,其点
画曲直皆有其说。扬子曰“断木为棋,梡革为鞠,亦皆有法焉”,而况书乎?
今虽隶字已变于古,而变古为隶者非圣人,不足师法,然其点画曲直犹有准则,
如毋母、彳亻 之相近,易之则乱而不可读矣。今足下以其直者为斜,以其方者
为圆,而曰我第行尧、舜、周、孔之道,此甚不可也。譬如设馔于案,加帽于首、
正襟而坐然后食者,此世人常尔。若其纳足于帽,反衣而衣,坐乎案上,以饭实
酒卮而食,曰我行尧、舜、周、孔之道者,以此之于世可乎?不可也。则书虽末
事,而当从常法,不可以为怪,亦犹是矣。然足下了不省仆之意,凡仆之所陈者,
非论书之善不善,但患乎近怪自异以惑后生也。若果不能,又何必学,仆岂区区
劝足下以学书者乎。
足下又云“我实有独异于世者,以疾释老,斥文章之雕刻者”,此又大不可
也。夫释老,惑者之所为;雕刻文章,薄者之所为。足下安知世无明诚质厚君子
之不为乎?足下自以为异,是待天下无君子之与己同也。仲尼曰:“后生可畏,
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是则仲尼一言,不敢遗天下之后生;足下一言,待天下
以无君子。此故所谓大不可也。夫士之不为释老与不雕刻文章者,譬如为吏而不
受货财,盖道当尔,不足恃以为贤也。属久苦小疾,无意思。不宣。某顿首。
【答孙正之侔第一书〈景祐二年〉】
修白孙生足下。丁元珍书至,辱所示书及杂文二篇,辞博义高而不违于道,
甚喜甚喜。元珍言足下好古自守,不妄接人,虽居乡闾,罕识其面。其特立如此,
而乃越千里以书见及,若某者何以当之!岂足下好忽近而慕远邪?得非以道见谋,
不为远近亲疏然者也?仆愚学不足以自立,而气力不足以动人,而言不见信于世,
不知足下何为而见及?今又岂足下所取信者丁元珍爱我而过誉邪?
学者不谋道久矣,然道固不茀废,而圣人之书如日月,卓乎其可求,苟不为
刑祸禄利动其心者,则勉之皆可至也。惟足下力焉而不止,则不必相见以目而后
可知其心。相语以言而后可尽其说也。以所示文求足下之志,苟不惑而止,则仆
将见足下大发于文,著于行,而质于行事,以要其成焉。
【回丁判官书〈景祐二年〉】
九月十四日,宣德郎、守峡州夷陵县令欧阳修,谨顿首复书于判官秘校足下。
修之得夷陵也,天子以有罪而不忍即诛,与之一邑,而告以训曰:“往字吾民,
而无重前悔。”故其受命也,始惧而后喜,自谓曰幸,而谓夷陵之不幸也。
夫有罪而犹得邑,又抚安之曰“无重前悔”,是以自幸也。昔春秋时,郑詹
自齐逃来,传者曰“其佞人来,佞人来矣”!此不欲佞人入其邦,而恶其来甚之
之辞也。修之是行也,以谓夷陵之官相与语于府,吏相与语于家,民相与语于道,
皆曰罪人来矣。凡夷陵之人莫不恶之,而不欲入其邦,若鲁国之恶郑詹来者,故
曰夷陵不幸也。及舟次江陵之建宁县,人来自夷陵,首蒙示书一通,言文意勤,
不徒不恶之,而又加以厚礼,出其意料之外,不胜甚喜,而且有不自遂之心焉。
夫人有厚己而自如者,恃其中有所以当之而不愧也。如修之愚,少无师传,而学
出己见,未一发其蕴,忽发焉,果辄得罪,是其学不本实,而其中空虚无有而然
也。今犹未获一见君子,而先辱以书待之厚意,以空虚之质当甚厚之意,窃惧既
见而不若所待,徒重愧尔!
且为政者之惩有罪也,若不鞭肤刑肉以痛切其身,则必择恶地而斥之,使其
奔走颠踬窘苦,左山右壑,前虺虎而后蒺藜,动不逢偶吉而辄奇凶,其状可为闵
笑。所以深困辱之者,欲其知自悔而改为善也,此亦为政者之仁也。故修得罪也,
与之一邑,使载其老母寡妹,浮五千五百之江湖,冒大热而履深险,一有风波之
危,则叫号神明,以乞须臾之命。幸至其所,则折身下首以事上官,吏人连呼姓
名,喝出使拜,起则趋而走,设有大会,则坐之壁下,使与州校役人为等伍,得
一食,未彻俎而先走出。上官遇之,喜怒诃诘,常敛手栗股以伺颜色,冀一语之
温和不可得。所以困辱之如此者,亦欲其能自悔咎而改为善也。
故修之来也,惟困辱之是期。今乃不然,独蒙加以厚礼,而不以有罪困辱之,
使不穷厄而得其所为,以无重悔如前训,可谓幸矣,然惧其顽心而不知自改也。
夫士穷莫不欲人之闵己,然非有深仁厚义君子之闵己,则又惧且渐焉。谨因弓手
还,敢布所怀,不胜区区,伏惟幸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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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九 居士外集卷十九
书名:欧阳修集    作者:欧阳修


◎书十二首
【与尹师鲁第一书〈景祐三年〉】
某顿首师鲁十二兄书记。前在京师相别时,约使人如河上,既受命,便遣白
头奴出城,而还言不见舟矣。其夕,及得师鲁手简,乃知留船以待,怪不如约,
方悟此奴懒去而见绐。
临行,台吏催苛百端,不比催师鲁人长者有礼,使人惶迫不知所为。是以又
不留下书在京师,但深托君贶因书道修意以西。始谋陆赴夷陵,以大暑,又无马,
乃作此行。沿汴绝淮,泛大江,凡五千里,用一百一十程,才至荆南。在路无附
书处,不知君贶曾作书道修意否?及来此,问荆人,云去郢止两程,方喜得作书
以奉问。又见家兄,言有人见师鲁过襄州,计今在郢久矣。师鲁欢戚不问可知,
所渴欲问者,别后安否?及家人处之如何,莫苦相尤否?六郎旧疾平否?
修行虽久,然江湖皆昔所游,往往有亲旧留连,又不遇恶风水,老母用术者
言,果以此行为幸。又闻夷陵有米、面、鱼,如京洛,又有梨、栗、橘、柚、大
笋、茶荈,皆可饮食,益相喜贺。昨日因参转运,作庭趋,始觉身是县令矣,其
余皆如昔时。
师鲁简中言,疑修有自疑之意者,非他,盖惧责人太深以取直尔,今而思之,
自决不复疑也。然师鲁又云暗于朋友,此似未知修心。当与高书时,盖已知其非
君子,发于极愤而切责之,非以朋友待之也,其所为何足惊骇?路中来,颇有人
以罪出不测见吊者,此皆不知修心也。师鲁又云非忘亲,此又非也。得罪虽死,
不为忘亲,此事须相见,可尽其说也。五六十年来,天生此辈,沈默畏慎,布在
世间,相师成风。忽见吾辈作此事,下至灶间老婢,亦相惊怪,交口议之。不知
此事古人日日有也,但问所言当否而已。又有深相赏叹者,此亦是不惯见事人也。
可嗟世人不见如往时事久矣!往时砧斧鼎镬,皆是烹斩人之物,然士有死不失义,
则趋而就之,与几席枕藉之无异。有义君子在傍,见有就死,知其当然,亦不甚
叹赏也。史册所以书之者,盖特欲警后世愚懦者,使知事有当然而不得避尔,非
以为奇事而诧人也。幸今世用刑至仁慈,无此物,使有而一人就之,不知作何等
怪骇也。然吾辈亦自当绝口,不可及前事也。居闲僻处,日知进道而已,此事不
须言,然师鲁以修有自疑之言,要知修处之如何,故略道也。
安道与予在楚州,谈祸福事甚详,安道亦以为然。俟到夷陵写去,然后得知
修所以处之之心也。又常与安道言,每见前世有名人,当论事时,感激不避诛死,
真若知义者,及到贬所,则戚戚怨嗟,有不堪之穷愁形于文字,其心欢戚无异庸
人,虽韩文公不免此累,用此戒安道慎勿作慼慼之文。师鲁察修此语,则处之之
心又可知矣。近世人因言事亦有被贬者,然或傲逸狂醉,自言我为大不为小。故
师鲁相别,自言益慎职,无饮酒,此事修今亦遵此语。咽喉自出京愈矣,至今不
曾饮酒,到县后勤官,以惩洛中时懒慢矣。夷陵有一路,只数日可至郢,白头奴
足以往来。秋寒矣,千万保重。不宣修顿首。
【与尹师鲁第二书〈景祐三年〉】
某顿首。自荆州得吾兄书后,寻便西上,十月二十六日到县。倏兹新年,已
三月矣,所幸者,老幼无恙。老母旧不饮酒,到此来,日能饮五七杯,随时甘脆
足以尽欢。修之旧疾,渐以失去,亦能饮酒矣。不知师鲁为况如何?到此便欲遣
任进去,又为少事,且遣伊入京师,于今未回。前者于朱驾部处见手书,略知动
静。
夷陵虽小县,然争讼甚多,而田契不明。僻远之地,县吏朴鲠,官书无簿籍,
吏曹不识文字,凡百制度,非如官府一一自新齐整,无不躬亲。又朱公以故人日
相劳慰,时时颇有宴集。加以乍到,闺门内事亦须自管。
开正以来,始似无事,治旧史。前岁所作《十国志》,盖是进本,务要卷多。
今若便为正史,尽宜删削,存其大要,至如细小之事,虽有可纪,非干大体,自
可存之小说,不足以累正史。数日检旧本,因尽删去矣,十亦去其三四。师鲁所
撰,在京师时不曾细看,路中昨来细读,乃大好。师鲁素以史笔自负,果然。河
东一传大妙,修本所取法此传,为此外亦有繁简未中,愿师鲁亦删之,则尽妙也。
正史更不分五史,而通为纪传,今欲将《梁纪》并汉、周,修且试撰次,唐、晋
师鲁为之,如前岁之议。其他列传约略,且将逐代功臣随纪各自撰传,待续次尽,
将五代列传姓名写出,分而为二,分手作传,不知如此于师鲁意如何?吾等弃于
时,聊欲因此粗申其心,少希后世之名。如修者幸与师鲁相依,若成此书,亦是
荣事。今特告朱公□介,驰此奉咨,且希一报,如可以,便各下手。只候任进归,
便令赍《国志》草本去次。春寒,保重。
【与尹师鲁第三书〈庆历四年〉】
某顿首启。始闻师鲁徙晋,乃骇然,本初与郭推官计,师鲁必离渭而受晋命,
中道无所淹留,径之晋,则谓于晋得相见。既闻待阙,至九月,又计当入洛,则
谓于洛得相见。又闻方留邠州,有所陈,来期未可知,则谓遂不相见而东也。及
陕,乃知直趋绛州。修在绛阻雨数日,苟更少留,犹得道中相遇,奈何前后相失
如此!尚欲留陕,走人至解,期一为会。而大暑惧烦,往复亦须三四日,又不欲
久在陕,使郡人有馆待之劳。顾此势不得留庆、晋,不足屑屑于胸中。但向闻师
鲁有失子之苦,时方走河东界,道远多事,不暇奉慰。修尝失一五岁小儿,已七
八年,至今思之,痛苦初失时。修素谓诸君自为寡情而善忽世事者,尚如此,况
师鲁素自谓有情而子长又贤哉!语及此,虽修忽自不堪,又欲进何说以解师鲁心
邪!
自西事已来,师鲁之发无黑者,其不如意事多矣。人生白首矣,外物之能攻
人者,其类甚多,安能尚甘于自苦邪!得失不足计,然虽欢戚势既极,亦当自有
否泰,惟不动心于忧喜,非勇者莫能焉。咫尺不相见,又无以奉慰,惟自宽自爱
乃佳。
【与尹师鲁第四书〈庆历五年春〉】
某顿首启。两路地壤相接,幸时文字往还,然阙附状,盖书生责以钱谷,强
其所不能,自然公私不济,况其素懒于作书也。然时闻师鲁动止。苏子美事深欲
论叙,但避犹豫,闻有极言,乃知自信为是,甚善甚善。子美虽未亟复,其如排
沮群议,为益不少。晋、潞,师鲁少所乐游,其况如何?春寒,千万保爱。
列传人名,便请师鲁录取一本,分定寄来。不必以人死年月断于一代,但著
功一代多者,隋代分之,所贵作传与纪相应,千万递中却告一信,要知尊意。
【与尹师鲁第五书〈庆历五年夏〉】
某顿首。今春子渐兄云亡,修在镇场,半月后方知,时又卧病,草率走介,
托赵秉致奠,云已之洛中矣,苦事苦事。修一春在外,四月中还家,则母、病妻
皆卧在床,又值沈四替去本司,独力出治公事,入营医药。才得清卿来,即往德
博视河功,比还,马坠伤足,至今行履未得。以故久不及拜书为慰,一写朋友号
呼之痛。
子渐平生所为,世谓吉人君子者。然人生固不可以善恶较寿夭,吾徒所为,
天下之人嫉之者半,故人相知不比他人易得,失一人如他人之失百人也。修往时
意锐,性本真率。近年轻人事多,于世俗间,渐似耐烦,惟于故人书问,尚有逭
慢之僻在。因之渐亡,追思数年不以一字往还,遂至幽明永隔,因此欲勉强于书
尺,益知交游之难得为可惜也。子渐为人,不待缕述,修自知之。然其所为文章
及在官有可记事,相别多年,不知子细,望录示一本。修于子渐不可无文字,墓
志或师鲁自作则已,若不自作,则须修与君谟当作,盖他平生相知深者,吾二人
与李之才尔。从不作墓志,则行状或他文字须作一篇也。愁人愁人。
师鲁知为士廉所讼,仇家报怨不意,亦听而行,此更不须较曲直,他不足道
也,夏君来日,询他潞州事,得动静甚详,差慰。夏热,千万保重。
【与谢景山书〈景祐四年〉】
修顿首再拜景山十二兄法曹。昨送马人还,得所示书并《古瓦砚歌》一轴,
近著诗文又三轴,不胜欣喜。景山留滞州县,行年四十,独能异其少时隽逸之气,
就于法度,根蒂前古,作为文章,一下其笔,遂高于人。乃知驵骏之马奔星覆驾,
及节之銮和以驾五辂,而行于大道,则非常马之所及也。古人久困不得其志,则
多躁愤佯狂,失其常节,接舆、屈原之辈是也。景山愈困愈刻意,又能恬然习于
圣人之道,贤于古人远矣。某常自负平生不妄许人之交,而所交必得天下之贤才,
今景山若此,于吾之交有光,所以某益得自负也,幸甚幸甚。
与君谟往还书,不如此何以发明?然何必惧人之多见也?若欲衒长而耻短,
则是有争心于其中,有争心则意不在于谋道也。荀卿曰,“有争气者,不可与辩”,
此之谓也。然君谟既规景山之短,不当以示人,彼以示人,景山不当责之而欲自
蔽也,愿试思之。此县常有人入京,频得书信往还,今者兹人入京,作书多,未
能子细。夏热,千万自爱。
【答李淑内翰书〈宝元元年〉】
修启。修违去门馆,今三年矣,罪弃之迹不敢自齿于人,是以虽有诚心饥渴
之勤,而奏记、通问,弥时旷阙,惟恃怜悯,宽而置之。今月六日,邮中蒙赐手
书,加以存恤憔悴之意,感悦何胜,幸甚幸甚。
问及《五代》纪传,修曩在京师,不能自闲,辄欲妄作,幸因余论,发于教
诱,假以文字,力欲奖成。不幸中间,自罹咎责。尔来三年,陆走三千,水行万
里,勤职补过,营私养亲,偷其暇时,不敢自废,收拾缀缉,粗若有成。然其铨
次去取,须有义例;论议褒贬,此岂易当?故虽编摭甫就,而首尾颠倒,未有卷
第,当更资指授,终而成之,庶几可就也。蕞尔之质,列于囚拘,瞻望门墙,岂
任私恨。
【与王源叔问古碑字书〈宝元元年〉】
修顿首白源叔学士。秋凉,体候无恙。修以罪废,不从先生长者之游久矣。
今春蒙恩得徙兹邑,然地僻而陋,罕有学者,幸而有之,亦不足与讲论。或事有
凝滞,无所考正,则思见君子,北首瞻望而已。
县有古碑一片,在近郊数大冢之间,《图经》以为儒翟先生碑。其文云:
“先生讳寿,字元考,南阳隆人也。”大略述其有道不仕,以斅学为业。然不著
其姓氏,其题额乃云“苡<彡需>A7先生碑”。A7字疑非翟字,而莫有识者,许慎
《说文》亦不载,外方无他书可考正。其文辞简质,皆棣书。书亦古朴,隐隐犹
可读,乃云熹平三年立,去今盖八百五十六年矣。汉之金石之文存于今者盖寡,
惜其将遂摩灭,而图记所载讹谬若斯,遂使汉道草莽之贤湮没而不见。源叔好古
博学,知名今世,必识此字,或能究见其人本末事迹,悉以条示,幸甚幸甚。源
叔居京师事多,不当以此烦听览。渐寒,千万保重。不宣。
【答孙正之侔第二书〈宝元二年〉】
某再拜。人至,辱书甚勤。前年丁元珍得所示书,喜吾子之好学自立,然未
深相知,及得今书,乃知吾子用心如此。仆与吾子生而未相识面,徒以一言相往
来,而吾子遽有爱我之意,欲戒其过,使不陷于小人。此非惟朋友之义,乃吾父
兄训我者不过如此。仆自知何足爱,而吾子所爱者道也。世之知道者少,幸而有
焉,又自为过失以取累,不得为完人,此吾子之所悉也。
仆知道晚,三十年前尚好文华,嗜酒歌呼,知以为乐而不知其非也。及后少
识圣人之道,而悔其往咎,则已布出而不可追矣。圣人曰“勿谓小恶为无伤”,
言之可慎也如此。为仆计者,已无奈何,惟有力为善以自赎尔。《书》曰:“改
过不吝。”《书》不讥成汤之过,而称其能改,则所以容后世之能自新者。圣人
尚尔,则仆之改过而自赎,其不晚也。吾子以谓如此可乎?尚为未可,则愿有可
进可赎之说见教。
吾子待我者厚,爱我者深,惜乎未得相见,以规吾子之所未至者,以报大惠,
盖其他不足以为报也。值多事,不子细。
【与刁景纯学士书〈宝元二年〉】
修顿首启。近自罢乾德,遂居南阳,始见谢舍人,知丈丈内翰凶讣,闻问惊
怛,不能已已。丈丈位望并隆,然平生亦尝坎坷,数年以来,方履亨涂,任要剧,
其去大用尺寸间尔,岂富与贵不可力为,而天之赋予多少有限邪?凡天之赋予人
者,又量何事而为之节也,前既不可诘,但痛惜感悼而已。
某自束发为学,初未有一人知者。及首登门,便被怜奖,开端诱道,勤勤不
已,至其粗若有成而后止。虽其后游于诸公而获齿多士,虽有知者,皆莫之先也。
然亦自念不欲效世俗子,一遭人之顾己,不以至公相期,反趋走门下,胁肩谄笑,
甚者献谗谀而备使令、以卑昵自亲,名曰报德,非惟自私,直亦待所知以不厚。
是故惧此,惟欲少励名节,庶不泯然无闻,用以不负所知尔。某之愚诚,所守如
此,然虽胥公,亦未必谅某此心也。
自前岁得罪夷陵,奔走万里,身日益穷,迹日益疏,不及再闻语言之音,而
遂为幽明之隔。嗟夫!世俗之态既不欲为,愚诚所守又未克果,惟有望门长号,
临柩一奠,亦又不及,此之为恨,何可道也!徒能惜不永年与未大用,遂与道路
之人同叹尔。
知归葬广陵,遂谋京居,议者多云不便,而闻理命若斯,必有以也。若须春
水下汴,某岁尽春初,当过京师,尚可一拜见,以尽区区。身贱力微,于此之时
当有可致,而无毫发之助,惭愧惭愧。不宣。某再拜。
【与陈员外书〈康定元年〉】
陈君足下无恙。近县干上府,得书一角,属有少吏事,不皇作报,即而私有
惑焉。修本愚无似,固不足以希执友之游。然而群居平日,幸得肩从齿序,跪拜
起居,窃兄弟行,寓书存劳,谓宜有所款曲以亲之之意,奈何一幅之纸,前名后
书,且状且牒,如上公府。退以寻度,非谦即疏。此乃世之浮道之交,外阳相尊
者之为,非宜足下之所以赐修也。
古之书具,惟有铅刀、竹木。而削札为刺,止于达名姓,寓书于简,止于舒
心意,为问好。惟官府吏曹,凡公之事,上而下者则曰符、曰檄;问讯列对,下
而上者则曰状;位等相以往来,曰移、曰牒。非公之事,长吏或自以意晓其下以
戒以饬者,则曰教;下吏以私自达于其属长而有所问候请谢者,则曰笺记、书启。
故非有状牒之仪,施于非公之事。相参加今所行者,其原盖出唐世大臣,或贵且
尊,或有权于时,搢绅凑其门以傅,向者谓旧礼不足为重,务稍增之,然始于刺
谒,有参候起居,因为之状。及五代,始复以候问请谢加状牒之仪,如公之事,
然止施于官之尊贵及吏之长者。其伪缪所从来既远,世不根古,以为当然。
居今之世,无不知此,而莫以易者,盖常俗所为积习已牢。而不得以更之也。
然士或同师友,缔交游,以道谊相期者,尚有手书勤勤之意,犹为近古。噫!候
问请谢,非公之事,有状牒之仪以施于尊贵长吏,犹曰非古之宜用,况又用之于
肩从齿序,跪拜起居如兄弟者乎?岂足下不以道义交游期我,而惜手书之勤邪?
将待以牵俗积习者,而姑用世礼以遇我之勤邪?不然,是为浮道以阳相尊也。是
以不胜拳拳之心,谨布左右。属以公檄赴滑台,行视驿传,迫于促装。杨秀才旦
诣县,府中事可悉数。
【答祖择之书】
修启秀才。人至,蒙示书一通,并诗、赋、杂文、两策,谕之曰:“一览以
为如何?”某既陋,不足以辱好学者之问,又其少贱而长穷,其素所为,未有足
称以取信于人。亦尝有人问者,以不足问之愚,而未尝答人之问。足下卒然及之,
是以愧惧不知所言。虽然,不远数百里走使者以及门,意厚礼勤,何敢不报。
某闻古之学者必严其师,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笃敬,笃敬然后能自守,
能自守然后果于用,果于用然后不畏而不迁。三代之衰,学校废。至两汉,师道
尚存,故其学者各守其经以自用。是以汉之政理文章与其当时之事,后世莫及者,
其所从来深矣。后世师法渐坏,而今世无师,则学者不尊严,故自轻其道。轻之
则不能至,不至则不能笃信,信不笃则不知所守,守不固则有所畏而物可移。是
故学者惟俯仰徇时,以希禄利为急,至于忘本趋末,流而不返。夫以不信不固之
心,守不至之学,虽欲果于自用,莫知其所以用之之道,又况有禄利之诱,刑祸
之惧以迁之哉!此足下所谓志古知道之士世所鲜而未有合者,由此也。
足下所为文,用意甚高,卓然有不顾世俗之心,直欲自到于古人。今世之人,
用心如足下者有几?是则乡曲之中,能为足下之师者谓谁?交游之间,能发足下
之议论者谓谁?学不师则守不一,议论不博则无所发明而究其深。足下之言高趣
远,甚善,然所守未一而议论未精,此其病也。窃惟足下之交游,能为足下称才
誉美者不少,今皆舍之,远而见及,乃知足下是欲求其不至,此古君子之用心也,
是以言之不敢隐。
夫世无师矣,学者当师经。师经必先求其意,意得则心定,心定则道纯,道
纯则充于中者实,中充实则发为文者辉光,施于事者果毅。三代、两汉之学,不
过此也。足下患世未有合者,而不弃其愚,将某以为合,故敢道此,未知足下之
意合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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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9:00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七十 居士外集卷二十
书名:欧阳修集    作者:欧阳修


◎书二十首
【答徐无党第一书】
修白。人还,惠书及《始隐》、《书论》等,并前所寄《获麟论》文,辞驰
骋之际,岂常人笔力可到?于辨论经旨,则不敢以为是。盖吾子自信甚锐,又尝
取信于某,苟以为然,谁能奉夺?凡今治经者,莫不患圣人之意不明,而为诸儒
以自出之说汨之也。今于经外又自为说,则是患沙浑水而投土益之也,不若沙土
尽去,则水清而明矣。
鲁隐公南面治其国,臣其吏民才十余年,死而入庙,立谥称公,则当时鲁人
孰谓息姑不为君也?孔子修《春秋》,凡与诸侯盟会、行师、命将,一以公书之,
于其卒也,书曰“公薨”,则圣人何尝异隐于他公也?据《经》,隐公立十一年
而薨,则左氏何从而知其摄,公羊、谷梁何从而见其有让桓之迹,吾子亦何从而
云云也?仲尼曰“吾其为东周乎”,与吾子起于平王之说,何相反之甚邪!故某
常告学者慎于述作,诚以是也。秋初许相访,此不子细,略开其端,吾子必能自
思而得之。不宣。某书白。
【答徐无党第二书〈庆历三年〉】
修再拜白。前夜自外归,灯下得吾子书,言陈烈事。亟读之,未暇求陈君之
所为,犹爱吾子辞意甚质,径知吾子之有成,不负其千里所以去父母而来之之意。
修亦粗塞责,不愧于吾子之父母与亲戚邻里乡党之人。甚善甚善。
修今岁还京师,职在言责,值天下多事,常日夕汲汲,为明天子求人间利病,
无小大,皆躬自访问于人。又夏大暑,老母病,故不得从今学者以游,得少如前
岁之乐。自入京来,便闻陈君之名,数以问于人,多不识,今得吾子所言,如见
其面矣。幸母病今已愈,望时过,且谋共见陈君。
【与陈之方书】
某白陈君足下。某忧患早衰之人也,废学不讲久矣。而幸士子不见弃,日有
来吾门者,至于粹然仁义之言,韪然闳博之辩,蔚然组丽之文,阅于吾目多矣。
若吾子之文,辩明而曲畅,峻洁而舒迟,变动往来,有驰有止,而皆中于节,使
人喜慕而不厌者,诚难得也。某固不能悉得天下之士,然尽某所见,如吾子之文,
岂一二可数哉?为而不止,行而必至,畜厚而发益远。吾虽不能悉得天下之士,
然天下之士如吾子者,可一二而数也。某老矣,心耗力惫,有所不能,徒喜后生
之奋于斯也,恨不得鸣跃于其间而从之。姑奉此为谢。
【与集贤杜相公书〈庆历四年秋〉】
修皇恐顿首。三两日,不审尊体动止何似。某被催赴任,不得躬造门下,岂
胜恋恋之诚!保州叛卒,必欲招之,而外不退兵,虽使忠臣孝子,不免疑惑。今
又闻有筑城之请,虽知朝廷不以为是,而便宜之旨已下军前,万一他事尽如筑城
之缪,遂不请而便宜从事,脱有败误,则一方之事系天下安危。伏惟聪明,何以
裁处?
某才薄力劣,不足以备急缓之用,若止于调发输饷,此俗吏之所能为,故自
请愿与田、李共议兵事,至今寝而不报。内窃自度,不报诚宜。然朝廷既已力排
言事者,而托以用才于外,今反疑之而不任以事,何以解言者之惑哉?此某之不
可谕也。秋暑尚繁,伏惟为国自重。
【与田元均论财计书〈皇祐二年〉】
修启。承有国计之命,朝野欣然。引首西望,近审已至阙下。道路劳止,寝
味多休。弊乏之余,谅烦精虑。建利害、更法制甚易,若欲其必行而无沮改,则
实难;裁冗长,塞侥幸非难,然欲其能久而无怨谤,则不易。为大计,既迟久而
莫待;收细碎,又无益而徒劳。凡相知为元均虑者,多如此说,不审以为如何?
但日冀公私蒙福尔。春暄,千万为国自厚。不宣。修再拜。
【答陈知明书〈皇祐二年〉】
修再拜启。人至,辱书,有秦燕玉马之说,何其谦之甚邪!某昨在广陵,一
相见于众人中,未有相知之意,及食,将撤案,方接足下以言,而始知其非众人
也。然尚不暇少留,以尽修之所欲得者,后常以为恨也。去年辱书于颍,又客之
来自滁者皆能道足下之事,于是判然以为士之相知,或相望于千里,或相追于异
世,知其道而已,不必接其迹也,则广陵之不留,无足以为恨。此前书所道,勤
勤备矣。
某于足下,不必见其文章之自述,然后以为知也明矣。盖尝辱示诗及书,读
而爱之不已,以谓闳博高深,必有放纵奔驰而可喜者,虽得之多,宜不厌也。因
复辄有求于足下者,譬之垂涎已啖一脔之味,而思快意于五鼎之间也,何足怪哉!
幸足下无惜。
【又答宋咸书〈至和三年〉】
某启。去年冬承惠问,时以奉使契丹,不皇为答。兹者人至,辱书,岂胜感
愧。某区区于此,无补当时,徒于京师大众中,汩汩人事,旧学都废,耳不闻仁
义之言久矣。惟吾子不以甘荣禄、走声利之徒见待,时有所教,幸甚幸甚。天日
之高,以其下临于人者不远,而自古至今,积千万人之智测验之,得其如此。故
时亦有差者,由不得其真也。圣人之言,在人情不远,然自战国及今,述者多矣,
所以吾侪犹不能默者,以前人未得其真也。然亦当积千万人之见,庶几得者多而
近是,此所以学者不可以止也。足下以为如何?倘或不然,当赐教。向热,为政
外自重,以副所怀。不宣。某再拜。
【答李大临学士书〈皇祐二年〉】
修再拜。人至,辱书,甚慰。永阳穷僻而多山林之景,又尝得贤士君子居焉。
修在滁之三年,得博士杜君与处,甚乐,每登临览泉石之际,惟恐其去也。其后
徙官广陵,忽忽不逾岁而求颍,在颍逾年,差自适,然滁之山林泉石与杜君共乐
者,未尝辄一日于心也。今足下在滁,而事陈君与居。足下知道之明者,固能达
于进退穷通之理,能达于此而无累于心,然后山林泉石可以乐,必与贤者共,然
后登临之际有以乐也。
足下所得与修之得者同,而有小异者。修不足以知道,独其遭世忧患多,齿
发衰,因得闲处而为宜尔,此为与足下异也。不知足下之乐,惟恐其去,能与修
同否?况足下学至文高,宜有所施于当世,不得若某之恋恋,此其与某异也。得
陈君所寄二图,览其景物之宛然,复思二贤相与之乐,恨不得追逐于其间。因人
还,草率。
【与王深甫论世谱帖】
修启。惠借《颜氏谱》,得见一二,大幸前世常多丧乱,而士大夫之世谱未
尝绝也。自五代迄今,家家亡之,由士不自重,礼俗苟简之使然。虽使人人自求
其家,犹不可得,况一人之力,兼考于缪乱亡失之余,能如所示者,非深甫之好
学深思莫能也。《颜谱》且留,愚有未达,须因见过得请。《集古录》未始委僮
奴,昨日大热,艰于检寻,今送,不次。修再拜。
【与王深甫论裴公碣〈嘉祐八年〉】
修启。辱示,承旦莫体佳。高阳说如此,为得之矣。载初元年正月,乃永昌
年之十一月尔,当与永昌同年。天授庚寅,载初己丑尔。然自天授至长安四年甲
辰,凡十五年,使自武德不除周年,则乾元己亥乃一百四十二年,除周年,则大
历乙卯为一百四十年。乙卯,大历十年也,哥舒晃事在八年。又江西出兵,不当
越数千里出于明州,此又可疑。前日奉答后再将校勘,却未敢书,更俟面议也。
盖江西出岭,路绝近,次则出湖南,已为稍远,就令出明州,非江西可节制也。
病嗽无悰,姑此为报。修顿首。
【再与王深甫论裴公碣】
修启。蒙疏示,开益已多,感服何已!唐除周岁,诚如所谕,兼密罢明州在
建中二年,则大历八、九年后,儆为明守而密代之,以年数推之,与乾元之说不
较可知。但恐除周之年,前人未必如此,难以臆断为定,当两载之,使来者自择
也。高阳门徒之说,恐便是高阳人,未知何如?《郭子仪家传》等先送,碑当续
驰。修再拜。
所推诚好,然更深思唐人除周之说,恐未必然也。则天是天授中改周,惟复
是载初,相较亦只一年尔。
【与王深甫论五代张宪帖〈景祐□年〉】
修启。辱教甚详,蒙益不浅。所疑所论,皆与修所考验者同。今既疑之,则
欲著一小论于传后,以哀其忠,如此得否?修之所书,只是变赐死为见杀,于宪
无所损益。宪初节其明,但弃城而走不若守位而死,已失此节,则见杀与赐死同
尔。其心则可喜,但举措不中尔。更为不见《张昭传》中所载,或为录示,尤幸。
目痛,草草不次。修再拜。
庄宗月一日遇弑,存霸在河中闻变,走太原见杀,而宪亦走忻州。明宗初三
日入洛,十日监国,二十日即位,宪二十四日死,初以此疑之。又本传言明宗郊
天,宪得昭雪,则似非明宗杀之。更为思之,如何?
【再与王深甫论五代张宪帖】
修启。辱教,益详尽,多荷多荷。存霸奔太原,人言其马秋鞦断,疑其战
败而来,存霸乃以情告,仍自髡,衣僧衣,见符彦超曰:“愿为山僧,望公庇护。”
彦超亦欲留之俟朝命,为军众所杀,若此,则宪似知庄宗已崩,据张昭劝宪奉表,
则知新君立明矣。但不知其走忻州何故也。此意可喜,而死不得其所尔。食后见
过,更尽高议,可乎?修再拜。
【问王深甫五月一日会朝帖】
修启。信宿为况清佳。前日贪奉笑言,有一事数日欲咨问,偶忘之。唐时有
五月一日会朝之礼,略记其始本出于道家,是日君臣集会,其仪甚盛。而其说不
经,不知起自何帝,亦记得是开元已后方有,略与批示其时为幸。修再拜。
中间尝罢,后又复行,复行恐是宪宗朝,亦不记子细。
【与杜?论祁公墓志书〈嘉祐二年〉】
修启。专人至,辱书,伏承暑热,孝履支福,深慰企想。所要方字,终不曾
得的实葬日,以谓卜日尚远,遂未曾铨次,忽辱见索,亦莫知葬其远近。为一儿
子患伤寒,三次劳发,已一月在床,虚乏可忧。日夕忧迫,心绪纷乱,不能清思
于文辞,纵使强为之,辞亦不工,有玷清德。如葬其逼,乞且令韩舍人将行状添
改作志文。修虽迟缓,当自作文一篇记述。平生知己,先相公最深,别无报答,
只有文字是本职,固不辞,虽足下不见命,亦自当作。然须慎重,要传久远,不
斗速也。苟粗能传述于后,亦不必行,况治命不用邪?若葬期未有日,可待,即
尤好也,然亦只月十日可了。若以愚见,志文不若且用韩公行状为便,缘修文字
简略,止记大节,期于久远,恐难满孝子意。但自报知己,尽心于纪录则可耳,
更乞裁择。
范公家神刻,为其子自增损,不免更作文字发明,欲后世以家集为信,续得
录呈。尹氏子卒,请韩太尉别为墓表。以此见朋友、门生、故吏,与孝子用心常
异,修岂负知己者!范、尹二家,亦可为鉴,更思之。然能有意于传久,则须纪
大而略小,此可与通识之士语,足下必深晓此。但因葬期速,恐仓卒不及,遂及
斯言也,幸察。京师区区中,日为病患忧煎,不时遣人致问。夏热,节哀自爱。
【再与杜?论祁公墓志书〈嘉祐二年〉】
修启。秋凉,不审孝履何似?前于递中辱书,所示志文今已撰了,为无得力
人,遂托李学士送达。修愚鄙,辱正献公知遇,不比他人。公之知人推奖,未有
若修之勤者;修遇知己,未有若公知之深也。其论报之分,他事皆云非公所欲,
惟纪述盛德,可以尽门生故使之分。然以衰病,文字不工,不能次序万分之一,
此尤为愧恨也。然所纪事,皆录实,有稽据,皆大节与人之所难者。其他常人所
能者,在他人更无巨美,不可不书,于公为可略者,皆不暇书。〈如作提刑断狱
之类。〉然又不知尊意以为何如?苟见信,甚幸,或择一真楷书而字画不怪者书
之,亦所以传世易晓之意也。刻石了,多乞数本,为人来求者多。葬事知定十月,
不知何人篆盖?早了为善,昨礼院定谥曰正献。〈清白守节曰贞,今曰正,避御
名,音同所改也。文贤有成曰献,义兼文节,文正矣。〉知己今不可得,每临公
事,但知感涕尔。渐寒,侍亲千万节哀自爱。不宣。修再拜。
【问刘原甫侍读入阁仪帖】
入阁之礼,起自何年,〈阁是何殿?〉开延英,亦起何年?五日一起居,遂
废正衙不坐,起何年?三者,孤陋所不详,乞示其本末。
修启。辱示,其烦尊用。然得以开释未悟,其幸尤多,感刻、感刻。问此一
事,本为明宗置内殿起居,又复入阁,当时缘昭宗朝误缪,不合故事也。朔望宣
政一事,尤失紫宸入阁本制也。〈然不见初起年代。〉今乃入阁却御前殿,〈此
自昭宗失之。延英之对与入阁合仪,〈亦自昭宗失之。〉起居而废正衙,〈自明
宗失之,至今遂尔。〉含元大殿,〈大朝会。〉宣政常朝,〈谓之正衙。本为玄
宗朔望以陵寝荐食,不复御正殿,始于便殿召入宰臣本已下,此入阁之渐。今云
朔望御宣政殿,大失之矣。〉延英便殿,〈亦谓入阁,乃五日一开,与宰臣议事,
宣政立而奏事讫,赐坐茶汤。延英赐坐而论事,盖渐密而渐亲也。昭宗始一日中
九度开延英入阁,仍于一度开延英,一日行之。〉前殿入阁,〈唐末,即于朔望
日前殿正观殿行入阁,自后唐至国朝,并于文明殿行入阁皆非便殿。或指朔宣正
为入阁,尤误说也。〉修于史已不熟,于制度又不熟,乞为参详之。
【与蔡君谟求书集古录目序书〈嘉祐八年〉】
修启。曏在河朔,不能自闲,尝集录前世金石之遗文,自三代以来古文奇字,
莫不皆有。中间虽罪戾摈斥,水陆奔走,颠危困踣,兼之人事吉凶,忧患悲愁,
无聊仓卒,未尝一日忘也。盖自庆历乙酉,逮嘉祐壬寅,十有八年,而得千卷,
顾其勤至矣,然亦可谓富哉!窃复自念,好嗜与俗异驰,乃得区区收拾世人之所
弃者,惟恐不及,是又可笑也。因辄自叙其事,庶以见其志焉。
然顾其文鄙意陋,不足以示人。既则自视前所集录,虽浮屠、老子诡妄之说,
常见贬绝于吾儒者,往往取之而不忍遽废者,何哉?岂非特以其字画之工邪?然
则字书之法虽为学者之余事,亦有助于金石之传也。若浮屠、老子之说当弃而获
存者,乃直以字画而传,是其幸而得所托尔,岂特有助而已哉?仆之文陋矣,顾
不能以自传,其或幸而得所托,则未必不传也。由是言之,为仆不朽之托者,在
君谟一挥毫之顷尔。窃惟君子乐善欲成人之美者,或闻斯说,谓宜有不能却也,
故辄持其说以进而不疑。伏惟幸察。
【与乐秀才第一书〈景祐三年〉】
某白秀才乐君足下。昨者舟行往来,皆辱见过,又蒙以所业一册,先之启事,
宛然如后进之见先达之仪。某年始三十矣,其不从乡进士之后者于今才七年,而
官仅得一县令,又为有罪之人,其德、爵、齿三者,皆不足以称足下之所待,此
其所以为惭。自冬涉春,阴泄不止,夷陵水土之气,比频作疾,又苦多事,是以
阙然。
闻古人之于学也,讲之深而言之笃,其充于中者足,而后发乎外者大以光。
譬夫金玉之有英华,非由磨饰染濯之所为,而由其质性坚实,而光辉之发自然也。
《易》之《大畜》曰:“刚健笃实,辉光日新。”谓夫畜于其内者实,而后发为
光辉者日益新而不竭也。故其文曰“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此之谓也。
古人之学者非一家,其为道虽同,言语文章未尝相似。孔子之系《易》,周公之
作《书》,奚斯之作《颂》,其辞皆不同,而各自以为经。子游、子夏、子张与
颜回同一师,其为人皆不同,各由其性而就于道耳。今之学者或不然,不务深讲
而笃信之,徒巧其词以为华,张其言以为大。夫强为则用力艰,用力艰则有限,
有限则易竭。又其为辞不规模于前人,则必屈曲变态以随时俗之所好,鲜克自立。
此其充于中者不足,而莫自知其所守也。
窃读足下之所为高健,志甚壮而力有余。譬夫良骏之马,有其质矣,使驾大
辂而王良驭之,节以和銮而行大道,不难也。夫欲充其中,由讲之深,至其深,
然后知自守。能如是矣,言出其口而皆文。修见恶于时,弃身此邑,不敢自齿于
人。人所共弃而足下过礼之,以贤明方正见待,虽不敢当,是以尽所怀为报,以
塞其惭。某顿首。
【代曾参答第子书〈不类公作,今附书末。〉】
参白诸足下。闻吾党之士思夫子而莫得见也,以有子之貌似夫子,欲假设其
位以夫子师之,诸足下必其然乎否邪?吾试为诸足下陈夫子之道以为断。
诸足下知天之有四时乎?春能生物而不能长也,夏能长之而不能成也,秋能
有成而不能有敛也,敛之者其在冬矣。自生民以来,有大圣德,居大圣位,而作
法以济世者,类不过八九。三皇经始之,五帝缵明之,禹、汤、文、武该洽之,
周公祖述之。经始者春也,缵明之,该洽之者夏也,祖述之者秋也。天恐斯文之
中未有以折衷,乃生吾夫子于衰乱之世。前圣之所未立者,俾夫子立之;前圣之
所未作者,俾夫子作之。上规圣明,下救沦坏,垂之百王而不变,稽之千古而不
疑。虽百周公、百尧舜复出于世,亦无以过夫子也。是夫子于列圣有成岁之功也,
是列圣不能敛而夫子敛之也。
吾以谓夫子之道,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吾与诸足下
奚所识知?幸而生于时,得以登其门,望其堂,而传其道,以光荣其身。吾与诸
足下犹众无名之星也,夫子犹日月之明也,以无名之星代日月之明,虽积累万数,
吾未见其可,况一焉而已乎!诸足下奈何乃不察于是也?天则有一冬,而诸足下
有二冬乎?苟有子升夫子之席,而吾与诸足下趋进于左右,敛衣而立,负墙而请,
当是时,有子能勿愧乎?吾有以知彼之必愧也。吾侪有所问而不能答,有所辨而
不能断,哗然而往,默然而来,铿然而叩,寂然而应,当是时,有子能勿惭乎?
吾又知彼之必惭也。昔者吾友子渊,实有圣人之德,不幸短命,前夫子而死。使
子渊尚在,而设之于夫子之席,吾犹恐天下之不吾信也。足下以有子之道义,孰
与子渊?德明而仁备,孰与子渊?夫子称而叹之,孰与子渊?群弟子服其为人,
孰与子渊?达夫子之道而邻夫子之性,孰与子渊?是数者皆无一可,而独以其容
貌之似,而欲升师之席,窃师之位,不亦难乎!
夫容貌之似者,非独有子也,阳虎亦似矣。如欲其大似,则当以阳虎为先,
奚先于有子哉?诸足下果欲何邪?复欲睹夫子之容乎?复欲闻夫子之道乎?如止
欲睹夫子之容,则图之可也,木之可也,何必取弟子之似者以僣其称而悖其位?
如必欲闻夫子之道,不可以苟而已也。
且吾闻之:师其道,不必师其人;师其人,不必师其形。如欲师其道,则有
夫子之六经在,《诗》可以见夫子之心,《书》可以知夫子之断,《礼》可以明
夫子之法,《乐》可以达夫子之德,《易》可以察夫子之性,《春秋》可以存夫
子之志。是之弗务,而假设以为尚,此吾所以悼痛而不敢知也。且昔夫子果何师
哉?师尧、舜者也,师文王者也,师周公者也。惟曰师其道而已,未闻其假设而
师之,则似尧、舜者,似文王者,似周公者,终身而不得见矣。苟不见其人,则
亦弗师其道乎?夫麟之于兽也,凤之于鸟也,出乎其类而处乎长者也。不幸而麟
以死,凤以亡,则亦假设而为之乎?诸足下盍姑止,不然吾恐万世之后,完口者
寡矣。死而无知则已,如其有知,则子渊、子路辈将瞋目流涕而有责于足下也。
诸足下其思之!不宣。参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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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9:00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七十一 居士外集卷二十一
书名:欧阳修集    作者:欧阳修


◎策问五首试策八首
【问进士策题五道】
问:古之人作诗,亦因时之得失,郁其情于中,而发之于咏歌而已。一人之
为咏歌,欢乐悲瘁宜若所系者,未为重矣。然子夏序《诗》,以谓“动天地。感
鬼神莫近于《诗》”者。《诗》之言,果足以动天地、感鬼神乎?
问:古之为圣人者莫如舜,贤而与圣人近者莫如颜回。仲尼称虞舜不可及,
而颜氏其殆庶几。至其称舜之所为,则曰“好问而好察迩言”而已;称颜氏之好
学,则曰“不迁怒,不贰过”而已。然则如是者,是为不可及与庶几乎?
问:汉宣中兴,丙、魏为相,后之人言为相之贤者必稽焉,宜其有兴树之业
显于世也。及观其纪传,亦无他功德,相独有《明堂月令》一章,吉之事大概而
已。不识丙、魏之所以得贤于后世者,可得见乎?
问:子、丑、寅,三代之正也,孔子何独行夏之时?说者曰:“夏时质也。”
忠、质、文,三代之政也,孔子何独曰从周之文?使夏之时为正,则商、周之时
不正乎?周之政尚文,则夏、商之政无文乎?夫周以子,则今之冬十一月乃春正
也;商以丑,则今之冬十二月乃春正也。夫以冬十有一月、十有二月颁春正于天
下,而教民之事,无乃与天时相戾欤?夫君臣之相和、父子之相爱、兄弟夫妇之
相为悌顺,是文之本也;仁以守之、义以制之、礼乐以和节之,是文之成也。使
夏、商而无文,则夏、商之世,无君臣、父子、兄弟、夫妇之制欤?说者曰:
“三代之正,皆同也。子、丑、寅,出于后儒之妄也,忠、质、文,亦出于后儒
之妄也。”使夫诚出于后儒之妄,则孔子安有行时、从文之说?
问:周天子之田方千里,号称万乘,万乘之马皆具,又有十二闲之马,而六
卿三百六十官,必皆各有车马,车马岂不多乎哉?千里之地,为田几何,其牧养
之地又几何,而能容马若是之多乎哉?千里之地,为田几何?马之法又如何?今
天下广矣,常患无马,岂古之善养马而今不善乎?宜有说以对也。
【国学试策三道〈并问目天圣七年〉·第一道】
问:《诗》删风、雅,有一国四方之殊;《书》载典、谟,实二帝三王之道。
君臣之制有别,小大之政不侔。然而《关雎》王者之风,反系于周公之化;《秦
誓》诸侯之事,乃附于训诰之余。究其闳纲,必有微旨。且巧言者丘明为耻,传
《春秋》蒙诬艳之讥;惠人者子产用心,作丘赋被虿尾之谤。谓之诬艳,非巧言
乎;目之虿尾,岂惠人也?夫子又何谓之同耻,叹其遗爱者哉?子大夫博识洽闻,
强学待问,请谈大义,用释深疑。
对:举贤而问,炎汉之得;射策程材,有唐之明诏。晁错明国家之大体,仲
舒究《春秋》之一元,皆条对于篇章,备天子之亲览;刘蕡述兵农之大略,微之
以才识而中科,然品核其言词,由有司而考第。皇上思讲勋华之闳道,欲举汉、
唐之茂规,已诏公卿之流,博选贤良之士。而又申《周官》辨论之法,以考于贤
能;较成均上游之徒,并升于岁贡。退愧拘儒,亦当奥问。夫近世取士之弊,策
试为先,谈无用之空文,角不急之常论。知井田之不能复,妄设沿革之辞;知榷
酤之不可除,虚开利害之说。或策之者钩探微细,殆皆游谈;而对之者骫骳
曲辞,仅能塞问。弃本求末,舍实得华。若乃《诗》、《书》之可疑,圣贤之异
行,乐所以导和而率俗,官所以共治而建中,此皆圣师之所谈,明问之至要。敢
陈臆见,用备询求。策曰《诗》删风、雅,有一国四方之殊;《书》载典、谟,
是二帝三王之道。《关雎》王者之风,反系于周公之化;《秦誓》诸侯之事,乃
附于训诰之余。考其本因,可为梗概。夫述四始之要,明五际之变,始之以《风》,
终之以《颂》。以厚风俗,以察盛衰,此《诗》之所以作也。而变《风》变《雅》,
有六义之殊焉。《关雎》王化之基,三百五篇推其首,而《周南》之作,亦系其
列者,盖姬旦分陕而居,天子与之共治,故其政化之美得系于王者之风也。述百
篇为历代之宝,断之自唐,迄之以周,以陈典、谟,以为约束,此《书》之所以
设也。作诰、作誓,皆三王之事焉。成汤有罪己之言,五十九篇载其义,而秦侯
之誓亦参其末者,盖穆公伐晋之辞,夫子善之于改过,故其诫令之说,亦附训诰
之余。不然,夫仲尼述尧、舜,删《诗》、《书》,著为不刊,以示来叶,岂容
其失乎?且巧言者丘明所耻,惠人者子产用心,著于前经,此可明矣。先儒称仲
尼立一王之法,始修《春秋》,而亲授丘明,使之作《传》。及范宁欲专《谷梁》
一家,故蒙以诬艳之讥。前志称子产犹众人之母,善其养民,而临治郑国,能行
其惠。及国人怨其丘赋之重敛,故被以虿尾之谤。夫传一经之义,非曲而畅之,
盖不能详也。救一时之弊,盖权而行之,非为毒也。学者偏见。妄云诬艳,岂丘
明之失欤?国人无知,谤以虿尾,非子产之过矣。况以仲尼之圣,作经亲授,岂
有缪举乎?国侨既死,国人皆罢,不曰惠乎!宜其同巧言之为耻,以遗爱而见称
也。荒孱之说,敢以此闻。谨对。
【国学试策三道·第二道】
问:乐由中出,音以心生,自金石毕陈,《咸》、《韶》间作,莫不协和律
吕,感畅神灵。虽嗜欲之变万殊,思虑之端百致,敦和饰喜,何莫由斯。是以哀
乐和睽,则噍杀啴缓之音应其外,礼信殊衍,则《大雅》、《小雅》之歌异其
宜。锺期改听于流水,伯喈回车于欲杀。戚忧未弭,子夏不能成声;感慨形言,
孟尝所以抆泣。斯则乐由志革,音以情迁,盖心术定其惨舒,铿锵发之影响。
是以亡陈遗曲,唐人不以为悲;文皇剧谈,杜生于斯结舌。谓致乐可以导志,将
此音不足移人。先王立乐之方,君子审音之旨,请论详悉,倾伫洽闻。
对:人肖天地之貌,故有血气仁智之灵;生禀阴阳之和,故形喜怒哀乐之变。
物所以感乎目,情所以动乎心,合之为大中,发之为至和。诱以非物,则邪僻之
将入;感以非理,则流荡而忘归。盖七情不能自节,待乐而节之;至性不能自和,
待乐而和之。圣人由是照天命以穷根,哀生民之多欲,顺导其性,大为之防。为
播金石之音以畅其律,为制羽毛之采以饰其容,发焉为德华,听焉达天理。此六
乐之所以作,三王之所由用。人物以是感畅,心术于焉惨舒也。故《乐记》之文,
噍杀啴缓之音以随哀乐而应乎外;师乙之说,以《小雅》、《大雅》之异礼信
而各安于宜。夫奸声正声应感而至,好礼好信由性则然,此则礼信之常也。若夫
流水一奏而子期赏音,杀声外形则伯喈兴叹,子夏戚忧而不能成声,孟尝听曲而
为之堕睫,亡陈之曲唐人不悲,文皇剧谈杜生靡对,斯琐琐之滥音,曾非圣人之
至乐。语其悲,适足以蹙匹夫之意;谓其和,而不能畅天下之乐。且黄钟六律之
音,尚贱于末节;《大武》三王之事,犹讥于未善。况鼓琴之末技,亡国之遗音,
又乌足道哉,必欲明教之导志,音之移人,粗举一端,请陈其说。夫顺天地,调
阴阳,感人以和,适物之性,则乐之导志将由是乎;本治乱,形哀乐,歌政之本,
动民之心,则音之移人其在兹矣。帝尧之《大章》,成汤之《大濩》,乃是先王
立乐之方;延陵之聘鲁,夫子之闻《韶》,则见君子审音之旨。谨对。
【国学试策三道·第三道】
问:建官惟百,帝尧之闳规;莅事惟能,《武成》之今典。然则简易之理斯
得,爵禄之驭有经。自卜洛开基,述天定位,别九服广轮之数,辨一圻国邑之宜。
乃六卿在郊,五家为比,咸用蒙士,尸于厥官。教以和亲,禁其爱恶,惟列爵之
既众,岂取士之尽贤?匪徒百里比肩,尚艰于充选;抑亦一命授职,咸仰于代耕。
以夫至寡治众之言,清心省事之论,会其归趣,不乃异乎?是以秦汉已还,抑而
不举,得非折衷,难用相沿乎?象魏旧章,人伦彝训,迟闻清论,用析深疑。
对:天生民而树之牧,执政以驭邦;王建国以辨其方,设官而分理。列职乎
庶位,立民之大中,以登至平,皆由此道。帝尧以巍巍之功臻乎静治,故建官惟
百,缉熙于大猷;姬周以郁郁之风缛乎至化,故莅事惟能,丕扬于景铄。逮夫卜
洛开基,述天定位,别九服而有等,建六官而分职。至于六卿在郊,五家为比,
并列官叙,教于民人。嬴政并诸侯之疆,姗古以自是,其制不经,搢绅者罕道。
炎汉承孤秦之弊,日给不暇,相沿末流,贵因循而不比。尧民被乎无为之化,故
官虽至简,亦可以治平。姬周承二代之弊,意在救时之失,故官必众建,乃能为
共治。此世之异,时之然也。虽曰六卿五家,为职甚细,然由计以会要,行之诛
赏,贤者尊之以劝善,不贤者罚之以去恶,则列职虽云至众,取人安不尽贤,禄
何由而滥尸?官诚难于充选,此宗周所以治安而长久,后世所宜法则而奉行也。
知秦历汉,积弊相沿,权宜适时,放去古法,居位者莫分善恶之真,考课者未见
诛赏之当,故列职弥众,莅事益烦。故政立而治不能进,官众而人不必贤。夫清
心省事之论,所以为此弊而设,非为宗周而谈也。今欲舍姬周之往轨,谈秦汉之
末规,浊源清流,未见其可。夫惟简易之深旨,贤哲之异能,求礼乐之深源,述
官师之大义,此诚远大之闳体,非陋儒之能具也。管窥之微,既难于殚见;刍荛
之鄙,聊备于周询。谨对。
【南省试策五道〈并问目天圣八年〉】
问:管夷吾之书曰:圣人之治天下也,四民勿使杂处,杂处则其言?哤其
事易。士就闲燕,工就官府,商就市井,农就田野。群萃而州处,少而习焉,其
志安焉,不见异物而迁焉。且曰士农之子常为士农,工商之子常为工商。若乃士
讲学以居位,农力穑以阜生,安而不迁,斯则嘉矣。其或百工居肆,万商成渊,
奇技淫巧之荡心,鬻良杂苦之牟利,安于所习,未足敦风,见善而迁,兹亦何害?
又如端木之货殖,胶鬲之鱼盐,倪宽之带经,王猛之卖畚,乘时万变,安可限其
定居?黄宪之牛医,胡广之田亩,桑羊之贾竖,叔敖之负薪,肯构百端,安可责
其承世?今兹贡士之制,亦有异类之防,虽条禁之久行,谅甄明之不暇。众君子
优于博古,长于辨宜,以为如何?无惜辞费。
对:讲天人之精祲,责草茅之愚言,古之求治者莫急于此;兴愚民之休利,
传经术而条对,士之射策者以尽其才。自汉而还,于唐为盛。然以公孙之对,置
第本下,天子自擢于第一;刘蕡之言,指时甚直,有司不敢以入第。盖言至切者
顾后害,论至直者为难行。故事欲述者,枉于有司,而议不得申;言欲显者,牵
于文辞,而谈不得骋。为弊之甚,由古而然,夫能革之,诚在今日。皇上垂衣御
图,侧席延士,诏郡国以充赋,命公卿而署奏。而末学庸妄,亦预试言。开陈其
端,周爰而问,上所以讲求至治之本,下所以展尽思虑之秋也。
策以谓古之四民,罔敢杂处之义,而今取士,故有异类之防。端木、胶鬲、
倪宽、王猛之徒,谓不可限以定居;黄宪、胡广、桑羊、叔敖之贤,谓不可责其
世职。以古之鉴,求今之宜,此诚当世之所急也。且夫至治之世,四民异居。士
处闲燕,谈仁义,礼乐于是乎兴;农服力穑,限井田,衣食于是乎足。工述巧以
备器用,商达货以迁有无。少而习之,各有常分。故命射以观其德,命御以论其
行,如是,则可以官贤材,而不肖者有所劝。不耕则祭无盛,不蚕则衣无帛,如
是,则可以禁游手,而趋末者著于本。器奇者杀,以杜工之伪;关讥弗征,以检
商之猾。此圣王所以治天下之本,明不得以异物迁也。及周之晚,汉继而兴,救
时之宜,犹有可取。士虽不选于里,而有孝廉之举;农欲劝之使勤,故有力田之
秩。有市籍则不得仕,禁乘车以抑其豪。行之当时,犹为近古;降及弊末,适于
权宜。有入赀以为郎,有入粟而拜爵,农商杂进,黑白混然。今国家监太清以为
治,求王道之大端,务思真贤,以登庶位。故于贡士之制,亦有异类之防,此诚
法古为政之要也。然自井田一堕,四民失业,士不本乡里,举不明真伪,后世之
取贤者,宜条禁之。故有行限年之制,有复乡举之请,有立秀才之科,有立中正
以品功伐之高下,有从土断以禁人士之流移。科条益严,变更非一,贤否之辨,
未睹其真,岂非制其末而失其要欤?方今诏郡国岁贡,谨土著以占数,先乡议而
核实。然患条禁久行,甄明不暇者,诚由制之未得其术尔。必若取人以才,考行
以实,举贤者上赏以旌功,不肖者黜地以明罚,自然无冒举之过,有得人之盛,
又何患工商杂以并进,士类混而无别乎?彼作奇巧以荡心,杂良苦而射利,谓其
偷俗,未足敦风,在乎禁之,以绝其伪而已。若乃端木殖财,胶鬲擅利,倪宽为
御史而称职,王猛与诸葛而并功,黄宪有三公之量,胡广明万事之理,桑羊之心
计,叔敖之善相,如此数贤者,皆遭遇其时,以立勋业,故不限以定居,责其世
职,乌得同条而语哉?谨对。
△第二道
问:古者纠邦禁以叙六典,因天讨而作五刑,所以申严国章,明慎时宪。协
大中之法,助教化之治,定三尺以著令,明一成而不变。又赦过宥罪,议狱缓死,
法天地之茂育,象雷雨之作解,式显好生之化,茂宣去杀之仁。且肆眚之恩苟废
而不用,则时无涤秽之泽;若数以为利,则人有委辔之欢。折衷之理,愿闻嘉言。
对:夫民弊于末,心作乎争,德不可以独行也,辅之者其刑法乎。猛而则残,
虐以为暴,刑不可以独任也,济之者其仁恩乎。先王由是扶衰世以救溢,即民心
而有作。谓天有震耀杀戮,我则严之以威虐刑罚;谓天有生殖长养,我则申之以
温慈惠和。大为之防,曲为之制。以商、周之盛德,有《九刑》之典,亦知狱与
刑之不可去也如此。然而议狱缓死,羲《易》之明文;眚灾肆赦,帝《典》之奥
训。《周官》有三宥,新国用轻典,皆所以宽民之谓也。故肆眚苟废,则时无涤
秽之泽,是伤乎无恩也;数以为利,则人有委辔之叹,是因而起弊也。折衷之理,
何以辨之?盖周家之政至忠厚也,须成、康而刑乃措;汉世之德至宽仁也,至文、
景而狱乃平。夫所以致刑之措、狱之平,其要非他,在削苛刻之深文,执议论之
平谳。无罹民之不远,无纵诛以快怒,使愚民知所避,奸吏无所弄,则狱虽不赦,
刑将自平。且投箪者不能救饥,持鞿者不能御骑,又何必申小惠,推私恩,启
民心之奸,弛古刑之典者哉!故谓不赦者良医之针石,赦者奔马之委辔,质斯言
也,不其然乎!谨对。
△第三道
问:天驷、先牧列于祭经,圉人、圉师实有官局,然则国马之政,其来尚矣。
皇朝累盛,函夏大同。华阳之归,偃息既久;坰野之颂,孳生益蕃。而又河陇、
朔方,岁行互市,颇积糜于金帛,亦罕辨于良驽。诚由骑兵不可以阙供,夷落仰
资于善价,浸为经制,著在有司。议者或云承平日深,冗费宜革,思欲减边关之
条禁,遂氓庶之贸迁,倘缓急于戎容,可借资于民畜。恭惟圣治,务广刍言,靡
倦极谈,以光俊域。
对:养马有夏庌之制,掌于《周官》;《春秋》纪日中之候,著于《左
传》。远郊任乎牧事,祭祖标于《月令》,作延厩,禁原蚕,著为国经,并载方
策。则国马之政,其可废乎?国家接千岁之大统,承五代之末流,画牡荆以指麾,
包虎皮而载戢,闻有日矣。而犹弗敢忘战,备于不虞,内有七校禁卫之屯,外有
三边防狄之戍。而兵骑之众,畜牧且蕃,资河朔以仰足,用金帛而交易,为日滋
久,其费自深。然欲减边防之条禁,遂氓庶之贸迁,施之于今,未见其得。何则?
探宝货以怀利者。此夷落之民所甚欲;商功利以惜费,则主计之臣所遍明也。若
乃捐有余之宝,获为兵之备,以其所有,易其所无,斯诚利害可明,而经久弗变
之制也。非互市不能以足用,归氓庶则惧乎起奸。颛蒙所见,故在于此,谨对。
△第四道
问:粤若姬氏,肇自邰封,佐尧而为农师,居豳成于王业。绵绵之瓞,本仁
积功;膴膴之原,聿来胥宇。建文、武之景化,被岐、镐之故区,继圣嗣兴,
定命攸厚。相兹河洛之宅,求乎天地之中,涧、瀍之间,风雨所会,在《礼》也
载土圭之法,于《书》也兆、龟墨之祥。逖观献卜之文,显著徙都之事。何乃丘
明作《传》,康王有酆宫之朝;杜预垂言,平王为东周之始?岂先后之殊致,将
方策之失传?矧又奉春始谋,极谈秦地之固;孟坚能赋,颇析西宾之问。建邦之
利,折理奚长?谅兹俊髦,精于经传,敷言条对,勿尚猥并。
对:肇祖乎后稷,以至乎赧王,流德而深厚者,莫大乎西周;始封乎邰土,
卒终于洛都,因世而相宅者,逮历乎七百。方策之所并载,诗颂之所歌舞,可略
而谈也。若乃武王在镐,继文而有声;周公践祚,相成而负扆。即神皋以开壤,
据涧、瀍之上游,是为洛都,以徙周邑。然而丘明作《传》,康王有酆宫之朝;
杜预垂言,平王为东周之始。此策所以疑而问者。得非洛之初营,周都既定,但
迁九鼎,以居其中,及周德之下衰,始平王之东徙?迹先后之可见,非方策之失
传也。夫守金城之府,据绕溜之固,扼关中之形势者,强秦之兴也,此奉春以是
建策而为高皇说也。因土圭之影,迹宗周之旧,当天下而宅中者,东汉之盛也,
此孟坚之所以因赋而陈光武之业也。夫圮耿徙亳,成汤非一邦而理;在岐居镐,
姬氏不共邑而兴。世之盛衰,顾德薄厚而已,又乌称建邦之利哉?故东西二都,
皆两汉由之而兴废也。谨对。
△第五道
问:听德惟聪,前王之至训;嘉言罔伏。举善之令猷。国家守承平之基,御
中区之广,地利无极,齿籍益蕃。各有争心,必虞强诈之患;或非良吏,虑兴枉滥
之尤。故立肺石以达穷民,设匦函以开言路。而又俾之转对,复彼制科,思广所
闻,遂延多士,属兹举首,将列仕途。以何道致民之暴者兴仁,智者无讼;以何
术使吏之酷者存恕,贪者守廉?试举所长,用观精识。
对:帝尧之德非不圣也,必乘九功而兴;虞舜之明非不智也,必开四聪之听。
大禹之勤求贤士,乃至乎王;汉家之并建豪英,以翼乎治。诚以一人之圣,据群
元之尊,王道之浸微浸昌,生民之或仁或鄙,理有未烛,思求其端。是以垂精留
神,广览兼听,居以侧迟贤之席,行则驰裹轮之车,施及于方外而弗遗,退托于
不明而求辅。其勤若此,犹惧乎弗及也。故今国家所以览照前古,讲求旧规,下
明诏以开不讳之门,设匦函以广言者之路,复转对以采搢绅之议,立制策以待隽
良之言者,意在兹乎!猥惟梼昧之微,举皆管浅之说。夫欲民之暴者兴仁,智者
无讼,在乎设庠序以明教化;欲吏之酷者存恕,贪者守廉,在乎严督责而明科条。
为治之方,不过乎是而已。谨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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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9:00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七十二 居士外集卷二十二
书名:欧阳修集    作者:欧阳修


◎祭文六首
【祭五龙祈雨文〈宝元元年〉】
伏以去秋之潦,丰不补凶,饥民食糟麦为命,而天久不雨,苗将槁焉。旱非
人力之能移,徒知奔走;雨者龙神之所作,其忍不为!薄奠拙辞,致诚而已。尚
飨!
【祭沙山太守祈晴文〈皇祐五年〉】
修谨告祭于沙山太守之神:修扶护母丧,归礻付先域,大事有日,险云屡兴。
修不孝罪逆,赖天地鬼神哀怜,行四千里之江,得无风波之恐。今即事矣,幸神
宽之,假三日之不雨,则始终之赐,报德何穷!尚飨!
【祈晴文】
吏之所以食民之赋而神之所以享民之祭祀者,吏以刑政庇民,而神能以祸福
加之也。冤枉之无诉,刑罚之不明,此人力能为,而吏不举之,其过宜在吏。水
旱而不时,饥馑而疾疫,此人力所不能及,而皆职神之由。今自冬涉春,雨雪不
止,居人无食,市肆不开,人皆食糟以延旦夕之命,至于无食有自杀者。此县吏
不能治民,以致神祸之过。此宜罚县令之身,使为病恙灾殃以塞其责,不宜使数
千户人皆受其灾。雨雪虽久,及今而止,民犹有望焉。惟神闵之!
【祭金城夫人文〈皇祐五年〉】
修谨遣表弟郑兴宗,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金城夫人之灵。修遭罹酷罚,
方在哀疚,护丧归葬,千里之外。忽承凶讣,情礼莫申,聊陈薄奠,致诚而已。
尚飨!
【祭王深甫文〈治平二年〉】
嗟吾深甫!孝悌行于乡党,信义施于友朋。贫与贱不为之耻,富与贵不为之
荣。虽得于内者无待于外物,而不可掩者盖由其至诚。故方身穷于陋巷,而名已
重于朝廷。若夫利害不动其心,富贵不更其守。处于众而不随,临于得而不苟。
惟吾知子于初,世徒信子于久。念昔居颍,我壮而子方少年;今我老矣,来归而
送子于泉。古人所居,必有是邦之友。况如子者,岂止一邦之贤。举觞永诀,夫
复何言!
【祭东岳文〈熙宁四年〉】
某比者获解郡章,许还里闬,方巾车而即路,属暑雨之时行。辄以愚诚,仰
干大造,蒙神之惠,赐以不违,吹清飙而散阴,暴秋阳以涸辙,遂无道路之阻,
得返草茅之居。荷德之深,不知为报,一觞之洁,谨用荐衷。尚飨!
◎杂题跋七首
【论尹师鲁墓志】
《志》言天下之人识与不识,皆知师鲁文学、议论、材能。则文学之长,议
论之高,材能之美,不言可知。又恐太略,故条析其事。再述于后。
述其文,则曰简而有法。此一句,在孔子六经惟《春秋》可当之,其他经非
孔子自作文章,故虽有法而不简也。修于师鲁之文不薄矣,而世之无识者,不考
文之轻重,但责言之多少,云师鲁文章不合祗著一句道了。既述其文,则又述其
学曰通知古今。此语若必求其可当者,惟孔、孟也。既述其学,则又述其论议云:
是是非非,务尽其道理,不苟止而妄随。亦非孟子不可当此语。既述其论议,则
又述其材能,备言师鲁历贬,自兵兴便在陕西,尤深知西事。未及施为而元昊臣,
师鲁得罪。使天下之人尽知师鲁材能。
此三者,皆君子之极美,然在师鲁犹为末事。其大节乃笃于仁义,穷达祸福,
不愧古人。其事不可遍举,故举其要者一两事以取信。如上书论范公而自请同贬。
临死而语不及私,则平生忠义可知也,其临穷达祸福不愧古人又可知也。
既已具言其文、其学、其论议、其材能、其忠义,遂又言其为仇人挟情论告
以贬死,又言其死后妻子困穷之状。欲使后世知有如此人,以如此事废死。至于
妻子如此困穷,所以深痛死者,而切责当世君子致斯人之及此也。
《春秋》之义,痛之益至则其辞益深,“子般卒”是也。诗人之意,责之愈
切则其言愈缓,“君子偕老”是也。不必号天叫屈,然后为师鲁称冤也。故于其
铭文,但云“藏之深,固之密,石可朽,铭不减”,意谓举世无可告语,但深藏
牢埋此铭,使其不朽,则后世必有知师鲁者。其语愈缓,其意愈切,诗人之义也。
而世之无识者,乃云铭文不合不讲德,不辩师鲁以非罪。盖为前言其穷达祸福无
愧古人,则必不犯法,况是仇人所告,故不必区区曲辩也。今止直言所坐,自然
知非罪矣,添之无害,故勉徇议者添之。
若作古文自师鲁始,则前有穆修、郑条辈,及有大宋先达甚多,不敢断自师
鲁始也。偶俪之文苟合于理,未必为非,故不是此而非彼也。若谓近年古文自师
鲁始,则范公祭文已言之矣,可以互见,不必重出也。皇甫湜《韩文公墓志》、
李翱《行状》不必同,亦互见之也。
《志》云师鲁喜论兵。论兵,儒者末事,言喜无害。喜非嬉戏之喜,喜者,
好也,君子固有所好矣。孔子言回也好学,岂是薄颜回乎?后生小子,未经师友,
苟恣所见,岂足听哉!
修见韩退之与孟郊联句,便似孟郊诗;与樊宗师作志,便似樊文。慕其如此,
故师鲁之志用意特深而语简,盖为师鲁文简而意深。又思平生作文,惟师鲁一见,
展卷疾读,五行俱下,便晓人深处。因谓死者有知,必受此文,所以慰吾亡友尔,
岂恤小子辈哉!
【书冲厚居士墓铭后】
东南固多学者,而徐氏尤为大族,其子弟从予学者,往往有闻于时。视其子
弟,则可知其父兄之贤也。庐陵欧阳修书。
【书李翱集后〈天圣□年〉】
予为西京留守推官,得此书于魏君,书五十篇。予尝读韩文,所作《哀欧阳
詹文》云:“詹之事,既有李翱作传。”而此书亡之,惜其遗阙者多矣。
【书梅圣俞稿后〈明道元年〉】
凡乐,达天地之和而与人之气相接,故其疾徐奋动可以感于心,欢欣恻怆可
以察于声。五声单出于金石,不能自和也,而工者和之。然抱其器,知其声,节
其廉肉而调其律吕,如此者,工之善也。今指其器以问于工曰:彼簨者,虡者,
堵而编、执而列者,何也?彼必曰:鼗鼓、钟磬、丝管、干戚也。又语其声以问
之曰:彼清者,浊者,刚而奋、柔而曼衍者,或在郊、或在庙堂之下而罗者,何
也?彼必曰:八音,五声,六代之曲,上者歌而下者舞也。其声器名物,皆可以
数而对也。然至乎动荡血脉,流通精神,使人可以喜,可以悲,或歌或泣,不知
手足鼓舞之所然,问其何以感之者,则虽有善工,犹不知其所以然焉,盖不可得
而言也。乐之道深矣,故工之善者,必得于心,应于手,而不可述之言也。听之
善,亦必得于心而会以意,不可得而言也。尧、舜之时,夔得之,以和人神、舞
百兽。三代、春秋之际,师襄、师旷、州鸠之徒得之,为乐官,理国家,知兴亡。
周衰官失,乐器沦亡,散之河海,逾千百岁间,未闻有得之者。其天地人之和气
相接者,既不得泄于金石,疑其遂独钟于人。故其人之得者,虽不可和于乐,尚
能歌之为诗。
古者登歌清庙,太师掌之,而诸侯之国亦各有诗,以道其风土性情。至于投
壶、飨射,必使工歌,以达其意,而为宾乐。盖诗者,乐之苗裔欤!汉之苏、李,
魏之曹、刘,得其正始。宋、齐而下,得其浮淫流佚。唐之时,子昂、李、杜、
沈、宋、王维之徒,或得其淳古淡泊之声,或得其舒和高畅之节,而孟郊、贾岛
之徒,又得其悲愁郁堙之气。由是而下,得者时有,而不纯焉。今圣俞亦得之。
然其体长于本人情,状风物,英华雅正,变态百出。哆兮其似春,凄兮其似秋,
使人读之可以喜,可以悲,陶畅酣适,不知手足之将鼓舞也。斯固得深者邪!其
感人之至,所谓与乐同其苗裔者邪!余尝问诗于圣俞,其声律之高下,文语之疵
病,可以指而告余也,至其心之得者,不可以言而告也。余亦将以心得意会,而
未能至之者也。
圣俞久在洛中,其诗亦往往人皆有之,今将告归,余因求其稿而写之。然夫
前所谓心之所得者,如伯牙鼓琴,子期听之,不相语而意相知也。余今得圣俞之
稿,犹伯牙之琴弦乎!
【读李翱文〈景祐三年〉】
予始读翱《复性书》三篇,曰此《中庸》之义疏尔。智者诚其性,当读《中
庸》。愚者虽读此,不晓也,不作可焉。又读《与韩侍郎荐贤书》,以谓翱特穷
时,愤世无荐己者,故丁宁如此,使其得志,亦未必然。以韩为秦汉间好侠行义
之一豪隽,亦善论人者也。最后读《幽怀赋》,然后置书而叹,叹已复读,不自
休。恨翱不生于今,不得与之交;又恨予不得生翱时,与翱上下具论也。
凡昔翱一时人,有道而能文者,莫若韩愈。愈尝有赋矣,不过羡二鸟之光荣,
叹一饱之无时尔。此其心使光荣而饱,则不复云矣。若翱独不然,其赋曰:“众
嚣嚣而杂处兮,咸叹老而嗟卑。视予心之不然兮,虑行道之犹非。”又怪神尧以
一旅取天下,后世子孙不能以天下取河北,以为忧。呜呼!使当时君子皆易其叹
老嗟卑之心,为翱所忧之心,则唐之天下岂有乱与亡哉!
然翱幸不生今时,见今之事,则其忧又甚矣。奈何今之人不忧也?余行天下,
见人多矣,脱有一人能如翱忧者,又皆贱远,与翱无异。其余光荣而饱者,一闻
忧世之言,不以为狂人,则以为病痴。予不怒则笑之矣。呜呼!在位而不肯自忧,
又禁他人使皆不得忧,可叹也夫!景祐三年十月十七日,欧阳修书。
【书春秋繁露后〈景祐四年〉】
《汉书·董仲舒传》载仲舒所著书百余篇,第云《清明》、《竹林》、《玉
杯》、《繁露》之书,盖略举其篇名。今其书才四十篇,又总名《春秋繁露》者,
失其真也。予在馆中校勘群书,见有八十余篇,然多错乱重复。又有民间应募献
书者,献三十余篇,其间数篇在八十篇外。乃知董生之书流散而不全矣。方俟校
勘,而予得罪夷陵,秀才田文初以此本示予,不暇读。明年春,得假之许州,以
舟下南郡,独卧阅此,遂志之。董生儒者,其论深极《春秋》之旨。然惑于改正
朔而云王者大一元者,牵于其师之说,不能高其论以明圣人之道,惜哉惜哉!景
祐四年四月四日书。
【书韦应物西涧诗后〈庆历□年〉】
右唐韦应物《滁州西涧》诗。今州城之西乃是丰山,无所谓西涧者。独城之
北有一涧,水极浅,遇夏潦涨溢,恒为州人之患,其水亦不胜舟,又江潮不至。
此岂诗家务作佳句,而实无此邪?然当时偶不以图经考正,恐在州界中也。闻左
司郭员外新授滁阳,欲以此事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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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9:00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七十三 居士外集卷二十三
书名:欧阳修集    作者:欧阳修


◎杂题跋二十首
【读裴寂传〈景祐□年〉】
予尝与尹师鲁论自魏、晋而下佐命功臣,皆可贬绝,以其贰心旧朝,协成大
谋,虽曰忠于所事,而非人臣之正也。及读《裴寂传》迹其终始,良有以哉。始
寂为晋阳宫监,私以宫人馈高祖,因见亲暱,可谓贰隋矣。及太宗以博奕啖之,
遂开义师之谋,卒成唐室。武周为寇,请行自败,不即就诛者,非特佐命有功,
岂非曩时私狎之恩哉?坐交沙门,法虽免官见放,复有所陈。太宗数之曰:“计
公勋庸,不至于此。”数以武德时政之缪,皆归其人。又闻妖言不自明,乃欲杀
人缄口,遂被流放。列其四罪,贷不致理。盖由进身之私恩衰即败也。韩、彭之
功犹终不保,况寂也哉!
【书梅圣俞河豚鱼诗后〈至和□年〉】
予友梅圣俞于范饶州席上赋此《河豚鱼》诗,余每体中不康,诵之数过辄佳,
亦屡书以示人为奇赠。翰林东阁书。
【书三绝句诗后〈至和□年〉】
前一篇梅圣俞咏泥滑滑,次一篇苏子美咏黄莺,后一篇余咏画眉鸟。三人者
之作也出于偶然,初未始相知,及其至也,意辄同归,岂非其精神会通,遂暗合
邪?自二子死,余殆绝笔于斯矣。翰林东阁书。
【跋晏元献公书〈至和□年〉】
右观文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晏元献公二帖。公为人真率,其词翰亦如其性,
是可嘉也。
【跋李西台书〈嘉祐三年〉】
嘉祐三年三月晦日,和叔携以过余,因得览之,不能释手。嗟今之人清尚如
西台君者,何少也!遂书其后而还之。庐陵欧阳修。
【又〈嘉祐三年〉】
李公为人端重清方,为当时所重,不徒爱其笔迹也。嘉祐三年三月晦日,修
题。
【跋李翰林昌武书〈嘉祐□年〉】
昌武笔画遒峻,盖欲自成一家,宜其见称于当时也。修览其书,知此道寂寞
久矣。响时苏、梅二子,以天下两穷人主张斯道,一时士人倾想其风采,奔走不
暇,自其沦亡,遂无复继者。岂孟子所谓折枝之易,第不为邪?览李翰林诗笔,
见故时朝廷儒学侍从之臣,未尝不以篇章翰墨为乐也。
【记旧本韩文后〈嘉祐□年〉】
予少家汉东,汉东僻陋无学者,吾家又贫无藏书。州南有大姓李氏者,其子
尧辅颇好学。予为儿童时,多游其家,见有弊筐贮故书在壁间,发而视之,得唐
《昌黎先生文集》六卷,脱落颠倒无次序,因乞李氏以归。读之,见其言深厚而
雄博,然予犹少,未能悉究其义,徒见其浩然无涯,若可爱。
是时天下学者杨、刘之作,号为时文,能者取科第,擅名声,以夸荣当世,
未尝有道韩文者。予亦方举进士,以礼部诗赋为事。年十有七试于州,为有司所
黜。因取所藏韩氏之文复阅之,则喟然叹曰:学者当至于是而止尔!因怪时人之
不道,而顾己亦未暇学,徒时时独念于予心,以谓方从进士干禄以养亲,苟得禄
矣,当尽力于斯文,以偿其素志。
后七年,举进士及第,官于洛阳。而尹师鲁之徒皆在,遂相与作为古文。因
出所藏《昌黎集》而补缀之,求人家所有旧本而校定之。其后天下学者亦渐趋于
古,而韩文遂行于世,至于今盖三十余年矣,学者非韩不学也,可谓盛矣。
呜呼!道固有行于远而止于近,有忽于往而贵于今者,非惟世俗好恶之使然,
亦其理有当然者。而孔、孟皇皇于一时,而师法于千万世。韩氏之文没而不见者
二百年,而后大施于今,此又非特好恶之所上下,盖其久而愈明,不可磨灭,虽
蔽于暂而终耀于无穷者,其道当然也。
予之始得于韩也,当其沉没弃废之时,予固知其不足以追时好而取势利,于
是就而学之,则予之所为者,岂所以急名誉而干势利之用哉?亦志乎久而已矣。
故予之仕,于进不为喜、退不为惧者,盖其志先定而所学者宜然也。
集本出于蜀,文字刻画颇精于今世俗本,而脱缪尤多。凡三十年间,闻人有
善本者,必求而改正之。其最后卷帙不足,今不复补者,重增其故也。予家藏书
万卷,独《昌黎先生集》为旧物也。呜呼!韩氏之文、之道,万世所共尊,天下
所共传而有也。予于此本,特以其旧物而尤惜之。
【题薛公期画〈嘉祐八年〉】
善言画者多云鬼神易为工,以谓画以形似为难,鬼神人不见也。然至其阴威
惨淡,变化超腾,而穷奇极怪,使人见辄惊绝,及徐而定视,则千状万态,笔简
而意足,是不亦为难哉?此画虽传自妙本,然其笔力精劲,亦自有嘉处。嘉祐八
年仲春旬休日,窃览而嘉之,题还薛公期书室。庐陵欧阳修题。
【跋杜祁公书〈嘉祐八年〉】
右杜祁公墨迹。公当景祐中,为御史中丞,时余以镇南军掌书记为馆阁校勘,
始登公门,遂见知奖。后十五年,余以尚书礼部郎中。龙图阁直学士留守南都,
公已罢相,致仕于家者数年矣。余岁时率僚属候问起居,见公福寿康宁,言笑不
倦。岁余,予遭内艰去,居于颍。服除,来京师,蒙恩召人翰林为学士,与公书
问往还,无虚月。又二岁,公以疾薨于家。予既泣而论次公之功德而铭之,又集
在南都时唱和诗为一卷,以传二家之子孙。又发箧,得公手书简尺、歌诗,类为
十卷而藏之。余与时寡合,辱公之知,久而愈笃,宜于公有不能忘,矧公笔法为
世楷模,人人皆宝而藏之,然世人莫若余得之多也。嘉祐八年六月晦日。
【跋永城县学记〈嘉祐八年〉】
唐世执笔之士,工书者十八九,盖自魏、晋以来风流相承,家传少习,故易
为能也。下逮懿、僖、昭、哀,衰亡之乱,宜不暇矣。接乎五代,四海分裂,士
大夫生长干戈于积尸白刃之间,时时犹有以挥翰驰名于当世者,岂又唐之余习乎?
如王文秉之小篆,李鹗、郭忠恕之楷法,杨凝式之行草。至于罗绍威、钱俶,皆
武夫骄将之子,酣乐于狗马声色者,其于字画,亦有以过人。
及宋一天下,于今百年,儒学称盛矣,唯以翰墨之妙,中间寂寥者久之,岂
其忽而不为乎?将俗尚苟简,废而不振乎?抑亦难能而罕至也?盖久而得三人焉,
响时苏子美兄弟以行草称,自二子亡,而君谟书特出于世。
君谟笔有师法,真草惟意所为,动造精绝,世人多藏以为宝,而予得之尤多,
若《荔枝谱》、《永城县学记》,笔画尤精而有法者。故聊志之,俾世藏之,知
余所好而吾家之有此物也。庐陵欧阳某书。嘉祐八年,岁在癸卯中元日。
【书荔枝谱后〈嘉祐八年〉】
善为物理之论者曰:天地任物之自然,物生有常理,斯之谓至神。圆方刻画,
不以智造而力给,然千状万态,各极其巧以成其形,可谓任之自然矣。而其丑好
精粗、寿夭多少,皆有常分,不有尸之,孰为之限数?由是言之,又若有为之者。
是皆不可诘于有无之间,故谓之神也。
牡丹花之绝,而无甘实;荔枝果之绝,而非名花。昔乐天有感于二物矣,是
孰尸其赋予邪?然斯二者惟一不兼万物之美,故各得极其精,此于造化不可知,
而推之至理,宜如此也。余少游洛阳,花之盛处也,因为牡丹作记。君谟,闽人
也,故能识荔枝而谱之。因念昔人尝有感于二物,而吾二人者适各得其一之详,
故聊书其所以然,而以附君谟谱之末。嘉祐八年七月十九日,庐陵欧阳修题。
【跋学士院题名〈嘉祐八年〉】
余向在翰林七年,尝以谓宰辅有任责之忧,神仙无爵禄之宠。既都荣显,又
享清闲,而兼有人天之乐者,惟学士也。自顷以来,叨被恩私俾,俾参政议,力
疲矣而勤劳不得少息,心衰矣而忧患浩乎无涯。却思玉堂,如在天上。偶因发箧,
闲览题名,不觉慨然,遂书于此。嘉祐八年中秋日。
熙宁四年正月二十九日,载览至“却思玉堂,如在天上”之语,因思余作
《内制集序》,亦为此语,英宗皇帝尝加称赏,为之泫然感涕不能止也。六一居
士书。
【跋茶录〈治平元年〉】
善为书者以真楷为难,而真楷又以小字为难。羲、献以来遗迹见于今者多矣,
小楷惟《乐毅论》一篇而已。今世俗所传,出故高绅学士家最为真本,而断裂之
余,仅存者百余字尔。此外吾家率更所书《温彦博墓铭》,亦为绝笔。率更书世
固不少,而小字亦止此而已,以此见前人于小楷难工,而传于世者少而难得也。
君谟小字新出而传者二,《集古录目序》横逸飘发,而《茶录》劲实端严,为体
虽殊,而各极其妙。盖学之至者,意之所到必造其精。予非知书者,以接君谟之
论久,故亦粗识其一二焉。治平甲辰。
【跋观文王尚书举正书〈治平元年〉】
右观文学士、尚书王公,子伯中,清德之老也。余晚接公游,爱其为人。未
几,公以病卒,因录其遗迹而藏之,实思其人,不独玩其笔也。天圣中,公与谢
绛希深、黄鉴唐卿修国史。余为进士,初至京师,因希深始识公,而未接其游。
后三十年,余为翰林学士,公以书殿兼职经筵,始得窃从公后。故得公手笔不多。
呜呼!天圣之间,三人者皆一时之选,今皆亡矣,其遗迹尤可惜,矧公素以书名
当世也。治平元年清明前一日书。
【跋学士院御诗〈治平元年〉】
列圣御制刻石龛,在玉堂北壁,扃锁甚严。至和元年秋,余初蒙恩召为学士,
尝因事独对便殿。先帝密谕将幸玉堂,及欲如祖宗时夜召学士,因问唐朝故事。
余奏曰:“唐世学士以献替为职业,至于进退大臣,常参密议,故当时号为内相。
又谓之天子私人,其职在禁近,故唐制学士不与外人交通。比来选用非精,致上
恩礼亦薄,渐见疏外,无异百司。若圣君有意崇奖,则当渐修故事。”予遂退而
建言,不许私谒执政。时人喧然,共以为非。盖流俗习见近事,不知学士为禁职,
旧制不通外人也。
真宗时,刘子仪当直,既不为丁晋公草制。明日,晏元献公入直,刘见晏来,
遽趋以出,相遇不揖,掩面而过,盖当时学士犹交直也。近时当直者多不宿,宿
者暮入晨出,玉堂终日阒然,吏人共守空院而已。职隳事废已久,自朝廷近臣皆
不知故事,流俗不足怪也。因览刻石,遂并记之于后。治平元年清明日。
院中名画,旧有董羽水,僧巨然山,在玉堂后壁。其后又有燕肃山水,今又
有易元吉猿及狟,皆在屏风。其诸司官舍,皆莫之有,亦禁林之奇玩也。余自
出翰苑,梦寐思之。今中书、枢密院惟内宴更衣,则借学士院解歇。每至徘徊画
下,不忍去也。
【跋薛简肃公奎书〈治平四年〉】
右薛简肃公诗并书,其背乃天圣四年司农卿李湘门状,是岁丙寅,至今丁未,
实四十二年矣。偶得于家人箧中,因标轴而藏之。公之清节直道,余既铭之,而
有传在国史,此不复书。治平四年闰月十八日。
【跋醉翁吟〈熙宁三年〉】
余以至和二年奉使契丹。明年,改元嘉祐,与圣俞作此诗。后五年,圣俞卒。
作诗迨今十有五年矣,而圣俞之亡亦十年也。阅其辞翰,一为泫然,遂轴而藏之。
熙宁三年五月十三日。
【题青州山斋〈熙宁三年〉】
吾常喜诵常建诗云:“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欲效其语作一联,久不
可得,乃知造意者为难工也。晚来青州,始得出斋宴息,因谓不意平生想见而不
能道以言者乃为己有,于是益欲希其仿佛,竟而莫获一言。夫前人为开其端,而
物景又在其目,然不得自称其怀,岂人才有限而不可强?将吾老矣,文思之衰邪?
兹为终身之恨尔。熙宁庚戌仲夏月望日题。
【跋三绝贴〈熙宁五年〉】
南唐澄心堂纸为世所珍,今人家不复有,曼卿诗与笔称雄于一时,今亦未有
继者,谓之三绝,不为过矣。余家藏此,盖三十余年熙宁壬子正月雨中记。六一
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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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9:01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七十四 居士外集卷二十四
书名:欧阳修集    作者:欧阳修


◎谱
【欧阳氏序吉州庐陵县儒林乡欧桂里】
欧阳氏之先本出于夏禹之苗裔。自帝少康封其庶子于会稽,使守禹祀,传二
十余世至允常。允常之子曰勾践,是为越王。越王勾践卒,子王<鼠石>与立。自
<鼠石>与传五世,至王无疆,为楚威王所灭。其诸族子分散争立,滨于江南海上,
皆受封于楚。有封于欧阳亭者,为欧阳亭侯,欧阳亭在今湖州乌程欧余山之阳。
其后子孙遂以为氏。
汉高祖灭秦,得无疆之七世孙摇,复对为越王,使奉越后。而欧阳亭侯之后
有仕汉为涿郡太守者,子孙遂居于北。一居冀州之渤海,一居青州之千乘。其居
千乘者曰生,字和伯,仕于汉最显,世为博士,以经名家,所谓欧阳《尚书》是
也。其居渤海者,仕于晋,最显曰建,字坚石,所谓渤海赫赫欧阳坚石是也。
建遇赵王伦之乱见杀。其兄子质以其族奔于长沙,由是子孙复居于南。仕于
陈者曰頠,威名著于南海。頠之孙曰询,询之子通,仕于唐尤显,皆为名臣,其
世居长沙,犹以渤海为对望。
自通三世生琮,琮为吉州刺史,子孙因家焉。自琮八世生万,万为安福县令。
万生和,和生雅,雅生效、楚,效生谟、讬、詃,讬生皇高祖府君。府君生子
八人,于世次为曾祖。今图所列子孙,皆八祖之后。盖自安福府君以来,遭唐末
五代之乱,江南陷于僣伪,欧阳氏遂不显,然世为庐陵大族。而皇祖府君以儒学
知名当世,至今名其所居乡曰儒林云。及宋兴,天下一统,八祖之子孙稍复出而
仕宦。然自宋兴三十年,吾先君、伯父、叔父始以进士登于科者四人。后又三十
年,某与丽兄之子乾、曜又登于科。今又殆将三十年矣,以进士仕者又才二人。
盖自八祖以来,传今百年,或绝或微,分散扶疏,而其达于仕进者,何其迟而又
少也!
今某获承祖考余休,列官于朝,叨窍荣宠,过其涯分,而才卑能薄,泯然遂
将老死于无闻。夫无德而禄辱也,适足以为身之愧。尚敢以为亲之显哉!呜呼,
自通而上,其行事见于史,自安福府君而下,遭世故无所施焉。某不幸幼孤,不
得备闻祖考之遗德,然传于家者,以忠事君,以孝事亲,以廉为吏,以学立身。
吾先君诸父之所以行于其躬,教于其子弟者,获承其一二矣。某又尝闻长老言,
当黄巢攻破江西州县时,吉州尤被其毒,欧阳氏率乡人捍贼,赖保全者千余家。
子孙宜有被其阴德者,顾某不肖,何足以当之?《传》曰:“积善之家,必有余
庆。”今八祖欧阳氏之子孙甚众,苟吾先君诸父之行于其躬、教于其子孙者守而
不失,其必有当之者矣。故图其世次,传于族人,又志于其石以待。自八祖以来,
迁徙、婚嫁、官封、名谥与其行事,则具于谱。嘉祐四年已亥四月庚午嗣孙修谨
序。
谱图:
惟欧阳氏自得姓以来,子孙众多,而谱随亲疏,宜有详略。其上世远而支分
疏者,事或具于史,或各见其家谱。今自吉州府君而下,具列如左:
吉州府君讳琮,葬袁州之萍乡,而子孙始家于吉州。当唐之末,黄巢攻陷州
县,府君率州人捍贼,乡里赖以保全,至今人称其德。
安福府君讳万,事迹阙。
处士讳雅,字正言,高年不仕,德行称于乡里。夫人龙氏。
韶阳府君讳效,字德用,为韶州韶阳主簿。夫人周氏。
处士讳讬,字达明,隐德不仕,乡里称之。凡民有争决之官府者。后多复诉
讼;有从处士平其曲直者,遂不复争。夫人王氏。
令公府君讳郴,字可封,仕南唐,为武昌令、吉州军事衙推,官至检校右散
骑常侍兼御史大夫。性至孝,兄弟相友爱。有紫芝,一茎两葩,生于楹。乡人以
为孝德听感,为著赋颂。享年九十有四,葬欧桂里横溪保之燕湖。夫人刘氏。府
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夫人累封楚国太夫人。
屯田府君讳俊,〈第三十六〉仕南唐,为洪州屯田院判官。享年五十七,葬
栗源。夫人李氏。
处士讳伸,〈第三十七〉守道不仕。享年七十有三,葬滁陂。夫人萧氏。
屯田府君讳仪,〈第三十八〉字象之,仕南唐,举进士及第,官至屯田郎中。
府君之登进士第也,父母皆在乡里,荣之,乃改庐陵之文霸乡安德里为儒林乡欧
桂里,其所居履顺坊为具庆坊。享年五十有五,葬官山。夫人王氏。
处士讳伾,〈第三十九〉守道不仕。夫人王氏、张氏。
静江府君讳信,〈第四十〉仕南唐,为静江军团练使。〈据宋奭所撰《安福
太君墓志》列序八子官封云:“信为静江军团练使兼宪秩。”南唐官品疑与今异。
〉享年二十有五,葬曾家庄。夫人郭氏。
令公府君讳偃,〈第四十一〉少以文学著称南唐,耻从进士举,乃诣文理院
上书,献其所为文十余万言。召试,为南京街院判官。享年三十八,葬吉水之回
陂。夫人李氏。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夫人累封吴国
太夫人。
处士讳佺,〈第四十二〉晦迹不仕。享年四十有七,葬东田。夫人陆氏。
工部府君讳倣,〈第四十三〉仕皇朝,为许田令。葬奉新,累赠工部侍郎。
夫人李氏。
处士讳翱,事迹阙。
处士讳宏,事迹阙。
处士讳猛,葬马家坑。夫人郑氏。
水部府君讳谷,为筠州团练副使,官至检校水部员外郎。葬傅家坑。夫人王
氏。
封州府君讳宽,为封州司理参军。葬早禾坑。夫人边氏。
工部府君讳载,字则之,淳化三年进士及第。欧阳氏自江南归朝,以进士登
科者自府君始。为人方重寡言,真宗皇帝尝自择御史,府君以秘书丞拜监察御史。
后知泗州,毁龟山佛寺,诛妖僧数十人。为政清廉简静,所至官舍不窥园圃,至
果烂堕地,家人无敢拾者。官至尚书工部郎中,享年六十有八。夫人金坛县君米
氏。
处士讳素,事迹阙。
处士讳端,事迹阙。
崇公讳观,字仲宾,事具《泷冈阡表》。享年五十有九,葬吉水沙溪之泷冈。
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追封崇国公。夫人彭城郡太君郑氏,
累封魏国太夫人。享年七十有二,礻付葬泷冈。
处士讳旦,隐德不仕。事母以孝,为乡里所称。葬乌龟塘。夫人彭氏。
兵部府君讳晔,字日华,咸平三年进士及第,官至都官员外郎。历知桂阳监,
端、黄、永三州。所至有能称,尤长于决疑狱。所得俸禄,分养孤遗。其兄之子
修少孤,教之如己子。享年七十有九,葬安州应城之彭乐村。夫人福昌县君范氏。
其后兄子修者,以参知政事遇今上登极恩,赠府君兵部员外郎。
处士讳翦,事迹阙。
处士讳羽,事迹阙。
职方府君讳颍,字孝叔,咸平三年进士及第,官至尚书职方郎中,历知万、
峡、鄂、歙、彭、岳、阆、饶八州,为政务严明,有威惠。以本官分司。享年七
十有三,家于荆南,遂葬焉。夫人广陵县君曾氏。
奉职府君讳顗,为三班奉职。
殿直府君讳顼,为右班殿直。
谱例曰:姓氏之出,其来也远,故其上世多亡不见。谱图之法,断自可见之
世,即为高祖,下至五世玄孙,而别自为世。如此,世久子孙多,则官爵、功行
载于谱者,不胜其繁。宜以远近亲疏为别,凡远者、疏者略之,近者、亲者详之,
此人情之常也。玄孙既别自为世,则各详其亲,各系其所出。是详者不繁,而略
者不遗也。凡诸房子孙,各纪其当纪者,使谱牒互见,亲疏有伦,宜视此例而审
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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